《全位面恶魔导师》 第一章 错位召神 当—— 直要把人脑子敲裂的报时钟声。 凌晨了。 以查于半梦半醒中撑开眼皮,囚室的精金天花板进入他的视线。 被抓第三天。 浑身火辣辣烧灼的疼痛。 以查咬牙缓慢起身,小心翼翼地带动泛着白光的锁链,让它和身体的接触达到最小。 不得不小心,他已多次领教过这浸有圣水十字锁链的厉害。锁链为真银打造,每隔一段嵌有一颗透亮的鸡血石,是绝佳的反邪恶器物。 嘶—— 以查裸露在外的小臂触到了一颗鸡血石,瞬间烫出一个小泡。 混沌在上……他忍住疼痛轻轻调整着枷锁的位置。 鸡血石可压制肉身强度,光明圣水和秩序真银可以阻断他天生的失序力量。囚禁的枷锁用如此昂贵的原材料,经锤打,精磨,雕花,镶嵌,祝圣,涂油数道工序,可以用于捕获控制混沌位面生物。 比如控制一头恶魔。 比如他。 说真的,以查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此。 三天前,他遛自己那只地狱猎犬的途中掉到了位面裂隙里。醒来便发现自己被传送到了人类占据的主物质位面,失去了自由,力量,和狗。 一个戴着兜帽的人类告诉以查,他即将成为献给天使的祭品,就把他丢在了这造价不菲的监狱里。 给天使的祭品? 以查思考过这说辞,说不通。 天使和恶魔能量对立不假,但二者七千年来都处于漫长的和平期,在秩序之源和混沌地狱两个位面分管着各自的事务,相安无事。 天使向人类点名要恶魔祭品,相当于以最草率的方式撕破停战。那帮呆板教条品味无聊的家伙,有什么理由做这种事? 若是针对他个人的,更不可能。 以查是个恶魔,同时是个学者。他这样的恶魔,恐怕世上只有一个。 钻研九大位面的力量领域和能量引导方式,再把心得写成书稿,遛遛狗,就是他做的所有事情了,这样的家伙不可能有任何仇家。 顺便说一句,在他的眼中,恶魔只是利用失序领域力量居住在混沌地狱位面的一种存在罢了。 他和别人起过的最大冲突,便是在写了《力量领域论在意志法术上的六种应用》后,和天使柯启尔隔着位面有过一点小小的争论。 就连这次冲突,也让他因此和天使柯启尔成了朋友,经常偷偷相约进行学术讨论。 想到这里,他的视线穿过囚笼,望向墙上狭窄的铁窗。 今天本是学术讨论的日子。柯启尔该发现他失踪了。 掉入的位面裂隙的那一刻,他便感应到了人类密咒中常使用的法则能量痕迹。顺着蛛丝马迹,柯启尔应该可以很轻松的找到此处。 他看着精金地板上的法阵,这里的限制全是为了针对他的失序力量所设,若天使降临,无疑可以轻松破解,将他营救出去。 他又望向窗外。 窗外只有一片压抑的漆黑。并没有任何他期待的事情出现。 十二点已经过了。 六个小时后,他就会被带走绑在冰冷的祭坛上,人类们手起刀落,他本该奉献给学术的灵魂重归混沌。 看来天使是不会来了。 他收回目光,心中谴责这家伙要么不够仗义,要么不够聪明。 只得冒险行使最后的脱身办法。 还好他所热爱的知识给了他最后这一个办法。 那就是—— 唤神。 以查的视线落在手上那结构精巧,造价昂贵的反恶魔锁链上。 反恶魔,但不反人。 圣水,鸡血石,贵金属,恶魔混沌力量的限制,也是绝佳的人类法则法术施法材料。拜多年来的积累所赐,他正好记得那么一点儿法则法术。 他看过的一本书中,提到了向人类主神祈祷,让自己的声音得闻的方法。 眼下他正巧很需要让自己的声音得闻。 …… 人类的法则法术如其名,十分重视程序。召唤人神,需要代表奉献和阐明身份的鲜血。 以查回忆着,硬下心来,咬破左手手指。 他身中恶意变形咒,无论是外貌还是躯体强度都和人类别无二致。皮肤在牙间轻松绽裂,带腥气的液体涌了出来。 以查蘸起血液,半坐着,在精金地面上涂抹代表所召神的标记。 一个牛头标记。 书中提到,这代表着人类十二主神中的“破坏之手”伊佛灭。 这个选择是他考虑过的。 传闻中伊佛灭本是混沌地狱的游荡恶魔之一,四百五十年前不知为何降临人类所在的主物质位面,成为掌管破坏和混乱的神。 如果传闻是真,同为恶魔之体的伊佛灭沟通起来应该比其他神要容易的多。以查没见过这位同族,但混沌在上,他应该没什么道理拒绝一个这样紧急的请求。 以查把自己的双手按在那枚牛头标记上,将真银锁链摆成代表破坏和无序的倒三角,三个角各保持有一颗鸡血石,低声用人类的语言念动记忆中的祷文。 他压下内心的情绪,静静地等待事情的发生。 半晌,囚室内的法则能量波动起来。 黑白色的絮状物开始从空气中凝结,光影闪动,勾勒出一个窈窕女子的半透明身影。 起效了……以查松了口气,打量着那个身影慢慢显现,一丝疑惑涌上心头。 伊佛灭的形象在书中是个肩膀宽阔,身材高大的半牛半人。眼前的女神模样娇小而曼妙,尽管也同样长着牛角,却和书中的形象大相径庭。 “为何呼唤我?”女神傲慢地仰着头颅,可以看到她光滑而线条优美的脖颈。她侧了侧脸,先是打量,而后皱起了眉盯着他,“恶魔之躯……你不是凡人。” 话音落下,只见女神半透明的身影闪了闪,空气被划开,一阵暖风扑面而来。 以查转过头回避突然的冲击,再转回时,只见头长牛角的明媚女子已经现出实体,一袭淡紫长裙拖在地上,浑身笼罩着淡淡的神光。 这是……神的本尊。 降临在他面前。 虽然是神,但只是人类的神罢了,以查并没有过分惊讶,只是心中有些宽慰。 很好,看来她对此很重视,那便大概率不会拒绝他的要求。 “‘破坏之手’伊佛灭。我是你的同族,恶魔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如你所见,我现在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麻烦。” 他轻轻的抬手示意,“混沌在上,如果你愿意帮助我的话……” 我可以送你本我写的书,《信众管理和信仰能量导流》,或者《恶魔的魅力》,毕竟我听说你在人间的人气并不高,信众与日俱减,颇有点要被新晋野神们挤出十二主神的意思…… 以查最终觉得这些话还是不说为好。“我会十分感激。” 女神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我不是伊佛灭。他受到了召集,今天我暂替他响应召唤。” “召集?去哪?” “所有的恶魔都被召回混沌地狱了。”女神的视线在他身上扫来扫去,“我听说,是为了末日之战。” 第二章 血仆 末日之战。 以查感觉自己脑子里“嗡”了一下,他扯了扯嘴角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憋出一句,“太好了。” 好个屁。 末日之战好个屁。 尤其是他还因为这场莫名其妙的绑架错过了末日之战的通知。 每个恶魔都知道的那些传说自以查心底浮现出来。在恶魔的记载中,末日之战的开启将始于混沌之子的降临,终止于永恒混沌对九大位面的统治。 没人说得出混沌之子具体是什么样子,永恒混沌又是什么东西,这会发生在什么时候。 但每一个恶魔都异常期待魔王降世,九千年来摩拳擦掌准备着,等待全位面合并为唯一混沌地狱的那一天。 除了以查,他觉得这无聊极了。 想想吧,全位面合并为一。除失序之力外的其他力量领域将会消失。 他所知道的那些有趣的知识还有什么用? 他知道一百种破解巨龙梦境和妖精们恶作剧的方法,熟悉蔓灵和丧魂的每一种变异,好奇于人类发明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对了,他前几天刚刚研究出了调和秩序和失序力量的办法还没有发表——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为什么没有去备战的集会?”柔美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以查意识到自己刚才把女神晾在了一边。 “不重要。”他扫了一眼地面上层叠的符文,意识到这种带有隔绝性质的法阵和身上的变形禁咒共同作用,导致自己和地狱的联系被切断,没有听到这重要的通知。 “请允许我的要求,带我出去。”他在心里快速排列着事情的优先级。 当务之急是赶快脱身。然后必须恢复力量,重新联系上总部那边弄清情况……他在这个节点失踪一定显得很可疑。 “我允许。”女神施施然走了过来,摊开线条优美的手,掌心一个丑恶的疤痕赫然在目。“把你的血涂在上面。” 以查瞥了那古怪的疤痕一眼,皱起眉头。 那些沟壑形成了复杂的形状,描绘的是某种来自第一世界位面妖精使用的原始符咒。 强制奴役的血契。幸好他知道。 他瞟了一眼娇媚的女神,她面带兴奋的微笑。以查对人类位面这些家伙的行事逻辑有了新的认识,他们真够复杂。 “快点。我送你走。”女神催促道。 这毕竟是个机会……以查心念一转,再次咬破手指,向另一只掌中涂画血痕。 不顾烧灼,他一手在背后捏紧真银锁链捕捉能量,那只涂了血的手掌向女神摊开的手上盖去。 刺痛从两只手心传来,刺激着他的神经。 “抓紧了。”女神一把将他拉近,在他耳边嘱咐道。 他用力握紧那只柔软的手。 …… 重力忽然不复存在。嘈杂的风声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眼前的景象飞快地被抽走。 待风声停止,以查站稳身子,发现夜色浓郁深沉,他已身处一片稀疏的树林中。 抬目望去,层层树冠深处冒出城堡锥形的尖顶,一所塔楼中间的小窗还亮着,透出朦胧晦暗的烛光。 “你刚才就在这里的最高层。”女神指点道。 “我现在看起来什么样?” 女神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像个人。” 恶意变形咒还没有解除……以查活动一下身子,好消息是他不再浑身疼痛了,坏消息是他依然无法捕捉到任何混沌的气息,无法和同族建立连接。 得回去找到自己被没收的物品,再解除变形。 还有末日之战。他错过了召集的通知,大恶魔别西卜一定会大发雷霆。 “谢谢你。”以查专注地思考着,迈步向林中走去。 然后他被女神一把拉了回来,一对兴奋到癫狂的紫色眼睛盯着他。 “你去哪?哈哈哈哈哈哈!” 女神突然大笑起来,歪头对着以查左看右看,“对了,我好像忘记告诉你,你刚刚向我献出了鲜血,现在是我的血仆了,以后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我让你去哪你就得去哪。” 她凑近以查的脸,点了点以查的额头。 “现在,你哪也不准去。一个恶魔血仆……天哪,太少见了。”她笑的弯了腰,仪态全无地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我该怎么向别人炫耀好呢……聚会上该让你给大家表演什么节目好呢……对了,快告诉我,你会什么?” 以查毫无反应地看着她。 “我会写书。” “一个会写书的恶魔!天哪!快听啊!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我擅长力量导流和领域分析,还会一些其他种族密咒。另外,九大位面的历史都稍微知道一点。” “嗯嗯。那你一定知道些稀奇古怪的事,我决定了,你以后就给我讲故事吧。顺便记录下嬉乐圣女希琪丝带给人间的欢乐……” 以查看了她一眼,“我没听过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会响彻人间的。” 希琪丝狞笑着,“以后人们提起希琪丝,不再会只说她是破坏之手伊佛灭之女……而将是:众生的欢悦使,半魔半妖的女神,欲望之主,播撒冲动的圣母。而你,我的恶魔血仆……将是我的得力助手。” 半魔半妖……怪不得会妖精的上古符咒。以查悠悠地叹了口气,“我已经想好你的第一个故事了。” “这么快吗?看来你对自身的情景认识非常清楚。好!我喜欢!” 希琪丝松开两人紧握的手,转而亲热的揽着以查身子。 “嬉乐圣女希琪丝。”恶魔回以礼貌的微笑,看着近在咫尺的美艳邪神,“受召唤营救恶魔以查。暗中设下血契,计划将其收为血仆……却遭到以查使用蔓灵反咒,血契反噬自身……” “蔓灵反咒……什么!” 希琪丝越听脸色越变,向后跳了一步,却被以查捉住了手腕。 手心突然开始刺痛。 心觉不妙,她低下头,表情扭曲了。 手掌上的疤痕符咒图样被另一个粗糙的鲜血图样盖在了下面。那些本应干涸的血液痕迹此刻都闪着金属般的光泽。 以查将手伸在她面前,他的手掌心也有同样的图样,发出妖异红光。 希琪丝惊慌失措地搓着那只手。但以查贴上的符咒在她手心已经成型,无法解除。 符咒越搓越亮,直深入她白皙肌肤。 被支配的恐惧使她尖叫起来。 “故事结束了。”以查摇了摇头,轻轻收掌一握。 恶魔的力量被束缚,他所做的只是将希琪丝自己在血咒中注入的力量反射回去。 希琪丝登时感觉手心符咒处宛若被千万针扎,顺着胳膊一直痛入胸口,几乎无法呼吸。她的双腿开始发抖,靠住一根树干喘着气。 第三章 追还 暖风涌起。 希琪丝还是选择了攻击以查。 以查想着自己的事情,只轻轻击了下掌。 虚空中裂开一个口子,一袭紫色长裙的希琪丝本体从中掉了出来,灰头土脸的栽在泥泞的林地上。 她摔得厉害,但一声不吭地蜷缩起身子,紫色眼睛充满了警惕和愤怒。 “你自己设下的血契是追踪灵魂的等级。”以查用一种担忧智力的眼神看着她,“不要再自己和自己作对了。” 希琪丝跪在地上,华贵的紫色长裙沾满污泥,手肘和脸都弄脏了,角上插着树叶。 她默不作声,肩膀开始颤抖。以查扬起眉看着她,想到了他曾经读过的一个人间概念。 哭。 希琪丝哭了。 以查好奇地观察着她,不过转眼又想起了正事,叹了口气,扭身向树林中走去。 …… 远处塔楼顶端的亮光指引着他。越是走近,越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零星的法则能量。 以查很清楚这些能量来自何处。这和精金监牢中那些法阵,和他所中的位面陷阱所使用的能量颇为类似。 来自于同一个人,那个抓捕他的位面术士。这家伙对他施了限制咒和变形咒,又摸走了他全部的东西。 他得把一切取回来才行。 塔楼就在眼前了,围墙外轻纱状的薄雾阻拦了他。位面术士设下的警报法力穹顶。 以查考虑着轻举妄动的代价——如果他就这么穿过薄雾,位面术士立刻就可以发现他的存在。他估量自己目前的实力:失序力量无法调用,人类法则咒术和蔓灵法术都需要能量来源,而他目前没有稳定的。 至于那位位面术士:能掌握精深位面法术的人类,每一个都是万中无一的佼佼者。他法术的隐蔽性很强,连以查第一时间都没能意识到自己走入了陷阱。 当然,这术士的能量使用还是有缺陷的,只是以自己当前的状态,正面对抗很有可能失败。 熟悉的暖风在身边涌起。 他扭头看见了面无表情的嬉乐圣女希琪丝,她的眼睛有点泛红。 “还不走?” 以查问的瞬间就明白了,希琪丝的血契应该还包括了空间限制,血仆无法离开血主太远距离。 希琪丝板着脸不说话,和虚空生气。 “好吧。”以查想了想,“配合我做件事,我可以解除血契。”尽管带着希琪丝有可能引发风险,但他现在需要借助力量。 希琪丝的眼神亮了起来,面色重新变得明媚。“什么?” 以查指了指薄雾笼罩的塔楼。 女神犹疑了一会儿。 最终她还是靠了过来,挽住恶魔手臂,带着他一起降临至城堡内。 …… 他们轻盈地闪过围墙,低矮的马厩,充满熟睡学徒的宿舍,丢着木偶的试炼场,落在了深处一个阴暗的隔间里。 以查在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私人物品。 金质角链,阴铁弯刀,一袋彩色能量髓石,五个装有快捷符文的水晶瓶,三本棕色封皮的册子,两只羽毛笔,一卷符纸,便携式墨水瓶内有默然墨水…… “这是你的东西?”希琪丝惊讶地说。 以查清点着物品,还少一件,他最终在另一边的架子上找到了它,黑红两色的长袍,这是他的标志。 “简直像个魔导师。恶魔魔导师。”希琪丝饶有兴致地评论道,她已没有之前那么不自在了。 以查抖起长袍,下一秒赤红炎纹和黑色云卷图样的长袍利落地贴合在修长的身材上,“这儿的那个位面术士,你对他了解多少?” “叫涅塞。孤儿,自学成才,在人类里还算有点天赋。没有归从于任何神灵。哼。很无趣。凡不是我信众的,都很无趣。”淡淡的骄傲出现在女神脸上。 “走吧。去见他。”以查伸出手臂。 …… 这次他们直传送至位面术士涅塞所居的房间。 炉火跃动,书桌边有一个戴兜帽的身影,胸口的烫金荆棘图样昭示他是术士协会的高阶成员。 兜帽下的目光没有慌乱,只是紧盯着突然出现的以查,似是已有准备。 “恶魔……你还带了帮手……” 希琪丝来时隐藏了形态,涅塞虽看不见,但能感受到除恶魔之外另一种无法分辨的存在,没有轻举妄动。 “我想就直说好了。” 以查大大方方为自己找了个舒适的座位,随意的靠在椅背上,“如果你是个善良自律的施法者,请现在就解除我身上的法则恶咒。放心,我没有兴趣报复你。一个恶魔对这点冒犯并不在意。” 尤其还有末日之战在等他呢。 以查的态度过于坦然,涅塞皱了皱眉,一枚银币出现在手上。 他瞥了一眼,银币铮铮发亮。 真实银币没有变黑……这恶魔没说谎…… 涅塞略一思忖,银币消失在指间。 “我相信你。” “你是相信自己。”以查微微一笑,他看到了术士的小动作。 身后的门砰一声开了。 强烈的秩序气息涌入房间,四个身穿白袍的年轻面孔手持真银锁链涌入,包围了他。 四个牧师……身上的衣物祝圣过……以查环视四周,视线落在涅塞身上。位面术士的脸孔隐藏在兜帽后,从书桌后站起,双手按在桌面与恶魔对持。 “我相信你,但很抱歉,这不是针对你的。”涅塞的声音中明显没有抱歉。 他抬起一只手示意,牧师们口中开始吟诵低阶秩序圣令,握紧了手中的锁链,谨慎地向以查逼近。 恶魔开始对这种徒增波折的手段感到厌烦了。 “希琪丝。出来玩吧。” 他没做多余的动作,只是叹了口气,摸了摸掌心符咒。 一声柔媚,悠长,充满挑逗的叹息声充满了房间。 神光乍现,让人陶醉的暖风瞬间席卷在场每一个人。 淡紫色的轮廓自半空凝结,从中散出令人癫狂的异香,嬉乐圣女笼罩瑰丽明光的身影出现在以查身边。 嬉乐圣女希琪丝,她比这香气更让人神魂颠倒,比这暖风更让人想赤身裸体。 以查是从四名白袍牧师们的行为中总结的,并且觉得这有点傻。人神的神能来源于信众的集体意志,不同的集体意志转化不同的力量。 嬉乐圣女的神能明显靠近失序领域,以查自然对这一切完全免疫。 牧师们正口吃不清的嘿嘿傻笑着挤作一团,真银锁链被丢在了一边——因为他们的双手正忙着解掉自己的上衣。 “这是……神能……” 涅塞的声音颤抖着,难得他竟能抵御冲击,“你是神……” “我是他的仆人。”希琪丝搭住以查的肩膀。 第四章 双重毁灭 “身为人神,委身给一个恶魔为仆?”涅塞没能掩饰住情绪。 这露了破绽,以查意识到强大的位面术士听起来不过只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也难怪。能感觉到他虽能应用许多艰深法术,但对力量导流的理解还有很多缺陷……那些充满了能量的锁链是个绝对的失误。 以查看着希琪丝将那些哼哼唧唧倒作一堆的牧师连环踢到门外——因为他们争先恐后的想要抚摸女神的小腿。“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吗?” 涅塞沉默不语,有那么一瞬间,他绷紧肩背,像是马上要发动攻击。 察觉到法则能量的波动,以查摇了摇手指,“别做没用的事。你的能量转化率现在还太差了。” 他想到了什么,笑了笑,“想提高吗?我可以教你。” 兜帽下目光闪动。“这是交易?” 恶魔的交易。人类对恶魔的理解也就到此为止了。以查只是感到点惜才的遗憾罢了,这个术士看上去离事情的关键只差一步。 就差看看自己那篇《我和我的十八倍能量转化率》。 涅塞坐了下来,因为希琪丝已经闪身至他身边,尖尖的指甲搭在他的颈动脉上。 “算了。记得你说,我这个恶魔祭品要献给天使。谁告诉你的?” 这也是以查要弄明白的疑问。 迟早有一天可以去问柯启尔,但他想知道人类版本的答案。恶魔即将发动末日之战,而天使们就在这大战的前夕做出这样怪异的挑衅举动,实在让人怀疑。 涅塞沉默半晌,丢出一卷羊皮纸。 “最伟大的五个先知,于上月做出的联合梦境预言。” 紫息叶墨水勾勒出一幅精细的图像: 乌云翻卷,以一只状似孩童的天使为首,十几只天使于天空中降下白暴,下方的大陆被击成了数块,分崩离析。 地面上有很多人——但没有一个站着的,他们要么身首异处,要么被烧的焦黑。角落里还有一头恶魔被切成碎片的尸体。 以查卷起羊皮纸,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所以,这预言让你们觉得:天使要毁灭人类,需要一名恶魔献祭?” “难道不是这样吗?这是先知的解读……” “为什么选中了我?” “选中?没有。”涅塞的声音失去了底气,“你的位置,离我们所设置的位面法术陷阱最近……” 以查觉得离谱极了,他们的解读完全错误,手段又如此草率。为什么人类一方面如此狡诈,一方面又如此盲目? 随后轻松地得出了结论:他们需要更加良好的教育。 他走上前去,突然拉掉位面术士的兜帽,端详着他。 一头金色的卷发露了出来,涅塞出乎意料的一脸稚气,比他想的还要年轻。当然,所有的人类在他的面前都和一只毛虫一样年轻。 涅塞的眼睛里流露出竭力掩饰的慌乱,不得不说,他在毛虫里也是较为年轻的一个。 一条需要教育的毛虫。 以查重新坐下,耐心地道:“你知道末日之战吗?” 涅塞茫然地摇了摇头。 “好吧。末日之战是我们的说法,天使们也有类似的传说,叫黎明之战。” 以查抖了抖手中的羊皮纸卷,“简而言之,就是总有一天,这帮好心的天使们将会在秩序圣童的带领下发动全面战争,将所有的九个位面统一,世界将成为唯一天堂。” 他点了点最前面那孩童模样的天使,“这就是秩序圣童。这是黎明之战的标志。” 他可没有开玩笑,柯启尔就是这么告诉他的。这玩意和末日之战听起来异常相似,使得以查开始怀疑九大位面是不是都有类似由各自位面之子带领,一统宇宙的传说。 这同时加速了以查对某某之战之类的东西像自由落体一样快地失去兴趣。 涅塞惊异地盯着以查手中的图卷,这意味着先知的预言有了另一种解读。 “也就是说……” “对。”以查摊开那张画,指着角落里那个破破烂烂的恶魔尸体,“这不是祭品。这只是说明黎明之战中,我们也是天使的目标之一。所以根本不用做什么献祭。” 做了也没用,他想。传说中的末日之战和黎明之战看上去已经无可避免的同时发生了。也许是这本是一回事。无论如何,人类可怜的位面都要面临可怕的双重洗礼。 大战过后,全世界只会剩下要么唯一的地狱,要么唯一的天堂。 他打从心里排斥这种结局。他的新研究还没发表呢。 “这未免太巧合了。”希琪丝挑眉看着那幅画,她知道末日之战也在这几天开始。 “也许秩序圣童和混沌之子约好了一起降生。”以查开着玩笑。这个点确很可疑,不过眼下事情只能一步一步做。 涅塞想去怀疑,但恶魔的说辞很有说服力。 真实银币再次给出了“诚实”的答案。 术士像个老头一样靠在椅背上。 伟大的先知做出的预言解读竟然是错误的,而眼前的恶魔直接指出了这一点。同时带来了恶劣千万倍的坏消息。 人类所在的主物质位面即将被毁灭,两次。 ……怎么办? “好了。感谢我指出了你的错误。现在请把我身上这些多余的法术解除吧。”以查对沉浸在震惊中的涅塞说。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涅塞盯着他,过了一会儿说。 因为你是条需要教育的毛虫。以查和蔼地看着他。 年轻的位面术士没再说话,他哀悼似的沉默了一会儿,掏出一把宝石匕首,切破左手三指。 …… 咒文流淌。 没有空隙的黑风开始在以查周身环绕。桌上的书本,匕首,希琪丝的长发,以及其他一些零碎的小东西开始抖动。 黑风被凌空擦去的时候,扶手椅上那个瘦削的男人已经变成了一个身材匀称的恶魔。 赤炎和乌云的两色花纹长袍恰到好处衬托他的身躯,呼应他鲜红的长角。他的尾巴优美而有力,眼眶中燃烧着令人目眩神迷的青色火焰。 “啊。好多了。” 以查愉悦地叹了口气,这句话是用恶魔语说的,充满了混沌的力量。 紧接着他看到涅塞咳嗽着,捂住双耳抵抗,希琪丝则呆呆地凝望着他,脸色红润。 “抱歉。”以查见状笑了笑,又变回了人类的模样,“这样可能会方便些。” 希琪丝使劲地摇了摇头,然后掐住了涅塞的脖子。 这一下来的异常突然。 以查只来得及抬了抬手指。 “呃……” “咔!” “啪!” 涅塞窒息的声音,骨头断裂的声音,和希琪丝被击中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发出。嬉乐圣女丢下失去知觉的位面术士向一边跳开,揉着被恶魔打中的手腕,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你不要杀他?他已经没有用处了。”希琪丝的声音变小了,低着头,“而且他明知道你是无辜的,还几次想要伤害你……” “如果我是这样的话,你已经魂飞魄散了。” 以查凑上前来瞟了一眼位面术士,毛虫的颈椎被折断了,抽搐着,口中涌出鲜血。 失序能量对这种情况没有益处,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水晶瓶来,摸出一枚蔓灵法术的快捷符文,弹向涅塞的身体。 治愈的青绿色光芒包围了金发的年轻人。 第五章 第一门徒,第一神仆,第一挚友 以查再一次感觉自己对人类还是知之甚少。 他们转变态度的速度之快让他觉得奇怪极了。 比如说,当涅塞被他救活之后,就像换了个人,坚决要当他的学生,口中还说着大段关于“宽恕”“忠诚”“智慧”之类的话。 学生……虽然有过类似的经历,但以查倒从没想过收什么正式的学生……只是他这么一提的话……他突然觉得自己说不定真是个很好的老师。 又比如,在以查打算履行承诺,按照约定解除希琪丝的血契的时候,她竟然不愿意了。 她是这么说的:“没有别的意思,我觉得和你在一起也许会更有趣一些。” 好吧,他确实也没想明白什么叫别的意思。 他该去联系其他恶魔了,末日之战的战前动员会也许已经开完了,万魔之王别西卜也许已经发现他的缺席,没有任何一头恶魔会想和别西卜作对,没有任何一头恶魔会拒绝末日之战的召唤…… 他实在不想去。 还有一件事可以磨蹭一下。 …… “布置降神现场?”希琪丝明显没明白以查的意思。 “意思是说,如果其他人发现我所看管的囚徒和我一起失踪了,那我会上整个术士协会的通缉名单。”涅塞立刻跟言解释。 “但如果你能在监牢中留下神迹,大家只会觉得其他势力带走了我和老师。这是老师为我着想的做法。” 希琪丝冷淡地点着头,假装自己听懂了。 “再次感谢老师。”位面术士向恶魔鞠躬。 以查忍住不笑出声,微抬手臂,嬉乐圣女如一条紫色灵蛇般滑了过来,挽住他的胳膊。 “走吧。” 暖风。三个身影从书房中消失。 …… 希琪丝略施手段,便将以查的囚室变得仿若被炼金炸弹清洗过一般,墙上多了一个大洞。 从她留下的痕迹看,以查像是被一只流着大量口水的巨龙坐扁了,然后从地上抠出来,再击穿墙壁丢了出去。 涅塞看着一地呕吐物一样的“神迹”直摇头,他对希琪丝这位女神的尊敬在短暂的相处中迅速地减少了。 圣女……简直和魔女差不多…… “为什么你这种神还会有信众……”位面术士小声嘟囔。 “人类天性复杂。有各种各样的祈求。所有人神都来自人类某种意志集合的力量。”以查解答道。 这都是书上写的,甚至还是本人类语的书籍。然而涅塞和希琪丝连连点头,就好像他说的是某种自己发明的圣言一般。 这次授道解惑的感觉的确不错。他向怀里摸去,随身携带的三本书中的《九位面一本通》应该适合让涅塞看一看…… 翅膀挥动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立刻转头望向墙壁上那巨大的洞口。 白光在眼前漫开。 秩序的白光。 …… 时间已近深夜,然而天幕一下子被照得亮若白昼。诡异的是,整个城市鸦雀无声,没有任何反应。 希琪丝闪至洞口边,涅塞跑了上来。 他们又一次看到了恶魔的原形。 “叱!” 只听魔音响起,浓厚黑雾凭空涌起,卷向苍白天幕。 黑雾中,以查再现已是恶魔形态,他展开巨大的漆黑双翼,长袍上的火焰红纹划出残影,直冲而出。 砰—— 沉闷地一声巨响。 白光被黑雾切分,削弱,掩盖,天空暗了下来。 只有一个白色的身影依然明亮,他身形完美,背后散开一对不可逼视的洁白翅膀。黑红两色的恶魔正悬停在他面前。 凌乱的气流卷动灰色的云团。 “一个天使……”涅塞被风压推倒在地。 希琪丝已经赶至以查身边,随时准备支援。 只见以查和天使盯着对方。 “我说,你一定要这样出场吗?”恶魔打破沉默。 “这样酷啊。”天使无辜地说,“你什么时候能调和秩序之力了?” 希琪丝和涅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你们为什么好熟的样子? 嬉乐圣女瞪大眼睛。 天使和恶魔,秩序和混沌永恒的对立哪里去了…… 涅塞从地上爬起来,对自己十九年的人生产生了怀疑。 “介绍一下。柯启尔。我的忠实读者和学术对手。朋友。”恶魔飞回囚室,变回了人形。 一个天使朋友!希琪丝和涅塞听得呆住。 天使优雅地点着头,落在恶魔旁边——踩到了呕吐物状的东西。 “靠!”话音未落他就变成了一只胖兔子,神光消失。 “还是不能说脏话?” “该死的《不圣洁用语三万五千篇》,屁事真多……” 这句话的亵渎程度直接让天使变成了一只长翅膀的猪。以查很了解,这是内置在每个天使体内的行为规范。他用新发现的理论去中和引导,天使猪蹦了蹦恢复了人形。 希琪丝和涅塞的眼珠子快掉到地上了。 以查拍掉长袍上的烟尘看着柯启尔,他有很多话想问,但都需要斟酌,“你来这里做什么?”最终他决定起一个最简单的头。 “当然是听说你有麻烦。” 柯启尔四处打量着,寻找罪魁祸首。他的目光扫过涅塞,朝他眨了眨金光闪闪的眼睛,涅塞有些发抖,但一步也没有移动。 “没有麻烦。都是误会。还有呢?”以查颇为冷淡地糊弄道,收获了位面术士的感激。 “没了。还能有什么。”天使收回目光嬉皮笑脸地说。 以查没有笑意的笑了一声,从怀中掏出那卷预言黎明之战的羊皮纸,向柯启尔掷去。 柯启尔看了一眼紫息叶墨水的图画,笑容变得尴尬起来,“你都知道了啊。不过这和我没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这错误的明显程度甚至让以查懒得指出。 “你收到通知了吗?” 黎明之战在各方面都和末日之战相似,比如说它也一定要发动所有的成员。黎明之战自然有对所有天使的召集令。 柯启尔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啊,我……”天使紧张地搓着手,“我,我跑了……打打杀杀的什么的……我不合适……所以我马上来找你了……” 跑了?来找我? 意思是,你的屁股后面,很可能还跟着一大堆随时准备惩戒逃兵的其他天使? 然后你来找一个恶魔? 以查感到货真价实的头痛。天使在这方面和过去六百年同样的思维简单。岁月从不在这货的身上或者脑子里留下痕迹。 “对了,你现在要去哪儿?我准备跟着你躲一躲。”柯启尔圣洁而理直气壮地望着他。 “请让我跟着您了解更多的事情吧。”位面术士涅塞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忙上前一步请求道。 “我不反对再多玩一会儿。”希琪丝撩着柔顺的长发瞥他一眼,她看上去异常美丽。 …… 以查思考着。他站在洞口向外望。 夜快要结束了,一抹桃红出现在天边。 往下看去,城堡的其他建筑密而乱的围绕着这所塔楼。 他可以穿过训练场看到树林,远处的山下还有另一个城市。狗吠,有人在支起窗子,有人大声背诵着《二十一条仪式注意事项》,以查加强过的听力可以捕捉到喧哗的声音逐渐升起。 尽管并不全美好,一切在他的眼中都有其自洽规律。 他们绝对有不被毁灭的价值……不是吗?而且还有人需要他的教导…… 一个新的计划在他胸中升起。 以查露出恶魔才会有的笑容。 天使,术士,人神正在等待着他。 于是他对着他们说: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一起下地狱去吧。” 第六章 毛虫 一时没有人接话。 柯启尔瞪着以查,好像第一天发现他是个恶魔似的。 天使的眉毛和眼睛形成了一个夸张的角度,没有瑕疵的手指紧紧地来回拧着那卷羊皮纸,如同手里抓的是自己的脑筋,而他在试图手工将它发动以弄明白现在的情况。 去地狱? 如同大部分诞生在这七千年和平时期——又称孤岛世纪的天使一样,柯启尔从未去过混沌地狱。 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件事。 这便是秩序的好处,它让人不去想秩序之外的事情。 他和以查是在蔓灵族大生命祭祀师塔粒粒奇的巡回讲座上认识的——很难不认识,在绿油油滑腻腻绳团状的蔓灵族人中,他们就像一堆绿豆中的两颗玻璃弹子那样显眼。 之后他和以查一直保持着良好的远距离通信,即使非要面议重要主题,那也会选在九大位面中最隐秘,最平衡,能量最纯净的所在——御衡者花园中相见,这能保证他们在完全公平公正的环境下讨论问题。 实话实说,发现以查失约后,仅仅是从御衡者花园中心的水池中试图倒映回放当时的情况,就让他吓了一跳。混沌地狱的粗粝画面浓烟一样灼痛他纯洁的眼睛。 现在这家伙要让我去地狱? 他刚才是要我去地狱是吧? 我会呛死吗?会融化吗?会被七十二柱魔神发现,然后撕碎吗? 一旦开始细想,天使就发现这件事绝对不能细想。 该死…… 哦没有这次绝对没有说脏话……可恶! …… 涅塞的情况则稍微好些,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术士浑身僵硬,站的比骑士团雕塑还要笔直,视线聚精会神地粘在了远处地板上——就跟那儿涂着美杜莎的等身画像一样。 他把兜帽戴上又放下,反复三次。 涅塞知道可以借助圣圆,精密的仪器,纯净的灵质来源,足够的专注力,对时间,空间,和星星的掌控去捕捉位面碰撞的瞬间,将其他位面的异种能量引导过来,或投射过去。 这便是一个专业的位面术士应该做的事,用一套准确的仪式,物质,意志结构体引导能量,就像用烧红的铁钳去拨动火堆,偶尔扇风,好让火焰燃的更大或干脆熄灭。 即使人间在火焰中要被毁灭两次,他也应该遵循正确的操作顺序合理的拯救它两次。 而不是直接一头扎到熊熊燃烧的大火里面。 绝对不是。 唯一要这么做的理由,只是现在悠然自得垂着两条腿,坐在墙壁大洞边缘的恶魔以查让他这么做。 微风配合地轻轻抚动恶魔的黑红长袍,使他看起来特别的令人尊敬,特别的正确。 特别的无法拒绝。 涅塞已经意识到以查对人间和人类并无敌意,而且他很可能是唯一一个持这种态度的恶魔。现在似乎只有跟着他,才能接触到解决主物质位面末日的关键。 这位博学又仁慈的恶魔,在这么多人类中,偏偏是自己得到了和他相处的机会…… 触摸真相的机会,也许还有拯救人间的机会。 荣耀的感觉从术士的心中升起,就连他那曾被无数人吹捧的咒术天赋都未曾让他感受到如此荣耀。 就像之前所说的,他理应跟随着这位天赐的导师,无论去哪里都一样。 然而,自小耳濡目染的那些描绘地狱可怕景象的画面又从脑海深处浮现。 涅塞摇了摇头把那些画面甩掉。 也许博学的恶魔导师有他的办法呢?就像他神奇的把自己从死亡的魔爪中拯救出来一样。 但不管怎么说,那是令每一个人类都心惊胆寒的混沌地狱…… …… 沉默。 沉默着。 各种心事重重的沉默着。 一阵混合着神圣,邪恶,平凡,欢悦,无聊的复杂寂静过后。 啪! 只听希琪丝清脆地拍了一下手。 “好呀!”她紫罗兰色的眼睛兴致满满地闪烁,娇媚声音在漏风的囚室中回荡,问出了那个盘旋在每个人心中的问题:“怎么去?” 以查慢条斯理地回过身来,青焰在他眼中燃烧。 “所以,你们想好了?” 他是在给我们做出选择的时间……他竟如此尊重我们的自由意志……涅塞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看向柯启尔,天使闷声不语,金色眼睛中依旧闪着困惑的光。涅塞对此非常理解,长生生物的基本特征:反应慢,在这家伙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老师所前进的道路上,当然有我。” 于是涅塞马上躬身说道。 希琪丝有些惊讶的瞟了他一眼。没想到小小的人类术士竟然没有退缩。 “望能伴您左右。”涅塞又道。 以查站起身,走至术士的面前。 他搅动失序能量,变成了恶魔的样子,金色的角链绕在他的鲜红长角上。 很好。 一条勇气可嘉的毛虫,他没有看错。 当然,错了也没关系。 他轻轻抬起一只手按在涅塞的脑袋上,涅塞没有动。柯启尔担忧地看着他们。 “你会死。” 以查缓缓地说,同时感到手底下的年轻术士开始发抖。 希琪丝的眼睛兴奋地亮了。 “遵循您的指示。”最终涅塞用一种压抑过的嘶声说。 以查笑了笑,“好。” 他抓紧了术士的头颅。 …… 眼中青炎窜起,杂乱的黑雾从他全身开始逸散。 术士的脑袋好像被什么东西吸住似的,头顶紧贴着以查的魔掌,全部五官和面皮都向上飞去。 嘶…… 仅仅是一瞬间,涅塞就发不出声音了。 他浑身抽搐般的颤抖,头顶和恶魔手上的相接处响起可怕的,吸吮似的汩汩噪音。术士大睁着眼睛和嘴,但那其中只有漆黑的洞口,和不断向下滴落的鲜血。 嘣地一声,他的舌头连着眼珠和脑子顺着天灵盖的方向被抽的干干净净。 术士的身体迅速的变瘪,皮肤先是变得惨白——因为其中的血液已经消失不见,又变成了干枯的灰色。 咻——咕噜咕噜…… 血肉从他的内部被泵走。 眨眼间,术士就变成了一个空荡荡的皮质面口袋。 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柯启尔吐了。希琪丝鼓掌大笑。 以查轻轻活动一下手指——连那皱巴巴的面口袋也向上缩去,有弹力一般消失在他指间。 涅塞的斗篷失去了肉体的支撑,掉在地上。 术士在他的掌中消失了。 一只毛虫。以查想。 黑雾变得更浓厚。静止着,等待他的指挥。 恶魔没有停下,集中精神去实现那些他自己发明的规则。 术士血肉物质的能量上行,被角链分解,又再次回到他的掌中。 掌中充满了这可怜人类的能量,沉甸甸,生铁似的。 以查抬起那只手掌,向上一抛。 一团凝胶般的空气被他丢起了。 呕吐声和大笑声断在了空中。 幻术一般。 金发的年轻人从半空中显出身形,落在他们眼前。 …… 涅塞蜷在地上,茫然地抬头看着恶魔。他的样子和之前别无二致,似乎还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以查揉了揉手腕。 过了一会儿,希琪丝和柯启尔才悄悄围了上来,天使随手为涅塞披上衣服——这是他的本性。 “老师……?”涅塞的声音响起,非常微弱。 “只有能量生物才能穿过位面。” “这是……” 位面术士露出迷茫的表情。浑身轻飘飘的,恶魔的话语的魔力尾音依旧低沉地回荡着,但他的大脑不再对此产生过激反应了。 年轻的毛虫。 以查充满鼓励性质地与他对视。 你现在是一只蝴蝶了。 第七章 能量生物,地狱广播 “众所周知,几乎所有的生物都可以分类为物质生物,能量生物,和法则生物三种。 主物质位面集中了九大位面宇宙中几乎百分之八十的物质生物,例如苦根草,蜗牛,人类,等等等等。 另百分之二十的物质生物则大多分布在巨龙和蔓灵所在的梦使摇篮位面。值得注意的是,有开拓者表明在万象森林和杀生域中,也有发现物质生物的踪迹。 物质生物十分笨重,无法离开属地位面,这使得他们的视野狭窄。而能量生物和法则生物则不限于此……” ——《生物分类简介:不是所有东西去掉头都可以吃》 …… “道理我都懂,你是怎么做到的?” 柯启尔一边问着以查,一边把涅塞的金脑袋揉来揉去,似乎在检查他的质量。 “我还没发表呢。”所谓的发表自然指的是在学术的天堂——御衡者花园中公示通告。然后他才打算和柯启尔讨论,这正是前两天他们本来所约的事情。 “好吧。” 柯启尔丢下头发已经全部炸起来的位面术士,一脸沮丧。 “总之,你现在的状态,可以和我们一起同行了。”以查漫不经心地对涅塞说,同时梳理着空气中的能量——很好,没有遗漏,全部都导入在术士新的形体内了。 “我们?!我呢?”天使说,然后他想起了什么,很有团队意识地指着希琪丝,“她呢?” 以查看了希琪丝一眼,她抱着双臂似乎在思索什么,这可是非常罕见的现象。 他决定不去打扰这宝贵的时刻,转头摘下鲜红长角上的黄金角链,丢给柯启尔,“戴上这个,你就可以隐藏那种木头一样迂腐的气息了。其他恶魔不离你太近的话,应该发现不了你。” “什么?老子是非凡的神圣气息。”柯启尔气愤地因为脏话变成了一头白熊,但这没有阻止他举起那条漂亮的金链子仔细端详,“为什么?原理呢?什么原理?” “还没发表的原理。”以查说。他此时很有成就感,灵感火花一样咻咻迸发,瞬间又想到了两句可以让天使勃然大怒的话—— 涅塞小心翼翼地打断了他,“老师。”他的头发还是像菜花。 以查扬起眉毛,燃烧的青色眼睛盯着他。 “我现在,算是什么东西?”术士一字一句地问道,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奇怪的问题。人类是不是都会问这种奇怪的问题?就好像知道了之后情况会有所不同似的…… 不过他们实在太脆弱,太容易受影响了…… 他最好还是好好向这家伙解答比较好。 “你现在是能量生物。” 以查表现出完美的态度,在心里考虑着词句,“怎么说呢。我把你的物质体通过失序过程分解,用蔓灵的凝结之力保存你的灵体能量,然后再通过法则手段提取……” “啊哈!你把过程说出来了!我知道了!”柯启尔拍掌大笑。 真棒,我差一点就讲到重点了。 以查瞅了柯启尔一眼,天使把金链子顶在头上,那玩意挂住他一只毛茸茸的白耳朵,向下耷拉着。他正用熊掌拍着雄壮的胸口,沉浸在终于智胜了的狂喜中。 他并不笨,只是有点傻。 涅塞低头思索,脸上依然带着新生后的懵懂表情,更加像个青涩少年,“我知道了。” “你还得适应一段时间。”以查想了想,在怀里摸了摸,把那本《九位面一本通》递了出去,“最近就看看这个吧。” 年轻的术士眼中流露出的清澈的感激几乎可以让任何一个铁石心肠的人感动,不过恶魔只是冲他呲牙一笑,绕向边上的嬉乐圣女。 嬉乐圣女只给他个紫色的纤细背影。 就差你了。以查本来想说。然后突然意识到其实根本不差她这一个。 嬉乐圣女希琪丝,众生的欢悦使,半魔半妖的女神,欲望之主,播撒冲动的圣母。 她是破坏之手伊佛灭,四百五十年前的游荡恶魔的女儿。她知道末日之战,知道伊佛灭因此而被召回。甚至很有可能她就亲眼看着伊佛灭响应召唤返回混沌地狱。 她会不知道怎么去混沌地狱吗? 有可能。 可能性大吗? 希琪丝转过身对他说—— 以查看到嬉乐圣女对他作了个“有话跟你说”的口型,但他什么也没听见。 因为他脑中突然被那该死的,嗡嗡作响的,地狱广播占满了。 地狱广播。 如果要说当恶魔有什么不好的话,这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地狱广播绝对是其中一个。 只要你还在使用失序能量,它可以在任何时候找到你,在你和半羊美人调情的时候,在你一脸感动的坐在丧魂演唱团的剧院里的时候,在你在御衡者花园严肃地讨论关于宇宙的终极定理的时候。 就像天使内置了《不圣洁用语三万五千篇》的惩罚一样,每个恶魔在任何时刻都可以被地狱广播接触到,有时它会以非常讨人厌的形式出现,比如它会在你的手臂上直接留下一行凸起的歪歪扭扭的恶魔文。 比如现在。 以查低下头,看到地面上那些呕吐物一样的红红绿绿的污渍滩开始浮现苍蝇翅膀一样肮脏的文字。好像在联动解说他脑子里那持续不断的噪音一样。 “求知恶魔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你为何缺席我们伟大的会议……” “地狱的列阵已经将要出发……” “不要违抗,不要徘徊不前……” “否则,你将被打上邪恶过犯的烙印,罪恶叛徒的烙印,悲惨猎物的烙印……” “求知恶魔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回到你的同胞这里来……” 以查感觉心里进了个苍蝇。 谢谢。 谢谢别西卜。 谢谢你每次都要提起我那根本没人记得的称号。谢谢你身为万魔之王屈尊来单独通知我。谢谢你把后果解释的这么清楚。 “你看上去有点不高兴。你怎么了?” 希琪丝轻柔的声音出现在他耳边,以查这才意识到地狱广播已经结束了。 脚下的污渍滩恢复了泥泞无序的模样。一缕新鲜的阳光从墙壁的破洞外照了进来。 “你可以吗?”他言简意赅地对希琪丝说。 希琪丝点了点头,她的神情看上去有点复杂,不过以查目前没有心情理会。 “走吧。”他说。 “我们去做什么?”希琪丝问。 她是个值得相信的存在吗?以查想。 “阻止末日。”最终他说。 第八章 糟糕的降落 以查并不讨厌混沌地狱。 事实上经过这几天在主物质位面度日如年的牢狱生活,那些冒着漆黑浓烟的倒流硫磺瀑布,地上光秃秃的风化颅骨,以及偶尔刮过大坨大坨虫群的赤红天空,在他的记忆中显得越来越可爱了。 有很多事情是他所喜欢的。 比如方便的材料。 基希诺三层刀山脚下厚厚的顶级纤维骨尘是绝佳的稳定剂,火焚谷中的尸块残渣中则时常能翻找出原始髓石——对了,他一般随身备着一袋精炼过的。 这东西的外表是一个多孔的不规则小球,孔中蕴含了大量的失序之力,还根据尸主髓化前的心情容留对应的精神能量,提炼后非常适宜作为额外的能量来源。 还有那些活动。 最受欢迎,最难抢到好位子的自然是烙印审判。 审判在基希诺三层山上每一百五十年召开一次,在那里所有的新成员都会用灵魂的一部分交换万魔之王赋予的本名,然后将用恶魔语写成的名字烙在基希诺的炎崖上作为锚点。 很多名字从被取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会被忘记,毕竟不少恶魔不怎么识字。 这后来引发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混乱时期:自别西卜晋升万魔之王以来,地狱广播的效率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实在没人能在一万只苍蝇的嗡嗡声中分辨她在播报今天的天气还是净化叛徒的敕令。 于是别西卜想的办法是干脆用文字描述主要的内容,就像以查看到的那样。 这使情况变得更糟糕了,不识字的弊端立刻出现——大量的恶魔对她精心制作的不定时晚间节目置若罔闻。 顺便一提,很多恶魔也没有嘴巴,他们甚至无法去询问别人。 当然,这件事最后还是被解决了。 用让以查非常痛苦的方式。 作为最有学识的恶魔,别西卜让他给整个混沌地狱补习了一千六百年的恶魔文。 这真是段不堪回首的经历。 最后一只恶魔流利地背诵着《暴死者的十三行诗》走出以查家的时候,他目送着那来时大脑空空,去时文质彬彬的身影,立刻仰面倒下,一睡就是一百五十年。 这件事同时带来了一个好的结果和一个坏影响。 坏影响自然是别西卜因此对他变得非常有印象。 这个影响坏就坏在:没人想给别西卜留下任何印象。即使是和别西卜理念相同的几个魔神也对她敬而远之。 因为她…… 算了,见到她再说。 不过这个好的结果还算不错,勉强能弥补他一千六百年在笨蛋恶魔们身上所受到的心灵创伤。 那就是,他被允许自己为自己取名。 他得以在炎崖上抹掉自己的恶魔本名,为自己取新的名字。 自然,他的锚点也从此消失。他不需要锚点,哪里有真理,他就应该到哪里去。 这二段式的长长名字他早就想好了,区别于其他的恶魔。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 意为:十头蛇窟中的牧羊者。 …… 回到混沌地狱的第一时间没有撞上别西卜,实在是太好了。 如果不是天使一直在他旁边喷泉一样哇哇大吐着银色的发光液体的话,以查的计划应该已经在实行中了,心情想来应该会相当不错。 可惜这一切并没有发生。 他给柯启尔的金色角链可以将天使身上的秩序能量打散重组,好让他不被其他恶魔辨认出来,毕竟外表可以变化,能量气息的隐藏才是关键。 角链工作正常,柯启尔的秩序能量气息被掩盖的比他想象中还要好,即使与恶魔们擦身而过也未必能被嗅到。 问题是,他没想到天使自己本身根本受不了混沌地狱的环境,一落地便开始咳嗽,没过多久就眼泪汪汪地吐了起来,成功拖累了所有人。 以查倒是会柔和的消解调和秩序之力,不过柯启尔的情况需要的是相反的东西。 银色的液体吐光了,柯启尔张着嘴,纯粹的白色光团开始从他口中气泡一样的飘出。 以查皱眉看着不断制造着神圣污染的天使。 幸好他们降临混沌地狱边缘,死寂而隐秘,万年常夜的尖牙沙漠正中,要不然根本无法隐藏踪迹。 涅塞也被干扰了。 他一只胳膊笨拙地试图扶住柯启尔,身上溅上了不少银色的液体——虽然事实证明秩序之源的天使们并不是省油的灯,但柯启尔给他的印象还是相当不错。 一个没拉住,柯启尔面朝下趴在了地上。拖得涅塞也被拽倒——他还不熟悉自己新的身体。 希琪丝边尖声嘲笑,边抱着手走在一边。应该是离开信众所在位面的关系,她身上的神光变得颇为暗淡。 这时她血统的特征便凸显了——她的手现在是弯曲的鸟爪模样,头顶的恶魔双角向后弯去,皮肤成了淡淡的粉红,双眼则变得又狭又长——她的眼白全不见了,漆黑的眼仁中没有一丝光。 “帮帮忙。”无助的涅塞向希琪丝叫道。 希琪丝挥动手臂——靛蓝带紫的羽毛无端地忽然从她的肩膀一下子蔓延到手腕,形成一只窄窄的翅膀。 她扑动翅膀把涅塞扇飞了出去。 她混血的另一半是哈比鸟妖……以查皱眉打了个响指,出现在浮空的术士下方,将他端住,又隔空将柯启尔拎起。 “以后不要再做这种行为了。”他闪至希琪丝面前盯着她。 眼下的情况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个四处播撒神圣胃液的天使,和一个为非作歹的半魔半妖精。 “哦。” 希琪丝悻悻地扭过头。她烦躁地跃上一处陡峭的岩壁,蹲在那里,漆黑的眼睛望着远处,“半天了,我们到底要做什么?” “我记得你有话跟我说。” “现在没有了。” 以查对此没什么好奇心。想了想,决定一次性解决两个问题。 “我们先分开行动。” 他推了一把柯启尔,天使虚弱而顺从的扑倒在希琪丝所蹲的岩壁下,“送他回家。” “回家?秩序之源?”嬉乐圣女歪过头,像只紫色的鹰。 以查摸了一颗红色的髓石丢给她。 “回我家。” 大约只有不到四分之一的恶魔有定居的习惯,以查正巧是其中之一。他的书籍,实验室,标本间,和各式各样的法则场需要地方来存储。 他无法赶走柯启尔,这家伙在外面随时可能被逮捕。混沌地狱虽然让天使浑身不适,但也是天然阻止其他天使到来的屏障。 红色髓石上散发着熟悉的能量,和以查身上的别无二致。 “上面有足够的失序能量和属于我的精神,里面还有我的一滴血。它会指引你到该去的地方,而不至于引发血契反噬。也会给你进入我庭院的资格。” 以查简单地说明完毕,动了动手指,“好了,去吧。那里有防护性的穹顶。他在那里会好些。” 对于嬉乐圣女的恶趣味他这次倒完全不担心,即使天使昏过去了,希琪丝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血主恶魔的庭院…… 希琪丝凝视着那颗鲜红欲滴的髓石,它充满着美好的感觉……她无法不对这件事情产生兴趣。 她鸟一样转了转眼珠,“好吧。一会儿见!” 嬉乐圣女把髓石咬在嘴里跃下岩壁,负起正忙着打嗝的天使,双臂一震。 密密麻麻的靛蓝羽毛织成了四条纤细的双翼。 她身子向上一腾,悬停了半秒,闪电般远去。 第九章 六个方案 燃烧的硫磺倒流进将死之人脸色一般的紫青夜空,惨白的沙漠堆满尖牙,随时准备咬掉路过生物脚腕以下带肉的部分。 “以查因特……你在哪?别忘了,我随时可以惩罚你……” “快来吧……我会让你做我们的军师……” 以查瞧着面前尖牙堆里的几十颗泛黄枯干的长齿开始自行移动,七七八八摆出了恶魔语的符号——别西卜新一轮的私人广播又来了。 这次她的语气显得非常亲热。 这意味着非常危险。 她看上去开始着急了。这是个不妙的信号。 着急会使万魔之王别西卜烦躁,而她的烦躁会让人血肉融化,筋骨化作飞灰,灵魂蒸发。 …… 涅塞静静地立在以查身侧。来混沌地狱前他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到任何恐怖的景象,此刻反倒觉得并没想象中那么害怕。 混沌地狱灼热粘稠的刺鼻空气顺着鼻腔流入他的肺里,每一口对一个凡人来说都是足以烧毁心肺的灾难,而术士竟然没有什么难受的感觉——就好像他的肺随着空气的质地随时可以变化一般。 能量生物。他想。这真的是太神奇了。 他死了一次,不再是人了。 但他又获得了新生。 涅塞感受着自己的身体,还不明显,大脑清明了不少,身体变得轻盈了些——不过目前这只是让他更易摔倒。 除此之外,他能感受到世界不同了。他的眼睛偶尔可以捕捉到空气中有稍纵即逝的星点和若隐若现的暗红飞絮。 能量。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他试图用视线追上那些飞絮和星点,但它们轻轻松松地从他视野中又逃脱了。 还需要时间……观察,适应,理解,灵活的利用,最后直到可以任意操纵。 涅塞看着以查,炎风恭恭敬敬地托起恶魔镶有赤纹的长袍下摆。 老师应该早就达到了最顶层的境界……他这才知道恶魔有多么可怕,自己的运气有多好。 那设在位面裂隙的陷阱能发挥作用,起码有一半是因为以查正瞅着天空出神所致,恶魔那时正由着自己被猎犬拉着随意飘荡,一边想着自己最新的研究。 还有一件事。 在半本没有封面的古老禁书中,涅塞曾见过这种说法: “众所周知的是,所有的天使和恶魔都是典型的能量生物。虽然他们的能量领域和构造恰恰相反,但二者无可避免的有一些相似之处……” 这本书被禁也正是这个原因,即使是行事不那么正派的术士协会同僚们,也公认这种说辞是大逆不道,对其嗤之以鼻。 毕竟在人间,天使是正义,纯洁和神圣的代言词,是人类向往和祈祷的对象之一。而恶魔则是罪恶和丑陋的具象化身。 那本禁书是对的……他所不知道的东西还太多了…… 比如说现在的自己。 是不是变成恶魔了……? 这的确是个严重的问题。 涅塞把一只手放在怀里,摸着那本《九位面一本通》厚重的皮质书脊,思考着要不要见缝插针地学习一下。 人间的末日可不会等他…… 术士下意识望向以查,只见恶魔导师表情冷漠,不知道为什么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杂乱无章的尖牙堆——地狱广播只对要通知的对象起作用,其他存在一概看不到。 也许老师正在想办法。涅塞想。 …… 他猜对了,以查的确在想办法。阻止九位面合并的办法。 他早就开始想办法了。 最早跳入脑海的自然是最简单,最恶魔,最釜底抽薪的办法: 找到混沌之子,杀了他。如果别西卜要从中作梗,杀了她。 找到秩序圣童,杀了他。如果大天使加百列要从中作梗,杀了他。 但这明显很不现实,他虽然不知道加百利的具体情况,但万魔之王别西卜对于其他所有恶魔有绝对性的压制力。 万魔之王,这一头衔来自于几乎其他所有恶魔的承认,服从,畏惧,憎恶和甘于其下,这种指向型的集体意志会产生强大的力量,附加于拥有这一头衔的存在上。 说起来,这和人类的信仰很像。 万魔之王,等于于恶魔中的神。 其他的恶魔,在万魔之王面前,力量都渺小的如凡人一般。 是的,他们只能收听广播。而万魔之王是那个发送广播的人,无论内容有多么无聊。 所以,他立刻考虑了第二套方案: 找到混沌之子,杀了他。如果别西卜要从中作梗,跑。 找到秩序圣童,杀了他。如果加百列要从中作梗,跑。 不用多想也知道第二套方案也有几个明显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按别西卜所说,恶魔大军已经集结,蓄势待发,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失去了混沌之子,别西卜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最喜欢挑起争斗的列拉金也不会。 他们反而会更加激动。 以查想了想,又为这个激动的名单添上几个名字:三头的阿斯蒙蒂斯,读心的玛帕,爱洗蛆虫澡的拜派,每天破坏一座城市的维恩,“和谐”使者安朵斯,最说啥是啥的浩瑞士…… 太长了,列不下了。 他们都不会善罢甘休。 而且他也不太愿意杀掉这素未谋面的混沌之子,除非实在没有办法。 地狱千万年中这特殊的一年,传说中的混沌之子在他的生命长度内降生,他其实也有点想见识一下。 这样就来到了第三个方案,经过思想修改的产物: 把混沌之子和秩序圣童藏起来,然后放出消息。这可以拖延出一段寻找的时间。 相比杀掉,如果得知位面之子只是失踪,两边也许不会急于开战,而是会投入寻找位面之子的工作中。 虽然拖延总归是要面对结局。但那时候说不定他有了更好的办法。 还有第四个方案,从另一方面入手: 想办法让混沌之子和秩序圣童改变想法。 很理想化,很虚无缥缈…… 由此产生了第五个方案: 想办法让别西卜和加百列改变统一宇宙的想法。 算了……这个的难度应该不亚于杀了他们。天使和恶魔的生命又长又固定,这些各自能量领域的极端生物和人类不同,很少改变想法。 提到人类的话…… 跟人类的思路借鉴,他想出第六个方案: 盗换别西卜和加百列对位面之子们的看法。改变他们对那些古老传说的笃信程度…… 以查盯着那些抖动的尖牙,直到它们回到原来的位置。别西卜的絮叨在他耳中消失。 他瞪了一眼,牙齿堆炸了个粉碎,散成一个灰白的环形。 第十章 灾难石浮岛,恶魔庭院 以查决定直接去见别西卜。 他还没有从中做出选择,但这六个方案似乎都可以从直面别西卜开始。当然,从寻找混沌之子开始也可以。但明显直面别西卜比较简单省时。 直面别西卜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瞟了一眼涅塞。 想了想,他打了个响指,不远处一颗歪歪斜斜的叉舌柳的顶部被他点燃,眨眼间变成了一个燃烧的火团。 “这棵树烧完之前,学会我教你的东西。” 位面术士刚把书翻到第二页,闻言紧张地抬起茫然的蓝色眼睛。 “不然你就回我的庭院去。和他们一起。”以查说。 涅塞的嘴角绷紧了,“没问题。” …… 希琪丝开始有点后悔了。不过再来一次她觉得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只是现在的问题是——现在实在是有点问题。 主要是柯启尔的问题。他基本处于一种不但不能自理,还无限干扰她飞行的状态。然后是距离的问题。 她没想到以查的庭院离得这么远。 希琪丝觉得自己已经飞过起码四十座暴起巨大铁尖刺的荆棘山和十五个冒着不灭火焰的盆地了,她数过了,还路过了六个沼泽,两个碧绿,四个黝黑。六个沼泽的表面上都浮着一些类似于扭在一起的内脏之类的东西。 嘴里那颗鲜红的髓石依然散发出信号,告诉她,向前,向前。 她感觉最上面的两只翅膀要抽筋了,该死的天使有千斤重。真不明白这么沉重的货色是怎么能成为天使的。 都是他们的问题…… 至于自己因为与信众的信仰能量所隔绝,而失去神能这件事,只不过是一大堆问题中雪上加霜的一个小问题。 没关系……她还可以使用自己本能中那些自带的妖精把戏。还有血液里那些残留的恶魔力量,那是“破坏之手”伊佛灭的血脉…… 父亲。 该死的。 她细长的眉毛拧在了一起。他甚至从头到尾不愿意听她解释一句……呵呵,在他眼中,她只不过是一个懵懂无知,资历浅薄,力量薄弱的小野神罢了。 因为她没有足够的力量,所以连请求他留下的机会都没有。 “这就是恶魔的规则。”她脑中浮现伊佛灭那不容置疑的语调:“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要做恶魔,妖精,还是什么神?要做恶魔,就忘掉你要说的话,我会将你引荐给万魔之王,与我一同参战。” 嬉乐圣女舔着那枚带着烟气的髓石,把自己细细的后槽牙咬的嘎吱作响。 那时她没能做出回答,身份为父亲的恶魔便冷笑而去。 但她现在还是来了。伊佛灭现在和她处于同一位面下。 她最好能碰到他,最好不要让她碰到他。 …… 向前,向前,向前…… 向下。 欸? 髓石的指向改变了。 希琪丝吃力地向下看去。 穿过火星和乱流,一座通红的三层灾难石浮岛映在她漆黑的眼睛里。 一弯晶莹剔透的咒术穹顶倒扣在浮岛上,闪烁着淡青的细小光芒。 低头望,最显眼的是底层庭院中十三个古兽邪眼一般的圆形池子,每个池子上都有单独的符咒封印,各色的池水在经年不断的炎风下依然平静无波。 希琪丝认出其中的一个池子里装的竟然是普通的水。 浮岛二层的边缘围绕着十二尊或凶恶,或袒露的黑铁魔神雕像——在希琪丝的概念中,这样的神像前面一定有类似贡献的物品,然而这十二个神像面前全部都光秃秃的,反倒身上被画满了奇异的各式符号。 不知道又是什么法术……雕像框起了整个二层的空间,被大量色彩艳丽密密麻麻的圆形石头划分出不规则的区域——那是粗糙一点的髓石。 这是在做什么……这些髓石其中不知道蕴含了多少能量…… 希琪丝不觉暗暗心惊,视线转向浮岛中心,那里有一座垂直贯穿三层,由赤红灾难石拼成,缝隙中溢出黑红硫磺的巨大高塔,塔顶立有十头蛇的雕像。 好像有十几团红棕色的东西正在高塔三层前面拥挤在一起,在赤红的灾难石背景下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口中的髓石指引她向那个地方飞行。 希琪丝将翅膀微微倾斜以改变方向——柯启尔的手甩在了她的脸上,她粗暴地将它打掉。 鲜红的髓石开始逸散能量,咒术穹顶顺从地卷起一个圆润的口子,好让嬉乐圣女进入。 希琪丝松了一口气,向下降去。 那十几团红棕色的蠕动的东西在她眼前放大清晰了,长角,乱糟糟海藻一样的头发,尾巴压在同色的脏污罩袍下面。 恶魔,很多恶魔。 即使以恶魔的标准来看,他们的打扮也足够怪异。恶魔是不穿罩袍的,这种轻薄而简单,全靠气质的服装一般是天使们的选择…… 此刻身穿罩袍的长发恶魔们正堵在进入高塔的阴铁大门前向内张望着。似乎是感受到能量的波动,靠后的一头高个恶魔抬起了头,暗绿色的深邃眼睛向希琪丝的方向看来。 我应该回避和这些家伙的接触。 希琪丝悚然惊醒。 已经来不及了,那扇厚重阴暗的大门强烈的吸引着她口中髓石的方向,她的四只翅膀已经疲倦无力,无法再拉高她的身体。 她死命鼓起最后一点儿力气。 天使在这灾难的时刻突然精神了一点——他挣扎着想要滑落。 这瓦解了希琪丝最后的努力,把她的翅膀拉斜,带动她加倍的向下坠去。 坠落吧,都坠落吧,去你的。 去你的天使,去你的地狱,去你的庭院,去我老爸。 都去你的吧。 希琪丝感到一阵无可奈何的绝望,随后带着柯启尔重重地摔在了那些恶魔的面前。 …… 身穿罩袍的长发恶魔们围了过来,他们的脸上涂着黑色的地狱火山灰。如果不是他们棕红色的皮肤,希琪丝几乎要觉得她看到了人类王城街道上那些步履蹒跚的流浪汉。 无数不礼貌的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希琪丝动不了,并且感觉自己的整条脊背都断了,但她努力睁大眼睛和看向她的每一个恶魔对视。 目光收回了几道。除了一头没有脸的恶魔之外,剩下的恶魔开始小声讨论: “我没见过她……” “你看她身上的羽毛!这只鸟的大腿一定很好吃。” “但你她头有角……而且她也是来找公爵的……我们不能吃她……” “那旁边这个是怎么回事?他身上一点味也没有。而且长得像个人……他不会是个人吧?” “你见过人吗就说人家长得像人……” “先吃一口不就知道了,嘿嘿嘿!” 一只四指的魔爪伸了过来,另一只魔爪将它打掉。 是那个暗绿眼睛的高个恶魔,他现在站在了最前面。他的罩袍比其他的人的干净一些,用一枚羽毛状的金扣子系在一起,领口绣着一颗五角星。 “你们是谁?”他说。 第十一章 堕天使教团 嬉乐圣女希琪丝,众生的欢悦使,半魔半妖的女神,欲望之主,播撒冲动的圣母…… 希琪丝舔了舔嘴唇,滚瓜烂熟的词句在喉咙中犹疑着。 似乎还有另一种说法。 这些家伙看上去是来找以查的,他们叫他公爵。 她可以拿出嘴里的髓石理直气壮地告诉他们,这是信物。 而她是以查的代言人,或者学生,或者私生女,情妇,什么词都可以。而柯启尔只不过是她的仆人,应该就可以轻松的搪塞过去,化险为夷。 柯启尔从她身边坐了起来,希琪丝没有理会,头一次觉得自己聪明极了。 “我……”她张开口。 “我是塔布摩权天使柯启尔。她是人间野神嬉乐圣女。”只听那个神圣的嗓音字正腔圆地道。 嗝! 希琪丝发出气管被堵塞的声音,她不小心把那枚髓石咽掉了。 毁灭吧。烦了。 她把脸贴在炙热的地面上,感受那枚髓石滑过狭窄的食道,向胃里沉甸甸的坠去。 也好,这样就不用怕丢了。她万念俱灰地盯着地面上一个狭小的裂缝。 穿的破破烂烂的恶魔们骚动起来。 “听见没,他说他是天使。” “什么什么天使来着?说得太快没听清。” “他不摸全天使。” “那是什么!听上去好厉害的样子!” 等等,好厉害? 希琪丝困惑地抬起头。 只见身穿罩袍的恶魔们里三层外三层,围在柯启尔身边开始叽叽喳喳。 “奇迹!奇迹!”开始有人叫喊。 没看出柯启尔做了什么动作,一个枕头突然出现在他头顶五尺。然后枕头爆裂,从中散出无数洁白羽毛。 光做的羽毛。 羽毛在空中变成了鲜花,纷纷飘落。 “他是真的天使!”恶魔群中爆发出尖叫声,推挤着他。 …… 天使刚开始还能应付人们的热情,但毕竟还是虚弱,逐渐又露出昏昏沉沉的疲态。 暗绿眼睛的高个恶魔察觉到了,威严的抬起一只手,“停。停。了解大家激动的心情,但不要再说闲话了。让我们的朋友休息一下。” “谢谢。”柯启尔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我们的朋友……希琪丝这下彻底忘记了背上的疼痛,利落的爬了起来,瞪着他们。 “怎么了?”柯启尔和煦如春地看着她。 怎么了。我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怎么了。明明世界末日就在隔壁转角,然后又好像全宇宙的天使和恶魔都是好朋友似的。希琪丝干巴巴地想。 “我是单卡拉比。堕天使教团的教长。”暗绿眼睛的高个恶魔虔诚地看着柯启尔,“这些都是我们堕天使教团的成员。”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今天终于等来了一位天使。” “你是来接我们的吗?”一个矮小,脸色黝黑的恶魔凑了上来,他的眼睛放着渴求的光。 “呃……”柯启尔语塞了。他还没搞清楚状况。 “终于有人来接我们了!”矮小的恶魔会错了意,回头举起双手向人群庄严宣布道。 “太好了!” “圣主万岁!” “天使之王万岁!” “他不摸全天使万岁!” 身穿脏兮兮罩袍,形状可怜的恶魔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 柯启尔傻笑着望着面前的恶魔们,他完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像个误入庆典的路人,情不自禁地被带入到喜庆的氛围里。 “停。停。”单卡拉比举起右爪做了个握拳的姿势——连他的嗓音也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然而这次的恶魔们没有完全听教长的指挥——矮小而脸色黝黑的恶魔又凑了上来,肮脏的爪子拉住天使那白的放光的手,“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什么时候接我们回去?” “是啊是啊!什么时候接我们回去!” “我们已经等这一天三千年了!他不摸全天使!” “快告诉我们吧!今天就接我们回去吧!” “呃……”柯启尔拼命地在脑子里往外掏合适的词语。 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脸的恶魔把头亲昵地放在他肩膀上,他的脸像鸡蛋一样光滑而平整。天使感觉有些体力不支,向身后看去试图寻求帮助。 身后的厚重的阴铁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敞开着,流出清凉的风。身披蓝色羽毛的希琪丝站在门里面。 她不知何时已经把门解锁了。 “要不。你跟他们在里面再聊会儿?我先回去了?”嬉乐圣女用一种怪异的语调说。 然后她真的头也不回的飞走了。 “哎……” 柯启尔向空中伸出一只手,没有抓到希琪丝,反而被单卡拉比牢牢握住。 “没想到今天来找公爵。竟然遇到了拯救我们的使者……”单卡拉比喃喃地说。 “呃……” 柯启尔搜刮着语句,终于想起了一句该说的话,“你们找以查做什么?”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矮小而脸色黝黑的恶魔激动地握着拳头,“他带来了您。” “对!”十几个恶魔齐声说道。 “我建议从现在开始,大家好好回答这位尊贵天使的每一个问题。拒绝敷衍。敷衍是恶魔的行为。从现在开始,请大家规范自己。”单卡拉比严肃地转身道。 他转回头向着柯启尔,认真地回答他的问题:“我们是来向以查公爵寻求建议的。你知道,末日之战。我们是不会参与的。因为我们都曾是天使。而公爵是整个混沌地狱中我们最尊敬的人。他教过我们写字。” 柯启尔感觉脑子确实不够用了。 首先,从来没有人向他说过末日之战的事。 他瞠目结舌了一秒,然后开始觉得这样的表情不够礼貌,但心中的震惊并没有减少。 怪不对以查这么着急要回到混沌地狱……他明白了。然后天使的本性让他很快担忧起来。 涅塞和希琪丝,他们是不是还被以查蒙在鼓里呢?他得赶快告诉他们关于末日之战的事情才行。那别西卜的大军一定也都全副武装了,一切都比他想的要危险十几倍…… “我……我先走了!”柯启尔焦急得结巴了,他推开没有脸的恶魔,准备升起,白色袍尾离开了地面。 “不!您去哪儿?”矮小而脸色黝黑的恶魔跳了起来抓住他的罩袍下摆。 “不要丢下我们!不要丢下我们!三千年了!三千年了!”又有两只爪子死死地抓住了他,把他拽了下来。 “诶……” “别走!别走!要走带我们一起走!”更多的肮脏魔爪抓住他的衣襟,把他拉了回来,白色的天使掉在黏乎乎的恶魔堆里,被大家簇拥着。 他一下也动弹不得了。 第十二章 八百年后的名字 【致柯启尔: 总的来说,我过得十分糟糕。 你想不到别西卜给我送来的这些家伙知识水平有多低。我不得不从恶魔文的基本字母开始教起…… 不过我想分享的不是这个。 最近我得知他们之间竟然有一个叫‘堕天使教团’的组织。 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他们的理念竟然是:恶魔是从秩序之源堕落,掉下来的天使。 他们认为第一个坠落的天使叫路西法,什么的。而他们都受了他的影响堕落了。 你我都知道,秩序之源和混沌地狱没有什么上下之分。大家处于一张图的两极,而已。恶魔和天使也是两种不同的生物。 而且以我所知,没有一个叫路西法的恶魔。我提到过炎崖吧?那上面有我们所有恶魔的名字。你看,我专门去查过,没有一个叫‘路西法’的名字。 不过他们表现的非常坚定,你能想象吗,他们穿着天使的装扮,过着最苦行的生活,受所有人的欺辱,遵循一些愚蠢可笑的法则(我听说他们这么做已经有两千两百年了),只是为了等待秩序之源派人来赦免,迎接他们! 那时候他们将回到秩序之源重新成为天使。 没有冒犯的意思,就算这件事是真的,我也不知道成为天使有什么好的。 我写这封信的时候,他们正围在我门口的水池把它当做圣水,在向天使之王加百列和那个路西法祈祷呢。 不得不说这太滑稽了,如果那里面的水真的是秩序圣水的话,他们可得小心不要掉进去——那会让他们会连个渣都不剩。 顺便说一句,他们已经这么做快要四个月了。这件事快变得不好笑了。 你能想象吗? 哦,你应该能。毕竟你们天使每天都要做这种无趣的事。 我的意思是,这些家伙的偏执行为让我都要开始怀疑自己曾学过的那些基本知识了。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要问你一下,你们那可曾听说过这种情况?或者可曾有一个叫做路西法的天使? 我目前认为他们是陷入了一场集体的幻觉中。你觉得呢? 祝你今天更有趣。 以查因特】 …… 【致亲爱的以查因特: 秩序在上。竟然有这种事。 大笑大笑大笑。 我和你的信息一致——公开的记载中,没有一个叫‘路西法’的天使。现在没有,以前也没有。 我赞同你的看法,这是一场神奇的集体幻觉。 你可曾对他们做过能量分析?幻觉常常被认为和巨龙使用的梦幻领域力量有关。 不过我想提醒你信仰力量的基本规则:凡有意志,必得虚果。 他们的行为已经非常接近信仰了。我想你应该小心。 你最神圣的 柯启尔】 …… 是的。应该小心。 只不过该小心的是我。 被堕天使教团成员们欢叫着扛进高塔的天使柯启尔忧郁地想。 他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八百年前就知道了。他从坐起来,看到那些恶魔奇怪的打扮,莫名其妙的长卷发,身上那些破烂版本的天使罩袍的时候就知道了。 那个为首的教长,单卡拉比,竟然还把一枚天使羽毛金扣系在自己的前襟上…… 这简直是在扯着他的耳朵大喊:“想起来没!我们是堕天使教团!我们就要歌颂天使长!” 所以他立刻告诉了他们自己的身份。对于堕天使教团的成员来说,没有比一个真正的天使更有力,对他更有益处的身份了。 而这也是他的真实身份。 能说真话总是好的。 只是没有想到这给他带来了更大的麻烦。他被缠住了。 以查和涅塞不知道在哪,唯一出现的熟人希琪丝也跑了。 天旋地转,耳边的欢呼声此起彼伏,一盏指骨做成的吊灯在他眼前放大,柯启尔意识到自己像英雄一样被抛了起来。他咽了两下神圣唾沫,压下喉咙里翻涌的感觉。 还根本不了适应这里的气味…… 他偏过头,看到恶魔们攒动的脑袋。他们正扛着他路过前厅那座巨大的十头蛇灾难石雕塑。以查跟他描述过十头蛇的形象,说那是他在一次梦境中看到的,醒来后他就为自己的浮岛搞了很多类似的装饰。 这也不同寻常,天使从不做梦,他不知道是恶魔们和他不同,还是以查和他不同。 有只魔爪掐的他小腿生疼,他挣了挣,却不敢太用力,秩序之力无疑会伤害到这些恶魔。 不如直接告诉他们实情好了…… “喂。听我说。我不是来接你们的。” 他想坐起来却没成功,挣扎着说:“我只是个权天使,负责照看一个叫塔布摩的图书馆。路西法并不存在……” 你们根本不是天使,也从来都没有什么天堂掉下来的堕天使,没有路西法,你们只是一群想象力丰富的恶魔而已。其实恶魔没什么不好的,想象力丰富也是。 他停住了。没有说下去。 柯启尔感到自己话语的尾音干涩地消失在了空中。恶魔们全被他这句话说得僵在了原地。 喧闹的欢声笑语像个泡泡一样被戳破了。 堕天使教团成员们慢慢抬起漆黑肮脏的脸,柯启尔能看到许多双惊恐的眼睛看着他——他们眼眶里的火焰变小了,而且成了营养不良的苍白色。 “尊敬的天使……您这是什么意思?”单卡拉比颤声道,他的眼睛还是绿的,但是也变灰了一点。 “什么叫路西法并不存在?他是我们的祖先,不会有错的。” 矮小黝黑的恶魔连连摇着头,但在这巨大的沉默中最终他也犹豫起来,他左右看了看大家的反应,面孔扭曲了,“难道不是吗……” 这句话他是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的。 恶魔们发出惶恐的噪声。 “大家不要着急。” 单卡拉比按住一头消瘦的几乎摇摇欲坠的恶魔肩膀,另一只手在空中挥舞,鼓励着恶魔们。 他走上前来,努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尊敬的天使。请您千万不要开这种玩笑。大家都很相信您。” “呃……”柯启尔感觉呼吸困难了。 天使最见不得这个。 “您说,路西法并不存在……是什么意思?” 单卡拉比快凑到了他脸上,一字一句,用一种压抑过的声音说道。 恶魔的灰绿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柯启尔的天使之心无法回避被不断涌起的同情淹没。他能看出单卡拉比和其他人一样慌乱——他还在努力掩饰这一点。 “呃……我是说,我是说……” 末日之战。黎明之战。 世界就要陷入混战,如果自己这边赢了,那就没有混沌地狱了。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了。 而这些家伙已经单调的等待了三千年。 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天使脑海中飞快的掠过,把他的脑子迅速搅成一团浆糊。 “您想说什么都可以……”单卡拉比轻轻地道。 “你们是天使。是的。不是。我的意思是。不要绝望……” “您刚才刚刚说过,您不是来接我们回家的,路西法的传说是假的。” 教长的声音干的像砂砾。 “我的意思是……呃……我的确这么说了。对。我不是来接你们的。也没有一个叫路西法的天使。” 柯启尔感到话语不受他的控制,流淌了出去。 “但来接你们的另有其人。记载错了。呃……大家记错了他的名字。因为他原始的名字被削掉了。对。最初的堕天使其实一直就在你们身边。他会带你们回去的。对。他会的。对。” 天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但他立刻感觉到身上的压力减轻了。 他望向四周。那些空洞黯淡的眼睛再一次被点燃了。 “太好了。请问他现在的名字是?”单卡拉比的声音重回沉稳。 天使绝望地眨了眨眼,这里需要一个能理解这些麻烦事,而且足够强大能处理这些麻烦事的存在。 他没有选择了,必须说下去。 “他的名字是以查因特。” 第十三章 恶魔的测试 尖牙沙漠。 那棵病殃殃的叉舌柳快要燃烧殆尽。只剩一截短短的木桩还在冒着最后的火苗。 只见灰白的沙漠背景中,下陷一个极其广阔的深坑。坑底坑坑洼洼,挤着约上百颗石球,每一颗都有小山大小,尽管如此,这百颗石球仅仅占据了巨坑底面积的五分之一。 仔细看去,那些石球的质地并不是岩石,而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捏在一起的无数白森森的牙齿。 石球的缝隙中有一个不规则的灰点——那是涅塞。从以查的视角看去,术士在阵中就是个渺小的灰点。 涅塞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坐在地上,浑身都是划伤,他的左臂从手肘断掉了,右膝盖冒出白森森的骨头。 “最后一次机会,或者直接算你体质鉴定失败。” 以查下降一点儿以观察他的学生。 术士沉重地抽着气以控制自己不去打颤,他开了两次口,但都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我要最后一次机会。”他终于说。 以查抱着双臂静静地看着他。他知道术士通过不了,而且接下来这一下多半会砸断他的右胳膊。 涅塞的身体素质——即使是他变成能量生物之后也没好到哪里去,敏捷度也差得远。不过以查对这两项本就没报太大希望。 只是小术士好像没认识到这一点。 盲目相信意志的作用是知识匮乏的一条常见分支后果。意志也是一种能量,凡是能量,就可以被分析和利用。 但同时,它一定是有限的。 只是小术士好像也没认识到这一点。 也罢。那他现在可以认识一下。 恶魔呲牙一笑,高高扬起一只手,握拳向下一挥。 坑底表面像被蜇伤一样肿起巨大的一块,几乎在瞬息之间,肿块向上升起脱离地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然后像一团橡皮泥一样“咔”一声被捏成了球形。 随着以查的手向下挥动,新生成的石球向下劈落,挟带呼啸炎风,直线向涅塞的方向锤去。 轰—— 灰白色的残渣崩裂,锋利的碎片四处飞溅。 术士被埋在利齿堆中,像个被猎人当场击毙的穿山甲,他金色的头发血糊糊的粘在脸的四周,脑袋歪在一边。 以查俯冲滑过一个漂亮的弧度,凑上前去,揪住涅塞露出的一点儿前襟,向上一提,将他的身体举在空中。 准确的说,是将他的上半身举在空中。 术士从中段整个被拦腰敲断了,以查这一拉正好让他沿着中线上下分离。 和右胳膊砸断差不太多……恶魔叹了口气。 涅塞双眼紧紧闭着,脸色没有任何生气,像个被抽开的线团一样向下挂出自己的肠子。 以查对这突如其来的美食展览毫无反应,手上没停,花了两枚快捷符文和十秒钟把他修好,轻轻丢在地上。 “希望你已经认识到了。你的天赋在别处。” 以查击了一下掌,向后退去,漆黑双翼在身后展开,他调整了一下位置,坐在一大堆高高摞起的石球上。 位面术士睁开双眼,快速爬了起来,脸上显出懊恼的神色。 “体质鉴定失败。还有最后最重要的一项。” 以查晃着双腿。那颗燃烧的叉舌柳已经快熄灭了。 可别再让我失望了,这一项应该是你的强项。他想。 他还是希望涅塞能帮上点忙。 想要面对别西卜,再多的助力都不嫌多。他本来指望柯启尔和希琪丝起码能起点作用的。 至于恶魔同胞们…… 他倒是经常与玛帕,浩瑞士几位今天天气哈哈哈,系尔也经常和他分享见闻。 但一边是他,一边是别西卜和混沌地狱的终极传说,想都不用想他们会站在哪一边。 以查从上往下打量着涅塞。他的鼻子上沾着不少血迹,嘴唇开裂,但腰背挺得笔直。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情况符合了揠苗助长的一切条件。 自他发明这套转换物质生物为能量生物的流程以来,还从来没有这么完整的成功过。 上次的试验对象是一颗叶蜥蜴蛋——那里面最终孵化出了类似海星的东西,而且这玩意一定要泡在蝙蝠粪便中才能存活。 而涅塞看上去好极了。他的记忆还在,理解力也没有降低,也没有突然狂热地开始寻找粪堆。 他还会些有用的小把戏。封锁,隔离,变形。 不过这些人类法则把戏,都需要精密的筹备和特定的星星位置才能施展。 这肯定是不够的。 他想象着涅塞一本正经地站在别西卜面前,然后指着她说: “你等着,葛纳瑟星马上就要走到朗利普法星云的质量范围内了,我那时再来和你打。” 以查被脑海中的画面逗笑了。 小术士……你必须得会一点真正的东西才能起到作用。 从能看到它们开始。 “最后一项考验。能量视野。希望你已经准备好了。”他对涅塞悠悠地说。 …… 术士闭着眼沉重地抽着气。 身体的确还在隐隐作痛,但深呼吸更多的是为了保持专注。 他静下心来,回忆着以查教他的能量领域分类,和开启能量视野的方法。 好像有金光在他眼皮内侧跳跃。 一阵奇异的清凉感觉袭来,荡涤神志。 涅塞睁开眼睛。 视野中的东西和之前完全不同了。 他看到它们了。 那些零星的火星和若隐若现的飞絮于新的视野内,向他展现出真实的样貌。 它们是……能量本身。 他第一个注意到的是一种无处不在的洁白丝线: 极细极晶莹,纵横交错,结成一张纵贯天地的舒展网络。这张大网的每一格也大的惊人,他所在的深坑只不过占了一个网格的一半。 涅塞的视线从一根丝线换到另一根。他知道它们是什么。但他依然惊叹着。 秩序领域能量。 天使的自发能量领域。 在秩序之源这种力量应该最为致密,在这里只有脆弱的一缕缕细丝。 “至今发现的能量领域有接近百种,可利用的接近四十种。你刚刚开启视野,辨认并指出十种,就算你合格了。” 以查慢条斯理的声音从不远处飘来。 涅塞的目光不舍地从那些洁白丝线上移开。“这些能量领域之间有关系吗?” “还没有人完成过整体的总结。”以查眼中的青焰跳跃了一下,“不过,这正是我的研究方向之一。” …… 术士让自己的精神集中,移动目光。 灾厄天空下,所占体积最大的是一种漂浮的黑雾团。 一团一团,数量多到几乎连成一片。它们挤在一起,蔓延至燃烧的天边。 每团黑雾中心都有一颗球状核心。 仔细看去,那些核心都有虹膜和瞳孔,向各个方向抽搐地不断扫视着。 混沌地狱中天然存量最多的能量。也是涅塞最早学会辨认的领域。 失序之力。 恶魔的自发能量领域。 涅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向他的导师。 以查休闲地半躺着。炎风托起他黑红双色长袍的下摆。 在涅塞的眼中,以查几乎整个被浸入浓厚的黑色云团和那些疯转的眼球里。奇怪的是,他又能清晰看到恶魔的神色和姿态。 可以辨认能量的视野和平日视物的物质视野并不互相遮盖。他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了。 术士用能量视野打量着以查。 漆黑的力量底色上,斑斓光华在流转。 除了恶魔天生具有的失序领域能量外,他还散发着其他的领域之力…… “这样也行。”以查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微微一笑。 “我身上一共有六种能量类型。都找出来。也算你过关。” 第十四章 能量视野 歪歪斜斜的叉舌柳的火苗越来越小了,它轻轻地颤动了一下冒出一股黑烟。还好没有熄灭。 涅塞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目光钉在以查身上——他必须保持绝对的集中力以维持这新开启的视野状态。 他还不够熟练。 恶魔身上的能量看上去太杂乱了,他像是穿了一件五彩斑斓又特别夸张的大衣似的。 以查好脾气的没有动,以配合他的观察。 能量视野中,各种领域力量显出它们的形貌。 除去每个恶魔天生自有的失序领域能量,以查身上最好辨认的是一群像是不断闪烁的萤火虫,围绕着他活泼地上下飞行的青绿色光点。 以查经常使用这领域的力量,涅塞见过几次。 对了。他就是被这种力量救活的。 蔓灵的自发能量领域,生命能量。 “第一种,失序。第二种,生命。” 涅塞低声但笃定的说,他知道以查听得到。 “没错。” 以查指了指那棵快要燃烧殆尽的叉舌柳,干巴巴的叉舌柳边上也有一点点类似的青绿色光亮,正在不断变暗消逝。 “生命祭祀师塔奇奇粒指出,与字面意义不同的是,生命能量远没有那么普遍,并不是只要有生命的地方就会出现。而更接近于是“有规律的创造”“自然的积极”这种类似的概念。” 以查解释道:“只有在进行类似的活动的时候,才会有生命能量出现。” 涅塞看着那颗可怜的柳树,它冒着细细的烟。它本来有十一根像梳子齿一样向上伸直的树枝,现在它们都变成了炎风中的一些不讨人喜欢的细小灰烬。 “看不出这棵树如何在进行‘有规律的创造’和‘自然的积极’。”涅塞脱口而出,随后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好。 看上去比较像“意外的毁灭”,涅塞的确真诚地这么觉得。 “不要只看表象。”以查向那棵苟延残喘的叉舌柳树桩招了招手。树桩从中破开了一个小洞,一枚小小的透明珠子飞入他的手掌。 以查用两个指头将珠子捏住,向涅塞晃了晃。术士意识到那是一枚髓石。 “你看。这就是有规律的创造了。”以查熟练地把髓石收进怀里。“髓石就是致密排列后的能量。” 涅塞点了点头。他目光又落在以查身侧那些萤火虫一般的光点上。 恶魔又为何随时有生命力量伴随? “请问老师,您身上的……” “你的时间不多了。”以查扯动一下嘴角,露出獠牙,“这是因为我每时每刻都在思考。思考就是最有规律的创造。” 涅塞无法判断以查是不是在开玩笑。但时间紧迫,他只能移开目光,去辨认下一种能量。 …… 第二种能量领域的具象是看上去像触手的东西。 微微有些发蓝。颜色非常淡,只有些奇怪的凸起,没有吸盘,但涅塞觉得它应该有。 这些触须几近看不清,涅塞不知道是自己的感知不够敏锐,还是它本来就是近似透明的状态。 他眯起眼睛,集中精神。 只见超过一百条柔软的若隐若现的淡蓝触手从以查身上伸出,自然地向下垂落,轻轻摆动着。使恶魔看起来很像某种令人恐惧的海洋动物。 这是…… 涅塞在心里比较着以查讲过的概念。他排除了几个选项,却在剩下的之间犹豫不决了。 是什么……巨龙的自发能量领域,梦幻能量吗? 涅塞环视四周,并没有在周围的任何事物上发现类似的淡蓝色触手。无法找到任何参考。 他回忆着以查所告诉他的知识。 梦幻是操纵性的,创造的领域,其能量常以肢节和柔软的形态出现。 和无处不在的秩序和失序能量不同,天然的梦幻力量只在梦使摇篮位面存在,如果走出梦使摇篮便无法凭空获得,而是需要其他手段去转化。 转化条件非常苛刻。以查说过。 苛刻不代表不行。老师应该能做到……术士仰头凝望着那些触须。 也有可能是元素或者射线。 他看着那些透明的触须像海葵一样玩弄着一团旋转的失序黑雾,突然张开一个嘴巴一样的口子把那团黑雾吞了下去。 元素……? 元素能量领域是半物质领域,可以和其他的能量互相作用。元素变化多端,只会以最适合的形态出现,有天然的能量,可以由物质产生,也可以通过其他手段得到。 元素能量的形态常常隐藏在物质之中。例如一团火的元素能量投射往往和产生它的火焰形态非常接近,即使开启能量视野也很容易将二者混淆在一起。 从这些触手的隐蔽性和互动性来看,的确可能是元素。 至于是不是射线能量…… 射线领域是偏向法则的领域,它投射在能量视野中的投影常常表现为一端固定,一端展开的形象。 单从形象来看,这些一头从以查身上蹿出,一头垂在空中的触手,的确符合射线的标准。 涅塞在心中把三个选项并在一起,比较考虑。 半透明的细长触手在空中随意地摆动着。 射线能量应该有较为明显的方向性,可以排除。 他在剩下两个选项间犹豫。 并没有表现出足够有识别度的元素特征和物质特点…… “第三种,梦幻。”他说。 以查挑了挑眉,术士知道自己答对了。 他迅速投入到第四种能量领域的辨认中。 叉舌柳的火焰反而膨胀了些。不过涅塞知道这只是回光返照。髓石被取出造成的洞使剩下的那一段残桩燃烧的更快了。 涅塞转回头重新看着以查。恶魔的袖口还有什么东西在闪光。 好像是为了提示他一般,以查抬起右手,在空中描绘一个图案。 碎牙被扫开的沙沙声。 术士低头看向那发出声音的地方,只见周围尖牙沙漠坑坑洼洼的表面上,有一道一道的深痕正随着以查的动作飞快地被刻画出来,因为速度过快,碎片崩飞,打在他的法衣上。 地面上那些线条连接在一起,逐渐形成闭合的图样,形状和恶魔在空中所画的一般无二。 一个法阵。 涅塞意识到自己正在法阵的中心。 第十五章 吞火者 以查仰脸看着倒流着硫磺的天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然后他扬起另一只手,袖口闪光的那一只。 一阵波纹似的同心圆从他袖口荡出,于空中绕了一圈,钻入涅塞身下的法阵。 仿佛引发了共振,法阵在术士的眼中抖动起来,密密麻麻,拳头大的纯白圆环从法阵的每一道纹路上涌出,飞快地合在一起,大的圆环吞噬了小的圆环,每吞噬一个就涨大一圈。 大的圆环一边不断吞噬,一边不断上升。圆环像肥皂泡一样相互合并,数量变少。 涅塞注视着这奇妙的超自然景象。 他来不及惊讶了。短短的一天之中他已经惊讶了太多次。他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专心致志地去看到、理解、接受、运用、改变。 最大的圆环吞噬了剩下所有的小环,它已经升到一座正常的城防塔楼高度,大小几乎已经和法阵接近。 最后一个小环被吞没。只剩下最大的圆环,它停在空中,像一个巨大的天使光圈。 恶魔动了动手指。 无声无息地,纯白圆环好像忽然获得了重力,直直向下扣去。 扣在巨大的刻印法阵上。 这一刻涅塞才发现不是接近,它正好和法阵同样大小。 纯白圆环和地面相接,隐没于淡灰色的法阵。像水融于水里。 法阵发出红光。 哧—— 突兀的一道烈焰顺着法阵的走向开始蔓延。瞬息之间,烧到术士脚边。 涅塞并没有因为这突发事件忘记自己本来在做什么,他已经做出了判断。 “第四种是法则能量。”涅塞大声道。 毫无疑问,那些以查放出的圆环是纯粹法则能量,法则能量领域的最本真,最原始的力量形态。 法则能量,千变万化,在能量视野中所表现的形象可以是光点,曲线,任意形状的几何平面,乃至立方体。以查所放出的融合同心圆也是其中常见的一种。它常用来激发和元素有关的法阵。 所有的人类咒术师,法师,术士,应该都对此很熟悉。 法则能量正如其名,规则最为逻辑清晰,只需借助法阵和星位,不需信仰,不限种族,不需过多意志集中力。 最重要的是,它如此平易近人,任何类型的生物都可使用。 在主物质位面,它便成为了最广泛,最普遍使用的法术超自然力。 虽然人类是物质生物,没有天生能量领域,但经过了亿万年间的不断领悟和积累,也逐渐掌握了法则能量的使用方法,几乎所有种类的咒术都会使用这种力量来源用以驱动各式法咒和符咒。 在人类的概念中,一般将其称为:“法力”。 …… 涅塞的袍子下摆已经着了,火舌向上蹿来。 以查饶有兴致地点了一下头,作为刚刚术士回答正确的答复。他悠闲地抱着双臂,对于学生的困境并没有想去干预的样子。 毒蛇一样的火焰缠紧了术士的腿。热度来袭。涅塞看了一眼恶魔导师,瞬间意识到这是给他的额外考验。 来不及多想最优的解法,人类的本能让他抬起双手拍打那些一个一个窜起的火苗。 咻—— 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的手指触到跃起的火焰,像枯枝一样迅速的被点着了。 一串小火一溜烟顺着他的胳膊爬了上去。 手指起泡,脸瞬间被烫的通红,涅塞蜷起身子,在地上滚动想要扑灭火焰。 他滚了一圈。 还好只滚了一圈,这一圈让他像掉进面粉堆的炸鱼一样裹匀了一层赤红攒动的火舌,之前的小火连成了一大片,聚在一起蹿起三尺高。 作为能量生物,他的痛感并不明显,但鼻腔中焦糊的气味告知了他现在的处境。 好吧,物理无法扑灭的火焰。看来老师是要让他用法术了。 他举起一只手准备做出姿势。 只要一个小小的,二十四小时都可以使用的普通清水咒就好,通过神圣的符号添加和魔焰相反的秩序力量…… 以查呲牙一笑,打了个响指。 涅塞的咒语被打断了——他的手指并到了一起,其中长出了鸭蹼一样的东西。 涅塞挣扎着,不灭魔焰像是液体,腐蚀掉他的袍子后,又顺着他的领子流进去——不管他的嗓子有没有被烤坏,他都无法施法了。 物理手段无法扑灭,又不能使用自己擅长的各种咒术——现在的双手画不出法阵。 一定有办法…… 既然是考验,就一定会有解法。 就在这思绪转动的一瞬间,邪火的末端暴起五倍大小的火球,吞没了术士。 涅塞的眼中出现极其诡异的景象—— 一方面,烈焰的赤红充斥了他的整个视野,在他的耳边劈啪不绝。另一方面,他看到了无数的多层同心圆,它们以各个角度冲他冲来,好像要从四面八方把他击飞。 能量视野。 他看到能量。 如果可以直接使用它们呢…… 他感觉大脑滋滋作响,不知道是熟了还是仅仅有点乱。 来不及思考,他集中起全部注意力,学以查的样子—— 冲那些赤红火焰一瞪。 当然,他同时在心里想了,“驱逐火焰”“汩汩清泉”之类的东西。他还在脑中拼命回忆这这两种简单法术所对应的法阵符号。 然而这一切还是显得十分苍白草率。 没有符咒,没有合适的星位,没有精心准备的仪式,没有可以导流力量的熏香,精油,宝石和贵金属制成的法器。 这可以吗? 他对自己很怀疑。 涅塞看不见,也听不见。他眼前全是火,耳边全是火的声音。 …… 下一秒,他脸上的火苗消失了。 真的有用……? 好像有什么东西踏过了他的肚子,重重地压在了上面。 他闷哼一声蜷起身子。 又黏又腥的液体取代了赤红的火舌,地狱的天空重新出现在他的眼中。 有什么长着倒刺的东西在他的脸上移动。还有呼哧呼哧低沉的咕噜声。 术士迷茫地坐起身,看到了一个狗头。 一条狗。 一条长着羊角的狗。 一条长着羊角的狗坐在他的肚子上,碧绿晶莹的口水从它的嘴角挂下来。他的牙齿大的像纺锤,应该是眼睛的地方有两个烧出的空洞。 涅塞感觉自己浑身僵硬。 那只狗低下头,舔着他着火的胸口——一大团火焰被它凭空吃掉了。 第十六章 再见 “‘再见’。别捣乱。”以查说。 再见?涅塞想了半秒,然后意识到那很可能是正端坐在他肚子上那只狗的名字。 地狱猎犬两只茶壶大的爪子搭住他的肩膀,大快朵颐,很快将他全身的火苗都被舔了个干干净净。 涅塞熄灭了,满身口水。以查吹了一声口哨。 “再见”听到命令,不慌不忙踩着术士,两个腾跃掀翻两颗石球,扑到恶魔身边。 以查摸了摸爱犬的脑袋,怜爱地看着它,没有过多指责。 他的突然消失一定吓到了它。还好他现在又回来了。他知道“再见”一直在混沌地狱的边缘等待着自己。 地狱猎犬是种固执而与所属恶魔心灵相通的生物,每一只都要和他的主人互相选中并签订契约。只要和主人在同一位面,无论多远,这种狗都可以锁定主人的位置,奔至他的身边来。 “再见”乖巧地趴在以查身边,拿脑袋蹭了蹭久别主人的大腿,懒洋洋地打着带黑烟的饱嗝。 涅塞呆呆的坐在地上,胸腹处有几个爪印,他还在想刚才的事。 突然闯入的大狗吃掉了考验的内容,无从判断刚才那种草率直接的施法是否生效了。 身上好粘,还很难闻。 还有两种。 他抬头看着他的导师,展开能量视野。 无序之核抽搐扭动,青色萤火虫一样的生命星点围绕,若有若无的一千条柔软触手蛇一样摆动。他那剪裁合身的黑红长袍下,还隐藏着许多法则。 浓黑的底色下,各色能量具象在以查身上变幻移动。 有个疑点他刚才就注意到了。 术士眯起眼睛,静下心。 他的视线挪至以查的腰间。那里挂着一把镶金弯刀。 弯刀被黑雾包裹,看不真切,但那里的烟气看起来更加浓郁。小的球状物夹杂其间。 仔细看去,那并不是代表失序的带核黑雾,而是很多很多的黑色颗粒。 几百……可能几千几万黑色颗粒。 它们扭动弹跳,向外飞出短短一点距离便被消解无踪。 然后又是新的几千几万黑色颗粒生成,向外飞出,循环不灭。 涅塞的目光回到那把镶金弯刀上。刀身。是它在放射能量。 他想起一种极其少见的材料。阴铁。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飞散颗粒状的力量,应该是同样少见的真实混沌之力。 真实混沌之力。 不可呼唤,不可合成,不可转化,不可限制。 目前记载,只有地狱倒流河尽头生长的阴铁矿石中天然含有。 许多学者都不知道这种力量领域的存在,而少数的资深学者常常将真实混沌之力和失序能量混为一谈,因为他们无论是听起来还是在能量视野中的模样都颇为相似。 涅塞也问过以查这个问题: 为何不把地狱中最常见的带核黑雾命名为混沌,却将其命名为失序呢? 他记得以查是这么回答的: “首先,能量领域的称呼不是恶魔们起的。和每一个领域的命名一样,每当有人发现新的领域,会先上报御衡者花园。如果可以复现证实这个新领域的存在,那要么会由发起人提议,要么由圆桌会议讨论确定最终的名称。 我所告诉你的能量领域名称和特性,是御衡者花园几万年来的积累总结。 至于失序能量领域和真实混沌之力的命名,如果你想要探寻究竟,我想我们应该问两万年前第一个来到混沌地狱的学者。他当年的上报和提议都在《混沌地狱能量源分布和分类》这本记录里。 最后,我和你有相同的疑问,这正是我以后准备做的研究之一。如果有以后的话。” 又一个准备做的研究。还有太大的空白空间,太多的未解之谜…… 涅塞真的很想能帮上忙。 不只是帮忙。他希望这些都有他的那一份…… 为此,他必须好好学习。 “第五种,真实混沌之力。” 涅塞收回思绪,念出心中的答案,同时心里毫不犹豫地给自己记了一分。 五种。 答对了。以查心不在焉地点着头。 术士再次从头到脚打量着他,恶魔没有做任何遮掩,半仰在巨大的灰白石球上,却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还有一种。答对最后一种,就可以获得和导师同游地狱的资格。 希琪丝和柯启尔,他们竟然不珍惜这宝贵的机会,他为他们感到痛心。 涅塞目光在恶魔身上扫来扫去,几乎要把眼睛瞪裂。 还剩最后一种,但他没有看到新的东西。 以查瞟了他一眼。似乎发现了他的困境,摸了摸地狱猎犬的脑袋。 “啊。算了。有一种我很少用。那就暂且不提。你通过了。” “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术士感觉这有些像施舍。 “没有时间了。”以查抬手懒洋洋地指了指。 涅塞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不知什么时候,那棵叉舌柳已经失去了最后的形态,火光熄灭,黑烟冒起,化作一滩焦黑灰烬。 “最后一点时间。”涅塞恳求道。 …… 他突然感觉到热。 这有点奇怪,被转化为能量生物以来,他连刚刚被点着都没怎么感觉到热。 以查猛地坐了起来。眼眶中青焰闪烁。 “刚好,没有了。”他短促地说。 “再见”发出低低的咆哮声。 恶魔掉转了所指的方向,他的手指现在冲着远方硫磺倒流的天边。 涅塞茫然地看着那儿。 他感觉到燥热。 死人脸色一样的夜空变得更暗了,天边有一团墨渍般的黑点。 “变形。对你自己。” 以查跃了下来,对术士说。地狱猎犬矫健地跟在他的身后。 以查只一瞬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有其他恶魔顺着“再见”的踪迹找到了他们。 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他紧盯着那天幕的边缘,背朝着涅塞,手在背后画了个圈,“用这些。” 随着他手的动作,如同用模子压出蓝莓饼干,一大块冒着黑气的失序含核浓雾被凭空割了下来,断面整整齐齐。 涅塞不再说话,搅动那一团能量。 他没有试过使用失序之力变形。但他知道这将为他带来什么。 黑雾弥漫膨胀,包围了他,那些抽搐闪动的眼球排列在他眼前,上下浮动,锁定同一个方向。 他的方向。 星星……他在手心画出符咒,下意识地仰头想要寻找正确的星位。 “不需要。”以查的声音传来,忽近忽远。 燥热。 别去。 别去。 别去。涅塞心中那些代表着“规矩”的小人儿说。 燥热。 再见,小人儿们。他心一横,向前一步,投身失序的黑暗之中。 吱吱吱吱 吱吱吱吱—— 吱吱吱吱…… 像是走进了某种固态的音波集合,能把人神经轰断的噪音毫无征兆地响彻他的耳膜。 指甲在玻璃上刮断的声音,钝锯锯着羊骨的声音,重斧砍碎头颅的声音,蛆虫蠕动的沙沙声,惨叫声,呻吟声,发狂的尖笑。 燥热。 吵嚷。 身体似乎在悄悄发生变化。 一只有力的大手把他拽了起来。他的身体腾空了,被抓着开始飞行。 空气被压薄颤动,在他脚下发出呼啸。 耳边传来以查不紧不慢的话语,“记住,你叫维莱德。是我的管家。一只小恶魔。” 第十七章 第一排的座位上我迫不及待与大家共施恶行 以查如闪电般奔向那远处黑点的方向。那一坨“墨渍”以爆炸般的速度放大了。 但他还想要再快些。 他最想的是能以一种风尘仆仆的姿态撞上别西卜,好让她看到他对末日之战真诚又迫切的效力之心。 同时截下她,让他离他们的着陆点远一点。 尖牙沙漠中留下了太多可疑的痕迹。他不想显得可疑。尤其当他最可疑的时候。 “老师……” “是公爵,维莱德。”以查纠正说。 “公爵阁下。我该做些什么?” “观察。”以查看着前方,那里有一道腐烂血肉组成,连通天地的十三孔竖桥,“你不是有枚硬币吗?还有些小把戏。” “这样就够了?”涅塞不解地道。他的恶魔形态继承了带卷的金发和单薄的身躯,眼中火焰湛蓝,显得文质彬彬。 “哦。还有活着。你现在还不是永生。”以查说。他还不是真正的恶魔。恶魔都是永生的,除非他们的灵魂被粉碎。 这次前去会面最好保持低调。 如果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直接对万魔之王发起袭击,那未免有些说笑。当务之急是争取时间,打听消息。 小术士还可以再培养,最好不要死掉。 另外,虽然以别西卜的位格,对其他恶魔拥有几乎无限的压制力,他也不是全无手段。 只是需要准备万全…… …… 正对着他的桥洞中突然多了三个黑漆漆的身影。 “以查因特公爵。”一个比锥子还尖的声音叫道。 一千万只苍蝇像雨点一样砸在他身上。 “混沌在上。”以查停了下来,大声说。好像生怕他们听不到。 一千万只苍蝇耳边嗡嗡作响,他扫了一眼,别西卜没有来。 她的苍蝇到了,但人没到。 “混沌在上,我们今日齐聚于此——”比锥子还尖的声音高声说。 说话的恶魔长着一颗乌鸦一样的头,腰间围着狼皮裙,一把没有鞘的利剑别在上面。 他站在最前面,身后还有两个看上去阶位较低的恶魔。 以查和乌鸦头的恶魔没什么交集,只知道他叫安朵斯,是负责管理审查所有高阶恶魔信息的队长。 “……准备共施恶行。”两头低阶恶魔和以查同时低头,虔诚或看似虔诚地接道。 安朵斯手握剑柄,面色严肃,“我主的部队,将让一千个世界陷入火海……” “好了。好了。迫不及待。夜不能寐。安朵斯公爵。”以查假装开始咳嗽,“有什么事?我正满世界找伟大的万魔之王别西卜呢,她在哪儿?” 安朵斯右侧的狮身恶魔愣了一下,以查认得他叫比列,是个小男爵,“可她明明在找你。她让我们……” “对。太对了。没错。我也在找她。这中间发生了一些意外。没人想发生这些意外。我想我们是错过了。我已经无法忍耐想要回归我们的大军的心情。” 以查虚伪地说,“希望我还能有第一排的位置。” 比列和另一个恶魔明显有些被他打动。但安朵斯似乎要聪明一点儿。 “第一排的位置。以及我们的尊敬。你现在还有。”安朵斯不祥地盯着他看,以查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丝泛着酸味的刻薄,“如果你再这样我行我素下去,很快就会没有了。” 我行我素。 以查注意到了这个词,并对安朵斯使用这种高级词汇的能力有些感慨。如果他曾教过的那些恶魔有这种知识水平就好了。 恶魔们位格越高,身份越尊贵,受到的教育越好。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话说回来。她在殿里吗?基希诺山?炎崖?火焚谷?血肉铸造池?” 他冲安朵斯点点头,尽量显得和别西卜非常熟悉,这有利于自己尽快被放行,“血肉铸造池吧?她最喜欢那的味道了。” “神之大敌,万魔之王,苍蝇之王,地狱的女王,千眼恶魔,伟大的别西卜殿下正在血肉铸造池准备第四十五军团至第六十六军团的动员演讲。”安朵斯扬起下巴,椭圆鼻孔中喷出冷气。 “怎么不早说。” 以查做出痛惜的表情——这需要他想象着一摞珍贵的孤版书籍被烧毁。 “你现在可以去见她。”安朵斯冷冷地道。 “很好。跟上。维莱德。”他向面前的三只恶魔招招手,愉快地准备飞走。 涅塞隐蔽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我的意思是和我们一起。”安朵斯的爪子按在了剑柄上,他上身微微前倾,脸板的像结了冰。 他挥了一下手,比列和另一只低阶恶魔从左右两边散开,绕至他身后。 三头恶魔呈三角形包围着他。 以查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有这个必要吗?” 他后仰着身子呲牙一笑,手自然垂落在那把阴铁弯刀的边上——他真的不想用这个。 “以查因特公爵。我们是害怕您再遭遇到什么意外。” “哦。那就不必了。我会保护自己的。你看。我是个成熟的恶魔了。” “不不不。不。不。” 安朵斯拍打翅膀飞到他面前,不怀好意地盯着他,“这个世界上的意外实在是太多了。比如说在末日之战的召集之前失踪,还有不小心和某位天使一起上了一堂课什么的。” 安朵斯尖声一笑,“虽然我们都理解,求知恶魔一定爱上课。” 以查感觉心头划过一丝刀刃一样锋利的寒意。 他们调查了他。 希望他们没能突破庭院里的那些针对高阶恶魔的防护措施。 他可有太多东西不能被看到了。 “你真的以为那些是意外吗?” 沉默了一会儿,以查突然冷淡地说。 “哦?什么意思?” “抱歉。我不能告诉你。”以查摊开双手,回以锋利的注视,“我不信任你。我只相信万魔之王。” 涅塞偷偷瞄了一眼袖口藏着的真实硬币——他的恶魔老师在虚张声势。 “万魔之王为我留了第一排的座位。不是你。安朵斯公爵。”以查加重了声调,“我要见她。单独。之后我不会介意你坐在我旁边。” 安朵斯阴郁的灰色眼珠死死地盯着以查。 “这……”比列无意识的嘟囔出声。 “你看。万魔之王相信我。而你不相信我。” 以查看着安朵斯头上的羽毛慢慢竖起,“我觉得我没有必要再重复一遍这样不敬的事实了。” 第十八章 破格陡变 “还有你们。你们是听他的,还是听我们伟大的万魔之王别西卜殿下?”以查转头对身后两位低阶恶魔说道。 盘旋着的一千万只苍蝇好像受到了激励,响得比之前更大声。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尊敬的公爵阁下。我们并无此意。”另外的那个低阶恶魔说话了。他的左半边身子是类似于凝固岩浆般的黑红东西,左手的拳头有一口锅那么大。 以查瞟了他一眼,感觉这家伙有一点儿面熟。 “我是阿米莱度。” 察觉到以查的注视,他低下头恭敬地说,“我参加过您的培训。” 壮实恶魔的声调突然变得轻柔,好像用一口巨钟在试图演奏轻音乐,他温柔念道:“你青春的华服,那么被人艳羡……” 将成褴褛的败絮,谁也不要瞧……《暴死者的十三行诗》,我果然教过他。以查想。 “闭嘴。阿米莱度。”安朵斯烦躁地说。手下突然的对诗严重削弱了他这个领头人的威信。 “队长……要不我们……”比列小声说。 要不你们撤退吧,下个路口见。以查微笑看着安朵斯。 空气中飘着腐烂的恶臭。苍蝇们欢叫着。 恶魔队长的一只爪子还搭着宝剑的把手,但那对促狭的灰眼珠明显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行。”过了一会儿,安朵斯干涩地说。 “行,你可自己行动。”他又恨恨地重复了一遍,“我们在血肉铸造池汇合。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没问题,一定会做。以查想。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出这句话。 涅塞不知道什么时候靠的更近了,急切地撞了撞他的胳膊。 “老……” “不要打扰我和安朵斯公爵的道别。维莱德。” 说完这句话就可以走了……以查打断性质的瞥了涅塞一眼,发现术士此刻的表情好像被太阳晒晕了一样。 他又抬头看向安朵斯。 恶魔队长乌鸦一样的灰色眼珠也惊疑地望着自己,圆圆的睁大了。 然后他才意识到眼底有什么刺眼的东西正在闪耀。 一种熟悉的能量波动包围了他。 不对。 不是包围了他。 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低下头,圣洁的白光在一瞬间充满了他的视野。 那是他自己发出的。 他浑身在发出圣洁的秩序能量。 以查感觉脑子也一片空白了。他的余光能看到“再见”离开了他的脚边,向一边缩去。 混沌……秩序……不管什么东西在上…… “您的翅膀……”涅塞压低声音在他耳边提醒。就好像现在还不够乱似的。 以查机械地扭过头去看了看。 肩胛下冒出的翅膀上,一行又一行丰满美丽的羽毛紧实地排列着,圣光璀璨。一切看上去非常正常而美好。 除了它们是白色的。 白色的。 色的。 的。 他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恶魔粗糙而坚硬的厚实皮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初生婴儿肌肤一样娇嫩的质感。 只有天使才有这样的皮肤…… 他忘记放下自己的手。 杀了他吧,他怎能相信这个。 嗡嗡嗡嗡嗡……哗! 一千万只苍蝇们好像打听到了关键信息的线人一样,一哄而散。 “秩序之力……天使之貌……” 安朵斯的尖嗓子里漏出毒蛇一样的嘶嘶声。 他瞪着以查,脸上的表情从茫然到震惊,再到一种正义的愤怒。 “叛徒!不!天使的间谍!” 他蹭一声拔出腰间那能斩断一切不和谐的宝剑,将其举起,阴冷的剑芒对着以查。 “以查因特!我不管你是谁……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瞒过我的……你将受到惩罚!” …… 这完全超出了以查的理解范围。他对自己都会些什么还是挺清楚。 涅塞对他的力量领域分析没错。那个小术士没答出来的能量类型也和秩序相去甚远。 他身上绝对没有一丁点儿属于天使的秩序之力。天生的没有,后天的也没有…… 他是个百分之一百的恶魔。简直不敢相信有一天需要解释这件事。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要怀疑是和柯启尔打得交道太多了,被传染了那种腐朽陈旧的气息。 不过理智迅速占了上风,经验知识告诉他,这绝不可能。 “等等。我得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举起手对安朵斯说。 他这次说的是百分之百的实话。 但和谎言不同,这次没有人愿意相信他的话。 安朵斯保持警戒的姿势,剑尖冲着他,慢慢的向他接近。“比列!阿米莱度!”他一边盯着以查一边叫,“听从执法者的号令!” 两头低阶恶魔从那突然爆发的神圣光辉中惊醒。 “这……公爵……”比列的粗壮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公爵阁下……为什么会是天使……”阿米莱度颤声道。 “还等什么?”安朵斯尖声大叫: “万魔之王之命,投敌者,通敌者,违反军令者,可就地消灭!” 情势急转直下,无可挽回。 “再见”呲着纺锤大的牙齿,重新跃回主人脚边,喉咙里滚动着低沉的吼声。 以查冲涅塞做了个隐蔽的手势。 涅塞对恶魔们的手势并不了解,他以为那是“快跑”,实则是“不行就战,见机行事”。 “我不跑。”涅塞忠心耿耿而毫无必要的说。 恶狮的震耳咆哮从身后传来。 比列。 狮身恶魔不再犹豫,四肢于空中借力气流一蹬,本就庞大的身躯陡然间暴涨三倍,领口处冒出一圈粗大荆棘般的鬃毛。血盆大口中利齿森森,卷起炎风,从侧后方向以查扑来。 “抱歉,公爵。”阿米莱度说,脸上闪过一丝无可奈何的愧色。 他右腿重重迈前一步,脚下的腐烂肉堆登时被踏出一个深坑,碎渣飞溅。左半身凝固的岩浆此刻都颤动起来,他抡起鼓胀着青筋的左拳,身形一闪躲过地狱猎犬的扑击,突兀地出现在原先身前二十尺的位置,向以查后腰重击而去。 岩浆碎块崩裂。 这一拳后发先至。刹那间,那巨大到丑陋的拳头已轰到以查身后。 以查向下一压双翼,拔高身子闪避身后两道攻击。 他抬起头,一点锋利的剑芒正顶在他的胸前。 安朵斯的执法之剑。斩破一切不和谐之剑。 第十九章 原谅 执法宝剑的尖端冰冷。以查右手已经拔出阴铁弯刀。 在这致命的关头,时间好像停止了。 脑海中撑起一个梦境般的泡泡。如画卷般展开。 画面中,他看见很多灰头土脸,衣着破烂的恶魔。他们身穿天使式样的棕红罩袍,围在一个圆形的水池边。 他庭院中的水池。 站在最中间的是一个浑身洁白的天使。 脏兮兮的恶魔们簇拥着天使。他们双目低垂,带着同样的奇异神圣表情,在胸口划着他曾嘲笑过的那种假冒伪劣十字手势。 堕天使教团。柯启尔。以查感觉自己笑不出来了。 他们在祈祷。 在吟唱: “原初守护者。无上纯洁之灵。最初的堕天使。” “回来吧!回秩序中来!将吾等带入秩序中去!带入纯洁中去!” “汝将摆脱桎梏,强壮,放射光芒。” “吾等将呼唤汝的名字,吾等的灵将听命于汝!” “以查因特,是汝的名字!” …… 以查闭了下眼,又睁开。心里涌起惊涛骇浪。 时间又重新开始流逝。 但他依然感觉静止。 一切好像在他的眼前放慢了: 安朵斯的宝剑尖端抵在他的心口,他的右爪正捏着剑柄使劲,但剑尖没有前进分毫,剑身因为受到了无法突破的阻力而向上弯曲—— 乌鸦脑袋的恶魔张开了他乌鸦样子的喙,猩红的舌头甩在空中,他正在聒噪。 他的眼珠不再是灰色的,羽毛不再是阴森的暗蓝。紫黑的胸膛和狼皮围裙,他所有面向以查的这一面都变色了。 因为它们都被照亮了。 被属于原初守护者,无上纯洁之灵,最初的堕天使的光芒照亮了。 被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的光芒照亮了。 砰! 砰! 以查感到两个沙袋一样的东西撞在了他背后的两边,一个带刺的啃着他的腰,一个大而平坦的则击打着他的背。 然后他们都被弹了回去。而他毫发无伤。 他偏了偏头,看见了那两个袭击他的家伙——狮身的比列在血肉的桥上痛苦的翻滚着,他的牙齿掉了好几颗,鬃毛融化,舌头被灼伤了。 阿米莱度捂着胳膊倒在桥洞的另一个角落,他左手的手腕光秃秃的,那只巨大的岩石样的拳头不见了。 没有不见。它落在了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裂成了差不多大小的三块。 清脆的,金属绷断的声音从胸口传来。有两只爪子狠狠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乌鸦在叫。惨叫。 他回过头,看到安朵斯那张放大了的鸟脸。恶魔队长的执法宝剑折断了,成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废铁碎片,正夹在他们之间向下坠落。神圣光芒穿透了他的眼睛,秩序力量把他的双爪燎的灰黑。 “地狱永不原谅你。地狱永不原谅你!地狱永不宽恕你!” 安朵斯一面尖声叫喊,一面用破损的双爪按着他的脖子。他想扼死他。以查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听到了“咔嚓”一声。 啊啊啊啊啊嘎嘎嘎嘎嘎! 乌鸦嘴里的腥臭气息扑面而来,他那张促狭的鸟脸边的暗蓝羽毛被神圣光耀燎的向后卷曲,冒出白色的火星。但他好似没有感觉到,他的脸往四个方向扭着,猩红的嘴张到不可思议的角度—— 他猛地向以查的眼睛啄来。 然后他停住了。 他的眼珠颤动一下,羽毛开始发灰。 安朵斯缓缓地低头看了看。 他的胸腹处插着那把阴铁弯刀,刀柄拿在以查手中。 黑色的粒子于伤口处礼花一样流淌迸发。 “阴铁……你……你……你要摧毁我……” 真实混沌之力杀死的灵魂,无法再复活。即使是永生的恶魔也一样。 安朵斯费力地指点着以查的脸,像是在标记永生宿敌,“你要摧毁我……狗屎……你果然……” 黑色的粒子越来越多,形成一条黑色的激流,从安朵斯的伤口奔泻而出,他被迅速掏空了。 “你要粉身碎骨,伙计。骗子……叛徒!你这恶毒低贱的玩意儿……” 乌鸦锥子一样的声音回荡在空中。 以查什么也没有说。 风化般的斑纹开始爬上乌鸦的脸。他萎缩了。仿佛要随时顺着缝隙裂开。 安朵斯的身子抖了一下。 “你完了。”他抽搐着说,好像是要笑似的,“你完了。你完了。以查因特。” “万魔之王不会放过你的,混沌地狱不会原谅你的。你死定了。你的灵魂会受到最可怕的折磨……别西卜殿下会亲自来……” 他打了个嗝,不说话了。 安朵斯的灰色眼珠失去了神采。他整个人好像突然脱水了。标本一样。 以查抬手想要托住恶魔队长的手肘。他的同族。一只凶恶,刻薄,愚蠢,死掉了的同族。 那些风化般的斑纹加深了,越来越多的裂纹迅速增长。乌鸦头的恶魔从中裂开。 安朵斯碎成了很多灰蓝色和黑色的枯干碎片。 碎片被炎风扬起,化为粉末。 以查接住那把失去了支撑,正往下掉的阴铁弯刀。系回腰间。 “我原谅你。”也许是天使形态的原因,他听到自己小声说。 停了一小会儿。 他的目光落在腐烂血肉组成的桥洞内。 狮身的比列拖着身子在地上蹒跚地爬行,嘴边溢出吼声,察觉到以查的视线,他全身僵了一下。 阿米莱度捂着自己手臂的位置,壮实的身躯一动不动。以查这才发现他那凝固岩浆一样的左半身已经支离破碎了。 他没死,黯淡的眼睛还看着他。 他们视线撞在一处。 “公爵阁下。”阿米莱度的声音出奇的平静,“你背叛了我们吗?” 以查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阿米莱度虚弱地笑了一下,“公爵。你真的是个天使间谍吗?” 以查摇头。 低阶恶魔的脸上流露出宽慰。 “快走吧公爵。”停了一秒,阿米莱度说,“用作眼睛的苍蝇已经飞回到了他的主人身边。万魔之王马上就要来了。她应该在咆哮了。” 他皱了皱眉,改口道:“她已经在咆哮了。” 以查也听到了,夹杂着无数嗡嗡响声的地狱广播。但这次的声音十分微弱,几近不可闻。 他扫视了一下四周,并没有任何的东西在拼成文字。 “你可以和我一起。”他向阿米莱度道。 比列的眼神恶兽般赤红。闻言他充满杀意的盯着阿米莱度。 “会很安全的。”以查补充说。 阿米莱度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在地狱这一边。永远。” 好吧。真遗憾。 我想我在宇宙的知识这一边。 他飞回呆立着的涅塞旁边,术士的样子有点凌乱,以查不知道他刚才有没有动手帮忙。但起码他刚才看到了秩序能量,并第一时间提醒了他。 “维莱德。” “嗯?” “走吧。” “公爵阁下。”阿米莱度又说。 “怎么?” 阿米莱度眨了眨眼睛,“很荣幸能跟您学那么多东西。我喜欢文字。” 以查顿了一下。“我很高兴。” 然后他展开洁白的天使双翼,向家的方向飞去。 他的学生和狗跟上了他。 地狱的坏风托起他的翅膀。 他听到一个恶魔努力放柔了粗矿的声音—— 在轻轻背诵那首十三行诗: “如果你能够说,我这无知小童。” “你将总结我的账,宽恕我的固执。” “你的血统,继承了他的美妙。” “这将使你在时间的尽头再次生长。” “并使你冰冷的血液重回温度。” 第二十章 变格理论 柯启尔看到以查的第一反应是找个地方躲起来。 以查落在结实的浅红灾难石小道上,环视着他的庭院。 方才出现在脑海图像中的圆形水池边空空荡荡,堕天使教团的恶魔们不知道散去了哪里。 清澈的池水泛着银色波光。一尊小楼一样高的鹿头恶魔雕塑后露出白色的一丝袍角。 “出来。天使。”以查冷淡地说。 雕塑后传来柯启尔瓮声瓮气的声音,“以查?是你吗?我听到了你的声音。我看见个天使!他们来追杀我了!你看到他没有?” 以查无言以对。 “再见”从他的脚边跑了过去。 窸窸窣窣挣扎的声音从雕塑后响起,没过多久地狱猎犬拖着一个白色的人形从灾难石雕塑的底座后出现。 “再见”牢牢地钉在他的一只袖子上,柯启尔双手捂着脸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长官。我错了。我会回去的。我马上就回去。” “醒醒。” “我不应该……”柯启尔愣住了。他放下挡着脸的手,看了一眼以查。看了又看。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以查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 “呃……以查?”他的声音因为难以置信而变尖了。“……你怎么……” “嗯。” 猎犬松开了牙齿,柯启尔笨拙地爬了起来,绕着以查开始转圈,眼睛瞪地好像要把他吞掉。 “萝卜……好像啊……”他迷惑不解地赞叹。 “萝卜?” “噢。我新发明的一个方法。当我想说那些不纯洁的词汇的时候,我就说‘萝卜’。”天使答道。 这还真萝卜的是个好办法。以查冷漠地想。 “除此之外。”柯启尔停了下来闻了闻以查的翅膀,又后退一步打量全貌。 他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你杀生了。以查先生,你身上有罪孽的气息。” “不存在那种气息。”以查没心情开玩笑。 “好吧。但你的脸色就像刚杀了什么人似的。”柯启尔嘿嘿一笑,他刚才只是装模作样。 以查盯着天使,他有点暴力的冲动。萝卜,大萝卜。他想。 “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他指了指自己的脸。 “哎呀。”天使交叉着双手,脸上露出神圣的表情,“我想这是因为信仰的力量。我们谈过这个话题。事实上,我已经有一点点感觉,但没想到他们的信仰如此强大……” 他们。堕天使教团。他们祈求最初堕天使的祷告应验在他身上,柯启尔领的头。 他现在拥有最初堕天使的形象和力量,也许只是一部分,因为他还听得到地狱广播。 这些他都知道了。他想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事。 “为什么祷告的目标是我?” 柯启尔慌张地语塞了。“呃……说来话长……” “别说了。” “有麻烦吗?”柯启尔非常真诚。 以查沉默地看着他的老友,这家伙眨着金色的眼睛,还是那副六百年如一的无辜表情。 他很慢很慢地呼出一口气。 他本来已经和安朵斯他们谈好了。本来他现在应该已经在血肉铸造池和别西卜谈笑风生,准备暗度陈仓了。 安朵斯本来不用死这么难看,起码今天不用。 现在他只能面对这种事实: 统率地狱的万魔之王很可能准备调转马头,在毁灭世界的路上先顺便毁灭他和他的小小浮岛。 她甚至不用召集军队。军队已经召集完毕。 “希琪丝呢?” 他想到了第二棘手的圣女,摸了摸手心的符咒。希琪丝生命健康。但他探查不到她的位置,也无法召回。 奇怪。 “呃。我以为她去找你了。在闲逛?” 以查不是很担心,希琪丝毕竟有一半的恶魔血统。 他有更迫在眉睫的事情。而且他心情有限。 “再跟我讲讲信仰力量的细节吧。我们马上需要它能发挥作用。”他打起精神说。 恶魔们没有固定信仰,天使在这方面要比他专业得多。 “喔,好的。没问题!”柯启尔高兴起来,“你要听哪方面?” “信仰力量在身份转换中的应用。” “我们把它叫变格。” “随你便。” 柯启尔没有理会嘲讽,乐呵呵地走近圆形水池边,伸出一只手指虚点水面。 以查轻轻招手示意涅塞跟上听讲。 …… 波光粼粼的水面被无形的力量压平了。 一个闪光的坐标系自水面上浮现。柯启尔在空气中点了两下,一划。 一高一低,两个银色的圆点在坐标系上被标记出来,一枚箭头从较低的圆点指向另一个。 “每个存在都可以用这样的形式表示。”柯启尔瞥了一眼涅塞,好心介绍道。以查也许知道这个,不过这些对于术士来说可能有些难以理解。 “始位,代表锚点。终位,代表目的地。”以查指了指两个圆点,又指向那个箭头,“路径。这代表过程。你从哪来,你到哪儿去,你干什么。三位一体,代表一个生物的完整存在。好了。快说重点吧。” 柯启尔点了点头,“所以。如果要进行变格的话,始位,终位,和路径都要进行转变,才能完成完整变格。而且替换后的三者也要能和谐的成为一体才行。” “我不这么做。”以查说。 “我知道,我分析了你的角链。你是强行进行能量导流改变领域形态,这就局限在物质和能量之间。我们现在说的是我的理论。” 柯启尔好像换了个人,显得非常智慧。 以查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 他能量导流的变格方式虽然方便,却不能完成所有类型的变格,也不够完整。他还没来得及对它进行扩展。 天使讲的另一套理论也许能弥补他方法的缺陷。 “说到哪儿了?对。这三样都得换掉。我之前知道的是,始位和终位,也就是该存在诞生的锚点,和该存在终极的归宿,这二者都可以比较容易的换掉。很多存在的锚点是具象化的,已知的……只要替换掉这个具体的存在,再进行新的定位就可以了。” 我就没有锚点,以查想。炎崖上面削去了他的本名。 “终位——也就是归宿的改变,则需要改变这个存在的【心之所向】。这件事说来简单,有时候往往是最难的。” 以查没说话,涅塞认真地点着头。 “最麻烦的是路径的变换。我对路径的改变一直弄不清楚。也不是。主要是——” 柯启尔挠了挠头发,“太复杂了。也许有很多很多种办法。我现在是只能一条一条的去发现,还没有总结出背后的规律。” “发现几条了?有几条能用?” “一条。以及一条。”天使露出那种熟悉的憨厚笑容,指着他,“你这一条。” 以查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说,“信仰力量。” “没错。而且必须是从改变后的锚点出发,指向改变后归宿的信仰力量。这样三者才能严丝合缝。” 天使挥了挥手,平静水面上的图案消失,水光又重新开始波动,他的金色眼睛里闪着聪明的光芒。 “堕天使教团的信仰之力集中在你身上,改变了你的路径。这甚至已经改变了你的形貌,授予了你部分力量。然后,你没有锚点。所以我们只需要给你一个新的锚点再进行定位。这就替换了你的始位……” “然后转变心之所向,替换掉终位。完成一个完整的变格。”以查接道。 第二十一章 心之所向 “怎么样?”柯启尔小心翼翼地问。 以查观察到柯启尔好像非常希望他能答应。 他没有管太多,变格这一途径给了他重要的希望,他必须得完成。 只有舍弃掉当前的身份,舍弃掉对失序能量的使用,才能彻底摆脱地狱广播,同时避免万魔之王的位格压制。 没有恶魔能摆脱万魔之王的位格压制。 看来他只能不当恶魔一阵子了。 只要摆脱这种刻在种族骨头里的桎梏,尽管他们面对别西卜的兵团,还是显得有些实力相差悬殊,但不再是毫无机会。 他穿过薄雾一样的法力穹顶,增强了视力向天边看去。那里有黑压压的东西。 “开始吧。”以查说。 “好。呃。我们去法则场能室。就在……” “这是我家。” “对。对。我忘了。”柯启尔尴尬地搓了搓手,转换了话题。“大家都在那里,做一些预备工作。” “预备工作。”以查把这四个字念了一遍,“你提前开始了。你早就知道?” 我不知道。我很抱歉,但是我希望你能答应接下来堕天使教团的事。所以我提前做了准备。柯启尔想这么说来着。但是他有点慌乱,所以他说:“呃。” “好吧。”以查心不在焉地又看了一眼天空。倒流着硫磺的天幕变暗了。不再是青紫的底色。他向涅塞招了招手,“维莱德,和‘再见’在这里看着。有任何变化通知我。” …… 灾难石浮岛,恶魔庭院三层 法则场能室门外 “等等。”柯启尔拦了一下以查,“我先去让他们离开。” 以查投来疑惑的目光,柯启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们见到你会太激动的。你决定。而且……” 话音未落,以查已经移到了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隐匿了身形。“就这样。” 天使从另一个通道疏散了堕天使教团的恶魔们。 两个存在一前一后走入法则场能室。 恶魔庭院三层全是以查亲自设计建设的场能室,以大量髓石和雕像供能,用以稳定提供各种领域能量,以进行不同的实验和制作。 这花了他几百年时间,不过他有的是时间。 其中,这间提供法则能量的法则场能室是以查最常使用的场能室之一。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法则能量的灵活性和可塑性,使得法则场用处颇多。 以查走向场能室中心。 他非常熟悉这里的结构: 弧形的墙壁使能量的逸散可以达到最小。外圈十六个方向的角落里有用于供能的髓石堆,一排连续符咒法阵连接着髓石堆和场能室中心,中圈竖着放大能量的八根灾难石符文柱,内圈有四个透明宝石法力环,用于集中能量——它们可以向任意方向转动。 内圈的最中心静静立着一个精雕细琢的黑钻台子——许多雕刻出的干枯手指托起了它。 能量视野中,地上的法阵,符文柱,宝石法力环都向着中心的方向连续传递着同一个符号——一个单圆。 黑钻台子上放着他的角链。他把它拿起来看了看。 链条重新打造过,每个链环的形状都经过了微调。而且它浸满了秩序能量。 现在秩序能量完全不能再伤害他。他把角链捧在手心,只有一种软绵绵的,云朵般的感觉。他换了一只手,把它翻过来看。 纯金链子的中心有一段差不多有拇指宽,那后面刻着他的名字。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 “新的锚点?”他把角链在手中掂了掂。 “对。已经完成了。”柯启尔走了上来,一旦牵扯到学术问题,机灵的光便重新在他眼中出现。 他挥挥手关闭四枚宝石法力环。 紧接着八根符文柱,地上的连续符咒法阵也都被关闭了。向中央不断输送的单圆从空气中消失。 “你这玩意本来就是用来导流能量的,是我手头最容易充能的东西了。而且我想这样比较方便。” “刻上名字就是新的锚点了,不至于吧。” “哪有那么简单。”柯启尔大笑,“要让它符合始位的位格。” 始位,最初堕天使。 以查恍然大悟,他知道为什么柯启尔把堕天使教团的恶魔们都叫到这里来了。 他们传说中的理论定义了最初堕天使,那就是始位。那些不断被汇集在角链上的单圆应该是堕天使教团成员们的能量。他们可以固定锚点。 “不错。”以查克制地夸赞道,他不想让天使太得意,“始位的锚点有了。路径已经在我身上了。咱们现在就开始改变终位吧。” 据天使之前所说,终位是目的地,是去处,是“心之所向”。 以查不是个固执的人,这应该十分简单。 天使的脸涨红了,变得犹疑起来。 他好像要突破什么障碍似的。 “就是你得接受这个终位。就是你心里得真的这么认为。一个决定。对吧。是这样的。”最终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 “可以接受。最初堕天使呗。” “嗯。对。我的意思是——”柯启尔像一只大白苍蝇一样搓着手,“你得真的这么做才行。你得承诺。” “好吧。我承诺。”他真心希望这谈话进行的快一些。 “你说的!”天使蹦了一下,然后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清了清嗓子。 “好的,现在听我说——你得承诺让教团的人都真的变为天使。而且你真的要这样去想办法去做。因为这就是最初堕天使的终位。这是最初堕天使要做的事。他的去处,他的心之所向。” “虽然他不真的存在。但在教团的定义中是这样的。”柯启尔停了一秒,赶忙补充道。 法则场能室一时被安静笼罩。 以查感觉嘴唇发干。 萝卜。 他早该想到的。 萝卜信仰。萝卜教团。萝卜柯启尔。萝卜理论。这理论真是蠢极了。 尽管当前没有更好的办法,但这种要求…… 他下定决心要好好扩展自己的能量导流变格方式。 下一次…… “不要告诉我你信他们的教了。”过了一会儿他说。 “没有。”柯启尔真诚地说,他总是这么真诚。 以查让自己考虑了十秒——没办法太长,地狱兵团随时可能来袭。 “好吧。”最终他再次说,“我承诺。” 柯启尔脸上溢出笑容,“这样不行。” “还不行?” “要变格为秩序领域的存在的话。这一切,要在秩序中。”柯启尔说。 第二十二章 亲爱的你死了 “要在秩序中!” 柯启尔的嗓音忽然变得声若洪钟。 他把一只雪白的拳头按在额头上。浑身散发神圣光芒,向上飘去。 然后他从空气中消失了。 十六道白色的残影瞬间出现在法则场能室的外圈——那是柯启尔的身影,他以极快的速度在沿着场能室的墙壁环绕着。 八根符文柱,地上的连续符咒法阵,透明宝石法力环“唰”地再次被点亮了。这次他们发出耀眼的秩序白光,白光向中心汇聚。 “站上去。”柯启尔的声音忽左忽右,忽前忽后。 以查把金质角链捏紧在手心,拍动一下翅膀,轻盈地落在黑钻台子上。 所有的光芒打在他的身上。他自己于是也放射光芒。 他理解柯启尔在干什么。 柯启尔的变格方法,除了始位,路径,终位的改变,还需要在对应领域环境的条件下将它们组合在一起。 要变为秩序领域的存在,自然需要秩序下的环境。 作为一个恶魔,以查的建筑收藏里自然没有含有秩序能量的场能室。柯启尔只能退而求其次,以最容易操作,最好变形的法则能量为引导,以自身为能量源创造秩序场能。 “现在,你可以做出承诺了。”庄严的声音回荡在场中。 白影不断,秩序从柯启尔的身上溢出,一部分弥散于空气,一部分顺着连续的符咒法阵——八根符文柱——宝石法力环向中心集中。 微微的气喘声。天使的能量在不断流失。 “我承诺……” 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老师!”涅塞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让我念完这句话……“我承诺……” 轰!!!!!! 巨大的破裂声从不远处传来。 灯灭了。以查眼前突然变暗。 符文柱,符咒法阵,法力环熄灭了。空气中的秩序没有了源头和依靠,迅速被消解。 环绕着整个场能室的白影消失了。 以查风一样跳下黑钻符文台,奔向柯启尔——天使面朝着地板,一只翅膀摊开,一只翅膀紧紧缩着——一柄小腿粗的猩红长枪从天花板伸入,粉碎了他的肩胛,将他钉到了地面上。 长枪不是别西卜的武器,来的另有其人。 “完成没?”柯启尔好像没反应过来,闷闷地说。他下意识伸另一只手想去摸变了形的肩膀——摸不着。 没有柯启尔制造的秩序场能,变格无法继续完成…… 以查没说话,有碎石不断打在他身上。他抬头向上扫了一眼,天花板以极快的速度开始长出裂纹。 当! 他挥手想劈断那根猩红长枪,枪身没有断折,甚至都没有变弯,只是留下了一个漆黑的印子。 这枪。 来的是谁…… 一阵烦恶的感觉爬上心头。无数苍蝇不断震动的翅膀开始在他脑海中出现,脑后好像有一把钝钝的锉刀在顺着他的头骨往下锉。 别西卜的位格压制无视距离,直接降临在他残留的恶魔部分。 也许她觉得光是长枪的主人还不足以干掉他。 “我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那些苍蝇的声音吹泡泡一样膨胀了。它们出人意料的字正腔圆。 没有文字在以查面前拼起,但他还是能听到每个词。 “我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 “哎呀哎呀哎呀好疼好疼好疼。” 那根猩红长枪左右拧动一下,抽了回去,在天花板上留下一个宽阔的枪眼。天使的银色血液打翻水桶一般飞溅在地板上,嘴里发出一连串不得体的叫声。 咔——咔! 顺着枪眼,布满裂纹,摇摇欲坠的天花板裂开一道三尺宽的缝隙。 缝隙中黑红明灭的一团,从中露出一个拳头大,向外凸起的眼睛。眼睛没有眼仁,眼白中充满了血丝。 “老师!天使!” 涅塞跑了过来,他的脸惨白。 那只巨大的凸眼迅速移开了。以查急忙动了动手指把涅塞和柯启尔弹飞。术士和天使拖出一溜闪光血迹,灰头土脸的砸散一个髓石堆,填在里面。 嚓! 猩红长枪插在涅塞之前站着的地面上,地面裂开蜘蛛状的裂纹,空气陡然变得呛人起来。 一击不中,这次长枪瞬间就被拔了回去。 缝隙上的眼睛再次出现,然后换成了四颗獠牙。 獠牙张合,犹如闷雷的声音从缝隙中漏了下来: “以查因特。我来为别西卜大人扫清障碍。” “让她自己来。”以查咳了一声说。 空气变得异常浑浊。柯启尔和涅塞也在另一边不住咳嗽起来。 低沉的冷笑声刮擦着每个人的耳膜。 “你不配提要求。希望你能明白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我想我说过了。障碍。” 獠牙向一边移开了。这次换成了四只油光锃亮的手指——因为那条裂缝只放的下那四只手指。 “快带着这废物跑吧。” 涅塞过了半秒才意识到这是以查在对自己说话。 “什么办法都可以用。这里有的是能量。你那些隐藏,变形,和位面有关的办法。使劲用吧。” “老师!” “我有把握。” 咔——破裂声。 咔咔咔咔——更多的破裂声。 轰!轰!轰!轰! 哗…… 天花板向两侧被那四根手指掰开,整个房间摇晃起来。以查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那些他亲手设计,选材,雕刻,附魔的符文柱正在一根一根倒塌。 “我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你哪也别想去哪也别想去……” 有蜈蚣在咬他的心,苍蝇在他脑子里哄笑。 角落里有光芒一闪。 以查用余光看去,只见银色血迹的尽头空留着一滩凌乱的髓石,和几个正在慢慢消隐的法则符号。 涅塞和柯启尔已经传送走了。 墨水一样的液体滴在他身上,它们接触到他的皮肤,开始冒烟。 回过头,一个庞大的恶魔阴影慢慢从分开的天花板中显现。粗大的利爪,獠牙,充满血丝的一对凸眼都在他眼前出现。 还有一座桥一样漆黑油亮的肩膀,那上面长着另一对肌肉虬结的粗壮手臂——这一对手臂是人的手臂,只是有常人的七八倍大小,它们紧握着那把猩红长枪—— 一拧。 漫天的,浑浊的烟气迸发。 烟气中只有那把猩红长枪在发亮。还有一对钟乳石般的牛角——它们在那恶魔的头上燃烧着。 “打打杀杀不适合我。”以查突然想起柯启尔的话。 难道就适合我吗…… 他摸了摸腰上的刀柄,把金质角链在手臂上缠紧了。 然后纵身跃出天花板的裂口。 …… 天空已经全黑了。 逆行的硫磺河流把夜幕划成凌乱的碎片。 他向上瞟了一眼,法力穹顶有几个巨大的裂口,黑压压、不计其数的低阶恶魔正顺着裂口潮水般涌入。 往下看去,那些精雕细琢的灾难石雕像每一尊周围都围着一圈恶魔士兵,他们正齐心协力的拉倒它们。 倒地声,碎裂声。昂贵的碎裂声。每一声都是他三个月呕心沥血的时光。 整座浮岛上充满了红光。火焚谷一样无尽燃烧的红光。 他停在那恶魔傲慢的脸前。 头顶上空的法力穹顶不堪承受,忽然向两边退去,露出一个豁口。 夹着锐石的混沌火雨劈头盖脸地浇在他的身上。 “以查因特。我携地狱第六百六十三至六百六十六兵团,将为你带来终结。”牛头恶魔狞笑着,两只人的手臂举起长枪。 猩红的长枪银迹斑斑,是天使的血液。它的枪尖向下滴着墨一样的黑水。 “我亲爱的……你要死了……我最强大的手下要为混沌地狱伸张不正义……我很难过……真的……”脑子里的苍蝇说。 闭嘴吧。别西卜。 他盯着对面恶魔浑浊的眼睛。 “是吗?‘破坏之手’伊佛灭。很荣幸见到你。” 第二十三章 伊佛灭 牛头恶魔的硕大脑袋向一侧了侧,没有立刻发动攻击。 他似乎在迟疑。 “我在人间行走的称号……你从何处得知?” 一名附近的蝙蝠恶魔蹿出魔群向这边赶来,“阿斯莫德大公爵……” “唔——” 伊佛灭喉咙里响起滚动巨石的声音,抬起一根尖利的手指——这根手指有场内室中那些符文柱大小。 一声哨声般的低鸣,一道看不见的空气墙挡在了蝙蝠恶魔脸前。 嘭! 低阶恶魔像一只撞在玻璃上的小鸟一样垂直坠了下去。 没有恶魔再敢靠近。 “大公爵……” 以查抽动一下嘴角,但他其实完全没有笑。 他听到了那个称呼。 阿斯莫德应当是伊佛灭的恶魔本名,大公爵则是仅次于别西卜万魔之王的位格,数量在整个混沌地狱中寥寥无几。 只有力量或贡献强至“王”等级,又因为某种原因无法授封亲王的,才能被授予“大公爵”这样的特殊位格。 他的视线落在那柄猩红长枪上——长枪上他劈出的黑色痕迹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消退了,枪身光滑无痕。 这武器…… 以查目光重新回到伊佛灭周身,打量着他。 燃着不灭火焰的深灰牛角横宽至肩胛,向前扭出一个有力的弧度,以查正是凭此认出了他。 无尽的烟气从他的每一块肌肉散发,靠近他皮肤的地方,还可看到微微的影像扭曲,显然是过于集中的能量所致。 别西卜没说谎。这家伙的确很可能是她麾下的最强战力。 他所面临的不仅如此。 那疾病一样无孔不入的地狱广播集中了,像一个乐团,所有的乐器都围着他的耳朵轰鸣,给他带来源源不断的精神压力。 万魔之王即使身在千里之外,也可以轻松压制他身体里残存的所有恶魔部分。他身上那些黑云一样的失序能量此刻都缩进中心的核里,瑟瑟发抖,无法再调用。 即使面对他这样一个文职公爵,地狱女王也没有轻敌。 心狠手辣,宁滥勿缺,这正是别西卜的作风。 “唉……亲爱的……你为什么要和我作对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想想那些过去的好日子……”脑中的苍蝇们遗憾的叹息着。 以查没理会别西卜的胡说八道。 一个所有恶魔都知道的公理:当别西卜开始缠着你的时候,那才是好日子的终结。 “我只听说过一只名为阿斯莫德的游荡恶魔。没想到短短四百五十年间,就能从最低阶的游荡恶魔升为大公爵……可喜可贺……”他盯着伊佛灭一只爆满血丝的白眼说。 与此同时,伊佛灭凸眼一动。 这话似乎激怒了他。 不过更大的可能是:他觉得没必要再迟疑了。 “破坏之手”伊佛灭肩胛上那对人的手臂虬结肌肉一紧。 猩红长枪掀起热浪,闪电般下劈。 一道致密的混沌火雨自半空诞生,七百道爆燃火焰拖出尾迹,向以查击来。 吒。 以查的身影消失,出现身后在三十尺——这是他以目前状态可以无时间差移动的最大距离。 饶是如此,带着火药味的锐利枪头也堪堪掠过鼻尖,火雨将他的心爱长袍擦出几道焦痕。 没有时间过多惋惜,以查一压双翼,向枪头劈击的反方向振翅飞去。 他旋身翻至伊佛灭那颗硕大的牛头上,冲他长满带倒刺鬃毛的耳朵说: “一个毫无势力的游荡恶魔要升至男爵,至少要一千年时间,男爵到子爵,又要至少八百年。子爵再到侯爵再到公爵,又要一千五百年,公爵再到大公爵——” 黑烟从伊佛灭的全身喷出。 地面上恶魔兵团的身影,四处爆鸣的火星,扭曲的夜空,全都看不见了。 空气一瞬间浓稠到几乎可以划出可视波纹。 浓烟浮沉,混混沌沌。 突然,其中戳出一只骨节粗大的利爪—— 以查抬高一只翅膀,侧身一掠,躲过伊佛灭拍击。 “——我忘了。大公爵只有三名,而公爵数量繁多。以我为例,我花了一千六百年替全地狱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恶魔补习,差点连累的自己智力下降,不过只换来大公爵位格和另一件事的二选一罢了……” 以查灵巧地向前滑出一个弧度,凭借刚才的位置记忆贴近伊佛灭可以做祭台的宽阔额头。 这让牛头恶魔去擒他的另一只魔爪捏了个空。 伊佛灭钢铁一般的额头,刺矛一样的乌黑油腻的额前毛发出现在他面前。 他来对了。 他一只手抓住伊佛灭的一根带有倒钩的粗大鬃毛,伸出缠有角链的另一只手,集中精神尝试从身体中天使的那部分提取他并不熟悉的秩序力量。 还好,白光明灭着迅速聚成一团,他吊在伊佛灭的额前,将那一团白云般的东西虚按在伊佛灭的眉心: “所以,你在人间的四百五十年,做了什么?” 伊佛灭突然收手不动,停止了攻击。 他上翻的井一般大小的鼻孔中喷出销金融铁的蒸汽,那一团秩序的白光在蒸汽的轰击下模糊,黯淡。 “呵呵呵呵呵呵——” 重锤一样的笑声敲遍了整个浮岛。 以查没说话。 他身子摇晃,一只手想要攀住伊佛灭的眉头,在高温中竭力地试图保持平衡——伊佛灭猛地一甩头,差点将他刮落。 笑声停止了。 “废话真多。”伊佛灭说。 牛头恶魔突然向后一仰。 以查挥动双翼想要跟上。 只要他保持位置在伊佛灭的两眼和鼻子之间,伊佛灭的长枪和巨爪就无法发挥作用。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伊佛灭和那些思维简单的恶魔并不一样。 伊佛灭的两只人臂举着长枪,使枪尖向前,身子在空中转了六十度—— 与此同时,他那漆黑的轮廓边缘开始颤动收缩—— 他变小了。 墨水滴在以查脸上,他反应过来,立刻低头后退。 枪尖划破了他的额头,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 就这一道普通的伤痕。 在短短的时间内向筋肉深处腐蚀而去,变得深可见骨。 没有犹疑,以查另一只手娴熟的搅动生命能量,想用蔓灵法术帮自己愈合。 嘶啦—— 伤口没有照常愈合,反而刺痛起来,飘出焦糊的气息。 以查一只手按在额头上,脑中发晕,紧盯着伊佛灭手中长枪。 “亲爱的……你受伤了!!!你该听我的话的……下次一定听我的话好不好……好不好?” 脑海中的苍蝇乐团传达着别西卜的意志。 它们发出委屈的叹息。 下一瞬间,寒风般的语气刮着他的头骨: “对哦。没有下次了。” 以查想吐。 真想吐。 闷。 太闷了。 伊佛灭喷发的污浊已经让他口鼻窒息,别西卜的心灵污染还随时准备趁虚而入,要引导他精神错乱。 额前的伤口流下融金般的血。顺着鼻梁流到嘴边。 刹那之间,他已经换了蔓灵生命咒术,人类法则法术两种治愈方式了。 那道伤痕却不为所动,蛆虫一般向深处钻。 以查死死地看着那把猩红的长枪。 他回想起安朵斯的执法者之剑在他胸口折断的样子,这柄长枪能像切开蛋糕一样把他划伤。 物质视野,能量视野—— 两个交叠的景象出现在他的眼内: 物质视野中,缩小了近乎八成的牛头四臂恶魔已经翻过身来,猩红长枪挥出火雨,挑向他的腹部。 另一方面,能量视野中,那柄长枪的位置上出现的是几千块凌乱的猩红碎片。 伊佛灭的手中则如同捏着一蓬凝固的干涸血雨,中心是一支尖锐骨棒。血雨混合冒着黑烟的火雨,向他激射而来。 伊佛灭的样子也和物质视野中所看到的完全不同。 他的身躯仿佛被无数个棱镜折射,每个棱镜只显示出他不同角度的一小块——燃烧的牛角尖、眼球上的血丝、发亮的黑色骨节、细长的蛇尾、突兀的豹类獠牙。 以查知道他看到的是什么东西。 破坏能量。 破坏能量的具现。 人间破坏之手伊佛灭,地狱阿斯莫德大公爵。 他那把猩红长枪,则是破坏能量的精华凝结。 斥灭破坏锥! 第二十四章 不存在的传说 烟尘腥气蔓延,慢慢地堵塞口鼻。 以查反手拔出那柄阴铁弯刀,用尽全身力气向下格挡那爆飞而来的血雨。 砍碎木头一样的闷声。 弯刀劈开斥灭破坏锥的尖端,畅通无阻。 这太顺利了——因此以查没有任何停顿地向后疾退——果然,猩红长枪的枪尖又水流般合在一处,戳在了他刚刚所在的位置上。 他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躲过这一击。 “咦……” 脑海里的苍蝇们诧异地开始作响了。 “你真棒……亲爱的……你真棒……我都不知道你这么棒……哦……如果我早知道你这么棒的话……”它们发出轻柔的嗡嗡声。 “但是不可以!!!!!” 那声音一瞬间又尖锐的如钢针戳刺。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苍蝇乐团随着别西卜的乐谱,演奏着轰鸣般的音乐。 贝西卜的话语如海啸般冲刷着他。 以查感觉心脏像一个被捏紧的气球,几近炸裂。 这真是糟糕透顶。 还好他的思维还能转动…… 伊佛灭踏风而来,一双凸眼毫无表情的看着前方。 他甚至保持着一种防备的姿态。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也利用了信仰之力……” 以查勉强自己用话语继续拖延。 他几乎是边说边咳嗽,背后如臂指使的双翼变得绵软无力。 我还有机会吗? 他用余光迅速向下瞥了一眼。调整了自己的位置。 短暂的四分之一个呼吸。 伊佛灭看出他的破绽,擎枪闪电般出现在他脸前。 以查回过眼来,举起刀勉力一挡,阴铁弯刀和斥灭破坏锥相击。 黑色粒子喷发飞散,猩红碎片漫天血针般炸开。 以查用力喘着气。手臂过电般抽痛。 额头伤口开始变得酸麻,他能感觉到到一小股融金血液不听话地流过了下巴,向下离开他的身体。 唰—— 伊佛灭头上一对宽大牛角熊熊燃烧,挟满狂风向他扑来。 他身形又再次暴涨十尺,将以查头上夜空完全笼罩。 没得选择了。 以查用疲惫的双翼裹住身子,让身体成为一个阻力最小的流线型。 重力带着他向下落。 斥灭破坏锥的千万个尖锐猩红碎片从他头顶擦过。 伊佛灭毫不犹豫,随之坠身疾追。 两个存在一前一后,向地面飞速接近。 “你靠在人间为神,积累信众的信仰之力。” 以查一边下坠一边说,一边差点咳出自己的肺。 “而且你让他们所崇拜的身份,自然不会是一个小小的游荡恶魔,而是力量无限的破坏之神。这改变了你的路径……” 伊佛灭脸色变了,他四只胳膊同时抓住长枪枪柄,向以查方向用力刺去。 邪焰之雨倾泻。 血的碎片倾泻。 破坏的腐蚀黑烟倾泻。 三个颜色各异的锥体像三张怪异的网,向以查罩来。 “我说对了?” 以查勉力伸手一抓,一尊弓箭手模样的魔神雕塑破碎的上半身凌空斜斜飞来,为他挡住三个锥体就要触到他的部分。 三张网破开个小口,从他四周穿过,魔神雕塑空中炸了个粉碎。 数十块大的雕像碎片打在他的脸颈处,划出细长的伤口。 这玩意也能割伤我…… 在别西卜完全的位格压制下,他身躯属于恶魔的部分已被完全锁死,布娃娃一样脆弱。 没有变格完成的身体面对破坏之手伊佛灭。以及无法治愈,只会带来恶化的破坏力量。 还能承受住下一击么。 不管了。 他继续说: “你完成了变格……不对,你没有改变领域,所以只是升格。” 风声呼啸。 灾难石高塔通红的十层从眼前抽动竹节般经过,额头上的融金血液不断涌出,飞散于炎风中。 以查闭上眼,声音虚弱,即使如此,他也一定要问到他想要的东西。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改变你的锚点的——也许这和你更换了名字有关。我也不知道你答应了你的信众什么条件以完成转变……和你的家人有关?” 嚓—— 空气被伊佛灭的怒吼撕裂了。 破空之声。 他掷出长枪。 斥灭破坏锥。那蓬致命血雨忽然笼罩以查的眼前。 物质视野中,斥灭破坏锥的尖端在他面前迅速放大。 以他的脆弱身躯,无可抵挡的一击。 同时。 他经过灾难石高塔的倒数第二节。 哗! 水花晶莹闪耀,飞溅漫天。 以查重重落入了庭院一层圆形的池子中。 那个熟悉的清水池子。 堕天使教团三千年前在这里祈祷的那一个。 堕天使教团今天还在这里祈祷的那一个。 三千年的祈祷。 以查睁开眼睛。 白光。 秩序的白光包围了他。 秩序能量包围了他。 因为三千年不间断的祈祷,所产生的一池圣水包围了他。 以查攥紧刻有他名字的角链,他的锚点。 苍蝇们好像预感到了什么,它们烦乱了。 “我亲爱的亲爱的……你要做什么…………” 尖叫。尖叫。横穿大脑的尖叫。 “不准做不准做不准做不准做不准做不准做!!!!” 苍蝇翅膀的震动相比之下完全听不到了,就好像别西卜揪着他的耳朵在尖叫。 他的心脏疼的要命,他的肺闷的要命,他双臂疲劳,双翼疲惫,脑子因为不断的流血而眩晕。 他握紧双拳。 没关系。 那些话他已经想好了,谁也干扰不到他。 他说: “吾在此承诺:每个迷途的羔羊,每一个流离失所的堕天使。” “吾: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最初堕天使,原初守护者,无上纯洁之灵。” “汝将脱去乌黑,脱去污秽,远离混乱,远离虚弱。” “吾将带汝回那秩序之地,神圣之地,永恒之地。带汝回家。” 他的声音真诚,如圣光闪耀。 “秩序在上,吾在此承诺!” 圣水沸腾。 猩红的斥灭破坏锥没入水面。 伊佛灭犹豫了一瞬,向后闪去,躲避那些神圣的水花。 …… …… …… 一个耀眼的身影从水池中骤然冲出。 以查牙间咬着那柄猩红长枪。金色的双眼神光奕奕,直视那身形庞大如山,威压赫赫的牛头恶魔。 心之所向,转变完成。 始位,终位,途径。三者合一,在对应的环境中完成。 变格完成。 “我亲爱的……你……你抛弃了我…………你…………” 别西卜的声音变得几不可闻。那些驻扎在他脑海里的苍蝇被连根拔去。 万魔之王的位格压制对他不再起作用。 炎风卷动他破损的黑红长袍。而他散发明光。 不存在的传说。 最初的堕天使,于地狱中降生。 第二十五章 瑰宝 从歪歪扭扭的灾难石高塔的中央一层,忽然传来撕心裂肺的欢叫声和哭声。 以查用余光向那边瞥去,只见那扇狭窄的圆形窗户前人头攒动,堕天使教团成员黑乎乎的消瘦的脸在窗前挤成一团。 “他来了!他来了!!!!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我们就要回天堂了!!!!” “公爵!!!不不不!!!!天哪!!!我的圣灵!!!!” 恶魔们涕泪交流,前赴后继,手忙脚乱地从窗户中钻了出来,他们一个一个展开瘦小的双翼,不停垂落岩浆一般的泪珠,向以查这边滑翔。 “圣灵!!!” “长官!!!” “主!!!” 乱七八糟的称呼从他们口中喊了出来。像一堆破破烂烂的土块被耀眼的恒星吸引,向中心移动。 为首的是一个碧绿眼睛的瘦高恶魔,他显得比其他恶魔干净一些,冷静一些。一片黄金羽毛系起他的罩袍,领口绣着一个五角星。 瘦高恶魔想要飞近,但以查做了个阻止的手势。他便停了下来,拦住其他已经失去控制的同胞们,不再向前。 “我是您的忠诚门徒单卡拉比。您可随时召唤我。”他沉稳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远远飘来。 以查没有回头,直视伊佛灭,吐掉那杆猩红长枪。 眼看斥灭破坏锥要再次落入那一池圣水里。 伊佛灭的一只人的手臂轻轻一抬,猩红长枪划过一个不自然的陡峭弧度,向上升起,回到他的手中。 所有的七十二柱雕像已经被推倒,髓石被踢的四处滚落。十三个池子已经被破坏了一多半,宝贵的汞池和死疽花汁池被乱七八糟的碎石填满了。 所有能点燃的东西都被点燃了。 夜在燃烧。 伊佛灭悬停在以查对面,在他的庞大身形衬托之下,以查犹如一片黑湖中的一条银鱼。 三个兵团的恶魔士兵们站在支离破碎的三层浮岛上,连地面上平铺的石条都被他们连根掘起了不少,他们现在很闲。 于是他们抬头看着上空的天使和恶魔。 “阿斯莫德大公爵!”突然有恶魔喊道。 “阿斯莫德大公爵!阿斯莫德大公爵!阿斯莫德大公爵!”突然有很多恶魔喊道。嘶哑的魔音响彻夜空。 以查伸手覆在额上那道斥灭破坏锥划开的伤口上,一抹。 伤口没有完全愈合,但不再向内腐蚀,不再疼痛流血。 这不是治愈,是一种力量相等的中和。 伊佛灭慢慢举起斥灭破坏锥。却没有立刻发动攻击。 “你果然是个天使。”他语气中的傲慢有所减少。 并不是。以查想。 我是变为天使的。希望有一天我还能变回去。 伊佛灭壮实的肩膀上肌肉一动。 血雨。斥灭破坏锥向他飞来。 以查伸出手,洁白的神光在手中凝聚成光团。 光团如蒲公英般飘散。刹那间绒毛般的秩序能量漫天飞舞,每一个绒毛都轻柔的裹住了一枚锋利的血雨滴。 包裹着血雨滴的光团合在一处。 “咯”地一声。 物质视野中,那柄猩红长枪像是撞到了坚实的屏障,摇晃了两下,再次从空中坠落。 堕天使教团的恶魔们发出惊叹声。不远处几个恶魔士兵意识到了他们这多余的存在,向他们逼近。 “不要怕。圣天使与我们同在。” 单卡拉比镇定地指挥着教团成员,让他们围成一个圈一致向外。 以查向他们这边瞥来,眼中金光璀璨,宛若明星。 恶魔士兵们退缩了。 斥灭破坏锥接近水面。 伊佛灭布满血丝的眼珠没有动,他再次抬了抬手。 同样的情况再一次出现了,猩红长枪的轨迹向上突兀的弯折,有磁力般回到他的手中。 他握紧斥灭破坏锥,冷哼一声,没有进一步动作。 “你杀不掉我了。”以查的声音带着某种令人浑身暖洋洋的磁性,“你很聪明。没有直接上来攻击。” 伊佛灭沉默不语。 他很谨慎,也很惜命。以查想。经过刚才的一点试探,他们二者都看出最初堕天使的位格不在地狱大公爵之下。 伊佛灭已不再有必胜的把握。 甚至他不一定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破坏领域的主宰,会因此而选择鱼死网破吗…… 以查注视着对面的牛头恶魔,“因为两个原因,我给你一个机会。” 他将含有锚点的金质角链绕在脖颈上,“你现在可以走。如果别西卜想亲自来找我,告诉她,我在这里等她。如果她不来,我也会去找她。顺便说一句,我现在听不到地狱广播了。” 地狱广播失效了…… 这对伊佛灭来说又是一个坏消息。 他将长枪横在身前,沉默了一刻,开口道: “说你的原因。” 以查笑了笑。 “第一个原因:你自己掌握了变格。因此我猜你很聪明。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一个如此聪明的人浪费自己的天赋在这种事情上。” 他指着下方的断壁残垣,语气中充满遗憾,“你知道这些可以创造什么吗?” 伊佛灭看着天使状的恶魔——状似看着,因为他没有眼仁。 他低沉地冷笑了一声。 “另一个原因?” “我觉得另一个不是很重要。” 以查不清楚伊佛灭的家庭是否和睦,但从刚才提到家人的情况来看,此处还是不提希琪丝好一点儿。 事实上,他根本理解不了家人这种事。只是方才情急之中,他把一切有表面关联的事情都拉出来拖延时间罢了。 在他看,这个原因也的确不重要。 以查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总之,你现在带着这帮添乱的家伙离开这里,保证以后把你的天赋用在正确的地方。我可以不追究你把我的庭院搞得一团糟。” 他很心疼,不过庭院可以重建,但一个像伊佛灭一样聪明的智慧生物,是宇宙不可多得的瑰宝。 如果他肯当这个瑰宝的话。 虽然同样瑰宝的柯启尔被他打伤了,但一个瑰宝总比零个瑰宝好。 以查看着伊佛灭,他倒没有觉得自己为宇宙做出了多大的牺牲。毕竟经过考虑后,他认为这是应该的。 不过。 他的浮岛不是一朝一夕建成的,这毕竟也需要时间。 他只希望伊佛灭能认清自己的价值,不要浪费他宝贵的头脑和力量,在把别人家地砖掀翻花瓶打烂这种多余的事情上面。 空气一片寂静,只有火焰噼啪的声音。 兵团恶魔和教团恶魔都呆呆的,没有反应。 没人理解以查在说什么。 第二十六章 错了 另一边,伊佛灭几乎是瞪着他了——他充血的眼珠子显得比平时更凸。 他两片牛一样的嘴唇抖来抖去,像是想笑又竭力在忍住。 “正确的地方?正确的地方?”他伸着脖子,反复问道。 以查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或者你愿意跟着我也行。我可以给你几个研究方向,课题,对。我们是这么叫的。”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便流畅地道:“我们有好几个家伙,可以一起做研究,你会事半功倍的。现在这种三位一体的变格实在太蠢了。我有个更好的想法……” 他的话被一声讥笑打断了。 “让我告诉你什么叫正确的地方。” 黑色烟雾在伊佛灭的身旁炸开,下一秒他在相隔两百尺的另一处出现——在以查的能量视野中,那些折射着他身体碎片的棱镜仿佛在同一时间拧向了另一个地方—— 于是他就简单的出现在了那儿。 伊佛灭出现在单卡拉比的旁边。他又变成了和通常恶魔一般高矮,只是形貌怪异,壮实很多。 地狱大公爵捏着教长的脖子,把他提了起来。 “唔——唔唔——” 羸弱的教长完全无力和仅次于别西卜的大恶魔抗衡,他徒劳无功地抠着伊佛灭的手指。 “放开。”以查幅度很低的皱了下眉毛。 这些家伙我一会儿还要变他们呢。我答应他们了。他想。 “正确的地方就是……”伊佛灭要拧断单卡拉比的脖子,但以查已经飞身赶到,阴铁长刀划出一长条稍纵即逝的黑色烟花,向伊佛灭肩头斩过。 牛头恶魔向一边退去,教长被丢了下来,几个反应快的教团成员忙飞下去将他团团接住。 单卡拉比咳嗽两声,摆了摆手。他没什么大碍。 “你真可笑。”伊佛灭对以查说。 他这次的确是在嘲讽地笑了。 “你错了。”他停顿了一下,好像有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有本事就杀了我。” “我不想杀你。”以查很快接道,“我的天赋也该用在正确的地方。希望你能尽早想明白这件事。” 伊佛灭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满地和漫天的低阶恶魔们或疑惑,或茫然,有的开始交头接耳。 “你多大?”伊佛灭突然问。 “也许快四千岁吧。” 以查竟然发现自己真的不记得自己多少岁。岁数这种事情比起其他的重要知识来说太微不足道了。 “四千岁。四千岁。”伊佛灭的一边嘴唇向上扯开,露出焦黄的獠牙,“四千岁你不明白,你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杀你?” 话音未落,半个眨眼间,他已诡异地瞬移到以查身前。斥灭破坏锥向他咽喉刺去。 三个兵团的恶魔们发出兴奋的吼叫声。一个教团的恶魔们倒抽凉气。 以查举刀的右手上削,猩红长枪的枪尖被他流畅的削断——但是以很快又凝结起来。他还不知道现在的身躯强度如何,为了安全,倾斜一只翅膀向一边闪躲。 同时他左手搅动梦幻能量。 一团细细软软的淡蓝触手如春草在他手心迅速抽芽生长,草叶上凝结出露珠状的吸盘。 他把带着那一团淡蓝色的触手的那只手心向伊佛灭的太阳穴下拍去。 破坏爆裂。 伊佛灭掀起腐蚀黑烟,右手骨节粗大的漆黑魔爪闪电般格住以查左手。 镜子碎片状的破坏能量和最初堕天使的秩序能量相撞,凝结成砂砾大小的灰白物质颗粒,簌簌而下。 伊佛灭的反应真够快的。他基本挡下了这突然的一击。 基本。 柔软的细长的淡蓝色触手穿过他的指缝,袅袅婷婷的向前盘去。 它们灵活的弯转,穿过那些带着倒刺的粗硬鬃毛,贴到了伊佛灭的太阳穴上。 他说我错了。以查想。他对这种事情尤其记忆深刻。 错了就得纠正。 伊佛灭充满血丝的凸眼僵住了。动作停止。 …… …… …… 身体下沉。 这身躯从未如此沉重。 伊佛灭感觉自己在做梦。 不。 他很确定自己在做梦。 因为他又再次看到了他的妻子。 “啊哈!” 她从洞穴的阴影里跳出,做着那种他熟悉的鬼脸,一个丑陋的东西贴到他的脸上。 他应该被吓一跳的,但是他没有。 他沉默地盯着他的妻子看。 鸟妖的亮蓝色羽毛整齐而明艳。她的脸因为要配合鬼脸而拧成了奇怪的形状,但那一对摄人心魄的浅紫眼睛满溢着明媚而调皮的光。 他看着她手里的东西。 一颗亮紫色的,带着黑色斑点的丑陋鸟蛋。 “索伦娜。”他说。同时对自己的声音感到陌生。 “切,没意思。都吓不到你。”索伦娜轻快的转过身去,她用一只翅膀尖顶起那枚亮紫色的鸟蛋,旋转着,“她叫希琪丝。你有意见吗?” 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没有。” “很乖,很乖。”索伦娜笑嘻嘻的,“再告诉你个好消息,我的族群长老们今天来通知我了。我们该搬家了。” 好消息。伊佛灭知道这个词在索伦娜的嘴里是什么意思。 他用力拉过她的另一只翅膀,果然,血迹。厚实的羽毛下面掩藏着包扎过的伤口。 “哎!哎!别拽我了!”索伦娜身子一晃,忙把那只鸟蛋搂在怀里,“不然晚饭就得吃女儿蛋饼了。你想吃女儿蛋饼吗?” “他们敢欺负你……”明明是梦,但是他感受到的怒意如此真实。 “欺负?什么欺负?” 索伦娜灵活的从他手中抽出翅膀,飞到了洞穴上方横架着的一条树枝上,“我们不用这种词儿。我们妖精说恶作剧。我们活着就得恶作剧。不要可怜兮兮的!阿斯蒙德!这样你就更容易被恶作剧了。” 这就是欺负。他想。 他真该把他们杀光的。所有欺负她,嘲笑她,排挤的存在。“哎呀,哎呀。不要这么玩不起。”索伦娜肯定会这样说,她是个妖精,妖精就是这样。 而且他不一定打的过他们。 “好吧。”他听见自己妥协了。“我们去哪儿?” “喔~阿斯莫德~你就没有自己的主意吗?”索伦娜发出那种可爱的喳喳声。 “没有。” “喔~答对了,答对了。阿斯莫德加十分。”她快活地把鸟蛋在头顶用一只翅膀抛来抛去。“你说巧不巧,我正好已经想好了。我们去主物质位面。” “那里都是低等生物。”他说。 “啊。抱歉。抱歉。我忘记我们阿斯莫德是个有高级趣味的游荡恶魔了。”索伦娜吱吱地笑,“好了。你可以路上再抱怨。我有个大计划。” “什么计划?” 索伦娜的亮蓝色羽毛在他眼中模糊了。梦境在他眼前关上了死亡一样铁青的大门。 第二十七章 索伦娜的计划 梦境的门再次向伊佛灭敞开。 这次他在青云之颠。 他有些忘记这是梦了。 伊佛灭向下看去。只见白云缭绕下一座光秃秃的岩山。山顶建有一个宽阔的六面大理石祭坛,六个角上各立有一个刻有牛头标记的石柱。 祭坛的中心有一尊巨大的雕像。雕像长着又宽又长的一对牛角,还有豹子的獠牙,蛇的尾巴,和四只手臂。 雕像前摆着许多血淋淋的新鲜人头。有三个活的人类在雕像前匍匐着,嘴里念念有词。 这里明显是主物质位面。 他不知为何感到一丝紧张。 “快去。”索伦娜在他身边挤了挤他。 “这真的有用吗?”他听见自己说。 “你害怕啦?不要害怕。嘿嘿嘿!” 索伦娜用羽毛挠了挠他的鼻尖,“你只要跳下去跟他们说:嗨!我是破坏之手伊佛灭,你们召唤的神来啦!我对你们的贡品很满意,请继续。就行。这些少见多怪的人会震惊不得了,不得了。然后他们就会四处去宣扬你的神威了!多简单啊。” 破坏之手伊佛灭。 他真不习惯索伦娜给他起的这个名号。 她说要收集信仰之力,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强。 “我觉得没有必要更强了。现在这样就很好。”他记得自己说过这句话。 “嘿!嘿!变得更强就会更好。你想想。只有我们的小把戏能捉弄别人,这多有趣。对了,你想不想回地狱,搞个公爵什么的玩玩?” “我想回去。但……” “那就对了!那我们就要更强,更强才行。嘿嘿!” 他不得不同意索伦娜的说法,索伦娜一定是对的。她总是对的。 伊佛灭的思绪回到了青云之颠。 他听话的跳了下去,但不小心把那三个匍匐着的人类祈祷者都踩死了。 “真有你的!阿斯莫德!”索伦娜捧腹大笑起来。 一切又模糊了。 梦境的大门再次关闭。 然后再次打开。 …… 这次他端正的坐在一个祭祀大厅中了。 他坐在一把仿佛为他量身打造一样的巨大黑石椅上。 祭祀大厅的布置竟然颇合他的口味,三层的阶段式祭坛看上去庄严而正式,让他想起曾在混沌地狱中见过的那些“真家伙”。 十二个形貌各异的人类匍匐在他的面前。他们的头上都带有刻着牛头标记的骨盔,身上涂满赤红油彩,腰间系着来源未知的皮革。脸,手掌,膝盖贴着地面。 “吾为破坏之手伊佛灭。以破坏之名,提出汝的最终祈求。” 他听见自己说,他的声调比之前的梦境低沉很多。 最终要求。 索伦娜说过,这是大计划的一部分,是他们回到混沌地狱成为公爵,或者回到第一世界晋升先祖的重要步骤。 所有的伊佛灭教徒的意志会聚集成庞大的聚合体,以十二位长老为代表,提出一个终极祈求。 这个要求他必须得完成。 就可以改变……那叫什么来着…… 对,终位。 他不懂。但索伦娜什么都知道。她总是什么都知道。 他的信徒们连连叩首,直到把额头磕出血迹。 “破坏之主。世界的怒火。无尽毁灭执行的右手。” “毁灭之父,叱责,凶杀,疯狂的主人。” “请尽情享用我的罪责,穿透我的灵魂。” 十二个人摘下头戴的那些白骨,把手向前直直伸出,在地上磨出灰白的符号。 “我们使仇人的骨头破碎……使至亲的骨头破碎……如同曾立起的呆板塑像,将在您面前破碎。” “当猖獗的捣乱到达最高潮的时候,当瓦解成为定义的最终形态的时候…… 他们直起身来。 “便使他们得知您的荣耀。” “以破坏之名,请接受我们的最终祈求!” 这祷文其实有很多词是不必要也不准确的。除了最后一句。 事实上他们只念最后一句就行了。 不过伊佛灭没必要提醒他们。 空气开始震颤。 十二名长老的声音突然好像被什么东西捏在了一起,成为了一个黏糊糊的整体。 “我们祈求无可挽回的破坏…… 最北境灯塔的火海。 无限低地的冰潮。 月不落静谧的枯萎。 和,坚不可摧之城的毁灭……” 奇怪的是,虽然他们说着晦涩难懂的话,伊佛灭却清楚的知道它们所指的意思。 想来此时他已经来主物质位面一段时间了。 最北境的灯塔是名为堪拿雅的小城,缓夜骑士团的驻扎地。 无限低地则是位于主物质位面西大陆中部的一大片沼泽湿地,那里居住着几乎所有出名的奥术法师。 月不落静谧之处是德鲁伊的地盘。 而坚不可摧之城——自然是他们所处的维多卡王国的王都,圣城玛蒂姆。 信徒们的最终祈求,便是要这四个威胁最大的敌对势力灰飞烟灭。 “吾应许汝的请求。”他说。 如索伦娜所说,他必须应许。 为了终位的改变,为了真正成为名为伊佛灭的大恶魔。 信徒们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精神力已被消耗殆尽。 饶是如此,他们仍是感激涕零。 伊佛灭抬了抬手。 他从黑石神座上消失。 这个梦境在他的眼前消失。 他眼前换成一片淡蓝的蠕动光影。 直到下一个梦境出现。 …… …… 这个梦境…… 狂风在伊佛灭耳边呼啸。 他飞过玛蒂姆冒着青烟的废墟。 曾经高耸入云的塔楼,华丽的宫殿,美轮美奂的喷泉,花园,广场的废墟。 他感到心在怦怦直跳。一个恶魔的心不应该这样怦怦直跳。 他即将告诉索伦娜这绝好的消息。一个真正的好消息。 “索伦娜。我成功了。最后一项,我完成了。我即将拥有他们所祈祷的破坏之手的力量。我可以变强了。再也没有人可以捉弄我们了。我们要捉弄他们。” 他要这么说,然后他要听索伦娜笑着说—— 比如:“你太棒了。阿斯莫德。” “真乖真乖。阿斯莫德。” “我们总算可以离开这儿了,阿斯莫德。我们去哪儿?你说巧不巧,我正好已经想好了……” 她说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将开怀大笑。 想着,一座火山在伊佛灭脚下出现。 那是他们在主物质位面多年来精心经营的巢穴。 他娴熟地闪入一道隐蔽的缝隙。轻轻一转,高不见顶的幽深岩洞在他眼前展开。 他感到心在怦怦直跳。 同时他看到—— 哈比鸟妖洞穴深处在等着他。 不是一只,是很多只。 听到声音,那些妖精齐齐转过头来,盯着他。 他扫过她们的面孔,没有发现属于他的那一只。 鸟妖们异常地沉默。 鸟妖们从不这么沉默。 十几双狭长的眼睛意味深长地望着他。 “索伦娜呢?”他终于忍不住说。 “死了。” 一只土黄色的鸟妖漫不经心地说——他见过她,是一名哈比鸟妖长老。 刚才还砰砰作响的心不跳了。 “她去地狱的炎崖偷你的名字。这个恶作剧很好……我们真应该颁个奖给她。” 另一只鸟妖插嘴道,然后她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说: “噢,我忘了。她拿不到这个奖。她死了。” 所有的鸟妖约好了一样同时开始放声大笑。 第二十八章 破壳 伊佛灭原地站了一会儿。那些尖利的笑声震的他脑子嗡嗡作响 他突然伸手去抓她们的咽喉——不用太过挑拣,随便抓谁的都行——只是次序问题…… 哈比鸟长老一声怪笑,从空中消失,一蓬闪着荧光的黄色粉尘在空中炸开。 闪着诡异荧光的粉尘精准地扑面而来,他的眼前糊上了一层迷雾。 他停住脚步,想要抹掉那层阻挡他视野的东西。 又一蓬粉尘从另一个方向砸在他的眼睛上。 眼睛被蛰地生疼。视野中顿时一片灰白。 鸟妖们跳来跳去,他只看得到十几团模糊的彩色光影。 伊佛灭试图从声音分辨,找准一团影子扑了过去。 那团影子飞快的跳开了,传来一阵哄笑声。他背后的鸟妖们开始尖声鸣叫,拍打着翅膀搅乱他的听觉。 他有时候感觉摸到了一片羽毛光滑的边角,但灵活的妖精们很快身子一扭,从他手中成功逃脱。 他一只鸟也没能抓住。 为什么他还是这么弱?还是那个游荡恶魔阿斯莫德? “我觉得没有必要更强了。现在这样就很好。” 伊佛灭想起自己说过的话,他奇怪自己以前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吱——吱! 叽叽叽! 哈比鸟妖轻松地躲闪着他的攻击。一股又一股的妖精粉尘向他的脸上盖来。 这些粉尘带来一种又酸又辣的感觉。岩浆一样的液体开始在他的眼睛里淤积。 想抓到她们。有那么一刻他抓住了一条粗短的尾羽。但几乎同时就有好几个尖利的喙啄在他的头上。然后所有鸟妖一窝蜂顺势逃开。 他对此毫无办法。 为什么升格没有完成…… 他为什么还没有获得破坏之手的力量? 他承诺了。也做到了承诺的事情。也获得了信徒们的信仰。索伦娜……索伦娜抹掉了他的名字,去掉了旧的锚点……不是吗? 鸟妖们打雪仗一样向他身上丢着粉尘,快乐地咯咯直笑。 伊佛灭想杀掉她们。让她们把那可怕的消息吃回肚子,把那些发出嘲笑的鸟喙都戳进她们的脑子里。 他的视野里充满了红红的东西。一道土黄色的影子跳了过来—— 他向那个位置扑去。再次扑了个空。 索伦娜,索伦娜……为什么? 索伦娜说…… 她说要一个新的锚点。将始位替换掉。 他想起来了。 “这个新的锚点。要在一样完全属于你的东西上,刻上你的新称号。” 伊佛灭停住了。呆怔在原地。 他努力在思考这件事。一定得思考这件事才行。索伦娜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一直是这样。只要专注于做到索伦娜说的事情就可以了。 没必要想其他的……没必要想其他的……他需要一样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然后再刻上新的名字。 然后呢? 他强迫自己不想这么多。 妖精粉尘不断地打在他身上脸上。 “无聊。不玩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听见鸟妖长老慢条斯理地拍打着翅膀停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来自其他鸟妖的击打也停止了。 “喂。笨牛。你站够没。”他听见鸟妖长老的声音,想转向那个方向。 但他什么也看不见。 伊佛灭感到有人把一个细长的棒状物塞到他的手里。这东西很硬,表面能摸出有被火烧过的疤痕,一头浑圆,一头非常锋利。 “这是什么?”他问。 “索伦娜呀。”她们中开始有人憋不住了,再次咯咯地笑出了声。 妖精每一刻都需要新的乐趣。妖精就是这样。 他来回摩挲着手里的骨头,把它捧在手心,使劲地瞪着它。 眼珠快要在眼眶处卡的爆裂了,但他什么也看不见。 索伦娜,索伦娜。跟我说句话吧。 他慢慢地在笑声中坐了下来。 “谁杀了她?” “不知道。” “它是哪里来的?” “没有耳朵的恶魔送来的。” “那是谁?” “笨牛,你问的太多啦。” 我问的太多了。阿斯莫德扣十分。索伦娜,快跳出来对我这么说吧。 回答他的只有尖尖的笑声。 他坐着,一只爪子像抚琴一样滑过那根骨头。 伊佛灭呆坐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他提起一根手指,锋利的爪尖沙沙地移动,在那根骨头上面刻上了他新的名字: 破坏之手伊佛灭。 他抓紧了它。 他感到全身的血液沸腾。 有什么从他的身上辐射出来。肩胛爆裂声不止,新的血肉破皮而出。 他手上的那支骨头凭空变粗,变长了。 他用新长出来的两只手臂握住它。 那些笑声突兀的消失在半空中。 下一秒,他听到惊惶地抽气声,和慌乱地拍打翅膀的声音。 …… …… …… 伊佛灭的角撞到了洞穴的顶部。 不知为何,洞穴突然变得十分狭窄。 脚下很滑。 又很黏。 他小心翼翼地踢开几块扯成几半的鸟妖残肢,扶着墙,慢慢地移动着。 他什么也看不见,眼前一片模糊。 总算安静下来了。 他很快发现安静也不是件好事。 寂静从四周充满恶意地包过来。他又感觉如鲠在喉。 我该去哪儿? “你就没有自己的主意吗?”索伦娜一定会这样说。 他捏紧了那一杆猩红的长枪。 “没有耳朵的恶魔。”他想起哈比鸟妖们说的话。 没有耳朵的恶魔送来了她的骨头。 他要回混沌地狱去找到这个恶魔。杀了他。 每个没有耳朵的恶魔,都要被他杀了。“破坏之手”伊佛灭,应该要这么做。 升格完成。没有那个羸弱的游荡恶魔阿斯蒙德了,他将是最强的恶魔之一。 他提着自己的心慢慢地向外走。 它太沉了,他生怕它石头一样地突然砸在地上。 他要杀了他们。杀了所有没有耳朵的恶魔。所有恶作剧的存在,所有阻止她恶作剧的存在。 这该死的寂静要杀了他。 索伦娜,索伦娜。他不能再想了。索伦娜。索伦娜。 有什么细微的敲击声从角落里传来,打破了寂静。 伊佛灭停在原地。 他差点忘了这件事。 一股奇异的温暖气息从那个角落飘来。 敲击声变成了薄的屏障被打出缺口的声音。 然后是鸟妖幼体的啾啾声。 “哇——”不是哭声,是笑声。 他向那个角落靠近,谨慎地凭借着声音的方向,把爪子塞在那东西下,托了起来。 “哇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一团肉乎乎的小鸟被他高高举起来,开心地欢叫。 “你是谁呀?”蛋壳里的小鸟说。 他感觉自己老了三千岁。 “你的父亲。”过了很久,他伸出另一只手戳了戳小鸟小巧的脑袋。 “喔~父亲~” 伊佛灭看着她的方向——他看不清楚,但他还是说: “记住。你的名字是希琪丝。是你的母亲起的。” 淡蓝的微光包围了他。它们把他带走。 他感到手心小鸟的温暖的触感在远去。 梦的世界在远去。 第二十九章 白色契约 眼前的模糊影像再次改变。 淡蓝色的幻梦微光彻底消失。无尽的黑红底色下,很近的地方有一团白影。 伊佛灭感到贴在太阳穴上有什么柔软而有黏性的东西缩了回去。 炎风那股夹杂着尘土的焦糊气息涌入他的鼻腔。 他捏了捏手中的那把猩红长枪。 索伦娜的骨头。斥灭破坏锥。 …… 是梦啊。 也对。 这一切早已经过去了。 “我纠正我的错误。”伊佛灭听到对面那团白影发出温和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聪明到可以自己领悟变格方法的不是你。是索伦娜。” 什么…… 他迷迷糊糊地想。 我刚才在干什么来着…… 那个声音说什么来着? 他好像在说索伦娜聪明。 这是理所当然的。索伦娜当然是最棒的。 但是,面前这个存在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伊佛灭意识到他的右前爪正呈着格挡的态势,阻拦着对面那家伙的左手。 这家伙读取了我的记忆…… 伊佛灭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记起了他的名字。 对面的存在叫以查因特,自己刚才好像正在和他战斗。 他还没来得及多想,那只发着白光的手迅速抽了回去。 “不过这样看来……你更需要正确的引导。”那家伙太阳光一样的声音又响了。 并不。他想。 他需要…… “根据你的梦。我猜测复仇对你来说很重要?”以查慢条斯理地打断了他的思绪,“所以你完成了吗?” 伊佛灭的视觉中仅仅能看到模糊的轮廓,但他能感受到强烈的秩序能量从以查身上散发出来。 这家伙很强。 这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他必须认真对待现在的处境。 “没有。”他冷漠地说。 他还没有复仇……他不得不呆在主物质位面等待希琪丝成年。 但他心里没有一刻忘记那些事情。 几乎在希琪丝成年的同一时刻,末日之战的召集令来了,条件看上去终于成熟了。 他这才毫不犹豫地赶了回来。 被召回混沌地狱没多久,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别西卜就立刻感知到他的力量等级找上了他。 别西卜对他不可思议的能力提升大加赞赏,并授予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公爵位格。 他曾经很希望能得到一个高点的位格。这样他们全家就可以留在混沌地狱,没有任何家伙可以再对他们说三道四。 不过索伦娜死后,他慢慢把这件事忘却了。 直到现在,他意识到这大公爵之位还是有点用处。 他可以更加方便地去寻找那可能杀了索伦娜的恶魔。鸟妖们说过,没有耳朵的恶魔送来了她的骨头。 只不过要等末日之战结束。 他不是很看重末日之战。但所有恶魔都得将万魔之王的命令放在第一顺位,这和意愿无关,是刻在血液里的强制力量。 他可以等。 “这样吧。我可以帮你复仇。但你得答应我三件事情。”以查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是我自己的事。” “那。如果我说,有可能复活索伦娜呢?” 伊佛灭无意识地捏紧了那柄长枪。 复活…… 这家伙当然有可能只是信口胡说。所有的恶魔都喜欢信口胡说。以查因特曾经是个恶魔,他知道。 索伦娜告诉过他那些基本知识,譬如:妖精没有灵魂。没有灵魂的存在该如何复活?没有这样的先例。 “没可能。没人成功过。”伊佛灭说。 “我说有。” 这家伙没反驳,什么都没解释。他一定是在信口胡说…… 但是他…… 伊佛灭盯着那团白影。即使视力严重受损,还是能感受到那份刺眼的神圣光辉。 以查因特。他不是个简单的高阶恶魔。 他很轻松的毁灭了安朵斯。 他会那些奇怪的,没有其他任何一个恶魔会的东西。他能创造梦境溶解他的记忆并读取。 在失序能量被完全锁定,处于别西卜的精神污染下时,他还能依靠那些五花八门的把戏和他缠斗。 他在一个极度被干扰的情况下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变格。而且还是变为恶魔的大敌——天使。 他竟然可以不受万魔之王的控制…… 以查因特,与这个名字有关的记忆浮现于脑海。 求知恶魔。 这家伙为混沌地狱那些最下层,最无知的恶魔们传授了一千六百年的知识。尽管那时他忙着与索伦娜私会而没去参加。 整个混沌地狱最博学的存在…… 他说“有”。 他说有可能复活索伦娜…… “听听你的条件。”沉默了一会儿伊佛灭说。 地上和天上的恶魔兵团骚乱起来。 “阿斯莫德大公爵!您要做什么?”他手下的一名团长靠了过来,声音带着一点震惊和愤怒。 他烦躁地挥了一下右前爪。那名团长碎成了一大片细腻的肉末。 低阶恶魔们噤声了。 有几头恶魔见势不妙,隐蔽地想要偷偷溜走,然后几乎在同一时间内被斥灭破坏锥击的身脑爆裂。 伊佛灭重新回到以查对面。 静的仿佛能听到天上的硫磺河倒流的声音。 没有恶魔士兵敢动了。 “请讲吧。”伊佛灭说。 “第一。你的军队要从我这里撤走,能恢复的,给我恢复原状。”以查指了指身下宛若龙卷风现场的浮岛,“第二。你不能再自愿助战别西卜。以及你不能再妨害我身边的人,呃,家伙们。” “这些可以。最后一条?” 以查微微一笑。 “最重要的是,你不可以再浪费你的能力,你得接受我给你安排的训练方法。以及我有很多要做的研究,等我忙完了现在的事情,你可以从中挑一项协助我。” 伊佛灭摩挲着手里的猩红长枪。 “话说,圣天使从刚才开始一直在说什么,我为什么听不懂?” 堕天使教团中,矮小脸色黝黑的恶魔终于忍不住,抓住身旁的教长问道。 “圣天使的意图是不可捉摸的。”单卡拉比满脸崇敬。 “哦——好!” 矮小的恶魔鼓起掌来。整个教团晕晕乎乎地都开始鼓掌,用各种词汇赞美着。 “我同意。”伊佛灭说。 微小的哗然声从恶魔军团中传出,又很快安静。 以查在另一只手心描了一个符咒。 “签字。这里。”他将那只手递在伊佛灭脸前。 符咒在他手心发出耀眼白光。和严格暴虐的血契不同,这种利用法则能量的契约咒语较为常见,一般用于约束一些普通的行为。 确定了条款后,只需要签署名字就可以生效。 牛头恶魔低下头,在那只手心上写上了“伊佛灭”,又涂掉,改成了“阿斯莫德”。 第三十章 团聚 签署完成。符咒闪烁三次,隐于皮肤下。 以查正要收回手。只听一道极其愤怒的尖利叫声划破长空。 几乎是同一时间,什么东西飞快地由远至近。 耳边传来呼啸的破风之声。 他看见对面的伊佛灭拧起眉头,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砰! 有一个纤细的身体撞在了他的背上。一只尖利的爪子抓上他的脖颈。 一大团紫色的粉尘朝他的脸上气势汹汹地拍来。 以查反手钳住那只脖颈上的爪子,向上一提,轻松地将来者抡在他面前。 “快跑啊!你怎么了?你不是很厉害吗?”袭击者冲着伊佛灭嘶声叫道。 以查叹了口气,把她拎在空中。 “希琪丝。是我。” 伊佛灭看了他们一眼。 “我不认识你。”嬉乐圣女暴躁地道。 她的四只细长翅膀狂暴地拍着,一边抬腿去踹以查——发现踹不到,她又踹向伊佛灭的方向。 伊佛灭摇了摇头,做了个抬手的动作。希琪丝的两条鸟腿被粘在了一起。 “你干什么!我来帮你的!”希琪丝大喊。以查把另一只手盖在她的眼睛上——手掌中一个红色的粗糙图案发出金属质感的亮光。 希琪丝僵住了。 她脸色扭曲地盯着以查看了半天,又反过头盯着伊佛灭看,灵巧的舌头打起了结,“你……你……” “你去哪了?”以查打断说。 “我去……”她看了伊佛灭一眼,似乎是在判断该不该说下去。 “讲。他现在是我们的人了。” 希琪丝大张着嘴,变成了一尊鸟人雕塑。 “你让我不要妨碍你身边的人……”伊佛灭缓缓地说,“其中就包含她?” “哦。因为一些意外,她现在跟着我学习。”以查解释道,放开了希琪丝——她掉下去三十尺后才意识到这点。 “没错。咳。就是这样。学习。” 希琪丝扑棱着翅膀飞了上来,脸一半抽抽,一半挺得饭桌一样平。 她想起了什么,立刻反客为主,咄咄逼人的问伊佛灭,“你呢?你和他一起干什么?” “也是学习。”以查自然地接道,“不要吵了。以后大家都是同学。” 空气一时十分安静。 希琪丝和伊佛灭的脸色有点怪异。 但尊严在上,他们最终什么也没说。 “我们也是同学吗?”教团里矮小的恶魔悄悄的地问教长单卡拉比。 “圣天使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单卡拉比严肃地道。 堕天使教团的恶魔们恍然大悟地点起头来。 “大家都熟悉,这样很好。我们不需要过多介绍。” 以查无视希琪丝拼命抛过来的一百个眼色,自顾自对着伊佛灭说起话:“我想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你知道的,别西卜的耐心不那么靠得住。” 伊佛灭没说话——从他布满血丝的凸眼中很难分辨情绪。 他两手一捻——粗大的斥灭破坏锥在他的手中缩小变色,最终变成了一根一头锋利,一头圆润的鸟的细长棒骨——那上面刻着几个字。 他把那根棒骨尖头朝下,直直地插入右肩靠脖颈的后方,面无表情地降落下去。 伊佛灭答应以查的第一个要求,是尽量修复他的庭院。 恶魔大公爵悬在浮岛二层离地五尺处,开始指挥起那些有些不情愿的恶魔士兵们—— 让他们把刚刚推倒的雕像重新扶好,踢散而搅在一起的髓石堆重新分类,从那些池子里捞出各种杂物…… “恶魔们在清扫圣天使的庭院。”教团中那个矮小的恶魔喃喃地说。 “伟大的奇迹。”单卡拉比尽量使自己的感动不过于外露。 赞美再次飘满夜空。 以查注视了一会儿,满意地发现破坏之手伊佛灭所带领的修复工程进展神速。 “好了。说吧。”他扭头对希琪丝道。 “你为什么是这个样子?我爸哪里来的?你们到底要干嘛?你家为什么炸了?其他人呢?” “你忘了。我是让你回答我的问题。你去哪里了?” “噢……”希琪丝停了几秒,面色逐渐回复正常,“我记得你跟我说。要阻止末日之战,对吧?” 以查嗯了一声。 “我去找混沌之子了。”希琪丝说。 这着实是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但是一个好答案。 “找到了吗?”以查道。 一抹骄傲出现在希琪丝脸上,“你说呢?” 不过很快她又面露遗憾,“可惜。我无法带走他。” “已经很不错。”以查点点头。 他是真觉得有些超出预期。 真的不错。希琪丝本可以依靠那枚髓石脱控跑掉。 现在她不但回来了。还带来了多一个选择。 混沌之子和末日之战密不可分。如果可以巧妙的解决混沌之子,万魔之王的开战计划会受到重创。 别西卜应该忍不了多久了,等她发现伊佛灭也不再听从她的控制,应该会立刻来找他的麻烦。 还是得优先应对别西卜……他在心里盘算着。 但还是要看一下其他的情况…… “混沌之子在哪儿?”以查问。 “我带你去。” “现在不行。” 他指了指下方的水池,“在这里给我展开就好。” 他的意思当然是最简单的视野重现法术。 “哼。”希琪丝抱着双臂。 以查打量着希琪丝。 远离信徒使她神光丧失。 半妖半魔的圣女身体一半隐没在失序的带核黑雾中,另一半则环绕着一些钉子状的淡金色能量体——那是妖精的天生领域,惑控能量。 “原来你不会。”以查发现她身上的确没有任何加工过的法则能量的痕迹。 可以用幻梦能量来读取她脑中的记忆以确定位置…… 但他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我教你。” “你还真把我当学生了!我只是来找乐子的。” “称呼无所谓。但这些都是基础。”以查平静地道,“你的神能是依凭信徒得到。如果有一天他们不信你了,你怎么办?恶魔和妖精的东西你也没掌握多少。” “我……” “你的信徒有多少人?” 希琪丝不接话了。 “两千六百五十二。我才刚……”过一会儿她争辩道。 以查看了希琪丝一眼,拽着她下落,停在离水池三尺的空中。 “看好示范。心里想象着你要看到的位置或者存在——当然必须是见过的。以对应的方向画出图形。” 他搅动法则能量,用它们划出几个简单的符号。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先是变平。而后出现一幅画面: 一处刀砍斧劈,岩浆横流的悬崖峭壁上,攀附着两个被红色水流冲击的人影。 一个地狱的背景下洁白到吓人的程度,另一个瘦弱一点的顶着一头金发。 悬崖下面是万丈深渊,上面有几只灰黑色的生物向他们探出五官凌乱的脑袋。 希琪丝探过头,吭地笑了一声。 以查看了那两个人影一会儿,打了个响指。 “再见”从一汪碧绿盈盈的黏液中跳出,乖巧地扑到他怀里。 他摸了摸地狱猎犬的头,对它耳语了两句,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翻到一页,递给身边的希琪丝:“知识就是力量。这种力量是你自己的。现在该你了。” 第三十一章 混沌地狱漫游指南 “若你有幸到地狱游览,请务必记住下面三条: 千万不要用脚踩那些燃烧的砂砾。千万要紧挨着森林行走。千万要躲开红色的小溪。 或者直接记住下面这条也可: 千万不要到地狱去。” ——《混沌地狱漫游指南》 人类关于混沌地狱的各类描述五花八门,以上不一定是最准确的一版,却是销量最好的一版。 涅塞当然也读过。 此时他正平躺着,盯着倒流硫磺的天空,反复地默念着这些开玩笑似的守则以转移注意力——他的内脏疼的好像被人朝着十六个不同的方向在扯一样。 他一边尝试着恢复,一边念了大约一千下心跳的时间。 直到能感觉到自己的屁股了,他才坐了起来。 然后他立刻发现自己的腿还没有任何知觉—— 柯启尔像一只不太新鲜的大雁一样一动不动地趴在他的大腿上,右肩胛后方上背着一个大洞,右边的翅膀上银色的血迹斑斑。 “天使。”涅塞想拍醒他,但是没太找到地方敢下手。 他用手弯曲自己的腿,柯启尔被顶开,软绵绵地滚到了一边。 天使面朝上,大睁着无神的金色眼睛。 恐慌像乌头蝇毒液一样淹没了涅塞的肺。 他强忍着内心的惊惧,使劲摇着柯启尔另一只完好的肩膀,“天使!” 没得到回应,他下意识地把手指放在柯启尔的鼻子下方——没有鼻息。 没事……差点忘了……能量生物的呼吸不是必要的,受太大刺激会屏息……涅塞控制自己捉住这个救命稻草一样轻飘飘的念头。 没关系……再看看…… 尽管刚从昏迷中苏醒,头脑一阵阵晕眩,他还是集中精神,开启能量视野—— 半透明细线状的静态秩序能量织成了一张网,勾勒出柯启尔黯淡的轮廓。 他肩头那个在物质视野中看上去空空如也的大洞里此刻看上去塞满了绞肉一样的东西,其中夹在着不少玻璃渣子状的黑红碎片。 破坏能量吗……涅塞不熟练地辨认着。 他已经注意到了,一些细碎的青绿色光点环绕在天使的头颈周围。这自然是生命能量。 应该还活着……涅塞一下子放松了。 他转头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当时情势紧急,他尝试用直接调动能量的方式创造了位面裂口,带着柯启尔遁走。 他设定的目标位置本来是主物质位面属于自己的塔楼——那里有一整套精心保养,常年保持运行的接收法阵,处于紧急传送的最高优先级。 但现在他们所身处的位置,明显还是在混沌地狱位面……不知是否是因为操作失误的原因导致。 还好。 涅塞觉得这种程度的误差还算差强人意。 这仅仅是他第三次尝试而已。传送大失败的后果是可怕而陈词滥调的——比如说只传送过来两条腿和一个鼻子之类。 他抬头望,没有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找到以查的灾难石浮岛。 举目所及,没有任何曾见过的标志性景物。 不知道老师那边怎么样了……他心里想着。 前方是一道戳开天幕,如凝固巨浪般形状的绣色高山,右边是垂直向下的万丈深渊。 左边是——不,他还来不及看左边,悬崖后方有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真奇怪。 他刚才怎么会没看到的。 右后方那些起伏的黑耀石岩块后面,有一条静静流淌的红色小溪。小溪的尽头不慌不忙地跌入深渊里。 千万要躲开红色的小溪。 他努力拧过身子,顺着溪流的反方向向上游看去。 上游处——也就是他的后方——有一片茂密的树林。 那些树的形状都很奇怪,但在混沌地狱的话很多事情不可以太讲究,所以它们勉强可以称之为一片树林了。 不会吧……涅塞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实话实说,自从碰到以查,他已经这么做好长时间了。 他把视线投向左侧。 果然——他已经有些预料到了——那里是一大片燃着阴绿小火的沙地。 千万不要用脚踩那些燃烧的砂砾。千万要紧挨着森林行走。他开始觉得《混沌地狱漫游指南》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了。 涅塞的目光重新回到柯启尔身上。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去。以查叫他们走是为了安全,贸然地进行现在这种失误几率很大的传送有点微妙的自投罗网味道。 总之先弄醒天使总没错。 人类法则法术中,他最不擅长的就是愈合类的法术。直接导流能量的方式也许会更加方便。 他做了一点简单的准备,搅动柯启尔散出的零星的生命能量,像制造昂贵的棉花糖一样,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卷起那些微微闪烁的青绿星点。 汗珠滴到了他燃烧的湛蓝眼睛里,他眨也不眨一下,将那些星点聚拢在一处,慢慢地向天使肩膀上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送过去。 哧—— 如同把一壶滚烫的茶浇在烧红的石块上,一股刺眼的雪白蒸汽直接从伤口裸露从部分直线喷出。 涅塞已经在地上准备好了一个简单的锁闭符咒。 此时他向着柯启尔的整个肩膀,以自身的法力催动符咒,把那股蒸汽封闭在里面。 他不知道这样对不对。 也许不太对——也许很不对—— 不对。 他很快看到柯启尔像个气球一样的涨成了圆圆的一大团,向上飘起。 眨眼之间,柯启尔就飘出了他能抓到的范围——天使倒是醒了,正在不断发出那种标志性的惊慌失措的神圣结巴声。 涅塞踉跄了两下才勉强站起——腿麻的要命,他几乎是用纯粹的意志在操纵它们一瘸一拐的跑起来。 他追在飘走的天使白胖气球后面,嘴里不顾一切地念着各种有可能能阻止这种情况的法咒,然而没有一样能起到足够的作用。 “想想办法!”最终他喊道。 “对!对!”柯启尔高声叫道。他差不多刚想起来自己是个天使。 “奇迹!”他喊。 天使对于秩序能量的天生具体应用便是:奇迹。 很难说“奇迹”是不是一种规范的法术(虽然柯启尔和以查想过把它规范化来着)。 奇迹就是奇迹。 根据天使个体不同,要解决的困难不同,环境情况不同,甚至当事人心情状态不同,奇迹会产生不同的效果。 现在它产生的效果是:柯启尔的头上两尺突然出现了一片灰压压的,蠕动的东西。 然后那些东西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把天使拍到了地上——那些东西一边闪烁一边扑腾,涅塞定睛一看——那是一大堆又圆又胖的鱼。 柯启尔抓住地面上凸起的一块岩石阻止自己再度飞起。 不管怎么说,情况好像暂时得到了缓和。 涅塞长长地出了口气。 然后突然感到小腿非常的痒。 他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站在齐膝深的红色溪水中。 第三十二章 奇迹树上奇迹果,奇迹树下你和我 柯启尔使劲地吐着气——其实他想到了那个更快更好的排气方法,只是这实在不太文雅。 “维莱德。” 天使的腿快能够到地面了,于是便抬头望向涅塞的方向叫道。他不知道涅塞的名字。只听以查这么称呼过这位年轻的朋友。 金发的恶魔态小伙子不在他原来的地方。 柯启尔困惑地四处打量,只见远处红色溪水翻出泡泡,一只孤零零的手伸出水面使劲地抓着空气,还正向下游不断移动。 “呃。那个是你吗,维莱德?”天使呆呆地问。 与此同时,那里的红色溪水激烈的搅动起来,十几只枯瘦的皮包骨的爪子从溪水中爆出,将那只举在空中的手用力拉回水底。 那一处的水面开始沸腾起来,好像有人正在下面使劲挣扎。 以查描述过这个地方。 混沌地狱大名鼎鼎的刑解处,火雷哲桑河。 柯启尔认出那邪恶的不自然景观,大惊失色,忙失声喊道:“奇迹!奇迹!” 值得一提,和大部分天使不同的是,柯启尔不很经常应用天使这一天生的能力。 一方面,大部分致力于理论研究的人,都喜欢更精确更稳定的东西。 比如可以任意揉捏的法则法术,纯天然无害的蔓灵咒术,还有秩序能量的那些指向型调用手段。而柯启尔对这些都掌握的还算可以。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和那些能力极其高强和纯净的炽天使比,柯启尔的“奇迹”实在是太不稳定。甚至连保证“一定是正面效果”都做不到。 奇迹受太多东西影响。 比如说,一丝微风,或者当天圣餐的饼太硬。 “相信我。如果你不总是那么一惊一乍以至于影响到头脑发挥的话。你的奇迹会更灵的。”以查曾经说过。 柯启尔觉得实在是很难反驳。 不过他曾经觉得这也没什么关系。 他会的其他不天生招数也够用。 只是那些招数都需要足够突破阈值的力量才能使出。 天生领域的天生能力则不受这个约束。这也是他现在唯一能使出的办法。 …… …… 柯启尔有点后悔了。 他应该再平静一下心情再召唤奇迹的,涅塞应该还能再坚持一秒钟。 当时的心情太复杂了,具体是: 他一边想从膨胀到失重的状态摆脱下来,一边希望力量恢复,一边想要赶上去救出那个水里的人,一边希望这家伙能自己脱困,一边希望火雷哲桑河可以停止流动—— 因为那一坨在水底搅动的东西已经接近悬崖边,要向黑压压的深渊掉去。 因此产生的奇迹也是这几种想法的缝合体: 他膨胀的,本就圆滚滚的身子,一下子变得无比沉重,一坨铁一样“砰”地砸在了黑曜石的河岸上。 还没来得及感谢秩序,天使发现自己的脸迅速地接近地面,然后又有规律的接近天空—— 柯启尔意识到自己变成了一个硬质的巨大球体,正在沿着溪流流动的方向滚动。 可怕的还在后面…… 身体里的气体并没有随着硬质化消失,它们被集中躯干到了一个令他感到蒙羞的位置。 噗! 那些浑浊的气体从后方爆发—— 这让现在的大球柯启尔势不可挡地向前发射。 “原谅我!” 天使心中一边涌出很多萝卜,一边使劲祈祷,一边噼里啪啦地滚过三百多块凹凸不平的黑曜石。 啪! 身体在接近悬崖的尽头磕到了一块角度巧妙的石棱,弹了起来—— 哗—— 柯启尔重重地落在火雷哲桑河向深渊跌落的尽头。 他现在庞大而圆润的身躯字面意义上奇迹般地不偏不倚,严丝合缝的堵死溪流的入口。 火雷哲桑艳红的溪水被堵塞。从他三分之一的位置开始向上涨起蔓延。 柯启尔感觉有很多东西挠着他本来是肚子的位置,痒痒的。 “哈哈——” 笑声被撞断了。 有一团事物从水下一个较深的位置,混合着一大堆凌乱的东西锤在了他的身体上。 一只手伸出水面,扒住了柯启尔的上半部分。 太好了。 “维莱德。快上来!”天使感觉奇迹的力量在流逝,忙催促道。 “还上不去……”他听到了年轻人艰难的声音。 从他下后方传来。 下后方。 柯启尔惊恐的想要拧过头。 但很遗憾的是,他的全身都成了那个硬质大球的一部分,脖子无法转动。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另一只手从水里僵硬的伸出,从另一侧将他牢牢抓住。 水里不是我要找的人…… 又一只手爬了上来。 然后是第四只,第五只。十几只手从四面八方扒住了他圆滚滚的身体。 那个叫维莱德的年轻人绝对没长这么多手……对吧…… 柯启尔竭力让自己向后仰。 哗! 一个面貌扭曲的灰色鬼脸出现在柯启尔脸前一寸。 “啊!!!!!啊!!!!!!”天使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拼命地摇晃着自己,“奇迹!!奇迹!!!” 奇迹来了。 奇迹当然遵循天使的语言发生了。 不过这又是一个混杂着诸多复杂心情和需求的奇迹——比如远离面前的恶鬼,恢复原来的身体状况,到维莱德的身边去。 这些都非常正常。 但就在柯启尔喊出的那一刻,有一个想法情不自禁地溜入天使的脑袋。 那就是: “情况不可能再更糟了吧?” …… …… 能。 可以更糟。 伟大的一课。 柯启尔想。 他此刻恢复了正常的,受伤的虚弱状态,正和涅塞悬在峭壁半空,挂在同一根摇摇欲坠的树枝上。 他们脚下是隐隐翻腾着的苍白之虫潮,令人眩晕的阴暗深渊。 火雷哲桑的赤红溪水延绵不断地从上方的断口泼洒,浇在两个家伙身上,让他们不但无法抬起脸,还浑身势不可挡地瘙痒起来。 不过即使看不见,他们也能听到那些怪物并没有离开,而是聚集在悬崖正上方,朝着下面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叫声。 “你……怎么样?”过了一会儿,涅塞打破沉默。 “我很好。”柯启尔坚强地说,他的肩膀疼的像有人在不断地拿尖头靴子踢他一样。 “好。”涅塞低头盯着天使拉出一条赤红水珠串的袍角,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我的意思是,你有办法吗?” “没有。”柯启尔一脸坚毅。 奇迹无论如何他都不打算再使用了。 第三十三章 你是否紧挨着森林 涅塞欲言又止。 他见识过柯启尔游刃有余地提出那些玄妙精深,灵感四溢的理论。那些理论连当时在场的老师都表示赞同。 而且他又是个天使。 天使这种高阶长生能量生物,无论如何,天生能力都应该是强大的。尤其相比他这个刚刚转变为能量生物,还不怎么适应的家伙而言…… 涅塞不希望自己有什么不尊重的念头,不过他还是禁不住想—— 为什么自己一个人踩入了红色小溪,现在是他们两个人挂在这里? 他顶着赤红的水流和非常想挠背的感觉,看着柯启尔。 权天使正和他分享着悬崖壁上同一颗孱弱的小树苗——这小树苗甚至没有第二根树枝。 柯启尔的一只翅膀耷拉着,一只翅膀痉挛地缩成一团。 能量视野中,勾勒出他轮廓的秩序能量丝线此时非常稀疏,一副随时都要绷断的样子。他肩上的伤口处有一堆乱七八糟叠加在一起的几何符号——那是涅塞用自己法力维持的法则封锁符咒。 封印的伤口下隐隐有青绿,暗黑,深红三种颜色来回涌动。 破坏能量还没有根除……从内部对天使不断地造成伤害,削弱他的力量…… 还有。 地狱中无处不在的失序之力。周围那些萦绕着黑云的眼球核心都向这边看来,被磁铁吸引一般慢慢靠近着柯启尔,像黑色的毛团一样附着在他的身上。 涅塞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不仅仅是受了伤。他还离开了有保护罩的灾难石浮岛,失去了以查留下的角链。混沌地狱的自然环境能量会自发的逐渐侵蚀这名位阶不高的权天使。 怪不得柯启尔说没有办法……天使的确已经没有太多残存的力量了。 问题是。 术士自己也没有。 不仅仅是因为要维持柯启尔伤口上的法力封印。 火雷哲桑泼洒而下的赤红河水让人浑身瘙痒的同时,还在无声无息的抽取他的体力。 此刻涅塞觉得手心越来越滑,河水的冲击也越来越难以承受。 他心底开始泛起一种灰白的冰凉感觉。 好像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耳边的声音开始模糊。 不如,直接松手掉下去好了…… 这个念头让他打了个激灵,悚然一惊。 涅塞这才发现自己的抓着树苗的手几乎滑脱了大半。对面的柯启尔则是一副昏昏欲睡的表情。 身下传来濒死之息一样的嘶嘶声。 他低头看去,只见数道白惨惨的苍白虫潮不知什么时候从深渊底部蔓延而出,顺着峭壁扭动着向他们爬行。 “天使!醒醒!” 没有空再讲文明礼貌了,他用力上勾拳了一下柯启尔的脸。 “嗯……”天使哼哼着。 涅塞开始拼命试着把自己拉上那颗小树。 这棵小树似乎根本还未长成,身躯柔软,再加上河水冲刷,所有触手可及的地方都又湿又滑。他又抓又蹬,弄得几乎虚脱,也仅仅只是把两条手臂架在了上面。 苍白的虫潮接近的很快,几乎已经能看清那些不停扭动的形状——一些像是孵化到一半又被拿去烤了的小鸡样事物,有的长着变形的人脸,有的没有。 涅塞忍住瘙痒,用两手鞠了一捧赤红的河水。 需要一个可以做镜面的东西施放远距离的信息法术,向以查求援。 他本不想骚扰他的老师。 该死。这令他感到羞愧。他多么希望能自己解决这件事。 为了保持那一块小小的水面平静,他把脑袋伸到手心中那一汪水的上方顶住水流。 然后向掌中看去。 涅塞感觉浑身的血液凝固了。 水面没有反射出任何东西。 他的五官,脑袋在上遮挡从而应该产生的阴影。一个再差劲的镜面,应该起码能看到这些的。 什么都没有。 水面雾蒙蒙的殷红一片。 这赤水竟然不反射任何东西……这地狱的怪异小溪! 千万要紧挨着森林一直行走。千万要躲开红色的小溪。 该死。 《混沌地狱漫游指南》,应该好好听那本书的话。 刚才一醒来就应该拖着柯启尔顺着那奇怪树林的方向走,先离开这个地方。 “怎么才能回到森林边上去……” 他没意识到自己把这句话念了出来。 “你就在森林里啊。” 一个细细的声音说。 涅塞睁大了眼睛望向柯启尔,手里的液体从无意识张开的指缝中漏光了。 天使也正一脸呆滞地望着他。刚才那句话明显不是柯启尔说的。 “你的声音变得好细。”柯启尔说。 “不是我。” “也不是我。” “是我。”细细的声音说。 “谁?” “不是我。”柯启尔再次说。 “呵。我。” 涅塞低头看着被他夹在两个胳肢窝下的小树。 “我。要说几遍?你们聋了吗?”小树生气地说。 涅塞没说话。 “不好意思,原来是您,我不知道您在这儿。实在抱歉。” 柯启尔黯淡的眼里放出光来,哆嗦的手试图温柔地抚摸树皮,“您好。久仰大名了。” 涅塞还是没说话。 怎么说呢…… 他突然感觉这个对话变得既难理解,又难插入。 不过谈话无视他,进行了下去。 “呵。一个小天使。竟然听说过我!”小树说。 “伟大的亚历山大吊死鬼。”柯启尔道,“您的精彩传奇流传至今,令每个人过耳不忘。” 小树发出一阵类似于叶子抖动的得意笑声。 “呵。你真幸运,我现在脾气好多了。你最好明白我的意思。你的表现不错。进来吧。” 进哪儿去?涅塞本来想问来着。 不过很快没必要问了。 咯咯吱吱—— 抽条和撑破树皮的声音。 小树迅速的变粗再变粗,直到有一辆八驾马车那么宽。苍白虫潮的尖端刚摸到附近的位置就被挡在了下面。 与此同时,树梢长出有弹性的枝丫,将天使和术士粗暴的叉起,丢在目前空间已经十分富裕的树干上。 小树——不,超级大树,它没入峭壁的根部“咔”地分出屋檐似的一块,向上一撑。火雷哲桑奔流飞溅的赤水被完美的挡住了。 一个幽幽的洞口出现在两人面前。 柯启尔头也不回,毫不犹豫地抬腿走了进去。 涅塞努力压住自己的情绪,再一次。 随后快步跟上。 …… “这棵树叫亚历山大吊死鬼?为什么?” 转过一个漆黑的弯,涅塞小声问柯启尔。 “什么树?”柯启尔惊奇地说。 术士觉得他们两个中准有一个疯了。 天使抓了抓头发,头顶突然亮起一个淡淡的光环。 尽管不是太过明亮,这一点点光仍然照亮了附近的空间。 只见洞穴高不见顶,深不见任何一条边。 其中纵横交错着无数又长又粗的树干,密密麻麻滴落黏腻液体的枝叶,一条一条树根拧出河床似的地面,向前蔓延至深处。 几千几万长着哭脸一样花纹的肮脏花朵边缘焦黑,盛开其间。接触到天使神圣的光辉,所有花朵一齐流下虫卵似的眼泪。 “亚历山大吊死鬼。”柯启尔说,“是和混沌地狱一样古老的地中森林。” 第三十四章 最好明白他的意思 千万要紧挨着森林一直行走。 他们现在的确在森林中了。 湿哒哒的涅塞提心吊胆地跟在湿哒哒的柯启尔身后。 和以查不同,经过相处,他发现柯启尔并不能给他带来“事情正在朝好的方向发展”这样的安全感。 天使自然地和森林聊着天,将它逗得吱吱直笑,同时一个劲儿地向前走,显得不切实际的生龙活虎。 这甚至有点不像他平时的样子。 他完全不作任何停顿,偶尔带头跳下漆黑岩石,迈过深红暗流,或者流畅地弯腰躲过横架着的枝干——那玩意上面都摆着一排颈上套着藤蔓,骨头变形凸起,冒出蛆虫的干瘪头颅。 柯启尔好像完全无视掉了周围一切。 “您可以再为我们讲一遍孤岛世纪的起因吗?”交谈刚刚停止,便被柯启尔再次发起。 “我以为这些是你们的必修课。” 亚历山大吊死鬼发出沙沙声,显得颇为受用,“再说我已经讲过三遍了。” “我只是觉得您讲的比书上的精妙太多了。是这样的。尤其是您一下勒死七千七百七十七名前来进犯的天使那一段。”柯启尔说。 “呵。那就再说一遍。” 从四面八方传来锯木头一样令人牙酸的笑声,“话说七千年前……” …… 真是诡异。 涅塞不知道柯启尔竟然可以有这么健谈。 他翻了真实硬币,这家伙说的甚至全是真话。 天使一面向前疾走,一面几乎是密不透风的不停改变着各种话题。时而巧妙的补充上森林记忆的一小点的缺漏,时而提出附有建设性的问题,在亚历山大吊死鬼回答后,又发出恰到好处的惊叹。 柯启尔越走越快,涅塞感觉跟上他越来越困难——地上越来越黏,几乎要粘住双脚。浑身都湿透了,分外沉重。 术士不得不小跑起来,没过一会儿就变得气喘吁吁。 奇怪的是,明明身受重伤的天使却神色如常,边走边继续着漫长的对话,甚至把他越甩越开。 终于,在被一条长着一长串老鼠耳朵的隐蔽树根绊了个趔趄之后,他前面失去了柯启尔的踪影。 空气令人畏惧的安静下来。 几乎是在同时。 森林的沙沙声变得瞬间阴森了。 阴影在角落里悄悄发酵,湿滑的藤蔓在空中摇摆,像索命的绳套一样,向他不怀好意的逼近。 “孩子。你怎么停下了?” 亚历山大吊死鬼嘻嘻笑着说。 那些无处不在的哭脸花朵在空中拧着圈,眼角吊了一个诡异的弧度,虫卵噼啪噼啪落在他身上。“孩子?你还在动吗?” “你还不算是他们的一员……我看出来了。你最好明白我的意思。” 明明涅塞已经竭力挣脱地上的黏腻感爬了起来,使劲全身力气向前跑,一条湿漉漉的触手藤却不慌不忙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涅塞没办法回话。他的肺要爆了。 元素火焰法术会对这家伙有一点用处吗……他努力思考着。 “嘿嘿嘿——”森林发出笑声。 眼前微微一亮。 淡淡的白光出现在他面前。 柯启尔扭头过来了。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原本金色的眼睛几乎已经浅到无色。 “没必要。没必要。令人尊敬的亚历山大吊死鬼。和地狱一样伟大的亚历山大吊死鬼。” 天使抓住术士——他的手冰的吓人——一边快速朝着最开始的方向走,边连珠炮一样的说: “对了。是的。我们刚才谈到什么话题了来着?您看。我一秒都不想浪费和您相处的时间。对。对。是在说混沌之子。您不会恰巧知道这个小不点儿现在在哪儿吧?” 涅塞心中一动——这是他现在能做出的最大反应了。 “呵。你是在考我吗?小天使。我自然知道。” 和地狱一样古老的地中森林发出呼呼的抽打声,几朵脏兮兮的哭脸花旋转着掉了下来,很像某种抽象化过的斩首仪式——它在自娱自乐,“那个玩意儿在基希诺的尽头,吃人的房子。” 这不是个直接的地名。 显然天使也不清楚这指的到底在何处,尽头可以有很多种。 “是哪一边的尽头?”他问。 “我真不喜欢他。你最好明白我的意思。” 亚历山大吊死鬼似乎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自顾自发出簌簌的声响,抱怨起来。 “你知道吧。这其实挺累的。我觉得我还真有点儿老了。混沌之子一出现。得。又得上战场了。毕竟那时候就没有不是战场的地方了。我不是时时刻刻都想勒死七千七百七十七个天使的。” 沉闷的呼啸声从黏腻的树叶中穿过,这次很难判断它是在笑还是在叹气: “当一个小天使像你一样乖巧懂事的时候,我不介意多说两句话,你最好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不勒死也行,说完再勒死也行。” “您真邪恶。” 柯启尔毫无波动的说,推着术士翻过一个圆桌一样宽大的阴燃木桩。 涅塞为他这种对威胁视而不见的回答感到震惊。 不过他很快明白了,“邪恶”对于亚历山大吊死鬼来说其实是一种夸奖。 “那是自然。只是我也很难一直保持最佳状态。毕竟都活了这么长时间了。”果然,森林满意地回答。 “您介意发表一下对那小不点的高见吗?对。我是说混沌之子。”柯启尔很快接道。 “这有什么好说的。他只不是个罐子罢了。重要的是罐子里的油脂。你最好明白我意思。要拿全世界做个面包的话。面粉,骨头和甲虫是最主要的,但是还得有油脂。” “明白。真是些阴暗的伙食。”天使说。这在地狱自然也是句恭维话。 罐子……油脂……它是在说,混沌之子只是个容器? “请问,是谁把油脂放到罐子里的?” 涅塞产生了自然的联想,便开口问道。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和亚历山大吊死鬼说话。 他本不该这么鲁莽,这么突兀,但他太累了。 森林停了一会儿。 “好问题。” 它突然爆发出蜂群嗡鸣一样的尖笑,“你问倒我了。小家伙。我还真不知道。一般来说我会把你的头摘下来作为奖励。不过今天我实在不在状态。就拿这个奖励你吧。” 一个很轻的东西打在了涅塞的脑门上。 术士伸手抓下,发现那是一小截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树枝。 回去给老师看看……他脚步没停,把那截树枝揣在怀里。 他已经明白“千万要紧挨着森林一直行走”的重点除了“森林”,还有“一直行走”。天使的身体也一定接近崩溃,只是在一直硬撑着快走与打岔。 ……甚至不一定是打岔。 他在故意打听消息?涅塞有些不敢相信。 “不过不管怎么说,您一定察觉到了点什么不对。” 另一边,柯启尔已经在三秒之内开启新的话题,就好像不说话就会憋死一样。 “呵。那不然呢。” 亚历山大吊死鬼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沾沾自喜地开始讲述,“当然不对。末日之战的预言是我看着他们写的。混沌之子也是我看着降生到地狱的。你觉得过了这么长时间后,这两个还会是一回事?你最好明白我的意思。” 涅塞用心听着他们对话。 “有差别?”只听柯启尔问。 “差别大了。比如吧。他们预言的时候,本来要写‘将他溶解于末路中,以扩散最终混沌出击’。然后没有一个家伙会写‘溶解’这两个字,还有‘散’‘终’。所以就改成了‘让他焚尽,这样就可以烧光全世界’。” “你最好明白我的意思。”它补充。 诡异的沉默。 涅塞思考着这两种表达除了文采之外的意义区别。 柯启尔这次竟然没接话。 涅塞抬起头,一堵墙一样的树干立在眼前。 天使湿润的袍角消失在那后面。 第三十五章 迎接 “太可惜了。绝对是精确性的损失。”有了刚才的经验,涅塞立刻模仿柯启尔,尽量以神秘兮兮的姿态把话题接上。 一刻都不能停下来。 他发疯一样地奔跑起来,绕过那巨大的树干。朝天使离去的方向跑。 心脏像锤子一样敲。 绕过树干,那一侧是个湿润的斜坡。 斜坡往上,有一个足够一人进出的出口。 向外的洞口。 向外的洞口透出红色的背景,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出口。 涅塞嘴里不住念叨着,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就是胡乱地发出一些声音,然后不断地跑和控制自己不去跌倒。反正他加上了“谢谢”“太棒了”“很荣幸”“晚上好”等一系列礼貌用词。 也许是因为被他的文明感动,也许是因为这和地狱一样古老的森林今天真的状态太差了,亚历山大吊死鬼没有为难他。 “这就再见了?你最好明白我的意思。”森林只是这样在他背后说。 …… 涅塞几乎是连滚带爬,冲出洞口。 洞口外是之前那片地面上稀疏树林的另一侧。一片暗褐色的细碎沙滩接住了他。 地狱的炎风是那么的亲切而温暖。 一下子,四肢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觉得自己一步都走不动了。 他强打起精神慢慢向前挪,视线来回搜索,看到满身赤红,冒出银白泡沫的天使直挺挺地栽倒在右前方的一块巨石上,头朝下,像个坏了的布娃娃。 柯启尔肩膀上的法力封印已经变得非常稀薄,秩序能量的细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剩下了三根。一根绕过头颅,一根束在腰间,另一根维护着他双腿的轮廓。 他肩部法力封印下面的东西在鼓鼓涨涨的拼命蠕动。 糟糕…… 涅塞没来得及感觉到任何脱离险境的喜悦,急忙吃力地拖着沉重的脚步向柯启尔的方向移动。 刚一步—— 嘭。 没有真的“嘭”一声。是涅塞心里的声音。 他看到脆弱的法力封印像一张油纸一样破掉了。 尖利地玻璃碎片般的破坏能量在瞬间吞没了柯启尔。它们霉菌一样急速膨胀,然后向中心狰狞地扎去。周围环境的失序黑云也像一群秃鹫一样闻风而动,将他团团围住。 涅塞眼睁睁地看到围绕柯启尔腰间的那根秩序细线“叭”地绷断,线头在空中萎缩,纯白的身影被吞没。 焦糊味和一种清凉的味道钻进了他的鼻子。 那是天使血的味道。 他跳起来——因为疲惫高度只有三寸——以一个丑陋的姿势想扑过去施法。 砰! 有一个壮硕的身躯捷足先登,抢在他前面,撞在像那一团发霉的白面包一样的柯启尔上。 那东西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涅塞猝不及防被顶翻在地,他打了四五个滚才勉强停住,忙支起脑袋看着来物的背影。 一只身材健硕,滴着碧绿口水,眼睛是两个洞,牙齿比纺锤还大的大狗。 “再见……” 地狱猎犬。 是老师的地狱猎犬。“再见”。 老师来帮助他们了。 涅塞感觉刚才绷住的情绪全部冒了出来,充满头脑。他的承受已经快到极限了。 还好。还好。 他把两只手按在脸上使劲揉着,然后飞快环视四周寻找以查的身影。 恶魔导师并没有出现。 没有。涅塞对以查的能量已经非常熟悉。老师没来。浮岛那边很可能已经安全了,他只是派自己的猎狗来叫他们回去。 这很好。 不幸的是,他们现在凭自己的力量回不去。 他们如今是两个被挤干了的柠檬,一滴都没有了。 得让“再见”回去通知老师才行…… 涅塞艰难地爬起,慢慢接近那只地狱猎犬。 然后他听见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撕扯,和狼吞虎咽的声音。 刚开始,他以为只是“再见”在帮忙吃掉天使身上那些杂七杂八,不断伤害他的其他领域能量——毕竟他曾经在不到一寸的距离看到过“再见”吃掉自己身上的恶魔火焰。 嘎嘣! 嘎嘣! 让他心底发颤的两声。 涅塞一只手揪住自己的衣襟以让自己能顺畅呼吸,一步一步的挪。他看到了—— 他先是看到了地狱猎犬的脸。上面溅满了银色的鲜血,几根洁白的修长羽毛粘在它的嘴边。 然后他目光下移,看到柯启尔。 其实他只看到半个柯启尔。 天使腰部以上的身体部分不翼而飞了,呃,有翼。呃。现在也没了。 乱七八糟的各种能量像牛排旁边的薯条一样凌乱的铺了一圈。 涅塞感觉两条腿被粘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咔。 咔。 “再见”虽然一脸悠闲,却动作敏捷。 它飞快的扯掉柯启尔的一条右腿撕成两半吞进嘴里,接着对左腿如法炮制,把另一半的天使也吃掉了。 它伸出长着倒刺的舌头,仔仔细细的舔掉了地上的每一块碎肉。 然后地狱猎犬扭过头,那两个代表眼睛的空洞对着术士,呲出了焦黄的大牙齿。 涅塞只见眼前恶兽的面孔突然出现在面前。 “再见”已经后腿一蹬,疾扑过来。 他的尖叫被压在喉咙里。 …… …… …… 灾难石浮岛。 以查因特的庭院。 “学不会学不会学不会学不会没意思没意思没意思没意思!”希琪丝抖着翅膀,一头蓝紫色的羽毛已经全部炸了起来。 被压平的池中液体颤抖一下,溅出两个可怜的小水花,然后恢复了正常的状态。 “再来一次。”以查抱着双臂。 “已经二十九次了!” 虽然这么说,希琪丝还是一脸不甘心的举起右爪,像模像样的在空中画出图案。 以查观察着她的动作。 其实她的动作已经相当标准。几乎和以查所教授的没有什么区别。视野重现法术的姿势要素可以有一点儿误差的,只会导致一些位置上的偏移。 不过她也在这方面的确没有什么天赋…… 法则能量几乎不听她的任何使唤,她自己也无法产生,也不懂转换的方法。甚至专门更换了更加容易显形的水银池子也毫无用处。 以查觉得可以为希琪丝放弃这条路径了。 还是之后再让她带路,专门去实地寻找混沌之子好了。 嬉乐圣女上上下下的折腾了一通。结果只是再次印证了以查的看法。银亮的水面没有任何改变。 “可以了。” “不行!再来一次!” 她用一种用力过猛的姿势使劲把两只爪子搓来搓去。终于,水池中出现了模糊的影像。 一个点。 然后急速放大,显示出头,尾巴,四爪,腹部。看上去很像一只动物从下往上看的样子。 “嘿!”希琪丝的快乐持续了不到十分之一秒。 以查摇摇头。 地狱猎犬从天而降,砸破水银池的表面。 第三十六章 注入 “再见”神气十足的跳出水池,抖落身上的水银,蹭着以查的腿。只留着希琪丝被溅了一身,在一边沮丧地梳理着羽毛。 “带回来了?” 以查摸摸大狗扎手的脑袋。地狱猎犬看上去比平时大了一倍多,肚子鼓鼓囊囊。 它伸出满是倒刺的舌头,呼哧呼哧地舔着他的手,使劲点着头。 以查领着它向边上走去。 “先别过来。”他对半个恶魔的希琪丝说。 “再见”听话的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穿过已经被重新竖起的残存雕像,穿过正在重建的灾难石废墟,穿过正笨手笨脚地挑拣着髓石的二十几个恶魔下等兵,穿过六个躺在一条吊桥上发牢骚的男爵,和地狱第六百六十四兵团的团长,一名子爵。 “快!快干!” 那名子爵看了他一眼,扭头凶暴地对自己的下属们发着脾气。 身边的陆行恶魔们像看见真正的怪物一样,畏惧地为他让出道路——长翅膀的全被调走去修缮以查那座高塔的天花板了。 偶尔有一两个较为崇拜的眼神夹杂在其间——以查意识到可能都是他曾经教过的学生。 他的视线在废墟间扫来扫去。 需要身体。 地狱猎犬“再见”虽然是最结实可靠的能量容器,不会在路上漏掉柯启尔和涅塞的一点渣子,但这也会让他们原本的物质形体作为动力被摧毁。 这和以查最初改变涅塞的生物状态情况不同,那时他等于是用涅塞原本的物质形体为原料捏出了新的形貌。 现在的话——他看了一眼“再见”,地狱猎犬打着饱嗝。 涅塞和柯启尔怕是已经只剩下能量本身了。物质已经被消灭。嗯。消化。 能量生物也是需要表现形式的。 需要新的身体……新的表现形式…… 以查的视线掠过一团不合格的肉泥——地狱第六百六十五兵团的团长,被伊佛灭所杀。倒有几个低阶恶魔逃兵的死样子还算完整。 他蹲下在那些尸体里挑选。 恶魔们的灵魂已经跑掉了,空壳们歪七扭八地横在一处。每个头上和胸口都开着两个咻咻冒黑红碎片的大洞。 判断的标准很简单,涅塞擅长法则法咒,则需要一具法则法咒导流性较好的躯体。 最好自带天生的法则能量……不过在恶魔中这种资质几乎不可能有。能量视野一眼扫过去便知其中没有例外。 还是法则能量导流性优先吧…… 他抬起手指画出个简单的同心圆感应法咒,挨个测试那些躯体。 一共四具空壳。三个倒成一个三角形的尸体对同心圆没有任何反应,第四个长着一对憨厚的绵羊盘角,在他手指接近的时候颤动了一下。 手上的法则几何同心圆被尸体的头部吸引,发生角度不大的偏转。 不如术士原本的躯体导流度……但勉强能用。 没什么好迟疑的,这种程度在恶魔中已经算是少见了。 以查招了招手示意“再见”靠近,准备让它将涅塞的能量吐出,然后经由他注入到新的形貌里面…… 指尖上的法则同心圆忽然“嗖”一下飞走了。 他迅速转向那个方向。 “圣天使。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做出贡献的吗?” 单卡拉比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边。 堕天使教团的教长。 以查记得他。 他专注地看着单卡拉比那颗虽然瘦削,但相貌端正的脑袋。那枚法则同心圆被吸在他额头靠上方一点,眨眼就溶解在他的皮肤里。 教长困惑的打了个微小的激灵。 他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圣天使目光灼灼,似乎对他的发际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您……” “没事。”以查停顿了一会儿才说,他转过身中止谈话。 极其卓越的法则导流度……他想。 这种程度的导流度,即使在没有天生法则能量的情况下,使用外在的能量来源,经过合理——比如说他的训练,可以轻而易举的成为任意一种大咒术师。 但是…… 没办法使用单卡拉比。 按照变格为原初堕天使约定的终位,他得将这家伙最终转化为天使才行。 不必多想。 以查收起有一点可惜的心情,提起地上那具属性普通的尸体,牵过“再见”,让它吃掉那死去躯体上的破坏残余,再吐出属于术士的能量,准备开始引导。 一道透明的清泉从地狱猎犬的大张的血腥大口中喷出。 这是涅塞的能量形态。目前还是无定型。 涅塞被转化为能量生物之后,只是让他做了个恶魔的变形伪装,还没有真正的定位下来。因此他还很弱。不过好处就是,这样的能量可以被装入任何躯壳内。 以查将角链缠于手臂,边按流程操作边考虑。 纯粹的无倾向能量生物当然也有。但很少有存在会长期呆在这么一条既不稳定,又没有任何特性加成的道路上。 不过也没什么好急的。 他已经发现了,人类的思维节奏很快,思路很短。 涅塞自己会很快做出决定的。 “很快”,是以恶魔的时间单位而言。 …… 清泉徐徐涌入,地上那绵羊角的恶魔身躯的边缘变得模糊,皮肤上开始鼓起小泡。经过蔓灵法术的修复,躯壳头部和胸口的伤口开始愈合。 普通不变化的导流,比物质转换——例如变形或者不同能量之间转换都要简单。 以查没花多长时间就完成了注入。 最后一点水珠从地狱猎犬的口中喷出。 “再见”咂咂嘴,嗷呜一声,身躯变小了——事实上这种行为也会损耗它的身体,因此以查很少让它这样做。 不过今天情况特殊。 最近的情况好像经常特殊。 绵羊角的恶魔皮肤上的小泡平复了,一条腿微微动了一下。 以查打了个响指以结束仪式。 “唰——” 绵羊角恶魔空荡荡的眼眶内亮起湛蓝的火焰。 以查想了想,拍了拍那个脑袋——羊角恶魔那头脏污的黑发被替换成了金色的发卷——这样标记更明显些。 “老师?” 涅塞含含糊糊地发出声音,挣扎着想要坐起。虽然有点迷糊,但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了。 “嗯。” 以查有些心不在焉。还有柯启尔,这家伙的纯粹秩序能量和这些恶魔躯壳肯定不兼容。 第三十七章 命令与选择 “天使他……”涅塞清醒过来,扫视了一眼周围,忙向以查问道。 “没事。” 以查的心思突然开了个小差,人类风俗文学中常说一个人醒了,一定要问“这是哪”“我是谁”“我怎么了”之类的问题。 似乎这些描述也不一定准确。 他的思绪转回柯启尔目前的悲惨遭遇上。 现在很难找到一具能容纳纯粹秩序能量的躯壳。看来只能让天使在“再见”的肚子里待一阵了。 地狱随时在发生着各种变故,要是让能量态的天使逸散出来,不小心被他当成施法原材料用掉就—— 其实还挺有趣的。 以查忍不住笑了一下。 “再见”突然在脚边发出干呕似的声音。 他伸过手拍了拍爱犬的背。 “呜呜!”地狱猎犬大声咳嗽,一个细长的东西随着一大坨碧绿的口水甩了出来。 竟然没被“再见”消化掉……以查把它捡起甩了甩。 一根不长不短,褐色的小树枝。 “这是一位……先生给我的。”涅塞也认出了那东西,“一个森林先生。”他感觉这话就像是在胡说八道一样。 “亚历山大吊死鬼。” 以查没有表现出任何出乎意料的样子,将树枝在地上的尸体上抹干净,“我从这里看到了。火雷哲桑的流域。亚历山大吊死鬼的地中森林,赫拉吉萨玛的灼魂之滩,怨虫深渊,你们传送到炼狱边境去了。那不是什么好地方。对你们来说。” 涅塞惭愧的点点头——这的确是因为他传送失误所致——然后在心里记住这几个名字。 灼魂之滩……看来书中所说的燃烧沙地所在之处应该指的是赫拉吉萨玛。 他想起那本书。 “您听说过《混沌地狱漫游指南》吗?” 这本书实在准确的离奇,涅塞甚至怀疑这是他的老师用化名写的。 “我知道。改天吧。” 以查漫不经心地说,没有直接回答问题。 他正专心地盯着那个小树枝看,过了几秒笑了一下,将它放进怀里,“质量不错。” 地狱森林的精华分枝可做很多神奇的用途。作为和混沌地狱几乎同样古老的存在,亚历山大吊死鬼的一小点分枝就可以作为一整个大型失序场能室的能量源。 另外,不做材料,而用其制作工具的话,这东西的能量导流度五倍于黄金,法则导流性也是一等一。 不过现在没什么功夫展示…… 涅塞在他耳边有条不紊地讲述,将有关混沌之子的信息和其他一些细节报告给他。 以查听着,若有所思。 亚历山大吊死鬼提供的信息的确很重要。这是否可以验证一些他的猜想…… 眼前突然黑烟弥漫。 刚刚视野中还没有伊佛灭,此刻他以一种压迫的姿态撕破空气,巍峨身姿闪现在大家面前。 涅塞停下了谈话,显得颇为平静。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在一种填鸭式的过程中被逐渐提高了。 单卡拉比则脸色发白——令以查有些意外的是,教长竟然一直静静的站在旁边,似乎真的很想帮上什么忙。 “万魔之王想见你。” 伊佛灭单刀直入地对以查说,看都不看旁边的术士和教长一眼。 “嗯。” 果然,别西卜和他失去联系之后,主动来找伊佛灭了。 “她说她给你一个机会。” 别西卜从不给恶魔机会。 以查立刻意识到了。 “快。”他盯住伊佛灭,“叫所有这些笨蛋玩意走。” 伊佛灭没有问任何多余问题,张开双翼径直向上闪电般窜起,升入高空。 他的声音响彻整个浮岛。 “命令:即刻撤退。” 低沉到让人胸闷的声波刮过,如一阵狂风,瞬间扫过三个兵团。 所有的恶魔兵团士兵在一同时刻丢下手里东西,抬起头。 虽然恶魔们的形貌之间有很大差别——他们光从腿的种类就可以分为:没有,个位数,数不清和全是腿四种——但此刻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噼啪。 恶魔们五颜六色的眼睛同时一闪,差别消失,燃起同样的赤红火焰。他们的表情也趋向一致。从上看下去,数不清的红眼密密麻麻亮起在整个浮岛。 所有的面孔抬高了同一个角度。 他们像一群工蜂。 遵循同一命令的工蜂。 “命令”。 同天使的“奇迹”对等的,专属于恶魔的天生能量运用。强度和恶魔本身的天生领域力量直接挂钩。 破坏之手伊佛灭,地狱大公爵阿斯莫德——一魔之下,万魔之上。 他的“命令”—— 自然轻轻松松,辐射三军。 恶魔们如一方邪恶污水,顺着伊佛灭所指的方向开始飞速流走。 地面被踩出整齐的闷响,三层浮岛有规律的震颤起来,刚刚还东倒西歪的恶魔士兵们有腰的都腰杆笔直,没有任何相撞、拥挤和插队发生,在伊佛灭的命令笼罩下,一茬一茬地有序消失于远方。 很乖。很快。很直接。 如臂使指。 不过以查没空表扬他们的军纪。 他正集中全部力量在修复法力穹顶。 他站在六堆髓石中央——三堆白色的提供法则能量,三堆一红一蓝一褐,是为三大种元素能量——一排十二个魔神雕像轮廓蒙上淡淡白雾,各有一条能量细线伸出,延伸至他身上。 风暴一般的螺旋将以查周身包围,他眼中青焰闪闪发亮,如星辰聚变。 环环相套的三角形图案拧成一条法则能量光柱,从他手中射出,骤升至那贯穿全岛的灾难石高塔最高处,如烟花般扩散,下落形成一道新的,渔网状的倒扣碗形法力幕,晶莹闪烁,慢慢遮盖整座恶魔庭院。 涅塞见以查行动,也立刻调动法则能量,尝试帮忙施法修补那网状的法力幕上的孔洞——这属于他所熟知的法术范围。 单卡拉比呼唤教团成员,尽管他们都不明白这突然的变化,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也感受到空气中压力陡增,集体赶来,忠贞地围在以查身边,发出小小的祈祷声。 “看我。”以查召唤道。 教长谦恭的转过身。 高速旋转的风暴中有一道青焰目光和他相对,随即一个小巧的水晶瓶向他丢来。 单卡拉比伸手接住,里面是半瓶碧蓝色的四角锥型精磨石头,每一面都刻着一个他看不懂的符号。 他茫然的抬头。 “你有另一种道路。单卡拉比。你的天资,可以让你比一只普通的天使强大的多,有用的多。” 以查的声音被风雷缠绕,辽阔而宽广,“你还要不计一切的成为天使吗?” 单卡拉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圣天使。” 教长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压抑过的震颤,“迎接您是我的宿命。命运将我带至您的身边,我愿满怀喜悦的接受它。 我接受您的一切安排。若侥幸可有所选择,我希望您和我受苦受难的教团同胞们,可以永享荣耀,光明回归。” 第三十八章 道路,别西卜 风雷滚滚。 “你的心愿,我已经知晓。单卡拉比。”一只手从能量旋涡中伸出——属于最初堕天使的神圣而有力的手。 单卡拉比上前,干瘦而丑陋的魔爪轻轻搭住那完美的造物。 “我将所有已知的法则传授给你。无论阵营。” 一道汹涌的,光滑而刚硬的力量从以查的手中爆发,如一枚钢针直穿入教长枯干的手心。 “你将保留选择。道路将在你面前向前生长,愿你能在其中发现自己的法则与方向。” 咣,咣,咣。 金属相击的刺耳声音。 所有事物在单卡拉比眼前错位,分崩离析,教长的眼中出现了无数嵌套在一起,疯狂旋转抖动的花色几何图形。 三角形,同心圆,叠成阶梯状的方块,头尾相接的螺旋,扣在一起的六个六芒星,每六十六个再结成毫无瑕疵的立体。 又冷又硬的钝痛感从爪心极速上升,像是一瞬间在血管间打满了钢钉。恶魔语的呓语冲入他的脑海,它们沉吟着法则。 法则涌入。 从未进行过任何咒法训练的堕天使教团教长心底泛出巨大的恐惧。 “放松。”以查说。 单卡拉比嘴唇颤抖,用力反复默念那些烂熟于心的祷文。教团的成员们一无所知,也跟着他有样学样在旁边嘤嘤地祈祷起来。 “伟大的圣灵,你已开启我心……” “使我得到在你那里的见识。振聩我的耳朵,使我听见你的训诲。” “求向你的仆人证实你的话。” “不要在磨练的时候撇弃我。” “使我们能为你的恩典、善良,永永远远做见证……” 一遍又一遍。 对最初堕天使的比怨虫深渊还要深沉的信任,最终如红日高升,驱散了一切阴影。 “去吧。保护你的同胞。帮助你自己。”以查轻轻抽回手臂。 一阵电击般的震颤。 灾难石浮岛的雄伟景观,地狱的扭曲天空重新回到单卡拉比的视野。 手中水晶瓶里的东西强烈地吸引着他。他低下头,呆愣着注视着那些精巧的符文——那上面的符号不再晦涩难懂了。 堕天使教团的教长环视四周。 所有的法则符号在他眼中显露出本质。 在他的头顶上,比梦还晶莹的法力穹顶由致密的网格组成,其间涌动出细小的几何形状,正在逐渐完整轮廓,慢慢加厚。 他的视线落在那最初的堕天使上。 以查已经身在穹顶之外,向更远处飞去。 “你们守在这里。不要离开。” 一个闪着金光的事物从空中掉了下来。单拉卡比将它接住。 是一条金质角链。 “把它带给我的地狱猎犬……”声音渐渐飘远。 单拉卡比转过身。 伊佛灭高高盘踞于灾难石塔的最高处,保持着看守的冷淡姿态。他手下的低阶恶魔已经被疏散完毕,只剩下一位团长把持着另一个方向。 涅塞因为施法过度,满额都是汗水,听到以查的话一刻也不停歇,开始寻找合适的位置,准备布置法阵继续加固。 一个蓝紫色的身影闪过教长身边,一半是鸟妖,一半是恶魔。她想要跟上那独自飞走应战的最初堕天使。 砰。 她好像被无形的手捉住了,向地面跌落。 “希琪丝。别让我命令你。” 伊佛灭仍然坐在高塔最高处没有动。但从嬉乐圣女那怨恨眼光射向的方向来看,明显是他阻止了她的行动。 “喂……” “万魔之王正在赶来。你想送死?” “什么万魔之王……我又不是你们,卑躬屈膝的……”嬉乐圣女以一个非常不雅的姿势坐在地上,发出嘲笑。 单卡拉比没听到伊佛灭又说了什么。他在一个断裂的雕像间发现了地狱猎犬,忙起身绕了过去。 “小狗。”他把那根金链子抓起晃了晃。 “再见”叫了一声,把主人的角链叼在嘴里,咕咚一声咽到肚子里,然后扭身跳入一个碧绿的水池。 …… …… …… 天幕陡然暗了下来,倒悬着的硫磺河流在以查眼中变成了灰烬一样的黯淡颜色。 无数个黑点以一种毫无规律的轨迹,从四面八方向他汇聚。 一千万个芝麻大小的翅膀震动的响声开始包围他。 “命令。嗡。” 以查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他顶住内心开始升起的抓挠,尽量不使自己回头。 他还没飞出多远。灾难石浮岛就在不远的身后。虽然他自己已经可以免受别西卜的位格压制,其他恶魔可不能。 即使是伊佛灭,也未必能承受住这些——几乎不是未必,是一定不能。 浮岛上的防御应该足够了。 重新编织,加厚过的法力穹顶。还有破坏之手伊佛灭的武力震慑,单卡拉比和涅塞可以用法咒防守,在充满着保护力量的穹顶内,希琪丝应当也可以自保。 柯启尔不在。最大的变数应该也没有了。吧。 只要别西卜不越过他亲自降临,即使他的庭院同时被另外两位大公爵偷袭也应该可以抵挡。 以查已经提前疏散了那些可能无法承受住对方“命令”的低阶恶魔士兵们,以避免引发混乱,使情况更加困难。 不能说万无一失,但在这样紧张的时间下,已经算是足够完备的计划。 现在只需要他拦住别西卜就可以了。 他最好可以拦住。 …… “命令命令命令。嗡。” 三道不完整的,没有指向的轻声命令。像三个小爪子挠着痒痒。没有位格加持,以查可以忍耐。 他默不作声的继续向前飞去。 “咦~嗡~”绸缎摩擦般的声音说。 那声音听起来有一千万个,同时在说。 天一下子黑了。 以查停下来,悬在空中。 密不透风的漆黑点状物眨眼间将他包围,吸掉了这一大片领域所有的光。 恶魔在黑暗中也能视物。 但以查的视野中一片漆黑。 悄无声息地,他的腿,腰,和肩膀,同时有一双手臂轻柔的搂了上来。 毛茸茸的,长着垫盘,尖端是两节四趾细爪的手臂。 “尊敬的万魔之王。命令之后要加上让对方做什么。我想三千年前你问过我了。” 以查没有情感起伏地说,同时最初堕天使的秩序之光从指间发出。 他闪电般抬手,从上至下飞快的一划。三对手臂抓着他右侧身体的三支被齐根划断,向下坠落。 抱住他的家伙失去了平衡,左边的三支手臂黏腻腻的从上至下蹭着他的身子,他把它们用力推开。 “我不管。亲爱的。我说命令应该就行了。亲爱的。你不听我话了。嗡。” 那一千万个声音又从背后响起了。 新的三对手臂从身后搂住了他。 别西卜。 他恶狠狠地抓住她一条胳膊。 连最初堕天使的神圣之光都照不亮的别西卜。 经过研究,以查认为,把所有恶魔等同于邪恶是种罔顾事实的偏见。 但这家伙绝对是纯粹的邪恶,纯粹的混沌。 没错。 第三十九章 来 以查拧断了那条细细的手臂。 新的一条胳膊补上了它的位置,勒的更紧,绒毛扎进他的皮肤里。 “嗡。” 他向四周看了看。 能量和物质两种视野中都只有一片浓重的,固体似的黑暗。看不到边界。 以查拍了一下翅膀试图向前。 黑暗被他的身影切开,但前方更多的黑暗接踵而至。 捉着他的六只细细手臂像不合身的衣服,绑在他身上。 “嗡嗡嗡。”别西卜快乐地说。 以查感觉大脑像个失去了容器的布丁一样震起来了。 即使没有了恶魔之间那种一个瞬息之内可以将对方爆成血沫的位格压制,每次她开口时那种钻心蚀骨的感觉还是会油然而生。 “命令。命令。命令。嗡。” 声音从左边响起,从右边响起,从上面响起。 这次的命令依然没有目标,但是她的语气加重了。像三头鳄鱼,把他的脑子咬住,向三个地方拧。 一只细细的手臂在他背上的肌肉压出凹痕,摸索过来,摸索过去。 以查皱着眉拉住她的手腕。别西卜同时发出轻盈的笑声和嗡嗡声。 “尊敬的万魔之王,您想要命令什么?” 以查反手抓住那只带着软垫盘的手,带着那搂着他的一团东西抡了出去。 那一团事物在黑暗中向前飞去,像是撞到了大量的爆米花里,发出轻轻的闷响和一大片窸窸窣窣的声音。 新的六只手臂攀上了他。这次直接毫不客气的搂住他的脖子了,以查感觉自己的脸被一股无可辩驳的力量按在了毛茸茸,软乎乎的质感里。 “全部。当然是全部嗡。全部。” 一切都是黑的,但是以查的眼中随着这三个短句呲白了三次。 同时有好几根细细的管子样的东西穿透他的长袍,轻轻戳着他的后腰和后背,又按又吸。那东西并不尖锐,甚至尖端像嫩芽般柔软。如果只是挨这么一下的话,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它们一刻都不停。 以查扳住脖子上的细细节枝手臂,一边三条。 他停了一秒钟。 他可以立刻拧断这六只胳膊,或者把手中的别西卜再丢出去。 然后她在不到半秒内就会出现个新的,扑到他面前。 她越来越熟练了。 一只管子在拨开他翅膀接近根部的几片羽毛,滋滋地嗅着底下的皮肤。 以查翅膀一抖,掀起没有颜色的环形气流。周围的那些吮吸他的管子们被他振开。 大约两百万个轻笑声,和两百万个抱怨声,和六百万个嗡嗡的背景音被激起。 它们都是由身旁那些围绕着他的黑点发出的。 它们都是由别西卜发出的。或者说,潜在的别西卜幼体们。 是的,她有一千万个备选。这一千万个小小的,烦人的黑点都可以在瞬间变成她,而她可以在其中随心所欲的变化穿行。 万魔之王可以不用伤害你就烦死你,如果她想的话。 她也可以随便伤害你,如果她想的话。 别西卜的幼体们还未合拢,以查迅速搅动法则能量以设置具体形状,然后用贯穿全身的秩序之力向外扩散。 在法则的引导下,秩序能量迅速织成一个洁白的半透明泡泡,将他隔绝那沉重的黑暗,隔绝别西卜,包裹在里面。 呆在这他强行拓出的小空间里,他感觉才能勉强思考一下了。 半透明的泡泡忽明忽暗。 能量的流失速度比他想的要快。 平时要维持这个小小的领域应该不费什么劲。但现在不同。 嗒嗒嗒。嗡嗡嗡。 嗡嗡嗡。嗒嗒嗒。 敲呀敲。吵呀吵。 六只细细的手臂以不同的频率敲着那由秩序能量组成的防御性半球。她甚至没有太过使劲,只是表达热切。 “亲爱的。”别西卜说。 “以查因特以查因特以查因特以查因特以查因特以查因特以查因特!”别西卜们一起说。 压力挤着包含着他白色的圆形领域。从各个方向。 别西卜俯下身,亲昵的贴在他的泡泡上。 不知是因为紧贴着最初堕天使的秩序能量光球,还是万魔之王自己溶解了一部分纯粹黑暗。 忽然间,她的脸从无尽的盲视中浮现。 自别西卜晋升万魔之王以来,以查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的脸。 实话实说,他宁愿一次都不要看。 …… 别西卜比两千年前最后一次看着成熟许多。 她现在有差不多六百只冒着深红火焰的眼睛,不过只有十四只呆在她的脸上。 两只猫头鹰一样又圆又大的长在类人生物的眼睛位置,一边还有六只较小的一字排开,嵌在脸颊上方,灼灼发光。 剩下的五百多只眼睛则组成一个放射状的怪异符号,从她的背部延伸出去。 她会眨眼——没多少恶魔会眨眼——两只较大的眼睛眨的非常缓慢——像满是浮沫的海浪急速涌上岸又轻轻退下,那些微如点火的则一刻不停地在闪烁。 眼睛的下面是小小的红嘴唇。 “亲爱的以查因特嗡。” 别西卜扒住他的泡泡,抬起两只前肢来回搓着手,歪着头,像顽皮的少女一样闪着眼睛看着他。 以查对这种举动太熟悉了。 这意味着危险。 “伟大的万魔之王。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向您汇报。”他立刻开口道。 他没有忘记要面对她的目的。他有话要说。 “等一下。等一下。我的以查因特。我们不能这样说话。” 别西卜嗡嗡地笑了,她四层的,尖端带着尖锐倒钩的网状翅膀伸长张开,像一只巨大的飞蛾,将包含着以查的白色光球紧紧包住。 然后她直视着他,红嘴唇张成一个小小的圆形。 两个词从中弹出。 “命令:来。” …… 啪! 由秩序能量构成的,洁白的半透明泡泡从前方被粗暴的撕开,黑暗涌入。 “来”“丢”“逃”“止”“卧”。 五种最纯粹的恶魔命令。 “来。” 五种最纯粹命令的首位。 由最高位格的恶魔发出。 几乎是在瞬间,以查就意识到这家伙的力量比晋升时上了不止一个台阶。 他回避的次数果然有点多了。没能准确的估计她成长的速度。 无限的精力,无限的恶意,漫长的时间让她多次蜕变。 这一声“来”,若对着地狱最精锐的第六军团,不需要位格压制,也能将他们瞬间聚成一个怀抱粗细的压缩恶魔棍。 现在,这一声“来”,在如此近的距离内,单独对着以查。 “来。” 她向他张开三对双臂。她小小的红润嘴唇对他笑。她的六百只眼睛凝视着他。 第四十章 私人频道 无形的力量扯住了他的前襟,推挤他的后背。 无形的力量直接搬走他们之间的所有空气,让他向松开被绷紧的皮筋一样向别西卜弹去。 半透明的洁白泡泡撕裂后迅速的委顿消散——以查的反应已经很快,他以最快速度收回了其中的能量,重新编织出一个仅仅两只手掌并排大小的白色厚实圆柱,并以法则手段将其加固,挡在胸前。 同时他想闪走。 但是不行。 因为命令是“来”。 瞬息之间。 白光变成白色的粉末,再变成黯淡的粉末,最后粉末溃散。 骤明。 骤灭。 破碎声。 清凉的血翻涌,在喉咙里浮起泡沫。 万魔之王胸口伸出又细又长,尖如毒钻的四根尖刺,戳穿了那秩序之盾。 咔—— 然后贯穿了他的胸膛,从他背后插出。 别西卜伸出六只手臂,牢牢地抓着他。 猫头鹰一样的两只苍白的大眼睛几乎贴在他的眼睛上了。 她的眉骨顶着他的眉骨,那些从眼眶中蹦出的细小的火星跳到他的眼睛里。那对眼睛像午夜的浪潮起落一样缓缓地眨着。 “嗡。” 她四条细细的下肢盘在以查腰上和膝弯处,两只前肢搂着他的脖子,胸口的尖刺插穿他的胸膛,翅膀弯曲,把他整个包在一个网状的茧中。 她还能腾出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头发。 像狮子舔着刚被咬死的羚羊一样,光洁的额头蹭着他的额头。她的绒毛扎进他的发间,刺痒。 “亲爱的。亲爱的嗡。” 以查的银色鲜血流的别西卜整个胸腹都是。 她嗡嗡地叹息着,把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脖颈处。 力量从伤口流逝。 以查没动。 必须做正确的事。他想。最初堕天使的小插曲虽然帮他抵御了位格压制,却把他原先计划的节奏全部打乱了。 没关系,可以有失误,但是要做正确的事。 只是需要运气。 别西卜抓紧他,轻柔的说话。 “我知道你不容易做到这些。你要先听我说。那些笨蛋已经在地狱祷告了这么多年了。我对最初堕天使很了解。你知道吗?我都听烦了。他们所说的他的能量,他的光明。我都已经知道了。你看嗡。” 突然间一切又陷入纯粹的黑暗。 别西卜的深红眼睛在他眼前消失,但他清楚她还在,浑身的触感并没有一处消失。 黑暗中,别西卜用两根手指拨开他白色翅膀上的羽毛,从最接近皮肤的地方“咔”地掰了一块东西下来,捧在脸前。 她单独点亮了那东西——固化了的秩序能量,像一块灰白的石灰石。 恶魔女王的小巧爪子轻轻一捏,然后张开。 那一块秩序能量被捏成了碎末,她出神地凝视着那些碎末像最普通的沙子一样散落。 她转过来,很慢的眨着眼睛。 “我可以固定你的光明。我亲爱的。我知道你不是恶魔了,我没办法压制你。但我可以固定你。这就是力量。” 她发出一阵轻盈的嘤嘤声,“我的蜕变次数比你多太多了。多可惜。你可以答应我的。我给了你好多,好多,好多,好多的机会。嗡。” 血涌上来,他不客气地吐在她的脖颈处。 别西卜歪过脑袋粘乎乎地蹭着他的脑袋。 “我知道你很聪明。我亲爱的。整个混沌地狱没有比你更聪明的恶魔了。而且你那么慷慨,那么大方,那么与众不同。” 以查隐蔽的活动了一下,尖刺在他的胸口陷得更深了。 他停止了躯干的动作,同时一只手向腰间的刀摸去,另一只手心开始蔓延出半透明的淡蓝触手。 别西卜一刹那间同时扣了他的两只手。 她甚至还剩下四只手臂搂着他。 淡蓝色触手被凝固,同样化成无用的沙子洒落。别西卜召来有质的黑暗。把他们挤在一起。 他动不了了。 他知道她使用的能量。失序之力,没什么特别的。 但别西卜的失序之力几乎等于整个混沌地狱能调动所有的能量的一半,等于无穷。 她轻松地好像甚至都没发现自己阻止了一次袭击这件事,自顾自抱怨起来。 “我是多么崇拜你嗡。你为什么要离我而去嗡?你为什么就对我这么吝啬嗡?” 以查没接话,这根本无从回答。 另外,别西卜的爪子掐到他手腕的关节里了。 “以查因特以查因特以查因特以查因特以查因特嗡。你总是让我非常生气。非常。嗡。” “如果你说的是我现在的状态,这是个意外……” “说的不是这个嗡!” 哦。 别西卜真的烦躁起来了。嗡嗡声陡然变得闷雷一样重。 “为什么?嗡?”她的爪尖划破了他的皮肤。 “以前你明明那么友善……你对每个人都那么友善……我们认识了那么长时间……为什么突然开始回避我嗡?为什么你宁愿和那些笨蛋一起互相折磨一千六百年,都不和我一起洗澡嗡?为什么你不做我的大公爵嗡?为什么连地狱最重要的事务都不参与嗡?为什么你连恶魔的身份都不要了嗡?为什么你要离我而去嗡?” 她突然拽住他的衣襟,十四只眼睛一齐爆燃,灼伤他的脸颊,“没有人可以离我而去嗡!没有人可以离我而去嗡!” 胸口感觉不到疼,但是闷的厉害,他咳嗽了两声。 “你要说话吗?我亲爱的。对。你有事情向我汇报。” 别西卜像一只织茧的蜘蛛一样把他牢牢包住,和他脸贴脸,眨了眨眼,“你说吧。” 喉咙很干,也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 他干咽了一口不存在的唾沫,“尊敬的万魔之王……” “你不准再这么叫我了嗡!!我要点燃你的灵魂!!” 别西卜粗鲁的打断了他。 她的六只爪子胡乱地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搜寻着,“嗯?你的锚点呢?你竟然不随身带着你的锚点?你给谁了?没关系,我肯定找得到的嗡……” 以查慢慢地出了一口气。 “别兹尔雅。” 别西卜一头撞在他的额头上。贴着他不放。 一千万个声音嗡嗡地甜笑。 她笑声的震动带动他的震动。伤口和尖刺来回蹭出古怪的水声。 “你还记得我还没晋升前的名字!!” 她高兴了,但只高兴了一瞬,瞬间又暴怒起来,六只手臂上的软垫按在他的背上,几乎要把他嵌在怀里闷死。 “不对。你记性太好了。你什么都记得嗡!!这是应该的嗡!!” 这是一个以查所不能理解的地方。 她猜的明明是对的,而她却又因此而生气。 “听我说,末日之战很可能不是大家想的那样。”以查闭上眼睛一动不动,推开那些干扰,梳理着思绪,“亚历山大知道不对,而且不止如此……” “他懂个屁嗡!我要把他烧成碳煮泥怪!他竟敢阻碍伟大事业的进行!我们将烧尽世界每一处角落,在废墟上建立新的最终地狱!他将是永恒黑暗前的一根小火苗!小火苗!嗡!” 小火苗。嗡。别西卜的反应果然和他想的一样。嗡。 “别兹尔雅……” 他缓缓出了一口气。 “我在呢。”她悄悄地说。 “秩序之源发动了黎明之战。你不觉得这太巧合了?位面之子的背后也有秘密。停下你的军队……” 又是一瞬间,别西卜暴怒起来。 “那又如何?他只不过是我们开启大门的小钥匙!道路必将通畅,我们必将胜利!!无论谁在我们的前方,都将变成坟堆上的灰烬嗡!” 很可能都没有坟堆。很可能连灰烬都剩不下。这个以查很确定。 “延后出发的时间。我得调查。” 他终于感到非常虚弱,简短地中止了谈话。 能做的都做了。 该说的已经都说了。 他已经告知了所有的疑点和最佳的解答方法。如果他能有时间破解末日之战,黎明之战背后的奥秘,说不定可以将所有烦恼一次结束: 不会再有一个位面急着去消灭它之外的全世界了。无数蕴含着无数奥秘和知识财富的文明都可以得到保存。 如果末日之战可以得到消解,那么他也不会被逼着参与它了。 他可以回到原先的生活,他还有很多课题没有研究。还有很多人等待着他的指导,很多奥秘等着他去发现。他还有文章等着被发表……文章不会自己发表自己,就是这样。 事实上,他觉得这真的是个大巧不工的主意。世界上除了一个或几个愚蠢的传说什么也不会损失,他可以为此多劳累一下。 别西卜的十四只白色眼睛泛起深沉的旋涡,注视着他。 以查太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了。 别兹尔雅永远不会改变。 正巧他也是。 “噢。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我知道你。我知道你的嗡。你不肯和我一起去占领他们。我说什么都没有用。” 恶魔女王的声音无比温柔,其他的幼体安静了,无边黑暗中她发出唯一的低语。 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这残酷而吵闹的一小块。 “我得杀了你。亲爱的。你把我的心都弄乱了。你得先死一阵儿。我会去引渡你的灵魂的。我会在整个宇宙间唯一的最终地狱中等你,你会听到我的私人广播。” 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背——并且避开了那些被她戳穿的血肉模糊的部分。 “我真舍不得你。我真难过。嗡。” 她的语调充满无可奈何,来回重复着。 万魔之王重复了有一段时间。 然后她使劲抱着他,扬起声音:“命……” “奇迹。” 以查微弱而清晰地说。 最后一刻,他看到那双猫头鹰一样的眼睛惊慌失措。 奇迹当然发生了。为天使。 别西卜的手臂被无可违抗的力量拉离了他,胸口的尖刺从前方抽出。 他被浓稠的黑暗托起,失去了知觉。 第四十一章 后奇迹之时 昏迷中,流失的能量们回到了以查的身边。 温柔的梦幻能量放松神经,活泼的生命能量编制修补着伤口,法则能量形成一层轻薄的法力警戒壳——现在它正在疯狂颤动,叫醒了他。 以查弹了起来。 几乎是在同时,一张挟带腥风的血盆大口正好扑到他的面前,闪着森森白光的尖牙离他的头顶只有一寸。 他脑中刚出现躲闪的念头,身子就向旁边瞬移了一米——他意识到自己能量充沛。他迅速抽出弯刀,砍在那家伙的腰上,拉出一个又深又长的切口。 震耳咆哮还在空中,来袭者扑倒在地,黑色的礼花从被刀刃劈开处喷射。 以查站起来,用刀尖拨了拨地上的怪物——它只能用怪物来形容了。 恶魔的形态十分多样,但这一只身上有明显的缝合标志——坑坑洼洼的肚皮上一侧有四个碗状凸起。 他长着一圈狮子的粗硬鬃毛,但身躯类似于放大无数倍的水黾,脊背是凝固熔岩般的质感,一路顺下来,后面接着一条蝎子的尾巴。他的整个腹部都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粗糙深褐缝线和粗大的阴绿色伤疤。 怪物瘫成恶心的,带有缺口的一坨,喉咙里滚动着破碎的咆哮声。 不过他已经爬不起来了,他皮囊下的所有顺着真实混沌之力劈开的缺口飞快的逸散。 怪物一侧的脸长满了葡萄般的肿瘤遮住面容,但他的轮廓看起来很熟悉。 以查抬了抬手指,怪物的另一边脸不自然的扭过一个僵硬的角度,尖锐的嚎了一声。以查看着他那半边脸,他认得——那是半张狮子的脸。 安朵斯的手下,男爵比列。 以查视线挪向那怪物的背部,发现了那一块凝固熔岩似的原材料,这种质感他见过——来自阿米莱度身上。 那个爱念诗的小恶魔终究还是被处理了。 是因为受伤太严重,还是因为放跑了他被处罚? 真是没必要,他们本来就拦不住他。 以查的视线下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低头在刀刃上照了一眼自己的脸——皮肤结实,棱角分明,两根通红的长角从额头伸出,眼眶里青焰燃烧。 一个标准的恶魔模样。 他又变回恶魔了。 奇迹? 以查将阴铁弯刀重新系回腰间,摸了摸胸口和背后——肉体完整,没有一丝疤痕,连长袍被那些小爪子划破的地方都神奇的恢复了原状,崭新。 奇迹。 这些应该都是奇迹的效果。 全是正面效果…… 不。不太可能。 奇迹看似是想什么来什么,实则根据当事天使的情况,经常事与愿违。 他想起那个著名的故事:一位大天使跑去主物质位面一座人类城市游玩,受到了当地居民的热情款待,这位好心的大天使便降下奇迹,希望这座城市的居民永不受疾病所苦。 奇迹发生。 天上降下了火和硫磺的风暴,整座城池在一夜间被夷为平地,所有居民都被点着,烧成了确实再也不会生病的灰尘。 这位天使也因为痛苦和自责而自尽——为这件事添上更沉重一笔的是,天使不被允许自尽。 于是他变成了可怕的,永生不死,饱受折磨的怪物,终年徜徉在杀生域和终道之末之间。 以查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他很不希望自己成为类似故事的主角。 据柯启尔所说,完全正面和符合心意的奇迹也有。 不过根据秩序之源的记载,只有能量最纯净,最强大,最虔诚的炽天使在最稳定的环境中才能制造。 最初堕天使,虽然是在堕天使教团的祷告中,拥有和炽天使相同的位格。但毕竟只是他们捏造出的身份,而且又是从恶魔变格而来,应该很难和真正炽天使的纯净度相比。 而且他当时制造奇迹的状态和环境,都差到不能再差。 奇迹不可能对他这么宽容。 一定有他所不知道的糟糕后果在已经偷偷产生。 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 以查迅速地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 这里是基希诺山的一层上方的观礼平台,每个恶魔都很熟悉的一处场所。观看烙印审判的最佳位置。 几十具高大的黑色石椅拉出模糊颤抖的阴影,依照半个六芒星的位置摆放——另半个六芒星的位置则由六排吊在空中的囚笼填补,囚笼中有一些萎缩了的干瘪东西。 基希诺山的整体是一道倾斜的巍峨月牙,无数巨大,尖利的锋刃犬牙交错,向各个方向戳出,形成粗粝而狂暴的轮廓。 山的三层向外弯出一个极大的弧度,仿佛一个长满倒刺的怪异舌头,远远延伸出去。 “舌头”尽头,一个梯形的巨大钝口宽阔平摊,燃烧永世不灭的泛蓝火焰,赤红气浪和复杂的能量日夜不停的翻腾其上。 炎崖。 它的两侧刻着不对称的复杂上古符印,每一枚以魂,物,法,罪,罚,灭六种途径重复六遍,以枪,刀,爪,刺,咒,牙刻画,重叠六次。 对着地面的那面,以活体之火烙着每一个恶魔的本名,一行又一行的古恶魔语小字密密麻麻,一直排到那燃烧之月接近中间的位置。 所有恶魔的锚点都在这里。 混沌的锚点也正在此处。 基希诺山。 失序能量最密集的地方。 混沌地狱之心。 万魔之王链接整个地狱力量的通道。 目所能及的地方空空荡荡,应当是所有恶魔都被别西卜征召至血肉铸造池去了。 不过也没什么异常…… 除了……这里距离以查的浮岛庭院有一整个地狱半径那么远。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以查瞥了一眼比列。 一种怪异的不适感突然浮上他的心头。 过了多长时间? 他在心里计算着。 安朵斯被他击杀,比列被打伤的当天他就回到了浮岛,几乎是在一段很短的时间内便遭到了伊佛灭的攻击。探索伊佛灭的梦境也不过只花了十几分钟。 在那之后…… 他派出“再见”去带回柯启尔和涅塞,自己教授希琪丝法术。这也不过三个小时。 注入涅塞的能量到新的躯壳,十几分钟。然后伊佛灭很快就来通报噩耗。然后下一个十分钟之内,他们完成了浮岛的防守。 接着,三十秒后,他见到了别西卜。 别西卜和他说了多久的话?虽然感觉上比一万年还要漫长,仔细想想,没有多久。 无论如何,加起来超不过大半天时间。 他盯着地上的怪物,他满身的缝合痕迹,皮肤明显被血池浸泡处理过。比列的声音越来越低,嘴角开始冒出沥青一样的泡泡。 一个新的缝合恶魔需要五天时间完成…… 这中间的四天半哪去了…… 他昏迷了四天半? 以查俯下身,淡蓝色的触手从他掌心长出。 比列哼哼了两声。 咔,咔,咔,咔,咔。 来不及了。缝合恶魔像个掉在地上的瓷杯,裂纹蔓延,一瞬间粉碎。 他死透了。 第四十二章 擦除 地上的怪物化成了一滩营养丰富的黑绿稀糊糊。以查收回掌心的能量,直起身子。 他的脑海中静的吓人。 没有别西卜的任何广播声音。 没有作为一个恶魔,随时能感受到的那种细微的,讨人嫌的,连续不断的背景音。也没有万魔之王的任何留言。 别西卜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很难猜到。 于是他转而想起这四天半时间的缺失。 如果别西卜按照之前的方向继续往前,那四天半的时间足够她把他的庭院摧毁三千次了。 想到这里,以查抬起双手,扰动那一红一白两枚契约符咒,感受着。 希琪丝和伊佛灭身体无恙。 血液中的一道缓慢勃动的,细小的生命流告诉他,和他灵魂链接的地狱猎犬“再见”也状态正常。 很好。别西卜没有去他的浮岛大开杀戒。 没必要多想。 不管这奇迹的硬币还能在空中旋转多久,它的光明一面是否能照破困局,阴影一面是否会遮蔽前路。 现在应该行动。 …… 炎崖熊熊燃烧,以查拍动双翼,向那最冒着幽蓝火焰的顶端飞去。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他攀升至悬崖的最边缘,飞快地在那些疯狂扭动活体之火组成的恶魔语符号中检索着。 还没来得及问堕天使教团全员的名字——这的确是个无法预料的失误——但他可以先解决一个。 “单卡拉比。” 他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这个词。 炎崖之上,恶魔的名字以六种途径刻下,重叠六次。 要去除它,也需要六种途径,摧毁六次。 或者特殊的一次。 他拔出蕴含真实混沌之力的弯刀,将阴铁的刀尖插在单卡拉比的名字上。 组成那个词的活体之火左右扭了一下,像在烈日下被踩扁的虫子一样变平发枯,萎缩成丑陋的黑色的一小条。 以查从怀里拿出那枚亚历山大吊死鬼的小树枝,没费多少劲就把那些干瘪的,水渍一样的痕迹刮了下来——用其他能量导流度优越,同时能量又不相斥的材料也可以。但没有东西会比地狱之树的精华树枝的导流度更强,能量类型更匹配。 活体之火文字的残骸被刮去了,留下了一连串的凹痕。 得处理这些凹痕。 如果不做任何处理,活体之火会很快沿着凹痕重新生长起来,前面的工作就是白费力气。 以查掏出那瓶珍贵的默然墨水—— 一个结实的安息石瓶子,瓶口缠有一圈惰性胶封条,瓶底是圆的——这玩意在任何情况下都不需要端端正正的放在某个桌子上。 他用法则在右手上创造出一个小小的,封闭能量的透明球体,正好将那瓶墨水包在里面,轻轻用两根手指挑开封条,顶掉默然墨水的瓶塞,然后倾斜了瓶子一点儿。 瓶口并没有任何东西流出。 他等了一小会儿,很快的,整个透明的法力结界开始以一种放射般的扩散模式从内部开始发黑——从这一点看,的确很像一滴墨水从中心被注入进了一个巨大的水球里。 没过多长时间,手上的法力结界变成了一个漆黑的小球,他谨慎地把瓶塞盖好压紧,将默然墨水重新装好,然后捧着那一个漆黑的球体,朝那些凹痕按去。 很难说哪一种说法更符合目前的情况: 很容易看到的是——随着法则结界的解除,漆黑的球体像装满水的气球一样破开,溢满了那本来盛有活体之火文字的凹痕。 但如果仔细看去,会发现真正发生的事情是这样: 那些凹痕向漆黑的球体飘去,和它互相中和,二者都变为透明。但因为这骤然的消失,凹痕原来的位置留下了新的漆黑一片。 以查很清楚,原理是第二种。 那些漆黑的东西之所以漆黑,不是因为颜色是黑的,而是因为“空”。 因为其中没有任何东西,包括光明。 用“空”来处理那些凹痕后,活体之火即使可以进入,也无从依凭生长。 空能量。 便是以查身上涅塞没有辨认出的第六种能量。来自身上他始终带着的那瓶默然墨水。 他只有这么一小瓶,得小心使用。 …… …… “目前的学者们普遍认为,“空”也是一种特别的能量。 空能量无法转化,也无法由其他能量所得到。空能量会和除了安息石之外的一切物质发生反应。取出时需要使用能量导流技术提取。 值得一提的是,尚未发现任何天生领域为“空”的生物。 能量可以空,生活不可以空哦!” ——《四十六种常见领域能量和你的生活·附录一》 …… …… “提到终道之末位面,就不得不提到它最闻名遐迩的景点——虚无之洋大漩涡。其产出目前世界上超过90%的空能量。 每一年的下弯季,熟练的八角曲线渔夫叠在一起,驾驶着一百四十四面体一齐出海,将旋涡上那些稍纵即逝的泡沫提取,在净化辐射中制成一种物质视野中看不见摸不着的墨水。 本地的商人将其称之为默然墨水。这样的一中瓶(此处有插图)能提供一立方米的空能量。 有幸从终道之末完整回去的幸运儿,不妨顺手给亲友(如果有亲友的话)带上两瓶作为伴手礼(如果有手的话)。” ——《九位面一本通·特产篇·终道之末》 …… …… …… 没什么问题。去除旧的锚点是变格的重要一步。他答应了堕天使教团。 至于教团的其他成员,等他拿到了教团所有人的名单,再来一次便可。 以查打量着那个被空能量消融掉的区域。 默然墨水只有宝贵的半瓶,要不然可以尝试将炎崖上的所有名字全部涂光。 他的目光上移,落在炎崖最顶端的几个名字上面。 最上面一行大字单独属于万魔之王: “别西卜”。 实话实说,别西卜的确勾起了一些他对以前的回忆。 倒不是对恶魔女王的残酷暴虐,阴晴不定,不可理喻而感到惊奇——这对他而言实在也不新奇了。 以查不太主动记忆自己与其他存在相处的细节。此时回想起来,他突然意识到: 别西卜似乎对他有一些私人恩怨。 这真是神奇,以查因特自认为没跟别的恶魔有过任何的私人恩怨。 说起别西卜对他的讨伐—— 他原本以为变格为天使绝对是他诸多不合适行径中刑上加刑的一环,不过从别西卜的意思来看却并非如此。 她似乎觉得相比变格为恶魔大敌,一些在他看来理所应当的小事更加重要。 组成“别西卜”这个词的那些活体之火在他眼里扭来扭去。 第四十三章 基希诺的路口 以查盯着那个伟大,傲慢,疯狂,贪婪,充满力量的名字看。 他可以涂掉她的名字,切断她和整个混沌地狱的链接——炎崖除了一个不知为何而来,被缝合的男爵比列,竟然没有任何的看守,这是天赐良机…… 屁。 他飞快地否决了这个念头。 别西卜依然享有秩序大敌,万魔之王的位格,所有恶魔都会不自知的向她供能。即使切断了与地狱的链接,也只不过是把头顶的两座大山变成了一座。 而且他无法保证,这会不会被她立刻察觉。 他可太需要在此时此刻不被她察觉到了。 事实上,召唤奇迹的时候,他的其中一个念头就是:在没有别西卜干扰的情况下得到接触混沌之子的机会。 奇迹会依照当时制造者最迫切的心意,给出一种扭曲过的,充满不可知奥妙的解答。 他深知不稳定奇迹的副作用,因此在制造奇迹时没有想太过庞大和笼统的东西。 万一他本意是平息这些横跨位面的争端,结果奇迹降临,直接将其他位面全部湮灭就糟糕了。 那样甚至都不用别西卜动手。 她倒是会挺高兴的。 以查也没有去想在这个奇迹中提升力量。 要求提升力量是新手天使常犯的错误之一。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奇迹。 尽管没有明确证实过,但的确有这样的规律: 奇迹在带来不可思议的幸运时,也会带来不可思议的不幸——除非像炽天使一样,用大量的稳定过的能量,再加以经过无数代传承总结出的规范流程进行弥补和控制。 提升力量这种希望能凭空产生能量的目的,自然会导致更大的能量缺口,因此对应产生的不幸更加难以捉摸。 因此他尽量控制了自己的念头,使在呼唤奇迹时的想法尽量简单、直接、微小。 炎崖卷动炙热气流,舒适地烘烤着他的面部。 以查的目光干脆地滑落至那些名字的第二行。 第二行应该是三个大公爵领主的恶魔之名,但是只剩下了头两个:“列拉金”和“阿斯蒙蒂斯”。 最末的第三个位置的那一整块连着下面的基质被挖掉了。 那里现在塞着一些凝固了的透明黏胶——看上去非常可疑,像是凝固了的口水,以及亮蓝色羽毛和泥土的混合物。 哈比鸟妖精索伦娜的恶作剧,以查立刻确定。 恶作剧。 非常强大的能量利用手段。 专属于妖精类别生物的自发领域能量:惑控,的天生能量应用。 用恶作剧,索伦娜偷走了伊佛灭原本的锚点。 被盗走的第三个大公爵的名字,无疑是伊佛灭的恶魔本名:“阿斯莫德”。 蓝色的,扭成一团的妖精羽毛填充物在炎崖窜起的蓝色火焰背景下并不明显,不过绝没有隐蔽到无法发现的程度。 竟然没有被修缮掉…… 他小心翼翼地抓住一根伸出来的羽毛尾部,向外拉动。 果然。 那一坨看上去稀稀散散,不堪一击的混合物根本硬的和金刚石一般,无法撼动。 好强的恶作剧效果! 维持了四百五十年还有这样的强度。 应该是……对。 强大的鸟妖,最终极的恶作剧效果。 生命玩笑。 简而言之,就是:拿命和你玩。 可惜。 以查想了想,将放射真实混沌之力的弯刀拔出,对准那一小片伸出来的羽毛管,用力劈下。 当! 黑色的粒子和闪着淡淡金光的惑控之钉一时间四处飞溅。 当! 又是一刀,那一小截带着一点亮蓝羽毛的羽毛管终于从中间断折,尾端飘落。那一坨结实的口水混合物周围的能量波动了一会儿,形成了新的完整形状。 以查伸手接住切下来的那一点羽毛管,放入怀中。 好了。 炎崖之上,目前应该没有需要他做什么的地方了。 接下来。 尽早赶回浮岛庭院和出发寻找混沌之子是两个冲突的选项。 浮岛庭院的话……已经过去四天半,要发生什么应该早就发生了。 按照涅塞转述的话,混沌之子便在基希诺山的尽头。 奇迹遵循他的心意,将他带到了遥远的基希诺山,没道理再半路折返。 应当直接去寻找混沌之子。 得叫来希琪丝,她知道具体的位置。 以查摸了摸手心的暗红血契符咒,发现符咒又可以进行召唤了。 看来之前那次呼唤失败,源于她在一个无法联络到的地方…… 他按住手心符咒,向希琪丝发送召唤的信号。 他飞上半空,向远方眺望。 邪气烟雾蒙蒙。 希琪丝无法直接降临,应该需要些时间才能赶到…… 他鼓动双翼振翅高飞,绕过炎崖,升至基希诺三层山利刃和尖刺交错的最高点,再上,俯瞰地形。 视线向下。 基希诺窜着蓝火的炎崖朝他前方伸出,另一侧的山脊上,高耸入天幕的锋刃像茅草一样丛生,烟气弥漫,一直向后绵延,在一个几乎视力无法达到的位置分成了影影绰绰的三条。 基希诺的尽头。 亚历山大吊死鬼说的可能是这三条山脊中的任意一条的尽头。 或者炎崖前方的尽头。 或是地下的尽头。 山脚下,一大片焦黄干枯的鹅头草地衔接着一片裸露的灰色安息岩,安息岩的表面被削成平面,向山体的凹处一路延伸,通向肃穆而恐怖,每下一层便更肃穆而恐怖的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六层地下审判场。 若是基希诺的尽头指的是这里,那就有的挖了。 但这不是最难到达的。 最难到达的是基希诺天幕的尽头。 仰首便能看到混沌地狱的天空,紫青天幕扭出内脏一样的花纹,每隔两千下心跳就变换一次蠕动的方向。 无数条倒悬硫磺河一如既往,冷漠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向上徐徐流淌至无穷远处。 然而那无穷远处,硫磺河的尽头还有三盏若隐若现的火光—— 仔细看,那里点着三只向下发光的火炬,照亮一扇紧闭的灰黑大门——大门没有花纹,没有把手,没有门缝,结满橙黄结晶和灰尘。 无法开启之门。 通往只有恶魔灵魂可以到达的慈爱之城:甘美尼蒂。在那颠倒城市的地下,结有唯一含真实混沌之力的阴铁矿藏。 以查真心期盼那随心所欲的地狱之森林说的不是这里。 他在一个无法复现的实验失败下灵魂出窍,锉的精神受损才完成一次来回,弄到了一点点的原材料。 慈爱之城的“慈爱”和人类所理解的慈爱不一样。他可以肯定的说。 无论如何,想要完完整整的探查一遍基希诺的尽头所代表的这几个地方并不容易。 他完全可以在这里枯燥地等待希琪丝的到来,为他指路。 或者…… 他转过身,看向基希诺背面的山脊。 山脊在遥远处分裂成形貌迥异的三条分支,蜿蜒至烟尘遮挡视野的地方。 一条钢刃森森,一条火焰熊熊,一条血肉模糊。 第四十四章 血肉铸造池 基希诺的路口。 混沌地狱的中心。 以查的目光投向分裂的三道山脊中最右侧,血肉模糊的那条。 基希诺的血肉之脊。 山脊上方悚然顶起一道不停搏动的,长满肿块的粗大管道。其中有肉块夹杂黏液般的东西持续向山脚被输送。山体圣诞树一般装饰性的挂满不少内脏,由大大小小的肿块和滑溜溜的囊包组成。 沿着血肉之脊一路前行,可以到达血肉铸造池。与到达天幕尽头和深挖地下审判场相比,这曲曲折折,鼓鼓囊囊,充满活力的一条路线反而是较容易探查的一条了。 以查觉得有必要去看一下。 “吃人的房子”不一定在那里,不过那里一定驻扎着别西卜的恶魔大军。 他可以趁希琪丝赶来的时间到那里去,探查他们备战的情况,打听消息。 虽然别西卜没有前往他的浮岛庭院,大概率返回了血肉铸造池。 不过既然她没有任何想要寻找他的迹象,只要小心回避不被发现,应该没什么大碍。 而且他有一种隐隐的感觉: 尽管已经变回恶魔的形态,别西卜却无法探查到他的踪迹。因为某种奇迹般的原因,无法与他建立恶魔之间的连接。 以查很高兴回归自我——天使的位格对他而言就像一身华丽而不舒适的正装,磨得他胳肢窝怪痒的。 “如果你先到了,在地狱中心等我。” 他激活血契,向希琪丝传递话语。 想了想,他又扯动血液里的灵魂链接,召唤“再见”向这里来。擅长逃跑,可以吞吃各种能量的地狱猎犬,无疑是任何情况下的有力又能保证存活的绝佳助手。 至于其他家伙。 伊佛灭,涅塞和开了窍的单卡拉比,在修复完成的穹顶下要防御别西卜之外的攻击应该绰绰有余。 他让地狱的炎风充盈翅膀,顺着那条血肉之脊恶蛇一样的路径急速飞去。 …… 随着山脊的延伸,以查身下的地貌改变了形态。 漫布粗大裂纹,干枯的暗褐色干裂泥土地表向下陡然一沉,形成一道宽广无垠,不见头尾,落差千米的山壁。 峭壁下方,一边赤红灾难石凸露波状起伏,蘑菇状的粗大石峰林立,其中有九根高高的石柱簇拥起一个巨大血池,另一边地势较低的是一片枯干冒烟的森林。 基希诺血肉的山脊也在这个位置瀑布般向下一折,分出几百条鱼骨一样的分枝,那根粗大的血肉管道也分出同样数目的暗紫红色支流,两边铺开,向各个方向蜿蜒深入。 大大小小的血肉铸造池,如邪恶的果实,结在每一条支流的尽头。 以查放慢速度,落入那片枯干森林。 他在森林的边缘开始转悠,尽量远离那巨大的血池——那里名为诞晦之杯,是别西卜最中意的栖息处之一。 很容易便能想到,别西卜所在的诞晦之杯周围一定安排有最为精锐的兵团,剩下的两位恶魔大公爵,和他们带领的军队多半驻扎在诞晦之杯下方的七大脏器池的附近。 按照领袖的位格和兵团力量,所有的恶魔军团从诞晦之杯向外从高到低辐射排列。 在诞晦之杯深处是最精锐。 到森林的边缘最远处的话,就只剩下—— “以查……因特……”以查听到一个声音在背后上方惊讶而缓慢地问。 他转过身,只见不远处右边有棵树光秃秃的树杈上坠着两个毛茸茸的家伙,两个毛茸茸的家伙都长着圆圆的黑鼻子和一对黄亮亮的眼睛。 “……公爵?”其中一个毛茸茸的家伙费力地说,同时伸出一只爪子——准确的说他是想伸出一只爪子来着——但他花了快五秒钟才抬起两只手指。 ——只剩下树懒恶魔这种东西了。以查想。 这真是不可思议,别西卜的征召连他们都不放过。他完全想不到这两个家伙对于毁灭世界有任何的益处。 等世界毁灭了,他们可能才蠕动到世界楼底下。 “弗洛。”他叫道。 当时教导这家伙也绝对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梦魇,持续了六百九十年的那种。 一般人不知道的是,树懒恶魔学习倒是很快,但如果想考考他学没学到的话,那就…… 非…… 常…… 缓…… 慢…… 了…… 算了。他完全不想回忆。 “这位是……”名叫弗洛的树懒恶魔似乎想要介绍身旁的战友。两只好不容易伸出的手指在空中艰难地改变着方向。 “您……好……”另一只毛茸茸的树懒恶魔也开始了的缓慢抬手指运动。 “好。好。” 空气似乎都为他们停止了流动。以查稍微怀念了一下那一瓶给了单卡拉比的法则快速符咒石——那里面有五枚加速术。 他几乎是瞬间就止住了向他们讯问任何情况的念头,转而问道:“瓦布拉公爵的兵团驻扎在哪里?” “在……” 两只树懒恶魔换了个角度开始抬起爪子。 说起来,虽然和瓦布拉交集不多,但以查经过考虑,觉得他是一个不错的打听人选。 瓦布拉公爵年纪比他大的多,性格简单,很少对暴力表现出特别的爱好——这在恶魔中很少见。 他喜欢摆弄一些手工制作的小玩意儿——这点和以查有一定的共通之处。 他还喜爱哲学——这点和他没什么共同之处。 “你研究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废物。”瓦布拉看过他的一本书,在一次集会上曾经如此评论道。 这让以查深深地记住了这位同阶的恶魔公爵,毕竟大部分恶魔根本不看书。 还有一点很重要。 瓦布拉力量低微,独来独往,和其他高阶恶魔们也十分疏远,可以说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威胁,非常安全——这家伙的公爵之位纯属靠年龄晋升。 “力量又有什么意义呢?废物。”瓦布拉经常这么说。他似乎把“废物”这个词当做语气词在使用。 “在……” 树懒恶魔们的手抬起来了,他们指向森林接近血肉之脊的一侧。 “……焦……” “谢谢你。弗洛。谢谢你。另一只。你们今天没有看到我。再见。”以查闪走了。 焦甲之园。 果然,瓦布拉很不受重视。这个恶魔老头被安排在了非常偏僻,条件恶劣的地方。这正有利于他与他会面。 第四十五章 瓦布拉的情报 血肉铸造池区域。 焦甲之园。 焦甲之园没有任何像园的地方。 这里事实上是一个寸草不生,碎石满地的大土坡,土坡上端有一个深入内部的镶石开口,底部则有一道血肉细流涓涓围了一圈,又绕了回去——这更说明了这个地方的差劲和能量稀薄,这儿连个血肉小池子都没能生成。 以查在远处粗略扫视,只看到了大约十几个面黄肌瘦,气味寡淡的恶魔低阶士兵,明显都是其他兵团挑剩下的。 他们的纪律看上去缺失严重。 没有管理,两个长着鸭喙的恶魔士兵正面对面蹲在那条血肉小河的旁边,一个试图捞着里面的肠子,另一个应当是刚有收获,正美滋滋的仰头把一颗肝脏放进嘴里。 四个蜥蜴腿,皮肤发灰,皱皱巴巴的恶魔歪歪扭扭的躺在土坡上,如果不是他们身上零件完整,没有缺胳膊少腿,以查几乎要以为他们死了。 剩下的一头恶魔绕着唯一的一棵小树盲目的踱着步——这的确很盲目,因为他没有眼睛。另一头恶魔手拿两颗石头,边敲打边听着声音,边脸上露出傻笑。土坡上端的开口一边坐着剩下的两个士兵,他们都抱着自己的尾巴在打瞌睡。 没有一头恶魔注意到他的存在。 视野中瓦布拉没有出现。 如果他没外出,应该就在土坡内部的腔室里呆着。 以查感觉不出来有什么回避这些士兵的必要。但保险起见,他还是估算好距离,隐蔽地闪进腔室内部。 …… 距离估算的还算可以。 他没卡在地下或者什么尴尬的地方,成功的落在一个挤得满满当当的储物室内。 一个小小的失误是:他碰翻了一个闪光黑色鳞片制成的架子,一大堆各式各样的小碎东西从架子上掉了下来。 糟糕……这些很可能都是瓦布拉的收藏——眼尖的他立刻发现了,这都是些手工艺品。 以查抬手一抄,接住了其中的大半——但还是有两个魅魔模样,曲线窈窕的石雕模型脱离了他的掌控,向地面接近…… 啪嚓! 他听见翅膀扑棱的声音。 紧接着,一头下半身狮鹫,上半身人形的恶魔出现在他面前。他的眉毛又粗又长。 瓦布拉公爵。 瓦布拉没抬眼看以查——他甚至连对这突然的闯入没有表达任何惊讶,只是张开一只羽毛单薄的翅膀,加上上半身的两只手笨拙地把那些碎石头渣子拢在一处。 “我可以帮你修好。”以查站在一边,他感觉脸上有些痒,也许这就是尴尬的感觉。 “唉。废物。”瓦布拉拖长了声音无精打采地说。他枯草一样又粗又白的眉毛垂下来,一直挂到尖尖的耳朵上。 以查夺过那些碎片,简单的施了一个排序,一个加固类的咒语。法则能量运转起来,把那些碎片一点点摆好,轻轻地粘在一起。 “好了。” 以查把两个修复如初的魅魔模型塞在瓦布拉手里——不得不说很成功,连她们胸前的两片贝壳上的细微花纹都恢复了原样,没有一点错位。 “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瓦布拉深情地看着两个魅魔模型,手里摩挲着她们光滑的肚皮,“我问你。摔碎之后再粘起来,她们还是原来的她们吗?” 以查没回答。 这个问题一定是个哲学陷阱。 一阵蓄意的沉默之后,瓦布拉终于慢吞吞地抬起头来。 “你找我什么事,以查因特公爵?” “只是想问一下别西卜殿下的作战安排。我猜你发现了,我没能赶到大会。” 以查说着处理过的实话,下意识地想找个地方坐下,然而他没有发现可以坐的地方——狮鹫的身体并不需要椅子,因此这里也没有。 “我没注意。”瓦布拉把两个模型摆回鳞片架子,又变得愁眉苦脸,“今天早上有一次高阶恶魔都要参与的群体大会,我想想。子爵以上。你是说这一次?” 子爵以上,自己应该也有份。以查想。 他没有收到通知。别西卜已经把他从恶魔公爵中除名了。 还是奇迹的某种效果…… “混沌在上,我真惭愧。”以查毫不惭愧地说,“我两次都没有去。今天早上讲了什么?” “三次。以正常公认的计数法,是三次。” 瓦布拉慢条斯理地曲起鸟腿窝在地面上——让人想起禽类动物孵蛋的情形。“你应该也错过了向你派发部队的那一次。废物。” “那真是可惜。”以查脑中浮现他们此刻头顶上隔着素土的那些状态不佳的恶魔士兵,这实在不可惜,“别西卜殿下是否有提到,我们何时出发?” “明天。当三根火炬的光芒正好充满无法开启之门的时候。我们将点燃混沌之子,冲破位面的束缚,依次降临,屠灭他们。如此这般如此这般。”瓦布拉没有激情地答道。 以查点了点头。 三根火炬的光芒正好照亮无法开启之门的时候。 如果拿人类的时间类比,这意味着明日正午。 还有一天时间。 “对了。”他试探性地问道,“今天的会议上,你见到安朵斯公爵和阿斯莫德大公爵了吗?” 瓦布拉面无表情了一会儿,又粗又长的眉毛微微颤动,“没有。” 当然没有。 以查只是在确认安朵斯的死和阿斯莫德的叛变是否已经流传出去——这两样都和他密切相关。 看上去似乎大家还都不知道这件事。 起码位格已经到达公爵的瓦布拉不知道。 仔细想想,瓦布拉对他的突然闯入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提防之心。 如果说当时是因为一切发生的太快,别西卜只是单独叫伊佛灭去处理他,后来又自己亲自赶去,并没有想到广而告之这件事还算合理。 那么时至四天半之后的现在,其他恶魔,甚至位及公爵的瓦布拉都不知道他的罪行,就很奇怪了。 总归是件好事。 “你还有事吗?我累了。”瓦布拉说。 “啊。对。”以查假装出最漫不经心的态度,“我听说混沌之子有些不对劲?你知道吗?我还挺好奇的。” “好奇心是一种病。废物。”瓦布拉肯定地说,“这些又有什么……” 他停住了。 储藏室内突然变暗了。变暗很多。 怎么可能……? “混沌在上啊!别西卜殿下!”以查听到头顶上看守镶石开口的恶魔仓皇地叫了起来。 第四十六章 新来的公爵 “如果尊敬的万魔之王问起,我没来过。”以查立刻小声对瓦布拉说,“我会亲自制作一整套新的魅魔模型送来。” “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只是些石头罢了。”恶魔老头咳嗽一声,“要有兔尾巴的。” 以查已经不在储藏室里了。一个残影留在原地。 以防万一,他来时提前看好了离开的路线。土坡的后方有一条小道,从那里遁入森林深处,再原路返回炎崖便可。 以查几乎是在半个弹指的时间内就闪走了。 他理应在一弹指的时间内出现在森林中。 他撞在了羽毛垫子一样柔软的黑暗上。 萝卜。他想。 别西卜怎么突然有这份闲心,来慰问一个从来无人在意的落魄公爵? 以查面朝外,依然能感觉到背后灼灼的,来自六百只深红眼睛的目光在向他接近。 “别兹尔雅。”他将阴铁弯刀贴在手臂,背在背后,大方地扭头和万魔之王对视。 正面杀掉别西卜当然不太可能。但只要她放松警惕,划破黑暗遁走还是有机会。 “咦?” 别西卜歪过头打量着他,“你是谁?你为什么知道我以前的大名嗡?” 她从空气中消失,然后出现在他面前一寸,使劲地贴近他闻了闻。 “你的力量……你是个公爵。嗡。” 她搓着两只小手,脸上露出货真价实的一点惊讶,“我没见过我的手底下有这样的公爵。新来的公爵,你出席今天的会议了吗?为什么我没有见到你?” 以查盯着别西卜。 一道闪电把他的内心照的通明。 奇迹。 他向奇迹要求的“从别西卜处脱身”。产生了超出预料的效果。 别西卜干脆忘记了他的存在。 他直接被从别西卜的记忆中抹去了。 伟大奇迹光明的一面如此闪耀。 只是不知道对应的代价如何…… “我的封地非常偏远。尊敬的万魔之王。”以查迅速推测出情况,立刻转变态度,“我对自己的迟到很抱歉。我花费太多时间为地狱的伟大计划做准备,和赶来。你知道的。最近的交通……” 等等。 如果别西卜不是来找他的话。 那她是…… 别西卜点了点头,似乎有点走神。 她抬起同一边的三只手,向下一压。 嘭! 与这沉闷的,摧毁性的,恐怖的一声相比,一丝尘土都没有飞起。 只是……她身后高高凸起的焦甲之园被压成了光滑的平地。 看守门口的恶魔,捞肠子的恶魔,玩石头的恶魔和发呆的恶魔都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都变得像一张画一样扁——而且是一张喷绘的画。 他们的内脏被平平整整地挤到一边。 场面既整齐又安静。 “殿下。瓦布拉……”以查控制住表情。 “瓦布拉和他的兵团被处死了嗡。新来的公爵。他串通秩序之源,准备叛变。” 别西卜突然停住,瞥了他一眼:“对吧?你刚才不是在这里吗嗡?” “在下还没来得及与瓦布拉公爵会面。”以查停了一秒说,“不过我认为这不太可能。” 瓦布拉怎么可能叛变。 就凭刚才和瓦布拉面对面打过的交道,以查可以断定这位脾气古怪,生活简单的年迈恶魔公爵绝对不可能和秩序之源有任何的干系。 他能做的和叛变最接近的事最多是偷偷收藏了四种天使雷密尔的雕像——仅仅是因为她腰细腿长。 “你是什么意思,新来的公爵?”别西卜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也许是奇迹的副作用,以查陡然觉得心口之前被尖刺贯穿的地方又隐隐作痛起来。 “您从何处得知瓦布拉叛变的消息?”这个问题有点冒险,但奇迹之后,某些情况似乎变得和之前有所不同,他得尽快了解。 别西卜毫无征兆的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 以查让自己保持静止。 “你的语气很不恭敬嗡。新来的公爵。”她若有所思的说,“奇怪的是……为什么我不想顺便处死你呢?” “您能识别真正的忠诚。”以查眼睛也不眨。 “你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别西卜嗡声笑了起来,“你的封地在哪?我可以把你调近一些……嗡,这样更好:待地狱的战火将世界融为一体,我会重新安排你的位置。比如说,在我的行宫旁边。” 以查沉默着,同时使劲思索着将话题拉回正轨的安全方法。 好在别西卜很快回答了他的问题。 “新来的公爵,这可能对你来说有些难以理解。” 恶魔女王面露傲慢,“地狱在我的掌中。只要我专心致志,用心留意。所有的痕迹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尤其是近处那些。” 随着她的这句话,她背后那些悬浮的眼睛一齐升了起来,闪闪发光。 “十分钟之内,我在森林的边缘和焦甲之园区域感觉到了两次秩序的叛变痕迹。嗡。新来的公爵,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就是这么简单。” 她的三对手臂同时拍了拍,嘴角挂上讽刺的笑容,“可怜的树懒。” “请容许我再问您一个问题。”以查在背后牢牢握着弯刀,用袖子遮掩,“您是在瓦布拉身上感到了叛变的痕迹?” 别西卜两只猫头鹰一样的大眼睛看着他。她的其他眼睛也围了过来,“当然嗡。难道是你吗嗡?” 自然是。 “你身上没有。新来的公爵。放心吧嗡。” 别西卜一笑。 以查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别兹尔雅不会诈他,她喜欢实话实说,这是她的优点。 别西卜察觉不到他身上的异常…… 这必然是奇迹的效果。 难道奇迹的效果不是消去,而是转移…… 把那些异常的痕迹,转移到了他接触过的对象身上…… 他活动了一下紧紧捏着刀柄的手指。 明明已经变回了恶魔的原型,为何还会产生秩序的痕迹? “感谢您的耐心解答。”他嘴上说道,“请容许属下先行离开。我希望为明日那伟大的灾难降临做更多准备。” 别西卜深深地看着他,又是一笑。 “可以嗡。”她解除了黑暗的障壁。 以查转过身去。 “新来的公爵。” 别西卜的一千万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让以查的血液停止流动了一会儿。 他又有一种胸口被洞穿的感觉。 “你还没有回答我嗡。你的封地在哪里?”别西卜说。 “在赫拉吉萨玛,灼魂之滩的边界。很小,不值一提的一块。尊敬的万魔之王殿下。”以查很快地答道。 “这么偏远的郊外嗡……怪不得我没有见过你。”别西卜没有怀疑,收回了她的眼睛们。 她的声音滑腻腻的,“明天过后,就不会了。我们会经常见面的。” “深感荣幸。” “你叫什么名字?新来的公爵?”她又问。 以查没有回话,头也不回的疾飞而去。 第四十七章 地下六万层 “到哪了。”他确定自己离开了别西卜的监控范围,用血契向希琪丝传递信息。 “我看到你了。” 以查抬起头,看见远远的基希诺的一层平台上站着一个蓝紫色的模糊鸟人身影,她脚边堆着一大坨地狱猎犬。 “我过来了。”希琪丝传过来消息。 “不要过来。”以查传过去消息。 “啊?” “很难跟你解释。你可以理解为,我染上了一种非常严重的瘟疫。只要你接近我,你就会死。” “什么瘟疫?” “……” “开玩笑的。咦嘻嘻。行吧。那我们还要不要去?” 以查想了想发道: “你走前面。带着狗。我跟着你。” 远处那个蓝紫色的模糊人影牵起比她还大的地狱猎犬,仰头张望了一下,张开四只窄窄的靓丽翅膀,向炎崖正对的方向飞去。 然后她贴着鹅头草地绕了一圈,飞入山体凹处的地下审判场。 怎么偏偏是这里。以查想。 为了防止叛变的痕迹被反射在希琪丝身上,他本来想只需要跟在她身后,保持一定距离就行了。 但地下审判场是环形一直向下的结构,希琪丝要是下到了他下面一层失去了视野,很容易和他走到垂直位置非常接近的地方。 就算他可以一直激活血契去感知希琪丝的位置,但根据大概估计,他们也要保持起码十层左右的垂直距离。 在这样的遮挡下,万一希琪丝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他很难在第一时间赶到支援。 不过也没什么办法…… 先进去。 以查在地下审判场的门口等了一会儿,确定希琪丝已经下降了不止十层,才慢慢地沿着环形的路线前进。 …… 地下审判场阴暗潮湿,没有任何照明,没走多久,光线便被完全遮蔽。还好恶魔的血统让他们在这种普通的黑暗中可以视物。 地下审判场的中心是一个直通向下的黑黝黝的深不见底的天井,周围有一圈环状的房间,数目照旧暗合那邪恶的数字——每一层六百六十六个。 最上面几十层的所有囚室里,都是一些落满灰尘的各式各样的骨架。再往下,则逐渐开始出现干瘪的尸体,然后是比较干瘪的尸体,还算含有水分的尸体,较为饱满的尸体,日期新鲜的尸体—— “为什么最上面的几层都是死尸,到下面反而有活的恶魔?”希琪丝的消息顺着血契传来。 看来她已经走的够深。 “这和地下审判场的使用方式有关。”以查回道,“被判过罪的恶魔会被直接从审判场中心的大洞丢到最底部,然后被吸入最底部的空隔间。他们的囚笼会随着时间一层一层的向上升。熬到升至最顶端还没死的恶魔会被释放。” “他们不会飞上去吗?” “天井中不能飞。” “那有恶魔被释放过吗?” “你看呢?” “被释放了的我怎么看的到。”希琪丝意外的突然冰雪聪明。 “传说中有。我没见过。” “切。哦。所有被判过罪的恶魔,都会被从这个洞丢下去?” “要么丢下去,要么当场处死。” “罪行与罪行之间难道没有更多的区别吗?那么还为什么要判罪?” 以查发现希琪丝虽然是半个恶魔,却严重缺少关于恶魔的任何常识。伊佛灭看起来没有对她进行太多教导。 “判罪就只判有没有罪。”他稍微有点无奈的回答道。 随着下降,他也逐渐开始看到一些圆润的,冒着浊气的尸体了。地上也开始有一些可爱的蛆虫在爬来爬去。 …… “丢下去。等死。好单调的处理方式。”希琪丝重新挑起话题。 “被判无罪当然都一样。”以查说。 “哈?” 以查感觉到希琪丝停住了。 她好像挺激动。于是他也停住脚步——两层之间的距离不够他飞行。 “无罪会丢到这下面去?”过了一会儿,她包含着很多情绪波动的消息通过血契传递至以查手中。 “嗯。” “那有罪呢?” “直接处死。我应该说过了。要么在被抓到的时候处死,要么在外面的广场处死。” “啊哈?”希琪丝照旧还是那种轻蔑的态度,只是夹杂了难以置信的情绪。 “嗯。” “为什么听你说起来,无罪的结果还不如有罪?” “当然。对于恶魔来说当然是有罪更好。只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叛变。叛变是最糟的。” 其实这是最近几千年的风向变化。以查没有说的太细。 准确的说是别西卜晋升万魔之王之后的变化。虽然之前早有派系提出恶魔应该以邪恶,犯罪,和激进的侵犯作为正确的行为纲领,但别西卜是将这种倾向性付诸实施的第一位领袖。 她更改了很多与她心意不符的规矩,因为它们不够邪恶,然后她又改回来了一部分,并且不告诉其他恶魔她改掉的是哪些。 这使剩下那些更加邪恶,这使得整个程序更加混乱。 别西卜在这方面很有天分。 “叛变会怎样?” 过了一会儿,希琪丝开始继续向下移动了。 “剥离灵魂。折磨灵魂。诸如此类。人类应该也非常擅长这回事。你不是一直呆在他们中?你应该懂的。” “我只懂一半。”希琪丝的回话非常实事求是。 她只有半个灵魂,来自她恶魔的那部分。 “嗯。”以查想了想,决定多说一些,“不剥离灵魂的话就没什么区别。无论是立刻处死还是在这里等死,大家都会去甘美尼蒂。” “甘美尼蒂?” “恶魔灵魂去的地方。” 以查往上指了指,然后将这个姿势要素也发送了过去。他其实有点惊讶希琪丝甚至不知道这个,这些本该是伊佛灭教她的。他想。 恶魔的睡前故事里充满着关于甘美尼蒂的各种说法,连刚学会飞行的幼体恶魔都知道一百个关于慈爱之城的恐怖故事。 而她竟然听都没有听过。 他突然有一种同情的感觉。 希琪丝因此缺失了不少常识。 “听起来挺有意思。”希琪丝慢慢回复说,她的情绪变得平和下来。以查忽然意识到他刚才的心情也通过血契传递了过去。 “对大部分恶魔来说,不如干脆湮灭。那反倒还好一些。在各种谋杀的手法里,我认为最好的就是连着灵魂一起杀死。虽然没意思,但是没痛苦。”他耐心地解释。 “为什么?” “等你的半个灵魂去了甘美尼蒂。你有很多时间明白为什么。”以查想起了重要的事情,中止闲谈。 “对了。我问你,你既然什么也不知道,如何找到混沌之子在这?” “我来回转悠的时候,听到有声音在呼唤我。我就顺着这里下来,半路上……” “没有碰到看守?” “有几个。但都被我杀……被我送去甘美尼蒂了。哼。” 奇怪。 这里的看守应该不至于那么力量低微。神力消散的希琪丝如何能轻松击杀他们? 以查很快想到了一个可能的解释,于是转换话题: “你怎么辨认出混沌之子的?见到了?” “那倒没有。但我知道他就在那。你看了你也会知道的。” 希琪丝的消息传了过来。 “诺。就在我下面一层。” 第四十八章 是与否 他们移动的倒比他想象的快。以查本来还想问问希琪丝这几天他们那边发生的情况。 他停在一个关有一只类熊恶魔的囚室前——那头恶魔灰白的眼睛呆滞的穿过他,一边津津有味的嚼着自己的右前爪。 吧唧吧唧的声音传来,夹杂在周围痛苦的哼哼声和偶尔爆发的咆哮声之间。 以查瞥了一眼那只恶魔,除了被吃的剩一个光秃秃手掌的前爪外,他的其他肢体还算完整,精神也尚可。 在这里的时间应该不超过三千年。 以查抬头向上看了看。 地下审判场的出口犹如一轮昏黄的,不起眼的月亮挂在头顶遥远的地方。 他们应该已经深入了起码四万层。在最下方的一万层至两万层之间。 空气像肥皂一样又咸又硬。 他屏住呼吸。 “继续往下走十层再停。三十分钟后如果没有我新的消息。向上返回。然后在地下六百六十六层等我。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证‘再见’和你一起。”以查顺着血契向希琪丝发送信息。 “哈。有必要说这么细吗?” “你之前来的时候,有没有再往下走过?” “我只往下了一点点……感觉有点奇怪,就回来了。” 她的情绪波动顺着血契传来,那绝对不止是“有点奇怪”。 以查对此表示理解,地下审判场的深处的恶魔都还没习惯新的生活。 他们精力充沛,生龙活虎,而且感情上非常委屈,难免把整个气氛渲染的群魔乱舞了一点儿。 不仅如此。 由于越来越靠近审判场的基石,这里留有各种上古邪术痕迹。 并且,随着深入地狱内部,各种变异过的能量交汇在一起,空间在这里时常发生扭曲。见到任何恐怖的景象都不足为奇。 “你害怕?”他发出消息。 “谁害怕了?” “没什么可害怕的。尤其是你。” “尤其是我?” “伸手。”以查靠近中央的大洞边缘。 “啊哈?” “把你的爪子伸在洞口处,让我能看见。” 以查发毕消息,伸出头向下看去。 没过一会儿,他看到一只覆盖着蓝紫色鳞片的鸟爪从下方几十米处,不情不愿地伸了出来。 “接好了。” 他用血契传递消息,掏出那一小截从炎崖上砍下的索伦娜的羽毛碎片,用法则法术补充物质让其加重,然后瞄准希琪丝的爪子—— 向下一丢。 亮蓝色的半根羽毛不自然地向下直直坠落—— 落在那只小小的鸟爪上,像糖块入水,迅速融合在一起。 “唉?哎?” 希琪丝“嗖”地一下抽回了胳膊,像是被烫伤一样大声嚷嚷起来。 她活泼的尖嗓子插入审判场那反复回荡的凄惨背景音中,激起了更多交织在一起的吼叫声。 “不要喊。没必要引起任何注意。”以查连忙规劝道,“感觉如何?” 希琪丝过了一会儿才发出新的消息。 “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就好像……好像……” 她磨蹭了一会儿,“我不想说。” 以查没有想听,其实通过她传递的情绪大致能感觉到,希琪丝想说的那个词多半是:“妈妈的怀抱”。 纯血妖精饱含能量的物质体,在配合的环境中,可以用于激活直系子女血脉中对应的天生领域。 “这东西可以保佑你。” 他随口说道,向下看去。 他的视线穿过又黑又长的几万层囚室构建出的环形的中心。 恶魔的黑暗视觉现在勉强可以到达六万层审判场底部,那个巨大的,布满污渍的深坑。 仔细看去,深坑里密密麻麻交叠在一起的陈旧尸堆最上层,落有几具显眼的,色泽新鲜的尸体。 那些应该是希琪丝之前干掉的看守。 能量视野中,带核的失序烟云又大又黑,激烈的互相挤压着。认真辨认的话,还能看到其中偶尔有少量元素,破坏,意志,崩溃等各色能量如卫星般环绕其间。 不过即使如此杂乱的种类,如此大的能量密度,也遮不住蹦出的耀眼金光。 那些金光。 淡金色的,钉子状的惑控能量。 从那些尸体缝隙中明亮的星火一样喷射而出,形成一道漂亮的涡流,向上盘旋。 这样满溢着惑控能量的环境,自然让半个天生能量领域为惑控的半妖精希琪丝变得极其强大—— 虽然她自己过于迟钝,甚至没有感觉。 以查收回视线。 “没什么好怕的。快去吧。如果遇到什么事情。别忘了恶作剧。” 他再次激发血契,向希琪丝发送消息。 “我不会!” “你会的。”以查的态度斩钉截铁。 希琪丝没有再发来新的消息,过了一会儿,她的身影开始向下慢慢移动。 果然,过度的能量干扰产生质变,仅仅是下降三层,以查便感觉与她的联系变得越来越微弱。在他的感知中,混血鸟妖的身影逐渐模糊,像是没入某种迟钝的液体,只折射出零星的碎影。 以查并不担心。 他等了一会儿,确定希琪丝离得够远了,便沿着环形的道路向下走去。 身旁的囚笼发出嘶嘶声。 对面的囚笼发出尖嚎。 许多燃着各色火焰的眼睛忽明忽暗。 从这一层开始,所有被囚禁的恶魔都是活着的了。 他向下快速移动。 …… 台阶开始变得富有弹性,踩上去软乎乎的。 周围那些肮脏的墙壁也开始熟睡者的肚皮般来回起伏。 巨大的空荡荡的黑洞中,各种恶魔产生的噪声拖出回音,被拉长压扁。 降了十层左右。 以查大概明白希琪丝所说的“只要见到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环形的囚室一侧凭空缺失了两个。 一张巨大的,泛着青紫的嘴嵌在墙上。 嘴大张着,钟乳石的牙齿密密麻麻的排列。宽阔的嘴唇上长满蜂窝状的肿块,黏液像无视了重力一般在两片嘴唇之间鱼一样游动。 透过那张嘴,能看到后面有一条通道。 脚下的地板已经让人足够不舒服了。 那条通道的模样看着更不舒服。 “吃人的房子。是吧?” 以查对边上的囚笼里随意地闲聊道。 囚笼里悄然无声。 他仔细看去,发现这间囚笼是空的。 空的吗? 刚才明明看到每个囚室里都有囚犯。 没有多想,他抬腿准备跨过那张大嘴下面的嘴唇。 “哦哈哈。”有人在他背后回答。 以查扭头看去,看见囚笼里多了一个沙堆状的低阶恶魔。 刚才的囚笼里明明是空的。 “哦哈哈……你……”笼子里的恶魔说。 以查闪至那囚笼前,眼中暴起火焰,迅速抬起一只手。 “命令:是与否。” 命令发出。 沙堆状的恶魔的五个眼睛同时一直,整齐地朝向同一个方向,变得呆滞。 命令击破了他的意志防御。 “是的。” 低阶恶魔不动了,呆呆地望着前方一个不存在的点。 “你刚才出去了?”以查靠近,凝视着他。 沙堆状的恶魔动了动皱褶一样的嘴巴,“不是。” “你刚才就在这里?” “是的。” “你一直在这里没有动?” “是的。” “混沌之子在这里面?”以查指了指那张巨大的嘴巴。 “是的。” “他操纵了你?” 沙堆状的恶魔颤抖一下,像一坨可怜兮兮的冰淇淋,过了一会儿答道: “不是。” 他犹豫了……看来他对这件事不能确定。以查想。 “你刚才从这里消失了。如果你不熟悉这种情况,那么回答‘不是’。如果你知道这种情况,告诉我,这和混沌之子有关吗?” “是的。”沙堆状的恶魔机械地回答。 原来如此。 混沌之子应该并没有刻意操纵这头恶魔。 可能仅仅是无心逸散的力量。或者是因为空间被能量的碰撞扭曲了所致…… 还能再问一个问题……以查考虑着。 “混沌之子,是无害的吗?”他问。 出乎意料的是,恶魔回答: “是的。” 第四十九章 吃人的房子 命令的力量消退。 沙堆恶魔委顿一边。五个眼睛再次变得凌乱无序,脱轨的火车一般在他全身咻咻地游走起来。 混沌之子是无害的。 以查想了想这个答案。似乎可以理解。 他转过头,拍了拍安息石质地的囚笼。 安息石是比灵魂还要坚硬的东西——比灵魂更好的是,它不与任何物质,能量,或者法则产生反应。 安息石,如同字面意义一样,一旦被其拘禁,那就可以永远的安息。和直接与地狱大君链接的能量阵形成了完美的配合。 “哦哈哈?” 沙堆状的恶魔恢复了灵动,拱到笼边。 “你想死吗?” 以查礼貌地说。 …… 一般来说他不会问这个问题。 毕竟这里关着的恶魔太多了。不过这一只刚才帮助了他,虽然是完全出于被动。 沙堆恶魔的五个眼睛来回转来转去。 “我想出去哦吼。”他憨厚地说。 以查仰头望了一下。 辽远的出口看上去是头顶昏黄模糊的一个小点。 “好吧。听我说完。你决定。” 他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三万两千四百年后,你所在的这个房间才会轮到最上方,那时你才能出去。 这三万两千四百年里你没得吃,没得喝。没有人来看你。 没有人和你玩。没有人来玩你。 你睡不着。因为每天都有其他家伙在你耳朵边叫个不停。 如果你没有耳朵,那他们就直接在你脑子里叫个不停。 你随时会生病。恶魔想都想不到的那种病,因为这里的能量辐射太复杂了。 你生病了也死不了那么快,因为恶魔就是不容易死掉。 但是你也好不了。你浑身会烂掉——那时候你会多一项爱好,就是不停地把自己的眼球捡起来。 过一阵你连这个也没得玩了,你的眼球也烂了。 如果有什么节日的话,伟大的万魔之王会随机抽取你们中的几个点个魂灯助助兴。 如果有什么坏事发生的话,伟大的万魔之王会随机抽取你们中的几个点个魂灯助助兴。 如果有什么好事发生的话…… 哦。对你们来说,没有好事发生。 曾经有一位囚徒出去过。 不过在整个混沌地狱的历史上,只有那么一个恶魔。 据我所知,那是在孤岛世纪以前。也就是七千年以前。 所以, 你觉得能出去的下一个幸运儿,会是你吗?” 以查的话说完了。 沙堆状的低阶恶魔被说的愣住了。 他的五个眼睛不再飞快的移动,一排纽扣一样停在同一边。 “哦……哦……” 他皱褶一样的嘴结巴着。 以查没说话,也没看他,减少他的压力。 沙堆恶魔慢慢地瘫软成一个很厚的饼。 “你别走!我想一下!” 他突然用一种撕裂布料一样的声音尖声说。 以查摊了摊手,那意思是——我没动。 过了一会儿。 “我……” “我……” “我……我想死。” 最终那低阶恶魔小声说。 以查拔出刀来。 “你想去甘美尼蒂,还是想死?” “想死。” 这次低阶恶魔回答的十分干脆。 话音刚落,一把爆射黑色粒子的弯刀把他切开。 黑色烟花喷流。 “哦……谢谢你。”低阶恶魔的声音随着存在一起消失。 以查收回阴铁弯刀。 他拍了拍手,跨过那道怪异的门肥大的下嘴唇门槛。 走进那条令人不舒服的通道。 …… …… …… 他踩在泥潭一样的地面上。 地面像砂糖一样松软,一踩上去便落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不过第二脚却无法再踩上去。 第一下踩地的反冲,直接让以查身子飘了起来。 没有重力…… 不是。 以查提起双腿,在狭小的通道内张开双翼保持平衡,勉强让自己的翅膀尖不碰到那些四处巡逻的黄绿色液体。 是重力完全混乱了。 他能感觉到身体不断地被毫无规则地变换方向的重力来回扯。他不得不不停的随着重力改变着翅膀扇动的方向。 还好。 他让自己习惯这种感觉,蜷起身体快速向前冲去。 …… 这条密道逐渐变得寸步难行。 每前进一点,墙壁,地板,四处飞洒的黏液就在他的视野中变得杂乱无章一点。 大大小小的碎片从原本的位置剥离,伴随黑烟,不规则的来回抽动着。 这有点像破坏能量在能量视野中所能看到的具象模样,但区别是,它在两种视野中都是如此。 而且凭以查刚才不小心撞上的半个黄绿色的液滴来看,这些东西的物质形态也的确改变了。 这是以查从来没见过的。 他悬停在空中盯着那些大小碎片,顺手揪掉被液滴腐蚀的半个衣袖,回想着各种常见的领域能量的常见表现。 眼前这些,绝对不是恶魔常用的失序能量,也应该不是破坏能量。甚至不是真实混沌之力。 《混沌地狱能量源分布和分类》没有记载过这些。 不对。 他仔细回忆着那本书的序言。 有一段他没有怎么注意过的话……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但笔者发现,真实混沌,破坏,失序三种不同的能量呈现一种怪异的,不平衡的不和谐分布。 他们在地狱中的粗估存量,符合另一种神奇的法则(注:数学)中著名的远大邪恶比例。也就是: 1:396:947583261。 这是否可以说明,这三种能量有一定的联系? 很遗憾,这也是笔者发现的唯一联系。 因此笔者没有将这个不成熟的猜想收入正文中。 对此有特殊看法的朋友,欢迎来信交流。” ——《混沌地狱能量源分布和分类·序言》 …… 一定的联系…… 以查紧盯着眼前那些不停运动的,阻碍他前进的碎片。 它们像破坏能量一样分散为尖锐的碎片,又以抽搐的这些碎片为核心扩散黑雾,同时符合真实混沌之力的运动规则。 这就是那一定的联系吗…… 眼前的凌乱景象,不管是不是能量,还是制造出来的物质具象。应该都是由混沌之子所辐射出的。 这些混沌之子发出的东西,外表看起来很像那三种能量的特点总和。 这就是真正的混沌……? 不同的能量可以融合成一种? 他本就有想要挖掘不同能量领域之间联系的课题,只是一直没什么大的进展。 今天倒是获得了一个重要的证据。 不对。 还是说…… 破坏能量,失序能量,和真实混沌之力,本就是从这终极混沌中分离出来的。 这也很有可能。 这下倒是有东西可以和《混沌地狱能量源分布和分类》的作者交流了。 他本来就有一些问题想要等空闲的时候,与那家伙会一会。 但是眼下要紧的是: 该如何通过这些阻碍,到另一边去呢? 可以闪过去,但如果那边并没有可以容身的地方…… 他将一头撞在那些密集的碎片上,形神俱灭。 以查把手伸在怀里,慢慢地摩挲着含有默然墨水的安息石瓶子。 用空能量去吸收掉眼前的这些……? 还剩下一点墨水,这些可能完全不够用。 不行。 如果不够的话。即使只差一点儿,也是完全的浪费。 他需要想个别的办法。 第五十章 真假预言 所有的大人物,将恐惧于末日。 凡在混沌中燃烧的,在秩序中也将燃烧,在平衡中也将燃烧,在所有的边角和边缘中将燃烧。 一切将从他的降生开始。一切将从他的降生结束。 让他焚尽,为所有的眼睛加一把柴火,这样就可以烧光全世界。 ——《末日之战预言·改》 …… …… 作为恶魔,以查当然知道那一则和末日之战有关的预言。他也认为大家的解读没什么问题。 混沌之子应该就在这一团终极混乱的尽头。 也许念动这首预言,就可以引起混沌之子的注意。 毕竟这是他能想到的,和末日之战最密切相关的东西。 以查用字正腔圆的恶魔语大声把这一段预言念了一遍。 话音落下。 眼前那些四处乱飞的密集碎片像发现了血包的蚊子,颤抖了一下,转向他。 碎片们向中间稍微聚拢了一点。 一条道路似乎要在他眼前拼凑起来。 引起了混沌之子的注意? 哗—— 碎片再次四处飞散,放肆地甩着黑烟,回到了无序运动的模式。 又对他失去了兴趣。 以查默默地看着这破碎而混乱的景象。 涅塞转述给他的话浮上心头。 亚历山大吊死鬼——地狱之树说,所有恶魔所熟知的这一版本,并不是末日之战预言最开始的版本。 这是一个因为大家稍微有些文盲,而简化过了的版本。 而且从他的话里能听出,这预言的意思也被重新更改过。 更改过多少? 难道现在的预言是不被混沌之子承认的…… 很有可能。 原始的版本……如果能念出原始的版本的话,一定可以吸引到混沌之子的注意。 涅塞没有问全那古老版本的内容,以查不禁觉得十分可惜。 不过他有提到一句。 对。 将他溶解于末路中,以扩散最终混沌出击…… “将他溶解于末路中,以扩散最终混沌出击。” 他轻声念道。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次不需要太大的声音。 恶魔语从他口中流淌出来。 “将他溶解于末路中,以扩散最终混沌出击。” 空气与那些词句共振,逐渐放大,一点接一点的传播,飞快的弥散。 像是一阵笔直的狂风,将所有的茅草向一个方向吹倒。 “将他溶解于末路中,以扩散最终混沌出击。” 空气——不,整个空间都在聆听。 那些闪动的碎片在聆听,迷乱的黑雾在聆听,血管内腔般的通道在聆听。蝌蚪般漫游的黏液在聆听。 混沌之子在聆听。 他确定。 它们聆听,转述。 放大了他的声音。 附和上他的声音。 抬起它的声音。 它们的声音嗡嗡作响,变得嘈杂而铁一样沉重。 聚集在他的喉咙。 指引他说—— “啊! 向尽头和初始奔驰的行者。 你的违逆将得到更大的赦免。 十头蛇窟中的牧羊者,你高举命运的鞭子。 和解,和解! 你逃离你的面容,飞驰打散双星。 一星坠落,隐没。 一星将归于你! 虚妄的鸽子已带来真实的花环! 而你的心头血会向何处流动? 将寂灭的归寂灭,将混沌的归混沌。 你将帷幕拉开,注视镜中的倒影。 那倒影来自你的背面。 将他发现。 将他挽留。 将他惩处。 将他与你的家分离! 将他溶解于末路中,以扩散最终混沌出击! 将他溶解于末路中,以扩散最终混沌出击! 将他溶解于末路中,以扩散最终混沌出击!” …… …… 以查捏紧自己的喉咙,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他的脑中如狂风骤雨。 眼前亦如狂风骤雨。 他用另一只手捂着耳朵,好让耳朵中没有那么狂风骤雨。 那些无序飞舞,拖着黑色尾迹的碎片在他眼中合拢,拼接,铺平。形状被重塑。缝隙被填满。黄绿色的液体从空中降落,乖巧地渗入地面。 重力不再反复撕扯着他了。 它恢复了柔顺而稳定的样子,将他的身体向下拉去。 以查依然一手抓着喉咙,一手抓着耳朵,抖了抖几乎已经完全僵硬的翅膀,颤抖着落在地面上。 一条深紫色的,相比之前显得无比干净整洁,方方正正的通道向前方展开。 “来吧……” 模糊的声音,不是从前方响起,而是从单个的音节开始,逐渐拼凑成完整的词句,在他的脑中庄严宣布。 以查将手用力甩开,握了握几乎发麻的双拳。 他的心以极快的速度跃起到嗓子眼,又落下,捣乱一样反复跳到反胃的程度。 他听到了那个词。 十头蛇窟中的牧羊者。 那是他自己。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 那是他为自己起的名字。 这个名字和一个梦有关。 他梦到自己在一个有十条分叉路的路口,哼着一首轻松的牧羊小调,手持长长的鞭子,放牧着一群云卷一样松软的羊羔。 当他低头时,每一条路的尽头向上盘起,扭来扭去,变成了一条蛇,圆圆的蛇头伸出红红的信子 十条蛇的尾端打结在一起,在他的脚下。 吐着信子的蛇头向他一齐扑来。 …… 他记得那时是因为惊讶而苏醒的。 恶魔不做梦。 起码不主动做梦。 以查曾经以为这个梦是其他存在人工的杰作。 他十分合理的怀疑过是巨龙蔓灵们向他牵引了梦境,或是妖精们的恶作剧,或者是终道之末那些法则生物的构陷。 后来为了弄清楚这件事,他历经许多波折,游历三个位面拜访了四位有关梦境的权威大师: 梦使摇篮位面的看护巨龙——提叶梅欧伦,以及曾经有一面之缘的蔓灵大生命师——塔粒粒奇。 第一世界位面的妖精始祖——灯王。 后来他又远渡终道之末,见到了一名完整七星——等距上弦二点。 虽然他们所采用的鉴别方法区别很大,但都不约而同的告知了他相同的结果: 这个梦境并非来源于他们所熟悉的任何手段。 如此一来,他接受了他是一个会做梦的恶魔的现实。 这个梦只出现过一次。不过他认为这很有意义,这是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真正梦境。 当他得以为自己重新取名时,他想到了这个梦。 不过很快——大约一千年那么快,以查逐渐忘掉了这件事。毕竟他要需要记住的东西太多了。 但他的名字和那名字中的意义却保留了下来。 此刻伴随着那最终混沌的唱诗般的共鸣声,那个他本应该如此熟悉的名字,却显得有些陌生,在他耳中如惊雷般回荡。 那个梦再次鲜活于他的脑海。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 十头蛇窟中的牧羊者。 他自己? 是那遥远的,古老的,末日之战原始预言中的对象? …… 真是的。 他很慢很慢的出了一口气,然后大步向那条干净又卫生的通道内飞去。 第五十一章 混沌之子 这条通道好像没有尽头,向前一步,陡然一下变得极为宽广。 墙壁,天花板和地板开始开裂,有的裂口中流出融化的麦芽糖一样的多彩浓浆,有的溢出老套的肠子和血肉,有的则飞出大大小小,棱角分明的不规则石块。 以查能分辨其中有黑曜石,灾难石等几种地狱常见的石材质地,但大部分是他所不能确定的。 其中一个裂口中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了哭丧着脸的白色花朵,绳套一样缠结在一起的藤蔓,从右侧的一道裂口中飞快闪过。 那是…… “和地狱一样古老的亚历山大吊死鬼!请告知我那预言的真正含义!”他反应过来,向那个方向喊道。 “你谁呀?” 沙沙声毫不留情的远去了。 以查掉转方向,朝着那个裂口闪去,想要扒住缺口向外看。 但裂口在他眼前飞快的关闭了,差点夹到他的手指。 头顶展开了一条新的裂口,火雷哲桑红色的溪水劈头盖脸浇了下来。 以查使劲抹了一把脸,转身向原来的方向直飞。 好吧。还好。 这种变化的程度他能应付。 这应该已经是终极混沌比较平静的一种物质表现状态了。 看来混沌之子果然是地狱之子。 他的能量场含有整个地狱的所有元素,以完全混乱的方式展现。他向外的通道连接在地下审判场的那一层应该也是随机的结果。 混沌之子的确是无害的。 毕竟地狱是恶魔们甜蜜的家。 即使经过这样的混乱组合之后也一样。 以查放下心来,平稳地向前飞行。 他本想呼叫那地狱之子的名字。但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混沌之子是恶魔们的孩子,还是恶魔们的领袖,这的确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 飞行。 他穿过一道燃烧砂砾组成的瀑布,通道陡然在面前收窄。 那种既像破坏,又像失序,又像真实混沌之力的混合物质能量结结实实的一大团,堵在他面前。 以查悬停空中。 噌—— 如同金属在金属上滑过的声音。 所有的裂口拉上拉链一样被闭合了。 啪! 像时光倒流一个被摔碎的瓶子。 那一团能量向中间一瞬间收缩聚拢,结成一个小小的身影。 一个背影。 一个小女孩的背影。 女孩的头上长着非常典型的一对小巧的山羊尖角,又细又密的黑色波浪头发结成六个短辫,搭在她红彤彤的肩膀上,纤细漂亮的尾巴弯出一个自然的弧度,脚下踩着一对精致的山羊蹄子。 “尊敬的……” 以查想了想,蹲到和女孩相同的高度,“你好。” 小女孩猛地转过身来。 她有一对不对称的眼睛——这是第一时间最先跳入以查视野的——一边是燃烧的火焰,一边是墨一样的纯黑。 她的嘴角使劲地颤抖着,清秀的脸也微微抽搐,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我……”以查正准备自我介绍来着。 羊角女孩猛然向前一蹦,和以查距离只有两寸。 “救救我。救救我。” 她攥着两个小拳头,话语从齿缝中漏出,“救救我,救救我。” “我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以查冷静地说。 “真的?” 小女孩直直地看着他。 “真的。” 这的确是真的。 她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去。 以查越过女孩秀气的肩头向前看——那一大坨遮挡视野的能量既然凝结,她身后的景象也展现出来—— 一大片流动的,翻腾着无数诡异花纹的虚空。 小羊一样的女孩默不作声地并起双足,向那其中蹦。 以查看着她。 只见虚空之中,紫色淤泥一样的道路在她蹄下生成。 她向那涡流旋转一样的虚空向上走,蹄下拉出一道怪异的天梯。 以查跟了上去。小心翼翼地踩着她踩过的地方。 脑中拥挤着无数疑问。甚至一时无法判断哪一个更加必须,更加紧急。 “把你的麻烦告诉我。” 他默默地考虑了一百下心跳,然后说。 脚下那怪云一样的阶梯已经将他们送出去很远了。两人一前一后,站在虚空的正中。 女孩停了下来。 就是这么一停,她蹄下便像沁墨一样逐渐生成一个圆形的平台。女孩像是要一头栽倒一样猛地弯下身子,破碎的怒吼从她嘴边溢出。 那不是她的声音。 刚才以查已经记住了她的声音。现在这个绝对不是。 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而且是一个老男人。 随着她的怒吼,虚空中的涡流开始震动。 呲——呲! 虚空中撕开无数的裂口。 蚀骨的风钻了进来。 她不吼了。而是发出一个苍老的,阴惨惨的老男人的笑声。 以查跃上前去,把她扳了过来。 女孩左侧眼眶中的火焰被吞没,她的一对眼睛陷入无神的灰黑,脸上血管暴起,还在恶狠狠的笑。 她被控制了? 以查毫不犹豫地使劲摇了摇女孩的肩膀,又抓住她的尾巴,把她直接倒着提了起来,像疏通墨水笔一样甩了甩。 实话实说,以查也知道这举动的确不专业。 但眼前的混沌之子明显不能被分类为普通的物质,能量或法则生物,让他无法确定平时的手段是否可以起效,乃至乱用法术和能量会不会产生什么不可预估的负面效应。 女孩被他甩在空中,咬到了舌头,不笑了。 “疼!疼死啦!” 她的声音模糊起来,恢复了清脆的童声。 在同一瞬间,刚才围绕着的刺骨的寒风像撞到了透明的障壁上,一下子销声匿迹。 以查迅速把她摆在松软的平台上,扳过脸一看,果然,女孩的眼睛恢复了一边火焰,一边黑石的原状。 “刚刚那是谁?你知道吗?”他蹲下问。 “不知道。”女孩摇了摇头。 “好。没关系。”以查一丝都不停顿地改变话题,“你还知道什么?” 女孩的眼睛睁大了,看着他——她的确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无辜的,一无所知的年幼恶魔女孩。 混沌之子是无害的。以查想起了沙堆恶魔的话。 但她体内的另一个家伙就不一定了。 “预言。”她说。“我只知道预言。我听见你念着预言来了。” 好。预言。得仔细思考一下那没被记载下来的预言其中蕴含的深意。以查想。 他嘴上也没有浪费时间,“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因为……因为……”女孩的头开始向后仰去,她的语气变得晕晕乎乎,“我得把你叫来……我得把你叫来……” 以查的左手扶住女孩,右手开始向弯刀摸去。“为什么?” “因为你是……牧羊者……” “嗯。”他捏紧刀柄。 第五十二章 十头蛇窟中的牧羊者 “要杀了牧羊者……我要引来他把他杀死……你要引来他把他杀死!”混沌之子双眼一翻,变成了乌茫茫的黑色!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以查已经弯刀出手,在女孩的身体上狂捅数十个透明窟窿。 轰! 无穷无尽的夹杂黑烟的刺针从躺倒在地的女孩上激射而出,一瞬间将以查的正面扎成刺猬。 刺针爆炸。 在爆炸的瞬间,以查左手已经丢出那瓶默然墨水,击飞瓶塞,安息石的圆瓶在空中滴溜溜旋转一圈,无形的空能量吐出,将两人之间那些即将膨胀的碎片吸入进去。 即使如此,也有数根遗漏的刺针炸成无孔不入的腐蚀粉末,扑向他的面部,脖颈,胸腹,顿时一片血肉模糊,疼痛难忍。 以查一脚踹翻女孩,使尽全力横刀一劈。 吧唧。 那条又长又漂亮,尖端是一个桃红心形的尾巴被切飞一边。下一波刺针已经如暴雨般打来,以查瞬移至侧面躲过攻击,左手凌空一抓,将那条离体的尾巴捞在手里。 “咳。咳咳。咳。” 苍老的男人声音咳嗽着,女孩像提线木偶一般摇摇晃晃的站起,血肉从被真实混沌之力的黑色烟花炸出的空洞中“嗤嗤”迅速虬结长出。 混沌之子,果然不是通常的生物。 蕴含真实混沌之力的阴铁之刃,都只能在她身上留下暂时的伤口……以查抹了一把脸,钻心的疼。 他紧紧盯着关节扭曲的女孩,随时准备再次瞬移。 也对。 她身上那种奇特的能量,本身就具失序,真实混沌,和破坏的总和。 躲避无论如何都只是暂时的…… 而且…… 噌。 他双眼只看到一点痕迹,毫不犹豫的向上闪烁最大距离。 噼啪! 一团令人畏惧的密密麻麻的针刺在他原先站立的位置爆开。 唰。 同一时刻,女孩升到了和他平行。新的平台在她脚下蔓延。 “咯咯。”羊角女孩抽动嘴角,发出被呛住一般的声音。 不好。得趁她还没有被完全控制…… 必须尝试这个毫无把握的办法了…… 以查感觉有些违心。 最近好像经常违心。 咕嘟嘟嘟嘟嘟嘟—— 女孩身上的十几个拳头大小的伤口像流水填平沟壑,一瞬间尽数愈合。 “嘶嘶嘶……”苍老的男子声音发出气流般的低笑。 没办法。 以查毫不迟疑的把那条尾巴交在右手,在空中响亮地一挥。 口中哼起一首轻松的小调。 几乎是在音符组成曲调的一瞬间—— 苍老的男音在空中被夹断。 以查瞥了一眼,发现羊角女孩站在原地,胸口起伏,又开始颤抖。 他慢慢地向前走去,一边挥舞着那条尾巴当做鞭子。 闲庭信步。 以查让自己保持表情淡然,姿态放松,犹如一个正在蓝天白云下享受这野外宁静一刻的牧童。 走过泥泞而散发腥气的紫色台阶,穿过刺骨的寒风。 欢快的音乐从他嗓中飘出,像是五彩糖果对着春天的草地如雨般落下。 他哼的是那首—— 梦里的牧羊曲。 …… 羊角女孩直愣愣地看着他。面色阴晴不定。 是真的阴晴不定——没有任何额外的光源,但仿佛有火光和阴影同时在她脸上来回涌动,争抢着属于自己的底盘。 她的双眼中激起赤红和深灰的双色旋涡。 牧羊曲,牧羊曲。 流淌,流淌。流淌个不停。 呼啪! 以查甩了个漂亮的响鞭。 他保持着轻快的姿态,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她走去。 十头蛇窟中的牧羊者,你高举命运的鞭子! 在混沌之子提到牧羊者的一瞬间,他明白了这句预言的意思。 以查高举那条漂亮的红色尾巴。 牧羊者高举他的鞭子。 啪! 他向呆怔的羊角女孩身上抽去。她颤抖了一下,刚刚长出到一半的尾巴停止了生长。 啪! 又是一下。这下抽在了混沌之子细细的胳膊上。 一道红痕。 羊角女孩一声闷哼,捂住手臂,面孔抽搐了一下,眼睛中色彩飞速变幻。 以查继续唱着歌,唱着歌。 他走在她面前,开始围着她转,唱着歌。 他不顾自己穿着一身严肃的长袍法衣,拿出最轻快的步伐,蹦着跳着,挥着鞭子,唱着歌。 啪! 他一鞭抽在羊角女孩的背上。这一鞭几乎打的她灵魂出窍。她身后一瞬间被震出一条条黑影。 以查唱着歌。 “咩,咩,黑绵羊。 你有羊毛吗? 有的,有的。 我有满满的三袋。 一袋给恶魔。 一袋给天使。 一袋给住在巷子里的小女孩。” 黑影融化。 随着嘹亮歌声的流淌,羊角女孩眼中的戾气不见了,一边灰黑色的眼眸逐渐被火焰的橙红占据。她低下头,柔弱的弓起身子,捂着手臂上被抽红的伤口,瑟缩起来。 她手臂上的伤口并没有像之前一样迅速愈合。 以查又蹦又跳。他把心爱长袍的漂亮下摆都踢裂了。他又蹦又跳,歌声划破寒风。 这真是违心。 他又蹦又跳,“呼哧”打了个响鞭,把那条漂亮的尾巴向腰上一缠——尾巴像有自己的生命一般,宠物蛇一样乖乖的盘在他的腰间。 他围着羊角女孩团团转,然后突然拉过她的一只细小胳膊,把她搂在怀中,像哄着一只小羊一样,抚摸着她细软的,羊毛一样的头发。 女孩抖了两下,然后顺从的依靠在他怀里。 以查继续唱着歌。 “咩,咩,白绵羊。 你有羊毛吗? 有的,有的。 我有满满的三袋。 一袋给梦境。 一袋给虫群。 一袋给住在井里的小女孩。” 他拉着她的两只小小的爪子,让她两只小小的山羊蹄子踩在他脚背上。他带着她在无尽的虚空中转着圈,跳着舞。 他继续唱着歌。 “咩,咩,红绵羊。 你有羊毛吗? 有的,有的。 我有满满的三袋。 一袋给新叶。 一袋给异怪。 一袋给住在星星上的小女孩。” 他继续唱着,然后把羊角女孩拦腰抱起,让她踩在她的膝盖上,不停旋转。 羊角女孩搂住他的脖子,仰起头,开始咯咯直笑。 他继续唱着歌。 “咩,咩,小羊羔。 你有羊毛吗? 不够,不够。 我只有小小的一袋。 噢。那我们等你长大吧。 你去吧。去那无人看管的草地上吧。 我们等着你呢。 我们等你回来。” …… 不知过了多久。 以查停下了已经嘶哑了的声音。 他小心翼翼地,轻轻地停下了脚步。 均匀的,细微的呼吸声从他耳边传来。 羊角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她的脸红彤彤的,仿佛倒映着无限火光。 以查很轻很慢地出了一口气。 然后像对待最珍贵最脆弱的瓷器一般,把她扛在肩膀上,慢慢地,轻柔地,向来时的路折返。 他分成了很多段向下慢慢闪去。 不知道这种状态能持续多久。 混沌之子天真而无辜,但她体内有不怀好意的另一个身影。 再考虑到被更改的预言…… 无论如何,得赶快想个分离他们的办法。 羊角女孩在他的肩膀上抖了一下。 撕裂空间的声音响起,突然间虚空振动,无数道各色光芒打在他身上。 第五十三章 四条向下的开口 几层了来着……九层?十层?十一层? 无所谓了。多下去两层好了。希琪丝想。 空间错位。 向下的楼梯猛然从脚下被抽走,在她眼前被活生生切成了四段,然后东倒西歪的丢在她面前。 希琪丝敏捷的撑开四只纤细的翅膀,把自己从突然产生的一片怪异景象中拉起来,紧紧盯着那些变了形的路径,试图看穿眼前四个闪烁不定的楼梯口里面哪个是真的。 她看了半天。 然后仅仅是感觉到自己脑中的那团越来越膨胀的乱麻进了水,要撑破她的脑壳。 好吧。她困惑的头要裂开了。 她其实根本没懂。 这几天真的有太多东西没懂了。 比如说—— 伊佛灭突然出现在以查的家里,并且乖得像头忠厚的普通老牛——虽然她听了单卡拉比足够“详尽的”叙述,但这家伙所讲的故事夹杂了强烈的个人崇拜色彩,导致她完全无法理解。 再比如—— 以查从从浮岛庭院上飞走后,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四天半。 不得不说,这是史上最难熬的四天半之一: 首先,伊佛灭禁止任何人离开恶魔的浮岛,她只好和这帮毫无趣味的家伙大眼瞪小眼。 然后,像以前一样,他也不怎么搭理她。 他们如同两坨不在同一高度的乌云一般。 再是…… 单卡拉比和涅塞突然熟的好像一个窝里孵出来的两个笨蛋似的。两个家伙借走了以查留给她的那本《法则法术101》,每日聚在一起,端着厚厚的能敲死人的纸本子讨论着关于粘稠度,手法,姿势,快慢的问题。 嗯。施法的问题。 他们好像比之前警惕了些,他们突然都懂了一点雕虫小技。她竟然不能轻而易举的收拾他们了。 若是好声好气的跟他们说两句话的话……她就会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虽然她也完全不想跟他们好声好气的说话。 不过生活实在太枯燥了。所以她偶尔会和“再见”说两句话。 也只能是偶尔,毕竟“再见”没事总是潜在那一池绿哇哇的怪水里,当它不这么做的时候,它则忙着把口水滴到她的腿上。 还有。 柯启尔不见了,每次说到这个话题,涅塞都会一脸铁青。 总之,在她刚收到以查的召唤时(关键的是,他只召唤了她一个!除了狗!狗不算!),她感到一种解脱般的喜悦。 不过现在这种喜悦已经像一只刚出生的鸡蛋一样被残酷的吃掉了。 因为现在的情况她又理解不了了。 她只要顺着环形的路持续向下就可以,像之前的几万层一样。 这没什么难的,沿路囚室里的恶魔囚徒们再怎么聒噪的喋喋不休,她也全当没听见。 但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都安静下来了。 像是在凸显她的窘境。 她现在不是很能理解这种窘境。 先是在一进入这一层,头顶的天花板弯了个诡异的弧度,在她身后的那头和地板亲密的接在了一起。退路被切断,她如同掉到了食人花的口袋里。 身边的天井那阴森森的大洞倒是还在,只是像蛋糕一样被切成了六个扇形——然后那六个扇形还都不在同一个平面上。 好吧。这些都暂时可以不管。 她还得再往下一层。然后按照以查吩咐的,在那里待上三十分钟,再返回。 现在下去的路有—— 被切成残骸一样断断续续的四个向下——或者说原本应该向下的楼梯口。 一个带着半个台阶的三角形楼梯口贴在一边两个囚笼之间的墙壁上,里面一片不明的漆黑景象。另外两个烟囱管道一样拱出地面,上部分弯曲,面对面,二者中间仅仅有一只手掌那么厚的距离。 地面上最后的那个向下的楼梯口看着倒挺正常,除了它在使劲的闪光之外——有时候还会变得透明。问题就是:里面被一些灰白的砖块填的满满当当的。 希琪丝觉得自己的脑子真的要爆炸了。 她感到非常烦躁,丢下“再见”,挥动一边翅膀,八根靛蓝的羽毛刮出呼呼风声,向那四个出口削去。 八根羽毛一边两支,向四个出口直直疾飞。 向第一个墙边的三角形楼梯口飞去的两根羽毛一前一后,消失了在半空中。 向那两个相对的楼梯口飞去的两根羽毛,“啪”地一下粘在了一起,金属一样落地,还弹了两下,跌到一边。 向地面最后一个被堵塞的楼梯口发射的两根羽毛倒是有惊无险的到达了,也没有产生什么异样——只是因为楼梯口被堵塞而被软软的挡了下来。 这个出口是正常的吗……只是被堵住了? 希琪丝边想边向地板上那最后一个出口掠去,抬起四只翅膀一掀,四道劲风扭成一道,向那被砖石堵塞内部击去。 悄然无声。 那个出口正好从最亮转至透明。 她所发出的那道暖风无障碍的穿过那个变成透明的楼梯口,打在了已经变得软乎乎的弹性地板上。 切。 希琪丝哼了一声,毫不犹豫地再次射出一道疾风。 出口这次刚刚回复到半透明的状态,然而风刀追来,那个楼梯口好似有生命一般再次变成了透明。 风撞在地板上,消散。 “嘿?” 希琪丝瞪着眼睛,震动翅膀,直接扑去。 透明。 那些砖块和整个楼梯口一起不见,没有对她造成任何阻碍。 她撞在地上,弹了弹。 肯定有什么猫腻……她烦躁地想。 只是她看不出。 以查因特也好,伊佛灭也好,柯启尔也好,现在哪怕是那个愚蠢的人类和那个风一吹就倒的恶魔教长,都似乎能看到一些她看不到的东西。 无所谓……她不需要那些。 希琪丝翻身坐起,转而掠向那两个相对在一起的楼梯口旁边。 她突然感觉浑身变得非常沉重,翅膀下结实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变得绵软无力,无法托起她。 砰。 她的脸正好拍在之前羽毛掉落的位置。不疼。但很丢人。 甚至等不及爬起,她激发风刃向前暴怒的一挥。 安息石块传来被击破斩碎的声音。 她的力量! 身上瞬间轻松了。 她蹦了起来。只见两个凸起相对的出口现在一片狼藉,一个碎石堆堵在那儿。 哼。 她抖动翅膀拍出狂风,要把那些石块吹走。 这还不够。她两步赶到那碎石堆前,用两只手臂帮忙刨除石块。 有人在她的腰上捏了一把。 第五十四章 开玩笑 “谁?” 希琪丝一声尖啸,旋身一抓,直接将那一条胳膊径直扭了下来! “嗷”地一声呜咽响起,但再看时,那里明明空空如也。 希琪丝捏着那条血淋淋的胳膊看了看,一条普通的,瘦弱的恶魔胳膊,长着稀疏的棕毛,胳膊的尽头不是爪子,而是一只毛绒绒的手—— “再见”忽然一声怒吼。 紧接着冰凉的东西搭上了她的右小腿。 她反应极快,右腿一踢,同时反手把手中那条胳膊朝那个位置狠狠掼了下去。 嗵! 这次来袭的家伙被她逮住。他的脑袋被希琪丝敲的四分五裂,身子被踢折,形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希琪丝爪子扣进那家伙的眼睛,把他从头拎了起来。 一只蜥蜴状的恶魔。 她随手将那只恶魔丢进审判场中心的大洞。恶魔的身子凌空被切成突兀的六块,像蒲公英一样分批飘坠。 希琪丝欣赏了一眼这景象,咯咯笑了一会儿。 然后她飞快的绕了一圈,向四周那些静悄悄的,已经变得歪七扭八的囚室中挨个扫视。 有一间看上去非常扁的囚室是空的。还有对面一间,在视野中已经扭成四角锥型的囚室,里面躺了个瘦弱的恶魔。 他长着一张猴脸,一条胳膊断了,蜷缩在角落抽着气,轮廓模糊。 这些囚犯怎么出来了。 为什么出来之后又瞬间进去了? 噗。 她听到背后有肉块落地的声音。 扭头去看,只见刚刚被她丢进那个大洞的蜥蜴恶魔尸体出现在了那个空空的囚室中。 而且,虽然他的头被敲得稀巴烂,但身躯却颇为完整。 希琪丝有些呆,她明明看到这具尸体在她眼前被切成六块。 唰! 手里的那条胳膊闪烁一下,被橡皮擦去一样消失在空中。 希琪丝折身扑到关有类猴恶魔的囚室门口,看到那只胳膊已经回到了恶魔的身边。只是还是保持着被揪下来的状态,摆在地上,它的主人在一边依旧痛苦的哼哼。 啊哈? 希琪丝使劲晃了晃脑袋。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分析来着。不过最终她还是落至那被她击出的石堆处,继续挖起来。 随着碎石被清除,她的心越来越凉——石堆底部没有任何的开口。 希琪丝蹲在地上,非常想把地板直接砸穿。 不过她又想起以查的叮嘱。 他说地狱大君,万魔之王可以发现这种程度的破坏,而他不想引起她的注意。 有什么了不起的。希琪丝不屑地想。 尽管如此,她还是把视线投向那最后一个墙壁上的出口。 这个出口的外面还连着两节台阶,希琪丝发出风刃,将多余的部分削断。 里面是。漆黑。 只有漆黑而已。 还能有什么可能?这是最后一个楼梯口了。 希琪丝哼了一声,直接低头钻入其中。 她感觉身子被向前用力一扯,眼中一下子充满了五彩斑斓的色块。 …… …… 她落在软软的东西上。“再见”落在她脸上。她揪住地狱猎犬的脖子,把它墩到一边。 周围静了下来。视野恢复。 然后她看见了自己的背。布满了美丽整齐靛蓝色羽毛的背,腰线上的那一圈是紫色的,显得非常修长苗条。 希琪丝盯着自己的背看了一会儿,然后尖声大笑起来。 太妙了,哈比鸟妖怎能看见自己的背呢? 她用手撑着地笑了一会儿,然后发现了第二个笑点。 她看不见自己的左手了。 但她明明正用它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左手呢?左手在……希琪丝左看右看。 在对面。 左前方有一只齐腕的,漂亮而结实的鸟爪。那只鸟爪牢牢地抓在一具恶魔尸体的大腿上。 她左手捏了捏,爪尖传来有弹性的触感——左前方那只鸟爪也捏了捏。 那具恶魔尸体看上去挺眼熟。她仔细想了想,发现是自己击杀的恶魔看守其中一个。 那这里是…… 希琪丝低头看去。 她很难看到完整的景象。 整个画面像是被切成块打散,又被漫不经心的随意的拼凑在一起。 例如她能看到自己的左脚站在自己的右脚右边。而右脚踩在自己的左肩膀上。左肩膀夹在三个恶魔干枯头颅的中间。 大大小小的尸块。 不过已经足够判断。 这里是……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六层地下审判场,最底部的巨型尸坑。 希琪丝愣了一会儿。 突然又感觉到好笑。 “开玩笑吧?”她咯咯笑着对自己说。 就在她话语落下的一瞬间。 幽暗的深坑,突然变得灯火通明。 不对。 不是灯火通明。不是环境亮了。 是她的眼中亮了。 一道淡金色的旋涡,如一袭昂贵的龙卷,从厚厚的尸堆深处渗出,旋转,一直蔓延至视野所不能及的高处。仔细看去,那龙卷是由无数个细小而闪耀的钉子组成的。 希琪丝饱含着惊异,慢慢站了起来。 她的背,左手,右手,肩膀,刚才出现在四面八方的诡异影像,都从视野中消失了。 她低下头。看到身体每个部分的形象都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还有环境。 巨大的深坑在她的眼中完整,密密麻麻堆叠的恶魔肉身被她踩在脚下。最上面的是她之前杀掉的几个看守。再往下逐渐变得破破烂烂。 她感觉手背暖呼呼的——也许是因为以查给她的,马上溶于她手的那东西。 那道淡金色的龙卷也让她觉得暖呼呼的。她伸出一只手去摸,但是手从那龙卷中毫无障碍的穿过。 她低下头。淡金色的钉子从深坑内部流淌出来。 希琪丝弯腰一刨,将两具恶魔尸体丢出老远。 她用力拍动四只翅膀,配合两只爪子狠命地挖掘着。 被挖出的尸体被随手丢到一边,没过多久就在旁边堆成了一个小山。 淡金色龙卷的源头展现在她的面前。 一具哈比鸟妖的尸体。 和那些已经被各种能量腐蚀,扭曲到变样的恶魔尸体相比,这具尸体不但没有腐烂,显得极其完整和漂亮——虽然它没有右边的翅膀,羽毛也被烧的焦黑。 淡金色的,闪烁的,没有实体的钉子不断地从这具尸体身上逸散出来。 希琪丝茫然的看着死掉的鸟妖。 这里为什么会有一只…… 但这些淡金色的气息让她感到莫名的沉醉。 她甚至不想再想问题了。 不。不。 她忽然惊醒。 过去了多久?好像……已经远远超过半个小时了吧? 该返回了。该走了。要说到做到才行。 她留恋地望着那只死掉的鸟妖。顺着那淡金龙卷的尾部一直向上望。 该怎么上去呢?她突然想到。 她拍动翅膀试图向上飞行,飞起不到三尺就掉了下来。 糟了…… 以查说过这里飞不起来…… 一瞬间,百爪挠心的焦急淹没了她。 别忘了恶作剧……对。 他还说过这么一句话来着。 “恶作剧……什么意思啊!”希琪丝瞬间陷入烦躁,抓着头上长长的羽毛。 “我教你。” 然后她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第五十五章 放松 希琪丝又惊又喜的扭过头。 阴影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再见”已经呼哧呼哧的跑了过去。 身着黑红双色长袍,身材挺拔,腰缠一道鲜红长鞭,青焰目光灼灼的恶魔从中走了出来。 “你……”她一瞬间很想扑上去。但是她发现恶魔胸口全是岩浆一般的斑斑血迹,他的肩膀上还扛着一个小小的女孩。 “你怎么了?这是谁?”希琪丝停了下来,抱着双臂大声问。地狱猎犬贴在恶魔脚边,亲热地拿脑门蹭着他的腿。 “嘘。”以查比了个手指在嘴唇前。“再见”立刻乖乖的坐在自己的后腿上,努力把过分巨大的牙齿收在嘴唇里。 “你怎么突然到这儿来的——”希琪丝压低声音说。 以查瞥了她一眼。 “好吧!好吧!我不问了!教我吧!”希琪丝摊开双手。 …… …… “一个普遍的误区是:所有具有天生能量领域的物种,都可以无师自通的运用自己的天生能力。 这种观点在平均能量激发度极高的种族中非常流行,例如巨龙,怨灵,异构体,天使,光斑。 的确。 对于这些一致性强,个体差异较小的生物种族来说,运用天生领域能力比一只猴子吃掉香蕉还要简单自然。 (注意:即使在这些种群中,也有不会自发使用天生能力的个体。但这些例外极为少见。一般来说,大家将这些不幸的个体统称为“假货”,但不同的种族还发明了不同的,情绪更为激进的称呼。这些称呼见附表二。) 但请大家意识到,在那些个体差异极为巨大的种族中,无法自发使用天生能力的情况非常常见。 假货们,不要自暴自弃! 一切“假货”都可以轻松学会使用天生能力——包括你!你所需要做的,只不过是好好读完这本书,再照着书中的指示去做。 好。 现在看着这些文字,跟着做。 首先,请放松你的生命波动……” ——《这本书能让你运用天生能力》 …… …… “放松呼吸。”以查说。 “嗯哼。”希琪丝含含混混的照做。 “《法则法术101》看完了吗?” “……没有!”希琪丝觉得自己这句话应该非常理直气壮,说出来却有种莫名的心虚。 “好吧。即使不能运用法则能量,你也应该系统的学习一下规则。法则法术有很多通用的部分。不掌握规则的话,一个咒语一个咒语的学会很慢的。”以查叹了口气。 他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再见”的头,地狱猎犬乖巧地站起身来跳走。“快捷施法的五大要素呢?我想第三章应该已经写到这些了。我非常希望你已经看到第三章。” “姿势要素,能量要素,符号要素……”希琪丝点了点头,然后露出痛苦的表情。 “放松。保持呼吸。”以查说。 希琪丝咬牙切齿了一番,最后还是在恶魔的注视下强行放松了自己,她抓着自己头上的羽毛,“还有什么来着?” “触发要素,目标要素。”恶魔轻轻一步跨到尸堆高处,踩住两个瘪瘪的脑袋,“好。先记住这些。” “记——住——了——”希琪丝干干地说。 以查对半个鸟妖的厌学情绪表现的无动于衷,看着另一边地狱猎犬的方向。“运用天生能力和快捷施法有一定相似之处。不同的是,符号要素可以完全省略。能量要素只需要调动你自己……” “什么叫调动我自己?” 话音刚落,一个黑乎乎的球状物夹着风声向希琪丝击来,她快速扑闪一边,挥爪把那东西抓住——那是个眼眶深陷的头颅。 “干嘛?”她把那个死恶魔脑袋丢到一边。 “就像这样。”以查拍了拍手,慢条斯理的说,“下意识的,全神贯注的行动。你的天生领域自然会被调动。” “哦——” “至于符号要素,触发要素和目标要素,在运用天生领域能力时,可以被语言要素代替。说,恶作剧,加上目标内容,就可以了。” “原来恶作剧就是我的天生领域能力!”希琪丝恍然大悟,非常激动。 “小声。放松。保持呼吸。” “哦——”希琪丝把声音压得小小的,“你为什么什么都会……” “我并没有什么都会。”以查冷淡地说,“我不是哈比鸟妖,教你的只是通用的基础。如果你想随心所欲使出强大的恶作剧,需要你自己多做做运动——”他指了指太阳穴,“这里。” 希琪丝抓了抓脸庞,没说话。 “还剩姿势要素。常见的姿势要素……” “我会好好学的!一定!” 希琪丝突然说。 以查瞥了她一眼。“嗯。” 鸟妖头上的羽毛立了起来,她捏着双拳,“你等着,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放松。放松。”以查轻柔地打断了她。 “喂!听我说完啊!” “嘘。” 以查做了个手势,指了指抱着的小女孩。 “我相信你。” 希琪丝感觉眼睛里进了奇怪的东西。 她使劲憋住。 “姿势要素。我听到了。请教我吧。”她轻轻地说。 …… 之后的教学进展突然一日千里。 希琪丝迅速掌握了恶作剧的能力,将他们带出地下审判场。 不过以查觉得虽然出乎意料,但还在情理之中。 希琪丝身具天才妖精索伦娜和恶魔大公爵伊佛灭的血统,天赋绝对可以信赖。何况在索伦娜尸首产生的强大惑控能量场中,她的恶作剧基本不可能失败——至于她那些奇奇怪怪的情绪波动,也基本在可以容忍的误差之内。 不管怎么说,以查对又一位有天赋的存在应用了她的天赋,同时迈向更多知识的道路而感到十分欣慰。 还有另一件让他心情愉悦的事情——他让“再见”吃掉了索伦娜的残余部分,所有的能量都得以保存。 这不论是对解决伊佛灭的难题,还是辅助对惑控能量的研究,都绝对是伟大的一步。 两人一狗回到了基希诺山的一层。 “对了。你之前为什么不和我走一起。现在怎么又可以了?”希琪丝突然问。 “因为她。”以查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抱着羊角女孩,她依然在甜甜的昏睡中。 “她是——哦——我知道了!”希琪丝恍然大悟。“这么厉害?” “还有更厉害的。”以查忽然笑了笑,转过身。 第五十六章 回家 希琪丝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奇特景象。 没看到以查做了什么特别的动作——似乎他只是轻轻地低了一下头,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和怀中熟睡的混沌之子说悄悄话。 突然间—— 哗! 天地间所有景色混乱,一下子支离破碎。无数的不规则的画面围绕住了他们所在的位置,其中跳跃的不同色彩的光影打在他们身上。 暗紫色的混沌虚空从那些斑斓画面的缝隙中铁水一样慢慢悠悠漏出来,其中夹杂着年轮一样的繁复花纹。 那些画面…… 希琪丝原地转着圈,看着那些画面,忘记合上下巴。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那其中大部分显示的景象对她来说都是十分陌生,但其中仍然有一些她非常熟悉的场景赫然在目—— 比如他们刚才所在的底下审判场六万六千六百六层的往下的扭曲深坑。比如他们刚刚落地时的尖牙沙漠,以及恶魔的浮岛庭院。 她还看到了一幅画面中飘着无数哭脸一样的花朵,相隔不远的画面中有一条刺眼的红色溪水和一片阴燃的沙滩。 最大的一幅画面则是他们正身处的,如一道狂放的燃烧月牙似的基希诺三层山。 与这幅画面相对着的,呈六边形的另一幅,映出的则是一扇怪异的,没有把手的古旧纯黑大门,大门的旁边有三支形制奇特,火焰极其明亮,又几乎近似于纹丝不动的火炬。 那扇古怪的大门似乎散发着一种特殊的,深沉的吸引力。 “这是……”希琪丝呆呆的向那幅画面走去。 “小心。” 以查激活掌中血契,希琪丝感到一阵刺痛从手心过电般传至脑子里,瞬间清醒。 “这也是混沌之子的能力?”希琪丝紧盯着熟睡的羊角小女孩,女孩表情出奇的平和,正在经历一场质量很高的睡眠。 “她是地狱的孩子。”以查说,“她和混沌地狱的联系,比万魔之王更加紧密。” “更加紧密?” 以查带着希琪丝走至靠近角落里一个三角形的场景碎片——那里倒映的正是恶魔的庭院,其中甚至能看到高高的塔楼顶端,伊佛灭拄着长矛,静静的坐在塔顶上,出神的望着远方。 恶魔招了招手示意,“再见”乖乖的跟至两人脚边。 “比如说——” 以查一手抓住希琪丝,用另一条胳膊的手肘触碰那幅画面。 希琪丝感到整个人像是被狂风卷走,天旋地转。 像是有一段时间被突兀的剪掉,紧接着他们出现在了恶魔庭院的中心。 三层的灾难石高塔门前。 “这这这……”希琪丝惊异至极,刚要大声嚷嚷,想起了以查多次的叮嘱,连忙压低音量。 她意识到了什么。 “那我们……刚才看到的那所有地方,都是可以……” “都可以传送。”以查点了点头,确认“再见”的位置,还好,地狱猎犬乖乖的跟在身边。 “在她的身边,地狱的空间以另一种方式被组织了。”以查耸耸肩,“或者可以说,她眼中所看到的混沌地狱的形式,本就与我们不同。出于一些特殊的原因,我可以暂时利用这种不同。” “所以那时你才能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希琪丝喃喃道。 “嗯。”以查心不在焉地答道。 他环视一圈庭院,发现堕天使教团和涅塞并不在可以看到的地方,于是转身推开大门。 “等等。”希琪丝越想越不对,不客气地抓住他的衣袖,“那也就是说,我们本来就可以通过她直接传回来!对吗?你还叫我……” “你发现了?”以查笑了一下。“这不是很好吗?双重保险。” 不过仅仅是一瞬间,笑容在他脸上迅速消失,“混沌之子的状态非常不稳定。我也不清楚这种状态可以利用多久。尽快提升自己的能力,总没错。” 希琪丝愣了愣,感觉无可辩驳,默不作声地扭向一边。 以查径直向塔内走去。 …… 灾难石高塔,从大门一进入,便来到一间宽敞的大厅,大厅正中正摆着他依据梦境所做的那尊十头蛇雕塑。 以查盯着那尊雕塑看了一会儿。又想起了那则预言。 牧羊者高举命运的鞭子……之后是…… “你逃离你的面容,飞驰打散双星。” 一旦接受了“预言一定是有意义的”这件事。再把它和目前的情况联系起来,这晦涩不清的暗示似乎变得非常明显。 打散双星,指的很可能就是将混沌之子和她体内蛰居的另一个存在分离。 逃离面容则指的是…… 不管怎么说,首先要确定的是共存的形式。 他已经用能量视野查看过多次,混沌之子身上并没有类似于梦幻之类由其他存在操纵的能量——他也不相信,连真实混沌之力都可以迅速治愈的特殊生物躯体会受到任何简单法术的影响。 可以这么说,操纵类的法术的机制如同像一杯清水中滴入一滴颜料,把这杯清水按照自己的意愿染色。 但混沌之子的能量浩瀚如海,在大海中滴入一滴颜料——就算是倒入一马车颜料又能有什么影响…… 而且,这影响似乎甚至比混沌之子本身的力量还要强,以至于让她能说出“救救我”这样的话。 什么样的“颜料”能有如此之强的感染力? 以查其实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怀疑。 他现在很想确认这个怀疑。 只是那可能要付出昂贵的代价。 他快步上了两层楼梯,向自己的私人图书馆走去。 …… “老师!”转过一个拐角,立刻听到涅塞的声音在图书馆门口响起。 以查有些出神,在门口差点和这位勤奋的学生撞个结实,忙转身护住羊角女孩身体,避免将她惊醒。 “您回来了!还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涅塞上前一步,目光灼灼的望着他,语气中喜悦大于震惊,似乎有话想说。 他望了以查怀中怪异的小女孩一眼,又见恶魔没有介绍的意思,便也没有多问。 以查打量着他,涅塞脸上有一抹骄傲的神色,也许是因为学业进展非常顺利,信心满满在的等待考验。 “嗯。”以查说。 他挺想确认下小术士的学习进度,不过现在不是时候。 “来。”他踏入图书馆内。 “您来看什么?”涅塞跟着他折了回去,“有什么我可以帮忙做的?” “和我一起,把所有关于‘灵魂’的资料都找出来。” 第五十七章 灵魂课题 “啊。对。如果你有什么自己的发现的话。也可以告诉我。”以查补充道。 涅塞点了点头,脸上没怎么露出思考的神色,似乎就已经有了自己的目标,行动起来。 他在直顶到天花板的高大书架中穿行,熟门熟路地三折两折,消失在图书馆的深处。看样子这几天应该是没少光顾这个地方。 以查在角落里那张宽大的写字台后面坐下,左手食指敲了敲桌面——为了减少任何导致不稳定的意外,他的右臂一直保持着同一姿势托抱着昏睡的羊角女孩。 远处发出轻微的松动声音,同时一排厚厚的硬质蜥蜴皮书陡然出现在他面前——这些书都是他印象中提到过灵魂研究的。 以查快速扫了一眼书名,取过中间蒙尘的一本,缓缓地出了口气。 灵魂不算是他擅长的课题。 事实上,简直是他最不乐意做的研究之一。 他一直在努力回避这一种研究来着。 灵魂形态多样,部分种类极具污染性,使得实验人员做任何暴露操作都要冒极大风险,大部分的灵魂又难以捕捉,对仪器和咒语的精密度,纯净度和经费有超乎寻常的要求。 即使是同一类别的灵魂,个体差异也经常极大,规范好的流程无论如何完备,总会突然被一个个例打破。认认真真对着一个灵魂培育优化几十年,最后发现是个固执的循环灵魂,一夜过去一切回到原点,前功尽弃的事例时有发生。 正因如此,关于灵魂研究的禁忌条例多的数不胜数——这些禁忌条例每一个背后都有不少尸骨遍地或者尸骨无存的教训——很难说哪一种更加糟糕。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御衡者花园颁布的严格灵魂道德公约。 这些公约考虑了太多不同种族情况,以至于最后变得极其冗余,互相矛盾。 最常被提起的一条是:“禁止任何类型的灵魂折磨”。这条规则充分违反了它自己——想要突破那些繁琐的程序,不触犯任何禁忌,满足要求,提供足够的文件证明,以获得对灵魂研究的正规审批,本身就是对自己灵魂的一种究极折磨。 以查实在不想去弄这样的审批。 他也不喜欢这种随机性过强的研究路线。 在这之前,他也没什么理由去偷偷摸摸的做这件事。 “老师,您遇到了什么麻烦吗?”以查抬起头,发现涅塞不知什么时候正站在自己面前,双手空空,一脸犹豫。 他低头看了看,胸口的伤口已经愈合,岩浆状的血迹也早就凝固,被去除掉了。 “怎么了?”以查把书放下。 他能看到涅塞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紧盯着自己,眼睛的焦点慢慢地从左边滑到右边,又从右边滑过来。 “您身上的能量乱了。”术士说。 “仅仅是这样?那没什么。”以查心不在焉地指了指怀中女孩,“不用在意。这是她的干涉。不过她现在很平静。仅仅是弯折了周围的能量场而已。我们要珍惜现在的时间。” “原来如此。”涅塞看上去心安了一些,他又看了以查胸口一眼,才转头扎进层层叠叠的架子中。 以查重新将注意力回到手中那本《无形之美:灵魂的九种存在形式》。 是的。 现在看起来必须得考虑“灵魂”的存在了。 能量和物质视野都看不出来混沌之子的异样原因。法术无法探测,力量无法匹敌。两个内在同时被包含在一个身体内,他不得不考虑混沌之子身上的变异状态是由多余的一个灵魂造成的。 需要将那个多余的灵魂剥离……他翻动书页,一目十行的阅览。 果然,他找到了那个标题: “形式之八:共生与寄生”。 …… “共生与寄生常常被搞混,在大部分的情况下可以简单的认为:共生是对两者都有益,寄生则是对两者都有害。” “注意:寄生者可以不使用完整灵魂本身,而制造灵魂镜像,或其他灵魂分割手段以达到这一目的。” ——《无形之美:灵魂的九种存在形式》 …… 看来混沌之子身体中那个苍老的男声很像是寄生者了……女孩在他肩头拱了一下,他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另一只手在书的边缘划出一条直线,厚厚的书页随即哗啦啦的开始翻动。 较为靠前的一章吸引了他的注意。 “形式之五:集中营” “‘集中营’类型的灵魂存在形式,和形式之四:‘收纳’颇为相似。都是将纯粹的灵魂限制在特殊的范围中。 显而易见,与‘收纳’不同的是,‘集中营’类型的灵魂存在形式是集体的,联系紧密的,更为自由的。说是更‘生活化’也不为过。集中营中的灵魂享有一定的活动空间,甚至可以相互交流——当然,这不一定是好事。 作为灵魂的‘集中营’,自然要比简单粗暴的‘收纳’的规格要高上许多。 所有的一星‘集中营’都必须具有以下元素: 可以隔绝灵魂与其他不相容物的‘围墙’。 一扇可以由灵魂通过,而阻止其他任何存在的‘大门’。 供灵魂活动的‘操场’。 供灵魂休息和回弹的‘床垫’。 检查,分发灵魂的‘前台’。 审判灵魂的‘阳台’。 惩戒,消灭灵魂的‘赎罪处’。 二星‘集中营’,则必须在以上的条件下,额外具有以下元素: 一套自给自足的能量循环系统“动力所”。 使灵魂保持活力的‘角斗场’。 阻止灵魂黏连的‘镜室’。 保存灵魂碎片的‘储藏室’。 三星‘集中营’,需要以下额外设施……” …… 集中营。 以查来回翻看着那两页。 虽然没有直说,但非常明显,慈爱之城甘美尼蒂就是这样一个“集中营”。据各种记载来看,起码到达二星的级别…… 以查再次翻动书页,这次寻找的是有关剥离灵魂的段落。 有了。 “有读者可能想问,灵魂的不同存在形式之间是否有互相转化的可能? 在此必须做出回答:当然。” 下面有三个字。 “见下册。” 以查“啪”地一声把《无形之美》重重合上。 “老师。” 涅塞恰到好处再次出现,这次他怀中小心翼翼地抱着十几本厚厚的书。 以查一眼就在其中看到了那本《无形之美:灵魂的九种存在形式·续》,立刻将它从书摞中抽出。 “有什么别的发现?”他打开这本新的书,随口问。 “我认为您的灵魂被改变了。”术士坚定地道。 第五十八章 毁塑法 “噢?”以查把手按在《无形之美:灵魂的九种存在形式·续》粗糙的封皮上,涅塞带来的消息明显必须一听,“说。” “我再次确认了一遍。”涅塞将那一大摞书放在写字台的一角,目光粘在桌面上。“虽然还不能确定……” “按你确定的讲。” “不能说是彻底被改变……”涅塞掏出硬币,平放在桌上。“之前您的灵魂形状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施了个简单的映射法术,硬币晃晃悠悠地立了起来,“我能感知到,现在是这样。” 以查的目光落在立起的硬币上,过了一秒,挪向术士的脸,“你对灵魂研究感兴趣?” “有一点。” 涅塞抓了抓头发,两个金色发卷被揪的笔直,“这几天我对自己现在的状态……有点不清楚。您知道的,我现在是这个样子。”他指了指自己那具恶魔的躯体,“但又不完全是,我想弄明白关于自己的事情……我想灵魂也许是个很好的切入点……” 人类的确总是希望知道自己是谁,以查想。 “基础知识我也有好好学习!”涅塞立刻补充道,“不过希望您能理解……” “理解。” 以查抬起一根手指,那枚硬币嗖嗖地在桌子上旋转起来,变成一个虚幻的球体。他拍了拍手上的《无形之美·续》,“所以,这些你都看过了?坐。” “一部分。”涅塞坐在以查对面,认真地盯着他,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我现在只能做到观察……” “发现。观察。解释。重现。改变。应用。推行。任何研究必经的七种阶段。看来你确实没有忽视基本的东西,而且随时想到使用这些概念。真不错。”以查笑了一下,“你观察到什么?” “还很生疏……我无法确定……”涅塞轻声道,“但我必须告诉您。您的体内似乎有两种明显的灵魂……” 以查一时没有接话,四只眼睛盯着那枚打转的硬币,空气中只有“咻咻咻”微弱声音。 “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过了一会儿,以查慢慢地说。 怪不得……身上还有秩序痕迹的残余。 如此一来,就解释的通了。 尽管他依靠奇迹变回了恶魔之身。 但似乎—— 最初堕天使的位格,还保留在他身上,没有消失。 是哪一步发生了这样的变化? 按柯启尔和他目前的认知,那一次变格应该将他完全转化为最初堕天使了没错。 看来是奇迹将他拉回恶魔身份时,对灵魂产生了无法控制的作用…… 嗯。 不管这份影响是好是坏,这的确可以做一个新的研究课题了。 “您知道了?啊……自然。”涅塞低声道。 以查抬起眼睛,招了招手,桌上的真实硬币听话的飞入他掌中。 他开启能量视野检查,只见古朴的银币上,代表法则能量的几何符号中混杂迸发着青绿色的星点。“看来你改造过这东西了。”他点了点头,“用生命映射的办法来感知灵魂……很聪明。” 涅塞眼睛闪闪发亮,露出一个微小的笑容。 恶魔把硬币放在桌上。 “这件事先这样。”以查注视着真实硬币在桌子上像离水的鱼一样“吧唧”“吧唧”拍了两下,然后自己抬起自己的一侧,再次稳稳的立了在光滑的冷木桌面上,抖了抖,开始转动。 “是。” “先不管我的事。主要是她。”以查示意怀中的女孩,“我们现在要针对她找一种改变灵魂存在的方法。具体一点说,剥离一个特殊躯体内寄生灵魂的方法。” 他边说翻动那本《无形之美:灵魂的九种存在形式·续》,“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的想法……” 涅塞似乎没有预料到这个问题,停了一秒,马上向前倾斜身子,抓过那本《无形之美》上册,快速翻出一页摊平,“我想,‘收纳’?” 灵魂存在形式之四,“收纳”。 将灵魂装在特制的物质容器,能量场,或者法则矩阵中,起到转移,保存的作用。以查已经大致浏览过。 “方法应该在这里。”以查将那本《无形之美·续》推了过去。 “好像是……”涅塞双手接过书,飞快地翻了起来,很快确定了目标,把书转向反面,“这一段。” 以查视线落在术士所指的那一页上。 “物质生物灵魂提取步骤及注意事项……” “能量生物灵魂提取步骤及注意事项……” “法则生物灵魂提取步骤及注意事项……” “不行。”他摇了摇头,“这里还是按照目前的生物分类法描述的。我们手上要分离的灵魂无法简单的划入到这三种生物范围里。而且我看——” 他的目光迅速在那张书页上由上而下的一划,把所有知识吃进眼底。“——从活体提取灵魂至‘收纳’有大量的暴露环节。而我们的目标很危险。” 而且有主观恶意。以查想起在“吃人的房子”里遭遇到的攻击。 “这是最接近我们要求的了。我再想想……”涅塞皱起眉头。 以查单手拨过书,翻起来。 一个个名词从他眼前滑过。 “淬炼分化”——分离效果还可以,所需要的环境可以由炼狱提供,炼狱环境可以起到防止暴露的作用,只是会对宿主灵魂也造成巨大的不可挽回的伤害。 否决。 “加速沉降”——安全,无需直接接触,非常平和的办法。只可惜需要起码二十年时间,而且如果寄生者对宿主灵魂有非常强烈的附着意识,根本无法分离。 没有那种天堂时间去做这个…… “毁塑法”——直接将所有灵魂一起粉碎,再通过不同的灵魂特性进行萃取。然后结晶,重塑。 那混沌之子原本的灵魂也会被粉碎,更加不可能这样去做。 以查翻到下一页,停住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于他的脑海。 毁塑法。 虽然方法完全不可行。但似乎是个可以借鉴的思路…… 特殊事例,自然需要特殊的对待。 他向上看了看。 …… …… …… (总结一下现在出现过的,待研究的课题: 1.《能量导流的极限》 2.《领域能量类型查漏补缺》 3.《更快,更好,更简单,应用更广泛的变格方法》 4.《能量领域之间的联系与背后规律》 5《位面之子生物类别以及特殊能量相关研究》 6.《定向的积极稳定奇迹可行性探究》 7.《灵魂分离方法探寻》 8.《灵魂本质初探》 9《生物分类法修正》) 第五十九章 如果 “好了。不用了。” 以查右臂保持着抱着羊角女孩的姿势,站起身来。 涅塞从书中抬起金色的脑袋,茫然地看着他。 “这些……还有很多没看完……” “对的。”以查点了点头。“你呆在这里。”然后径直走了出去。 来不及。他想。 常规的方法,在暴露度,时间,完整程度上总有一项不能保全。正因如此它们才常规。 一天时间。 在恶魔的生命概念中,实在如弹指一挥,几乎可以等于立即,马上,现在就要。 以查甚至有点担心自己睁眼闭眼一下,一天就过去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很久都没睡过觉了,倒是昏过去了足够多次。 他站在瞭望台上俯视着庭院,思考着。 这次思考很重要。 有办法,但没有不冒风险的办法。 区别于是冒哪一种风险。 超过时限的风险,和破坏混沌之子原本灵魂的风险都是不能冒的。前者会导致世界上只剩下混沌地狱,后者会导致世界上没有混沌地狱。 以查想了想,感觉这两种结果都不能接受。 看来只有冒自己性命的风险了。 在那之前,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 …… 涅塞在一堆书里冒出个金色的脑袋,低头土拨鼠一样的耕耘着。 啪! 一把刀拍在了面前的写字台上。没有刀鞘,刀柄和刀背均压入了密密麻麻的金丝,组成繁复咒符,刀刃迸射水花般黑色粒子。 是以查的那把阴铁弯刀。 术士抬起头,发现恶魔导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怀中抱着昏睡的羊角女孩,昂然立在他面前。 “呃。老师?” “再见。”以查说。 涅塞反应了一会儿意识到是在叫地狱猎犬。大狗从不知道什么地方突然出现,摆动狼牙棒一样粗糙的尾巴,乖乖的蹲在一张厚垫子上。 “我有事要外出。” 这次恶魔是在对着他说话了,他又从怀里掏出几个装有快捷符文和髓石的瓶子,还有一本书,看上去是把怀里的东西清理了个干净。“这些你先拿着。” “这些?” 涅塞讶然看着桌上夹在杂物里的蕴含真实混沌之力的弯刀,这是威力强大的护身武器,老师无论走到哪里一直随身携带。 “嗯。”以查慢条斯理地坐下了,他似乎有不少话要讲,“你的位面传送法术,能以远距离灵魂为目标吗?” 涅塞感觉一丝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不能。” “不能还是没试过?” “没试过。”涅塞发现恶魔的问题总是出奇的精确,“我可以找单卡拉比协助,但成功率依然很难保证,可能只有理论上的可能……” “没关系。”以查招了招手,一个填着骨沙的金属沙漏从不远处飞至桌上。 他扳了一下沙漏的侧面,将它倒转,两指在一边的金属棱上划出两道爪印,“你可能还不能熟练计算时间,看这个。” 涅塞茫然地点头。 以查指了指靠上方的那条刻痕,“这是明天上午。如果沙子流到这里时还没有见到我,传送我回来,找谁协助都可以。不要考虑成功率。” “好的。”涅塞有点惶恐。 “如果你传送失败了。而且我一直到沙子流到这条刻度——也就是明天中午都没回来。”以查的手指滑向第二条刻痕,眼中青焰闪烁,“听好了。记住每一条,按顺序。接下来会有很多事需要你做。” 涅塞心思敏锐,几乎是立刻听出了以查话语中的暗示,“为什么?您要……” “我说如果。听着。如果你想记下来就记,但先不要提问题。” 以查轻轻打了个响指,桌面上的所有书“啪”地被推到一边,粗暴地被摞成高高的一堆。 他抬腿坐在桌面上。 “如果我明天中午还没回来。第一件事。带上‘再见’,单拉卡比,叫上希琪丝和伊佛灭,传送至御衡者花园申请避难——我相信你已经看过《九位面》那本书了,附录里有公共传送用的坐标。告诉他们末日之战和黎明之战的事情。” 涅塞心下大骇,他完全明白以查在说什么了。 “您要去哪里?我跟您一起去!”他急切地说道。 “我说不要问问题。维莱德。”以查盯着他,直到他被迫安静下来,“很好。至于怎么说服他们和你一起走,只要告诉他们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行了。” 涅塞点头。只能点头。 “第二件事。如果世界足够幸运免于毁灭,那么接下来找个身体给柯启尔。任意天生领域不为失序的身体就行。 注入的方法我相信你和单卡拉比很快就可以掌握,再加上这些快捷符文和髓石作为能量来源,绝对足够。 另外,即使事情看似平息,也不要放松警惕,柯启尔需要最高的避难等级,不要怕申请的程序麻烦,不然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以查比了个手势。 “按顺序。第三件事。 和柯启尔一起,联系大生命师塔粒粒奇。就说我们需要复活一个无灵魂生物。有直系血脉——希琪丝,以及她的残余能量都保留好了。在这家伙的肚子里。” 以查指了指“再见”,“另外,伊佛灭知道这位要复活的女士的全部信息。让塔粒粒奇帮忙想想办法,如果他不答应,就把柯启尔抵押给他。” 涅塞感觉浑身僵硬,过了一秒他意识到以查正盯着他看。 “你怎么不笑?我说笑的。” 恶魔呲牙一笑,“蔓灵们全是心地善良的傻瓜,何况柯启尔是他的得意门生,塔粒粒奇会答应的。” 涅塞感觉整个脸都僵住了。 他用力拉了自己的嘴角两下。 “真难看。”以查客观公正的评价道,“第四件事。跟单卡拉比说清楚事实。如果你不知道是什么事实,去问柯启尔。再跟单卡拉比说,虽然事实如此,不过没有做到答应他们的事,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老师……”涅塞颤声道,一方面因为担忧,一方面因为恐惧。 “不要急。马上就到你了。” 以查瞥了他一眼,“东西拿上。‘再见’带好。刀别朝着自己。不难吧?事情办完之后,所有需要研究的课题在这——” 他抬手指了指,涅塞回过神,发现自己的座位背后墙上嵌着一块安息石碑,上面果然列了不少研究的题名。 “这些最重要。不过呢。按照事情的紧急顺序,最后做也没什么所谓。” 以查想了想,抬手在安息石碑上添了两行。他又打开一个水晶瓶,拿出一枚鲜红的髓石,“拿好这个,即使我不在,你以后也可以任意出入我的庭院。所有的场能室,材料池,能量石堆你都可以使用,不过只能用于研究……” “老师……”涅塞猛然站了起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又猛地蹲下,仿佛正在被一场严重的心绞痛袭击,“您要去哪儿?请让我帮助您吧!求您了!” “嘘。” 以查指了指怀里的女孩,平淡地看着他,“不必说没用的,你记住了没有?” 第六十章 无法开启之门 涅塞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个音——也许是空气太懒了的缘故。 恶魔弹指把那颗鲜红髓石射进他的一头金色卷毛里,石头敲打到他的头皮反弹,被浓密的发卷拦住,从后颈处掉出,骨碌碌滚落到地上。 涅塞呆呆的把它捡起,拿在手里看。 “记住了?记住了。”以查重复了一遍,把问题变成了陈述。 术士停了一会儿,猛然回头,看着安息石碑上那一排一排的文字。 他捏紧那颗红色的石子。 “记住了。” 他慢慢地爬起身来,低头坐在原先的位置上。然后又突然抬头望着恶魔,眼神突然变得明亮起来,“老师,你会回来的。” “有可能。”以查点了点头。 他没闲着,空着的手顺着那些粗大骨刺,向下抚摸地狱猎犬的背,然后在靠后的部分敲了一下。 “再见”仰起头,打了个绿色的喷嚏。 一条金质角链从地狱猎犬的血盆大口中喷出,他上身不动,敏捷在半空中将它捉住,甩了甩,慢条斯理的将角链缠在左手上。 他打了个响指,和羊角女孩一起从空气中消失。 涅塞没有再做什么阻止的动作,也没再说话。 他将那尊沉重的金属沙漏郑重地拽到自己面前,盯着它。 …… …… 地狱的炎风酷热而沉默。 以查默不作声的悬浮在塔外侧厚重的不透明窗边上,后背紧贴着粗糙的灾难石墙壁,俯瞰着他的庭院。 庭院的七十二尊柱魔神雕塑依然有大约四分之一由于破坏严重无法修复,碎块乱七八糟的堆在一个角落里。 珍稀的植物全被烧光,精心修正的道路石板开裂,边缘也变了形,布满了拙劣的修补痕迹。整个院子看上去非常需要它主人的可怜。 不过以查在想别的事。 涅塞的想法他足够了解,但要不要向其他人再单独说明则值得考虑。 他现在回到了原本的恶魔状态,若是见到堕天使教团和单拉卡比,恐怕要引发许多不必要的疑问和解释。 仔细再衡量一下…… 向希琪丝说明情况明显弊大于利。向伊佛灭说明则是利弊都没有。 那就不必多言了。 以查做出了回避他们的决定,最后确认了一遍,没有遗漏。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把手掌放在女孩又细又软的黑色卷发上。 让自己的感知和混沌之子重合。 紧接着。 松开绷紧的弹簧一样干净利落—— 视野一瞬间被打碎。 重组。 无数不规则的景色画面像破碎的镜片,争先恐后的从有毒麦芽糖一般的虚空中陡然跳出,一瞬间围绕在他身边。它们如同一大堆围观街头表演的观众,相互推搡,挤来挤去,拼命想要让自己站在最前面。 各式各样画面的边缘轮廓互相深入,叠在一起,邀功一样向着他展示着其中的景象。 以查环视一圈,那里面寻找着他要的那个目的地。 他找到了。 一扇紧闭的,没有花纹,没有把手,没有门缝的灰黑大门,倒映在头顶的一块晶莹剔透的六角画面里。 门的左边,右边,上方各有一支向下发光的火炬,色彩不同。三团模糊的光晕照亮了大门的左半边——这意味着一天的黄昏。 无法开启之门。 慈爱之城——甘美尼蒂的入口。 以查仰起头,一手搂紧女孩,另一只手伸开五指,向那头顶的画面中的灰黑大门影像按去。 他的手像径直插入寒冰里。 鞭打一样的寒冷顺着手臂过电一般爬行,沿路将他肉体一寸寸冻结。 头顶倒映灰黑大门的画面六个角向下弯折,倒扣下来,像个边缘粗糙的冰淇淋勺子,干净利落的转了一圈,把他从原来的空间挖走。 传送。 愿甘美尼蒂欢迎我。以查想。 …… 那扇灰黑的大门近在眼前时,变成了一道笼罩着灰雾,高到无法望到边缘的阴暗城墙。 城墙的靠上一点有一个深深的圆形空洞——很像一个巨大的眼眶。 以查凝固在空中。 不能算是飞行,他现在的四肢几乎动弹不得。 在甘美尼蒂的边缘,正常的行为规则已经失效了。 他尽量维持姿势,用头颈夹住女孩的脑袋,同时向两边打量。 左,中,右三盏火炬。 三盏火炬并不是火炬,而是分别插在三座铁塔上,三个无比庞大的眼球。 它们的眼仁比城堡还大,虹膜上的斑纹粗得像花园小道,每一个都正在向下不断溢流蜜糖浆般有质感的光彩。 在这种一览无余的距离,可以清晰看到它们之间有极大的区别。 左边眼球光滑而平和,散发桃红光晕,看上去宁静而温柔,中间的则爆发耀眼银蓝,虽然离的最远,却最为明亮。最右边相比其他二者显得颇为暗淡,只包裹一层薄如轻雾的黯淡白光。 此刻,眼球们转了过来,三个皇家喷泉一样的瞳孔牢牢地盯着以查和他怀里的女孩。 如有实质的粘稠光芒泼洒在他们身上。 以查试了试挪动自己的手指——和他记忆中的那次一样,它们一动也不动。 “唔。你们看到那个帅小伙了吗?”右边的黯淡眼球转了过去,对另外两个眼球说起话,它的声音听起来像一个营养不良的老妇人。 “那是自然。外婆。”最左边的桃红眼球和她相对,温柔的答道。她听起来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唔。唔。咳咳。”黯淡的老妇人眼球吭吭笑了两声,“那你们看到那个女孩了吗?” “那是自然。外婆。”十六七岁的少女眼球也咯咯直笑起来,“我猜你不喜欢她,外婆。” 她桃红色的视线在他们身上轻轻擦过。“需要我赶走她吗?” “下午好。瑟勒妮,狄安娜,赫卡忒。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们。”以查立刻开口道。 “哎呦。不得了了。妈妈,外婆。他是下面来的,但他认得我们呢。”名叫瑟勒妮的桃红少女眼球惊讶的说。 最后一个词的话音落下,她从固定位置的铁塔上晃晃悠悠的飞起,拐过一个不自然的弧线,“砰”一声嵌在无法开启之门中间眼眶一样的空洞上,严丝合缝。 “请听我说。”以查道。 “帅小伙要我们听他说。唔。”赫卡忒提醒道。 “外婆。不要急……先让我看看他是谁……”瑟勒妮居高临下,声音朝霞般弥漫,富有活力,以查眼前顿时出现无数片桃红云雾。 “请站直。即将会有一些小小的检查。”少女眼球温柔的说。 随着这句话,以查感觉身体被倒转了一圈,吊了起来。 第六十一章 服从分配 这其实才是正确的姿势。 重力在这里完全相反——以查现在不需要费尽全身力气让怀中的女孩不溜下去了。 瑟勒妮桃红色的视线粘在他的头顶。 “唔。乖孙女,让我来吧。”老妇人眼球赫卡忒射出一道微光,怪声怪气地道。 “禁止争抢。” 最上方那颗耀眼的银蓝眼球狄安娜突然开口,她声音威严有力。 狄安娜的话语十分简短,但黯淡的赫卡忒立刻闪烁一下收回白色微光,瞳孔转向别的地方,中止了意图。“唔。” “不要急。外婆。” 瑟勒妮悦耳的声音适时响起,“你猜怎么着?他还活着。他们都活着。两个活的家伙。一个恶魔。一个……”她停住了。 “啧!真稀奇。”赫卡忒的眼仁滴溜溜转了回来,上下扫视,“帅小伙。那你到这来干嘛?你活够了?” “禁止自尽。”狄安娜冷漠地说。 “这应该不算。”以查有理有据的争辩道,“我并没有想自尽,只是暂时需要死一会儿。” 狄安娜似乎考虑了一会儿,然后严厉地道:“禁止文字游戏。” “好了。妈妈。他知道的。我检查了他的躯体素质,他很聪明。”瑟勒妮温柔地打断她,“现在该是我的时间,不是吗?” 赫卡忒低低的哼了一声。 “你在门上,你说话。”狄安娜没有表示反对。 “那是自然。这位年轻的恶魔——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是吧?我妈妈可能有些太直接了,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向你解释一下。”瑟勒妮说。 “请讲。” “首先,我想你应该知道,慈爱之城欢迎每一个灵魂。但仅仅是灵魂而已。”瑟勒妮的光锥温暖的落在他身上,“不管你们是为何而来,都需要把躯壳脱下,以灵魂状态进入甘美尼蒂。没有例外。” 这正是我的目的,以查想。 一旦进入甘美尼蒂,脱离掉躯壳容器的遮挡,混沌之子体内纠缠的两条灵魂面目就会清晰的显露在他面前,再想办法分离的难度会大大降低。 混沌之子无法用普通的能量法术互动处理,但甘美尼蒂的规则在混沌地狱拥有最高的优先级,一定会在有灵魂的生物上生效。 混沌地狱中,天上地下,不可能再找到甘美尼蒂这样等级和规模,封闭性绝佳的“集中营”。 如果他们可以脱离肉体径直进入,女孩体内的另一个有敌意的灵魂就不存在任何对外暴露的途径,也杜绝了污染的可能。 而且不会破坏灵魂的完整性——如果他在旁保护的话。 而且,这一切会发生的很快。 从时间,暴露度,保持完整性来看,没有更好的主意了。 “没问题。”以查回答说。 “没问题?你应该清楚那些每个灵魂进入之后都要经过的程序。这可不像你们在地上的日子。”瑟勒妮愉悦的轻笑,“我想你已经知道自己无法回头了。” “知道。请继续讲吧。瑟勒妮,感谢你如传说中一般一如既往的体贴,真是令我感动。不过我说了,没问题。” 赫卡忒发出难耐的咕哝声。 “你的魅力已经让外婆觉得心痒难熬了呢!年轻的恶魔。”瑟勒妮笑道,“我也希望你没问题。” “谢谢你。” “大可不必。”这句话是狄安娜说的,月光一样冷冰冰。 “妈妈!”瑟勒妮的眼仁转了过去,嗔怪一句,又转回来对着以查: “现在我们来谈谈自我谋杀和谋杀别人的事情。你知道。 如果你以活着的状态进去,你就谋杀了自己。带着这个活着的小女孩进去。就谋杀了她。 这在甘美尼蒂都是不容忽视的行为,会使你的行程更加——” 她想了想词,然后满意地说:“——充实。” 这一点以查没有想到,不过他很快回答: “我认为这两样罪名都不成立。” “很遗憾,这个我们说了不算。你要等到前往‘阳台’接受灵魂的审判。” “这么看来,那我应该从那时候再开始担心。”以查平静地说,“不如现在就加快进程,尽早将我们从‘前台’分发出去。” 瑟勒妮发出清脆的笑声。 “那是自然。但是你难道不想提前知道会发生什么吗?我可以告诉你。这可是特别优待。看在我外婆的份上。她似乎特别喜欢你呢。” 尽管瑟勒妮态度很好,但这真不是个好理由,而且以查不是很想听。 “不……” “作为‘前台’,我们有义务真实地告诉你将要发生的事情。”狄安娜突然语气生硬地插入对话。 以查心中一动,注意到她加重了‘真实地’这个词的读音。 “也是。请讲吧。”他想了一下说。 奇怪的是,没人接话。 朝霞一般的少女眼球也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 “噢。妈妈。妈妈。” 瑟勒妮再次开口了,这次她温柔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恼怒,“我说。现在是我在说话。别忘了,我在门上。请您千万不要再打断我了。我真不想让我们本来就十分稀有的客人看笑话。” “前提是你在说真话。我提醒过很多次。” 狄安娜始终保持着那种令人骨寒的腔调,即使对自己的女儿也没有任何分别,“‘前台’禁止撒谎。” 又是一阵沉默。 只有赫卡忒小声的自言自语了一句:“唔。他和我的梦中情人长得一模一样。” …… “好。好。都听你的,妈妈。谁让您的光芒最耀眼呢。您在中天之上。”过了一会儿,瑟勒妮打破沉默。 她的光芒变得燥热起来,不过只有一瞬,很快恢复了温和。 “好吧。那我们重新来一遍。”她冲着以查甜甜的说,“刚才有一点我遗漏了。‘阳台’的确会参考我们‘前台’的意见……” “跟他讲讲,什么叫‘服从分配’。”狄安娜冷酷地说。 “自然。那是自然。嗯哼。”瑟勒妮快速说道: “是这样。我们‘前台’收集了你的信息,自然要做出一个基本的初步判断,为你模拟一套简单的处理流程,讲给你听。如果你不反对,我们会给你‘盖个章’,把你叫做已经‘服从分配’。” 她停了一停,“好了……” “还有呢?”狄安娜语气严厉。 瑟勒妮突兀地看了狄安娜一眼——对她们这些巨大的眼球体来说,这犹如彗星转向一般,实在是非常明显。 “我想她的意思是,你应该告诉我,‘服从分配’具体代表了什么。”以查帮忙解释。 瑟勒妮慢慢地转回来,过了一秒,娇滴滴的笑了一下,“我当然会告诉你。怎么会不呢?‘服从分配’就是——‘阳台’不会对你再进行详细的研究和审查,而是直接会按照我们的盖章来处理。” 她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她刚才应该说的是,“前台”对之后的程序无能为力。 以查皱起眉。 他其实早就已经注意到瑟勒妮和狄安娜言语中的分歧。只不过之前他没想参与进一个眼球家庭的纠纷——他不想参与进任何家庭的纠纷。 现在看来,瑟勒妮并不如那些睡前故事描述的那样温柔美好,表里如一。她两次描述前后完全不同。 她想要盖这个章,想骗他‘服从分配’,绕过‘阳台’的专业审判。也许她背后别有目的……他意识到了。 不过万事当头,他对此的关心优先级很低。 第六十二章 苍白残日赫卡忒 以查决定先按下疑惑。他逆着那些渲染氤氲氛围的桃红光线看向瑟勒妮。 以一个眼球来说,她娇柔美丽,但既不友好,也不真诚。 他没有经过甘美尼蒂的“前台”。上次的拜访是偶然下的非法闯入,并没有经过这一套繁琐的流程。 当然,他在绞尽脑汁想要离开的时候,与这些浑圆的女士们会过几面,再加上那些传遍整个混沌地狱家喻户晓的临睡故事,他勉强算得上对她们有所了解——虽然不一定正确。 “好吧。” 他把女孩向怀里紧了紧。“按你的意思,你要怎样‘盖章’?” 瑟勒妮发出耀眼的光波,光波撞到了无形的障壁上,来回回荡。 她变成了眼球中最明丽逼人的那一颗。 “现在听我审判——” “等等。”以查插嘴道,“我只是问问。我们还没有谈过我并没有想要自我谋杀和谋杀别人的事情。” 瑟勒妮没有理会他的反对,温柔的语气此时变得声若洪钟,瞳仁放射出的光锥亮的吓人,将他完全包括进去: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 随着她喊出他的名字,以查感觉全身的每个点都像被线牵动,被用力向前一扯,拉到那颗桃红眼球的巨大瞳孔前。 以查望着那深渊似的眼底,眨了眨眼。 “你好。瑟勒妮。” 他的四肢不是很能移动,也不知道她是故意忽略还是没听见,于是将脑袋扭了个怪异的角度,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你还没告诉我。如果我‘服从分配’。应该怎么做。不服从分配,又应该怎么做?我想我有权知道这些。” “根据你的躯体所告诉我的,和你即将犯下的罪行——” 狄安娜也高声大喊,“瑟勒妮。禁止——” “妈妈!” “禁止不遵守接待手册!” “我在门上!你们都该听我说!不要再打断我了!!!!” 瑟勒妮爆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以查眼前一黑。 他下一秒意识到,代表朝霞的少女眼球,把自己光锥一样覆盖他全身的视线抽了回去。 紧接着他听见第二声尖叫,来自一个成熟女性不堪痛苦的声音。 他看向那个方向,一道刺眼的,桃红色的光柱从瑟勒妮的上方发出,像一把决斗剑,垂直戳入遥远的混沌边界。 光柱贯穿了那颗银蓝色的耀眼眼球。 狄安娜厉声大吼。 “瑟勒妮!!!!禁止!!!!啊!!!!” “只有门上的那一位才能说话!!!!!!!!!!!”瑟勒妮用更高的音量压过狄安娜。 桃红色的光穿过银蓝色的光,激起一圈圈耀眼的光波——也许因为无法开启之门的加持,瑟勒妮显得比她的妈妈更加强壮,更加夺目。 桃红色的光压过了银蓝色的光,逼入狄安娜的身体,像扎破水袋一样伤害了她。 吱—— 一阵金属摩擦的聒噪声音,银蓝色的狄安娜顺着铁塔不断滑落,迅速漏气一般变瘪——尽管如此,在以查的眼里,因为滑落的太快,她甚至看起来在不断变大。 瑟勒妮一边尖叫,用那可怕的光线一直跟着她,狄安娜打着圈儿,留下一条腰带一样的灼伤,银蓝色的光斑落叶般簌簌坠落。 就连以查也对这突然的变故感到有些思维停滞。 “唔。”他听见旁边有个声音响起。 下一秒,他感觉浑身朝着同一个方向被扯动。淡淡的白光从侧面照在他身上。 以查转过头,只见赫卡忒像是刚睡醒,慵懒地望着他看。 “唔。” “呃。” “唔。” “你不考虑去维持秩序吗?”以查说——如果不是四肢无法动弹,他挺想揉一揉太阳穴。 一个恶魔要求维持秩序,有点可笑。但是他想不到其他可以填充这不妙对视的废话。 “帅小伙。你真会关心人。” 赫卡忒的目光动都不动,甚至懒得向上看一眼,她那苍老的声音充满了过于熟练的亲切感。 “不用。我们本就是一体的。桃红朝霞会取代银蓝满月,而苍白残日会沉入地平线之下。你见过我的。帅小伙。有没有想起那时有什么不同?” 以查使劲想了想。 “你那时是满月……而狄安娜是朝霞?” 一大坨银蓝色布丁状的光斑砸在他肩膀上,他向上看了看,狄安娜的反击卓有成效,瑟勒妮的上半部分已经铺满银蓝光斑,冒着扭曲空间的雾气,流出液体。 桃红的少女眼球像是有些缩小了,在灰黑的大门空洞中开始不住晃荡。 “所以这是正常的吗?”以查收回目光问。 赫卡忒吭吭地笑起来。 “唔……不正常啊。循环没有这么快。瑟勒妮也没有那么容易丧失耐心。千万次循环中,这的确是异于平常的一种。我能猜到……也许猜的不对。你来意特殊,瑟勒妮发现了你背后的小秘密。她背后的小秘密让她刁难你。” “她有什么秘密?” “不要问我。帅小伙。都说是秘密了。”赫卡忒责怪地说,“我老了。懒得去猜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我只是想多看两眼年轻漂亮的小伙子。多跟你说说话。” 以查不是很清楚她的审美标准,于是干脆说: “请你放我进去。我赶时间。” “唔……” 赫卡忒把以查拉近,“我已经快要熄灭了。小伙子。我无法给你‘盖章’,所以你没有‘服从分配’的选择。如果让我来的话,你必须接受阳台的‘审判’。我对你的倾慕虽然时间已久,却十分浅薄。只停留在表面。所以等你脱离了躯体,我就会懒得理你了,也不会为你提供什么后续帮助。搞不好我还会把你的肉身留下来收藏,懂了吧?” “我明白了。感谢您的坦诚。现在的帮助就够了。非常感谢。”以查说,“请你放我进去。” “妈妈……妈妈!” 狄安娜好像受到了重重的一击,冰一样的声音变得艰涩破碎,从上方传来,呼叫着赫卡忒。大片大片的银蓝光斑陨石雨一样砸下。 “来了,来了。我的好女儿。” 赫卡忒漫不经心地说,她向上飞起,脱离插着她的铁塔。 不知道两位女士刚才进行了怎样的搏斗,嵌在无法开启之门中的瑟勒妮缩的只有一半大小,摇摇欲坠,狄安娜更是浑身是洞,支离破碎。 赫卡忒不慌不忙升至瑟勒妮的边上,轻轻一敲,桃红色的眼球向一边门球一样被击飞。 苍白的赫卡忒取而代之,嵌在了大门的空洞处。她浑身黯淡微光霎时变得几千倍明亮。 “老东西……”瑟勒妮咬牙切齿道——即使如此,她依然显得非常温柔。 “妈妈!禁止……”狄安娜高声呼叫——即使如此,她依然没有忘记坚持条例。 “唔。狄安娜,乖女儿,不要再说啦。你何时能学会随意一点呢?”赫卡忒的声音变得庄严而富有魅力,以查忽然意识到他当时见到的果然是满月状态的她。 “两位。后果自负。请进吧。”她说。 以查感觉浑身又能动了。 “谢谢你。”他毫不犹豫,向那灰黑大门以要一头撞死的气势疾速飞去。 “你……为什么谢谢她?”他听见怀里的混沌之子说。 第六十三章 当我们谈到纯粹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 “因为……”以查下意识地往怀里看去,两只不对称的眼睛——一边漆黑,一边火红看着他。 女孩一只手拉着他的衣襟,另一只手搂住他的脖子。他没有任何印象她是什么时候把两只手放在那个位置的。 “因为什么?”她用两种相差极大的声音说,一种阴森,一种不解。 哗!!!! 冲击。 他感觉自己身体的一侧贴上了粗糙的,没有温度的金属。 咔。 向内。 他的脸和灰黑的大门重叠。 像从十万米的高空头向下落入海洋,缓冲一番之后依旧拍在长满藤壶的海底。 然后还要穿进去。 以查扣紧羊角女孩,他一只手抓紧自己。 他们正在穿过城墙一样厚实的无法开启之门。 半只眼睛没入门内。 他要被挤裂了。 肉体在鲜活状态被强行剥离的痛苦,几乎超过所有对立面欢乐的总和。 他拼命指挥意志让手指抓住女孩的肩膀,他根本不知道抓住了没有。所有的触感,听觉,视觉此刻变得非常昂贵,一个都支付不起。 痛苦占据了感觉的全部。 他穿过那道灰黑的,厚重的门,那道门尖锐的穿过他,他能感受到所有内脏在牡蛎壳一样粗粝的金属上擦过,每一个细胞被挤压的尖叫起来。 他差点吼出来,如果不是根本发不出声音的话。 穿心的疼痛。 撕裂的疼痛。 肢解的疼痛。 所有神经背叛了他,并且互相背叛。它们拿起小刀互相捅,它们拿起滚烫的火钳抽对方的脸,它们把对方从肩膀一直砍到大腿。 事无巨细的疼痛扭住他的每个关节,然后反向扭。速度也好,重力也好,气泡一样地,统统从认知中消失了。 他感觉自己脊椎从两边开裂。 别晕过去。抓住她。别晕过去。抓住她。再坚持一秒钟。再坚持一秒钟。话说意志到底是不是能量? 以查在无数被扯成破布条的思维乱流中抓住这个足以分心的救命稻草,使劲思考着这个问题。 意志到底是不是能量? 刮擦。 刮擦。 刮——擦。 啪,嗒,噗。 很难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好像从刀山火海,突然掉到了一堆棉花之中。 …… …… …… “亲爱的旅行者们,你们也许不相信,混沌地狱虽然名字中含有‘混沌’,却是这个世界最为纯粹的地方之一。 这不是耸人听闻。 我在此将提出一个问题: 当我们谈到‘纯粹’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 一般来说,我们谈论的是混沌地狱风格统一的自然风光,毫无制式却又情不自禁互相相似的人工建设。 一切以耸人听闻,制造麻烦为第一目的,实用性反而屈居其后。 还有,别忘了那少见的,纯度极高的种群分布——其中百分之九十都是恶魔。 也许连千万年来一直身处其中的恶魔们都没有意识到,正是他们的无头苍蝇一样的混乱行为形成了一种宏观上的和谐。 是的。 同天使一样,我愿称恶魔为纯粹的生物。 虽然是智慧生物之一,他们一生中很难有一个真正的心意,而当他们有了一个心意时,他们一般会毫无保留的依照自己的心意而行,即使这让他们在旁人的眼里显得像傻瓜一样。 例如:咬断水流,打破云团,吃遍所有名字里含有“腌”的东西,用小麦组成绿宝石,让脑中虚拟的形象成真,以及试图找到一种普遍的算法,可以用来判定一个任意的丢番图方程是否有整数解,从而一劳永逸地解决这类问题。 当我们谈论纯粹的时候,朋友们,我们谈论的正是这样愚蠢的东西。” ——《九位面一本通·概述·混沌地狱》 …… …… …… 他们扑进甘美尼蒂。甘美尼蒂包围他们。肉体已经脱离在门外。只有灵魂得以进入。 以查打了个滚站……飘了起来。 他意识到自己的右手拉着一条细细的胳膊。红皮肤的胳膊。羊角女孩的胳膊。往上看到了一张清秀可爱的脸。 来不及观察环境,只看到有一个黑影正向远方飞速遁走。 从混沌之子身上分离出的那个灵魂。 以查迅速追上前去,左手在腰上抓去。他摸到了那截细细的东西。猜得没错,这玩意不是纯粹的实体,带的进来。 唰—— 那条鲜红的尾巴鞭子从腰间抽出,一拉,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长蛇袭击一样突向那个黑影。 尾巴末端的心形噗地戳入黑影的后背。 以查边纵身急追,手腕一抖,鞭身在空中瞬间弯出一个绳套,向黑影罩去。 眼看就要将他捆住,黑影突然沉声冷笑,蜷成一团向下砸,这一下改变了方向,长鞭追索不及,黑影瞬间没入地面半个身子。 以查疾速向那个位置闪烁——用的是之前以肉体闪烁的方法,无论如何先闪了再说。 闪烁不如之前灵活——他能明显感到不是瞬间移动,而是在空中拉出一条轨迹。 他还是扑到那只剩一个头的黑影面前。 长鞭团成一个球,举球锤击。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黑影连着地面,巨大的一坨被连根铲起。 咔啪。 那一坨不知是何材质的事物被挤成了一个球,黑影像芝麻派的内馅般被夹在其间,发出老鼠被抓捕一样的叫声。 以查用余光看到羊角女孩正站在他身边,伸出手保持着一个“捏”的动作。 他甩开长鞭,绕遍整个球体,包装礼物一般把它捆了个结结实实,向后一拉,拿在手中——整个球体约莫人头大小。 黑影在鞭笼中左冲右突,但始终无法摆脱限制。阴惨惨的在最中心缩成了一团。 “你是谁?”以查冲着那黑影问。 回答他的只有漏气也似的笑声,以及沉默。 “你知道他是谁么?”他转过头问身边的羊角女孩,注意到她的两个眼睛恢复了火焰一样的漂亮橙红色。 女孩亮亮的眼神专注地望着他,“你还好吗?” 那应该是不知道的意思。以查想。 “还好。你怎么样?” 他的确注意到可怕的疼痛已经消失一空,抬起另一只手下意识想擦汗。 然后同时发现了两件事情。 第一,他头上没有汗。 第二,同时有两只手伸向他的额头,撞在一起。 以查停住自己的手,扭过头,发现有一个半透明,雌雄难辨的身影紧紧贴着他的后背。他竟然不知道为何没有发现。 这时才有一阵凉意慢慢地,慢慢地涌上心间。 那个半透明的身影也背着一对翅膀,“它”正伸出手,默默地擦着他的前额。 第六十四章 你背后有东西 “你背后有东西。”羊角女孩说。 甘美尼蒂没有明确的天地之分,无论是从哪个方向看,都是一片单调的棕色。所有的东西很难辨认轮廓,无论远近在视野中都粘在一起。 恼人棕色的背景下,有一个边缘模糊的,影影绰绰的人形影子紧挨在他身后。 当以查扭过头的时候,正和它鼻尖相对。 它正在帮他擦汗来着。 “看到了。” 以查握着手中颤动的鞭笼,打量着那家伙的脸部——那张脸孔明明存在着形状,但当他集中目力去看时,它就像蒙了一层水雾一样模糊不清了。 他向前走了两步。 那个半透明的身影紧紧地和他保持同样的距离,像是粘在他身上一样。 向下看去,这位有些面目惊悚的家伙没有脚,腰部连接着他的腰部,随着他身体转动而转动,像是直接从一根树干长出来的两根分支。 以查抬手摸了摸它,触感像是某种稀疏的果冻。 他伸直右臂,胳膊如同穿过凝胶一样穿过它的身体。 “是个天使。”女孩又说。 它背后有一对翅膀,样子的确是个天使。 “您的体内有两种灵魂。”以查想起涅塞的话。 他差点忘了,不光混沌之子的两个灵魂在剥离皮囊后会被分离。 他的也是。 涅塞说的对,还真的有两个灵魂……他把头直直地转到背面——这对他目前的状态来说并不困难。 他和那个面糊模糊的虚影面对面,硬币的另一面。 最初堕天使的位格。 不过似乎和女孩身上分离出的虚影不同…… 看上去这家伙不是独立的灵魂,要依附于在他身上。 “你好。”以查对着那模糊不清的脸孔说。 他眼下很想知道它是否有独立的意识。 “你好。”最初堕天使的影子呆呆的重复了他的话。 是在模仿他的行为? 以查举起一只手招了招,最初堕天使的位格之影也对他招了招手。 不对。 这中间隔了几秒,不是完全的模仿镜像。 不是模仿。又不像是有自主意识。 难道是跟随着他的念头动作的? 他思索了一秒,没有开口,在心里默念出问题,等待回答。 【你能单独行动吗?】 最初堕天使的位格之影默不作声,一动不动。 没有名字,还是无法回答这种状态的提问?最初堕天使的位格之影是堕天使教团的信仰具现,很多方面都颇为空洞。 也许他根本理解不了什么叫“单独行动”。 【你是不是最初堕天使?】以查退回到最初级的问题,再次尝试。 值得惊喜的是,半透明的身影点了点头。 可以听懂问题。 【你的名字是?】 模糊的脸孔上泛起波纹,“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 听一个粘在自己后背上的无脸物讲出自己的名字有些怪异,不过以查对能和位格之影语言问答交流感到很高兴。 能听懂疑问并按照正常规则回答,这意味着有指挥的可能。 【转身。】 他这次在心里说。 最初堕天使的位格之影乖巧的转了过去,它的一边翅膀钝钝地扫过他的脸,不像真正的翅膀,而是流体一般,造成半虚半实的阻碍。 以查虚虚的捏住位格之影的双翼,在心中尝试想象手中的羽毛大扇子分别变成完全的虚影和完全的实体。 出乎意料的是,两次都成功了,一次翅膀直接从手中空气一样穿了过去,另一次他则扎扎实实的得以从上面揪下了一根羽毛。 不错。 可以用自己的意念直接操纵……甚至可以做到在实虚之间切换。不过看上去只是在甘美尼蒂这灵魂之城内的实虚而已……可以再研究一下。 以查在手里碾着那一片羽毛,把它丢落。 羽毛脱离他的手后很快在空气中消散。 他望着那些变淡的光点。 这么说位格之影身上的东西不能离开本体。 这么看来……位格之影应该也无法离开他。 【转回来。握手。】 他在心里发布新的命令。 半透明,面目模糊的位格之影拧了过来,乖巧的抬起一只手,和对面的他两手握在一起,上下晃了晃。 出乎意料的好用。 以查突然意识到,指挥位格之影,和直接抬起自己的手臂或者翅膀的感受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区别。 属于最初堕天使位格之影的肢体就好像是新长出来的第六根手指,可以进行自如操作。只是需要忘记平常的行为习惯,需要适应,也需要更加专心致志。 “喂……”羊角女孩靠了过来,拽了拽他的胳膊,以查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示意她稍等。他没能收住念头,最初堕天使的位格之影伸出手,也敲了女孩一下。 “哈?”女孩叫道。 有差不多十万件事差不多十万火急,他知道。 不过还有最后一件事。虽然不是特别重要,但是必须。 女孩已经在拉着他的手了,她另一只小手把囚禁黑影的鞭笼从他手中小心翼翼地端走。 【叫自己的名字太奇怪了,我现在要给你起一个新名字。】他在心里对对面的半透明形象说。 最初堕天使的位格之影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个名字已经早就起好了。 虽然不是他起的,但用在这里很合适。 【当呼唤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是我在叫你。】他说。 【我将叫你:路西法。】 “路西法。” “你的名字是路西法。” “我的名字是路西法。”位格之影重复道。 “有人来啦~”女孩吊在他的胳膊上,晃晃悠悠。 【收。】 随着心中默念,最初堕天使的位格之影化作虚影,收回他的体内。 “快看~” 摆脱纠缠的羊角女孩似乎很有精神,她一只手提着鞭笼,一只手指向远处。 那里正有两道五彩斑斓的身影,他们在深棕色的单调背景下拖出令人眼花缭乱的残迹,向这边弯折腾跃而来。 “跑不掉。” 女孩抓着自己的一缕头发,歪着脑袋,像是建议,又像是在估计情况,“他们要带你去‘阳台’。” 她说的是‘你’,而不是我们。 以查想问这其中的差别来着,但是那两道炫目而瘦长的花花身影已经像两条变异的沙丁鱼干一样戳在他眼前了。 他们都有凸出,分散在两边的双眼,一条身影比较红,一条比较绿。 他们站在他面前,左右拧了一下脑袋,以将他完全看清。 以查注意到他们看都没看女孩一眼。 “甘美尼蒂欢迎你。我是巴兰。他是巴巴斯。” 比较红的那一位上前一步,挂上满是皱褶的微笑,“我们指引所有的纯粹之灵去阳光下。请你把自己交给我们。” 很明显这里没有任何阳光。 能联想到阳光的,只有“阳台”这个地方。 以查盘算了一下是否存在寒暄的必要,或者逃跑的可能性。 他瞥了混沌之子一眼,恢复了活力的小家伙怀抱鞭笼,兴致盎然,一点没有想离开的样子。 “请出示你在‘前台’的盖章。” 见他没有反应,另一个比较绿的卫兵巴巴斯背起带鳍的手,冷淡地道。 “没有盖章。”以查实话实说。 两位卫兵都只对他一个人说话。 他们好像真的看不到女孩。 巴兰和巴巴斯对视一眼——对他们来说甚至不用扭过头。 不知道从哪来的,他们凭空扯出一幅巨大的,硬邦邦的彩虹。然后打晕了他。 第六十五章 四个声音和独木舟 那条比钻石还要硬的彩虹绝对不止把他打晕而已。 以查在半梦半醒中,感觉非常非常疲惫。 他听说过有人把极度的疲惫状态形容为“灵魂被掏空”。 我真的感觉灵魂要被掏空了,字面意义上的。他想。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独木舟,身处一片阴郁而辽无边界的大海中央,巨浪从远方正在逼近—— 在这关键的时刻,他突然发现肚子上还开了个不大不小的洞,正在漏水。 而他非常非常疲惫。 “醒醒。”有人对着他的耳朵说,这是一个清脆而富有生机的女孩声音。 他刚刚差点睡着了,女孩叫醒了他。 我真的很累。我是一条独木舟。他想。他的耳膜都懒得震动。水花从他腹部的裂缝咕嘟咕嘟冒出。 他决定先小小的休息一下,再次闭上眼睛。 “醒醒。”又有一个不同的声音对他说。 这次这个声音空旷,圣洁而无感情,像一大团冰冷的上升气流,这一团气流托住他的船舷,垫在他和海面之间。 进水的速度减缓了。 他将眼皮撑开一条缝,看着意识里的天空。他意识到天幕的尽头有一团暗蓝色的空洞,空洞的深处有东西活动,似乎有什么存在窥视他?也许那只是天幕的花纹,他视线太涣散了,无法聚焦。 他觉得似乎没有再下沉了。腹部的进水变得缓慢。 但是真的很累。 “起来。” “起来啊!以查因特!” 两个声音依然在叫他,巨浪缓步将至,在背后震耳欲聋,不过他慢慢地置若罔闻了。 我要休息一会儿,就一会儿。 没有人能阻止…… “醒醒。醒醒。嗡。” 好吧。见了鬼。 他明明闭着眼睛,但一只白色的,讨人厌的小苍蝇就从他的眼前飞了过去。 他无力抬手将它拨掉,只能睁开眼睛。 那只讨人厌的,讨人厌的小苍蝇消失了,只有天幕,天幕高到引发人心脏不适的程度。 他感觉内心开始烦闷,重重地出了口气。 我得翻个身。 翻个身就好。 以查吃力的向一边翻去,忘记自己是一只独木舟。 海面翻倒,石油一样墨黑的波纹迎面而来。 作为一只独木舟,他差点面朝下扣在可怕而黯淡的海洋里。 海洋的波纹映在他眼里,他再次一阵恍惚。 “醒醒。” 第四个声音响了,这又是个截然不同的声音,一个男声。 以查开始想笑了。 没什么比在一个人要入睡的时候,突然有四个吵闹的家伙将他团团围住更好笑了。 “醒醒。”第四个声音又说。 这个声音像掉在地上的蛋清一样,最为无精打采,甚至有一种自己都要睡着了的感觉。不过它听上去很近,很真实。 同时,有什么抓钩样的东西扣住了他的船底—— 不是,不是金属的抓钩。是指甲,尖锐的,鸟类的指甲抠进木条之间。 爪子。 鸟爪一样的东西抓住了他。 他听到翅膀缓慢扇动的声音。一对宽大的翅膀,晃晃悠悠地把他拉起,提离水面。 他想扭头看——再次忘记自己是一只独木舟。 “醒醒。”“醒醒。” “醒醒。嗡” 他离水面越来越远。巨浪从他的船帆堪堪擦过,象群一样慢慢涌向远方,一瞬间变得寂静无声。 阴郁的海面,沉闷的空气,令人窒息的空间离他远去。 “醒醒。” 以查醒了。 他看到褐色的地面——不是很能确定是不是地面,甘美尼蒂的许多场景都是褐色的。 第一时间能感受到的是—— 真的有人抓着他的两条胳膊,在用一种不自然的姿势把他往起拽。他的确是被拽醒的。 以查扭过头去看那个好心魔。 这次可以成功扭过头了。他不是独木舟了。 他看到两条白花花的,又粗又长的眉毛,一直搭在那家伙的耳朵上。 “你醒了?废物。”那个恶魔灵魂说。 “你回归了……”背后的路西法在他的头顶冒出可爱的,白白的气团,然后缩了回去。 以查使劲眨了眨眼睛。 “瓦布拉公爵。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他很快地说。 对。他差点忘了。 瓦布拉当然在甘美尼蒂。 恶魔的灵魂不出意外都会在这里。而且也许是因为死亡的时间过于相近,瓦布拉甚至还没有离开“阳台”。 他们搞不好甚至算是同一批。 尽管依然感到虚弱,他还是立起身子,礼貌的挣脱对方的帮助。 半狮鹫的恶魔老头灵魂没有坚持,“嗵”地一声墩在地上,看上去也非常精疲力尽。他以一个圆乎乎的姿势窝起下半身,头放在自己的翅膀上,闭起眼睛不回话。 少了什么……以查迅速扫视一圈。 混沌之子带着鞭笼不见了。 糟糕。 不。一定不是被抓了。刚才的卫兵们看不到她,地狱之子似乎在这里和他们这些恶魔灵魂的状态不甚相同。 她是自己跑的? 刚才还听到她试图唤醒自己的声音了,没错。 跑到哪去了……没有机会多问她几个问题…… 以查按下内心的“糟糕”,打量环境。 他和瓦布拉都沐浴在一种金灿灿的,不祥的,蜂蛰一般的阳光中。 阳光从六个方向照射而来,几乎可以直射到所有暴露在外的身体部分,并在所照射的地方激起一阵细密的,沸腾状的小泡,冒出水雾一样的高温白烟。 没有庇荫物,他们身在一个透明的泡泡状罩子里。这个罩子里只有他们两个,整个空间被他们身上蒸发的高温烟雾充满,煎熬难当,呆在其中一会儿便感觉体力和神志在不断流失。 他把目光投向周围。 深褐色的,不知是房间,还是天地的底色上,和他们所处一样的泡泡罩子数不胜数,排列成一个微有起伏的平面,一直延伸至视线不可及的地方。 仔细看去,每个水汽缭绕的泡泡中都有一至两个灵魂。分明整个背景都是呆板的深褐,强烈的“阳光”却不知从何而来,无孔不入,让所有恶魔灵魂无法逃避。 整个环境弥漫奄奄一息的氛围。 这里一定是“阳台”无疑。 慈爱之城,甘美尼蒂,它的爱如阳光般无处不在。 “我们这是在被‘审判’?”以查将身体蜷起,减少被阳光照射的面积,向瓦布拉问道。 “晾干。”瓦布拉连眼睛都没睁开,“蒸馏掉所有不利于‘审判’的部分。” 第六十六章 你的小可恨突然出现 “晾干”是“审判”预处理的一部分。这个以查知道。它的主要奥义是通过让你神志尽失而不能说出谎话。 不过“晾干”也不是完全有效,毕竟有些恶魔天生便句句都是谎言,因此在这之后还有“正负鉴定”等流程将他们挑出,还有“校对”。 以查看了一眼对面和他分享一个阳光泡泡的瓦布拉。 像上次面对突然的闯入一样,恶魔老头根本不问“你为什么也到这里来了?”或者“是不是你把我害死了。”之类的问题,对他没有任何怨言,甚至还把他从昏迷中叫醒。 也许这就是一个真正的哲学家。 令人肃然起敬。 “你是不是答应给我一套魅魔模型来着?”真正的哲学家突然抬头问道。 “……是的。” 以查感觉有些不妙,他刚刚想开口问瓦布拉几个问题。 “但是我们现在死了。你知道。”他试图解释显而易见的事实,但不知为何觉得面对恶魔老头这样的说辞有些苍白无力。 果然,瓦布拉说: “活着还是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都是没有意义的东西。我们的存在都是虚无。无论活着还是死了。” 他耷拉着眉毛,“你看,我坐在这里,还在和你说话,哪有什么区别呢?就算我不能再和你说话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对。我觉得也是。” 以查尝试强行绕过话题,“你能判断时间么?现在是什么时间?或者,我昏过去了多久?” 时间很重要,时间非常重要。 他记得自己是黄昏时刻穿过无法开启之门进入甘美尼蒂的。 他和涅塞约定的召唤时间是第二天的上午,别西卜地狱大军的出发时间是第二天的中午,如果他在那时不能完成该做的事情赶回,世界就要遭殃了,而涅塞这只小蝴蝶就该带着蜂蛹,水虿和枯叶蛾飞向花园去了。 瓦布拉根本没有理会他的心情,语气消极,而且絮絮叨叨: “我看不出询问时间的意义。我们都在这里了。甘美尼蒂是永恒的。你知道什么是永恒吗?不知道也没关系。因为这没有意义。废物。” 以查还没想好如何应对,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连续在耳边响起。 “死吧死吧!这个死老头可真烦!烦死了嗡!谁让他话这么多的?我允许了吗嗡?我见过他吗?我以前怎么没有把他直接捏死呢嗡?” 他感觉全身凝固了一下,刚才那个独木舟的梦境画面霎时涌入脑海。 第三个叫他的声音。 飞过的小苍蝇。 不是幻觉。 以查扭头往声音出现的地方看去,右上方。 金色的阳光下,水汽中,不容易注意到的地方,飞着一只半透明的,白白的小苍蝇。 他感觉封闭的泡泡里本就能将灵魂烤化的温度瞬间升高了十倍。 思维抽线闸一样开始疯转。 别西卜的灵魂碎片……?什么时候附在他身上的?这只单独的碎片还记得他。 所以是奇迹发生之前…… 他被她扎伤的时候…… 涅塞的灵魂探测硬币没有看出来。 不对,看出来了。那枚硬币一直在发生小小的扰动,只是他没有在意…… “你不准再刁难他了。听到没有嗡!”小白灵魂苍蝇向瓦布拉飞去,在他脑袋上来回绕着圈。 “啊……别西卜殿下的伟大一部分也在这里。” 瓦布拉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既没有惊讶,也没有畏惧,也没有被击杀的怨恨,“您好。”他甚至连好奇都省略了。 “他问问题,你就好好回答,再胡说八道我灭了你嗡!” 灵魂苍蝇倾斜身子,试图用一边的脚一齐去踹瓦布拉,半狮鹫的恶魔老头抬起翅膀轻轻拍出一股气流,将她扇地老远,连翻了十几个跟头。 “尊敬的殿下,我不回答没有意义的问题。”瓦布拉很有原则地说。 “啊啊啊啊!皆屠灭!皆屠灭!”小别西卜摇摇晃晃地飞上来,然后愤怒地换了种通俗易懂的说法,“我要让你全家死光嗡!我会把你的指甲钉到你的眼睛里……” “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瓦布拉说出这句话,然后露出考虑的表情。以查非常清楚他在想要不要加上那句“废物。”这片刻的犹豫已经是恶魔老头能表现出的最大尊重了。 “你叫什么来着!!你叫什么名字!你死定了!!我不管你死没死!你和你的所有手下要被我挫骨扬灰!!!!” 小别西卜勃然大怒,但是作为一枚小小的灵魂碎片无力将自己的诅咒实现,“报上你的名字嗡!你最好给我等着!!!!” “尊敬的殿下,名字只是个代号,这又有什么……” “好了好了。”以查打断道,“拜托。停。停。” 他心情有些复杂,还没能平复。 但是他知道这萝卜的对话绝对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瓦布拉恢复了无精打采的神色,不做声了。 “他!!!!嗡!!!!死吧死吧死吧!!!” 小别西卜灵魂碎片苍蝇委屈地朝他飞来。 “别兹尔雅。别兹尔雅。静一静。静一静。” 以查觉得这话简直是在对自己说。 “静一静!静一静!” 路西法突然在他脑袋上面一寸冒头出现,庄严重复着他的话。 “一下子变得真热闹啊。” 瓦布拉微微抬了下眉毛,平淡地说。他什么都看到了,只是过眼如云烟。 “亲爱的!!亲爱的!!”小别西卜开始绕着他的脑袋转圈。 “好。好。” 气温太高,体力流失,以查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应付着说什么了。 “对了。我们刚才说到……你是不是答应给我一套魅魔模型来着?” 瓦布拉突然有了精神,他从无意义的争论中解脱出来,想起了原来含义深远的话题。 以查用两只手按住脑袋,头埋在膝间,使劲把脸皱成一团。 很久。 “你怎么啦。亲爱的?”小别西卜落在他的脑袋上。 “别兹尔雅。等一等。”他抬了抬手。 以查用力揉了一把脸。 “路西法。”他叫道。 最初堕天使默不作声,乖乖地出现在他身后。 “你能改变样子吗?变成魅魔的样子。什么的。” “那是什么?”路西法呆呆地问。 “这样。”以查在心里想象出一只漂亮魅魔的形象,又补充道:“要兔尾巴的。” 第六十七章 彩虹钓鱼 总之。 在以查向瓦布拉展示了半天未来模型的概念设计,并答应之后一定想办法弄来实物之后,恶魔老头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口告诉了他正确的时间: 按照外界的计算,现在是末日之战出发当夜的凌晨。 这意味着还有半天时间。 在这之间,以查又尝试过是否能击破他们所在的泡泡—— 结论是不能,在座的所有存在都是某种程度上的灵魂,甘美尼蒂“阳台”这些特制的泡泡对灵魂有完全的约束力。 阳光来自六个方向,阳光当头。当脚。当前胸,后背,左,右。 巴兰和巴巴斯如同两只真正的沙丁鱼,不时灵活出入,手持一束收细了的,分成七叉的彩虹向泡泡中戳弄——那些彩虹和阳光似乎具有一些相同的性质,能无障碍的穿过泡泡的障壁,而且在他们手中可以随意变大缩小。 有的时候他们只是检查——手法是把彩虹聚成棍状,测温度一样插入灵魂的腋下,脖子,和脖子以下的部分,像寻找金属一样来回探测,最后戳十六下灵魂们的脑门。 这一通操作之后,如果能铲下合适大小的魂渣,既不成干粉状脱落,也不像液体流下,那么就代表这只灵魂“晒干”完成,可以进行下一步的“正负鉴定”了。 这时他们手中的彩虹则会聚拢为鱼线一样坚韧而明亮的东西,将已经晒得干干的灵魂串饼一样扎个透心凉,钓出,一整条甩在背上,扬长而去。 以查贴着透明的泡泡壁,观察了一小会儿其他灵魂的情况,在心中默默总结着规律。 “晒干”的过程其实发生的不算慢,平均时间应该不到一天,而且和个体的强弱度有关,差异很大。 他亲眼看到有一个过于虚弱的灵魂刚被送进隔壁的泡泡间,没过几分钟就被判断晒干完成,穿在彩虹鱼线上钓了出去。 “亲爱的,你在想什么嗡?” 小别西卜落在他的肩膀上,歪着头,搓着两只手。 “在想怎么出去。” 和别西卜的问题现在变成了次要问题,他毫无障碍地省略掉客套和敬语,变得非常直接。 准确的说,他正在想怎么能让自己符合晒干完成的标准。 他得赶快离开这里,污染混沌之子的灵魂已经分离并被他们抓住了。这其实已经算是非常顺利,他只需要想办法摆脱这些该死的流程,和她汇合,再彻底消灭那抓出的黑影——如果能问出点东西更好。 “你逃离你的面容,飞驰打散双星。” 他应该已经完成了真正预言中的这一句。 下一句是…… “一星坠落,隐没。” 这一颗星,则应该就是从混沌之子身上剥离出的那个黑影。 他几乎可以确定。 他们该找个办法让它彻底坠落…… 突然间,余光扫到红色的影子。 只见巴兰忽然像闻到腥味的鲨鱼一样,抬起头,摆动身体,向他们这边蹿来。 以查左右看看,发现了腥味的源头。 瓦布拉萎靡的缩在烟雾缭绕的角落里,浑身开始有泛着微光的粉末在飘散,以查靠过去把手放在他的肩颈处——触手质感干干的,介于一碰就碎和可以掰开之间。 “瓦布拉公爵。” 他叫了一声,恶魔老头没什么反应。 “他晒干了嗡。死老头就是快。”小别西卜蛮不在乎地说,“他要被带走了。” “那么他就可以出去……” 以查想了想,扭头对着肩膀上的白苍蝇商量,“你能不能附在他身上?你的个头……看上去巴兰应该发现不了。趁机跟着他偷偷溜到外面。帮我找个人。” “谁嗡。”小别西卜飞到离他脸很近的地方,声音像死水一样。 “一直在旁边的,长着一对羊角的小女孩。你也许没看到。这件事非常重要……” “你再说一遍。” “长着……” 以查意识到小别西卜不是没听清,而是又一次暴怒了,不过为时已晚。 白苍蝇吵闹起来。 “哈?哈?你再说一遍!你是叫我离开你吗嗡?你想再死一次吗嗡?以查因特?”她愤怒的扑腾着翅膀,使劲从一边反复撞着他的下巴。 “没事。” 以查叹了口气,挥挥手把她拍飞。 余光看到红影靠近。 巴兰来了。 一道彩虹从以查的身边穿过,敲在瓦布拉身上,打了个弯,像一把铁钩一样钻入恶魔老头狮鹫的翅膀下方,很不雅的开始刮擦着。 巴兰在检查。 以查微微侧过头确定红色沙丁鱼卫兵的位置,用身体挡住他的视线。 【路西法。从前面出来。手。】 他在心里指挥路西法。 也是刚才的发现,不需要每次都将路西法完整召出,可以让它只显露身体的一部分,例如一只手。 而且这一部分可以和以查自己身体的任意一部分桥接,而不影响发挥作用。 噗嗤。 一只皮肤光滑,手指纤细娇柔,指甲鲜红的手悄咪咪地从以查的腹部伸出。 忘记解除路西法的魅魔外表了。 ……无伤大雅。 以查隐蔽地操纵那只魅魔的细嫩小手向那条彩虹点去。 轻轻地。 路西法的漂亮食指碰到了彩虹之钩的转弯处。 彩虹之钩被摸到的地方“嗖”地一下,七道不同的光带收成了一条又细又亮的耀眼白光。 以查把路西法的手指抬起。 白光重新散成光带。 果然…… 最初堕天使的位格之影毕竟是天使的秩序之魂,和他们的恶魔之魂性质的确有所不同。 虽然他刚才已经尝试过,路西法也无法穿过阳光泡泡的障壁——甘美尼蒂中的大部分设施还是广泛针对灵魂的,但并不是所有地方都是这样。 例如像这能轻易制裁他们的彩虹——对他们这些恶魔之魂来说比刀还利,比钻石还硬,但似乎对路西法不但无害,还能够被反向利用。 “请让一让。配合我们的检查。”巴兰在后面礼貌地说。 以查让到一边,悄悄地将路西法收至卫兵看不到的地方。 彩虹之钩抽了出来,转了个方向,变成一个绳套,勾住瓦布拉的脖子,慢慢地收紧,似乎在测试他的弹性。 瓦布拉无意识地哼哼着,闪着白光的魂渣从绳套勒紧的地方掉落。 “不错。这一只差不多了。”巴兰将绳套又收了两下,重新变为一支长棍,敲打着瓦布拉的额头,然后满意地将彩虹再次变为钩子,扎入恶魔老头的胸口,准备将他钓走。 第六十八章 彩虹钓“鱼” 高温。阳光。 半鸟恶魔老头从以查的眼前,像一只节日火鸡蜷缩着,被一点一点拖向泡泡的边缘。 以查换了角度,藏在他厚实的狮鹫身子后面,等待时机。 巴兰哼着一首奇怪的,没有韵律,噪音一般的小调,漫不经心地把彩虹延伸出的钓线向外慢慢拉扯。 瓦布拉的半个头伸出了泡泡外。 以查找好角度。 【路西法。】 说时迟那时快,一对娇嫩,指甲鲜红的小手从他胸口伸出,穿过瓦布拉狮鹫身体宽大的翅膀下方,捏住了彩虹钩子。 咻。 彩虹的七条光带收缩聚拢,变成了一条尖锐的白光。 一瞬间整个钩子,加上扁扁的七彩钓线都变成了一缕又白又亮的白光。 本就模糊的空间瞬间升腾更多白烟。 “嘶!” 巴兰龇牙咧嘴的跳到一边,用力地甩着带鳍的两手,似乎是被烫的厉害——从外表上倒是看不出来,他的皮肤本就如烫伤一般红而起泡。 “怎么回事……”他转过头,将一边眼睛对准泡泡内,向这边快速游来。 不过他没看到什么令他起疑的地方—— 在这之前,以查已经用自己的胳膊夹住瓦布拉向回一扯,让路西法缩回双手。同时向后动作极快的一坐一靠。 随着堕天使位格之影和白光的接触中止,白光再度分为硬质的七色彩虹,变回了钩子和钓线的样子,只是整个都被拉入,掉在泡泡内侧。 瓦布拉也被他拉动,蔫蔫地栽回泡泡内部。 巴兰靠了过来,鱼的身体平平贴在他们所在的泡壳外面,以查用余光能看到他浅红色而带鳞的肚皮。 他若无其事地看向别的地方。 “亲爱的亲爱的~”小别西卜觉得无聊了,开始嗡。 “闭嘴。别兹尔雅。别添乱。”以查用很低,但是很严厉的语气说。 出乎意料的是,灵魂碎片白苍蝇乖乖闭嘴了。 沙丁鱼卫兵听到细小的声音,疑惑地向内扫视,只看到泡泡内白烟缭绕下,只有一只符合要求的半狮鹫恶魔魂干,和另一个气喘吁吁,靠坐在一边的普通的年轻人形恶魔灵魂。 阳光下,只见他的彩虹钩子掉在那个半狮鹫恶魔的怀里。那只年轻的人形恶魔灵魂则在狮鹫恶魔的后方,隔着一段与世无争的距离,若有所思地看着另一个方向。 巴兰困惑地挠了挠脑袋。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被烫到的感觉已经消退了,好像从来都没存在过一样。 “真是……老在这鬼地方工作,人都晒晕了。下个月一定要申请调到‘操场’去……”他自言自语道,做出了判断。然后将一只带鳍的手按在泡泡壳子的外部。 以查照旧保持着漫不经心的姿势,同时余光紧盯着那只手。 淡绿色的液体从沙丁鱼卫兵的手心蔓延出小小的一块。很快在泡泡上腐蚀出一个一臂粗细的洞,巴兰把胳膊伸了进来,脸贴着泡泡外壳,摸索着彩虹钩子。 以查悄悄地用瓦布拉支在一旁的宽大狮鹫翼做掩护,召唤路西法用脚尖勾住彩虹钩子的钓线,把它向后扯了扯。 “呃呃呃呃呃呃——” 巴兰使劲将胳膊向内伸出最大距离,眼睛直直地贴在泡泡壳上,带鳍的手一抓一抓,使劲地够着——他的指间与彩虹钩子只差一点点。 “巴兰?” 巴巴斯在远处似乎发现了同伴狼狈的异状,“你是不是要帮忙?” 以查想皱眉,不过忍住了,保持漠不关心的状态。 “要。”只听巴兰吃力地说。 “喔。不帮。”巴巴斯怪笑着游走了。 呼…… 恶魔灵魂之城的卫兵当然也是恶魔的灵魂。 这倒很经典恶魔了。 “死咸鱼。永世不得翻身。”巴兰咒骂道。 他转过头,发现他的彩虹之钩离他好像又远了一些。 他揉揉眼睛。 半狮鹫恶魔魂干当然是蔫蔫的,一动不动。那头年轻的人形恶魔灵魂依旧在原地保持着有型的静止姿势,看上去也温顺无害。 好像没什么问题。 他抹开淡绿色的液体,将那个洞弄得大了一些,奋力向里一扑,这次他半个身子都进到了泡泡内。 彩虹之钩就在他的面前。 巴兰伸手去抓。 “原来如此。”他听到那头年轻的人形恶魔灵魂慢悠悠地说,“你接触不到‘最后的彩虹’的话,就无法自如的控制它。” “哈?你说什么?” 巴兰抬起头,看到人形恶魔灵魂转过头,站了起来。 “我觉得这件事很值得研究。”人形的恶魔灵魂柔和地说。 “研究什么?” 巴兰一头雾水,在脑中搜索着档案,想起这是今天新被收入“阳台”的恶魔,名叫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 “如果你们没有‘最后的彩虹’,那是不是和我的能力差不多呢?”名为以查因特的恶魔灵魂又说道。 “小魂干。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巴兰嗤笑了一声,伸手去摸就在脸前的彩虹钩子。 “最后的彩虹”在他眼前溜走了。 他惊讶地顺着那个方向看去。 只见一双圆润娇嫩的手握着彩虹钩子,手往上接着光滑修长的双臂,曲线完美的肩膀。 然后是凹凸有致,令人血脉喷张,仰躺在地的女性上身,秀气的脖颈连着一张美艳蛊惑,完美的脸。 魅魔! 魅魔柔韧健美的腰部直接接在那人形恶魔灵魂的腰上。 “听不懂?” 以查因特笑了一下。 他一笑,魅魔也千娇百媚的露出春光无限的笑容。“你知道吗。这是我最常听见的一句话。” “你知道我一般怎么说?”随着人形恶魔灵魂这句话音落下,魅魔双手一扯,“最后的彩虹”在那双充满魅力的手中化成一条耀眼白光。 “巴巴斯!浑蛋巴巴斯!!!!快来!!!!!” 巴兰一边使劲全身力气向回缩,一边转头高声怒吼——糟糕的是,他的第四节脊椎被卡住了,无法退出。 他又惊慌失措的回过头。 以查因特蹲在他面前。魅魔从他后背冒出,像是一个骑着他肩膀的姿势,双手高举那条白色光线。 两张脸同一角度歪着头,目光向下,看着他。 “你……你一般怎么说……”巴兰颤声道。 “我说,我教你。” 人形的恶魔灵魂呲牙一笑。 白光向他劈来。 第六十九章 最后的彩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巴兰发出惨叫并捂住自己的鱼头。 白光从他面前路过。 他凝固了一秒钟,然后使劲摸着自己的脑袋,在上面寻找可能的裂口。 居然被这个小魂干偷袭,要魂飞魄散了……这下得回“床垫”了吗……又要在那种转身都转不过来,气味像尿一样的地方等待几万年排期了…… 不要…… 不要啊!!! “巴巴斯!!!!巴巴斯!!!!!!!!” 然后他惊讶的发现自己还能叫。 他摸着自己脑袋的侧面。 手碰到的地方……好像,一切正常?脑袋上也没有任何受伤的地方。 怎么回事。 小魂干砍歪了? “巴巴斯!!!!!快来!!!!有魂干逃逸!!!!!”巴兰理直气壮地高喊了起来,使劲向后缩着身体,两只手扒住泡泡边缘用力推。 他突然闻到一缕烤海鲜一样的糊味。 他好像把自己从这个要命的阳光泡泡中推出来了,因为他的确在一片模糊中看到,魅魔手中凝聚的白光,和以查因特的灵魂身影正在向后飞速退去。 越来越远。 然后他看到了大片的深褐色的单调背景。 “巴巴斯!!!!我没跟你闹着玩!!!!!赶紧给我滚过来!!!”他感觉有点眩晕,闭上眼睛吼。 “看到了。咸鱼。” 冷漠的声音在他头顶不远响起。 嗵。 巴巴斯如一道绿色波浪出现,卷起接住了巴兰被大力打飞,身首分离的头。 …… …… 以查和路西法四手并用,把巴兰没头的灵魂身体推出阳光泡泡的破洞。 巴兰的身体失去脑袋指挥,僵硬的飘了出去,炖鱼汤一样,在阳光下逐渐从边缘开始消解。 “你好残忍嗡。”小别西卜趴在他的肩膀上搓着手。 “残忍?殿下这么认为?” 以查把这句话憋住了,但路西法没有。 魅魔大声地替他讲出这句话,他想阻止根本来不及。 “我是说——”小白苍蝇幽幽地道: “你对我好残忍。你刚才好凶嗡!!!”她把六只脚来回跺。“踩死你踩死你踩死你踩死你……” 以查没理会,一把抓住小苍蝇,塞进胸口衣襟。 他刚才实在也是强打精神,现在一瞬间放松下来,在这球形滑溜溜的泡泡内部,感觉甚至有些站立困难,一直沿着边缘下滑。 “瓦布拉公爵。你要一起离开吗?” 他拽了拽瓦布拉,有点粗暴,几乎把他扯成两半。 恶魔老头像一尊干了的泥像,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都一样……” “好吧。” “模型……” “……嗯。” 以查放开他,顺着腐蚀出的大洞向外爬出。 远处。 一个绿点。 绿点变成一道绿光。 以数十个钝角,向他折跃。 伴随着冷冰冰,快速的,如同电波的声音—— “‘阳台监督’巴巴斯报告‘牧夫座’等级破坏。‘阳台监督’巴巴斯报告‘牧夫座’等级破坏。‘渔夫’巴兰被重伤。需要返回‘床垫’重塑。‘阳台’内部设施遭到损毁,可能有魂干逃逸。数目一至二个。需要‘福利所’立刻支援。‘福利所’请支援。我需要至少一位‘谦逊园丁’,重复一遍,我需要至少一位‘谦逊园丁’。转告‘前台’,有魂干逃逸。转告‘前台’,提高‘大门’出入的所有灵魂审查等级。可能有魂干逃逸,数目一至二个,巴巴斯正在前往调查,追捕——” 瞬息之间,绿光来到以查面前。 变成一条绿色的沙丁鱼。 他带鳍的手里提着一颗红色沙丁鱼的头。 一只鼓鼓的眼睛对了过来,上下转动扫视。 “阳台监督巴巴斯报告。调查到逃逸的魂干,名为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 巴巴斯古怪地左右扭了扭脖子。 “申请湮灭。” 没有停顿,以查向前用力一挥四只翅膀,快速向后方荡去,几百个真菌孢子一般的阳光泡泡赶路一般从身下掠过, 他一下子便拉远约数里距离。 六个方向的阳光照的眼底一片灿金。 深褐色的背景平静无皱。 绿色的沙丁鱼再次变成绿点。 冷酷的声音再次飘来。 “收到。阳台监督巴巴斯正在前往湮灭以查因特。” 说第一个词的时候,巴巴斯的声音还在遥远千米开外。 绿点变成绿光。 说到最后一个词时,几乎是吐在以查脸上。 声音由远至近被压缩在一起,形成风过狭洞一样的尖啸。 弹开。 绿光变成绿色的沙丁鱼,距离瞬间拉到咫尺。 叱啦—————— 一弯彩虹以不合理的速度暴涨。 七条宽阔光带从巴巴斯手中如同七条彩色巨蟒狰狞蹿出,霎时,六张大口已在以查面前。 还有一只三角的锐利蛇头藏在六条大蛇身子下面,向他腰身横扫锤击。 风声似恶兽咆哮。 幸好以查这次已经有心理准备。 路西法腰身一拧,猛然双翼一展,出现在他头顶。 如巨灵守护神降临,魅魔将白光缠于脖颈,张开双手,鲜红指甲尖尖,向那七条彩虹疾速扑去。 路西法双臂一抡,五指划过巨蟒大口,一边两个。 但还有另外两头长蛇一高一低,一橙一红,刹那间红色的丑陋蛇头已经抵在路西法娇俏的下巴上。 哧!嗤! 红橙两头大蛇狠狠咬住路西法胸口和腹部。 白烟腾起。 巨蟒的血盆大口碰到路西法的身体,尖牙顿时收缩,化为白色光点。 最初堕天使位格之影双臂划过的黄,绿,青,蓝四条蟒蛇光带也像脆纸一样被扯断,扯掉的部分燃尽一般变为纸屑状的东西。 但它也终究被咬到,身形一瞬间模糊,影影绰绰,动作停顿。 就在这一瞬间,红黄两条萎缩巨蟒粗大身子从中破开。 黑色烟花一样的乱流从中爆射。 能剿灭恶魔灵魂的真实混沌之力! 【撤。】 以查下意识想要抓住路西法的胳膊——其实根本没有必要—— 他纵展双翼,死命下压。 向上疾闪,金色阳光中拉出一条灵魂长烟。 嗤! “最后的彩虹”六条巨蟒消散。 三样东西在那消散的六条彩虹中出现。 鱼跃而出的巴巴斯——手持两把阴铁反曲刃。 紫色的三角丑恶蛇首。 一个呼啸而来的红色沙丁鱼头。 一句话。 “阳台监督巴巴斯预备处决以查因特。” 说的极快极平,所有的字几乎叠在一起。 夹击。 黑色乱流轻轻擦过以查小腿,一瞬间疼的撕心裂肺。 砰! 紫色的巨蟒不顾一切重锤在魅魔腹部,化为白光。路西法默不作声,身影被破开消散,直接被震回以查身体。 同一时刻。 “合作一点不愉快!咸鱼巴巴斯!!!!!” 巴兰的头狠狠砸在他额头上,颧骨上的红色硬鳞磕的他眼冒金星。 以查脑中震荡,眼角瞥见巴巴斯轻盈地向上一窜,手肘夹住红色沙丁鱼头,旋身突来,两把阴铁反曲刃向他激射。 巴巴斯哼着奇怪的,没有韵律,噪音一般的小调。 【路西法。】 以查在心里说。 路西法出现了,但这次只有一个非常寡淡的白影。 【最后的彩虹。】 白影从脖子上抽出那道耀眼白光,将它掷出。 彩虹展开。 第七十章 无辜和谦逊 彩虹展开。 最后的彩虹开屏般展开。 无限的热气。简直只有在史诗传说中才会出现的高温。 没有迟延。 两把冒着黑色粒子的反曲刃一前一后,一把钉穿彩虹中蓝色的那条光带,爆出黑色乱流,另一把撞在前一把后端。 叮。 两把反曲刃一起飞来。 速度已经减缓很多,以查向侧边闪去,同时用余光快速打量着“阳台”的环境——没有任何阴影得以遁形,因此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看清形状。 所有的东西都是糊糊。颜色一致,棕色的糊糊。看不清楚远近,估计不了距离的糊糊。 咔。 路西法的身影明暗一下,蓝色的光带随之崩裂。以查回过身,看到两把反曲刃像有生命一般,弯折一个诡异角度,追着他向上。 紧接着巴巴斯拎着巴兰的脑袋,像拎着大红布袋出门采购的祖母一般如约而至。 实在太快了—— 以查让路西法将彩虹收成一根白色光锥,擎在手中,击飞两把阴铁反曲刃。 咻——咻! 巴巴斯一个漂亮的回环,两把反曲刃听话至极,规规矩矩被他收至手中。 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继续攻击。 …… “我知道你为什么逃跑了。”巴巴斯忽然停在空中不动。 他一只手夹着两把反曲刃,另一只手开始揉巴兰的脸,“就凭你背着的这个天使……如果我现在不消灭你,你经过审判,也很可能在‘赎罪处’被判个——” 巴兰发出微弱的抗议声,巴巴斯不为所动。 他想了想,然后精确的估计道: “——十九次全套。恐怕你再也无法离开这里了。当排队受到召唤的灵魂再次返回我们令人怀念的地表的时候,你甚至都无法因为悔恨而痛哭流涕。” “全套”里禁止悔恨,禁止哭泣。 这个以查倒是知道。 他保持着警惕的姿势考虑着。 关于巴巴斯所说的理由,他不是很想反驳,但不是这么一回事。 其实他一点都不排斥甘美尼蒂的程序。适当的,不麻烦的程序是可爱的东西。但是现在没有时间给他走程序。 “不过。” 巴巴斯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尽管这种表情出现在沙丁鱼样的脸上有些怪异,但气氛还是严肃了那么一点点。“不合理的是——为什么你这么明显的状况,‘前台’没有给你盖章?” “巴巴斯。别节外生枝。” 巴兰小声说——也许是因为灵魂大部分消散,他的声音显得特别微弱,“我们只做我们分内的事。” “你在教育我吗?死巴兰。” 巴巴斯随手把红色沙丁鱼的脑袋和两把反曲刃高高抛起,直到他承受不住大叫起来,才将三样东西分开接住。 场景有点好笑,以查没笑。 并没有……事实上瑟勒妮迫不及待的想给我盖章来着……而且是抱着某种目的……他想起进门时所发生的混乱。 瑟勒妮的态度无法推断——在甘美尼蒂的确无法快速推断出一个家伙要彻底消灭你是好心还是坏心。 但这个信息明显不适合告诉阳台监督。 “难道她们认为你还有救……?” 巴巴斯反复捏着巴兰的脸,另一只手把玩着两把刀子,“也许她们真是老眼昏花了。” “有原因。” 这里是个值得打断的地方,以查面不改色开始信口胡诌,这对一个恶魔来说完全不困难,“赫卡忒认为‘阳台’会给与我应得的——不是十九次‘全套’。” “你可以去问她。”他又加了一句。 这句则是一本万利的赌博——事情已经不可能再往更坏的地方发展了,而去问赫卡忒的话,她有可能配合他。 “噢。那倒不必。” 巴巴斯冷冷地道。 他左手在空中轻轻一抹,两把阴铁反曲刃便不知道凭空被收到哪里去了。 “也许我看走眼了,事情的确如你所说。走正常程序的话,你判不了那么重的刑。” 他慢悠悠地拔高身子,歪头盯着以查,“但是,那也是在你伤害无辜的巴兰,造成‘牧夫座’等级破坏之前。” “谁无辜了……你知道无辜不是个好词儿吧?”巴兰有气无力地争辩道。 六个方向刺眼的阳光好像变暗了一点点。 奇怪。 明明谈判破裂,气氛却没有变得更紧张,而是变得平静下来。 巴巴斯悬在空中不动,似乎在等待什么。 “你要干什么!你再动他一下试试嗡!!” 小别西卜从以查的领口钻出来,摇摇晃晃地向巴巴斯飞去。 以查连忙将她按回去。 小苍蝇发出噪声。 “抱歉。我很羞愧。”他说。 这真是怪异,他意识到自己完全不想这么说。 这句话好像是从他嘴里自动冒出的。 一道阴影包围了他们。 “感谢你的谦逊。我非常感动。” 低沉悦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个阴影实则是一个巨大的身影。 以查猛然回过头。 …… 是个巨人。 他仰起头看去——这甚至有点困难,因为脖子嘎嘎作响地要让他低下头。 逆着光,看不太清面目,但那千真万确是一个巨人一样的形象,头戴荆棘王冠,腰缠一圈淡灰色的花环。 巨人有一个巨大的怀抱,把他们所有人囊括进去。 他怎么可能逆着光——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以查意识到阳光真的变暗了。 紧接着,他意识到阳光不是变暗了,是变得谦逊了。 它们谦逊的减弱了自己的亮度。 连巴巴斯都低下了他高傲的沙丁鱼头颅——他顺便把巴兰的脸按在自己大腿上。 不好判断,但空间似乎迅速缩小了那么一点点。因为它觉得太大了而不好意思。 “谦逊园丁……您是哪一位?”巴巴斯谦逊地说。 “阳台监督巴巴斯。” 巨人发出悠扬动听的,圣歌一样的声音,“你如此忠于职守,我非常感动。” “都要感谢您。”巴巴斯和巴兰异口同声地谦虚道。 “我是吉塔哈穆贝。”巨人优雅地躬下身,“我衷心邀请您和我同行。” 吉塔哈穆贝伸出一只小岛一样的手掌。放在以查面前。 气氛一片诡异的祥和。 不知道什么时候,路西法已经谦虚地退回进他的身子了。 以查默不作声,盯着那只摊开的手掌,感到前所未有的触动。 谦逊园丁。 “福利所”最有效率的执法人员,一共只有一百五十九名。 他们不是灵魂,而是在甘美尼蒂初创时针对灵魂特制的法则生物。能让周围的一切陷入“谦逊”。 一般只在最重要的,极其需要能平稳进行的活动上出现,从不会一次出现太长时间。 他们是: 甘美尼蒂的暴行平息者,霍乱吞噬者—— 以及灵魂消解者。 在谦逊园丁的长时间陪伴下,过于谦逊的灵魂会耻于自己的存在,自行消亡。 第七十一章 混沌地狱漫游指南:甘美尼蒂 “没有人建议你们去甘美尼蒂。 我是说没有人。 请不要去甘美尼蒂。 同意这一点的,请跳过下面的段落。 现在还有人在吗? 好的。 剩下的朋友。 跟我一起。 深呼吸。 吸气。 吸——气。 能吸多深吸多深。 吸。 吸。 吸。 然后吐气。 吐气。 吐。 吐。 吐。 吐。 吐——气。 你可以多吐一点。 现在我数三个数—— 1 2 3 3 3 我说3。 我说过3了。 那么现在—— 你们好。 你们好!!! 你们这些—— 真正的勇者,冒险家,暴力狂,亡命徒,赌棍,科学疯子,路痴,梦游患者,分身镜像其中离得太远的一个,社会边缘者,新神,刮梦师,人民主义者,傻子,宿命法术受害者,传送失败的意外,独狼,平等主义者,摇滚明星,业绩严重不足的销售,奥术学家,精神病,签到强迫症,怀疑主义者,突然产生自我意识的路边小石子—— 非要知道一加一是否等于二的家伙们,坚持一加一一定等于四十二的家伙们,什么都不在乎的家伙们,什么都不服的家伙们,试图接管一切的家伙们,想要放弃所有的家伙们,无所畏惧的家伙们,恐惧一切的家伙们,头脑空空的家伙们,内心爆炸的家伙们—— 你们好。 你们好!!!!!!!!!!!!!! 甘美尼蒂欢迎你!!!!!!!!!!!!!!!!!! 咳咳。 既然我们已经说到这里了,我们必须忽略掉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你只有死了才能进入甘美尼蒂。 然后我们必须再假设出这个在正常的情况下极其微小的可能: 你真的想要到去甘美尼蒂去。 去旅游,扫荡,发呆,流浪,采矿,交朋友,舔地板,查字典,做手工,测地质,离开人世,感受爱意,带来毁灭,伸出援手,提升魔性,填补发量,刺杀总统(友善的提醒,甘美尼蒂没有总统),逃避脱色症,补充视野中的棕色含量,或者干嘛的。 无论你是来干嘛的。 我相信在来到这里之前,你们或许已经掌握了一些关于这里的常识。 不要告诉我你们没有。 不要告诉我你们一无所知。 咳咳。 开玩笑。 如果你们什么都知道,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吸气。 吸气。 吸气。 我说我自己。 因为我即将使尽浑身解数—— 为你们这些可爱的家伙们提供情报。 甘美尼蒂的情报。 现在我数三个数。 biu~ 我数完了。 以下是常识等级的情报: 甘美尼蒂的本质事实上是一个储存,管理,处理灵魂的二星集中营。 我相信你们已经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不,不要急着开始攀比。 重点不在于它是几星。 重点是,它现在是混沌地狱中的唯一一个灵魂集中营。 一个位面的集中营之间是互斥的,我想你们知道。 你们见过蝌蚪吗?我是说那种一边是个黑色圆球,一边是一个短短的尾巴,长大之后会变成青蛙的东西。 你们见过青蛙吗? 不。不。青蛙还是算了。 我不可能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这一本书里。 我们说到哪了? 蝌蚪。 对。 请让我讲一讲关于蝌蚪的事情。 如果你们把很多蝌蚪放在一个茶杯(你们见过茶杯吗?)里,它们会互相吃掉对方,灵魂集中营就是这样的东西。 我是说蝌蚪,而不是茶杯。 灵魂集中营就是像蝌蚪一样,会互相吃掉对方的东西。 我想聪明的你们一定猜到了。 想到了。 对于一个位面来说,大家可以齐心协力,一起建造一个共享的灵魂集中营。再一起管理,将它规范化,减少浪费和冲突。 我的意思是说: 从最开始,就在茶杯里只养一个蝌蚪。 从最开始,就只建立一个灵魂集中营。 秩序之源的天使们就是这么做的。 他们总是做的又对又好又整齐,简直让人讨厌。 但很明显,并不是所有位面都能做的又对又好又整齐,这也就是秩序之源为什么讨厌。 别急。 我们现在就来谈大家所关心的事情。 混沌地狱的事情。 在混沌地狱这个茶杯里—— 有太多家伙想放进蝌蚪了,有太多家伙想让自己的蝌蚪胜出了。 因此有太多的蝌蚪被吃掉了。 我差点忘了—— 有人关心这些被吃掉的蝌蚪吗? 我数三下—— 好的,没有。 那我们继续。 在混沌地狱中,最后剩下的蝌蚪就是—— 我说甘美,你说尼蒂。 好吗? 甘美尼蒂。 甘美尼蒂,这只最后胜出的蝌蚪,它吃掉了其他蝌蚪,变成了青蛙,又吃掉了把它放进茶杯的家伙,把其他蝌蚪放进茶杯的家伙。 当然,这是很多很多年之前的事了。 很多很多年前的事大部分已经不重要了。 但我之所以还在这里提到这件事,是因为它残留的,重要的那部分。 或者换一个说法—— 好吧。 从提一个问题开始。 当你吃掉了你的同胞,会剩下什么? 这个问题对于脊椎类物质生物可能会很好回答,因此我会迅速揭开答案。 答案是: 渣子。 甘美尼蒂这只无主青蛙圆滚滚的肚子里,有很多本来属于其他蝌蚪的渣子。 这些渣子通常是一些原本属于其他上古灵魂集中营的生物,规则,或者是整体机构。 在被甘美尼蒂吞并之后,它们还按照原来的设计发挥着作用。 不够好运的话,它们会和原有的生物,规则,机构产生冲突。即使甘美尼蒂的消化能力很强也是一样。 有一些外来的渣子已经融入甘美尼蒂的完整结构中,例如收纳灵魂碎片的‘储藏室’,和含有阴铁的‘矿洞’。 但‘磨石小组’还一直和‘福利所’争夺着官方执法机构的位置。 这并不是任何一方的错,这些机构都被设计为唯一执法者,只是在不同的蝌蚪里。 只不过在甘美尼蒂,“磨石小组”只是渣子了。 虽然他们自己不知道。 因为能感受到同样的规则号召,每当‘谦逊园丁’出动的时候,对应也会出动一名‘小磨磨’。 对于这些“渣子”,要比对待甘美尼蒂的原生组织更加小心。它们完全不稳定。 这就是为什么只应该在茶杯里放一个蝌蚪。 好吧。 这些指责如今都无济于事。 请一起吸气。 吐气。 向前看。 这就是为什么要存在这本指南。 为了在地狱的你,能够向前看。” ——《混沌地狱漫游指南》 第七十二章 傲慢 《混沌地狱漫游指南》的作者经常突发精神恶疾。同时,和《四十六种常见领域能量和你的生活》等科普作品不同,这本书是一本自顾自的文艺作品,因此文风经常会看起来颇为怪异。 总的来说,这算勉强是一本成文的书。 但必须提出批评的是,这本书由于作者太过随心所欲,而经常忽视信息的传达效率。 以查不是很喜欢这本书。 主要原因是:他认为这是一本消遣用,没头没尾,致力于骇人听闻的作品。 而他需要消遣的时候不多。 尤其当他在甘美尼蒂经历着困难重重的旅程,试图回想起过去看到的有关甘美尼蒂,是否有一些有用的窍门时——有关这本书的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形容,和发疯一样的傲慢呓语。 他对这本书的评价又降低了不少。 不过此刻面对谦逊园丁摊开的手掌,被谦逊的感觉淹没时,《混沌地狱漫游指南》的相关内容还是第一时间涌入他的脑海。 “每当‘谦逊园丁’出动的时候,对应也会出动一名‘小磨磨’。 “小磨磨”? 也许会带来变数。 他用余光观察着周围。 “孩子。你在等待什么?”逆光的巨人吉塔哈穆贝柔声说。 一阵类似于开关旧木门的轻微声响从他身上传来——吉塔哈穆贝慢慢地蹲了下来。 随着这个动作,以查能看到谦逊园丁头上的荆棘王冠扎入他的皮肤里。 吉塔哈穆贝仍然向摊开着自己的掌心,看不清他的面目,但以查知道巨人一定带着无比祥和,平静,宽容同时又不乏威严的表情。 谦逊园丁的目光一定是一个尊者善意而真诚,充满怜悯,直击灵魂的目光。 引发谦逊的目光。 能融化无数的膝盖骨的目光。 所有的王冠都要在这些目光下谦卑的放开嵌在上面的又大又闪的宝石,乖乖地落在泥地里。 这种感觉几乎难以抵挡,以查感觉谦逊像果汁一样,从软化成蜜桃一样的心里被源源不断的挤了出来。 “快去呀。等什么呢。”巴兰的脑袋微声嘟囔。 阳台监督巴巴斯也发出小小的催促声。 他们亲切而絮叨,好像同班同学叫他回答问题一般,没有敌意——敌意都被无尽的谦逊,无尽的谦卑感觉化解了。 “来吧。孩子。” 吉塔哈穆贝又说。 以查默不作声,感觉身子有些颤抖。 他又一次感觉视线被固定在了那张开的,小岛一样的大手上。 那只宽阔的手像一个旋涡一样吸引着他。 即使早从书本上得知谦逊园丁的能力,他依然为这强大的法则生物的威力而震撼。 即使是他也无法抗拒这种感觉,因为他能感受到类似的感觉—— 就像他十一岁时第一次读到《法则法术101》,第一次感受到知识之海的浩瀚,和单个存在的渺小时的感觉。 那是快四千年前了。 以查按住试图回忆的念头。这可绝对不是个对任何情绪推波助澜的好时候。 不能去。 他的理智明确的知道。 被谦逊园丁带走,无论是比留在“阳台”接受审判,还是比被巴巴斯一刀捅穿,都要糟糕的多。 他明确的知道。 偏偏这个行为如春风化雨,最为无法拒绝…… “我在等你呢。” 吉塔哈穆贝再次发出令人动容的邀请。 空气一阵波动。 六个方向的阳光几乎黯淡的要消失了。 以查感觉脸上一阵发热。浑身像是被奇特的力量在向前牵引。 他竭力用理智对抗着内心的冲动。 …… “你这怪胎。你好啰嗦嗡。你想死吗嗡?哈???” 一只小白苍蝇突兀地出现,嗡嗡作响。 在这一片祥和,一片谦逊,一片平安喜乐的氛围里。 小别西卜。 小别西卜旁若无人,发出噪音。 真就像一只飘在洁白牛奶上的苍蝇一样扎眼。 “快滚出我的视线。我给你一秒时间。”小别西卜烦躁地说。 她傲慢地转了一圈,停在谦逊园丁的荆棘王冠上,居高临下,哼了一声,“没看到我亲爱的不愿意吗嗡?赶快滚!!!!!你会死的很难看,我保证。嗡。” 被牵引的感觉减弱了。 以查抬头看着她。 对。太对了。 这正是他熟悉的别兹尔雅。 自负,残暴,随心所欲。 别西卜从不知敬畏,恐惧,安静,谦卑为何物,她从不理解,从不服从,从不放过,从不同情,从不掩饰。 即使她是全世界最啰嗦的那一个,她也一句都无法忍受别人的啰嗦。 简直是混沌邪恶的最佳注解。 这也正是她能在如此快的时间内蹿升至万魔之王,秩序大敌的根本原因。 她也根本不受“谦逊”的影响。 不过。 眼下这家伙只是一个弱弱的灵魂碎片,毫无任何对抗的资本可言。 “别兹尔雅。” 以查反应过来,立刻伸手去抓她。 太晚了。 她打破了短暂而虚伪的和平。 光又亮了。 巴巴斯冷着脸,一把反曲刃向小白苍蝇破空扎出。 当! 路西法再度闪现于以查身前,一道六色彩虹凭空出现,将反曲刃打落—— 黄色的光条被击了个粉碎。 “嘿呀!!!!!!!!!!!!!!!” 像一座高峰捅破空间拔地而起,吉塔哈穆贝站了起来。 瞬息之间,从容从谦逊园丁的脸上蒸发。 他吼声震耳欲聋。 轰隆隆—— 激起回响不止。视线模糊。 一时间所有灵魂都动作停滞,声波摩擦出他们的毛边。 小白苍蝇被震晕了,打着圈儿坠落。路西法艰难地摆动“最后的彩虹”,边缘的一根光条堪堪蹭到,将它接过。 腰间的灰色花朵簌簌作响,吉塔哈穆贝抬起粗如高塔的一条腿。 向被声波震住的以查踏来。 刷—— 谁也没看清是哪里来的—— 嘭! 一颗小山大的粗糙二十面巨石,砸在了谦逊园丁同样大小的脚上。 “他是我的。” 石头翻出一张狞笑的脸。 “是‘小磨磨’!” 所有人停了一瞬—— 所有人都反应很快: 巴兰高声警告,巴巴斯冷静的捞回反曲刃,提着巴兰的头向后轻退。 在这短暂的空隙。 以查抓回小别西卜塞进衣服里。 很及时。 下一秒吉塔哈穆贝痛苦的怒吼声再次轰的所有灵魂几乎开裂。 得赶快离开。 以查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判断。 尽管现在看上去谦逊园丁吉塔哈穆贝被“小磨磨”缠住,是个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但只要仔细思考便知道—— 按照《混沌地狱漫游指南》所说,既然每次谦逊园丁出击都会碰到身为“渣子”的小磨磨。 那“福利所”应该有非常完善的,能摆平小磨磨的能力和方案。 刚才假借“小磨磨”的突然袭击才打断了新的一轮冲突…… 等小磨磨被收拾之后,他们的矛头会又迅速对准他了。 得赶快离开。 第七十三章 还是迪亚波罗吧 以查直接凌空拖出一条长烟,使尽全力向后荡去。 他看向身后。 视野中充满扁平的,苦闷的深褐色。 无法观测“阳台”的边缘和距离,只能先尽量远离谦逊园丁吉塔哈穆贝和阳台监督巴巴斯所处的位置。 远离争斗的中心。 不管怎么说,既然离开是对的,现在就应该迅速离开。 果然。 仅仅几个瞬息。 只听得谦逊园丁连续不断的怒吼中,石块的剥裂声开始夹杂其间。 以查反头一瞥,便看到巨人吉塔哈穆贝双手将那只“小磨磨”高高举起,原本盘踞腰间的灰色花朵不知何时,已经全部插在了“小磨磨”的满是棱角的身体上。 而且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别的什么—— 尽管以查越飞越远,那些插透小磨磨的灰色花朵不断晃动,看上去却越来越大了。 “小磨磨”的其中一面冲着他这边,现在那上面是一张扭曲变形的,痛苦的脸。 “哎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喳喳喳喳喳喳喳喳——” 怪叫从那一张石脸上发出。 灰色的花朵开心地扭着。 似乎有根须样的红色小芽从小磨磨巨大的岩石身体上逐渐冒出。 以查眨了眨眼。 咔—— 砰! 一长一短,连在一起的两声。 第一声是岩石块蔓延裂纹,迅速的声音。 第二声是巨大而彻底的爆裂声。 随着灰色花朵的扭动,无数的血红根茎从那只小磨磨的身体内部蹿出,将他炸成了万千碎片。 一朵巨大的石之烟花爆开。 一个完美的尘土球,不讲道理的扩散。 六个方向的阳光又开始闪亮。 唰! 吉塔哈穆贝一把抓破尘土球。威严地向他这边望来。 一道绿色的闪电已经身先士卒,冲在了最前方。毫无疑问是阳台监督巴巴斯。 谦逊。 谦逊的感觉。 尘土的风暴。 比巴巴斯的鱼跃到来的更快。 谦逊的感觉无穷无尽涌来,黏胶一样,捕捉到他的手脚和双翼。 紧接着他整个灵魂浸透了灰。 后背撞上了天花板。 天花板? 他展开双臂,左右摸索。 天花板没有任何缝隙。 ‘阳台’是封闭的……他贴住那棕色的模糊的一坨,紧盯着漫天尘土中远方越来越近的绿色身影。 不……还有机会。 他亲眼看到,巴巴斯和巴兰分泌出的那种奇妙的液体,可以融化阳光泡泡的外壳。 也许那也可以融化“阳台”的防御…… 只是需要再赌一次…… 巴巴斯拎着巴兰的头,越来越近了。 应该是由于谦逊园丁存在,和小磨磨爆炸的影响,他的动作不如之前迅速,杀气也并不浓厚。 可以的……这种速度…… 得想个办法骗出那种淡绿色的黏液。 以查余光扫向下方密密麻麻排列的阳光泡泡。 召出路西法,等待着时机。 …… “怎么打起来啦。哎呀。那我们走吧。” 突然间,一只小手抓住了他的小臂。 “什么?” 他下意识地转头去看。 一切发生的很快—— 连脑袋都还没有转过去。 耳中闪过不讲道理的轰鸣。 视野中所有的景象“啪叽”一声,裂成了指头大小的碎屑。 眼前呲花。 什么有意义的东西都没有看到。 嚓—— 以查意识到自己出现在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房间里。 无穷的棕色背景也好,“阳台”也好,小磨磨的爆炸烟尘也好,吉塔哈穆贝也好,巴巴斯也好,巴兰的头也好,都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谦逊感有如砂糖被风吃掉,消散。 “你睡着了,我还以为你想在那待一会儿呢。” 身旁的混沌之子放开了他,拍了拍手。 …… …… …… 以查盯着突然出现的羊角女孩,她手里依然提着那个鞭笼。 鞭笼中——他拿了过去向内张望,混沌之子没有阻止——那个黑影依然被夹在其间,缩成一个圆球状,除了萎靡了一些,没有什么变化。 “去哪了?”他把鞭笼递了回去。 他在传送的过程中就想明白了。 甘美尼蒂毕竟还是混沌地狱的一部分,即使混沌之子现在是灵魂——或者不是灵魂,只是因为慈爱之城的特殊构造而受到削弱,在这里所拥有的权限也应该和他们这些普通恶魔之灵完全不同。 起码她好像还是可以自如的在甘美尼蒂中穿行。 他其实还不清楚混沌之子是什么样的生物,这只能等以后再研究。 “找个地方把他丢了呗。”女孩晃着那个鞭笼,里面的黑影发出低沉嘶哑的声音。“没找到。” “是得丢了。”以查思忖着。 这黑影应该在哪里可以彻底粉碎呢? 他没有想谴责女孩莫名失踪的行为,在混沌之子的视野中,地狱空间的排列应该完全不同。 可能在她来看,她只是看到左方五尺有她想去的感兴趣的东西,因此便自然地靠了过去,殊不知在其他人的眼里,这个“五尺”可能有从基希诺山到他的浮岛庭院那么远。 而且她的心智和一个小女孩差不多。一个小女孩是很可能被各种新奇事情吸引的。 不能要求太多。 “你知道什么好地方吗,头儿?”羊角女孩插着腰。 以查低头看了下女孩,混沌之子摆脱掉黑影的缠绕之后,的确理应变得健康活泼一些,不过这个称呼还是在他意料之外,“头儿?” “那我该叫你什么呢?我总觉得应该这么叫。” “行吧。”他觉得也好。 如果每个存在对他的称呼都不一样的话,那他从称呼就可以分辨出是谁在叫他了。这总归是件好事。 “头儿”看上去不是一个很容易重复的称呼。 “好的,头儿。我叫什么?”羊角女孩笑嘻嘻地说。 以查一时陷入沉思。 他这辈子都没想到能听到这种问题。 地狱之子叫他“头儿”,还问他她该叫什么名字。 名字。 任何普通的名字明显都无法适配这位特殊的存在。 不过以查想了想,觉得现在这个时间段应该一切从简。 “迪亚波罗。”他考虑了一会儿说。 “好难听啊。这是什么意思?” “某个遥远位面的异族使用的语言里面,代表‘恶魔’。” “噢~还可以。”羊角女孩恍然大悟,又问,“那为什么不用你们自己的语言?” “那你就真得叫‘恶魔’,或者用上古恶魔语,是‘西勃第卡洛罗卡萨卡兰切卡斑德立幸卡宾根’。你选。” 女孩呆住了,过了一阵开始连连摇头,“不要不要。还是迪亚波罗吧。” 第七十四章 心与心的交流 “好。”以查已经走出几步。 他四处打量着周围的情况。 这里是室内。 他们终于告别了那种扁平的,黏糊糊的,像把脸浸在泥浆中的大块棕色背景。 现在一切换成了具有荒凉感的灰色。 这是一间看上去没有任何记忆点的灰色长方形房间,非常大,铺着明显缺乏魔性的方形地砖——隔断灵魂专用。 房间被无数的墙隔断,这产生了差不多一百万个多余的角落,一百万个多余的角落都盖着阴影。墙上有冒着烟的标记。 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就和个资金不足的迷宫似的。 得找个能摧毁黑影的地方。这里看上去不像。 “今天是我生日。”一墙之隔的迪亚波罗突然说。 “什么?” “我的生日。” “所以呢?” “我饿了。” 时间的确翻到了新的一天,这一天是她生日,如此而已。 以查一边想一边不专心的点着头,过一会儿反应了过来,把鞭笼从女孩手中夺了回去。 “这个不能吃。”他强调道。 和“到隔壁五尺的地方去看一眼”一样。 混沌之子所说的“这是我的生日,我饿了”明显不是正常的意思。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和“一年一度的大型互砍节到了,需要一场人头横飞,灵魂粉碎的混乱献给我们的地狱母亲,庆祝新的一年”是一个意思。 她是想吃点要命的东西。 他没有多余的人头和灵魂给她吃。吃掉黑影则不作考虑,再被感染就糟了。 见鬼,这个时间难道是巧合? “好的,头儿。” 迪亚波罗手脚并用爬了过来,在地上嗅着,这让她非常像一只红色的羊。 红色的羊在一堵墙边停下,把脸贴在地面上。 以查看她一眼,绕了过去,他注意到这堵墙上的标记是一颗心。 “起来。” “好的。头儿,但我饿了。” 以查蹲了下来,召出路西法。 迪亚波罗蹭到他身边,闻了闻已经变回模糊白像的最初堕天使位格之影。 “干巴巴的,好恶心,全是灰。”她嫌弃地评价道。 “别吃它。”灰是刚才小磨磨爆炸时粘上的,很明显这玩意渗透性很强,他们的灵魂都浸透了。 “狗都不吃。呕。”迪亚波罗皱着鼻子。 以查操纵路西法展开只剩五条彩带的彩虹,伸进地砖的接缝。 一撬。 这次橙色的彩带发出开裂声,缺乏魔性的方形地砖被掀到一边,下面是四乘四,十六个规规矩矩的方格。 有十三个格子里放着一坨淡淡的,影影绰绰的东西。 其中十一个是六角锥形的。 那是恶魔心的形状。 灵魂碎片……这里是“储藏室”。 “渣子”机构之一,已经并入甘美尼蒂。但毕竟是外部消化的机构,怪不得这里没有慈爱之城自带的执法者。 迪亚波罗已经欢快地尖叫一声,把脑袋伸到一个方格里去,吧唧吧唧的开始啃。 …… 吧唧吧唧。 “纳鲁夫,好像……好像有东西在吃我……”一颗心说。 “怎么会。几万年都没……原地爆炸的炼狱啊,真的!!!这是被吃掉的感觉吗?也有东西在吃我!!!!!纳鲁夫!!!!”旁边的一颗心大叫道。 几颗心陆续醒来。 “…………吵什么呢……我被你们吵得心脏病要犯了……纳鲁夫,干活!” “喂喂喂。都醒醒,斯宾拿和斯卡博威被吃掉了。”靠前快速搏动的一颗心高声叫道。它明显就是大家所提到的纳鲁夫。 “哪?看不到。” “你长眼睛了吗?” “哦。” “快醒醒。丝努威叫一下莫扎特。”纳鲁夫说。 “莫扎特!莫扎特!当当当当当当!”角落里的丝努威开始大声哼歌。 “……我将会在旋律中醒来,也会在旋律中逝去……” “纳鲁夫,还是让他闭嘴吧。” “哎呀!!!!” “谁被吃了?” “亚比格。” “什么?我一直以为你叫亚比格。” “当当当当当当!” “……我的舌头已经尝到了死的滋味……” “我也要我也要!吃我吃我!!我在这我在这!!” “终于……结束了……” “要被吃的上去,要被吃的上去一点。朋友们。我能感觉到,‘它’在上边。”纳鲁夫指挥道。 以查皱眉看着蹦跳的恶魔魂心们。 这些是残破了的灵魂碎片,可能因为位置是心的缘故,还保留着一部分意识。 他不知道被混沌之子吃掉的魂心们会去向何处,不过想来和在每年一度的“混乱互祭”中被献出的那些家伙差不多。 过了一小会儿。 迪亚波罗直起身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吃掉了六个恶魔魂心之后她看上去没有那么饿了。 “太淡了。”她抹了抹脸,评价道。 以查没说话,这是自然。“渣子”机构没有统一的官方管理,这些灵魂碎片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了。 迪亚波罗又随手抓过一只魂心,递到他面前,“你要吗,头儿?” “我好像要被吃掉了。再见!朋友们!散会!”纳鲁夫在她手里庄严宣布。 以查接过那颗六角锥型的心。 “地狱万岁!”纳鲁夫说。 “地狱万岁。纳鲁夫。很高兴认识你。”以查把它举到脸前,“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地狱万岁!”纳鲁夫再次重复道。然后不说话了。 以查转动了一下它,打量着。 “纳鲁夫,你能听到吗?” 恶魔魂心默不作声。 听不到…… “纳鲁夫?” 纳鲁夫还是不说话。 看来的确听不到。 他刚才有注意到小小的细节差别。 即使都是灵魂,他和迪亚波罗的发声遵循距离的规则,根据距离,他们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有近有远,但这些魂心说起话来,是直接在他们心底倒映出语言的。 毕竟它们没有嘴巴。 他和迪亚波罗的声音,它们似乎真的无法直接听到。 他挺想向它们打听打听的。 以查想了一会儿。 他想好了。 “帮我个忙,从现在开始,别乱跑。别乱动。”他对迪亚波罗说,“直到我再叫你的名字的时候。” “好的,头儿。没问题,头儿。”羊角女孩懒洋洋地舔着手指。 “路西法。” 白色的天使位格之影乖乖地出现在他的背后,面目模糊。 以查默默地操纵它。 把自己的心挖了出来。 第七十五章 纳鲁夫的球棒 路西法把他半透明的心扯下来,捧在手里。不过他感知不到了。 这种状态的确很奇特。 视野,听觉,嗅觉,温度,许多他非常熟悉的概念原地消失了,就好像从来都没存在过一样。 一片深不见底的混沌。 “纳鲁夫?你在吗?” 以查在一片深不见底的混沌中说。 “谁在叫我?”纳鲁夫热情洋溢的声音响了,停顿了一下,“不可思议!!一个新的声音!!” 太好了。他能听到。 “你好。纳鲁夫。”以查感到假设成真的快乐,“我是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 “现在都流行起这种名字了吗?真是新潮!欢迎你,以查因特,辛什么来着。不过我马上就要被吃掉了。” “还不会的。我能保证。”以查顿了一顿说,“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是吗?那好。问题?什么问题?没问题。我是说回答你的问题没问题。” 纳鲁夫发出爽朗的笑声,“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新的恶魔朋友了——我是说听到。” “纳鲁夫?你在和谁说话?” 剩下的另一颗恶魔魂心喊道。 “没想到吧!有新朋友!一会儿跟你们介绍!你们会喜欢他的,他的声音非常好听!他的心一定和基希诺的火焰一样纯净!”纳鲁夫大声回道。 “呃。我想谈话目前先在我们之间,可以吗?”以查说。 “啊。是的。是的。那是自然。”纳鲁夫善解人意地连连应声,“我忘记考虑了。你可能有点内向!没关系,你会习惯这里的。我们这还有不少空格子,今天之后应该就有更多了。你可以住亚比格那个位置。或者住在我旁边。如果我没被吃掉的话。” 我……算了。以查想。 “当当当当当当!”背景还有大力的哼歌声。 “纳鲁夫!!!!把丝努威关掉!!!” “伙计们先休息!我一会儿就来!”纳鲁夫精神十足的吼道,又降下声音冲着以查以示友好,“问你的问题吧。随便问!只要我能答上来。” 以查想了想。 “没什么特别的。”纳鲁夫的热情起到了一点反作用,不过以查觉得可以顺水推舟,从简单的开始,“我想更了解你一些。” “纳鲁夫!”如果这颗心有身体的话,他应该会拿着大拇指指着自己的胸口,“我是个船长。嘿嘿!” 以查沉默了一下。 他本来打算先寒暄一下再切入正题。 但这寒暄的内容真是比天使下蛋还要骇人听闻。 如果船真的是船的那个意思的话。 地狱没有船。 而且以查从没听过混沌地狱有海,或任何可以行驶船只而不使得它被吃掉的液面,之类的东西。 所有的记载上都没有。 他确定自己看过所有记载了。好吧。绝大部分。 “在哪片海上?”他停了一下才问。 面对一个船长,比较尊敬的对话方式明显是先问对方心爱的船只闺名,再加上“威名远扬”“坚不可摧”“激动人心”之类的恭维话,不过以查惊讶的忘记了礼仪。 “哦呵呵。你喜欢听这些吗?他们都可讨厌了。” 纳鲁夫朗声笑起来,“当然是火雷哲桑海。” “火雷哲桑的恶魔王!纳鲁夫!噢!船长!船长!”背景中一颗心发出小小的起哄声,以反对的语气。看来它们已经早就听够了纳鲁夫唠叨类似的事。 以查快速决定对任何突如其来的信息都要保持平静。 “那是什么时候?”他问。 混沌地狱的历法和御衡者花园颁布供公共参考的历法区别不大。 除了他们把每个类似于“神圣”之类的词前面都加上一个“不”字。恶魔的心思差不多是最简单的那种叛逆。 时代的话…… 从最大的时间维度上来说: 七千年至现在统称为孤岛世纪。叫做最新纪也没错,这毕竟不是在写学术论文。 往前再数三万六千年则是充满着位面交流和争斗的次新纪——连元世纪。再往上又是类似孤岛世纪的相离世纪——称为启新纪。 相离世纪——启新纪持续了接近二十万年,再往上是相容世纪——也就是终中纪。 然后是时间从后往前是普普通通的成模世纪——渐中纪,漫长无趣的持续了大约三千万年的分位世纪——刻中纪,然后是被称为真实世纪的始中纪——因为从这里再往前就只剩下稀疏的资料和各种传说了。 由此根据各种估计和假设,从传说中九位面的开端——也就是宇宙的开端到真实世纪之间,一共还可以分为四个世纪。 不认同这些假设的学者将它们按照从前到后的顺序称为第一幻想纪、第二幻想纪、第三幻想纪、第四幻想纪。持中立态度和认同态度的学者们则有更为专业的称呼:点世纪,环世纪,碟世纪,膨胀世纪。 “我想想。” 纳鲁夫无意识地哼出几个粗野的音符——他绝对是个如假包换的船长,“在这里实在是很难估计时间……六千万,七千万?谁知道呢,也许九千万年了。嗨!在这里时间过得特别慢。你得谅解。” 以查基本没往谅不谅解方面想。 他奇怪自己怎么没想到纳鲁夫可能是真实世纪甚至以前的存在——这都怪没有任何可证实的资料写明“储藏室”所在的原始灵魂集中营被甘美尼蒂吞并的时间。 纳鲁夫的时代—— 那时候火雷哲桑还是一片海洋,还可以航行船只。 这个事实绝对能像阴铁球棒一样狠狠的打飞几百个历史学家的脑袋。 “以查因特!”纳鲁夫叫道,“朋友,你在发呆呢!” “抱歉。”以查收回思绪,“能请你再讲讲那时候的事情吗?” 纳鲁夫赞同的大笑起来。 接下来,以查面对了一会儿注定要到来的东西——每一个船长对自己爱船无法抑制的吹嘘,以及无休止的对琐碎而血腥的船上生活洋洋自得的讲述。 尽管如此,他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 从纳鲁夫的描述中能听出,那时候的恶魔……简直是一个智力超群,知识丰富的群体…… 他们早已熟练掌握各种咒法和工艺,甚至研究出了一套和恶魔天生混乱天性的相辅相成的能量导流办法,就连那些普通的海员也会作诗唱歌,平均文化水平几乎和现在宇宙闻名的几个大能力师不相上下。 “每个恶魔都识字吗?”他忍不住问。 “不要开玩笑了,朋友!”纳鲁夫哈哈大笑,“怎么会有笨蛋不识字啊!” 第七十六章 好说话的亿岁老魔 这样的笨蛋我差不多认识一万个。 而且这只是笨蛋中的一小部分。以查想。 “后来呢?”他又问。 “后来?没了。我死了呗。有个新来的菜鸟位面传送的时候把我吸进去了。吧唧!这么一下子。身体也好灵魂也好全部都四分五裂。嗨!我就到这儿来了。” 纳鲁夫的语气中充满着回忆往事的遗憾,“希望我的窒息之夜号没事。那几天风太咸了,我就觉得哪里要不对! 我的聪明大副也说这是出事的预兆,脸漆黑地开始列遗嘱,还叫我也列一个,这真是个怪要求。不过你猜怎么着?我听了。 我告诉你,得听聪明人的话,尤其是在海上。他是真的聪明,他有三个头,一个脑子比一个清楚。每个都比我清楚。 所以我还真就写了遗嘱,用我的冻钻金笔——那也是个好东西,我提过没?一会儿再说! 遗嘱我这么写的: 如果纳鲁夫死了,把窒息之夜号停在赫拉吉萨玛我们占领的码头上。我爱她,他妈的。 纳鲁夫会从甘美尼蒂回去找她的,我会带着我的脑子度过忘川,回到她身边,我和我的伙计们会再次在火雷哲桑上驰骋,去他硫磺香香蛋的咸风。等我就行。 地狱万岁!一位真正的英雄纳鲁夫。” 纳鲁夫明显过于动情,连自己的签名都念了出来。 英雄不好判断,但他真是一位真正的船长,当他提到他的船的时候,他用的是“她”。 以查没说话。 纳鲁夫也好像陷入了激情退去的不好意思。 两颗心沉默了一小会儿。 以查在想那些九千万年后的现实。 比如火雷哲桑已经变成一条树干粗细的小溪,赫拉吉萨玛的码头也不复存在,变成了《混沌地狱漫游指南》中建议绝对远离的燃火沙滩。 而且没人记得,也没人记载船长纳鲁夫和他“威名远扬”“坚不可摧”“激动人心”的窒息之夜号。 而且恶魔都变成了笨蛋。 好吧。大多数。 “我感到非常遗憾,伙计。”以查说,这次他是真心的。 “没关系。”纳鲁夫说,他的声音有点模糊,过了一会儿笑起来,“嗨!你看我,又说了这么多!说好回答你的问题。你想问什么来着?” 以查其实对他刚开始提到的“菜鸟船员使用位面传送”有点兴趣。 这再次说明了那时的平均咒法使用水平和位面之间的联系紧密程度。 位面传送法术现在已经不多见了。无论是法术本身,使用者还是目的。涅塞的确是天赋异禀的一个。 他已经想好了不去惊讶了。但还是觉得非常遗憾。 看起来在真实世纪中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情,让那些曾经装满了知识的脑瓜们都消失了。 连着消失的还不知道有多少手艺,法则,理论,开启奥秘的钥匙,奥秘本身。 以查感到一阵无法掩饰的痛惜涌起,心跳都要停止。 为什么? 没有相关的记载,起码公认的没有。 范围弱智术? 弱智术是很容易联想到的一种可能。 但这法术极难施展,代价又高昂——要以施法者自己的脑力为代价,而且再怎么大型也不可能把一整个位面都包括进去。 每个位面都有自己的天然屏障。任何法咒都不能以整个位面为目标。 吹嘘自己行的那些也不行。现在有些大咒术师为了多收学徒吹的太夸张了。 他又委婉地问了问纳鲁夫。 确定这位心里年龄六千岁,实际上的亿岁老人确实不知道任何有关他身陨之后所发生的事情。 产生于真实世纪的末日之战的预言他甚至也不知道。 纳鲁夫不知道这九千万年间发生了什么波折。 这也难怪。 他一直没有离开过“储藏室”。 根据《无形之美:灵魂的九种存在形式》中的细节内容,“储藏室”原本的作用非常简单直接: 由于非完整的灵魂无法进入下一次的降世流程排期,因此被撕碎的,无意之间裂开的,有意注入的种种灵魂残片都会被暂时保存在“储藏室”中。 这其中,缺失比较少,有自生能力的灵魂残片一般会作为“种子”被送往“床垫”进行修复回弹——比如巴兰的脑袋。 有使用价值,又没有太多自我意志的灵魂残块则会被用来当做修补的原材料。 以查刚过来的时候,除却眼前标有“心”的分格下,还见到了标有“类人左腿”“猪类后槽牙”“鞭毛:3尺至4尺。”“蜘蛛口器”“尾部磷壳”的墙壁,想必那些东西也都储存在对应墙壁下方的灰色地砖下面。 这些都是可以用作补充其他灵魂零件的残片。 如果连零件的等级都达不到,实在碎的太细的灵魂会被送至“动力所”中作为燃料分解供能。 这都是灵魂碎片在“集中营”中常见的出路。 “储藏室”理论上也只是个暂时的储存处。 尽管这里因为是“渣子”机构,而运转基本处于停滞状态,但在这个“储藏室”在被甘美尼蒂并入之前,应该还是发挥过正常作用,里面所存储的灵魂碎片应该也换过不少批。 但对于这些包含自我意识的恶魔魂心就不一样了。 他们应该完全没怎么更换过。 这些还包含自我意识的恶魔魂心,处于另一种尴尬的境地。 按理说,一个没有心的无意识灵魂确实可以和一颗恶魔魂心完美搭配,形成一个完整的灵魂,以获得降世的排期资格,但情况往往没有那么完美—— 没有意识的螺丝钉才是真正紧缺的东西。 自我意识这东西就跟脏水一样,在灵魂炸裂的时候往往溅的哪儿都是,被意识污染的灵魂部件司空见惯,因此也非常廉价。 尤其是一颗单独的,有自我意识的心。 简直是哪儿都用不上它。 它需要一个基本完整的,没有被意识污染过的灵魂来拼在一起。而这种灵魂架子差不多和终道之末臭名昭著的恶棍——“终点律师”的良心一样稀有。 那就是基本没有。 不对。 有的。 以查突然发现,自己还真有一样勉勉强强算是符合这种要求的东西。 路西法的堕天使位格之影。 他考虑起来。 不过那是天使之魂…… 可是。 他真的有点想把纳鲁夫救走,一起同行慢慢打听。 这样友善而易于沟通的活化石绝对是世间的瑰宝——亚历山大吊死鬼可能正面回答你的问题,也可能胡说一通,或者一点一点的送你去甘美尼蒂,这完全取决于他的心情,谁也不知道怎么讨好他的心情。 以查突然有点佩服柯启尔,这家伙总能奇迹般的创造出让别人容忍他的情况。 第七十七章 真正的英雄 不行。 无论如何,必须得尝试一下。 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失去管理的“储藏室”,一个友善而易于沟通的活化石,心里装满了九千万年前传说时期的知识,和一个正好的无心灵魂作为容器,虽然可能不是那么合适。 在这之前,得问问他的意愿。 “纳鲁夫,你想死吗?”以查说。 得问这么一下,他真的无法确定。 在遭受不可逃避的折磨的时候,恶魔的长生成了特别麻烦的事情,因此有的是大把恶魔在活了太久之后觉得“不如算了”。 纳鲁夫已经这么受了九千万年单调无聊,朋友有限的折磨了。 在“储藏室”灰色的,缺乏魔性的方砖下。一片荒凉的混沌中。 他做出任何的选择都有可能。 “嗨!这叫什么话!”纳鲁夫大笑,道: “你听到我的遗嘱了,伙计。地狱万岁!真正的英雄纳鲁夫会再回到火雷哲桑,和我心爱的窒息之夜一起驰骋。” 真不错。他不想死。 但不完全不错。 火雷哲桑倒是还在,就是很难在上面驰骋起来。 不知道他得知真相后会有什么反应。 以查想了一秒。 然后干脆地道: “朋友。听我说,我有很多话要说,你可能得做点心理准备。” “无论什么都吓不倒纳鲁夫。” “正是如此。所以我才告诉你。”以查发出笑声。 他顿了一秒,然后说: “如果我能复活,我可以带你一起。我们一起逃过忘川的制裁。怎么样?伙计。” 纳鲁夫小小的“嗨”了一声。 不过以查停也不停,没有间隙地继续说道: “但我得告诉你。九千万年过去了。时代变了。我跟你实话实说,纳鲁夫。 火雷哲桑现在是条小河。赫拉吉萨玛变成了危险的沙滩,那里现在是炼狱边境,窒息之夜也多半找不到了。你那些船员们也很可能都没了。事实如此。 和你的时代相比,地狱发生了很大,很大,很大的变化。 这些变化都不是很好。 现在的万魔之王是别西卜——你可能没听过,她有点年轻。她还有其他的名号,苍蝇之王,秩序大敌,诸如此类。 无论如何,根据一段愚蠢的错误预言,她现在要去进攻其他位面。我之所以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阻止这件事。也阻止其他位面进攻我们。还有就是破除这个错误预言背后的阴谋,有点复杂。 如果我们顺利复活了,这件事我只要求你不参与就行。你不用帮我做什么,但你最好不要阻止我。你也阻止不了。 好了。这件事先放下不谈。 至于我,我们可以经常说说话,你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我也希望你能分享你的事。 如果一切顺利,之后你愿意,我可以给你容身之处,你也可以跟着我。如果你无聊了,想找点事情做,我这里也有的是。 但是。听我说。 下面这些很重要。 没有火雷哲桑海,没有赫拉吉萨玛的码头,没有窒息之夜号,没有冻钻金笔。 没有侥幸。 如果你复活了,你就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最孤独的恶魔,你熟悉的东西都不存在了,现在的恶魔哼的歌你可能会觉得完全是噪音,他们说的语言你可能会觉得很幼稚,你可能会觉得所有家伙都是笨蛋——相当一部分的确就是。 而他们会觉得你是不可理喻的老古董。 没人会理解你。你所说的事情别人不会相信。你会遭受到什么,我不知道。 我的志向不在航行,纳鲁夫。我给你做的事情也不一定符合你的爱好。我能帮助你,但如果我们的道路不一样,最终我们还是会分道扬镳。伙计。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喜欢热闹的家伙。所以我必须提醒你,孤独可能会再次要了你的命。 混沌地狱当然是万岁的,但是离你熟悉的地狱已经过去了九千万年,这个地狱你不一定满意。 这个地狱也不一定满意你。 就是这样。伙计。你可以好好想想。 如果你改变主意了,觉得自己活够了,也失去了唯一的希望,我也可以马上把你杀掉——这个我可以保证。那个吃掉你们一半的家伙是和我一起的。 如果让她吃了你,那你现在的灵魂和记忆会消散,会回到正常的循环中去,你会按照流程再度降临,成为一个新的,和现在基本没有关系的小家伙。 就是这样。 现在好好考虑考虑吧。我可以等你半小时。我说完了。” 半个小时。 这个时间以查估算过。介于正好来得及和绰绰有余之间。 果然,纳鲁夫沉默了。 他有好久,好久,好久没有说话。 以查没有着急,默默地用心跳数着时间。 “以查因特。”过了好一会儿,纳鲁夫叫道,“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 “这都是真的?咱可都是恶魔,伙计。这句话你总听过吧:不要相信恶魔的话,他们什么话都能说。” 这次轮到以查笑了,“这句话正是咱们说的。” 停了一会儿。他没做多余的解释。 “看来是真的。”纳鲁夫自言自语道。 大约五分钟过去了。 “我问你个事儿。你可不能骗我。”纳鲁夫又说。 “我说了。问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你为什么要复活?” “什么?” “伙计。你看。” 纳鲁夫低声嘿嘿了两声,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你都来到甘美尼蒂了。为什么还要想这么多?你是个完整的灵魂吧?为什么不乖乖的去排期,忘川游个泳,等待下一次降世重生?这可轻松多了。” “那是因为我现在的脑子里还有事要做。我不想重置。”以查干脆地回答道,“但你的话……” “嗨。嗨。我可不这么认为。伙计。听听老纳鲁夫的看法。老纳鲁夫今天刚认识你。我是这么看的。” “嗯。”以查没反对。 “很简单,因为你是个真正的英雄,朋友。你就和我一样。” 纳鲁夫开始哈哈大笑。 “真正的英雄。能面对一切。嗨!老纳鲁夫能受得了那些。伙计。就按你的来。我知道我要做什么。把老纳鲁夫带到那个新新地狱去吧!他妈的。” 第七十八章 镜室 “再好不过。”以查说。 “英雄”在混沌地狱是个挺少有恶魔使用的中性词。他注意到纳鲁夫对于这个概念的热衷,所以选择了完全的实话实说。 毕竟大家都是在“真心”交流了。 没什么好掩饰的。 “那么等我一下。”以查对纳鲁夫说。 “好嘞。” 以查在心底指挥路西法,把自己的心粗暴地塞了回去。 呼—— 这种感觉也很奇特,和挖心是不同的一种奇特。 他从一片深不见底的混沌中被捞起。 以查感觉自己在一条光而宽敞的雪道上流畅的滑行,房间的四壁从他身边咯吱咯吱地升了起来。 身体部位像是棉花从严重的压缩中“嘭”一下展开。 “嘭。”“嘭。” “嘭。” 没过几秒。 他意识到自己好端端的坐在那道标有一颗心的灰墙下了。 手里还拿着纳鲁夫那颗六角锥形的恶魔魂心。 他感觉有点被撕裂的虚弱,不过这值得。 路西法乖巧地贴在他的背后。 以查余光看到混沌之子坐在他身边,一动不动。 “迪亚波罗。”他活动一下身子,叫道。 羊角女孩闻声,就像注入了生命,马上跳了起来伸着幅度很大的懒腰,“好啦?头儿。你刚才干嘛呢?” 去见了个真正的英雄。以查想。 “你还饿吗?”他停了一秒,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有点。但我不能再吃了。吃太多了就会困。”迪亚波罗说。 “别吃了。” 混沌之子可千万不能再困了。她是移动和脱身的重要保险。 他瞥了她一眼。 迪亚波罗就是地狱之子,力量和存在形态都不同寻常,可偏偏她近乎一无所知,完全按照自己的直觉在行动。 地狱的天然地理和天然规则她倒是非常熟悉,毕竟这些相隔十万八千里的景象在她的眼中可以直接看见。 但她并不知道这些地方都叫什么。也不明白其中经过后天搭建的构架和规律。 她也没有正常的一个恶魔的心理。 无法揣测。 若要让她帮忙使用力量提供什么帮助的话,一是要弄清她能做到的事情,二是得她自己愿意。 虽然她叫他“头儿”,还听他的话,但也只不过是她暂时想这么做罢了。 混沌之子和恶魔相比,是完全不同等级的生物,甚至有可能不是生物。 迪亚波罗没有仪态地趴在四乘四的方格边。伸手进去拨弄着剩下的灵魂态心脏们。激起一阵小小的叫声。 以查叹了口气,把灰色的地砖——现在想来这玩意应该就是储藏柜的盖子——重新盖上。 恶魔魂心们安静了。 挺可惜的。 这每一个魂心上附着的意识,大概都明白很多很多最新纪恶魔们不懂的事情。 每个都挺可惜的。 …… 以查把视线转回在纳鲁夫的恶魔魂心上。 路西法依照他的心意,滑溜溜地转了一圈,来到他面前。 以查凝视着模糊的白影。 想来想去,他还是不能冒险让把纳鲁夫塞进最初堕天使的位格之影上,他太担心二者因为相斥而直接爆炸了。 但是他自己可以。 路西法本身就是他变化出的位格。奇迹的力量将他拉回恶魔之后,在甘美尼蒂的这一点经历中,他发现自己可以自如的使用两种身份。 既然如此的话…… 只能让他再次变回最初堕天使,而让纳鲁夫这颗心使用自己现在的这个灵魂。 需要小心操作。 把他的心,连通所有的意识相关物,全部都转移到路西法的身体里。 不能有意识残留。不然还会和纳鲁夫的恶魔魂心相斥。 这次光凭路西法掏,肯定是不够精密了…… 得去专门剥离灵魂的地方。 “镜室”。 还好甘美尼蒂是个二星集中营。甘美尼蒂一定有用于剥离灵魂的“镜室”。 以查向迪亚波罗描述了一下镜室的样子。 混沌之子开启她独特的视野,仰着头团团乱转起来。此时各种各样的地狱场景应该不分远近的出现在了她的眼中。 “能看到。头儿。” 没过多久她就以一个古怪的姿势停下,抬臂指着一个空荡荡的方向。“我们现在要去那里吗?” “等等。” 如果没记错的话,“镜室”是属于甘美尼蒂的原始机构,很可能有管理者保护,不能贸然闯入。 “那里有没有工作人员?”他问。 “工作人员?” “有没有会动的东西?” “啊!很多!到处都是!”迪亚波罗夸张地叫起来。 以查叹了口气,不客气地把手放在她的脑袋上,感知和她重叠。 他看向混沌之子所指的方向。 视线靠上一点的地方。 果然有一个四四方方,画框一样的画面。 那里面映出一个棕色背景的房间,之所以能从扁平的棕色中看出房间轮廓,是因为里面有无数的闪亮的镜子—— 墙壁上贴的满满当当,地上有屏风大小的立镜,天花板上吊下不少大块反光的东西。 墙壁似乎在蠕动,所有的镜子都在朝着不同方向移动。 就好像个蹩脚的玻璃舞会似的。 ……的确有很多东西在动。 以查仔细观察着那里的景象。 和《混沌地狱漫游指南》说得一样,甘美尼蒂是“无主”的。 这个庞大的集中营的每个部件,和其中的管理者都是按照设计时的规则在活动。 “前台”“阳台”“操场”“赎罪处”“角斗场”等等核心机构都按照自己的流程处理灵魂,各司其职。 当有些家伙不遵守流程的时候,那些熟练的管理就会按照遵守了不知多少年的规定呼叫“福利所”来处理问题。 和核心流程相关的机构,都一定有巴巴斯一样的管理和看守,来引导和执行整个过程。 不过“镜室”不一定…… “镜室”是较为边缘化的场所之一。 作用是处理分割灵魂,处理黏连。这种需求不那么普遍。 对“镜室”的资料记载相对也不多。 以查来回扫视,视线所及,无数面镜子无规则的运动中,的确没有看到任何类似阳台监督巴巴斯这样的管理出现。 如果是因为使用频率太低而没有常驻看守是最好。 但多半是这个原因: “镜室”本就是个非常危险的地方。 第七十九章 空间矢量能量 “灵魂的存在形式之九:倒影。 这是一种饱受争议的灵魂存在形式。 通常专指以‘镜面’来捕捉灵魂所产生的结果(注:此处以及以下的‘镜面’,仅是为了方便表述,‘镜面’的实质是一种经过锻压的特定空间能量的矢量集合)。 过时的理论会将其划分至‘形式之四:收纳’。在这种理论中,这种特殊的镜面仅仅被当做一种储存灵魂的容器。这和‘收纳’的本质并无不同。 持有此观点的学者们曾经指出,在用作短暂储存的时候,‘镜面’和一般的‘收纳’区别并不明显。 因为‘镜面’技术极其罕有,所产生的‘倒影’实例太少,这种观点曾经风靡超过五千年。 但随着灵魂研究的发展,学者们逐渐注意到,相比‘收纳’,‘镜面’捕捉‘倒影’,无论是从形式过程,还是结果上都有诸多不同。 因此现在的主流理论将‘倒影’从‘收纳’中分离出来,作为一种单独的形式。 一种非常重要的差别是: ‘镜面’并非如‘收纳’般直接提取灵魂,而是通过‘映射’的方式萃取出灵魂的本质。这使得‘倒影’成为了一种不受任何污染,目标精确的分离灵魂的手段。 自然,在取出时,‘镜面’也必须使用‘映射’的方式取出‘倒影’。不然会造成灵魂翻转的问题。” ——《无形之美:灵魂的九种存在形式》 …… …… …… 以查望着那些来回移动,密密麻麻的镜子。 按照他从资料中对甘美尼蒂,和对“镜室”的了解,这些镜面都经过特殊处理。 有些能分离特定的灵魂个体—— 例如最常见的,双胞胎中的一个在母亲肚子里吃掉了另外一个,那么还不成型的两个灵魂很容易粘在一起,有时候是以两个头的形式,有时候是以两个屁股的形式(很容易判断一个灵魂是不是有两个屁股,这种灵魂个体的肛门期比其他个体长一倍)。 有些镜面则是以查需要的—— 它们可以分离特定的部位——他现在还看不到,但那些镜子上一定有标记和标识,搞不好角落里还有本落灰的使用手册什么的。 问题是它们都在动。 毕竟“镜面”的实质是一种空间矢量集合。 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他被错误的镜面照到就麻烦了。 他在那画面里寻找着镜子们无法照到的死角。 目所能及的死角是画面角落里一方高高隆起的红色不明立方体——看不出完整的大小,但仅凭露出来的部分,容纳他们两个绰绰有余。 那附近没有镜面,而且似乎所有的镜子只要角度稍微扭向那个地方,就会转向。移动到附近的镜子也会折返。 镜面反射不到那里。 也许是预留好的,类似于操作台的地方。 “镜室”毕竟不是单纯的陷阱,肯定有安全的角落用于使用和操作。 “走。” 他捏紧纳鲁夫的魂心,向迪亚波罗说明了细节位置,女孩搭住他的胳膊。 传送。 …… …… …… 他们降落在红色的立方体上方——准确的是降,没有落。 传送的感觉可以忽略不计了。 因为接下来的感觉更加强烈。 是—— 推。 被推!!!!!!!!! 像是被丢在一个连续不断的小型爆炸上。 以查感觉自己被巨大的空间力量一气推飞了出去。 推向那堆亮闪闪的镜面丛林。 唰! 路西法在他身后出现,手中只剩五道的彩虹暴涨,拼成一个花花绿绿的球形,将以查一下子罩住,向镜子堆里滚去。 以查在球的内部抓紧手里纳鲁夫的六角锥心,被颠的边缘模糊。 彩球在房间内连续蹦跳滚动,掀起一波一波让人毛骨悚然的破碎声。光是听声音就能估计出起码砸翻了一百多个立镜。 过了一会儿,彩虹球速度减缓,轻轻一碰后停了下来,似乎靠在了什么东西上。 以查慢慢出了口气。 还好提前做了两手准备。 那个红色方块不是操作台。而是甘美尼蒂“动力所”为“镜室”提供能源的出口。 他们刚才直接落在了空间能量极其集中的地方——带有矢量的空间能量只在对应的角度下可以观察到,无怪他刚才只看到了红色的方块。 如果不是提前准备好,用“最后的彩虹”将自己包住,此刻他怕是要被十几个镜面同时照到,灵魂原地解体…… “头儿?” 迪亚波罗的声音从彩虹球外面传来。她好像完全不受这些镜面的影响。 特殊的性质。 以查默默记住这个特性。嘴上吩咐她去寻找真正的操作台。 没过多久,迪亚波罗找到了安全的角落,训练有素的海豹一样把彩球推了过去。 以查解除“最后的彩虹”,开始打量起“镜室”。 和甘美尼蒂的所有官方机构一样,这里的背景是没有阴影的,扁平的,黏糊糊的褐色。 但这不能阻止“镜室”的阴森可怖。 气温冰的刺痛——对灵魂而言。偌大的空间里只有高大的镜子们沉重地滑行和不自然地转体所产生的冷酷的吱呀声。 地上没有碎片,这些镜子本来也不是物质,空间矢量能量的方向性被打散之后就互相抵消了。 “有。” 迪亚波罗蹦了过来,向另一个角落一指。 以查刚让她去找带有“心”标记,用来彻底分离魂心的镜面来着。 他看向女孩所指的方向,那是一面直插入顶的立镜。 得到那里去,把自己的魂心映射出来,再换到路西法身上。 有点远。 而且从运动轨迹来看,似乎那面镜子不会通过这里。 不过,这里既然是操作台,应该有可以操纵镜面移动的地方。 最好别需要权限才能操作……他仔细检查着身处的角落。 没有他要找的东西…… 不太可能。 虽然这是在甘美尼蒂,但“镜室”既然是以空间矢量能量构成的空间,应该也遵循空间矢量能量的基本规律。 一般来说,想要对这样的一个矢量和矢量集合空间进行操作,都会模拟一个和整个空间大小同样形状的微缩模型。 通过操作这个微缩模型,再通过预先设定好的映射,就可以操作空间整体了。 映射,本身就是一种空间矢量能量的应用。 因此这方法颇为契合,这种操作模式的采用率也超过95%。 但这里没有他要找的微缩空间模型。 也不可能在外部——空间矢量能量在距离上的损耗是惊人的。 甘美尼蒂的“镜室”真的是个例外? 第八十章 分魂 “头儿,你在找什么?” 迪亚波罗蹭了过来,她刚在整个房间内转了一圈。在以查冻得快要粘住的情况下,她似乎一点也不冷。 以查克服寒冷想了想,指着他们所站的空白角落中心。“你看这里有东西吗?” “有一堆线。” 迪亚波罗瞟了一眼,兴致缺缺地说。地狱事物在她眼中的构造和方向不同。 以查明白了。 用以操控整个房间的微缩模型就在这里,只是看不到。 这里的“镜室”所用的微缩模型也是空间矢量能量组成的。 这个方法的缺点是需要更多持续的精密能源,优点则是没有实体,而且不用麻烦的绑定映射。这么做会更加方便,但非常昂贵。不过看来甘美尼蒂运转良好,不用担心能源问题。 以查在迪亚波罗所指的地方停住,转换角度观察。 在一个非常低,接近要把自己贴在地面上的角度上,空间矢量能量的线条逐根在他眼里显现,拼成一个微缩模型的框架。 镜面在模型上映射出的符号是两个尖尖相对的三角形。除此之外模型上还标着许多不同颜色不同方向的箭头——那些是矢量能量流动的方向。 他研究了一会儿,然后对迪亚波罗说:“我们一会儿去‘矿洞’。” 得提前准备好。指望这家伙能随时发现自己陷入危险,产生悟性是不行的。 “什么时候?” “当我再叫你名字的时候。” “收到。头儿。” 以查伸手去划代表那面映心之镜的标记。 映心之镜在远处转了一个刺耳的弯,向他高速滑行而来。 这只是一件事。 还有。 所有的箭头变成了红色,指向了他。 空中的能量方向被统一了,把他“砰”一声压到角落里。 没有任何的声音提示,没有吓人的光线。 只是空间波动,气温一瞬间降到冰点——灵魂的冰点。 “头儿?你干嘛撞墙呢?”迪亚波罗没头没脑的说。 这些对她不起作用,因此她什么危机也没发现。 没有权限要求……没有警告…… 只有非法入侵惩罚…… 这个镜室的设计思路真是天才。 以查被紧压在深褐色的墙壁上想。 他可以叫迪亚波罗带着他一同传走。 但是那样就无法给纳鲁夫拼一个完整的灵魂了。 他紧盯着那向他靠近的映心之镜——镜子滑行的速度很快了,但在他的眼中比树懒举手还慢。 冰冷蚀骨。 一刹那间以查就感觉自己变脆了,正在脱落粉末。 赶快。 赶快。 赶快。 等那面镜子到他眼前的时候,他连思维都变得十分缓慢。 还好他还记得该做的事。 以查使劲浑身力气一扑。 同时路西法在他身后出现,用那根彩虹在墙面上全力一撑—— 噼啪——啪! 绿橙两根彩带崩裂。 身体只移动了一点点,但他摸到了那个代表映心之镜的标记。 一抹。 镜子悚然转了过来。 应该有感觉的,只不过感觉被深深地冻结了。 他只在一瞬间内看到镜面内映出一枚孤零零的六角锥,他的魂心。 然后。 所有认知像是被抽掉了地板,一瞬间坠入没有身体的混沌。 没关系。 预先设置好的指令依然在进行—— 路西法放开手,旋到他前面去。 他自己的身体摁一下标记。 啪嗒。 啪嗒。 那颗心装在了堕天使位格之影的身上。同时那颗纳鲁夫的心装在了他原本的灵魂上。 他看到手指从标记上脱离,于是手中残破的彩虹奋力一捅。在他和纳鲁夫之间用力一割。 映心之镜从中间爆裂。 碎片碰到碎片,互相抵消,化作震动。 这一点震动带来一点点的回温。 “迪——亚——波——罗!”声音在低温中又沉又长。 但他喊出来了。 “来啦。”女孩说。 传送。 传送之前的一瞬间,余光看到地面上有一排戴着三角白帽子,一根手指一样高的小家伙排着队,迈着整齐步伐向他走来。 “镜室”还是有管理的。这么小…… 怪不得那操纵模型的角度那么低。 不重要了。 下一秒他们就将身在矿洞中了。 …… …… 他们身在矿洞中了。 具有荒凉感的灰色背景再次代替了褐色,这种颜色是“渣子”机构的特征。 以查来过这儿,确定没有任何看守或者管理。 不过选择降落这里,还是因为更重要的原因:这里蕴藏着可以摧毁灵魂的阴铁矿脉。 没有十足把握,但可以尝试。 希望阴铁可以如摧毁他们的灵魂一般,摧毁那个黑影。 他向女孩手中的鞭笼看去。 黑影不见了。 黑影不见了。 “嗨!伙计!你真有本事!” 纳鲁夫神气活现地出现在旁边,端详着以查,“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有了自己的魂心之后,位格之影可以单独行动了。以查没忘了把他们两个切开,也没忘了给自己保留一点点的恶魔之魂。 “咦?这家伙什么时候能说话了?还和你变成了——两个。”迪亚波罗惊奇地比了个手势。 “纳鲁夫!”纳鲁夫用一个大拇指指着自己高高挺起的胸膛,向迪亚波罗得意的介绍自己,“我是个船长。嘿嘿!” 两个家伙陷入毫无意义的闲聊。 以查默不作声,指了指鞭笼。 黑影不见了。 羊角女孩目光扫过去,脸色一下子变白。 聊天被堵回了嗓子里,她跺着两只蹄子。弄得纳鲁夫一头雾水。 灵魂回温,以查正快速在回忆里排查各种可能。 在“储藏室”的时候,确认过黑影还在笼子中。 后来他们去了…… “镜室”。 一个糟糕至极的念头击中了他。 在迪亚波罗提着鞭笼到处乱走的时候,黑影被吸入到了某个镜子里面…… 这个念头真是糟糕至极。 他脑子里的确把“糟糕至极”念了两遍。 糟糕至极。糟糕至极。 但只有这个可能。 “怎么办。头儿!”黑影脱控,迪亚波罗马上惊慌起来,她似乎对那东西非常恐惧。 “得回去。”以查简洁地说。 将寂灭的归寂灭,将混沌的归混沌。不管那东西是什么,都得归于寂灭才行。 “除了预言。你还知道什么,都告诉我。”他问迪亚波罗。 女孩呆呆的摇头。 “你有时候也会醒的。回忆一下。有没有你们意识共存的时间。那时‘它’有没有表露出其他东西?任何。任何事情都行。”以查耐心地引导道。 羊角女孩秀气的脸上显出用力思考的表情。 “他说……要灭杀牧羊者。” 这个以查知道。 不过这唤起了他的回忆。 他现在意识到这件事情的奇怪之处了。 如果牧羊者指的真的是他的话…… 真正的末日预言提到了他。从混沌之子身上分离出的黑影要毁灭他。这都是来自远古的凝视。而他只有四千岁而已。 黑影要置他于死地是为什么? 除非…… 很有这个可能。 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和以后要做的事情,“它”或者“它们”不想让他做。 那他更得做下去了。 明天上架 明天上架。 感谢盆友们耐心收看这本游记+说明书+怪腔怪调大集合。 很遗憾。尽管这样的写法可能不甚正确,但这是我能想到的,一种对“奇幻”本质的接触尝试。 在我的理解中,奇幻便是“拿小麦组成绿宝石”这样的东西。 它好像讲道理,但又不完全讲,而且看上去茫然,美妙,荒谬,毫无意义。 这世界并不存在,但又绝对存在,不然如何能将它事无巨细的描述出来呢? 写这本书最大的困难,除了身体上的不配合之外,主要是战胜另一个身为谜语人的自己。 不管结果如何,我会努力让这本书表述清楚,尽管有时因此而拖沓。 不知道为什么,我目前无法让自己日更超过两章,超过两章之后,手指就会长在一起,眼前一片模糊,屋子里开始下青蛙雨。 真的。 感谢大家。 感谢一直支持,围观我的亲人团“铸剑客”“zindro”“名字被和谐了没记住”“monkey大王”。感谢“没有这个比我不会入行”的英俊少侠“瞌睡的军曹”,感谢最早的几位鼓励我的书友“十四行诗”“是人非人留人留魂”,“魍魉之影”“孤村夜雨”,不知道你们还在不在,但是单机的时候是你们给了我力量。感谢贴吧老哥“keepacez”,感谢第一张月票“云老鸽”。可能会有遗漏,总之感谢每个人。 感谢所有人的打赏,投票,没有你们,很难坚持。 如果你了解dnd的开拓者模组或者《好兆头》,你会在这本书里发现它们的影子。 如果你是一个恶魔学爱好者,或者熟读神秘学书籍,立志成为魔法师的人,你也许会对这本书有很多看法。 如果你对那些宗教神话,和衍生来的文艺作品很着迷。我希望这本书也勉强是其中的一个。 如果你喜爱那些恶魔语气的小说《银河系漫游指南》《好兵帅克》《麦田里的守望者》《二十二条军规》《五号屠场》《肠子》……诸如此类,不用怀疑,我和你一样。 如果你也是替身使者,我会对你说:一起成为秧歌star吧! 如果以上都没有,我会感到很感激。 谢谢你能穿过那一百万个不知所云的句子来到这一页。 感谢所有能看到这本怪书的人。 谢谢大家。 我现在得捡青蛙去了。 新的一年快乐。 明天中午那章11点发。 第八十一章 幸运质数 “牧羊者?我知道。”纳鲁夫随意地插嘴道。 亿岁老船长准备换个话题,说会儿笑话。接着转头发现有四只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他。 “你们还想听牧羊者的事情?”他有点尴尬。 以查和迪亚波罗同时点了点头。 “嗨。这可难办了。我知道的也不多。”纳鲁夫陷入思考,挠着头发,“倒是我的大副经常念叨来着,但我都没怎么认真听。他太聪明了,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尤其他三个头争着要说话的时候。真他硫磺香香蛋的不懂……” 他瞅了一眼两人的表情,连忙继续说道“别急。别急!朋友们,我想想!让我想想!” 以查冲他点点头。 纳鲁夫很努力的想了一会儿,然后一脸痛心疾首的惭愧——就好像别人刚不远万里救了你的命,问你要点钱坐马车回家,然后你发现自己没带钱一样,“我没太多印象了。” “但是!但是!” 以查刚准备说没关系,纳鲁夫举起一只手挽回局面,“我能记得他在那几天在施法的时候也提到了。很多次。” “哪几天?” “海上飘满咸风的那几天。我死掉之前。”纳鲁夫皱了皱鼻子,立刻沉入了气味不悦的回忆中,“他说要出事的那几天。他施了很多次法术,平时没有那么多。” “说什么?法术是关于什么的?” “幸运。”船长的这次回答很干脆,“召集幸运的法术。玫瑰色的。我记得很清楚。窒息之夜号上只有他会。嗨!早知道多问问他了。” 现在已经没有恶魔会了,以查想。“幸运”也属于他觉得事倍功半,难以控制而没有太深入研究的课题之一。 “所以,你的大副预知到了即将发生的不幸,为你们召唤幸运。是这样吗?”他收回思绪,试图推测情况。 “不是。”纳鲁夫摇了摇头。“召集幸运,是为了‘牧羊者’。他说‘牧羊者’需要幸运。我想想……真不好意思,我就记得这么多了。对了。还有就是,整条船都被弄成了玫瑰色。” “为什么?” “玫瑰色是幸运的颜色。” 以查叹了口气。“我是说……‘牧羊者需要幸运’是为什么?” “不知道。”纳鲁夫拍着脑袋,做出一个从耳朵里面往外倒水的姿势,抱歉地道“真的不知道其他了。我死的太早,不知道我的大副现在怎么样……” 船长一手摸着下巴,陷入一阵关于大副,三个头,玫瑰色和清洗甲板的小声嘀咕,迪亚波罗茫然地看着他。 以查想着他所说的事。 纳鲁夫告知的信息已经很多了。 很重要的一条是在纳鲁夫的时代就有“牧羊者”的说法。已经为一部分恶魔所知。 但有些关键的逻辑没有接上。 比如窒息之夜号大副看到的“不幸”到底是什么? “牧羊者”需要幸运又是为何? 还有。 为什么这位大副要为“牧羊者”召集幸运?召集成功了没有?有没有用?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这些,和末日预言中的“牧羊者”应做之事又有没有关系? 有很多疑问。 需要弄明白的事情很多…… “头儿。”迪亚波罗拉拉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提了提空空的笼子。 他回过神来。 也是。 这些信息还改变不了现状。 眼下要紧的还是得回去,抓回黑影。也许这黑影能为他们提供其中的一两个答案。 …… …… 以查静下心来盘算着具体的计划。 迪亚波罗不受镜面影响,可能是她的形态无法“映射”。 但那个黑影可以污染她。 黑影已经进到了镜面里,如果现在她再贸然进入的话,被它从镜中二次映射就麻烦了,他可没那么多条命在甘美尼蒂来回出入,死来死去的。 “你带我到门口。”他想的差不多了,对迪亚波罗道。 他需要自己单独进入“镜室”。 “不行。”女孩意外地否定了这个方案,“我只能去我看得见的地方。” 有点出乎意料,不过以查很快明白她的意思。 地狱之子应该只能传送至她那种奇特视野能及的地方。而刚才他在那视野中看到的画面,只占镜室总面积的四分之一,而且全在内部。她应该无法直接带他到视野外的镜室门口去。 “没事。” 他从迪亚波罗手里接过空空的鞭笼,重新开始思考,一面向“矿洞”里走。 说是洞,其实这地方除了显得有点光秃秃之外,出奇的宽敞规整。 一条波浪的小道向下延伸,阴铁在垂直到可怕的洞壁两侧规规矩矩的结出,像很多巨大而有毒的树莓——这种别扭的整齐应该来自预先设定的机构运行规则。 以查把笼子重新抖成长鞭,瞄准挥出,长鞭的前端卷下一块滋滋冒着黑点的阴铁。他保持一点距离把它提在手里,掂了掂,感受了下重量和手感。 看来又得冒点险了。 我现在就需要点幸运。他想。 他绕了回去,又想了一遍。觉得自己准备好了。 “在这等我。”他对正在踱步,嘴里念念有词,一边检查自己身体的纳鲁夫说。 “在这等你。”船长没回头,做了个手势。 迪亚波罗凑上前来。 以查摸摸她的脑袋。“会数数吗?不要停,匀速数。一会儿需要你自己计时。” 羊角女孩愣了一下,随即开始流畅地掰手指 “当然,头儿!你看,&bsp&bsp,&bsp&bsp,&bsp&bsp&bsp&bsp,&bsp&bsp,&bsp&bsp,……” 以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嗯?” “不对吗?”迪亚波罗一脸茫然。 不对…… 猛然间,他意识到她在数什么了。 质数。 这些数字全是质数。 “谁教你这么数数的?”尽管一时间的需要操心的事情已经很多了,他还是被这件事勾起了兴趣。 “没人教我啊。”迪亚波罗歪过头想了想,“我就觉得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她自顾自又数起来。 以查看了女孩一眼。 没人教她这么数数……是凭她的直觉感觉…… 混沌之子是地狱的孩子。他知道。 地狱偏爱质数? 这会和混沌地狱的某些规律有关吗…… “喔呵,也许这样能带来幸运呢!”纳鲁夫在远处随口笑道。 以查看了他一眼。老船长的侧脸挂着轻松的神情,好像真的是随便说的。 幸运…… “可以。那就按你习惯的数吧。” 他将所有的东西记在心底,把思维重新放在当下的事情上来,对迪亚波罗说“一会儿按我说的做。” 第八十二章 玫瑰色的倒计时 计划本身没什么特别的。 既然迪亚波罗必须进入“镜室”才能带他传送,就让她立刻出去就好了。 再约好一段固定的时间。等时间到了,让她以快进快出的方式再带自己离开便可。 至于这中间怎么做,会不会身受重伤,能不能按时完成,则是他要考虑的事情。 “你带着我过去,房子里最中心就行。然后马上回来。开始数数,从数。数到的时候再过去。”以查对迪亚波罗说,“然后还是一样,马上带着我回来。” 从开始,只数质数,数到,这个时间经过计算刚刚好——是他的灵魂在镜室的低温下正好被冻成粉末的时间。 “如果我摸不到你呢?或者……”女孩用一只蹄子磕着地面。 “没有如果。”以查说。 迪亚波罗没再提问题。 以查对这一点很满意,“走吧。” …… 两人落入“镜室”中心,迪亚波罗瞬间闪走。 “。” 清亮声音和红色的娇小残影留在原地,一闪而逝。 以查左手张开“最后的彩虹”仅剩的三条光带,挡住身体尽可能多的部分。同时心里也开始计数。 虽然是从开始到的正数计时。 但其实是倒计时……灵魂粉碎的倒计时。 “。” 寒气扑来,闪着冷光的镜子拉出长音滑行回旋,彩带的缝隙中,他膝盖和腰部漏出的部分眼看就要被镜面照到。 不能被镜面照到。 在要被映射的时候,以查右手早已经抓紧鞭尾,将鞭子伸到最长,让拴着的那颗阴铁原石抡出一个带着角度的圈。 沉闷的风声。 噼噼噼噼啪啪! 周围三个高度上一整周高速运动的镜圈仓惶地应声而碎。 第一个倒计时被拍停。下一个倒计时拿着号码牌扑了过来。 “。” 一致的空间矢量能量如同不会停歇的狂风,把以查推向空白墙角。 那个墙角已经不再安全。那里站着一队六个一模一样戴着三角白帽子,一根手指高的小小身影,瞪着他。 “喂呀呀呀呀呀呀!!!!!”他们齐声喊。 是“镜室”的管理们,离开时他瞥到过他们的身影。这些家伙小而结实,帽子下面一人三个黑粟米一样的眼睛,身体表层布满杂乱无章的生噪符号——很可能正因为这一点,他们完全对“镜面”免疫。 带着三角白帽子的小人儿举着一排火柴粗细的胳膊。 六只胳膊划火柴般整齐地向下一挥。 唰! 同样整齐地一声。就像火柴被擦亮。 所有空间矢量能量的方向同时改变,一致冲下。 以查翻过身子。他这个动作在看到小人们的时候就已经在做了。只是现在才做完。 随着小人们手臂落下—— 向前那巨大的推力瞬间消失,全部“噌”地转移到了身体上方。 他听见自己清脆地拍到了地面上。腹部朝上。他伸直胳膊,免得自己碰到那块被鞭子拴着的阴铁矿石。 “。” “喂啦啦啦啦啦啦!!!!!”小人们欢快地喊道。 接着,以查意识到自己坐不起来了。 空间矢量能量把他牢牢摁住,再加上无处不在的寒冷,他快要凝固了。 还不至于马上结冰。但行动越来越迟缓。 低温是第三个倒计时。 “。” “嘻嘻!!” 六个小家伙跳到他身上,围成一圈,把三角帽的尖角顶住他的胸口,扭动脑袋向他身体里钻。无数灰白的粉末碎屑从伤口雪花状喷出。 镜室管理们的制裁……这第二种灵魂粉碎的倒计时越走越快了。 他脑子很清楚。 力气和时间够做一件事。比如把这些小人用“最后的彩虹”赶开。 或者—— 他伸直另一只胳膊,让自己够到控制整个房间的微缩模型——现在所处的这个躺着的角度完全看的到它。 “。” 他找到了自己需要的那面镜子在模型上的符号。拇指一划。 运气。我需要运气。他想。如果这面镜子之前被打碎了就糟了。 紧接着他听到远处传来刺耳的摩擦声,一面样子朴实的立镜高速滑行而来。 他来不及喜悦,将身体抬起最大角度迎接。 “。” 小人儿们差不多全部钻入了胸口,十二条小小的腿露在外面。不怎么疼,但后果严重——他们呜呜呀呀的疯转激起一大片灵魂粉尘,准备从内部把他掏光。 眼前连续闪白。 那面他要的镜子来了。镜子一角有一个代表“身体”的发亮符号。 镜面映射。 以查的躯干消失。映射在了镜子里。 六个小人失去支撑,猝不及防,从空中摔落。 小人们呆了一秒,然后变得气急败坏。他们排成一队,哇哇大叫着扑向镜子倒影出的以查躯干。然而由于那专门为“镜室”管理设计的防映射身体结构,他们根本无法进入。 “喂喳喳喳喳喳喳!!!!!” 十二只小手扒在镜面外,焦急地又敲又打。 “。” 以查使尽浑身力气按模型上控制那面镜子的符号。 映射结束。没有什么特别的效果,只是镜中的躯干重新出现在脑袋下面,严丝合缝地将他的四肢连接在一起。灵魂重新连通。 六个三角白帽子望着空空的镜子,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头对以查怒目而视。 “喂哇哇哇哇哇哇!!!!!” 白帽子们整齐地举起一排的胳膊。 但他们来不及挥下胳膊了。一块像被鲜红长鞭拴着的阴铁原石击破寒风,又狠又准的砸了过去。 “啪。” 六个小人儿和那面镜子一齐被击的粉碎。 “。” 身上的轻松了一点。仅仅一点,来自小人管理们的压力消失了。 整个房间的环境压力还在。 身体还是被逼在墙角慢慢冻结。 以查以自己能做到的最快速度,手指疯狂地拨动那方微缩模型。 头上的吊镜和地上的立镜向他滑行,墙壁带着贴在上面的镜面开始旋转,无数闪亮的镜面反射森森冷光。其中有不少空隙,原本属于那里的镜子被打碎了。 运气很好,以查没有打破吸收了黑影的那面镜子,它没有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出现。现在要在最快时间内把它找出。 “。” 来了。 他的脖子差不多僵了,这个姿势只看的到吊镜。但运气真的很好。 首先小磨磨融入他身体的粉尘减弱了他的凝结速度,然后他的视线正好落在一面高速驶来的吊镜上。 那里面有一团球状的黑影。 以查注意到那面吊镜边上的标记——一个圆圈,中心一个十字,代表“头”。 马上就要被那面镜子照到了。 只有一个可供映射的目标。 以查计算着映射的位置。丢掉矿石,将鞭子重新绕成一个鲜红的笼子,挡在脸前。 黑影映在鞭笼里。 “。” 迪亚波罗从空中突然出现。她浑身冒着玫瑰色的火焰,如约而至,扑到他身边。 第八十三章 黑影 以查要冻僵了,但是一切都来得及,小磨磨的粉尘意外的起到了奇怪的效果。 迪亚波罗抓着他的胳膊,流畅地把他带走。 他们轻轻地落在宽敞的矿洞里。 “嘿!伙计!”他看到纳鲁夫大大的笑脸。 以查不得不躺在地上回温了一会儿,盯着灰色的天花板,听着纳鲁夫和迪亚波罗坐在一边鸡同鸭讲。一整篇充满了“然后呢?所以是?为什么?‘乐一乐’是什么意思?”和“小姑娘我跟你说老纳鲁夫当年……”的谈话。 然后他感觉好些了,坐了起来。 他看向迪亚波罗,女孩的样子和平时别无二致,又细又软的黑色卷发,闪烁火焰的双目,瘦而矫健的四肢——没有玫瑰色的痕迹。 “迪亚波罗。”他叫道。女孩闻言回过头,四肢着地吧嗒吧嗒走到他面前,拿头拱着他的肩膀,像一只真的羊。纳鲁夫也凑了过来。 “好了。” 以查拍拍迪亚波罗的脑袋,想起刚才的景象。“你刚才召唤幸运了?” “什么?”她一屁股坐下,一脸茫然,“我刚才数数了呀。” 他想了想,决定换个方法,“这样,你重新再数一次数。按之前的办法。保持一样的速度。”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bsp&bsp,&bsp&bsp,……”迪亚波罗掰着手指,偶尔抬起一只蹄子。 以查紧盯着她。 一直到数到超过,都没有任何的玫瑰色火焰从女孩身上出现。 质数真的能带来幸运吗? 刚才的也许仅仅是个偶然。 幸运真是个很难总结规律,很难复现的东西。学者们最讨厌幸运了,但他们都不太敢说,因为他们又十分害怕幸运因此远离他们身边。 “就这样吧。”他叹了口气,打断迪亚波罗的计数,打消了在此时此刻对这件事继续深究的念头。 女孩不解地放下手,乖巧地抱住自己的秀气的膝盖。 “我们什么时候到那个新新地狱去?”纳鲁夫凑上来问,又连忙解释道“你有你的计划,我知道。” 以查把他们推开,站了起来。 “我们现在要把这个东西解决掉。”他提了提手上的鞭笼——黑影只剩下一个头了,无力挣扎,发出低低的呻吟声。“然后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就传送回去。” 他看了一眼迪亚波罗。 女孩面露茫然的表情,“啊……” “不行吗?没关系。” 以查没有惊讶,考虑到过这种可能了——关于怎么从甘美尼蒂回去,他考虑过很多种可能,包括最坏的那种。“不行的话。那就强渡忘川。非法降世。” “听着简直太棒了!伙计!”船长兴奋地说,“纳鲁夫最喜欢非法的东西!跟你在一起真是激动人心!” …… …… 可以开始想办法处理黑影了。 首先得试试阴铁。 这个办法他不完全确定。黑影附在混沌之子身上时,他的刀刃只能把她捅出一个很快愈合的窟窿——那时是情况紧急,他现在完全不敢拿迪亚波罗做实验。 阴铁当然也可能对黑影没什么效果。 以查不准备为这一步分配太多时间。他粗粗的用鞭子卷起一排规规矩矩的矿石,把黑影圈在里面,又用同样的矿石封了顶——动作够快就行了,只剩一个头的黑影行动特别缓慢。 然后他把鞭子一下子抽出。 阴铁矿石像个倒扣的碗把黑影扣住,里面传来压抑过的惨叫声——一个男性的声音,和他在混沌之子那时身上听到的一样。 惨叫声持续了很长时间,然后才慢慢减弱。 以查侧耳倾听着,“它”不是被消灭了,应该是把自己缩在了“碗”的中间。 “你是谁?”他向里面问道。 乖乖回答或是沉默,他本来以为只有这两种选项,但黑影说 “你猜。” 以查想了想,觉得这不是玩智力游戏的好时候,于是一鞭把整个矿石“碗”抽的像陀螺一样转了起来,又把鞭子尖端的桃心伸进缝隙戳弄着他。 黑影发出连续不断地惨叫声。 过了一会,以查抽出鞭子,压停旋转。 “你是谁?你的目的是什么?”他再次向里面问道。 黑影发出渗人的阴笑声。 “你猜啊?你猜不到的。你永远也猜不到,嘿嘿嘿嘿嘿嘿嘿……愚蠢的低贱的低等生物们……你们只会被我玩弄在股掌之中……” “你是个分出的魂影。你的主人想干掉我。”以查说。 “你猜不到具体的!” “好吧。你说得对。”以查又开始抽陀螺,让它从里面渗出惨叫。 这家伙还真是个魂影——一种特殊的灵魂碎片。 他边抽边思考。 这本来只是个猜想。既然末日之战的预言被更改过,混沌之子身上有附身的影子,那黎明之战和秩序圣童显得就特别可疑。 这背后很可能有相同的原因。也许是最近在甘美尼蒂,灵魂分分合合胡乱重组的情况太多了,他情不自禁地去把这件事往一个分裂的灵魂上考虑。 同一个幕后黑手造成了这同时发生的两件事情,这么想的话,事情的确被简化了不少。 话说起来,这黑影的主体灵魂绝对不同寻常,它的碎片竟然不能被阴铁消灭,而且仅仅是一个碎片就可以控制地狱之子…… 同样可怕的是,如果更改末日预言,和附身迪亚波罗背后的是同一拨势力,那无论是“它”还是“它们”都起码从真实世纪延续到了现在…… 恶魔的确不会衰老,但魔生处处都是意外,没什么东西从那个时候能延续到现在。 “这是最近流行的运动吗?像小孩玩的。”纳鲁夫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达到了他的身边,看上去心情特别愉快,非常享受不在地砖下的每一刻。 对了,延续到现在的还有他。 以查默默地在心里叹气,如果他没有把大半辈子都耗在储藏室就好了。 “你知道‘牧羊者’有什么敌人吗?”他不是很抱希望地问。果然纳鲁夫摇了摇头。 “‘牧羊者’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他又问。 “我不知道。也许是个不错的家伙,或者很厉害?因为我的大副……”纳鲁夫再次迷失在回忆岁月中。看上去他的确已经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以查了。 “这个十足的蠢货。”黑影突然收住叫声,喘着气,冷冰冰地说道。 “哦?”以查压停旋转。他意识到和之前泛泛的咒骂不同,这次黑影是在直接嘲讽纳鲁夫。“具体说说,哪里蠢了?” 第八十四章 南瓜辩论和下一步 黑影爆发出一阵大笑。 “我还要告诉你哪里蠢了?蠢就是蠢。呵呵。要不要我告诉你为什么一个南瓜不会思考?”它虽然发出笑声,但实际上在咬牙切齿。 “你想告诉我的话,我不介意。”以查冷淡地说。 “因为它是个南瓜。明白了吗?我为什么要解释一个南瓜为什么蠢?南瓜永远也不会变成脑子,南瓜只能烂在地里,变成臭南瓜。” “或者灯笼。”纳鲁夫好脾气地接道,他的愉悦心情没有受到丝毫困扰。 “你给我闭嘴,你这个十足的蠢货!!!”黑影勃然大怒。“牧羊者……” 以查小心地按住纳鲁夫,以免有任何干扰打断黑影的叙述。但黑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没有说下去。 “‘牧羊者’怎么了?”等了一会儿,以查主动问道。 黑影只是哼了一声,发出一阵讥笑。 “话说回来,我还以为你很聪明。”以查冷冷的道,“看来是我看错了。原来你也是个南瓜。”这句话是故意的。他发现黑影似乎特别介意这方面的话题——还喜欢用这个奇怪的比喻。 黑影果然勃然大怒。“放屁……你这个……你这个……” “我说,你是牧羊者的敌人对不对?你为什么不叫我南瓜,或者蠢货?” “你……” “因为我是‘牧羊者’,或者和他有关系,我说的对吗?看来你非常尊敬他。为什么还要和他为敌?” “尊敬?呵呵呵呵呵呵呵……”黑影又开始阴笑,“恶魔。这你就想错了,最瞧不起他的就是我!” 以查笑了一声。“我提醒一下,你有点前后矛盾。如果你瞧不起他,又何必费这么大劲反对他和他相关的人呢?我问你,你会反对一个路边的南瓜吗?” “我矛盾,你敢说我矛盾……” “更改末日之战预言的是不是你?”这个问题刚话音落下,突然间,以查感觉又一个念头像闪电般把脑海照得通明。于是他补上逼问“你更改末日之战预言的目的,是不是就是因为……真正的预言,提到了‘牧羊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影突然一阵嘶叫,像是不愿意再听任何问题。 “你问什么我都不会回答的……你问什么我都不会回答的。哼……”它喘着气,怨愤地说。 “哦。那我问你。”以查毫不在意,打断了它。“你更改预言,就是为了把‘牧羊者’这个名字和他该做的事,从预言上抹去。对吧?是不是?如果我说错了,请你反驳我。” “别请我!!!!!不准用‘请’这个字!!!!!!!” 黑影爆发出一阵发狂的怒吼,这次声音回荡整个矿洞。 砰! 阴铁矿石扣成的“碗”一抖。 什么东西从里面在撞击。 砰! 又是很响的一声。 “你为什么针对‘牧羊者’?你为什么想杀我?为什么不让我说‘请’?”以查没有波澜地继续问。 黑影不回答。只是怒吼。 倒扣的碗型矿石发出连续不断的砰砰声。 似乎它正在把自己仅剩的身体部位——一颗头,往矿石壁上死命的撞着。 过了没多久,撞击声迅速地弱了下去。吼声也变成了沉重的喘息。 “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从现在开始。”它说。 这句话听起来非常真诚。 不管怎么说,这家伙反应如此之大,还是让以查稍微有些意外。 虽然他也觉得从黑影身上多半问不出什么来了,不过为拷问它分配的时间还有一点点…… 身边的纳鲁夫靠了过来,压低声音在耳边对他道“好伙计。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很难解释。于是以查小声说“我猜的……” 有些是猜的,有些是推测。 黑影的确是“牧羊者”的敌人,更改末日预言也很可能与他有关,再加上那种奇妙的对待南瓜的态度,他把所有的元素综合在一起,做出推测,反问对方。 只是推测而已……只是语气强硬了些。只是对方的反应大了些。 “你真有本事。朋友。”纳鲁夫由衷地称赞道。 …… 他们又等了一会儿。 这段时间内,他仔细比较了两版本预言的不同。虽然都隐秘晦涩,但更改后的虚假预言其中一定有不少错误的方向,而真正的预言很可能代表了正确的一方。 两者可以互相参照,冲突和重叠的地方都可以推测真相。 错误的预言说 “让他焚尽。”这“他”指的自然是混沌之子。 按照别西卜的理解,他们要让混沌之子在烈焰中燃烧献祭所有力量,以让自己的大军突破位面,大杀四方。 真正预言则提到 “一星将归于你。”“将混沌的归混沌。” 这自然也都指的是混沌之子,这里则是要将她安排妥当的意思。 虽然真正预言中也提到了“将他惩处。”“将寂灭的归寂灭。”“将他与你的家分离。”“将他溶解于末路中……” 但以查现在已经非常明白,这个“他”很可能指的是攀附在迪亚波罗身上的黑影。 说起来…… 说起来,真假预言分别的最后一句也是一个含义差别很大的地方。 “烧尽全世界”解读出来自然是末日之战,一个不留的意思。 “以扩散最终混沌出击”可未必。 不过这句话实在太过晦涩,指代不明。即使排除掉一个错误答案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过有一件事非常清楚。 既然“牧羊者”背后隐藏着如此奥秘,值得那未知的敌人如此对待。前路不明的情况下,不妨跟着这个名字往前走一段,看看再说。 …… 黑影经过发狂一般的头部撞击运动之后变聪明了。“南瓜”和“请”无法再从它那里套话。 折磨对它来说也没用。 以查觉得这些都是很不错的性格,如果用在研究上的话。 不过眼下它没有——还要把很多研究的土壤都毁掉。 所以等时间差不多了,他便把黑影重新收回鞭笼,带着迪亚波罗和纳鲁夫,准备找个地方把它消灭。 阴铁矿洞是一个备选,不过已经被证明没用了。 备选还有两个。 一个是有着谦逊园丁的“福利所”。一个是忘川。 以查在心中考虑着两个备选。 这两个地方都不能直接传送。第一个地方很容易直接传送到一圈和蔼可亲过度生长的大叔叔脚底下,第二个地方则多半会出现在奔腾的河水中直接失忆。 两个地方需要通过“路”来到达。“福利所”近一点,但忘川是必经之途——巴巴斯提高了“前台”的警戒等级之后,从“大门”走变得几乎不可能了。 这点是忘川赢了。 再比较消灭的强度和可能性的话…… 谦逊园丁应该能带来完全而彻底的消灭,但不论怎么说,这种能悄咪咪把你灵魂像黄油一样融化的巨人终究是一种生物——万一黑影也可以附身他们呢? 相比之下,亿万年奔流不息,格失忆勿论的忘川的权威等级无疑要高很多,力量更可信赖。 对于一个失忆又重新降世的灵魂来说,这和把它消灭应该也差不多? 好吧。不一定。但总的来说,还是忘川赢了。 第八十五章 “路” 还有三个小时就到涅塞约定的传送时间,还有五个小时到别西卜大军出动的时间。 以查的胸口点心一样持续掉着魂渣,不过他因为一直在考虑各种事情而来不及在意。 忘川得通过“路”才能到达。 “路”很难走。 尽管没有任何学术书籍专门提出,但以查根据上次的意外来访后自我总结,认为绝对可以把甘美尼蒂“所有的路”也视为一个官方机构——关于纠正这一点的信已经发出去了,只是傲慢自大的《混沌地狱漫游指南》作者没有回复。 在甘美尼蒂中,只要灵魂踏入任何一个官方机构,就会瞬间进入到只属于这个机构的特殊环境,同时受到这个机构的独特规则管束。 如“前台”的“三眼登记”,“阳台”的六道阳光和“晒干程序”,“镜室”的空间矢量能量场,“床垫”的“过筛”法则,“赎罪处”的“独木桥踢踏舞六重唱”——跑调,忘词,节拍错了,抢声部了,站不稳,舞步跳反,踩到旁边灵魂的脚,膝盖酸痛,手里的赎罪杆向左歪……种种种种,每一样都反映犯错灵魂一个不同的罪行(值得一提的是,这种判罚一定非常公平,因为至今没有任何因此而被消灭的灵魂提出异议。) 皆是如此。 “所有的路”也有自己的环境力量和规则。 甘美尼蒂中,“路”不仅仅指的是一般概念中地面上的通常道路,也包括整个向上无限蔓延的空间。 只要在“路”中行动,就像在高不见顶的松软厚雪中走过,一定会留下痕迹。 “就像在飘满熔渣的熔岩液面上开船是吗……”听完了以查讲述的纳鲁夫摸着下巴。 “这么理解也可以。”以查耸了耸肩,“如果有不该出现的灵魂在其中连续移动,积累的‘异常’达到一定程度,就会发出信号给“福利所”。根据异常的等级,会出动对应等级的执法者。这一点在所有官方机构中通用。” “什么是‘不该出现的灵魂’啊?”迪亚波罗问。 “问得好。我们。”以查答道。 “那我们把那些执法者打飞不就行了。嗨!你之前使的那个彩带呢?分我一条。”纳鲁夫干脆地说。 “你不能摸那个。” “最后的彩虹”作为监督的执法武器,碰到恶魔的失序之魂会自动噪化,形成打晕一样的效果。只有以查的天使位格之影可以使用。 “赤手空拳的……那怎么办?” “跑呀,我跑的最快了。”迪亚波罗插嘴道。 “执法者等级低的话我们应该足够应付。我们可以及时清理尾迹,可以再加上一些迷惑他们的干扰。只要不要造成牧夫座等级及以上的异常,‘福利所’不出动谦逊园丁的话,都好说。” 以查蹲了下来,在灰色的地面上凿出一幅潦草的地图。 “具体来说就是先让迪亚波罗带我们去离忘川最近的渣子机构‘背阴草地’。然后我们只要通过‘路’穿过这里——” 他指着地图上把“路”从中间分成两截的一个圆形。 “这是‘清新转盘’,最后一个挡在我们和忘川之间的官方机构。只要能够以正常的方式穿过这里,再经过最后一段‘路’,就可以到达忘川了。” “简单!启航!”纳鲁夫道。 “好。”以查笑了笑,“在‘路’里还有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规则,你们记住。” “什么规则?”纳鲁夫嘿嘿两声,“我先听听,然后再看看要不要遵守。” “规则是不能回头。一次都不能。任何情况下都不能。” “如果回头会怎么样?我就要回头呢?” “回头在‘路’里会被判定为最高等级的异常。在甘美尼蒂里,正常经过处理的灵魂都被安排了方向,不会回头,会回头的只有我们这些异常者。” 以查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如果你硬要回头的话,有两个可能。第一是在‘路’里回头,直接被‘福利所’出动最高等级的执法者‘安心之手’带走——这我可完全帮不了你,另一个可能是现在被我打晕,然后带走。” 他手上“唰”地一下抽出“最后的彩虹”。“你猜一下,会发生哪种可能?” “别了。抱歉。老纳鲁夫还没活够。”纳鲁夫直摇头,“我不回头就是。” “其实打晕你也没什么不好的。都差不多。” “我喜欢看风景!” 以查想了想,收回彩虹。“好吧。” “我呢?”迪亚波罗拽着以查胳膊,以查觉得是时候教她举手提问了。 “最好也不要。”他答道,“现在走吧。去‘背阴草地’。” …… …… 背阴草地。没有草。 迪亚波罗在“背阴草地”和“所有的路”之间,灰色和褐色的分界线上伸出头张望。 “你走中间。”以查示意她回去。“纳鲁夫走第一个。” “那我们怎么互相照应?为什么不平行走?”纳鲁夫问。 “就和厄运雁排成一列飞行一样。我们排成一列,在‘路’里只引起一个灵魂移动的异常。我在最后面负责消除尾迹。另外,不需要互相照应,管好自己。” 纳鲁佛思考了一秒,然后发出赞叹“伙计!你简直和我的大副一样聪明,而且你只有一个脑袋!” “咱们可以出发了。”以查说。 “咱们出发。咱们不要回头。咱们驶向新新地狱。”纳鲁夫念叨。 …… 他们排成一列在扁平的褐色背景中行进。 这比想象中稍微困难一些——每条“路”中都存在着一些用来运输灵魂的有序空间矢量,会把他们往一个方向推——不过还算勉强可以抵挡。 现在这条“路”的矢量方向是向后的。因此不时有几个表情空白,目不斜视的普通恶魔灵魂从前方飘来,再从他们身边乌云一样流过。 这种时刻一般比较吵。 有些灵魂会无意识的重复自己离世前最后一次发出的声音。这称作“最后遗言”。 比如血堵住气管的泡泡声,铁水下挣扎的呛咳声,惨叫和怒吼。也有一些少见的,语气昂扬的最后遗言,比如“真好吃”和“这个按钮是做什么的?” “最好不要撞到路上的任何普通灵魂,会让异常状态升级。” 以查在队尾,一边用“最后的彩虹”模糊掉行进的尾迹,一边高声提醒。 第八十六章 清新转盘的清新之风 “小意思!”纳鲁夫反应不慢,轻松闪过前方一个迎面而来的灵魂。 不过已经离的太近,迪亚波罗差点一头撞了上去,以查把她拍开,自己也向纳鲁夫的方向躲闪。 “纳鲁夫,如果你要移动,提前指挥方向!” “左满舵!”纳鲁夫高喊。 “他说啥?”迪亚波罗嗓音清亮。 以查把她向左轻轻一扯。 突然间,在一片回荡在整条“路”中的灵魂遗言中,他听到身后传来轻轻的马嘶声。 “你碰到什么麻烦了?要帮忙吗伙计?”纳鲁夫叫道。 “帮忙别回头就行。”以查说。 他侧耳细听,迅速做出判断。 来的是长鬃梦魇,三只,黑色的。长鬃梦魇只有黑色的。 勾勒紫色火焰的邪恶天马,速度很快,也只有速度很快而已。只会踢和飞碾,在“福利所”的执法者里属于等级很低,力量很弱的一种。 他侧耳倾听,待马蹄声靠的不能再近,鼻息喷鸣在脑袋后上方的一刻——标志着它们正举起前蹄,要踢爆他的头而已。 “最后的彩虹”从手中涌出,向后横着一劈,一推。 身后传来三声水波一样扩散的嘶鸣。很快消失无踪。 没办法回头观察。不过从声音来看,这个小小的危机应该解除了。 看来只要保持这个前进方式和速度下去,他们移动所创造出的异常和来袭的执法者等级完全在可以处理的范围之内。 “啊哈!前面是什么?”纳鲁夫叫道。 …… 面前有一大片淡粉色的雾气。 雾气中有一个缓缓旋转的巨型深褐色转盘。和一片湖差不多大小,有一百多尺高,侧面有一大圈菱形的开口,像某种星球大小生物的特制玩具。 他们只能看到转盘一侧的一小部分。眼中一大块移动的褐色挡住前路。 “咱们要绕过去吗?”纳鲁夫高声问。 “绕不过去。这是去忘川的必经之路。‘清新转盘’。边上有入口,慢慢进去就好。慢慢的就行。”以查回答。这个官方机构没有常驻工作人员。只需要普通地进去…… “哎呀!他被吸走了!”迪亚波罗叫道。 其实他说的也不算晚。纳鲁夫进去的也不算快。只是快了那么一点点。 再加上沿着转盘的前方有一道横插的“路”,内含的空间矢量向量把他们受到推力的方向改变了。 以查亲眼见到纳鲁夫向前一个踉跄,铲飞四个顺着路流动的普通恶魔灵魂,被吸入了“清新转盘”一道菱形的门之中。 糟糕。 这下应该会引起“福利所”更进一步的关注。下一波赶来的执法者应该不只是长鬃梦魇等级的了。 随着转盘的转动,那道菱形的门从他们向左移开。 以查捉住迪亚波罗,小心避让掉两个路过的恶魔之魂,匀速移入靠右一格的菱形门中。 “一会儿忍耐一下,不要传送走。”以查叮嘱。 “你看着我就行了呗。头儿。” “在里面没法看着你。” “啊?为什么?” 然后他们进入“清新转盘”,分散了。 分散在一大堆拥挤的灵魂里——转盘里面比混沌地狱最奢华的,每六个星期只开放六小时的硫磺澡堂“撒旦凌晨的口水”还要拥挤。 挤满了灵魂。 和“清新转盘”名字一样,一股清新的强风从下方吹来。 如果灵魂有裙子,此时应该能看到不少漂亮的大腿或者股骨节。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一个高大健壮的憎悦魔灵魂和牢牢地贴在以查背后,正在嘤嘤啜泣。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三个娇媚利图魔灵魂手拉着手,三个没有眼睛的脑袋挤在他胸口,冲他欢笑。 无法回避的各式嘈杂声。 清新的风吹的以查胸口怦怦跳。 “清新转盘”是所有完成降世排期灵魂的必经节点。在这里,所有的灵魂都会被进行预处理,使他们变的适宜进入忘川。 从这里出去的灵魂会被直接送入忘川,进行记忆和年龄、身体经验种种重置,再从忘川坠落完成降世流程。 一旦进入“清新转盘”,灵魂会被激活成最活跃,最敏感,最幼稚的状态——这三个指标可以综合称为“清新度”。 同时灵魂会根据不同的清新度从内到外分层。 最“清新”的灵魂会被分在最外层,先行离开。越是靠内,则越需要清新之风的吹拂,直到清新度上升到足够接受重置,可以降世的程度才会被放走。 一切都是全自动的。因此没必要和纳鲁夫和迪亚波罗解释太多。也没有必要在这里呼叫他们。 以查判断过自己的位置和纳鲁夫的位置。 他应该非常靠外,不需要等待多久就可以出去。纳鲁夫本应也是——只是他跌进去的样子有点猛,以查有些担心他因此而被挤在了中间。下一批追兵很可能已经在路上,如果他到时还被挤在这里动弹不得就糟了。 “亲爱的嗡。” 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对了……清新之风的吹拂下,小别西卜绝对醒了。 她扒在他耳边。一百个灵魂把他牢牢挤住,转盘载着他们摇摇晃晃地转动。 “我爱你嗡。”小别西卜真挚地说。 应该是清新之风的作用。 “真是时候。别兹尔雅。” 以查晃了晃脑袋,没能把她晃掉。他语气中缺乏尊敬,同样也是清新之风的作用。 “这就是最好的时候!!我跟你说话呢!!不听的话我揍死你嗡!!”小别西卜迅速陷入暴怒。 别西卜总能在和他没两句的谈话间陷入暴怒,不知道这是她的问题还是他自己的问题。 “你只是个碎片。别兹尔雅。等我们回去了,你就会回到你的本体身上。如果她不接受你,你就会湮灭。我们现在说什么都没意义。” 清新之风带来的状态果然不同寻常,以查难以想象自己竟然会这样跟别西卜讲话——即使是一只小小的灵魂碎片也一样。 “碎片怎么了?我是最爱你的碎片嗡。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吗?因为‘本体’。呵呵,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叫。我的‘本体’把这部分丢掉了。就在她要杀你的时候。但是我爱你,所以我又出现在你身边了。” “原来是这样。我不关心。” 真是见鬼。他竟然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准确的说我只关心这个过程背后的原理如何。”他发现自己又补充了一句。 “我伤心了嗡。”小别西卜说。 第八十七章 向忘川去 “好吧。别伤心。”以查觉得自己差不多在胡说八道了,非常有必要控制一下自己。他心底开始急切地盼望这“清新转盘”的流程赶快结束。也许是因为清新之风的原因,他的急切也显得比平常急。 然后他发现自己还在和别西卜说话“那我问你。别兹尔雅。你可以停止末日之战的出兵吗?我能帮你抵御黎明之战。” “不行。我要踏平世界嗡。地狱要像预言一样统一这宇宙。”小别西卜坚定地说。 “预言是假的。” “有没有预言都一样。” “好的。你去吧。”以查也没抱什么希望。 “可是我爱你。” “我知道了。” “以查因特!你就这点反应吗嗡!!” “是的。就是这么回事。” “我伤心了。”小别西卜说。 “我伤心了。我伤心了嗡。”小别西卜重复说。 她飞快地在他头上绕了一圈。“我绝对不原谅你。绝对不。如果你祈求我原谅的话……” “你知道说这也没用的。别兹尔雅。你说什么都没用。我说什么都没用。你有事情要做。我有事情要做。就是这么回事。”以查打断她。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就好像要烘托什么该死的气氛似的,那个贴在他背上的憎悦魔突然开始大声哭泣。 而面前簇拥着他的利图魔们放肆的笑起来。是讥笑——利图魔只会媚笑和讥笑两种笑,很好区分。 “好忧伤哦。”憎悦魔边嚎啕大哭边抽泣道。 以查感觉烦躁爬上了心头,真是一秒也呆不下去了。 他讨厌这种清新的感觉——这令他的思维几乎要打着转脱离脑子升到半空。他此刻也有点讨厌其他恶魔灵魂和他挤做一堆,在很近的地方大哭,大笑,大吵大闹之类的。 “我伤心了。我飞走了嗡。”小别西卜说。 话虽如此,她还在他头顶嗡嗡地停着。 以查没接话。她又绕了两圈。 “我飞走了。”她说。 “我飞走了嗡。但我绝对不会原谅你。地狱一定要统治这宇宙。”她又说。 小白苍蝇这次的确飞走了。她摇摇晃晃的扑腾着翅膀,随着转盘的旋转被甩了出去。 …… 过了一会儿,以查终于等到自己转到了最外层,和一大批灵魂从“清新转盘”中鱼贯而出。 高大健壮的憎悦魔边哭边飘远。利图魔们手拉手,指甲嵌入对方的手腕。出了“清新转盘”,外面是前往忘川的“路”,空间矢量能量方向自然是向前。于是她们也被推着向前移动。 清新的灵魂们从他们身边向前涌去,一阵活跃,敏感,幼稚的波浪。 不远处。 迪亚波罗娇小的身子立在粉红色的雾气中。她面朝外,手里提着囚禁着黑影的鞭笼。 “别回头。是我。”以查停在她后面叫道。 “头儿!等你好长时间啦!”她微侧过脸,热情洋溢。“我直接就过来了。刚才那地方真奇怪,凉飕飕的,不过感觉不坏。你怎么样?” 清新之风的影响,不过应该不严重。她好像可以直接从清新转盘中穿出。毕竟是地狱之子。以查想。 “一般。见到纳鲁夫了吗?”他问。 “没来呢。啊!天气真好!”她赞叹道。 哪有什么天气。也许她看到的是地狱另一面的天气。 以查有点为纳鲁夫担心,不过没过一会儿,他听到了老船长的声音。 “嗨!伙计!感觉真不错!我觉得我年轻了起码一万岁!”纳鲁夫听上去精神十足。 只年轻一万岁……那估计没什么用。以查想。顺便侧身为纳鲁夫让了个位置。 …… 人齐了。他们又排成一列,像脖子被一根钉子钉在了身体上一样,开始在灵魂流中厄运雁一般直线向前。 他们被“路”推着走,这节省了很多力气。 不过依然要小心翼翼地远离其他灵魂——虽说他们不会主动去撞别人(而且路上是后魂全责),但他们是违规通行,还是只能回避。 逐渐地,“路”上看不到其他灵魂了。 没过多久,第二波“福利所”的追兵赶到。还好,前来的只是比长鬃梦魇高两个等级的苦难六爪魔。清新的以查以清新的精神打跑了他们——略有折损,“最后的彩虹”只剩下了紫色光秃秃的一根。 很顺利,没有人回头。 没有灵魂再和他挤做一堆,在很近的地方大哭,大笑,大吵大闹。 迪亚波罗和纳鲁夫的闲聊也完全在忍耐范围内。 跨过一个棕色的起伏。淡粉色的雾气从两边退散。 忘川在远方出现。 火红,冒着漆黑泡沫的,宽阔不见对岸的忘川向下流去——其实是向上倒流,因为甘美尼蒂整个是一座颠倒的城市。忘川的源头是那些倒流至天空尽头的硫磺河,它们在遥不可及的地方凝聚成一束,变化颜色和形态,铺天盖地,毫不拘谨地摊开。 时间完全来得及。这令他宽慰。 即使是和涅塞约定的第一个时间也完全来得及。没有给他们降临的身体也没关系,可以先随便借用一只恶魔附身,还好他还保留了一点点的恶魔之魂。 他向无边无际,肃穆而无情的永恒之河走去。 向着到忘川的位置是个下坡,从这里能看到无数的灵魂,顺着地势像一小截一小截的半透明原木一样向下滚落,发出比浪潮还要大声的嗡鸣,拥抱宿命般坠入猩红底色,翻卷黑浪的河水里。 “不能碰到忘川的水。一会儿注意。”以查提醒道。 “明白。所以咱们怎么过去?”纳鲁夫摸了摸鼻子。 “一会儿再说。不用急。等我先处理黑影。” 虽然面前的忘川宽可覆天,但他知道它上游最细,最集中,和硫磺河相接的地方有一处可以通行的漏洞——上次赫卡忒偷偷告诉他的,虽然最后没用上。 “不要急。保持速度。不要引来新的执法者。一步一步,慢慢来就可以了。”他说。 一步一步,慢慢来就可以了。 只要没什么意外的话…… 没什么意外。也许今天的运气真的非常不错。 他们到了忘川边上一个僻静的角落。远处灵魂们小石子一样目不斜视的沉没于入水中。 纳鲁夫和迪亚波罗在嘱咐下早早停下了脚步,独留他一人上前。 他接过鞭笼,接近到一个足够安全的距离,望着面前互相疯卷的双色海浪——它们每互拍一次,空气中便凭空多了数个稍纵即逝,眼眶空洞的面孔影像——那些都是被忘川溶解掉的记忆残渣。 记忆会被随后细碎的浪花和波纹撕碎,随后随着忘川绵延无尽的流淌逐渐消失。 第八十八章 爱的气息 “理论上来说,甘美尼蒂内部不庆祝任何节日。不过忘川是个特例。那里每天都会庆祝同一种特殊日子‘祝你生日快乐’节。” ——《九位面一本通·混沌地狱·节日篇》 …… …… …… 忘川岸边。 清新之风和归零之河的氛围带来奇异的感知错觉,像是视野中突然出现自己的后脑勺。 空间充满一种难以确定的不均匀。所有的声音在这里都变形了。 记忆碎片的明灭声,最后遗言的咕哝,也许有浪花相击的声音,也许没有。也许什么声音都没有。当侧耳仔细去捕捉声响,一切声响反而会归于寂静。 “你可以再回答我一次问题。”以查把鞭笼举在离忘川水面上方两尺的地方,黑浪在下方伸出形状诡异的小手。 “呵呵呵呵呵呵……”黑影溢出怪笑。好像不怪笑就没办法开始说话似的。“你不是知道了吗?我仅仅是个分魂。你就是把我粉碎了也不会……” “这么说忘川真的可以粉碎你,这倒是个好消息。”以查自言自语道,快速一抖,鞭笼散成长鞭,重重一击,把黑影拍进一大片恶兽巨口一样的浪里。 黑影只剩下一个头。 于是它像所有被丢出去的头一样划出一个急速下坠的弧线,掉了下去。 咻—— 忘川涌起的浪花小手们捉住了它,把它的脸撕烂。 黑影沉浮着,慢慢被剥裂。 “啊哈!!!以查因特!这根本不算什么……不算什么!不论你走到哪里,是生是死,我必将再次找到你!”他低低吼着,开始逐渐融化。 “你刚才就可以说的。”以查叹了口气。“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嘶……不要怪我没有警告过你……你的每一步路上即将长满荆棘……当你想往前走的时候,你会退后。每当你想要突破的时候,你都会回到原点……这不是诅咒,是必然!你会明白的,我迟早会让你明白……” 它的声音模糊不清。“你所做的一切都将是徒劳……毫无用处……可笑!我已经知道了你的名字……” “这对你很重要吗?这可不太好。你应该也告诉我你的名字。”以查说。 两种颜色的波浪把黑影扯开。 快要融化成一滩的它发出气泡一样的低笑。 “都是徒劳。以查因特。嘿嘿。都是徒劳。我就喜欢你徒劳努力的样子……那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一个冷酷无情的浪头砸过。 黑影被击散成线一样的丝缕,然后好像突然间失去了所有韧性,一下子溶解无踪。 以查确认它不会再浮起了,收起鞭子。 …… 他从两个角度想着它刚刚所说的话。 客观信息方面没什么补充,仅仅是把他比较确定的几点更加确定了。例如这个分魂背后的确还有另一个神秘远古存在。以及这个存在无比坚定地想让他过得不好。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想,这次它表达了很丰富的态度。威胁,嘲笑,甚至还有点胜券在握。 还有那句很奇怪的话。 喜欢你徒劳努力的样子……以查凝望着那些蠕动的双色浪花。 他本来挺知道每个词代表什么意思的,词典是在五百岁之前就翻烂的东西。即使在不同的位面不同的种群有不同的说法,他也基本都浏览过了。 不过根据今天的经历,他开始认为“喜欢”,“爱”不太像资料上写的那个意思。 之后再研究吧。他摆脱咬文嚼字的思绪。 一切都很顺利,他现在不想破坏这过程。 他收拾心绪,准备叫来纳鲁夫和迪亚波罗。 …… “我感觉到了爱的气息。”船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立在了他身边,意味深长地说。 我感觉到了“真是要命”的气息。以查想。再次听到“爱”这个字就好像刚丢出去的炼金炸弹反弹到了嘴里。 首先没有这种“爱的气息”东西。其次现在他们的状态下什么气息都闻不到。 “你在说什么?”他问。 纳鲁夫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向泛着无尽波澜的忘川远处。 波浪上,穿过不断变形的空间,那里能看到一长排灰黑蒙蒙的东西,无法辨认具体的事物。 “怎么了?那里有什么?”以查问。 “我看不清。”纳鲁夫郑重地点了点头,“但我能感觉到。爱的气息。” 也许是清新之风的作用。以查想。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好吧。纳鲁夫,我们该走了。”他示意纳鲁夫走前面。 老船长望着远处那个地方。“那里是什么?”他低声问。 “也许是仪仗队。很有可能。”以查随口答道。“这里每天都过节,庆祝大家生日快乐什么的。走吧。不用管那些。我们去上游。” “伙计。你可能不明白……这很重要。”纳鲁夫的声音有点发颤,“仪仗队里都有什么?” 以查不禁看他一眼。 “也许有一些义务劳工。还有监督。”以查不是很清楚,和忘川相关的记载不很详细,毕竟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 还能有什么。他想。 这些仪仗队不会阻碍他们的,根本就无关紧要。他们不是战斗单位,有自己的规则和行驶范围。而且看上去他们正处在休息中。无非是一些灵魂在吹吹打打,来点咏叹调,烘托无意义的气氛——反正大家都会忘掉的。 那些船也…… 船。 “呦——————吼——————”耳边传来悠长的吼声,只见纳鲁夫双手做喇叭状,冲着那一长排灰黑蒙蒙的东西呼喊。 “呦——————吼——————” “呦——————吼——————”他很用力。整个灵魂都震动起来。 “头儿,这家伙干嘛呢?”迪亚波罗出现在身旁。 她的火焰眼睛亮晃晃地,瞥了远处一眼,然后说“哦。他的船在那啊。叫‘窒息之夜’吧?” 船。窒息之夜。窒息之夜竟然还是完整的。而且它的灵魂也到这儿来了。 船的灵魂……以查想。 载具是最容易产生自主灵魂的物品种类之一。 他应该早点意识到的。 好吧。其实也很难想到。谁知道仪仗队的船真的是船,而且会从这些船灵中挑选服役的呢? “你能认出来?”他收回思绪,问迪亚波罗。 “他跟我形容了好多遍啦。”女孩眨了眨眼睛,伸出小手向远处一点,“就在那。中间那一只。船头上有个圈的那个。” 以查看不太见,不过绝对可以相信地狱之子的视力。 身边的纳鲁夫呼喊的声音都哑了。 “那艘船动了吗?”以查看着他,问迪亚波罗。 女孩摇了摇头。 “纳鲁夫。”以查劝道。 “好伙计。就一小会儿。”船长喘着气,摆了摆手。“嗨!窒息之夜可是我最忠诚的伴侣。她不可能忘掉我的。” 说着,他便又大声唱起一支激昂的海盗战歌,呼唤他的爱船。 船会有记忆吗?以查想。 载具产生的灵魂是结构性的不完整灵魂,本来就不好确定有没有记忆这种东西。 就算有,“窒息之夜”也在这里服役了九千万年了。 这里是忘川。遗忘的忘。 第八十九章 幻觉 出于对一个真正英雄的尊重,以查等纳鲁夫的歌唱完。 远方的窒息之夜看起来没有任何想要移动的迹象。只有密度不等的空间在来回收缩膨胀,拨弄着它的轮廓而已。 纳鲁夫唱完歌,半蹲在河岸边,懊恼地大喘粗气。 以查不准备说教。“好了。咱们走吧。” 船长用两只骨节粗大的手来回搓着脸,一言不发。也许是清新之风的作用,他显得比之前柔弱。 “头儿。他怎么啦?”迪亚波罗问。 “可能太冷了。”以查答道。 他拍了拍纳鲁夫。“伙计,起来吧。走前面。我们得走了。” 纳鲁夫站了起来,嘶哑地哼了一声。 “他是不是不高兴了?”迪亚波罗恍然大悟地问。 “过生日有什么不高兴的。”以查说。 纳鲁夫停了一会儿,然后说“就是。”他嗓子还是有点哑。 他又鼓励自己说“他妈的。”然后很快振作起来,利索地把脸一抹,大步向前走去。 “这样啊。过生日是什么意思?”迪亚波罗跟上他的脚步,边走边问。 “新生。”以查简短地解释道。 …… …… 好像穿行在深不见底的棕色棉花糖中。刚开始还算轻松,久了就只觉得黏腻。他们顶着空间能量模拟出的风压,顺着没有遮挡忘川的河岸一路上行。 这一段路程应该是最艰难的一段。 必须回避那些滚滚而下的恶魔灵魂;空间能量把他们往河水里推;速度还是得保持一致;需要拿着一根孤零零的紫色彩带清扫痕迹。 麻烦的事情远不止如此。 “伙计,你听到了吗?”沉默地走了一小段,纳鲁夫终于开口道。 “嗯。是的。背后有声音。”以查说。 “什么声音,我怎么没听到?”迪亚波罗下意识地向后扭头,被他像小鸡一样拧了回去。 “引诱我们回头的声音。每个灵魂听到的不一样。”以查答道。 他早就发觉背后隐隐约约出现了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有东西在尾随。“转过来看看我。”背后的东西含糊地说。 “怎么回事?”纳鲁夫问,他明显也听到了他自己背后的声音。 “没什么。多半是因为我们没有彻底在‘阳台’晒干过,灵魂太潮湿。现在身上还有含有很多的杂质。应该就是这些杂质产生了回音。”以查冷静地解释,“咱们现在还在‘路’里。别回头引来执法者,不要忘了。” 他向旁边瞥了一眼,其他的普通的灵魂没有任何异状,一个接一个的向忘川奋不顾身地扑去。这足以部分证实他的想法。 “也是。”纳鲁夫好像有点失望,“不过之前没这怪声啊。为什么现在能听到?” “可能是因为清新转盘的影响,现在离忘川又太近。你知道的,忘川的能量非常强大,种类丰富……” 以查想了想,发现船长应该不知道,转言决定采取个简单点的说法“总之别想太多。无论你听到什么,当成是幻觉就行了。” “是幻觉吗?”纳鲁夫若有所思地重复。 “你听到什么了?”以查隐隐感觉到他话语中出现的犹疑,“这幻觉是你内心的反射。它会拿你最想要的事情引诱你。别上当。伙计。” “为什么就我听不到。”迪亚波罗沮丧地插嘴,“我发现了。就我和你们不一样。头儿。” “好吧。幻觉。幻觉。”纳鲁夫哼哼道。 …… 沿着这漫长扭曲河岸行进十分消磨精神,以查背后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越来越像脚步声,甚至都能听到身体部位互相摩擦的响动,一切听起来都和真的一样。 “以查因特。我们来谈谈吧。”背后那东西说。 他能够用理智劝服自己这里都是灵魂,既没有脚步声,灵魂也没有什么身体部位可以摩擦的。都是幻觉。 但是纳鲁夫唱了那么久的歌,可能已经非常疲倦。他会不会被幻觉迷惑呢? 健谈的船长明显比之前沉默。 “纳鲁夫?”以查叫道。 “纳鲁夫!”他没有得到回复,提高音量,“喂,别理会那些。能听到吗?” 纳鲁夫没回头,但是也没接话,鼻子里有什么东西似的哼哼了两声。闷头走着。 他又开始哼歌。这次是一首忧伤的情歌。背影一会儿显得清楚,一会儿蒙了雾一样模糊。 “喂喂。老头儿。你听到什么啦。给我说说呗!什么玩意啊!讨厌!!”迪亚波罗拍打着他的背。 “等等……”纳鲁夫含糊地说。 “一会儿他不对劲的话,你多揍他两下。”以查叮嘱迪亚波罗。 “绝对没问题。头儿。”迪亚波罗从人有我无的郁闷中解脱,咯咯笑道。 迷幻的感觉的确是越来越重了。 以查也能听到身后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他完全知道纳鲁夫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需要挨揍。 “以查因特。” 背后的声音这次几乎是在他耳后发出了。 以查意识到它和刚才那被消灭黑影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 幻觉。 “以查因特。你不是有很多问题要问吗?我准备回答你的问题了。”黑影的声音说。 这百分之一百是幻觉。就像大蜥蜴会生出小蜥蜴,小蜥蜴喜欢吃猴子的脚趾一样确定。以查默不作声地想。 “以查因特。你看看我。我会回答你的问题的。每个秘密我都会向你解释的。事无巨细。我会告诉你灵魂的本质,尾椎骨的七种用途,膨胀世纪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志的极限和运作方式,展开法则生物,把它们一比一百收进一张折纸里的方法……”背后的声音无比真诚,“你最喜欢这些了,不是吗?我们面对面谈谈吧。” 厉害。以查想。 这幻觉果然来自灵魂本身,能提出对于每个灵魂来说的最有诱惑力的要求。 他的确想知道黑影的秘密。想知道表面现象的背后发生了什么。九千万年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现在的种种迹象又代表了什么。背后潜藏的方式,解决问题的方法。理论和知识如何通向未来。未来会发生什么。 正常情况下他绝对乐意面对面谈谈。 不过以查很清楚。这只不过针对他形成的,想骗他回头的幻觉罢了。 于是他不做理睬,看向纳鲁夫高大宽阔的背影,有点担心他的情况。 “伙计。”就好像心灵相通一样,纳鲁夫突然站住了。 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拜托听我说。我很确定。好伙计。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老纳鲁夫很确定这不是幻觉。我发誓。我拿我的大副的三个脑袋发誓。拜托听我说。” 纳鲁夫的语气的确和之前不同,非常坚定。他的高大背影在灵魂的乱流中也显得非常坚定。 尽管如此,在这种情况下要相信他很难。 以查想了想。“说吧。” “窒息之夜真的来了。伙计。”纳鲁夫说,“她听到我的歌了。噢!这是真爱的力量!窒息之夜就在我们身后。” “怎么知道?” “我告诉你了,我闻到了爱的气息。”纳鲁夫哈哈笑了一声,“你相不相信我?她跟着我呢。窒息之夜等着我们。我超级确定。就像我确定我和你现在的对话不是幻觉一样。好伙计,我有个主意。们一起转过头,上船吧。” 第九十章 窒息之夜说是的 在这番极有说服力的潇洒发言之后,纳鲁夫捂住脑袋。 “哎呀。”他吃痛叫道。 是迪亚波罗狠狠地伸出小拳头打了他一下。她伸手还要继续打。难为她一直记得这叮嘱,以查一边感叹一边制止了她。 “这难道不是不对劲吗?”迪亚波罗困惑了。 “我考虑一下。”以查说。 “好吧。真不明白。”迪亚波罗背着手,低头用一只蹄子挖着地面。以查摸了摸她的头,实话实说。“不是你的问题。” 纳鲁夫没有多说,又开始唱起一首只有吼叫声,没有调子的船歌。 以查评估着纳鲁夫的情况——同时他自己幻觉中的黑影还在他的背后提着条件,试图引诱,他把它忽略。 “我知道了。”他说,“那么你的意思是窒息之夜能带我们穿过忘川?” “当然可以。我就是这么打算的。”纳鲁夫显得非常自信,然后又觉得自己有点夸下海口,连忙补充,“我再问问她。” 他把一只手放在嘴边,吹了一个又长又尖利的口哨。 “窒息之夜说是的。”过了一会儿他停下口哨。 以查什么也没听见。迪亚波罗也是,她重锤纳鲁夫的背,“老家伙,你是不是疯啦!” “别打别打别打!你要是能看到我诚恳的表情,就知道我说的没问题了。”船长激烈的辩解。像是为了弥补这一点,他举起一个大拳头,在耳边挥了两下。“伙计,信我!” “你要相信他吗?要吗?”黑影在背后适时嘻嘻阴笑起来,“你一定很想相信他吧?相信他是非常简单的事。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你们就可以直接开船离开……对吧?就像把书页从第一页翻到第三页一样简单。就和你的思维一样简单。不得不说,做这种决定,和你相比实在太配了。” 黑影发出一大段蓄意的咯咯声。 “你一定会想。这货是个幻觉。他想让我做的事,一定是错的。然后你又有可能想……他会不会利用这一点,反而让你去做他想让你做的事呢?然而这也可能只是表面的另一层。他究竟在哪一层呢?你究竟在哪一层呢?嘿嘿嘿嘿嘿……” “咱们上船吧。”以查说。 他拍了拍迪亚波罗的肩膀,“可以回头了。走。” “……你真是头脑简单。你永远不可能赢过我!”黑影在他背后尖声说。 “呀嘿!走!”纳鲁夫发出兴奋的呼吼。 没有任何停顿,以查扭头疾闪。背后没有东西。黑影的声音只是幻觉。 “太可笑了!太可笑了!你打扰了‘安心之手’,你会连这里都出不去!”它喊道。 …… 以查,纳鲁夫,迪亚波罗,在灵魂的归川之潮中拖出方向另类的长烟。 无数个灵魂被他们撞飞,噗通噗通落在水里。 回头导致了最高的异常等级。最高等级的执法者“安心之手”立刻被召唤,立刻到达,立刻从他们身下破土而出。 一只宫殿大的巨手像周一早上的消化不良一样滑至前方,顶住路径,朝着他们挥来。 “沿岸走!然后直接上船!”以查喊。 他们升起,向前冲。 嘭——嘭嘭嘭嘭嘭! 霎时,河岸边几十条巨手拔地而起,岸边变得破破烂烂,一大片灵魂撕破羽毛枕头一样被掀至高空。每只“安心之手”手有六个手指,每个指节露出半个横截面,里面射出密密麻麻泛着幽蓝光彩的丝线。 咻—— 数不清的幽蓝丝线向他们三个破空飞绞。 以查右手一张,“最后的彩虹”中剩下的唯一紫条撑起一个柔软屏障,罩住一大片来袭的线。 纳鲁夫从原本丝线途径的路线上飞过,嘴角裂到耳朵根,向他举起大拇指。“你真棒!伙计!” 紫色的屏障仅仅阻止了安心之线一瞬便被吱吱融化,但这一点空隙已经够了。 以查身姿如风,闪过那些稍纵即逝的指间。 纳鲁夫说的没错。他对他的信任也没错。 他喜欢没错。 幻觉中黑影的声音他不再去听。 “他妈的真刺激!!呀呼!!!!!”纳鲁夫带头疾飞,堪堪擦过一根突然爆出,横在眼前的手指,快乐地高喊。 “呀呼!!!!”迪亚波罗也跟着没头没脑的乱喊——她的飞行方式和另外的两个恶魔之魂不同,整个身子缩成一支深红的利箭形状,又快又稳地向前射去,灵巧的穿行过阻碍。 嘭——嘭嘭…… 更多的安心之手悚然冒出,岸边空间被几乎占满。奔赴忘川的灵魂发出茫然地嗡嗡声,没头苍蝇一样在那些比山崖还宽的手臂上乱撞。 “窒息之夜!我亲爱的窒息之夜!她就在那儿!”纳鲁夫高喊。 果然。 穿过安心之手的缝隙,忘川那漆黑和鲜红的液面上,有一艘散发暗紫烟雾,气势凌厉的半透明大船。长枪般尖利的船头冲角高高悬挂一条巨大狰狞的白骨绞索。 “我就是世界之王!!!!!我就是世界之王!!!!!”纳鲁夫兴奋地连声疾叫,精准的侧身穿过一个仅仅一魂宽的间隙。 “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是快乐吗?我好快乐!!!!”迪亚波罗发出清脆的笑声。 “准备降落!!!上船!!!!!!!”以查喊。他们穿过那几乎密不透风的阻碍,已经到达了窒息之夜身边。 转向。 进入了忘川的领域,飞行,飘,一切浮空活动被强行禁止。他们从半空中像煮熟的土豆一样跌落。 好的一方面是与此同时,他们的位置也超出了“安心之手”所能管辖的范围。 那些大的不正常,敏捷的不正常的巨大指甲,骨节,巨掌们在他们背后绝望的一抓。无数幽蓝丝线向他们击去,无力地委顿在水陆的分界线。 他们已经逃了出去,划出三道抛物线,利爪和丝线只碰到了扭过的空间和忘川的波浪,被烫的缩回。 窒息之夜的半透明甲板出现在他们下方。 以查,纳鲁夫,迪亚波罗发出三种迥然不同的呐喊,并同时调整姿势 纳鲁夫准备以一个船长所能做到的最嚣张有力的姿势落在船舵后方——他甚至已经伸出一只手在抽不存在的烟斗,另一只手整理着不存在的帽子。 迪亚波罗对一切都很好奇,她最想弄明白的是船头上那个挂着的白骨圆圈——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坐在上面晃荡会很有趣,因此她瞄准船头直飞而去。 以查减缓速度,准备弯出一个弧线进入船舱,探查窒息之夜的内部,好好研究研究——这样的机会实在太少了,要写文章的话,不能浅尝辄止,得仔细研究结构灵魂的特点。 他们用自己的姿势上了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启航!我的窒息之夜。咱们出发!”纳鲁夫兴奋的大笑,反复摩挲着船舵,“咱们还是最棒的一对儿,对吧?嗯嗯?你说什么?” “是的!朋友们!”他举起一只手,庄严宣布,“窒息之夜说是的!!” 窒息之夜发出一种撕裂的尖啸,如影似魅,一瞬间加速至模糊。 第九十一章 歌,法阵,第一条刻痕的召唤 纳鲁夫以大师的姿态掌起舵,神采飞扬,高唱起一首新的船歌。 “离别多艰难,爱人来日再见。 只要海洋和风依旧存在,升帆了!窒息之夜带我们冲破天边! 别问我,该拿喝醉的水手怎么办? 只要海洋和风依旧存在,起锚了!窒息之夜带我们冲破天边! 眼泪像熔岩一样又热又黏,我们把路过的尸体挂在船舷。 一往无前随大海召唤,直到邪恶的女士目光凝聚死渊。 我的水手心不怕混沌将晚,满帆前进,窒息之夜带我们冲破天边!” …… …… …… …… 一只船的灵魂是如何完成交谈的呢? 以查从来没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但每当窒息之夜回应纳鲁夫,那声音一听便会让人觉得是的,绝对应该如此。 那是一阵像白日梦穿过黄昏一样的尖啸。与此相得益彰的是,他们正像一场地狱白日梦穿过世界的黄昏。 有意思。 结构性的载具之魂看来拥有的不是记忆,而是可称为“习惯”一样的无意识东西。这样看来这种“习惯”经过岁月,可以逐渐渗入载具灵魂的结构中。 忘川无法抹去这种根深蒂固的“习惯”,除非将载具灵魂的结构完全摧毁。 《永有回应的高歌——结构灵魂初探》以查在心里默默地拟好了一个新文章题目。 破碎苍白的记忆之面和两种颜色的浪花在高速行驶下拉成了三种颜色的宽线。复杂能量组成的风把他们拖出五倍长的影子。 窒息之夜像行驶在由反向飞驰的彗星环绕组成的华丽通道里——一条通往降世的长路。 …… 窒息之夜船舱。稍纵即逝的光的斑纹透过舷窗拂过地板。 以查已经大致在舱内转了一圈。 和他想的一样,船的内部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大型摆设,容器,消耗品或者哨子,墨水,卷轴之类的小物件残余,只有邻接窒息之夜船体本身的部分留了下来。 他走上甲板——灵魂走在船灵上发出的声音,和活的生物走在完整的船上的声音听起来其实差不多,只是回声大概有十五倍大。 纳鲁夫还是精神十足在船舵后把握着方向。迪亚波罗在冲角处的白骨绞索里面坐着,翘着两条小细腿荡着秋千。 不属于生者的天空从他们身上穿过。 以查绕到船尾开始检查。 只是为了研究特性的检查,但他立刻发现了一个值得一提的收获。 甲板后方的地板上有一大块焦黑的痕迹,仔细看去,能辨认依稀纹路和图案——痕迹已经完全渗入了甲板内部,因此得以保留下来。 也许是某种法术的残余……他伏下身用心打量。 这是个正式法阵——甚至还在旁边标有星位。这法阵是最严肃,最充分,要素最齐全,最精准,启动能量阈值最低的那种——如果当年有恶魔能交上这种程度的作业,他会给这位恶魔的可爱瑰宝发奖状的那种。 恶魔很少使用正式法阵,即使是他也只是在建造场能室,延时触发等特殊情况下才使用。 一方面是不需要。天生能力只要学会就能自如释放。即使是非天生能量领域的法术,也早就有了简化过的释放方式,就算是最依赖程序的法则法术也只需要关键符号,能量,触发要素,目标要素和姿势要素就可以随时发出。 而且九千万年前的恶魔,按照纳鲁夫描述的平均能力水平,应该不需要使用这种正式法阵…… “纳鲁夫,看看,这是什么?”他扬声喊船长。 纳鲁夫伸长脖子,远远地瞟了一眼。“我那大副弄的呗!怎么都去不掉。” “关于什么的?” “幸运。”纳鲁夫把不存在的烟斗拿在手上。“我跟你提过那几天吧?真不是什么好日子……嗨,不说这些!” 惊喜涌上以查心头。他的视线钉在那团痕迹上。 一个完整的正式幸运法阵。现在这个时代绝对,绝对,绝对没有的东西。 他面色严峻,快速上下扫视那幸运法阵的残迹,脑中记忆所有要点。希望尽快把所有信息刻在自己的灵魂里。 “是起聚集作用的法阵,没错吧?”以查站起身来确认,“幸运”只是主题。 “我不懂。”船长哈哈大笑,“别难为老纳鲁夫!” “问问窒息之夜?”以查想再追讨一下细节。 “她哪明白这种东西!伙计,你傻了。窒息之夜只是一艘船呀!”船长嘿嘿一笑,又轻柔地抚摸着船舵,“你说是不是。我的宝贝儿?” 窒息之夜呼应以轻轻的啸声。 以查低头打量着法阵,之前和纳鲁夫的对话浮上心头。 幸运是为了“牧羊者”召集的。用这么正式的法阵,看来这是一个非常宏大,非常重要的目的。 他还想再想一想,突发的感知变化打断了他的思绪。 …… …… 刹那间,忘川苍白记忆之面的明灭声从他耳边隐去。 视野中被清扫一空。 以查向下看去。脚下也空空荡荡。身体好像失去了支撑,但没有下坠。 他环视一圈,发现自己浸泡在麦芽糖浆一样的紫色虚空里。 以查眨眨眼睛,收回原先的思考,判断现状。 一个空的位面? 对。时间到了。沙漏已经流到了第一个刻度。 涅塞正在尝试召唤他的灵魂。 目前所在的是个术士创造的小型相连位面,应该是术士创造并把他强行拉进的。这个位面的投影估计是船形,两端尖尖的目标和终点分别在他和涅塞身上。那家伙的能力目前差不多正好能做到这种程度。 奇怪。 他的本意只是让涅塞进行一次灵魂召唤法术的尝试,这种法术不需要创造任何的新位面。 这家伙要干什么。想在这个位面中与他相见? 那除非他们的状态一致…… 以查环视四周,身后的虚空中有一个可以勉强侧身通行的裂口,形状像是被强行凿开的一样。 一条位面通道。有些粗糙,但的确是。 他靠过去。 “老师。我成功了。太好了。”涅塞年轻有力的声音从那个裂口传来。 以查视线穿过裂口,看到了他学生的灵魂形象——那已经不再是之前见到的无定型的一团,有了清晰完整的形态。 涅塞已经对自己做出了决定。 第九十二章 守护者……你想好了吗 涅塞的灵魂穿着只露出双眼的厚厚灰暗铠甲——那并不是他物质状态的衣着,而是属于灵魂形象的一部分。 他只有一只正常的手——左手,手中拿着一把绕着金光的重锤,和盔甲形成了“温暖的尸体”一般的反差。 重锤同样不是具体的物质武器,也是精神体的一部分。 术士灵魂右胳膊本该连接着手的地方,直接从手腕长出一面几乎和他的形象同等宽高的深黑方形镶纹塔盾,中心有一颗半透明宝石——自然也是属于他灵魂的一部分。 甚至可以说,这面塔盾正是这一类灵魂的重点。 他看着扎实,健壮,雄风凛凛。 和涅塞本来的气质完全不同。 “你考虑好了?这对你来说完全是浪费天赋。”以查看了一眼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如果你不想做恶魔,返回人形也没什么不好。你知道。最适合你的路线应该是界门寻索人,位面斥候也可以。考虑你变形方面的技巧的话,任何一条法师或者术士路线都不错。” “我想好了。老师。”涅塞声音很轻。“我要做守护者。您的灵魂守护者。请您到我面前,和我建立链接吧。只有这样我才能百分之百把您召唤回来。” 守护者。一种法则生物。 涅塞选择了这种道路…… 他正以“守护者”的灵魂形态出现。塔盾,重锤和重甲是这种灵魂形态的标志。 “你打算直接把给我。这是成为灵魂守护者的必备条件。你准备用这种手段把我拉回去。”以查冷淡地说。 “是的。老师。我认为这值得。” “等等。” 以查贴近那道裂缝,倚在上面,叹了口气。“你有很多选择。维莱德。我只是让你用最普通的灵魂召唤法术尝试一下。你就想这么把自己的命运决定了。守护者是法则生物。所有目前的研究都基于能量领域之上,目前还没有稳定的手段能自由转换法则生物。你要是固定下来,有可能很长时间都变不回来了——连我都会觉得长的时间。我希望你记得这点。” “我记得的。老师。” 以查透过涅塞头盔那条狭缝盯着术士的双眼,和他灵魂对视。 “我再说一遍,你有很多选择。在你挥霍天赋的时候,要想想不是所有家伙都有这么幸运,有你这么多选择。这是极大的浪费。” 以查加重了“极大”和“浪费”这两个词。 “我记得,人类是非常容易冲动的生物,我想在主物质位面长大的你应该知道的比我更清楚。而且,我认为你明显还保有人类的心理特点。比如说——” 他摊开一只手,“如果我说错了。纠正我。你觉得非常感谢我,或者什么其他的感情。诸如此类的。总之,你决定违背你的天赋和野心守护我——顺便说一句,我能看出你有野心。你有你想做的事情——这没什么不好。所以关于你的选择我得提出,这样不合适。所幸现在还没有建立连接,你还有反悔的机会。” 涅塞目光闪烁了一下,然后说“我已经做出决定了。老师。” “当然。当然。”以查笑了一声。“所以我只说,是个机会。既然你已经这个样子出现在我的面前了。我当然看出你的决心了。你的决心当然也要考虑进去——意志当然是有力的。所以我没有直接把你赶走。不过我还是得好好问问你,你不是冲动吧?” “我……”涅塞嗫嚅着。 以查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呲牙一笑。 “是的。看来要补充一点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承认,不好意思反悔。我知道人类有时候会觉得不好意思这呀那呀的。你该学习不当个人了——如果你想的话。尤其是在我面前,不用隐瞒你自己。 如果只是冲动的话,也没什么。没有谁会责怪你。人类一辈子的冲动——我得引用一下《生物分类简介不是所有东西去掉头都可以吃》,比两百条青蛙腿一个月内的抽搐次数还要多。所以不要不好意思。你只不过是撤回一次抽抽而已。想明白了吗?” 以查举起三只手指。 “一,二,三。现在说你的决定吧。” 涅塞沉默了一会儿。 “老师。我想好了。” 空气变得沉重。 这家伙还真的做好所有准备了,虽然有点艰难。以查想。 涅塞慢慢高举起左手的重锤。 虔诚念道 “纷扰乱象后的真实,群星的规律,旁观生死轮回的剥解之视。所有的法则。规律。可行的条文。合理的破除。请将你微小的一部分暂时运行在我的灵魂之中。” 他的目光透过黯淡盔甲的狭缝射来。 “我愿以灵魂和真实法则守护你。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 词句变得神圣。 虚空波动。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那把重锤上的金光开始环绕涅塞的全身。 勾勒完成,金光流淌至那面深黑的塔盾之上。 一瞬间,塔盾上所有的纹路都开始熠熠生辉,光辉拉出漂亮的弧线,汇集在那颗半透明的宝石上,聚集成璀璨夺目的一束。 涅塞轻轻转动代表守护的魂之塔盾,将光束射向以查——两个灵魂从中心被光芒照得通明。 “该您了。老师。”他用几乎听不见的虔诚声音说道。 “这样啊……” 以查把一只手伸在那道连通他们的光束间,观察到自己的手指都变成了金色。 有意思的现象。 “您只要认可就可以完成链接。”涅塞说。 “我拒绝。你回去吧。” 大惊失色的一瞬。 “老师!” 涅塞的目光凝滞。声音瞬间急迫。“您说让我做出决定的!” “我说了。你的决定我也听到了。但是现在轮到我的决定了。”以查把手伸过那道狭缝,感觉凉飕飕的,他摸了摸涅塞的盔甲——还真像那么回事儿。“我不喜欢浪费才能的事情发生。” “我的决定是拒绝。”他笑了笑,“不过你的决心我明白了。不得不说,人类真的有很多面。我看到了你的另一面——没什么不好。如果你真想走这条道路,会有东西给你守护的——我现在立刻就想到了两个值得守护的事情。” “我只想守护您啊!我没有别的把握能一定拉您回来!”涅塞激声道。 “好了。你刚才犹豫了一下不是吗?说明你也意识到这是种浪费。” 以查若有所思地拍了拍他的头盔。 “回去吧。为了安慰你那还是人类的心情,我觉得我最好这么说放心吧。这个不行也没事。我会回去找你们。一切难题都会迎刃而解。什么的。” “我不走!”涅塞扯住他手。 以查另一只手抽出鲜红长鞭,在空中绕了一圈,迅如闪电地向他击去。 长鞭凌厉劈来。 穿着盔甲的灵魂微微瑟缩了一下,无可奈何的自行消失。 随着他的身影消失,他们身处的小型相连位面也消失了。 第九十三章 下降 紫色的虚空向后被扯走。 以查又回到了窒息之夜的甲板上,光怪陆离的乱流中。 “啊哈!你刚刚不见了。伙计。”纳鲁夫提示出这个重大信息。 “能控制窒息之夜的方向吗?”以查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向船头移动。 涅塞这件事差不多告一段落,很快在他脑海中消失。需要安排下来的事宜。 “最好可以降落在我的庭院附近。我们需要躯壳,起码两具。在那周围有些我熟悉的家伙们的身体可以借用。他们多半不会有什么意见。” “没问题。”纳鲁夫潇洒地做了个手势。 以查描述了坐标,继续往前,停在坐在白骨绞索秋千上的迪亚波罗身后。 女孩又细又软的黑色卷发在空中颤动。 “头儿。”她没回头就看到他了。 他还没出揣摩出要她会被如何处置。 黑影已经被溶解在忘川里。如果“将他溶解在末路中”指的确实是那个黑影的话。那“扩散最终混沌出击”这个谜一样的结果应该也发生了。 地狱之子身上会发生什么呢? 不管怎么说,不能让她落到别西卜的手中。万魔之王也许已经发现混沌之子失踪了。回去就得做好再次迎接追索的准备。 “现在没有东西缠着你了。回去了准备做什么?”以查想了想问。地狱的女儿已经摆脱了困扰,他想知道她是否有任何明确意图。 “不知道。”迪亚波罗在风中踢着两条腿,忘川波浪形成的无数小手飞快地在她蹄下划过,她不时轻盈地左右闪躲一下。“我只知道预言。按着预言做就好了。你是能响应预言的第一个。所以我跟着你。头儿。” “按照预言怎么做?”他决定直接问。地狱之子难道真是一无所知? “不知道呦。”她声音清脆,笑嘻嘻的。“不过我总觉得,到时候我会知道。现在不是挺好的?” 到时候。挺好的。 “你知道自己是什么吗?”关键不在于她是什么——全地狱都知道她是什么。关键在于她的角度是否能透露点别的东西。 迪亚波罗抓了抓自己的脑袋。“我是一只羊?” “怎么说?” “感觉。头儿。哎呀。” 她伸出一只小手,在风里一抓,咯咯笑了两声。“感觉嘛。有的东西我得见到才知道是什么。有的东西我见到也不知道是什么。就是这样。头儿。你呢?你觉得我是什么呢?” 以查想了想,坐在她身边。 迪亚波罗秀气的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好像梦游一样的笑容。 “你是地狱之子——它的一小块,或者浓缩体,总之和地狱有直接的连接。你不是恶魔。甚至可能不是生物。你的形态和我们都不一样。是一种独特的形态。” 他实话实说,用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后面的纳鲁夫,耐心地道 “而我们都是同一种生物。所以有一些共同点。大家都知道这些,也觉得确实如此,就把这些共同点记录下来。我们把这叫做形成‘共识’。当有新的个体出现的时候,共识就可以当做对这个新的家伙进行判断的‘参考’。像你的话,目前还没有形成这样的共识,也没有参考。所以不光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无法判断。其他恶魔也不知道你是什么。他们也无法判断。” 他摊开一只手,“就是这么回事。” “好像很可怕。”女孩眨了眨火焰的眼睛,脸上的笑容变得茫然。“我觉得像你们一样就不错。但你偏偏说我不一样。什么意思呢?我总听不懂你在讲什么。头儿。” 以查停顿了一下,然后说 “你有独特的力量。在我们所处的地方,你可以做到其他恶魔都做不到的事。什么也不用怕。” “啊哈。”迪亚波罗高兴起来。“那听起来不错。” 以查看了看地狱之子明亮的眼睛。 “不要被轻易操纵。谁都一样。”他说。 “被操纵是什么意思?” “就是太听其他家伙的话。你不是有‘感觉’吗?当你感觉不对的时候。就想一想。” “都给我扶好了!不行就把自己捆在桅杆上!”纳鲁夫的大嗓门从身后传来,“我们准备下降啦!” 没什么可问的了。以查站起身往回走。还有几个遗漏的地方他还没来得及浏览。 有一个小小的颠簸袭来,他和纳鲁夫同时墩了一下。 “头儿。”迪亚波罗突然在背后叫道。 “怎么?”他回过头。 “我想了想。”地狱的女儿蜷起双腿,把下巴放在膝盖上,双目闪烁。“我觉得听你的话还不错。不像是被操纵。” “现在的确如此。这是你思考后的结果。”以查呲牙一笑。“保持思考。” “好的呦。” 迪亚波罗朝他挤挤眼睛。 “抓好了!!!!!!”纳鲁夫再次高喊。 于此同时,窒息之夜猛地向下一折,头朝下垂直疾冲。几乎把以查凌空抛了起来。 尖啸灌入耳朵。 它没找到耳朵。于是灌入灵魂的每一部分。 “哇!!!!!”迪亚波罗坐在白骨雕塑的秋千上开心地晃荡着——吊索还是垂直向下,突然的角度改变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我们可以稍微平缓一些降落。那慢不了多少。”以查两只手抱住桅杆,身子拖在狂风里,完全和甲板平行。 “那当然,好伙计!!”纳鲁夫抓住船舵,也拉成了一条灵魂的旗——比以查宽长那么一点儿, “不过,我早就想这么试试了!!!!”船长发出大笑。 “全速前进!!!!” 全速前进。 成分复杂的气流在周围狂卷。所有的轮廓都发出了引火一样的摩擦声。 整艘船成了一只方向分明的箭头,向下射。 …… …… …… “如果有同志认为幽灵就是灵魂,杀生域位面的朋友们会第一个表示,这大错特错。 在他们的眼里,灵魂是一种不可理喻的附属物——通常附属于正向能量生物或者物质生物和极少数法则生物身上。而幽灵一种是高洁,纯净,完整的负向能量生物。幽灵和灵魂的差别就像象鼻虫与象限仪座流星雨之间的差别一样明显,他们十分厌恶其他生物对这两种概念的混淆。 要激怒一个幽灵十分简单只要对他说“幽灵船”这三个字就可以了。 如果这位幽灵先生(是的,请叫他们先生。这是唯一正确的称呼。)没有被这可怕的侮辱气到弄爆你的头的话,他会告诉你,那叫船灵。也是那些不可理喻的,不能独立存在的附属物的一种,灵魂的一种。 必须得承认这有些偏激。但是也没错。” ——《生物分类简介》 第九十四章 一个普通的每日晨祷后 浮岛庭院。 圣水池边。 熟悉的仪式差不多走到了尾声,堕天使教团教长单卡拉比准备结束今天的每日晨祷。 “啊,神圣之灵!崇高的牺牲者,我们心之慰抚,我们永世的安乐。”他大声咏唱。 “啊——神圣之灵——崇高的牺牲者——心之慰抚——永世的安乐——”教团成员整整齐齐地排坐着,拖长了声音跟着他唱道。 气氛很纯洁,很严肃。 单卡拉比有些不够专心。 好长时间了。 他隐隐感觉到了些不对,但没有在教众们面前表现出来。 倒不是因为相识了多年的公爵一直对他们隐瞒身份,又陡然显露真身——这一点他倒是完全能够接受。圣天使一定有自己不可言说的神圣理由,不应当由他们妄加揣测。 只是。 在最初堕天使圣身显现后,祈祷便能感应到他的存在。就好像一条小河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尾巴戳进了一大片温暖的湖中。 不过从今天凌晨开始,那种联系断裂了,非常突然。 无论他如何用心地,真诚地,专注地祈祷,甚至用上了新学的法则法术进行增益,又把公爵所写的《信众管理和信仰能量导流》认真学习了一遍,也无济于事。 感受不到任何踪迹。 单卡拉比有点担心发生了什么——本来他还能和涅塞讨论这件事,不过就在这情况急转直下的关键时刻,涅塞突然把自己关在图书馆高处的一个暗室里,怎么叫都不出来,一副人类的怪脾气又犯了的样子。 祈祷。 他若无其事的带领着祈祷。 “圣天使光荣长存,永无终止。” 单卡拉比收回思绪,念出最后一句——这意味着仪式的结束。 “感觉不到!我感觉不到!圣天使不见了!” 仪式结束,第一排一个矮小的恶魔立刻惊慌失措地跳了起来,抓住他的罩袍。 十几道惶恐的目光射了过来,小声的噪音在后排冒起,显然不少教众都有同样的感受。 “支努。注意你的行为。不可妄言。”单拉卡比重重地捉住那只恶魔的手,严肃地注视全场,一边批评,一边安抚整个教团。 维持信心和秩序是教长必须做的。 他严厉地警告了支努,教育了时间和信仰的概念,又带领大家重新祷告一遍才解散晨祷。 教众们安心下来,三三两两从座位上胡乱飞走。 单拉卡比夹着书,心事重重地跟在他们后面。 他目光一排一排扫过那些精致的灾难石椅—— 重新获得最初堕天使的垂青后,这几天他帮忙整理庭院时,便自作主张地在圣水池边建设了一个简单的环形露天小讲堂——仪式感是仪式中重要的一部分。 教团成员们散的差不多了。 他注意到有两头恶魔紧紧地贴在一起,坐在最后一排长椅的远端的角落。 他们脑袋靠得很近,好像已经说了很久的悄悄话,面上的涂黑也被擦掉了。 “伊莉克古尔。迪流勒。” 他叫着两头恶魔的名字,礼貌而威严地冲他们提醒,“晨课结束了。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想聊天就尽情的聊天吧。不过我希望你们刚才的祈祷都有认真完成。” 单卡拉比停在他们面前,等这两头不虔诚的恶魔为刚才开了小差而小小忏悔一下。 事情超乎了他的预料。 伊莉克古尔——一个红发豹耳恶魔——抬起极其锐利的暗金眼睛剜了他一眼,哈了一声,双臂一抱,把两条又长又修长的腿叉开架在前面的椅背上。 “嗨。小伙子。你刚念得什么经……”她举起一只手指点着他,粗声粗气地说。 单卡拉比有点错愕。这位女士在他的印象中沉默寡言,经常带着可怜兮兮的神情缩在一角——教团中的大部分教众都具有这种特质——来自于经年累月的被歧视。 “纳鲁夫,好伙计,我来吧。” 不等伊莉克古尔说出下一句话,边上的迪流勒——一个年轻瘦高,面目冷峻的人形恶魔轻轻抬了抬手打断了她。 “单卡拉比。是我。”人形恶魔说。 “迪流勒?”教长感觉那种语气有点耳熟。 他没太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看向迪流勒的眼睛。 一对冒着青色火焰的熟悉眼睛。他脸上的神情也是那种坦然,淡定的神情。 迪流勒打了个响指,空气中的微光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十头蛇图案纹章,闪烁一下消失。 单卡拉比瞳孔收缩,难以置信自己的判断。“你是……公爵?” “以查因特。” 迪流勒点点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旁边的漂亮豹耳恶魔,介绍道 “她是纳鲁夫。我们的朋友。来自九千万年前。是个船长。” “纳鲁夫!” 伊莉克古尔姿势不雅的靠在椅背上,一手大拇指指着自己介绍,另一手捏住三个手指,从脸颊边做了个拉远的动作,咂一下丰满的嘴唇—— 她是在假装抽什么东西吗? “公爵……圣天使……这……” 单卡拉比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扫来扫去。 “我知道。”迪流勒——也就是以查,笑了笑。 “之后再跟你解释。放心。我们的灵魂只是暂居在这两个家伙身上。等我们找到了合适的躯壳,会把你的小跟班们还回来的。他们的灵魂还在,只是暂时被我们的灵魂压制了。” 单卡拉比点了点头,命令自己接受这件事。 他不是完全明白,但听从圣天使是第一优先级的事情。 圣天使的灵魂寄居在一名堕天使教团成员的身上。他想。这说明天使的灵魂和恶魔的躯体并不冲突。堕天使教团一定都能成为真正的天使。 一瞬间,感觉纯白的圣光都要从倒流的硫磺河里落下,洒满庭院。 单卡拉比突然觉得有点陶醉。 “他的样子看上去呆呆的。”伊莉克古尔模样的纳鲁夫小声对以查说。 “这一位已经是聪明的了。”以查小声对纳鲁夫说。 漂亮美艳的纳鲁夫拍着前面的椅子背笑出了声。“嗨!你看你!我没有那么挑剔的意思!” “您说什么?” 单卡拉比听到了这一句。 “不用在意。”以查呲牙一笑。“帮个忙。” “啊。那是自然。”单卡拉比这次很快明白了。“没有您的指示,我不会擅自透露这件事。圣天使的意图不应揣测。” “不错!还可以!”伊莉克古尔·纳鲁夫伸出大拇指。 “有必要的时候,我会来告诉他们。”以查点了点头,又道“这两天,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除了感受不到和您的连接之外,没有。”单卡拉比诚实答道。 只见以查皱了皱眉头,似乎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 第九十五章 在咱们家的藏宝室里 “圣天使,您有什么苦恼?随时为您效劳。”不管怎么说,只要看到圣天使平静的神色,单卡拉比就感到安心和更加虔诚。 “没关系。”以查很快回答,又对着旁边说“纳鲁夫。我去办点事。这里是我家。不熟悉的话,让单卡拉比带着你参观一下。” “好嘞。”长着伊莉克古尔面容的恶魔做了个手势。 “要什么就拿给他。”以查对单拉卡比道。 “谨遵您的吩咐。” 以查点了点头,起身潇洒离去。 不知道从哪儿突然蹦出来一个长着一对羊角的小女孩,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一大一小身影像两颗不对称的樱桃,说着什么,很快飞远。 单卡拉比没有尝试理解不可理解的情况。 “圣天使的朋友。我是单卡拉比。属于以查因特公爵的教团教长。”他向被留下的红发恶魔礼貌的躬身。 “他有教团?”纳鲁夫惊讶极了。“好家伙。他真是比我想的还要厉害!看来老纳鲁夫真是走运了。哈哈哈!” “是的。”单卡拉比觉得尊重圣天使的朋友的任何观点都是有必要的。“我有什么能为您做的吗?” “嗨!别您啊您的。听着费劲!叫我纳鲁夫!”美艳的红发恶魔噌地站起,一把亲热地搂住他的肩膀,想了想道 “不对。还是叫那个名字吧。免得穿帮了麻烦。他妈的。想不起来了。叫什么来着?” “伊莉克……伊莉克古尔。” “对!伊莉克古尔。” 长着伊莉克古尔面容的恶魔瞥了单卡拉比一眼,拧了下他的鼻子,“你脸红什么?这是脸红吧?嗨!跟个雏儿似的!你是恶魔吗?笨蛋!” 教长的确感觉自己的脸要被点着了。 “圣天使的朋友。请您不要这么说话……” “你!” “你别……” 单卡拉比竭力保持平静,和伊莉克古尔对视——一对大大的,暗金色眼瞳倒影在他的眼睛里。 离得太近了。他后脑一阵眩晕。 无所不能的圣天使。我需要您的拯救。立刻。 “真是个笨蛋。”长着伊莉克古尔面容的纳鲁夫粗犷地大笑两声,放开了他。 “来。先帮我这个。” 她走到刚才所坐的长椅侧面,抬起一端。利落地招呼教长。“愣着干嘛!帅小伙,帮忙抬一下!” 单卡拉比木讷地点了点头,走到另一边抬起灾难石质地的长椅——忘记了刚掌握的法术有一项可以很轻松的抬起这种程度的重量。 “轻点。轻点。”纳鲁夫嘱咐道。 “这是做什么?”他们已经把长椅举在肩膀上了,单卡拉比终于想到问这个问题。 “这是我的船!我的宝贝儿!窒息之夜!”纳鲁夫从另一端狡黠地向他挤了挤眼睛。“虽然现在暂时只能依附在这傻椅子上。不过她迟早会重见天日的。在此之前,咱们要好好爱护它。” 单拉卡比被这种极具侵略性的代词搞糊涂了。“咱们……” “哈!那可不。你不是我好伙计的教徒吗?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好了。快告诉我,咱家的藏宝室在哪里?我要把我亲爱的窒息之夜放在最安全的地方。” 总之。 单卡拉比停止思考,带着伊莉克古尔·纳鲁夫向“咱家的藏宝室”去,顺便机械地指点了大部分场所的位置。 天气不好——地狱只有这一种天气。 他们落在门廊向内走。 四个堕天使教团成员从他们身边路过。 “教长。”一头恶魔惊奇地打着招呼,三头恶魔侧身让行。 他们擦肩而过,单卡拉比听到身后传来窃窃私语。 “那是伊莉克古尔……你觉不觉得她变漂亮了好多?” “教长为何亲自搬椅子……” “伊莉克古尔要单独向教长告解吗?椅子是干什么的?” “你是说……” 单卡拉比感觉非常不妙。但明显没得解释。 “真的漂亮吗?他妈的。老纳鲁夫果然怎样都是最棒的。” 纳鲁夫故意下流地扭了两下,引起一阵惊呼,然后发出夏日一样的大笑。 单卡拉比屏住呼吸,把脸贴在冰凉的石椅上,使劲向前走。 …… 藏宝室。 一间非常靠里,三角锥型的材料储藏室——这是一种超出时代的设计,为了稳定性而放弃了恶魔所迷信的六角锥型,储藏室每一条边从上至下压入三道蔓灵族的加固咒文,转动视角时能看到隐隐青绿光点闪烁。 纳鲁夫一进入便迅速掌握了环境,她一眼相中一座又宽又长又高的黑曜石镶烈铜置物台,指挥单卡拉比把附有窒息之夜的石椅放置其上。 “公爵说您……你可以随意使用这里的物品。”单卡拉比提醒。 不过看上去纳鲁夫完全不需要提醒。她满意地端详了一会儿,随手便在一堆软性材料中精准地抓过一条带有自净符咒的沙金刺绣绒布盖在上面。 然后吹了个口哨,开始翻看起周围那些泛着金属冷光的三只脚储物橱。 单卡拉比感觉有点不自在。 也许是气氛太安静,空间太狭窄,灰尘太多,又和这位爱吹口哨的女士共处一室的缘故。 好在沉默很快被打破。 “你们这儿有没有好的手艺匠?”纳鲁夫转过头问他,耳朵一动一动。“我得赶快造出个船来。一直让我的心肝宝贝呆在这个石头里可不行。” “手艺匠?” 单卡拉比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词,他只在书上见过。“专门负责制作工艺品的工匠?” “嗯哼。” “据我所知,没有。” “嗨。我就知道。他跟我讲了。没事儿!老纳鲁夫自己来。” 纳鲁夫把一条腿雄赳赳气昂昂地踩在一个怨憎魔皮箱子上,摆了摆手,“你走吧!多谢,帅小伙。” “……好。” 单卡拉比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看着伊莉克古尔·纳鲁夫翻箱倒柜,迅速忙成一阵风。 他转身准备离去,感觉自己撞到了一堵墙。 抬头看见一双爆裂的白眼,冷气喷在他脸上。 “破坏之手”伊佛灭。 “尊敬的阿斯莫德大公爵。” “有陌生的恶魔气息。”伊佛灭一字一顿,声音冷漠。“不弱。” 地狱大公爵沉默寡言,整日立在最高的塔顶警戒,单卡拉比完全没和这家伙打过交道——既然已经成为圣天使的战友,那就没有敌意和厌恶可言,不过也绝对称不上有任何好感。 他面色铁青——下巴铁青,单卡拉比只看得到下巴。 伊佛灭抽了抽鼻子。 地狱大公爵基本看不见,但能感觉到——或者嗅到。“她有两种年龄……三种。行为和表面不符……我没有见过。她是谁?” “以查因特公爵的朋友。”单卡拉比向他解释。 “我是纳……伊莉克古尔!嗨!”红发豹耳的恶魔在百忙之中抽出一个侧脸和一个挥手向他们打着招呼。 “命令!”伊佛灭突然对她一声爆喝。 第九十六章 要打出去打 “这是以查因特公爵的朋友。不要伤害她。”单卡拉比立刻伸手阻挡。 “不对……太不对了……怎么能信任……”伊佛灭把只到自己胸口的单卡拉比拨到一边,向着伊莉克古尔走去。 “公爵允许她使用这里。” “不安全……” “我要告诉公爵!”单卡拉比从怀中迅速摸出那个装有快捷符文的水晶瓶,抓出四枚,挡在伊佛灭面前。 地狱大公爵阿斯莫德看着的确非常可怕。 他的面目同时展现着两种状态——极端的凶暴和压抑的受难。 仔细看去,他向前弯的粗大牛角上有起码几百道深浅不一的粗糙伤痕,健壮的胸口和肩膀上的那层黑色硬皮也满是割痕和疮疤——就好像他在基希诺的刀锋之脊浴血搏斗过千百年般。 可怕。 但单卡拉比心中充满神圣的正义。他无所畏惧。 “让开。” 伊佛灭的声音又冷又硬。“以查因特,让我负责安全。难道你,不听他的指令?” 这……他好像也挺正义。单卡拉比犹豫了一下,伊佛灭已经瞬闪至教长背后,冲纳鲁夫抬起右爪,将命令补充完毕 “命令卧!” 五大命令之击倒的命令——原理是通过让所有骨节脱臼来造成全身瘫痪。 “卧!!!!!!!” 低沉威严的雄声扇形扩散,震得整个房间内的金属制品都发出嗡鸣。 来自大公爵位格的命令。 视野中不可见。蛮不讲理的力量尖钉般撕裂空气,一口气击在伊莉克古尔·纳鲁夫身上。 红发豹耳的恶魔正背朝着他们毫无防备的忙碌,突然被击中,身子向上诡异地一腾。 砰砰砰砰啪啪啪啪啪—— 她连续撞倒九个金属三角柜,被埋在房间深处。 灰尘弥漫。 单卡拉比反应过来,一声怒吼,四枚快捷符文射向伊佛灭。符咒旋转膨胀,法则几何符号随即散射,霎时凭空撑起四个气泡一样的圆球,从上下左右四个方向朝伊佛灭逼去。 伊佛灭冷哼一声,呼出斥灭破坏锥,在周身一抡出一圈密不透风的猩红残影。 叮叮叮叮! 气泡被尖利碎片状的破坏之力刮破,四枚快捷符文击飞四方——有一枚落在一叠闪着银光的布料上,立刻“噗呲”燃起阴绿色的火苗。 伊佛灭将猩红长枪一横。他喷着冷气,机械地一字一顿。 “以查因特不让我和你动手。你打我。就,算了。” 伊佛灭的斥灭破坏锥围绕数千道猩红血针,威压凌人。“但,这是个外来者。” 他歪了歪脖子。“你,跟她。很熟,吗?” “既然您已经做出行动了。请快点离开。如果有疑问,请去请示以查因特公爵!”单卡拉比再次挡在他面前。 “不说。就算了。”伊佛灭毫无情绪地说,一手高举长枪,一步一步慢慢地向里走去。 这家伙竟然还不放过伊莉克古尔!那可是圣天使的客人!单卡拉比对这傲慢的地狱大公爵愤怒至极,默不作声将一枚碧绿的快捷符文摸在手里。 啪嚓!哗—— 单卡拉比向房间深处疾退,同时把一整水晶瓶的快捷符文狠狠地拍在伊佛灭的胸口上。 轰!!!!!!! 一连串法则几何符号迸射,爆炸。 一时间连三角锥形状的结实储藏室都颤抖不已。 地上摞在一起的两只胖胖的怨憎皮箱被炸开了猫肠子做的线,月牙形的两小堆磨石从里面漏了出来。旁边一个雕着蛇形魔神的柱形立雕被气流推倒,摔得四分五裂。 浓厚的一大片烟尘盖住了伊佛灭的身形。他一声不吭。 单卡拉比迅速向内移动。 这应该不够重创他……地狱大公爵的力量和他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即使借助这些快捷咒文也根本无法与他抗衡…… 还好提前给自己上了加速术。单卡拉比想。 这一个加速法咒差不多能把他带到伊莉克古尔身边,将她带走。 只要去找到圣天使。要去找以查因特公爵。必须让大公爵阿斯莫德为他的鲁莽行径忏悔。 必须让他忏悔。 圣行一定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伊莉克古尔,伊莉克古尔?”单卡拉比跳入那一大堆倒在一起的三脚金属柜里焦急地翻找。她不在刚被打飞的那个位置。 “伊莉克古尔!”他抬眼来回扫。在房间的另一角! 红发豹耳的恶魔女士面朝下扑在他们刚搬回来的长椅上。 “我们快走!”单卡拉比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伸手去拉她。 嘶——嘶。 沉重的呼吸声。 一只巨爪重重压在他的肩膀上。 “我再说一次。以查因特,不让我,和他手下的人动手。”一字一句,呆板的语调。“你最好,趁我还记得这句话的时候,赶快走。” 单卡拉比捏紧拳头。 他们整个教团一向都和这些“正常”的恶魔格格不入,互相之间觉得不可理喻。 只有以查因特公爵是个例外。但大公爵阿斯莫德绝对不是。 他刚刚已经把快捷符文全用光了。 但是还可以自己施法……能阻挡一下也好。 “伊莉克古尔,快去找公爵!”他边喊边飞快的搅动法则能量,潦草在空气中绘出一个混乱定身咒的方向和图形,扭身向伊佛灭发射。 “命令……”伊佛灭也高举长矛,准备发动第二轮攻击。 但是他晚了一步。不止晚了一步,还输了一步。 一共两步。 单卡拉比和伊佛灭自己都没想到有这两步。 “命令!!!!要打出去打!!!!!” 随着伊莉克古尔·纳鲁夫豪迈的女声划破空气,两头恶魔被无形的力量凌空包起,然后干干脆脆地被丢到了房间外面。 砰——砰。 吨吨吨吨吨—— 他们好像落在了很远很远的走廊那端,好像又顺着楼梯跌了下去。 纳鲁夫懒得管,拍了拍手,重新把沙金刺绣绒布小心翼翼地盖在石椅上,抚平皱纹。 “他妈的。真是两个笨蛋。还好没把我的船砸坏。” “没想到现在‘命令’还行得通。还以为老掉牙了呢。” 纳鲁夫背着双手悠然自得地向外走去,墙上的一面银镜映出她的面容和暗金色的漂亮眼睛。 她停下脚步,对着镜中的自己左看右看,拍掉头发上的灰尘,嘿嘿一笑,抽了口不存在的烟斗。 “老纳鲁夫啊老纳鲁夫。你真帅,又真靓!看来你还是那么引领潮流!什么也难不住你!” 第九十七章 骰子和鸟 以查心情愉快地走出失序场能室。 十几个玫瑰色的烈铜六面骰在他一边衣袋里发出哑哑的碰撞声。 把纳鲁夫交给单卡拉比后,他第一时间去绘出了在“窒息之夜”甲板上见到的幸运法阵。 虽然法阵完整,但无论是激发的手法还是材料,能量,语言种种要素,都需要通过尝试得到。 从“幸运”这个属性去推测…… 幸运神出鬼没,毫无秩序。再加上纳鲁夫的大副一定也是恶魔,法阵即使原本使用的是其他特殊领域能量,也多半不会和失序能量相斥。 烈铜材质的选择也同样如此。 这是混沌地狱常见的源生金属材料之一,能量导流性适中,重在“地道”。 也许还有更有针对性的选择,但烈铜去附魔通常不会出大错——就像那句恶魔谚语说的一样“想不到用什么的时候,就用烈铜;想不到怎么吃的时候,就从脸吃起。” 至于语言要素—— 这要多亏了迪亚波罗在无意间向他透露了质数与幸运的关系。 他自作主张地改动了一个用于召唤随机状态的失序咒语,把关键词替换后,又精心地根据法阵的走向细节,向其中加入一定量的质数。 当然,这种每个环节的原理都来源于假想的实验,如果失败多半会引发整层爆炸。 但也许,幸运已经提前降临了。 尽管有些勉强,拓下的法阵还是颤颤巍巍地发挥了作用,为他准备的一大堆原材料中的十六枚烈铜六面骰染上了淡淡的“幸运之玫瑰色”。 接下来大家都会需要一点幸运。 他又造访了两个不同的场能室,用法则法术配合空间和射线能量处理了这些骰子。 在同一位面一定的范围——差不多有半个血肉铸造池区域那么大,只要将骰子转到对应的角度,保持稳定,就可以用震动互相通信。 接下来大家都会需要互相通信。 以查扣下一枚,准备将制作好的骰子分发给身边的家伙们。 伊佛灭不在他常在的最高处的塔顶,单卡拉比应该也还没带纳鲁夫游览结束。他先分出去五颗给希琪丝和涅塞让他们代为传递,又让“再见”吃掉三颗骰子备用。 …… 以查回到自己书房的阳台——真正的阳台,等待着迪亚波罗。 时间规划的很清楚。 两个小时后别西卜大军开拔,考虑到恶魔中这一阵流行的喜欢攀比迟到时间的习惯,浮岛到血肉铸造池的距离,两个小时后出发应该绰绰有余。 急需拯救地狱,急需拯救世界的其他部分。 然后就可以开始回到他愉快而平静的学术时光了——他真是挺想念以前那些不用被戳穿,剥皮,碎骨,晒过度的太阳,挖心,吊在桅杆上的日子。再去教树懒也比这些强。 以查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归。 黑影背后的秘密暂时没有新的线索。 它可以作为一个长期课题——这件事没什么好急的。 然后是估算力量。 能完全动用的是自己,涅塞,单卡拉比,希琪丝,“再见”。 和上次直面别西卜的力量对比,好了很多。 不光是他自己。 涅塞能将自己转化成守护者之魂,看来他在秩序能量领域,法则能量领域都有了进展—— 刚刚他分发骰子时,发现这家伙陷入了人类在被拒绝后典型的郁闷和羞愧状态。不过这完全不是什么问题。 单卡拉比则进入了一个正常法术师的道途。 已经可以说是快的超乎预料,对于一个恶魔来说,从无意识地随意使用能量到踏入咒法之门是从零到一的质变,往往最为困难。还好教长天生的卓越能量导流性和那不常见的循规蹈矩帮助了他。 半哈比鸟妖半恶魔的希琪丝也开启了自己一半的天生能力。她对自己恶魔的那一半有些抵触,不能发挥完全的力量。 但“恶作剧”就足够了。只要不过火,这是无比强大正面的能力之一。可惜“恶作剧”玩的就是过火——发动恶作剧的前提就是“风险”,这点和“赌博”很像。 她也许是最需要幸运的一个。 伊佛灭不好的一点是他难免会受到万魔之王别西卜的影响,在她面前实力会大打折扣。不过还是有可能帮得上忙。 不管怎么说,一切的条件都比上次有利。 更有经验,更多准备,更坚实的决心。 除了宇宙一个不妙就要炸成一滩均匀的唯一地狱之外,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而且。 混沌地狱中真正的万魔之王别西卜,因为上次的“奇迹”已经基本忘掉了他。 他不会再被她针对……应该。 以查没完全算上纳鲁夫。他是客人,早在第一次见面时他们就已经达成共识,互相理解,而不互相干涉。他想干什么都行。 还有迪亚波罗…… 身边浮现小小的一条红影,下一秒,矫健的羊角女孩出现在他的身边。 “头儿。” 迪亚波罗把一个闪着金光的东西抛在他手里。 以查抓住刻有名字的金质角链——迪流勒的魔角比他原身的瘦削一些,戴上有些宽松,他把它缠在手臂上。 肉身和心爱的法袍已经通过在甘美尼蒂的“大门”灰飞烟灭了。只剩下了这个。 不过“锚点”最重要。 “怎么样?”他随口问。 “好像乱套啦。哈哈!”迪亚波罗一副没看够热闹的样子。 甘美尼蒂确实被他们搅得够乱的。 但能吃掉其他蝌蚪,混沌地狱灵魂集中营最后的胜利者——慈爱之城的自我恢复能力极其强大,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原状。 只有死亡不会改变。 没什么好担心的。 …… 以查跃出阳台。 变格的其他条件都还存在,只要有“锚点”,在圣水池的秩序中他就能重新变格为不受别西卜位格压制的最初堕天使。 位格已经被塑造形成,这次变格毫不费力。对于“心之所向”承诺可以简化,花费的时间仅仅是上一次的三分之一。 没过多久,他爬出水池。 迪亚波罗俏立一边,把一只小手放在额头上,出神地眺望着远方。 以查检查着变格后的身体,随口问“看什么呢?” “鸟。” “什么鸟?” “白色的鸟。这么大只。好恶心。”迪亚波罗比划了一个比她自己还要大的形状。 第九十八章 跟踪沙利叶 以查向她所指的方向看去。 青紫色,镶嵌黑黄倒流河的天幕下,远处有排成横线的十几只白鸟在飞——即使在离得这么远的情况下,它们在一小会儿之内就从他的视野左侧挪到了右侧。 那些白鸟速度很快,身影断断续续,偶尔从空气中消失,下一次出现便已移动了一大截距离。 鸟? 他抖落身上水珠,把手放在迪亚波罗脑袋上,用她的视野去看。 “不是鸟。”以查叹了口气。 “那是什么?” “天使。” “听起来真不舒服!”迪亚波罗打了个激灵。除以查之外,地狱之子对天使生物的排斥感是天生的——也是二者的力量领域完全相反所致。 以查没说话,视线追索着他们快要消失在天边的身影。 十二只天使拍打着翅膀,当中一只身形瘦长的六翼炽天使撑起一个透明到几不可见的灵气遮蔽幕,将所有天使罩在里面。 他们正朝着血肉铸造所的方向疾速飞行。 黎明之战已经启动了?现在离别西卜预定的开拔时间还早。 天使们的确应该起得早一些…… 不。 天使只来了十二只,而且从他们飞行的路径看,他们多半是从基希诺火焰之脊末尾上方的小型公开位面通道来访的。 虽然没有参加别西卜的动员大会,以查也知道若是末日之战开启,得到了混沌之子的加持,恶魔大军可以不受位面的束缚,直接不计数量,不受限制的随意侵入其他位面。 想来黎明之战应该也是一样。 如果战争已经发动,又何必这样束手束脚的呢? 来捕捉柯启尔? 以查几乎是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一只小小的看守图书馆的权天使,根本不至于引起秩序之源如此重视。 天使们快要离开视线。 他向他们离去的方向跟了一段,直到十二道白影再次出现在视野边缘。 …… 以查把目光集中在中间黑发的炽天使上。 天使群中唯一的六翼天使,应该也是这一波天使的领导者。 这位天使散发着薄薄的灵气光幕,保护剩下的天使们能在混沌地狱自如的穿行,不受恶劣的环境伤害。 柯启尔应该能一眼认出这里面的所有天使。以查则得通过回忆他的描述和资料插图推测。 还好炽天使只有七位。 “开启者”“魔之大敌”最高天使长加百列首先可以排除——天使之王所到之处自然净除一切污秽。 形象世尽皆知的“似神者”“神之王子”米迦勒,“风使”“神之治愈”拉斐尔和“神之光”“恐惧之使”尤利尔自然也不是。 “天使是什么?”迪亚波罗不知什么时候跟在身边。 “和我们差不多。”以查答道。 “那为什么我感觉好讨厌他们?” “大家关系不好。” “啊哈?不是差不多嘛?” “所以关系不好。” “这样啊。”混沌之子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飞行在中间的炽天使陡然向他们这角度一瞟。以查立刻向后拉开距离,碰了碰迪亚波罗共享视野,观察着他的脸。 炽天使毫无瑕疵的脸上既无皱褶,也无表情。 他半眯着一双黑底白瞳眼睛——眼睛有正常人形生物的两倍大。 没有温度的目光从他眼皮下漏出。 闷。 即使是通过地狱之子的间接视野,和那目光一撞,便觉得胸口凭空挨了一拳。 以查快速抽开视线,转而打量他周身。 邪气之眼,黑发,修长身型,黯淡不起眼的缥缈灵光。 在剩下三位炽天使中—— “月之天使”“双面者”沙利叶,正是如此模样。 …… 炎风温柔——对恶魔而言。 以查保持距离,跟随十二只天使。 沙利叶似乎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保持方向,优雅从容地向前飞。 以查朝基希诺火焰之脊的方向扫视了一圈。 烈火之处静谧。 没有新的天使前来增援。 黎明之战应该尚未开启。“月之天使”沙利叶不擅战斗…… “关系又不好。那他们来干嘛?”迪亚波罗又问。 以查想了想。“也许是……谈判。” 说来有点滑稽。 恶魔的词典里没有“谈判”这个词——这个词的位置被“强词夺理”“欺骗”“虚与委蛇”代替掉了。以查是在和外界的交流中意识到的。 天使们热爱谈判,这是他们那些迂腐习性的一部分。 “谈判?” “天使们凡事总想谈一谈。”以查叹了口气。 说不定这些家伙就是想要先通过谈判来达到目的——让混沌地狱直接屈服。 这决定简直可笑。 也许这流程是秩序的一部分,正写在某个《对敌办事必读手册》的第一页上,贴在加百列那张神圣的办公桌背后,用太阳墨水标黄加粗。 所以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天使们总有无穷的规定要遵守。柯启尔没少抱怨这一点。 “他们为什么要谈呀?”迪亚波罗又问。 以查知道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柯启尔告诉过他。 事后要写的汇总报告有这么一栏。“谈判结果……”就是这么简单。 …… 脚下的大地逐渐变成了重病的颜色。 烟尘火星漫漫。 基希诺的布满肿瘤和包块的血肉之脊在视野下方凸起。 不需要多久,就会进入血肉铸造池的范围。 以查其实一直在考虑该如何行动。他了解别西卜,无论是长久以来的性格还是现在的态度。 这帮天使要是真的谈判去的,多半会连根毛都不剩——字面意义上。 难道他们自己不知道这一点? 天使的平均智商很难估计,柯启尔严重地影响了他的判断。 如果天使们要自寻死路,没必要阻止——没谁能阻止一个天使想要写一份详实,丰满,生动的报告的决心。 但有必要知道事态会如何发展下去…… …… 诞晦之杯在远处显露冷漠的边缘。 几株干枯的树木出现在下方。即将进入那片冒烟的森林。 以查想了半秒,摸出一个玫瑰色的六面骰递给迪亚波罗。 “你在这附近待一会儿。别被抓到。我们用这个联系。”他演示了一下骰子的使用方法,迪亚波罗立刻兴高采烈的把它抓在手里。 离别西卜栖居,大军的驻扎地还有一段距离。 天使们方向一转,十二条白影像十二道飞鱼,极速上升。 以查独自跟上他们。 没过一会儿,白影们停了下来,向中心收紧。 十一位天使下属聚集在沙利叶身边。 第九十九章 是的,长官 天使们把炽天使长官团团围住,密不透风。 月之天使沙利叶的月之灵气隐蔽了他们那过分明亮的神光,天使们聚成一团悬在高空,像一颗不会自发光的小行星——死人脸色的天空上一个白色霉斑。 没谁会多做注意。 以查心中冒起一个念头。 时机。转瞬即逝。 他搅动梦幻能量,加上蔓灵生命法术用于强化的“表面加护”的方式,简单地为自己全身覆上了一层“静谧”。 静谧伸出淡蓝的小触手,抚平每一根羽毛纤毫间的震动。 缩小术,加速术。 以查悄不做声向天使们急速滑翔而去。 滑翔,闪。靠近。 他让自己比幽灵还安静,还不起眼,随着一道突然掀起的风,轻轻地把一枚加工过的六面骰抛进一只低阶天使的短袍皱褶里。 闪,滑翔。拉远。 天使位格状态下,他和他们气息相似。 心提到嗓子眼。他把它咽回去。 围在外圈的天使们容易骗过。他们没有回头。 炽天使沙利叶稍微停顿了一下。 还好。 以查已经远离了他们,回到了安全的距离。 他拿出一枚处理过的骰子,调整角度。 一小段短暂的沉默。 “时间到了。”一个银铃般的声音透过六面骰的震动传来。 炽天使每一位都有独特的悦耳声音,他们的歌声理应特别优美,但他们总把它浪费在吟唱类似《餐具落地时不可妄为事五十件》的条例上。 说话的无疑是沙利叶。当他开口的时候,空气反而变得更加寂静。 时间…… 以查下意识地向那辽远的上方望去。倒扣的漏斗形天幕的尽头,灰黑色的不可开启之门上,代表时间的光影离中线还差一点。 混沌时上午十点四十四分。秩序时必然也是上午十点四十四分。就像他和迪亚波罗说的那样。他们真的差不多,只是互相讨厌。 上午十点四十四分什么也不是。不够和气,不够恶毒,不够有规律,又不能说完全没有。 “申请任务一的请举手。”沙利叶说。 任务一? 以查升到比他们更高的位置,试图看清具体情况。 只见一条孤零零的手臂高高举起。 “好。只有我。丹诺,记一下。”沙利叶说。 “是的。长官。”名叫丹诺的天使答道。 他两手中都一直拿着什么东西,此刻把右手抵在左手东西上写了起来。 以天使们的习性,以查非常确定他记下来的两行是“丹诺,记一下。”和“是的。长官。” “申请任务二的请举手。”沙利叶说。 基本鸦雀无声。 二十二条手臂笔直地指向下方。唯一抬起的两只手都属于丹诺,唯一的声音也来自于他——这位能天使正在埋头沙沙地纪录下新的这句话。 “没有人申请任务二。丹诺,记一下。” “好的。长官。” “不想参加任何任务的请举手。”沙利叶说。 九只手举了起来。 有三个天使没举手——沙利叶,被占用了双手的丹诺是其中之二,还有一位肩膀宽厚,脖子很短的力天使。 以查内心有些感叹。天使们对诚实那可怕的要求——对于大部分种群来说都是非常难以理解的一点。 这些问题仅仅问的是态度和意愿。 意愿在秩序之源不产生任何结果。只不过这是事后的行动汇报表格中要填写,需要评估的一部分。 柯启尔说过他在这一节的得分通常是“ul”。 “超级大?”以查当时问。 “不可思议的低。”柯启尔是这么回答的。 …… 沙利叶悦耳的嗓音把以查拉回现实。 “那么按照惯例,就由我来分配任务吧。”炽天使语气公事公办,“赛瑞尔!” “是的。长官。” 一个肩膀宽厚,脖子很短的力天使应声低头,他有一头整整齐齐戳向后方的淡褐色头发,像刻意朝着一个方向被培育的珊瑚。 他是那三个没有举手的天使中剩下的那个。 不论是从声音还是外表,都能感觉出赛瑞尔的忠厚老实,心思细腻。 非常容易想象这样一位天使的形象。他办公桌的角落里一定永远有一个锃光瓦亮的银盒子盛着满满的金别针,填写表格时一定会向左上对齐,墨水瓶里的墨水一定永远都在二分之一的刻度线以上。 “赛瑞尔。你来带领任务二。图尔,但林厄,白忒米尔,卡翠尔在任务中听你指挥。”沙利叶说。 “是的。长官。”赛瑞尔应道。 接着是图尔,但林厄,白忒米尔,卡翠尔依照位阶从大到小的顺序,间隔相等的,连续四声“是的,长官。” “请各位站好。” 天使团一顿耸动,四个天使下属被安排到了赛瑞尔身边。 “丹诺。记录。”沙利叶说。 沙沙沙沙…… 窃听的紧张感已经被丢在九霄云外了。整个气氛昏昏欲睡起来。 世界马上要毁灭了,打起精神些。以查规劝自己。 不管怎么说。 天使既然要兵分两路,他现在需要帮手才能有机会一窥全貌。 和希琪丝的血契是追踪灵魂的等级,虽然手上的符咒随着丧失,激活起来变得有点麻烦,但无疑还是通知的第一选择。 以查在手心迅速重画一个临时符咒,让希琪丝和涅塞一同向这边赶——以他们的形象和能力,在外面自保应该不成问题。 “任务一由我来亲自带领。刚才没被点到的诸位,请站在我这边。”沙利叶的声音通过六面骰传来。 天使们又是一顿呆板地移动。 “赛瑞尔,我把我的祝福分享给你。我的兄弟。”炽天使沙利叶发出令人心驰神迷的铃音。 他按住赛瑞尔,右手做了个复杂的手势,保持了一会儿。 突然间,炽天使身上的月之灵光像水母被切开一样变成了两半。其中的半扇灵光转移到了赛瑞尔的头上。 沙利叶把赛瑞尔放开,两半灵光各自主动愈合,重新包成圆圆的球形,形成了两个小一些的缥缈护壳。 “感谢您。长官。”肩膀宽厚的力天使憨憨地低头。 “分享”,炽天使的威能之一。以查还是头一次亲眼见到天使施展。 真是个非常不错的能力……他想。 “赛瑞尔。任务出发。”沙利叶向上一挥手。 五只天使整齐的一声。“是的。长官。” 白影轻盈。 赛瑞尔带着四只天使飞向血肉铸造池的方向。 第一百章 天使位阶,月之暗面 “有意前往秩序之源的旅行者们。 首先请记住这句话 圣能威耀的炽天使,秩序能量的完美化身。我们赞美其最纯,最美,最极端。 以上只是一个最常用的范例。 秩序之源等级森严,条例繁杂。 本书意在科普。只能尽可能的提及一些关键点。如果想了解更多,强烈建议购买《秩序之源赞美语规范详解与实用指南》。 提到秩序之源,最关键的便是天使位阶。 可能有朋友对此不以为然。 的确,在许多生物种群中,都产生了类似于‘上下级组织结构’这样的概念。 在本书中我们已经介绍过 混沌地狱恶魔们依靠‘王’‘大公爵’等等至‘游荡恶魔’的简单爵位制进行位格区分。 恶魔爵位越高,一般来说领土越是广阔,力量越是强大。反之亦然。 终道之末的法则生物们则有三套不同的规则(自洽度,维度,复杂度)来判定‘等级’,等级高者享有更多逻辑资源。 主物质位面的情况最为百花齐放。大部分物质生物都产生了自己的上下级组织结构。我们将其统称为‘阶级’。 等等。如此这般。 但必须要强调的是 没有一个位面像秩序之源一样,将上下级组织结构完全融入了自己生活的每一方面,并时时刻刻身体力行。 对于每一种行动都有对应规范的天使们来说,位阶高低指的不仅仅是力量大小,资源占有率,生存风险,受尊敬的程度,诸如此类。 毫不夸张地说 ‘位阶’,是天使们唯一的互动根据。 任意两种位阶天使的之间可被允许的对话,都可以在对应的《秩序之语》中找到。 一个大天使是否能与能天使交朋友?这个问题的答案和所有可能的处理结果都写在《神圣社交礼仪》《看好你的位置,请勿逾距》中。 说错,说少,忘记了敬语,记错了赞美词——譬如面对座天使唱了对能天使赞歌的惩罚,也有详尽的书面流程,每一种现象都有对应的解释。 为了保证所有天使都能学习到这些神圣的道理,秩序之源最大的服务部门——‘圣行指导中心’不辞辛苦,专司其职—— 《秩序之源赞美语规范详解与实用指南》《秩序之语》《不圣洁用语三万五千篇》《神圣社交礼仪》《餐具落地时不可妄为事五十件》等等畅销书籍均由其出版。 而其中超过一半书籍,都是关于位阶的行事规则。 前往秩序之源的旅行者们,相信看到这里,已经感觉到了解天使位阶,对于和天使相处的重要性。 在此不多赘述,直接进入正题—— 天使位阶简介 目前的孤岛世纪中,根据御衡者花园公布的信息,天使共分三大阶。 神阶为至高。 接下来依次是圣阶,和灵阶。 三大阶中,每一大阶又分为三等。 三等细分为 神阶—— 炽天使为至高,依次为智天使,座天使。 圣阶—— 主天使为其中最高,依次为力天使,能天使。 灵阶—— 权天使为其中最高,依次为大天使,地上天使为最末。 重要 此简介仅供参考。 最终解释权归于秩序之源位面圣行指导中心出品的书籍《秩序之三阶九等》” ——《九位面一本通·概述·秩序之源》 …… …… …… 力天使赛瑞尔和四个天使,顶着分出的月之灵光庇护壳逐渐飞出视野。 以查没有想要跟上他的小队。那是留给涅塞和希琪丝去监视的事情。 一共两个任务,另一支小队必然由沙利叶率领。 炽天使圣能威耀,希琪丝和涅塞难以对付,稍有不慎,还可能会有殒命风险。 沙利叶要去做的事情也多半较为重要。自然需要以查自己亲自探究。 以查远远盯着沙利叶的身影。 他好像不急着走,面朝着剩下六个天使,指挥他们在月之灵光的范围内散开。 天使们散的比梳齿还要整齐。 沙利叶张开翅膀。 准确的说,他已经张开翅膀。此刻发生的,是他的六只天使之翼忽然变宽,伸长。 即使从以查的角度,也能看到那些翅膀在飞速暴涨。 接下来发生了极其诡异的事情 沙利叶向剩下的六位天使掠去—— 实在无法形容,他既没有迈步,也没有振翅,就这么突兀的从一边平平地滑到了另一边。 他的六只翅膀穿过六个天使……又好像没穿过,只是轻轻在他们身上弹了一下。像月亮变为残月消失,又恢复丰满的原状。 只是这原状…… 是恶魔的原状。 眨眼之间,沙利叶连带着身边的六只天使,翅膀羽毛向皮肤内部收缩,肤色变得黑红,额头和颈部长出沟壑状的皱纹,尖尖魔角从头上冒起,全部变成了恶魔的样子。 “双面者”“月之天使”…… 其能竟是如此这般…… “沙利叶。任务出发。” 银铃般的声音变得暗哑,透过六面骰的震动传来——沙利叶一只手向上一挥,依照规定自我指挥,也可能是为了方便让丹诺记录。 沙沙声。 沙沙声后。 沙利叶在空中轻巧的翻了个身,带着六名变身后的天使转向而去。 以查立刻跟上。 …… 缩小术,加速术和静谧之强化的效果尚未结束。 快,隐蔽。 只有风声。 以查缩短和沙利叶小队的距离,打量着他们新的形象。 淡淡的光晕围绕七个恶魔态天使。月之天使的防护性灵光护罩仍然处于开启状态。 打开能量视野,能看到他们表面包裹一层失序的带核黑雾,看上去和恶魔并无区别。 完整变格? 不可能。 他和柯启尔目前已经走在了变格的理论研究最尖端。 其他存在不可能在这方面具有比他们更多的知识。 他有这个自信。 “奇迹”有可能做到如此之快的变格,“奇迹”什么都有可能做到。 但他刚才听的清楚,沙利叶并没有使用“奇迹”——他也不太可能使用,“奇迹”的不稳定特点和天使们行为模式相斥,在早期引发几次重大灾难后,使用“奇迹”便受严格管制,理论上有一整套的申请,启动,收尾,汇报流程。 “奇迹”并非常规手段。 沙利叶的小队转了个弯,以查调整角度以看到天使们的背部,能量视野中可见七片长条状黑雾糊在他们背后——失序之力最密集的部分。 果然。 发现了不自然。 代表失序能量的核心那些黑云中的眼球都朝着同一方向以同一频率在眨。仔细看去,每一颗眼球都分布在包裹天使全身的均匀网格上。 地狱中天然的,恶魔散发的失序能量通常都杂乱无章,绝不可能如此整齐。 沙利叶变出的能量和形态,只是表面。 遮罩? 伪装。 传言七位炽天使各有圣能神威,但甚少使用,只留下各种冲突记载和猜测。 如今亲眼所见…… 母庸质疑。 沙利叶的“双面者”之名,正来源于其伪装之能。 那他的目的地…… 则是需恶魔之态才能靠近的地方。 远处山崖渐近,火光明燃。 炎崖。 第一百零一章 额外的长官 炎崖边缘。热浪腾腾。 沙利叶带领小队减慢速度。谨慎地四处打量。 恰巧这空隙间,希琪丝的消息顺着血契传来。 “这些倒霉蛋什么玩意儿?要去哪儿啊?”看来她和涅塞已经赶上了赛瑞尔所带领,由五名天使组成的小队。 “领头的叫赛瑞尔。他们应该正在飞往诞晦之杯,前往谈判。”以查回道。他试着用骰子联系涅塞,不过应该是超出了距离,只能通过希琪丝沟通。 “谈判?” “只是个幌子。” 或者说,是例行公事。 看上去为了应付事后的文件工作,天使出动一定要尝试一次谈判。 不过,似乎总领整次行动的沙利叶也知道这多半不可能。 他只分出了较弱较少的一小队天使去执行任务。只是为了做做表面文章。 看来并不是所有天使都是只知道盲从规定和条例的呆子——真是个大新闻。 “嗯哼。幌子。”希琪丝假装听懂了,“现在要我们干嘛?” “时刻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行。”以查答道。 只是为了走流程的话,赛瑞尔那边应该不会有太过超出预想的事情发生了。 以他们的级别,应该无法面见别西卜。 见不见得到都差不多。只是凶手的名字区别。 多半不重要。 重要的是—— 沙利叶这次行动的重点——应该在他自己所带领的这只七个天使组成的小队上。 “好吧。我们正跟着他们,跟着他们,跟着他们。‘再见’把口水滴到我的小腿上了。”希琪丝发来信息。 “纠正一下,比这些更严重的事情再让我知道。”以查回复。 “嗯哼。”希琪丝的信息很快又来了,“那这个怎么样?远处有个高高的大池子。大池子背后点了火。有一道火柱,又红又绿又白,很粗很高,比池子还高好多。那是干嘛的?” 一道又红又绿又白的火柱。 “炼狱的冥渊之火,死滩之火,枯木之火。合在一起。用来点燃混沌之子。”以查答道。 “末日之战的开启仪式?” “中午十二点。” “我能分块烤肉吗?” “如果末日之战开启,主物质位面被踏平,你的信徒也没了。没有信徒,就没有神。” “那还是算了。我还年轻,不想退休。”看不见表情,但希琪丝一定在嘻嘻笑。 以查余光看到沙利叶动了。 下属们跟着他向炎崖中心移动。 几乎所有看守都被征召走了。剩下的被希琪丝上次杀了,尸体丢在底部的大坑里。 炎崖无魔。除了他。 只有 火焰,风,鹅头草地,被削平的安息岩,复杂的上古重叠符印,恶魔才能习惯的厚重能量流,地狱中心和万魔之王的力量链接。 沙利叶像月光一样无声无息地路过这一切。 以查的视线紧跟着他。 他的伪装,能骗过混沌地狱最灵敏的地点? 只见恶魔伪装下的炽天使确认好了环境,再次“分享”出一个小小的月之灵气护罩,让两个天使下属留在炎崖的观礼平台把风。 沙利叶带着剩下四只天使不声不响飞过广场,一下子没入炎崖底部,幽深黑暗的入口。 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六层地下审判场的入口。 “保持隐蔽。注意安全。”以查立刻向希琪丝发送消息。“碰到敌人跟涅塞的路线走。听他的话。”他们俩都没去过血肉铸造池区域,但涅塞一定认真恶补过地狱的地理。 “啊?听他的?就他?你不会让我听个人类的话……” “你想死吗?” 这实在是一个普通的问题。一般根据这个问题的答案以查会再做判断。 但明显希琪丝理解成了别的意思。她的抱怨立刻停止了。 缩小术已经结束,以查两个纵身跃上观礼平台。 两只被沙利叶恶魔伪装过的天使站的笔直,背朝着他,呆呆地望向同一方向。 望风?就这样? 以查直摇头。 “早上好。二位。” 他不慌不忙走至他们身后。 他没忘记自己是变格过后的最初堕天使形态——原则上属于炽天使位格,虽然这个凭空创造出的位格空空如也,没有任何特性和威能。 一高一低两只天使茫然地转过身。 这里能看出他们的区别——左边较矮的天使几乎立刻冲以查低下头“您好。长官。” “您好,长官。”右边的天使才反应过来。 炽天使目前只有七位。秩序之源的每个天使都知道他们的模样——最初堕天使不是其中之一。 即使不考虑这一条,沙利叶作为至高天使之一已经亲自带领这次的行动,原则上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第二位炽天使前来干涉。 以查的出现当然不对。 也许他们已经发现了不对。 但是按规定他们不能质疑——有反应的渠道,等行动结束才能反应,有专门的部门处理这种事件——回到秩序之源才有。 “报告你们的身份!” 以查面向他们站的笔直——和一个天使应该站的一样笔直。 神知道会不会穿帮。他没怎么听柯启尔讲那些繁文缛节。不过他记得那家伙曾经提到过,天使外出进行紧急行动中,可以省略掉那些过度占用时间的发起谈话祷告和结语祝福。 直接命令也许就好。 两个天使看着他,目光闪烁。 还好。 过了一秒,较矮的天使开始规规矩矩向他汇报自己的情况。 没过多久,他就从他们那里获得了一个真正的天使长官所需要的全部了解。 左边矮小机灵一点,在沙利叶变身下獠牙尖尖,面若食尸魔的那位名为“哈耶”。他属能天使位阶。 右边慢吞吞的天使叫做梅德法,竟然是主天使位阶——几乎看不出来。他手长腿长,肤色较浅,两只眼睛分的很开,面带一点儿恶魔绝对没有的神情忧郁。 他们是来——和以查想的差不多,他在沙利叶钻进地下审判场那一刻就基本确定了——是来接触混沌之子的。 至于这个“接触”—— 他们用的词是“拯救”,以查认为和“绑架”差不多。 这件事的确值得出动一位炽天使。 不过这反而让他放下心来,迪亚波罗早就不在审判场的地底了,沙利叶无论如何会伪装,也只能空手而归。 第一百零二章 赦免圣印 “尊敬的长官,您可以给我一枚圣印吗?”主天使梅德法怯生生地问。 以查看了两只天使一眼。 能天使哈耶没说话,但也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秩序之语》他没记下全部内容——柯启尔给他抄过一些,连他都觉得看多了头痛。 看起来主天使位阶还是可以向炽天使主动提一些要求…… 至于“圣印”。 这东西他倒是明白。 这是专属“神”这一大阶天使的专属一次性祝福。 起到的作用是“赦免”。 这种“赦免”可以包括愤怒,起床规律的丧失,应到者的缺席,一份空白的报告,错误的小型奇迹后果等等类似的东西。 “所以差不多是‘请假一次’的意思?”他当时是这么问柯启尔的。 “怎么能是这种意思呢?”柯启尔当时严肃地向他争辩。 柯启尔对秩序之源那些条款的态度很奇怪,对有些条例不屑一顾,对有些却坚持到近似古板——这种时刻他显得非常天使,以查现在对此倒是习以为常了,不过那时在塔粒粒奇的课堂上他们还没认识多久。 “不是抹去行为,是赦免罪行。”柯启尔还这么补充,“就是原谅。原谅你懂吗?你做的事情依然存在,但是被宽容了。被弥补了。大家都会犯错。但是错误不是一切。” “错了就把它改对。就是这么回事儿。”以查记得当时自己非常嘲讽地说。“就像你今天又弄混了加固咒符和反射咒符,愚蠢。什么赦免不赦免的。” “我已经赦免你好几回了!” “那挺好。” …… 以查从回忆中抽回思绪。 他本来想问“要圣印做什么?” 但为了符合天使的拿腔拿调,他咳嗽了两声说“二位有何目的?” 梅德法害羞地笑了笑。 哈耶这次捷足先登了——看来他刚才不说话仅仅是因为规定。 他躬着身子,连点七下头 “我们想逃跑,长官。” 以查看他们一眼。 没问题! 如果所有人面对某某之战都是这种态度,他早已过上学习,研究,发文章的平静生活了。 “我允许。”他让自己语气自然。“圣印怎么做?”他怎么可能会这个。虽然他知道母鸡会生出鸡蛋,但毕竟没有亲自生过。 哈耶和梅德法呆了。 “告知我圣印的制作方法,梅德法。” 以查不等他们提出问题,主动询问主天使——主天使是“圣”字大阶中的第一小阶,更有可能知道神阶天使所应掌握的信息。 “我知道,长官。但是……” 回答炽天使问题的优先级更高,梅德法嗫嚅两下,面露难色。 “怎么?你不能告诉我?” “我不被允许演示,长官。” 以查想了半秒。“站那别动,梅德法。” “是,长官。” 他上前一步让梦幻能量从手心冒出——迪流勒的身体完全不好用,他好久没休息了,这几天连续施法的次数也太多,在维持了那么长时间的静谧之强化后,他所能调动的梦幻能量已经接近枯竭。 不过这一次绝对是必要的,这可不是打瞌睡的时候。 可以得知“圣印”的制作方法。 又可以平白让地狱少两个天使,真是皆大欢喜。 以查把掌心贴在梅德法的头颅侧面,让他想着制作圣印的方式。 主天使短暂的入睡了一会儿,一小片梦境被梦幻之力吸取,向以查输送。 圣印…… 这东西是由“身份标识”“允诺签名”“范围”和“目标”“赦免”组成的。 只需要秩序能量处理就可以了——以查有点怀疑这东西只是个心理安慰。 他收回手掌,拔下翅膀上的两根洁白羽毛,调动秩序,在两边都签下了规规整整的名字,又填上了其他内容——“范围”是“撤退”和“返回出发地”之间,目标自然是哈耶和梅德法。 “我赦免你们。能天使哈耶和主天使梅德法。” 他举起两根羽毛说。 羽毛没有反应——按理说它应该闪烁金光,天使的一切不是闪烁金光就是闪烁白光,非常伤眼睛。 我还得真的原谅他们。他想。 柯启尔是对的——他总是擅长这种以“心”出发的东西。 我原谅你们两位的错误。他想。 羽毛一动不动。 嗯……不行。 太笼统了。 他想起自己上次自然地原谅安朵斯。那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同胞。他非常理解恶魔同胞们那种喜欢一条道走向毁灭的特性。 这次要他原谅两个逃兵天使。 话说柯启尔就是个逃兵天使——他逃的更主动更彻底些。 “我赦免你们。” 他重新举起两根羽毛。 “我赦免你们的柔弱。你们的恐惧。你们的爱好和平。 赦免你们缓慢的前行和片刻的不坚定。 我赦免你们停滞不前,赦免你们后退一步。 对于这次错误。我理解和宽容。 弥补错误的凭证在我的手中,我以此担保。 我赦免你们。能天使哈耶和主天使梅德法。” …… 这次他非常自信。 话音收起。 随着话音收起,两根羽毛散发金光。 梅德法和哈耶面露喜悦。 成功了。 “圣印”的制作方法……这可算是他掌握的第一个炽天使威能。 以查愉快地把签过名的羽毛分别递到两个天使手里。 递出去的那一刻—— 他感觉心口一沉。 萝卜。 这是什么感觉。 “长官,请注意休息。”梅德法小声说。 以查活动一下。 还好。 除了心上有点沉重的感觉之外,没有大碍。 “赦免是弥补。”他回忆着柯启尔的话。 不会是转移到赦免者身上,让他来代替承受精神上的压力吧…… “二位。可以解散了。” 多半如此,他叹了口气。 看来这威能有对应代价,还好他精神一向稳定,这两位天使要赦免的“罪孽”也颇为轻微。 不过刚刚涌起的解散全秩序之源的念头……只能随风而去了。 “是的,长官。” 两位天使依次说道。然后依次告别起飞。 以查摸出一枚六面骰,重新听着沙利叶那边的声音。 声音非常混杂——地下审判场的声音本应如此。 不过,有点怪。 过去了足够的时间,沙利叶应该发现混沌之子不在下面了。 脚下的观礼平台突然开始震动。 以查探出半个身子,向通向地下审判场的山体凹处看去。 第一百零三章 沙利叶的任务三,“高明”手段 浑浊的黑浪夹带苍白长线,绯红水气,阴绿光点,变化的紫菱奔涌而出。安息岩的广场眨眼间被填满,淤积起厚厚一层色泽变异的沉重浓雾。 像血溢出杯子,浓雾倾洒,向外层的枯干草地奔流,划出斑驳条纹。 能量。 从地下审判场涌出的混杂能量。 噪音大作,整个地面被不断锤击,砂石迸飞。几百万株鹅头草们摇晃着,异口同声,发出渗骨刺耳的嘎嘎哀鸣。 混乱中。 手中的六面骰传出炽天使沙利叶银铃般的嗓音。 “沙利叶执行任务一失败。请求未来赦免。沙利叶执行任务三完成。丹诺。记录。” 沙利叶执行任务三完成。 任务三完成…… 莫名的危机感劈过脑海,以查向侧面急速闪去,纵身跳下炎崖,展翅向基希诺的钢铁之脊滑翔—— 咔吧。咔吧。咔吧。 轰。 土块和碎石劈头盖脸地浇了他一身。叮铃叮铃叮铃叮铃。那些高高悬挂的囚笼也幅度很大的摇摆起来,锁链在响。 他回头望。 刚刚他和两个天使所站的地方—— 观礼平台,消失了。 那里现在只有一个冒着黑烟的大洞。大洞和原本的地下审判场开口连在一起,像是一个头骨在自己的嘴里引爆了炸弹——它的头盖骨,鼻骨到眉心的所有部分都飞到了天上,碎的很细。 腥臭混合烟尘和硫磺味道。 地下审判场的上层暴露在地狱的空气里,如同一个施工质量非常糟糕的井口。 惨叫声和狂暴的怒吼,不知道哪个更多,从井底被放大传出。 囚徒们。 一部分囚徒已经死了。一部分正在死去,还有一部分浑身着火,被复杂的能量辐射的变了形——正在用自己的耳朵,翅膀,鞭毛,手指,腹部来移动身体。 他们随着黑浪和同胞们的尸体碎块涌出。 以查背靠基希诺钢铁之脊,闪进一根巨大的钢铁尖刺后,抖落身上的泥土,探出头,视线来回检索。 果然。 无尽的浓雾中,那些狂奔嘶吼的囚徒上方,飞着五个不起眼的人形恶魔。 只有他们。 只有他们从容不迫,身上干干净净,失序能量像一身做工考究的束衣,端正地穿在他们身上。淡淡的月之灵光在周围环绕,烟尘,燃炎和击飞的碎石雨从灵光护罩的两边分开,顺从地流下,无法触碰他们分毫。 沙利叶的小队。 他们没有找到混沌之子……转而把地下审判场从深处引爆了…… “哈耶、梅德法。归队!”六面骰送来沙利叶的声音。 能天使和主天使应该已经离开了。他们得到了圣印赦免,不需要再听从此次行动指令。 “哈耶!梅德法!报告你们的位置!” 没有得到回复,炽天使沙利叶的声音带上了些许疑惑,他带领小队,开始在废墟中寻找两位下属。 不止他在疑惑。 以查握紧六面骰,心中也浮起疑惑。 无论如何,他是在混沌地狱成长。别的都可以是道听途说,地狱则在他身边。 万古伫立的基希诺——混沌地狱的心脏,所有恶魔的锚点所在,地形的最开端。恶魔们视其为坚不可摧的魔山,每一代万魔之王都默认其为最安全,力量最强的场所。地下审判场,烙印广场,观礼平台,一万年又一万年,最重要的建筑围绕它修建,再顺着三条山脊向外顺延,就连甘美尼蒂也被它吸引,情不自禁地倒悬在同一条中轴线上。 地下审判场,也在这条中轴线上。 基希诺的中心。 混沌地狱的中心,力量最浑厚之处。 沙利叶单枪匹马闯入,穿透防御,引爆这里的能量。 就算他是一位至高天使。 就能在这里呼风唤雨? 这位炽天使——“双面者”“月之天使”沙利叶。他的特性是善于隐藏自己,行事低调。 他不擅长战斗,这些情报众所周知,应该都没错才对。 另一方面…… 哈耶和梅德法没有提到任何有关“任务三”的事情——两个天使同时撒谎的情形太少见了,只能认为他们不知情。 或许他们的位阶不够被告知此事。 即便如此,也难以想象。 最难以想象的点是 循规蹈矩的天使们竟然能动用这种程度的心思,执行这种一环套一环的任务。 要知道,各个位面种群的情况并不相通。 以查的确看过类似的记录——在主物质位面和终道之末一些生物种群的社会活动中,常常在你争我夺之时,会出现各种缜密的计谋,假意的圈套和各种两手准备的打算。 但天使和恶魔中的绝大部分都没有类似的行为习惯——他们思维的复杂度难以支持这种事。 即使在充满了争斗和冲突的连元世纪,那些争斗和冲突的流程也非常直白简单——天使谈判,恶魔不服,大家乱打一通,然后天使们写报告,恶魔们开庆功宴。就是这么回事。 历史上的记载基本全是如此。 是沙利叶自己的原因,还是天使们的手段真的变得高明了? 咻—— 能量流扩散至他身边。一头蹒跚的四足恶魔从间隔不足五米的地方爬过——刚开始以查以为那是一头黑狒兽魔,仔细看才知道是变了异的羚羊恶怪。 以查迅速换了个位置,瞟了一眼被摧毁的观礼平台——那些高大的黑石椅子被掀到了两边,有一具的椅背正好把一个鳄鱼状的恶魔砸成均匀的两段,自己也摔成两截。 观礼平台被摧毁,地下审判场底层的能量场和防护咒文一定被搅得一团糟,囚徒大量死于这场意外,剩下的逃逸,基希诺的山体也受到了损伤。 这情况着实诡异。而且已经造成了严重的损失。 他得告诉别西卜。 也许她能凭借万魔之王的力量链接感觉到。但还是得说。 一切都不对劲。 “任务三”之后不会还有“任务四”吧。 要命。 之前他还在想怎么对付她。很可能之后还是得对付她。但是现在得先对付眼前这个。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一句地狱的古老童谣 “妈妈提着爸爸的头,我提着妈妈的头,但我们还是回到了家。” 思维被新的消息打断。 是希琪丝“他们被巡逻队带走啦。” “他们?”他下意识问。 “赛瑞尔。你不是让我跟着他们吗?” 他差点忘了。 力天使赛瑞尔的小队。他们被沙利叶派去假意谈判。 “我一会儿和你们会合。”他按下心神想了想。“他们被带到哪去了?” “诞晦之杯方向。然后涅塞不让我们靠近了。哼。他说那边危险。” 涅塞判断的没错。 别西卜很有可能就在那里。 虽然希琪丝和涅塞如今外表都是魔态,但都没有在炎崖正式刻下锚点。也未曾向万魔之王臣服。贸然出现在她面前确实危险,而且毫无说服力。 他自己现在的状态也不好直接出现在其他恶魔面前。 唯一适合向别西卜通报这紧急情况的,似乎是单卡拉比。正好让他带点别的东西来。 第一百零四章 迪亚波罗奇怪极了 “呆在这附近。”迪亚波罗记得以查跟她说的话。 他说的“附近”。 就是脚底下这个血肉组成的大圈吧!大圈里有好多好多红色的池子,绿色的池子,黑色的池子,飘着一层油的池子,里面有的泡着几个恶魔,有的没有。 好吧。咩。 迪亚波罗开始觉得有点无聊。 她让自己在一个眨眼之内同时出现在自己的左边一千米,左边两百米,右边两百米,右边一千米米。 她还是觉得有点无聊,于是又在五秒之内把整个血肉铸造池环绕了一趟。 她记得以查说“不要被抓”的话,这太简单了。她非常灵敏,看得远跑得快,只要稍微注意一下,谁也接近不了她。 累了。 迪亚波罗一屁股坐在一个高高的石柱上,上下左右看来看去。 她前有很多拼在一起的画面,画面里有很多地方,她只要伸手去摸某个画面,就可以到那个地方去——就像一只在时空中不断穿过切面的羊。 不过她现在只想看一看。 有一个画面中也有一个池子,这个池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个池子不一样——它被顶的很高,悬在半空。 后面还有一道冒着红光白光绿光,又粗又高的火柱。 一堆恶魔绕着那个火柱上上下下的在忙,不时把一小块东西丢进火焰里面。 迪亚波罗抱着膝盖,盯着那个火柱看了半天。她很少能这么专心的把一个东西看这么半天。 多么温暖呀。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到那里去,想摸一摸它。 她突然觉得这件事很重要。 “呆在这附近。”她又想起以查因特的话。 真奇怪。 她同时也觉得这句话得听不可。 怎么办呢? 她想了想,拿住那枚小小的玫瑰色骰子。 她要跟以查因特说话,问他怎么办。 她把骰子转了半天,也没和他说上话。 “距离太远就不灵了。”她想起他说。 好吧。好吧。咩。 她在那些画面里找他。 以查因特老是变来变去。但是奇怪的是——这是第几件奇怪的事了?奇怪的是,她无论如何也能一下子认出他。 她在右上角的一个画面里找到了他。 以查因特现在是个天使的样子——不过是不讨厌那一种,他靠在一根很大很尖的铁针上,背景是一座着火的,舌头一样的山崖,周围乱七八糟。 他正拿着一枚骰子,一只手按着另一只手手心,嘴唇微微动,好像在说什么。 头儿也许没空理我,迪亚波罗想。 她又重新盯着那个冒着三种颜色火焰的火柱——这对她来说超级有吸引力。刚才在火柱旁边的恶魔们还在忙。 画面中多了一队新的恶魔。 他们的打扮不一样,像士兵。 士兵们从火柱旁边经过,五只天使跟在他们后头。领头的天使肩膀很宽,脖子很短。 这些天使是讨厌的那一种,她全凭感觉。 远处来了一只恶魔迎接他们。 这只恶魔有两个头,他上身什么也没有,肚子很大,两个脚是鸡的脚,蛇尾巴,腰上别着一根大棍子,比这里面的所有恶魔都高都壮。 他冒出的黑烟最浓,他一定是最厉害的。 不对。 以查因特说过,最厉害的恶魔王长着六个胳膊,会发出嗡嗡声,有起码六百只眼睛。 这位有两个头的恶魔只有四个眼睛两只胳膊,这还差一点点。 那他可能是个恶魔大公爵吧! 不管怎么说,“差一点点最厉害的恶魔大公爵”跟五个天使开始说话了。 带着天使来的那队士兵在旁边呆着,给火柱加料的恶魔也纷纷停下看着他们。 他们逐渐开始激动,动作幅度变大。 接着,不论是恶魔还是天使,好像在场的所有家伙都开始显得有点紧张。 他们紧张什么呢?她想。 以查因特说过,他们要“谈一谈”,这有什么可紧张的呢? 迪亚波罗眨了眨眼。 咦? 发生了什么? 五只天使突然飞到火柱里去了。 她揉了揉眼睛。 真的。 五只天使一下就扑进了又高又粗的火柱。 他们一下子全被点着了,变成了五只火鸟。 恶魔士兵们呼啦啦围了上去,围在五只火鸟周围,但是他们不敢靠近。为火柱加料的恶魔们全部蹦来蹦去大喊大叫,他们的嘴张得可以看见喉咙。 “差一点点最厉害的恶魔大公爵”也在喊。 他举起那根棍子,使劲向火焰里挥,想要把那些天使打出来。 天使们已经变成了火鸟,但是他们没命地抱在一起,往火焰深处钻。 他们竟然还能扑翅膀,只是看上去非常困难。 火柱咻咻地扭来扭去。 两个头的恶魔的棍子被点着了。 他也打到了天使,有一只天使的脑袋飞了。 可是天使们互相抓牢,肩膀很宽,脖子很短的天使把那颗脑袋捞了回来,继续烧着。 总之。 恶魔大公爵的努力无济于事。 所有恶魔看上去都急的要命。干着急。 火鸟们搂在一起,慢慢变小变黑,消失在火焰的中心了。 冒着红光白光绿光的火柱又开始晃,一下子爆的有两倍粗。恶魔们全部都往后退。 这是怎么了? 迪亚波罗看的惊呆了,她抓着骰子,不知不觉站了起来。 她一点也不明白,又伸出拳头擦眼睛。 噗咻—— 听到了不对劲的声音。她连忙睁开双眼。 只见火柱爆闪了一下红色白色绿色的光,然后熄灭了。 火柱原来的地方只剩下了一个冒烟的余烬堆,里面填着很多五颜六色的石头。 五只天使好像从来没出现过,渣都不剩。 恶魔们此刻都围在了余烬堆旁。他们有的呆住了,有的在哭,有的在叫,打滚,扯自己的头皮。 两个头的恶魔没有大喊大叫,可能是因为他的确比较厉害的缘故。 但他看上去也很生气。 他召来两个圆乎乎的士兵,对他们说了些什么。两个圆乎乎的恶魔士兵飞走了。 奇怪。 迪亚波罗一下子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就好像那个温暖的火柱应该一直点燃似的。 她觉得那些恶魔应该也是这个原因才哭个不停。 我可以过去把它点着。她想。 再顺便摸摸它。 就一下。一下子过去,再过来,很快的。 她还是有点犹豫。 她想了半天。 “原来你在这。”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她抬起头。 哎呀。忘记注意周围了。 迪亚波罗向旁边闪。 咦。 她撞在了一大坨黑暗上。 天黑了。 不对不对。 是周围黑了。 她愣了一下,看到了很多很多深红的眼睛在黑暗里亮了起来。 数了数,足足有五百九十九个,还多。 六只胳膊把她抱住,举起。 迪亚波罗看着那些眼睛。想起了以查跟她提过的事情。 “你就是恶魔王吗?”她问。 “是的嗡。”恶魔王在黑暗里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我不能跑太远。你要干什么?”迪亚波罗问。 “我要带你去点火。”恶魔王说。 迪亚波罗奇怪极了。 她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第一百零五章 和恶魔王一起点火 迪亚波罗没想好。 她不应该离开的。可是她感觉很想为那个熄灭了的火柱做点什么。这好像是她的责任似的。以查因特也说过,“你的感觉很重要。” 怎么办呢?有点矛盾。她还不知道怎么处理矛盾。 她感觉恶魔王不讨厌。而且恶魔王一下子就说出了她想做的事情。 “你等一等。”她对恶魔王的一只眼睛说,然后又拿出那个玫瑰色的骰子,转来转去。 在一个特殊的角度,骰子震动了一下。 她从一个画面里看到以查已经掠过基希诺的钢铁之脊,脚下开始出现血肉。 他在朝这边来,飞速。 迪亚波罗开心地对着骰子说“头儿。我……” “你在跟谁说话嗡?”恶魔女王的一只手和蔼可亲的摸着她的头发,另一只手轻轻的搭在她拿骰子的手上。 嗡嗡声围绕在她们周围。就好像有很多苍蝇,仔细一看,还真是。 “跟我的头儿啊。”迪亚波罗不解地说。 “谁?” “反正和你一样。恶魔啦。还是他跟我讲的你呢。他说你可厉害了。” “噢?”恶魔王嗡嗡地笑了起来。 她好像对这个奉承很满意,把搭在迪亚波罗手腕上的胳膊抽走了。“你说吧。只是要快一点。我赶时间。” 迪亚波罗重新对着骰子说话。 她快速地讲了她很乖,又说她现在很无聊。 又说“我碰到你提到的那个恶魔王啦。她真的有好多眼睛呀。而且她把周围都变黑了。”她边说边摸了摸墙壁一样的黑暗。 她觉得她不费多大劲就能穿过去,不过恶魔王现在要带她去想去的地方。 所以她应该可以再和她待一会儿。 恶魔王一直在旁边听着迪亚波罗说话,恶魔王好像不耐烦了几次,但是她什么也没有说,真温柔。 直到她听到火柱被天使们扑灭。 恶魔王的那么多那么多眼睛一齐眨了一下。 “再说一遍嗡?”她打断了迪亚波罗的话。 迪亚波罗抬眼了看了看。 “哎呀,他们来了。让他们跟你讲。”她向一个角度一指——在她的视野里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画面,两只圆乎乎的恶魔士兵正在往这边赶。 一定是那个两个头的恶魔大公爵叫他们来的。 火柱被天使扑灭了。大家看上去都很生气,想让恶魔王一起生气也是正常的吧。 恶魔王的几只深红色的眼睛转过去看着她指的方向,一亮一亮。 映出两个士兵的画面越来越小,最后“啪”地一下和身边的视野并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两个恶魔出现在了正常可以看到的最远处。 “这是看守炼狱三火的阿斯蒙蒂斯的手下。看来你真的看见了嗡。”迪亚波罗听到恶魔王说。 “伟大的别西卜殿下!” 圆乎乎的恶魔士兵们看见了恶魔王,慌忙地向她滚来。“别西卜殿下!” 一小部分深红的眼睛从她的身上移开,转向那两个恶魔。 迪亚波罗觉得暂时没自己的事了。 于是她继续被打断的谈话,对手里的骰子说“头儿。我感觉我该去帮他们点火呢!这是我的感觉。你说怎么办?” 骰子那边沉默了半秒,然后第一次开口。“可以去。我们马上到。” 一阵微小的风从她的手上刮过。 她捏了捏两根手指。 指尖碰在一起,骰子被拿走了。 好几只嗡嗡作响的虫子把那枚骰子抓在了空中,红光明灭。 “和你说话的是谁?”名叫别西卜的恶魔王对她讲。真神奇,她明明还在和那两个恶魔士兵说话。她还能分出一个声音冲着自己。 “头儿。” “名字嗡。我说他的名字!”咦,恶魔王的语气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迪亚波罗准备告诉她。但是她听到骰子里传来一声微小的“嘘。” 与此同时。那边的恶魔士兵也向别西卜报告完了。 “我们走。” 恶魔王听完报告好像很急,来不及追究名字了。 红光一闪。骰子被她收走了。“以后还你。” 黑暗如船,红眼睛在上方组成了坏星空般的船篷。 别西卜带着迪亚波罗和两个士兵在地狱的风里穿行。 我可以让大家一下子就到那里。迪亚波罗想。不过她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必要。 …… 没过多久,他们来到了那熄灭火柱的残迹。 周围有好几堆五颜六色的“石头”,刚才迪亚波罗看到那些恶魔就是把这些东西在向火焰里丢。 不过现在已经没有火焰了。被用作燃料的石头散落一地。恶魔们做什么的都有,横七竖八的,发疯,互相指责,推推嚷嚷,沮丧的蹲在一起。 别西卜嘈杂地降临。 一个小型的柱状黑夜随着她缓缓落下。 恶魔们发现了这来源尊贵的黑暗和嘈杂,纷纷从地上爬起——然后又扑倒在地——好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按了下去。 “他好像想和你说话呀。你让他说说呗?”迪亚波罗看着附近一头几乎被力量压扁,浑身不住抽搐的恶魔,对别西卜说。 “他们都想和我说话嗡。”别西卜嗡嗡笑了笑。“他们想解释嗡。没什么可解释的嗡。” 好吧。咩。迪亚波罗想。 “我们来点火吧。”别西卜对她说。 点火对于迪亚波罗说太简单了。混沌地狱的大部分地点对于她来说都触手可及。她可以直接从炼狱的三处取下一部分带火的地表。或者…… 四只苍蝇在地上捡了块紫盈盈的石头,丢到她手上。 “拿这个去引火。”恶魔王一半的声音对她说,另一半对她笑。 嗯哼。 她蹦到那熄灭的火堆残迹前。把那块石头随手丢在一边。 恶魔王的苍蝇们在背后发出疑惑的声音。“你……” 迪亚波罗双手一挥,在那对应的三个无比险恶的画面中点过,然后合掌一搓。 一蓬心脏大小的火焰在她手心炸开。她轻轻一推。 火焰飘落,掉到奇形怪状石块组成的燃料堆里,固定在上面,咻咻地燃着。 “这样嗡。”深红的眼睛们来到她的身旁。 她又搓出一朵火焰,丢了进去,火焰变大了一点儿。她又搓出一朵。 一些苍蝇动起来,开始向那新生的火焰中丢用于燃烧的石头。周围有些恶魔受到了命令,前来帮忙。另一些苍蝇用自己的小翅膀开始扇风——那风不成比例的大。 火焰越聚越多。火苗窜起,很快比她的头还高了。 第一百零六章 别西卜的伟大事业,秩序圣童出现 和之前三色火柱的规模比还差一些。 她又搓出一朵火焰。 天好像亮了一点。 嗡嗡的声音变小了。她看到几个黑点从身边晃晃悠悠地坠落。一块石头噗通落地。 “你怎么啦?” 她随便问了一只身旁的眼睛——那些深红的眼睛看上去也有点萎靡。 “基希诺也被突袭了。我的力量在减弱。”别西卜嗡声说。 “原来你知道呀。都乱套啦。到处都是。” 迪亚波罗本来想具体清点一下都有什么到处都是,但炎崖视野中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她放弃了。“你不要管一下吗?我听头儿说,你是地狱的魔王呢。” “我让列拉金代行。”别西卜听起来非常镇定,一点也不慌。“我们这里比较重要。快把火柱燃起来吧嗡。越快越好。燃得像原来一样。然后你就可以牺牲了。” “牺牲?那是什么意思?”以查没教过这个词。 “为伟大的事业做出所有的贡献。” “伟大的事业?” “我的事业。” “啊哈?什么事业呢?” “只要一天想到全世界还有谁不听我的话,我就浑身都不舒服。消灭这种不舒服就是我的事业。”别西卜答道。“我现在就非常的不舒服嗡。因为你的身份,我必须回答你的问题,还不能惹你不高兴。拜托快点吧。” 她有事业。她不想我不高兴。她还向我拜托了。 迪亚波罗一下子觉得事关重大,搓出火苗。 …… 炼狱火柱差不多回复到了原来的样子。三色火光流转。 周围所有恶魔的上半身映的通明。 “好暖和。真亮呀。”迪亚波罗赞叹道。她又想摸一摸这火柱。 “不是嗡。”别西卜的一只手抓住她,很沉重,很僵硬。 一只深红眼睛落在地上。 迪亚波罗顺着那方向抬起头。 是从上面开始亮的。 光。 白光。 天空凭空裂开了几十个紫色的位面裂缝。裂缝漏下白光。 她刚才太专心了,这下猛然间在无数画面的天空里都看到了那些可怕的紫色伤口,每道伤口戳出一个白色的光锥。 每个光锥中都有一个雪白的天使在降落——令人讨厌的那一种。 “别西卜。” 一个神圣的声音突兀地回荡于天空,震得迪亚波罗直恶心。 它来自最大最近的光锥。 随着话语响起,里面降下一只无法直视的光亮天使。 迪亚波罗只能飞快的用余光扫他一眼。 他有六只翅膀。 周围恶魔们噪声大作,准备上冲,也有的准备直接逃跑。 别西卜小声一嗡,“命令停。” 他们都停住了。 无法直视的天使放出灵光,笼罩住恶魔王的全身。 黑暗顿时被驱除。苍蝇们被光射落,雨点一样跌落地面。 迪亚波罗肩上一重,别西卜扑在她身上,六只手紧紧地抓着她,在周围光秃秃的白亮中投下一小片阴影。 “你不舒服?” “快点嗡。”别西卜低声说。“让它彻底燃起来吧。把最终的力量带给我们。” “火苗已经都放进去啦。”迪亚波罗说。“它要自己烧一会儿才行。” “这样嗡。” 恶魔王停了一停,侧过头,“狗屎长加百列!有什么废话就现在放!” 嗡嗡魔音阵阵,掀起一阵声之波纹,不过对无法直视的天使似乎并没没有特别大的影响。 恶魔王果然很虚弱了。迪亚波罗想。 “你这可憎恶魔。邪恶之主。不应存在之混沌代表。” 无法直视的天使落在他们背后,收起六只翅膀,毫无感情地开始陈词 “既然如此。我们很遗憾的通知你你已无抵抗机会。 根据我们派出的前哨赛瑞尔的消息。你不愿放弃混沌地狱的自主权。你拒绝接受秩序的统治。根据我方《对敌办事手册》第一千三百七十六条,视为你放弃和谈。我们……” 他顿了一下,微微侧过头,像是在听取另一个天使的意见。“什么来着?” 一个稚嫩的童音响起,飞快地回应他的问题 “我们废话少说。顷刻为这憎恶之地带来新的开启。” 说话的天使从一个小小的光锥钻出,悬在加百列身旁。他矮小圆润,拿着一张和自己身材相符的弓。 迪亚波罗惊讶地发现他和自己差不多大。 真奇怪。但这家伙讲起话来像个恶毒的老头似的。 而且他有一种目的明显的熟练感觉。这和她截然不同。 恶毒的老头…… 她使劲看了那个小屁孩一眼。他的眼睛没有一丝光。 “圣童丘比特,我认为这并不符合规定。” 另一个身材瘦长的天使冒了出来,落在加百列左侧。 他一只手拿着金色的羽毛笔,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发光的板子。“而且根据《不圣洁用语三万五千篇》,我们不应该称炽天使的任何语言为‘废话’。” “加百列长官。” 他转身向那无法直视的天使低头。 “在尊贵的秩序圣童的指点下,今日我们已经进行了太多次违反规律和我们习性的活动。这超出了《神圣紧急应对条例》所规定的每日最大限额。按照流程,我们需要进行一次全员反思。” 加百列点了点头。“提醒的没错。” “反思?现在?”被称为“圣童丘比特”的拿弓的小天使急了,“‘开启者’加百列。座天使法格尔。难道你们忘记了预言?黎明之战的预言才是最需遵守的秩序。 他露出不符合面孔的阴暗表情。 “有我的协助,我的力量。你们才能将地狱恶魔逼入如此境地。现在沙利叶已经在我的指挥下毁损了地狱的心脏部位。恶魔之王别西卜现在只能任我们处置!你们竟然要在此刻进行反思?我明令禁止这样的行为!” “确实也可以禁止。”加百列说。 迪亚波罗觉得自己没看错。那个小屁孩绝对“嗤”地冷笑了一下。 他指挥着这些天使?他才是最讨厌的…… 她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黑影不止有一个。他被另一个黑影污染了。就和她一样。 她又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双目漆黑。他已经完全被控制了。 “那个小孩。”迪亚波罗急忙扭头悄悄对别西卜说——她其实最想告诉的是以查因特,但恶魔王就在身边,“他有问题。” “圣童已经做出了他的牺牲嗡。他强化了他们的力量。” 别西卜就像没听见似的,低声自言自语。 “这些低贱的货色竟然浪费了这样的好机会。我明白了。扑灭炼狱三火,突袭基希诺,就是为了这一刻把我和你同时束缚在这……” “而他们竟然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说那些屁话……”恶魔王开始不住地笑。“果然只有我才配踏平这宇宙嗡……地狱必将统治……” “什么呀!”迪亚波罗傻了。“我说……” “我说你该做出应有的牺牲了嗡。”别西卜的声音一下子变冷。“你就是为了这个出生的。为了我和混沌地狱的事业。” 迪亚波罗一愣,然后感觉后背被六只手臂同时大力一推。 她向那冲天的火柱跌去。 炼狱三火。 红色,绿色,白色的火柱。 什么时候已经开始熊熊燃烧了呢?火焰直冲到天上。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她可以闪开。但是火柱给她的感觉实在太温暖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这些事情真的有她的责任。 我应该在火焰里被融化,然后给与地狱恶魔们可以抗衡那些天使的力量吗? 我就是为了这个出生的……为了牺牲。为了伟大事业。恶魔王这么说。 原来牺牲是这个意思。 迪亚波罗又隐隐觉得不对。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火焰的舌头伸了上来,准备舔舐她的头发。 咻! 有谁从她身旁疾速掠过。 她被拉到了一个发着白光的怀抱里。 “别兹尔雅。谁都不听的别兹尔雅。”熟悉的声音响起,叹气。 迪亚波罗仰头看到他的脸。 然后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叫道“头儿。” 第一百零七章 机会,集结,丘比特很生气 “把她还给我嗡!”别西卜沐浴天使灵光,两条胳膊撑着自己,四只手锤着血肉之土,十四只深红眼睛跟随以查身影,对他怒目而视,好像要瞪死他。“你这可恶……你是谁?你的声音……” 天上的天使,地上的恶魔都看到了刚刚神奇的一幕。 然而天使们不被允许喧哗,于是他们神圣地旁观着。 恶魔们则发出不小的噪音——别西卜的命令效果随着她的力量减弱了。 阿斯蒙蒂斯适时从外围出现,阴着脸把同胞们驱赶至诞晦之杯后方。光锥中分出三只天使靠了过去。 双方对持着。谁也没有动手。 恶魔们没有把握,而天使们没有获得允许。 “新晋升的炽天使?”加百列没有表情地瞟了一眼,对法格尔道,“什么时候的事?查一下。我们有没有携带相关记录?” “尊敬的长官,按照规定,反思的优先级是最高的。”法格尔严肃地说。 加百列倒是没说什么,圣童丘比特一秒冲了过去,对着法格尔大喊大叫起来。 一只摇摇晃晃的深红眼睛悄悄地靠近以查身边。 “我听过你的声音……你不是个真正的天使嗡。对不对?你是我们这边的……我记得你。你也记得我,对吗?你还叫我别兹尔雅……” 它的声音气若游丝。“把她还给我嗡。那些狗屎们占了先机,但是他们互相搅了起来。我们还有机会的……把她还给我。” 以查叹了口气。 “不是这样。她体内的黑影已经被我们去除了。你只会白白把她烧死而已。黑影能保住她的身体,但也会让她在这仪式中彻底受它控制。你看看他。”他示意神情扭曲的丘比特。 “我什么都不用看嗡!预言……” “别兹尔雅。别兹尔雅。该说的都说过了。” “我们还有机会……”别西卜嗡声道。 “那么如你所说。就这次机会。你可以休息一会儿。” 别西卜那些已经变得呆滞的深红眼睛眨了眨,困倦的闭上了。 以查退到一根石柱下,挥了挥手。 别西卜。加百列。他们为何对如此明显的事情视而不见呢? 一阵像白日梦穿过黄昏一样的尖啸。 嘭—— 远远的,巨大的一声撞击停止了啸声。 迪亚波罗惊奇地穿过以查的肩膀向后看。 只见一艘粗制滥造的大船不知从何而来,粗暴的卡在了诞晦之杯的另一边,一半陷入一个满是紫浆的铸造池中。 船是拿长椅,灯架,油桶,窗帘,蜡烛台,奇怪的皮,粗糙的石板等一大堆五花八门的材料拼成的,这个鲁莽的停泊几乎把它撞得散架,日用品们滚落一地。 一个娇媚动人的豹耳红发恶魔昂然跃上船头,豪迈地哈哈大笑。“只能到这啦!老子拿了个大坩埚做的舵,歪的厉害!” “纳鲁夫!”迪亚波罗挥着手臂,远远地冲唯一认识的家伙打招呼。 红发恶魔撩了撩头发,不知道从哪摸出个钻石高脚杯,举了举,遥远地向她挤眼睛。 他的身边跃下一个身披蓝紫色羽毛的混血鸟妖——她领着一只狗;一位浑身黑气,一脸阴沉,手持一柄鲜红长枪的壮硕牛头魔;两个恶魔小伙,一个一头金色发卷,眼睛湛蓝,另一个面色发黑,身穿天使形制罩袍,胸口别着一枚金色羽毛——还有许多面色黝黑,衣袍破烂的恶魔想要跟上,他让他们待在船上。 “纳鲁夫会看着你的小朋友们的,去吧!”纳鲁夫摆摆手。 船长留在船上,牛头恶魔当先,他们谨慎地躲避着天使照下的秩序之光,互相警戒,向这边飞来。 天使们投下冷漠而纯洁的视线,因为没有命令,并没有进行干扰。 “这是什么情况?” 双目漆黑的秩序圣童丘比特看到了这一切,扭头嘶声对加百列道 “‘开启者’加百列。你看到了吗?对方的帮手正在远处集结!这样你还要犹豫?黎明之战已经发动,所有的天使都已经降临。你只需再听我一次。拿下混沌地狱这上古以来的仇敌,而后所有位面任我们辗转!” “我只看到了一群需要遵循秩序的污秽弱者。就和每个在我们的光芒下畏声不语的污秽者一样。”加百列不紧不慢,雄声回答。“你已经为我们召唤了完美秩序的完美能量,几个污秽者有何威胁?” “既然有完美秩序……算了!那再派几个天使扑灭火焰!或者让我来处理她!”丘比特张弓,搭起一根灰色的箭,瞄准迪亚波罗。“这样他们永远都不可能和我们对抗!” 灰箭兀地射出,像一道阴毒眼神。 以查带着迪亚波罗平平闪了三尺。羊角女孩挥着小拳头“你真恶心!” 但都没有必要了。 “丘比特,不合条例。”加百列的声音发出,比烙印广场还要平。 箭被加百列的完美秩序之语停在了空中,一动不动。 “我们今日违反了太多规定。”加百列慢条斯理地挥了挥手,灰箭直愣愣地坠地。“尤其是扑灭炼狱三火之行——我们剩下六位同事要等待沙利叶归来,一齐赦免他才能继续。我认为法格尔所说非常符合秩序,在对方没有反抗之力的情况下,我们先行反思也不迟。” “真是一群废物!!你们真是太笨了!!这是我给你们创造出的时机!!!时机!!!你们难道就没有想过他们也会把握这种时机吗?”丘比特挥舞着弓,捶胸顿足,“现在就动手!!!听我的!!!!” “尊敬的圣童丘比特。” 手拿记录物的座天使法格尔认真地转向他——尽管丘比特一直在粗暴的对待法格尔,他脸上却一直保持着那种专心而纯洁的表情。 “按照规定。不可以对炽天使这样说话……‘废物’这种称呼是严格禁止的!我们今日已经超了上限。至于把握时机。我们都知道,不顾原则的争夺机会被称为‘投机’,是七罪行之……” “法格尔!不要忘了你的位置!”丘比特冷笑一声,再次打断他。“那么按照规定,我问你,一个座天使可不可以在这种情况下插话?我们不是已经超过了上限吗?” 法格尔这下没话说了。 他面露愧色,上下嘴唇干干地开合两下,闭在了一起。 第一百零八章 神说:你可辩论 “至于尊敬的加百列大天使。” 丘比特转向加百列,突然间面色陡变,阴冷一笑。“我同意反思。我不再打扰您了,请您尽情的反思吧。” 加百列深思了一秒钟。 “我同意你的同意。”天使长说,六只翅膀拍了拍。 没看到他怎么上去的,一刹那过后,加百列便高坐在一根石柱之上,六翼一合,一动不动,似是陷入了休眠。 丘比特大笑。 他丢下沉思的加百列和无话可说的法格尔,施施然飞向高空,向其他剩下的天使高声大喊 “既然大家如此遵守秩序!那么按照规定,按照我们神圣不可侵犯的位阶之序,除了加百列天使长,剩下的天使,你们都该听我的!我要求你们跟我一起,发动攻击!” 不知道丘比特开启了什么威能,他尖利的童音以他为圆心,波浪般传播出去,一时间扩散至无穷远处。 “他会的东西好多啊。还超级会说话呢!”迪亚波罗露出厌恶的表情。 “那不是他会。是他背后的东西会。”以查答道。 我会什么呢。迪亚波罗想。 无穷无尽的死人脸色的天空。七万七千七百七十七个紫色位面裂隙。 大部分的天使都听到了丘比特的指挥。 因为这基本符合规定,但又没有先例,天使们纷纷开始犹豫。 “神说,冲突时,你可犹豫。”——《神圣社交礼仪》 一些天使开始望向不远处一位神光清冽,面容坚毅,两对蓝翼的天使—— 看来他是在场天使中除加百列和丘比特之外的第三权威。 一位智天使,他此前一直未曾发言。 “乌波。有何不妥,你尽可提出。”丘比特见状,对他傲声道。 “此事不合程序。但正如圣童丘比特所说。我无权争辩,无法发起反对。”智天使乌波不卑不亢地说。 “头儿。不对劲啊。” 迪亚波罗看到远近所有一切,抓了抓以查的袖子。 远处有几个天使开始动了。 他们靠近伊佛灭带着的小队,光芒环绕,准备阻碍他们前行。 伊佛灭见状,将斥灭破坏锥一甩横在身前。 涅塞拔出阴铁之刃,一手准备施咒,单卡拉比早已将所有学过的强化类法则术法都放了一遍。 智天使乌波和大部分天使默不作声,法格尔的两根银色眉毛拧在一起,履行着记录官的职责。 “不用担心。”希琪丝的消息从血契传来。 “自然。”他没担心。 “按照规定,你们都应服从与我!这是无懈可击的秩序!!” 丘比特来回环绕,伸着双手,志得意满地发表演讲。“没谁可以反驳我!我在此具有最高权威!你们必须遵从我的秩序!必须服从我!” 似乎越来越多的天使都有所动摇。天使们的灵光开始移动,静止的光影开始变幻。 神圣无情的目光自上而下射来。 “我赦免你,智天使乌波。还有你,座天使法格尔。” 就在这一时刻,一位炽天使庄严声明。 神圣音浪。 法格尔和乌波愣了一下。 所有的天使愣了一下。 他们向那声音来处看去。 有位神光缥缈的炽天使高举两支金色的羽毛。 他是谁? 陌生的炽天使,没有录入位阶名单中,甚至无法直接指挥下位者。 他是敌是友? 乌波和法格尔一个生性耿直,一个理智冷漠,此刻心头却涌起了同样的想法 此等疑问,优先级低。 优先级高的是 这位炽天使此刻——在维护秩序。 以查纵身飞起,向他们滑翔。 沉吟。 “我赦免你们对上位者的追究,赦免你们遵循规则的勇气。 弥补错误的凭证在我的手中,我以此担保。 我赦免你,座天使法格尔!” 以查抬手一弹。 一枚赦免圣印“嗖”地飞向座天使法格尔,扎在他手上的记录板上。 法格尔愣了一下,很快一脸严肃地拿起那支闪闪发光的羽毛。 羽毛的光和他的光融合在一起。 他抬起头,犹豫的神情消失不见。认真和专注重回他的面庞。 他转过身去,提起嗓门,中气十足的冲着丘比特大吼 “我们要遵守规定!我向圣童丘比特提起‘辩论’!” “神说,当他的约,不再是至真之约,你可辩论。这是好的事。”——《神圣社交礼仪》 丘比特没想到竟然有这种变故,脸色扭曲,忙厉声驳道“你不能‘辩论’!没有仲裁者!” “那么,法格尔申请仲裁!”法格尔高举一只手。 嗖—— 以查闪过那神光清冽的蓝色四翼的天使面前,一根羽毛飞出。 “我赦免你,智天使乌波!” 面容坚毅的智天使毫不犹豫,伸手接住赦免圣印。 “我来仲裁。”乌波举起金色羽毛,让光芒和自己合为一体。 而后立刻斩钉截铁地说“我将受理座天使法格尔对圣童丘比特提出的‘辩论’。‘辩论’的优先级高于做出决定。” “‘辩论’?你们还要浪费多长时间!” 丘比特又惊又怒,挥舞手中短弓。“天使们。发动攻击!” “辩论优先!在辩论出您的正当性前,您现在不可参与相关行动,或发出相关命令。”智天使乌波威严地张开四只碧蓝翅膀,体积比之前大了一倍。 丘比特被气的发狂了,尖着嗓子大叫“你们是猪吗!!!” “辩论中使用亵渎词语,罪孽加倍!圣童丘比特警告一次!” 智天使乌波放出涛涛声浪,压过他的声音。 “警告一次!我来记录!” 法格尔动作夸张地在发光的板子上刷刷地写了起来。 “神说,你需忠实记下你们的行,不可粉饰。”——《三及三以上群体行动规范》 迪亚波罗觉得很好笑。 她放声大笑。连阿斯蒙蒂斯的恶魔队伍里也发出各种阴沉怪笑。 智天使乌波举起双手,做了个简单手势,向下一劈。 澄澄金色灵光从他身上蔓延,摊开,将圣童丘比特,座天使法格尔托起。 金光画出金色的网格。 两位天使本来一高一低,站位无序,此刻“啪”地一声被吸在相对的两个大格子中。 智天使乌波像一只蓝色的大鸟,落在两者中线一侧。 “圣童丘比特,座天使法格尔。二位,将在乌波的仲裁灵光中展开正式辩论!” “感谢您,长官!”法格尔低首致意。 “你们!听我的,听我的啊!”丘比特向场外的天使们大喊。 他已失去了正当性。 天使们停了下来,三两成群聚在一起节约防护灵气,准备等待辩论结果。 “神说,节约也是好的事。”——《纯洁心灵自我公约》 围绕着小队的那几位天使也退后了,大家都转向了乌波的仲裁场。 伊佛灭,涅塞,希琪丝,单卡拉比,“再见”趁机溜到以查身边。 场面秩序而混乱。 第一百零九章 别西卜的五只眼睛 也许是因为正在反思的缘故。“魔之大敌”“开启者”加百列的天使灵光变得柔和了一些。 别西卜缓过来了一点点。 五只深红眼睛慢慢睁开——这在一大堆闭着的眼睛中基本完全不明显。 天空金光闪闪,天使们在辩论。两只天使在辩论,一只仲裁,十二只天使陪审。 他们吵死了。 烦不烦!!她头痛。 别西卜听到“规定”“正当”“范围”“程序”“讲道理”这些词就要头痛,她头痛就想弄死什么东西。 你们等着好了嗡…… 她轻轻地,尽量不引起任何注意地向侧面移动。 要这么做,得通过黑暗操纵,让身下的血肉地面蠕动——身体投下的一小点阴影还是可以稍微控制这亲爱地狱的地表。 混沌地狱在基希诺的力量枢纽应该是被破坏了,她没什么力气释放大片的黑暗,“命令”能用,不过这玩意也得看她的力量。 连“地狱广播”都失效了。 可笑。 难道她还得经常用嘴亲自说话吗。讨厌死了。 别西卜悄悄地放出那五只张开的眼睛。 嗡~~~ 第一只深红眼睛绕到一个很远的,开阔的角度纵观全局。 其实就在加百列的灵光的范围之外——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和一头呆鹅一样蹲在一根柱子上一动不动。 加百列这狗屎灵光……几乎把她的能量对冲光了,还能白刷刷地照亮周围。 原本没有这么厉害。她绝计不信。 她怎么可能天生比那些货色弱一头?真是放屁嗡。 完美秩序。他们是把这个叫完美秩序吧? 这些天……狗屎。 这帮秩序之源的货色的日程表上应该每一天都写着“今天我们要和混沌地狱作对。” 像末日之战这样隆重的一天,“今天我们”之后应该还有个“尤其”。 他们动手比较早。 但是根本没关系。 动手根本不看谁先出了第一拳。而是看谁先出了最后一拳。 对方死翘翘之前的最后一拳。 对方灵魂粉碎之前的最后一拳。 嗡~~~ 第二只深红眼睛去看她的下属。 阿斯蒙蒂斯和他聚集来的一百多恶魔在一个合适的角度,他们那里黑云失序能量浓厚。阿斯蒙蒂斯倒是聪明。没有直接爆发冲突。 有几个天使以看守的姿态悬在他们头顶上,在旁听辩论——不时齐刷刷地举手,应该是所谓“群众投票”的环节。 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出这么愚蠢的办法的,要是有只蜈蚣天使,他们还玩不玩了。 笨死了。 明明我的办法就很好。“一切都听我的。”就行了。别西卜想。 她可比他们做的好太多了。她更适合统治世界,绝对的。如果有谁比她更适合,那就把他脑袋揪掉——无论几个。 嗡~~~ 第三只深红眼睛飞往诞晦之杯。 绝大部分恶魔们兵团都以那里为圆心驻扎着。高高举起诞晦之杯的天空上方也降下了天使,悬在空中,监管恶魔们的行为。 天使们身上都包围着含有完美秩序之力的灵光。 他们没有动手,只是像水桶装水一样把飞溅的恶魔波浪拦回去。 七万七千七百七十七个天使。 别西卜知道他们肯定出动了这么多个数目。 愚蠢的对于数字的迷信。 她让第三只眼睛在诞晦之杯的红水里浸了浸,在里面为它自己捞了个鱿鱼般的身体装上。 她感觉头脑清楚了六百分之一。她快又被烤昏了。 鱿鱼一样的第三只眼睛趴在杯沿看着她的士兵们,黑气团团,但还不够和天使们对抗。 还不够。 没有获得混沌之子的奉献。还不够。 她的第一只眼睛能看到那个白光灼灼的肉乎乎的男孩,圣童是吗?他已经带来了完美秩序。 她转而看着混沌之子。那女孩身边站着个天使。 假天使。地狱的天使。 嗡~~~ 她分第四只眼睛专门去观察他。 这家伙非常重要。感觉简直重要到不行。一看到他简直感觉恶魔的血直冲脑门。她刚才正跟他说话就被狗屎加百列烤晕了——还好没有错过太多。 除了混沌之子外,还有一堆奇形怪状的货色围着他,跟他唠叨着。她恨不得他们赶紧滚——如果是平常她已经把他们丢到炼狱里给亚历山大吊死鬼做肥料去了—— 她在里面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牛头魔。 阿斯莫德? 混沌地狱三位恶魔大公爵之一。他是好久没出现了。她派他去……干什么了来着? 嗡~~~ 她派出第五只深红眼睛。 “阿斯莫德……你之前的缺席我可以都不追究,给我把那头小羊带回来嗡,不然弄死你。”第五只深红眼睛摸到阿斯莫德附近,悄悄对他说。 别西卜觉得自己对待下属简直和蔼可亲到不行,这真耻辱。 “我现在,听他的。”大公爵阿斯莫德一板一眼地回答,指了指那位假天使。 什么? 别西卜将四号和五号眼睛的视线都聚集在那假天使身上。 他不是敌人。这倒母庸质疑。阿斯莫德为什么听他的? 他比她强吗? 她能想起来,她在焦甲之园听过这家伙的声音,能感觉到是个公爵。她到现在也并不知道他的名字——炎崖上没有。 他在忙,他召集那些货色围在火柱边跟他们说着什么。他看着有点累。 噢!他应该沉睡在她甜甜的黑暗里! “你是谁?告诉我你的名字嗡。”她不禁让四号眼睛靠近他耳边,嗡嗡低语。 假天使停顿了一下,没有回答她。 “阿斯莫德。告诉我他的名字。”别西卜转而让五号眼睛询问阿斯莫德。 “他不说。我,也不说。”大公爵跟个呆子似的。 你们死定了嗡。 算了。 不应该分心。等统治了世界就一切都不在话下,到时候谁能拒绝她呢。 操纵身下地面的蠕动,别西卜已经逐渐挪到了加百列灵光范围的边缘。天使们没有发现。 她看好方向了,一开始就看好了。 阿斯蒙蒂斯和那一百多恶魔的方向。他们的能量应该能让她恢复到可以命令阿斯莫德和那只假天使身旁那些贫弱恶魔的程度。 有了足够的力量,她可以操纵那只假天使身边的家伙,把混沌之子抢来,丢进火里。 她忍不住又去看他。周围那些货色把他挡住了,可恶。 他们手里都有东西。 第一百一十章 远大邪恶比例 丘比特的尖声和乌波威严而短促的提问声不时从上面传来。 阐述观点阶段。法格尔已经阐述完毕,经过了表决,现在轮到丘比特了。 “老师,我们要怎么做?”涅塞小心翼翼地问。他们把声音控制在一个微小的范围——秩序之源包围下的一小片微不足道的混沌。 “还问。”希琪丝不屑地哼了一声,“刚才不都在路上跟你们解释一遍了吗?” 鸟妖转述的二手消息丢失了各种细节,她根本没这意识。不过起冲突也是没意义的——这只不过是她的天性罢了。 “比比。真实混沌之力,破坏之力,失序能量。”以查打起精神说。 他心上沉重,发冷,想吐。 圣童丘比特的权威程度远远高于一只座天使。乌波还好,赦免法格尔冒犯丘比特,承担对应的精神后果,对他所造成的压力太大了。 得平复一阵,怕是有一段时间都不能使用“赦免”。 单卡拉比从怀里掏出一个简陋的魔化计能器——这是他们利用法则能量和一把勺子——中间掏空,嵌上水晶制作的。 以查对那倒霉玩意直皱眉,难道希琪丝没告诉他们器材室的位置吗…… “真实混沌之力。”他叹了口气,伸出手。 涅塞给他递上阴铁弯刀。术士心思缜密,即使希琪丝忘记说,也提前在刀刃上开出了几条相近裂痕。此时便可轻松取下一块刀尖。 以查用勺子——真是糟糕极了——计好那片阴铁碎片的能量值后,丢入炼狱三火中。 “。”单卡拉比帮他计数。 “破坏之力。”以查说。 伊佛灭拔出斥灭破坏锥。向他摆了摆手。以查会意,将勺子——真是糟糕极了——递过。 只见伊佛灭一手拿勺,一手提枪一甩,无数猩红雨点飞入火里,火柱一阵爆燃。 “。”涅塞说。 “失序能量。”以查宣布下一项。 “我。”伊佛灭干干地说。 “让他试试。”以查指了指单卡拉比。 “我来吧!” 船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整个教团靠到了略近处,中间只隔着一个中等大小的铸造池——想来是辩论开始后天使们对他们没有造成任何妨碍的缘故。 纳鲁夫不由分说,抬手凌空一搅,铺天盖地的失序能量被他带动,能量视野中一道黑色的龙卷风向火柱倾注。 以查倒不在意。 单卡拉比咳嗽了一声,说“。” 迪亚波罗睁大眼睛看着他们莫名其妙的操作。 火焰假模假样的扭了一下,恢复原状。什么也没发生。 “然后呢?怎么了?”她怀疑自己看漏了。 “我发现万事万物都有其规律。”以查叹道。“这真是件美妙的事情。” “啊哈?” “就和法咒,符咒,天生能力一样。想要开始,需要触发要素。想要目的,需要符号要素。符号可以是语言。” 涅塞,单卡拉比,希琪丝一起点着头——其中只有两位懂了。 “你在说什么呀?头儿。”迪亚波罗一头雾水。 “你想要接近这道火,对吗?” 迪亚波罗点点头。 “你的确是为了它而生的。但不是为了终结。而是开始。” 以查把那条鲜红的鞭子——混沌之子的尾巴丢进火里。 真是件美妙的事情,他又有一封学术信件要写了。给《混沌地狱能量源分布和分类》的作者。三种能量的比例果然是有意义的,地狱之子的能量则在其中作为触发要素。 他仰头望向天空。 无数条倒流河的尽头,三支倒立的火炬的光芒将灰黑大门整整齐齐地割开两截。 混沌时中午十二点。秩序时应该也是中午十二点——无论是对哪一方来说,应该都是意义非凡的时间。 “跟我说。”迪亚波罗意识到以查在对她说话。 “嗯。” “扩散最终混沌出击。”他说,拉着身边众灵退后。 迪亚波罗呆了呆。 莫名其妙,她心底涌上温暖的感觉。 这是对的。她知道。就像那些她无法理解,但深有感慨的事情一样。 “扩散最终混沌出击。”她说——她感觉不是自己在说,是混沌天地在说。 的确是天地在说。地狱之音。 丘比特喊了一声。 纯黑的风把炼狱三火周围所有向后推。 眉毛全贴在了眉骨上,衣摆,羽毛,无论卷发还是直发都被向后吹去,涅塞和迪亚波罗的前额刘海都掀到了头顶。 火柱爆涌,三色变为纯黑,膨胀,冲上天空,直直地戳入不可及的远处—— 扩散。 如同墨水散在旋转的水里。 下一秒,过浓的地方结出黑云。 千千万万条倒流的硫磺河停滞了。变了颜色。死人脸色的天空像是戴上了奇怪的蛛形面具。 所有的硫磺河开始崩散。坠落。 纯黑的火雨。 密密麻麻,每一滴快到拉出长条形。 纯黑的火雨落在众灵身上。落在血肉,锈铁,燃炎的大地上。 “看啊!这就是你们延误时机的结果!”丘比特寒声道。 有高阶天使撑起障碍性质的灵光,但火雨毫无障碍的穿过天使们,似是和他们互为虚空。 仅有恶魔们沐浴火雨。 嘶……嘶…… 失序能量,破坏之力,真实混沌之力已不复存在——或者说它们本就是最终混沌的一部分。 现在它们终于醒悟过来,合一。 纯粹黑气升腾。 所有恶魔身上纯粹黑气升腾。 单卡拉比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臂——他亲眼看到自己身上的失序能量变为了这种不讲道理的最终混沌之力。他随手一挥,能量之风直接从中斩断涅塞手中的阴铁刀刃。他们面面相觑。 空隙中伸出三双手,飞快地把迪亚波罗抄了起来—— 另一只手比他更快,像是早有准备,按住了三双手的主人。 “别兹尔雅。”以查说,“已经不必了。你感觉到了吧。” “刚刚感觉到。你真棒嗡。” 万魔之王一笑,六百只深红眼睛明亮如灯,邪气四溢。“不管你是谁,我开始喜欢你。” 恶魔们力量都恢复了,比之前更强。与完美秩序相对的力量。压制不复存在。 别西卜把迪亚波罗丢在地上,转身向上升。 神之大敌的黑暗,重新降临。 “我申请辩论中止!”法格尔叫道。 “情况允许。可进入紧急状态。”乌波应到,收回仲裁灵光。 “可行。” 纯洁之声。 石柱上飞下六翼天使长。 加百列已从“反思”中回归。 神光四射。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各行各事 大部分的恶魔还处在变化后的困惑中。 黑雨倾盆。 加百列和别西卜暗中角力,逐渐向外延展自己的能量场域。以一个极高极宽的斜面为界,空间慢慢变得黑白分明。 黑气白光接在一起的位置,则互不融合,像棉花内衬迸出劣质布娃娃脸上的缝线,沿着间隙吱吱外溢大团沸腾明烟,扭来扭去,分不出谁高谁低。 这使得中间突然多出了一小段怪异的停顿。 高空之上,作为临时仲裁官的智天使乌波正收回仲裁灵光。 金灿灿的方格向内卷回。 临时选出的陪辩团脚下,供他们分位的虚光台阶边缘也逐渐变软,慢慢揉到一起。 “请你们等等!在暂停之前!我有我的言!” 丘比特猛然向上一纵,扯出一道线条圆润的阴白残影,一瞬间拉到了极远处。 他停在混沌的纯黑之气之外,恶魔们那刚刚变得尖利刚硬的魔爪还无法到的地方。 “我已经完成了阐述!我有权要求对我的陈述,结合现场情势进行最终表决!”丘比特向下叫喊。 乌波看向法格尔。 法格尔刚才的阐述获得了十票赞同的高票,几乎是胜券在握——十二位天使组成的陪辩团中有一位是极限态度测量部门的成员,他已提前说明不会给任何一方投票。最多也不过十一票而已。 即便如此,座天使法格尔没有对唾手可得的胜利表示出任何留恋。 “‘辩论’到此为止了,无比神圣的丘比特,我们已经离开仲裁场,将在加百列长官的带领下前往新的位置……”他不好意思地向丘比特解释。 “现在还没有!我还有权申请最终表决!”丘比特叫道,挥舞手上短弓,“我,没有离开我的位置。你也没有离开你的位置!“辩论”在这一刻还有效,你们好好看看!” 所有附近长着眼睛的生物都不禁向他们脚下看去。 法格尔也低下头,愕然发现自己虽然已向加百列靠了一段,但由于仲裁灵光的向内收束,他的身体竟然还在审判灵光所框出的“辩论席”上。 而丘比特—— 他掌中凝出一根灰箭,垂直向下一射。 咻。 竟然正射在法格尔对面格子的中心。 虽然已经升到了远高于众天使的水平位置,但他还在仲裁灵光为他安排的辩论席范围之内。 智天使乌波没有表情,迅速向他们身下看了一眼。 发现的确如此。 “当前的“辩论”是好的辩论。丘比特的申请是好的申请。” 他抬起一手,四指指向已准备离席的十二位天使陪辩团。“那么,请诸位快快地投票吧。” 极限态度测量部门的那位成员将一手按在心口——代表弃票的意思,漠然飞离陪辩席。 剩下十一位天使犹豫了一瞬。 “他们在争论什么?”涅塞小心翼翼地问道——他的肉身此刻亦是恶魔状态,同样受到最终混沌为所有恶魔带来的力量升级——不过经过这几天的地狱特训,他已飞快接受了这一点,甚至感到经过这短短一瞬,他已经可以开始调动能量。 “在争论是否该直接攻击我们。”以查答道。“在最终混沌觉醒后,这已经是个没有必要讨论的问题了。” “问题本身已经丧失意义的话……”涅塞自然地点了点头,“他们的争论只剩这形式本身……” 以查看了他一眼。他赞同。 人类对形式的理解似乎比恶魔天生要好些。毕竟是没有天生能量领域,却能通过对“规则”的理解自创一套手法和规则,后天练习各种咒术的种族。 黑气像大量的不高兴,一阵一阵。 不少恶魔已经适应了新的能量,阿斯蒙蒂斯的两个头一个脸色阴沉,一个面露狂喜,都有那么点跃跃欲试的样子。 遥远的地方传来阵阵低沉噪音和喊杀声,双方似乎已经爆发小股摩擦——应该是恶魔大公爵列拉金和月之天使沙利叶的队伍。 加百列和别西卜头都没有向那边转一下。 黑气白光在火堆的残骸上方相遇。 滋! 剑拔弩张。 有那么一刹那,大家以为加百列会制止这基本丧失所有意义的过时争论,并令所有天使即刻进入战斗。 但天使长轻拍翅膀,说“继续。” 十一位陪辩团天使有的低头颔首,有的眨眨眼睛。 然后开始有天使慢慢地举起手来。 “他们都会举手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涅塞感觉到这场辩论的内容虽然已经过时,但谁赢谁输,胜利的形式好像非常重要。 以查点了点头。“嗯。” 他把一只手在迪亚波罗面前晃了晃,又指向丘比特。“准备打他。” “打他?”迪亚波罗皱起眉头。“我能行吗?” “你觉得,他欠打吗?” 迪亚波罗看着丘比特高高在上,面露扭曲微笑的怪异嘴脸——他明明长得圆乎乎的,胖嘟嘟,还有一双大眼睛,但是那么的老气横秋。奸诈,狡猾! 尤其是……她逐渐认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那一嘴怪词,莫名其妙的“圣童”,可能是唯一和她相等的存在。 他却这么讨厌! “嗯!”迪亚波罗点了点头,神情变得坚定。 “那就能行。” 随后,以查从背后揪住那两只一直跟着自己的深红眼睛,举到自己面前。“别兹尔雅。” 和加百列对峙的别西卜没动,不过两只深红眼睛嗡嗡起来,“你有什么话要说?最好是我想听的话。” “没有。”以查答道。“我要六个月时间。” “干嘛?” “六个月之内。暂缓进攻其他位面的计划。我们的敌人不是他们。” “我说是谁就是谁嗡!”别西卜的代言之眼跳了起来。 眼睛们停了停。“不过,你刚才对了一次。你把力量带给我,现在他们都只能等待灾难降临!”眼睛们笑了两声,“这说明了你的忠心!” “嗯哼。说明了我可能再对一次。” 以查不打算向别西卜再说黑影的事情了,这对于万魔之王来说完全不是个理由。他要换个说法 “六个月时间内,我要弄明白其他位面的一些事,所以不要进攻他们。之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之后?” “我说错了。”以查叹了口气,发现自己概括的不对。“你一直都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别兹尔雅。我只是希望你在我的请求下,能想给其他位面六个月时间。” 第一百一十二章 抽一个恶魔回答这个问题 六个月时间。时间的估算和以查的把握无关。 没太多把握。头绪和线索都非常缥缈。 估算主要来源于对别西卜的脾气了解。六个月差不多是她能做出让步的最大限度。 “好吧嗡。看在你这次忠心耿耿,立下大功劳的份上。”果然,深红眼睛们嘻嘻开始笑。“我们庆功宴上见。好好认识一下。” 以查沉默了一下,换了个话题。“好好揍他。”他指的是加百列。“揍得他不能再继续黎明之战的程度。” 他放开两只眼睛。 “你总算说了句我想听的话!”小而张狂的笑声,“你等着,一会儿见嗡。” 它们晃晃悠悠地回到别西卜的身边。 “对了。我是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你可能忘了。但我们从小就认识。” 他向上望去。 视线穿过无尽黑雨。 陪辩的第十一只天使正举起手。这是第十一票。 法格尔默然不语,丘比特此刻正骄傲地挥舞着手中短弓,等待最后的判定。 “辩论”的胜利者,可以获得正当性。在这一辩题中,是进攻的正当性。于秩序生物来说,正当性对行动力量能提供无与伦比的加成。 以查知道,这正是丘比特坚持要求形式胜利的原因。 目前场面如此危急,自然是丘比特赢。 “我宣布……”临时仲裁官智天使乌波准备用语言刻下结果。 “上。” 以查示意迪亚波罗。 红影从他身边诡异地消失,无法理解的快。 下一刻,一只飞溅黑色液珠的小拳头狠狠地揍在了丘比特圆润的下巴上。 平衡被打破。 轰然大乱。智天使乌波展开戒备,金色审判场消散。 “开启!”天使长之声。万魔之王毫不示弱,黑暗涌起,回以无数个方向无数魔音。 两方爆发不同的震耳声音,一种直戳入脑,一种抓骨挠髓。别西卜和加百列立刻对平衡的崩溃做出反应。 沸腾。 纯粹黑气和白色神光烈烈,向对方直击。天空最高处红影灰线激闪,丘比特已经挨了几十拳,慌乱地想拉开距离,迪亚波罗嗷嗷狂叫,追打不停。 头上的石柱被击成两半,上半截塌了下来,各式能量化形,四处横飞。以查的心力还未恢复,一直节省只为这个时候,他开启薄薄一层最基础的天使灵光,半截石柱和各种能量波一碰,向外崩开。 “老师……” “我们走。” 没时间解释,以查带着他们以最快速度反身狂奔,两三下跃上已经明显缺少了一些零件的破船。 “咋了?” 纳鲁夫正坐在船头美滋滋地抽着一瓶珍贵的炎龙骨灰,见势跳了起来。“热闹才刚开始!虽然小孩过家家似的。我们那时候……” “炎崖。基希诺。地狱中心。还能开吗?”以查打断说。 他话音未落,单卡拉比已经依照示意,对日用品组成的窒息之夜一通施法——浮空术,加速术,铁甲强化咒,几何法则符号和绿色星点顿时绷带一样扎满整个船只。 “得。嗨!走吧。”纳鲁夫愣了一下,摇摇头,飞快把烟灰一磕。下一秒靓丽地出现在坩埚做的船舵后。 “你在抽什么?”以查怀疑地问。 “好伙计!是咱们的骨灰!” “什么?” 说着,窒息之夜启航,发出尖鸣。 他们穿过黑雨,白光影,被能量扭曲的空间,重锤和尖刺般的之声,向炎崖疾驰。 …… …… …… 一只天使像被射中的鸽子一样直直坠落,在半空中被黑浪吞噬。 俯视地面。 恶魔岩浆般的橙红血液纵横交流。 并没有多少完整的尸体出现,大部分被腐蚀的只剩下灰烬,或者被神光直接照成了粉末。 他们压着黑白的分界线,离开战场中心。 恶魔军团都聚集驻扎在诞晦之杯附近,天使也多降临于此处。 越是向外,便越是冷清。 黑雨潇潇,渐弱。战斗声变得辽远,耳边逐渐安静下来。 以查已经收回灵光,此刻倚在右舷休息,漫不经心地向外看。 涅塞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 “您不干涉这战争吗?或是帮忙杀敌?”术士像是终于憋不住疑问,嗫嚅道“我是说天使!他们肯定是您的敌人吧!因为您是……” “你是说干涉两个位面所有生物的想法吗?” 以查反身看到他的表情,眨了眨眼睛。“我明白了。你又陷入了人心的多愁善感。” “人就是这样啦。”· 希琪丝蹲在一个荒凉木桶上,耳闻这对话,不屑地耸耸肩。伊佛灭也冷哼了一声。 “抽一个幸运的恶魔来回答这个问题!”以查呲牙一笑。 不管身体,他心情真的不错,可以说是这么长时间内最不错的一次。他又为全宇宙的那些有趣的文明,知识,智慧结晶争取了六个月的时间。他要把它们保住,让它们继续生长,揭露奥秘,穷尽真理。 总会有办法的,他非得有办法不可,就像别西卜非得当宇宙的唯一霸主不可。 “谁来回答呢……” 他伸出一只手指,在纳鲁夫,单卡拉比,伊佛灭之间指来指去。 “我,一点也不在乎。”伊佛灭从瞭望台居高临下,毫无犹豫地首先应道。不知道他指的是这个问题本身还是现在的战争,还是二者都是。 “我只遵循圣天使的意志行动。还有为了我的教团的幸福。”单卡拉比被点到,一脸虔诚地回答。 他不小心看了一眼船舵后红发飘飘的纳鲁夫,连忙收回眼光。 “你呢,伙计。”以查招呼船长。 “这个小伙子是新来的吗?” 纳鲁夫友好的勾勾手指,示意涅塞过来。“你多大?” 船长艳光四射,单卡拉比在后面牢牢盯着,涅塞不得不和她保持距离。“十九。您呢?” “差不多!”纳鲁夫撩了撩头发。“我是说我的内心。嗨!现在让老纳鲁夫给你讲讲吧。在我们那个时代根本就不打架!反正不打这种架。 我们那时和现在很不一样,根本没有非要打架才能做到的事!除非你就想打架。那样也有办法。我们把这些爱打架的家伙抽在一起专门给他们个地方打架。 这是个业余活动。纳鲁夫偶尔也去杀一杀。他妈的。不过在我看,现在这些家伙,他们是可以做的事情太少啦。 这怎么能作为一件正事呢!你们现在的世界也不对劲。就好像叫他们非打不可似的。这事首先不对劲,如果要我来弄,我得先弄明白这不对劲,要不是白打了?当然啦。老纳鲁夫不管这个。” 他说完了,大笑一声,抽了口骨灰,开始哼小曲。其他恶魔也发出情绪不同的低沉笑声。 涅塞怔了一秒,然后露出努力思考的表情。 很明显,三个恶魔的谆谆教诲对他而言都没有什么帮助。 “回答得好。我来回答吧。” 以查倚着船沿,伸长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以前,以后的事情我不知道。不过现在的情况很简单 尤其是对恶魔而言,这种事情就像庆典一样。大家在庆典上大吃大喝,然后要么回家呼呼大睡,要么去甘美尼蒂呼呼大睡。就是这么回事。 末日之战和黎明之战已经暂时消停了。我已经打乱他们的长途旅行计划了,还能再禁止他们在本地公园游乐不成?” 以查摊开一只手。“虽然我自己不爱游乐,但我也有仁慈心。”他顿了一下,摸着下巴,“‘仁慈’在人类语言里是这么用吧?” “太对了。”一边的希琪丝干脆地笑一声。 冒着蓝色火焰的崖顶在视野中出现。空气变了味道。 “那。天使呢?不瞒您说……”涅塞鼓起勇气。“我们一般都认为天使是好的一方……这种战争也是天使们的庆典吗?” “不。不。据我所知,对他们而言,这是‘任务’‘必行之事’。你上过学吗?这和学期末测验差不多。”以查神秘一笑,“算了。我们不够有发言权。还是找个真正有发言权的吧。停船!” 第一百一十三章 火山口暂停,又遇沙利叶 “认真的吗?下面可全是正经的地狱火啊!伙计,这些玩意可禁不住火烧。”纳鲁夫指了指桅杆——那玩意明显是一根昂贵的镶金诡桐木房梁——以查对它皱了皱眉,一眼便能看出来自于自己的卧室。 下方正飞快掠过一座座冒着浓烟的火山。 火山的外围亦淌满不灭火焰,口内岩浆吐出赤红的大小球,破裂,热浪随之不住翻涌。 窒息之夜刚才一直按照以查的指示顺着基希诺的火焰之脊上方航行,让高温和变了形的空气清扫踪迹。 基希诺的火焰之脊成了完美的路线,天使和恶魔都回避的路线。 “禁得住。正好你带来了。准备停船吧。” 以查从船长手中抄过那瓶炎龙骨灰,往掌心倒了一大半,丢回瓶子,跳下船。 少有生物像巨龙一样,全身经过处理都可以成为精华施法材料。这些骨灰能提供大量的火焰元素能量,此时只要配合蔓灵族的防护,强化和反射的法术形式特点,就能铺开一层范围元素防护——火焰类型。 纳鲁夫咳嗽一声接过瓶子,将窒息之夜放慢,擦了擦嘴边的炎龙骨灰。这些玩意一蹭便自己迸射火星,完全不用点燃。 火星就要飘散,他忙接上去吸了一口。辣辣的,进入嗓子之后很舒服,但如果吸多了的话就会让脑子融化,从鼻子窟窿里淌出来——那就不好了,因此他一直在克制自己来着。 就这么一小会儿,以查已经飞了回来。 “可以吗?”以查拍了拍手,挥手一指前面下方一个小型的火山口。 那个火山口外层仍是火焰熊熊,冒着一圈浓烟,看上去和其他火山别无二致。 但若用能量视野穿透,便能看出里面的岩浆已经不再沸腾,表面结起一层硬壳,范围防护元素火焰场保护着这片区域——有良好的材料提供对应的能量,不需要花费太大力气就能达到这种效果。 “真厉害。”纳鲁夫比了个赞美的手势,又低头看着只剩有一点点粉末的瓶子。“但这玩意可带劲啦。可惜!” 他们把船停到设置好的火山口,像刚开场的话剧演员一样从火焰烟幕中钻出。 以查已经提前为所有同伴加上了共同火焰元素防护——纳鲁夫的烟袋这下可算见了底。 噌。 伊佛灭随手削平一个高高戳向天空的黑曜石尖角,石角尖翻了两圈,落入火山口中。 小队转移到削出的平面上。 这个位置在炎崖的平坦一侧,高温和烈烈烟气让此处和所有可能的小战场相隔,居高临下,非常安全。 以查向炎崖方向望去。 远看,炎崖顶部原本铺满的火焰毯上多了几道整齐的平行沟壑,仔细看去,是沟壑里的火焰连同崖体被挖掉了。 炎崖另一面…… 日夜交替统治。 一刹那间亮如白昼。下一刹那便暗的什么都看不清。 “现在干嘛?”希琪丝在一边心疼地拍打着羽毛,有几个边角在不经意间被燎的焦黑。 以查拿出一枚玫瑰色的骰子,放在耳边,转动角度。 “等。” …… 听得是沙利叶那边的动静。 刚进入接近炎崖的范围时,以查便感到六面骰出现了回应。 运气不错。 那个被放了骰子的低阶天使一直没被干掉——或者刚刚才被干掉,此刻正向他忠实地反馈着那边的声响。 自然,在炎崖另一面陷入战斗的其中一方,必然是“月之天使”“双面者”炽天使沙利叶。 能与他抗衡——甚至从明暗持续的时间上看,还颇占优势的——多半是地狱的另一位恶魔大公爵列拉金。 他们正在炎崖的正面激战。 希琪丝挪到以查身边,听了听他手中骰子里的声音,又看了看那个地方。“这个你要管啊?” “嗯。”以查点了点头。 说起来,他现在明白了沙利叶为何能做出多线并行任务分配计划,还加上了表面一层用于掩饰的行动诡计。按照天使们的习性,他们本应完全无法想到这些。月之天使多半是直接听圣童丘比特的指挥——那背后自然也是黑影搞的鬼。 能引爆地狱之心的力量也得到了解释。 秩序之源早早进行了错误的仪式,黑影完全控制了秩序圣童丘比特,所有天使都获得了完美秩序之力——这比单单被控制更糟。 当时地狱还对此一无所知。 谁知道丘比特接下来又是怎么操作他们的。 加百列虽然很厉害,现在更厉害,但太好骗了,现在更好骗——其他天使也没强到哪里去。 “要不要过去偷袭他们?”希琪丝双眼放光——也只有她有这样的心思了。“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行。主要是‘奇迹’。”以查简单地解释了一下。虽然奇迹理论上不能随便使用,但也许丘比特为沙利叶开启了特权。 一位炽天使要是在陷入困境后的释放奇迹——以查甚至有点觉得他们站的太近了。 他本来想等双方的力量都耗尽后收拾残局。 不过突然又有了个更好的念头。 …… “沙利叶长官!” 丹诺拔掉穿过左手小臂的箭矢,跨过一具同伴尸体,奔向沙利叶。 上方有破空之声袭来,月之天使向上一仰脖颈,月光便从邪眼中迸射而出,打落连续六十六支魔箭。 听见丹诺的声音,他并不回头,一只手循声一抹,便将丹诺一瞬间便被腐蚀见骨的手臂伤口封住,上面的残存的污秽也顺带净化掉了。 刚才那一下并没有碰到列拉金…… 沙利叶的目光在团团黑气中搜索。 不急,秩序在上,炽天使任何情况下不应急迫。 急的不是他,是形式十万火急。 他们正待撤退,腐烂射手列拉金突然降临,带一整个兵团来袭击他们。 本来他们可以轻松脱身,黑雨落下,恶魔们的力量忽然暴涨,将他们困在此处。 另一边的行动失败了? 沙利叶不做多想,下属在身边战死,他亦不能移开目光多看一眼,专司“伪装”和“净化”职能的他,正面相对时,唯一武器便是自己的一双眼睛。 “长官!”丹诺又是叫道——这是沙利叶允许的,代表这位下属陷入了极大的麻烦。 灵光半径已缩的极小——月之灵光遮蔽为主,防护和探测效果并不如其他炽天使同事。灵光只感到一丝突兀的混沌能量。沙利叶径直扭头穿过丹诺肩头,邪眼瞪去—— 果然有两头精瘦的恶魔手持长长骨刺,伺机偷袭丹诺,被他一瞪之后全都向后被恶狠狠推飞。 视线扫过之间,沙利叶忽然觉得不对。 刚才在丹诺身侧的,应该是他此次带来的另一名下属的尸体——他是被同样的偷袭扎进眼眶死掉,因此尸体并没有如中了列拉金之箭一样腐烂,一直躺在原地。 他又飞快瞥了一眼。 那神光消散的尸体果然已经不见。它原本的位置,躺着一个嘴脸歪斜的布娃娃。 吧嗒。 像是感应到他的目光,布娃娃直愣愣地坐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希琪丝的恶作剧 吧嗒。吧嗒。 布娃娃站起身子,穿过白光黑影,一瘸一拐地向外挪。 丹诺好像没看见这诡异一幕似的,挥舞手中记录板向他扑来。沙利叶这才意识到头上传来尖锐的呼啸声。 就这一个微小停顿,“腐烂射手”列拉金又瞅准空隙向他发射一排箭矢。 丹诺的记录板磕飞不少箭,但还是有十几枚的结结实实扎在了他们的身上。 咔。 沙利叶挥手为丹诺和自己斩碎所有箭尾,又为伤口治愈和净化——这对他而言已经非常费力了。 “感谢您,长官!”丹诺乖巧地说。 布娃娃已经走的远了。它的肩膀上也中了一箭,箭尾犹在颤动。 沙利叶没空管这件事。大公爵列拉金藏在黑色云团中,只露出摩擦金属一般的怪笑——从头到尾他只露出过笑声和箭矢。 恶魔又将他和丹诺团团围住。 “奇迹”。沙利叶想。他要用“奇迹”吗? 丘比特允许他在关键时刻破格使用“奇迹”。这位圣童也带来了“完美秩序”。 这是否是好的秩序? 他突然觉得需要“反思”。 …… …… “我中箭啦!”削出的黑曜石台子上,希琪丝扑通一声仰面倒地,捂着肩膀——那里凭空裂开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 大家都提前围在她的身边,此刻你挤我挤你,直到伊佛灭怒把除以查外的其他家伙掀到一侧。 “放松。继续让‘它’走。”以查已经提前准备好列拉金的腐烂之箭的对策,此刻直接一手从她肩膀上抓飞一大块肉,随手甩远,又调动起所有可用的生命能量,向希琪丝此时血肉模糊的伤口输送。 “在……在走了在走了。”希琪丝痛的倒抽冷气,蓝紫羽毛根根立了起来。 伊佛灭默不作声,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的额头。 “不用!根本不疼!哈哈哈哈!”希琪丝大叫,坐了起来,使劲操纵那天使尸体变成的布娃娃向他们的方向挪动。 以查检查着她肩膀上的伤。 腐烂之箭的污秽元素已经随着剜肉全被清除,腐蚀不再向里扩散。 只是伤口虽然已被生命能量堵塞了流血,愈合却异常缓慢。 普通的生命能量毕竟不是炽天使的独特威能…… 还是哈比鸟妖的混血原因? 没有灵魂的生物更接近于构造体,所以更难治疗是吗…… “你可以随时中止‘恶作剧’。”想到此处,以查觉得有必要提醒她。“如果操纵的傀儡在关键部位受伤,你可能会没命。” 哈比鸟妖的“恶作剧”形式灵活,全凭鸟妖自身头脑创造。 但除了基本的释放外,想要完成恶作剧,“风险关系”和“恶作剧元素”必须要包含其中。 这次希琪丝想出的办法是“娃娃傀儡”。 将事物变成布娃娃——通过操纵布娃娃,便可操纵对应的事物进行移动。 至于为什么要布娃娃这种东西—— “恶作剧”的局限也正在此处 虽然可以任意想象,但必须具有类似的“恶作剧元素”方可成立,必须能造成惊吓,或者足够诡异,超出常理,又不能造成过于直接的威胁和损伤。 “风险关系”则是风险和获得的关系。 风险越大,获得越大。 在这次“娃娃傀儡”的操纵中,“风险”是将希琪丝本身和布娃娃所承受伤害连接在一起所导致的风险。 而“获得”则有很多布娃娃的移动速度,隐蔽程度,可以触及的距离…… 承诺对应的“风险”后,再由哈比鸟妖自身来设定分配“获得”。 “距离太远了。”以查向外望了望,实话实说道。“看上去即使承担了这么严重的风险,‘获得’也基本都得分配在了“触及距离”这种地方。娃娃走的慢,也不够隐蔽。” 希琪丝直出冷气,使劲咬着牙,没有解除“娃娃傀儡”的恶作剧状态。 “劝没用。” 伊佛灭站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天性。” 以查想了想。 “也是。你去接一下吧。” 没有零风险的恶作剧。况且,这可谓是最依赖释放者头脑和经验的天生能量领域应用,若想要锻炼这一点,根本无法回避风险。 看上去希琪丝想锻炼。 伊佛灭扯出一道烟,跃下平台。 以查蹲守在希琪丝旁,单卡拉比和涅塞靠着另一侧,准备随时应对紧急情况。 还好,她扭来扭去,嘴里激动地念叨不止,身上倒是再没有出现新的伤口。 以查向外看。 浓烟怪火之间,逐渐浮现一张麻布组成的歪斜的脸,上面拉着三道线缝的嘴巴和眼睛,肩膀上有个露出棉花的破口。 吧嗒。 吧嗒。 布娃娃爬过炎崖。 只见伊佛灭疾闪过去,一把抓住了它。 …… 伊佛灭很快返回,将布娃娃丢在平台上。 希琪丝瞥了一眼,大松一口气,解除“娃娃傀儡恶作剧”。 随着恶作剧的解除,粗糙丑陋,嘴歪眼斜的布娃娃一瞬间涨大变白,撑成了一具匀称纯洁的天使尸体。 以查唤来“再见”,开始“注入”。 没过一会儿,天使尸体开始发光,爬了起来,打了个哈欠。 天使瞅了瞅自己的肩膀,大惊失色。“我受伤了!” 他抬头看了一圈周围的家伙们。 希琪丝,涅塞,单卡拉比。 他向他们点点头。涅塞和单卡拉比回点了。 又看到伊佛灭。 “你怎么在这里?”他不禁问道。 他又左右看看“这里是哪里?” 伊佛灭两个问题都没回答,哼了一声,两下跃回船上去了。天使转过身,看向最后的那位——一位瘦削,神情淡漠的炽天使。 “长官!对不起!”他一骨碌爬了起来。 “是我。”以查说。 “噢!你成功了!恭喜你!”柯启尔怔了一下,伸出手和他握了握。“今天星期几?我错过了什么?” “星期七,你错过了很多。”以查看着天使困惑的金眼睛,开始考虑哪些是重要的,哪些是他神圣的脑袋无法承受的事。他招了招手,向大家说“回船上吧。” “船?”柯启尔一脸狐疑。 过了一会儿。他们都回到了“窒息之夜”上。 “真的是船啊。”柯启尔感慨地左右张望。 “我们单独谈谈。”以查对他说。 他们向船尾走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去秩序之源的文件 算了。 短暂的路程上,以查决定还是告诉柯启尔所有的事情。 恶魔撒起谎来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尤其是他——也不能总在大家歌颂“地狱是这宇宙的唯一”时唱反调吧,毕竟有时这只是晚饭的开启词。 不过柯启尔是少有的可以与他无话不谈的生物——仔细想来甚至是唯一一个。源于他们在乎的事情差不多,虽然观点经常有所差异。 柯启尔在乎的事情多些。毕竟是个天使——不过那些以查并不在意。 “总之就是这样。”以查说,随便坐在一个半高橱柜上。 一圈火幕顺着船尾的弧度包围着他们,但他们都没有投下影子。 “噢!很好啊!”柯启尔点着头,站的笔直,两只手握在一起。“地狱不想踏平世界了。秩序之源也休息了。没有英勇无敌的长官要抓我去打仗——”他明显松了口气。“虽然多半还是要受点惩罚——”他又把气提了起来。 “六个月内消停了。暂时而已。”以查纠正道。 “你打算怎么办?” “你抢了我的词。我本来要问你的意见的。” “我没意见。我是说我对你的任何决定都没意见。”柯启尔补充道。 天使真诚地要亮起来了。 以查想说这是一种愚蠢的信任,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会做任何不利于秩序之源的事情呢?不过最终他没这么说。 “好吧。”他出了口气。“我认为时间不够。这次的事情明显不止发生在我们和你们之间。而且还有其他的事。” 伊佛灭的事情柯启尔已经知道了。还有堕天使教团。都可以拖,只是不知能拖多久。 “你打算怎么办?”柯启尔问。 “要么我们就一起,一个位面一个位面查过去。都在的话办法多些。而且我总觉得有些事我得自己到了才行。” “因为‘牧羊者’?” “嗯。”以查慎重地点了点头。 “不过这样太慢了。所以我想我们分头行动,看看有什么线索。他们可以去自己最熟悉的位面。”他用大拇指指了指船那边。“我和你一起。多半还是先去秩序之源看看情况。这次只是把他们……你们打跑。阴谋的黑影还在你们敬爱的圣童身上。” “阴谋的黑影”,这是为那个黑影和背后的一切起的名字。 “你要去我们那吗?”天使扬起眉毛。 “看起来不得不。你们那里的情况还清楚一点。” 现在正好处于最初堕天使的位格下,身份合适。而且不管怎么说也有柯启尔这位向导指路。 柯启尔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 “我怕你待不住。”他开口,语气里没有赞同和反对,只有一种流淌的同情——以查倒不是凭亲身体验辨别,只是对他的表情很熟悉。 “秩序之源规矩多的超乎你想象。相信我,我跟你说的只是一小部分。一进到那里,事情就变得非常麻烦——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老在御衡者花园溜达了吧。 光是咱们在这里说了这么会儿话,如果你真是个炽天使,我就已经违反了起码三十条规定了。” 天使担忧地望着以查。“对了,还有。你注册了吗?” 以查摇头。 “那可不行。”柯启尔严肃起来。“身份证明一定要有。到处都要用到。每道拱门都会自动检查一次,你知道秩序之源有多少拱门吗?” “多半是七千七百七十七个之类的吧。”以查耸了耸肩。 “七百七十七万七千七百七十七。以后别记错啦。除了身份证明,还有位阶证明,晋升履历……” “好。好。好。”以查举起一只手,把眼睛眯成一条缝。“都没有,怎么办?你们那能不能弄假的?” 柯启尔呆呆地看着他。 以查觉得他要说“你疯了。”或者“秩序之源能办假证明?为什么不让巨龙睡在鹌鹑窝里呢?” 不过天使只是平静地说“别胡思乱想啦。你知道哪能办。” 以查还真知道。 “终道之末。”他抓了抓头发,知道,但是完全不想去。 终道之末的“终点事务所”,什么假的规律抽象物都能办。拿到之后只用附在一个物质材料上就行了。但那里生活的法则生物实在让他毛骨悚然——总是让他思考是否对于物质生物来说,他们这些能量生物是否也是毛骨悚然的。 “噢?这个我没想到。” 柯启尔面露微小讶异。“我以为你要说御衡者花园呢。” “哪有那种东西?”以查斜着眼睛看天使。他再熟悉不过御衡者花园——也许没有柯启尔那么熟悉——但也可以说是非常熟悉了。 “我是说失物招领中心。”天使小声说。“你看。去御衡者花园的什么生物都有。办什么事的都有。偶然会有一些天使把自己的身份证明落在哪里……” 虽然柯启尔难得如此有想象力,但以查觉得还是得如实指出问题。 “你疯了。”他先指出这最关键一点。 “如果那些天使补办了证明,发现重复了怎么办?”他又指了指自己,“还有,我这个位格是个炽天使。现在只有七位炽天使,全世界都知道。” “这倒没错。”柯启尔点点头,没有反驳。他好像提前想过这些问题了。“重复的话,当然有可能。但是你太高估我们的办事效率了。等到发现重复,递交材料上去,再批下来,再准备逮捕你,有的是时间可以逃跑。我们到时候再跑也不迟。” 以查沉默了一瞬。 这倒是百分之百的金玉良言。 经过这次天使们黎明之战的不突然袭击,以查的确已经发现这中间有无数漏子可钻了。 最神奇的是天使们竟然都没想过去钻,柯启尔可谓是这其中的异类——秩序之源这张格子纸上的一个圆。 “好吧。先不说身份证明。炽天使的位阶不会被发现吗?”以查想了想,说“因为我的状态不明显?毕竟这个位格是凭空捏造的。基本是空的,基础力量应该也差一些。”他捏了一下另一只手感受能量,又放开。 柯启尔认真地看着他。“不明显。但是也看得出。”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好像怕被听到似的。“不过没关系,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如果你的身份证明是个……比如像我一样,一个权天使。 你看上去是个不明显的天使,你的身份证明是个权天使,你的位阶证明是个权天使,你的晋升履历是个权天使。那你就是个权天使啦。 大家只会怀疑自己的眼睛,不会怀疑你的文件。” 以查望着外面沸腾的烟幕。 柯启尔讲的非常符合天使们的做事规律。似乎听起来也没什么不妥。 偷渡说不定也可以,但在秩序之源很难一直躲躲藏藏,办事也不方便。有一份身份证明当然是最好的。 “好。我们先按这个办法考虑。”他打了个响指。“那么,我们怎么从御衡者花园的失物招领中心弄到那些身份证明呢?” “我想……偷?”柯启尔咳嗽了一声,脸色开始变红。 “你真是个坏天使。”以查表扬道。 天使这下脸羞愧的红透了。 以查在想可行性。 御衡者花园由强大的灵使看守,面积很小,所有事情一览无余。可谓是这世界上最安全,防护最严密的中立位面。在充满争斗的连元世纪都未曾卷入战火。 他挺确信他们这一船上的恶魔,恶魔类似物,天使,天使类似物加起来都在御衡者花园偷不到什么东西——某些家伙连进入的资格都未必能拿到。 “我们雇个‘专业’盗贼吧。”柯启尔唐突地说。 “嗯哼?” 专业。 这一般用来形容一个叫“无所不为行会”组织中的成员。 “去‘无所不为行会’雇。”柯启尔补充。 “那……”以查反应过来。“不还是得去终道之末吗?” 第一百一十六章 九位面的钱,终点事务所,无所不为行会 “也对。”天使说。 一时只有高温空气来回扭动产生的咻咻声。 可以雇佣到专业盗贼的“无所不为行会”,和可以办假证明的“终点事务所”都在终道之末位面。 一般来说这叫殊途同归。不过以查感觉像是沉船后又上了噗嗤漏水的救生艇。 绕了半天,想要获得去秩序之源的门票的话,终道之末似乎非去不可。无论采取哪个方式。 好处是六个月时间虽然不能算富余,但勉强可算很有弹性。 因此可以多做准备和考虑…… 没什么可考虑的。以查立刻考虑完毕,说“那就去吧。” “还有一个问题。”柯启尔说。 他们都意识到了。 无论是去雇佣专业盗贼,还是去办假证明。 都得—— “要钱。” “要钱。” …… …… …… “‘一般等价物’又称‘钱’,产生于‘交换’的需求。 有些种族中没有‘一般等价物’即‘钱’的概念。 最著名的例如天使和恶魔 前者用自动的分发——配给制度,加上体贴的申请制,以及全面而完善的条例覆盖了所有需求问题。 后者则向我们证明古老的需求解决方式仍然是有用的——想要吃饱,就去猎杀;想要获取,就去抢夺;想要休息,就直接休息。 大家一致认为,在秩序之源和混沌地狱中没有‘钱’的存在。 不过,因为御衡者花园和残存的位面交流,天使和恶魔中一些知识广博的学者对这种概念亦有所耳闻,在此便不多介绍。 九大位面主要智慧种族所使用的常见一般等价物(钱)见下表 …… 秩序之源 主体种族天使——无。 …… 主物质位面 主体种族人类——贵金属、区域化货币、粮食。 主体种族精灵——领土、艺术品、知识。 主体种族矮人——贵金属、珍稀宝石、高级武器、酒。 …… 梦使摇篮 主体种族一巨龙——珍稀宝石、珍稀梦。 主体种族二巨人——珍稀宝石、贵金属、领土。 主体种族三蔓灵——生命形式。知识。 主体种族四巨灵——珍稀梦。生命形式。 …… 万象之森 主体种族无。货币略去。 …… 御衡者花园 主体种族灵使——消默点券。 …… 第一世界 主体种族一妖精——珍稀宝石、部落化货币。 主体种族二异怪——珍稀宝石、领土。 主体种族三仙灵——生命形式、幸福。 主体种族四魅影——贵金属、珍稀宝石、领土、生命形式、幸福。 …… 终道之末 主体种族一几何构造体——逻辑珠,时空颗粒。 主体种族二法则构造体——逻辑珠。 主体种族三殉道者——逻辑珠。 主体种族四魔鬼——贵金属、珍稀宝石、生命形式、珍稀梦、逻辑珠、时空颗粒等。 …… 杀生域 主体种族一幽灵——珍稀梦、时空颗粒、生命形式。 主体种族二虫脑——粮食。 主体种族三不死生物——无。 …… 混沌地狱 主体种族恶魔——无。 ” —— 《九位面一本通·概述》 …… …… …… “终道之末用的钱是‘逻辑珠’吧?”柯启尔回忆。 他一直保持笔直站姿,以查开始感觉浑身不舒服,指了指对面一个木箱子——天使规规矩矩坐下,手放在腿上。 “大部分都用。”这下好多了,以查点点头,自己斜靠在墙。“如果没记错,可以办证明的‘终点事务所’成员基本都是法则构造体。‘无所不为行会’按记录则都是殉道者。 法则构造体和殉道者应该都收逻辑珠没错。 照这么说,如果有了足够的钱,还是找终点事务所方便。那样的话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偷来的东西可不一定合适。” 话虽然说出去了。他却有点犹豫。 终点事务所的公开资料倒是不少,他也都基本浏览过。 只要对终道之末有所了解的学者,都或多或少会的听说 终点事务所的老板“终点律师”恶名远扬,而且神出鬼没。 这有点超出以查的想象范围,法则生物本来就让他有点毛骨悚然,终点律师则是令法则生物们毛骨悚然的存在。 普通的一笔交易,不应该出什么问题。终点律师应该不至于干涉这么小的一件事。他又想。 “怎么?”柯启尔看出了他的犹豫。 以查考虑了一秒,决定表达出担忧。“只是突然觉得找‘无所不为行会’也行。虽然步骤麻烦一点。” “我也这么觉得。”柯启尔说。 “无所不为行会”是个提供纯粹的雇佣服务的机构,没什么猫腻。 重点是专业。 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提到“专业”二字,则多半指的就是终道之末位面中这个行会的成员了。 行会中的每一位,在自己的职业领域中都是整个宇宙最顶尖的水平。 所有成员都是“殉道者”。 值得一提的是,殉道者并非是个天生的种族。 当一位天然的几何构造体或者一位法则构造体,符合对应职业道路殉道者的规律条件,他便会自发变为这种特殊的种族,接着迅速成长为这个领域的最顶尖的存在。 随后自然加入无所不为行会。 普通的小偷无法在御衡者花园中动任何歪心思。只有无所不为行会的偷窃专业殉道者可堪一试——如果连他们都不能偷来的东西……也许根本没有他们偷不来的东西。 以查在心中比较了一会儿。无法确定哪个是更好的选择。 找专业行会应该风险小一些。 去终点事务所则似乎能得到更符合他们要求的服务。 “去了再说。”他不再多想,言简意赅地总结。“到时候再决定也行。我们先得去弄钱。嗯,逻辑珠。” “弄钱?” 柯启尔露出不小心把烩牛肉扣在新衣服上的表情。“为什么?我记得你去过终道之末,买了瓶墨水。那是你赚钱买的?还有剩吗?” “逻辑珠只能在终道之末存在。带不出来,也无法离体保存太长时间。”以查解释道“而且我那次没用钱。” 他脑中浮现那令一个恶魔异常不快的回忆。 就是去过一次……他才完全不想再去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魔鬼与搞钱讨论 任谁都有年少无知的时候,以查五百岁多时也是。 《九位面一本通》记录的大多是这个世纪的事,勉强算详略有秩,数据也没什么误差。 它的唯一缺点是它把世界写的太好了。 在这本书里,似乎每个位面都是气候宜人,适合观光的风景区——孤岛世纪的位面交流稀少,大多数生物并不知道其他位面的具体情况,即使知道,也没谁会去苛责这样一本科普书籍。 它写的终道之末也像这样一个风景区。终道之末并不是这样一个风景区。 一般的风景区总有些卖小礼品的商人。 终道之末也有。 除了,它的商人都是魔鬼。 真正的魔鬼。 五百岁的以查不小心在魔鬼那里买了猴栗子大小的一瓶默然墨水。当然,那时他并不知道这就是“买”的意思,也不知道拿了东西,还要付出“钱”——怎能指望一个恶魔刚学会位面旅行,就知道“钱”这种东西呢? 总之,在他的眼里就是有个耳朵尖尖,眼睛深黄,满脸皱纹,长着一对角的家伙提着个不知道什么皮编成的篮子,从中掏出一个安息石的小圆瓶,一脸神秘兮兮地问“好东西,要不要?” 那魔鬼和有些恶魔的样子实在很像——以查产生了彻头彻尾的亲切错觉—— 他说“要。” 就是这么回事。 他等于糊里糊涂地答应了“魔鬼的交易”,而且在默认下没有提出任何条件。于是魔鬼就随便取走了等值的东西——魔鬼能取走很多东西。 “所以他取走了什么?”柯启尔很有兴趣,他从来没听以查详细讲过这件事。 “生命形式。” “食欲吗?” “偶尔不吃东西没什么,我可以用能量补充。”以查耸耸肩。 “困的感觉?” 原则上天使不睡觉。但他知道以查把这当做一个癖好。 “幸好没有。我会死的。”恶魔也不是一定要睡觉,不过睡觉可以调节思维。他有很多思维需要调节。尤其是在听多了地狱广播之后。 柯启尔猜不到了。 “收了三年的身体知觉。我有三年时间右半身不能动。”以查呲牙一笑,不过仅仅是为了赶走不美好的回想。 让他心有余悸的事情不多,这绝对是其中一件。 “其实还好。如果我能在拿那瓶墨水之前提出用身上的随便什么宝石金子跟他换就行了。不过要要先提出。如果让魔鬼先说话,你就只能任它摆布。这是我总结的。”他伸了个懒腰。 “我们什么也不多拿。什么也不多要。”柯启尔忧心忡忡地点着头,提醒自己把这些刻在脑子里。“最好我们不要碰到魔鬼。” “最好吧。”以查说。 …… 远处传来深沉的爆裂声。 天空一瞬间照的惨白。而后回归平静。 以查拿起一只六面骰听了听。发现沙利叶那边的声音没有了。 也许他用“奇迹”离开了这里。 和预想的差不多,因此没在他心里掀起太大波澜。 他们继续商量了一会儿。 把有关终道之末、和“钱”的信息在脑海的各个角落里翻箱倒柜——柯启尔为他们加上了两个“枭之睿智”。 以查叫来伊佛灭和纳鲁夫。 伊佛灭表示一无所知,随后快速离开了逼仄的船尾。纳鲁夫纤手一挥指出了原因“伙计们,你们要把我闪瞎了!” 他们调低自己的亮度。 纳鲁夫对“钱”这件事意外的比他们了解。看来他所言非虚。 纳鲁夫所生活的年代——约在膨胀世纪至真实世纪之间,各位面看起来确实欣欣向荣,交流繁密。“钱”在那时应用的十分频繁。 “虽然我们不用。但其他位面的家伙要用。”船长一屁股坐在护栏上,享受着自下而上的热气。 她现在拢着一袭下摆坠一排漂亮珠子的大红披风——如果那不是窗帘的话,可以说是英姿飒爽又娇媚可爱。“嗨。反正就是些金子宝石什么的。有什么难弄?” “这次不是金子石头。‘逻辑珠’听说过吗?” 船长漫不经心地想了一会儿,嗅着一个空瓶子。“终道之末那个怪地方的钱啊。这是人家内部用的,你们要干嘛?” “用来……用来花?”柯启尔紧张地回答。 “弄不到。我没去过!但我大副说那东西根本离不开那里的环境。用归零点券不就行了?” “归零点券。”以查重复了一下这个词。 “消默点券。”柯启尔说。 “归零点券。御衡者之井发的。这么大一块皮,中间画个圈。”纳鲁夫比划了半个手掌大小,非常肯定地说。“也许现在改名字了。谁知道!那玩意在哪都能买东西。” “时代变了。伙计。”以查叹道。御衡者之井上面长了个花园呢。现在名为“消默点券”的货币也只在御衡者花园内部流通了。 孤岛世纪就是这个样子,各种联系都奋不顾身的争相断裂。 每年还愿意去御衡者花园溜达的学者都比上一年少。 “噢?是吗?”纳鲁夫惊讶了半秒钟。“这么长时间也挺正常。”她支起下巴。“那就难办了。” 一时大家都没有提出更有建设性的意见。 看来还是得搞些钱。 搞点钱。 搞点“终点事务所”和“无所不为行会”都收取的“逻辑珠”。 最简单的似乎是带着金子银子和宝石去和魔鬼换。魔鬼商人们基本什么货币都收,也出售很多东西——不过永远是他赚。 “别的都行不通的话,就去找魔鬼。”以查打破沉默。 “我们刚说不碰魔鬼的。”柯启尔说。 “这不都是为了搞钱嘛。”以查没有精神地说。 柯启尔把两只手在胸前握成一个拳,上下晃。 “请问……都有什么可以搞钱的方法呢?”他生涩地问纳鲁夫。 以查瞅了他们一眼,直摇头。 他回忆着这个世界上有没有《搞钱之道》之类的资料存在。 也许有,不过可能因为恶魔和天使本身对“钱”的概念不太关注,他没能想到类似的东西。 纳鲁夫无论如何也是个恶魔,不太可能深谙此道。 尽管如此,船长十分自信,小手一挥。“有的是。我想想!” “老师。呃……抱歉……我能分享点人类的经验吗?” 涅塞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另一侧的阴影里冒了出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若经终道向秩序之神光(第一卷结束) 很明显,希琪丝在无聊的疗伤之余——也许是为了回避和伊佛灭的相处——而在用骰子听他们的对话。 然后让涅塞也听到了。 难得有能帮上忙的时候,涅塞顾不得被发现偷听,立刻赶了过来。 没有谁介意这一点。 重要的是一个小时后,在涅塞的培训下,在场的所有恶魔,恶魔类似物,天使,天使类似物都明白了一些非常直观的搞钱手法。 “各位……还有我能补充的地方吗?关于怎么弄到钱。” 涅塞被围在中间,坐在两个拼在一起的铁椅子旁边地板上。这是大家给他让的讲台。他只有十九岁,从小专心钻研术法,在人类里也不算有对金钱活动有太多经验—— 不过已经足够为恶魔和天使们补充这方面的知识。 “谢谢你。我已经很明白怎么抢和骗了。”柯启尔举起一只手礼貌发言。 “这还要教。”希琪丝噗嗤笑出声。“我说……” “别说。”以查道。这些家伙的背景差异太大。互相之间也不够和睦。 “好吧~”希琪丝眼睛咕噜一转,冲着涅塞假模假样地举起一只蓝紫色翅膀。“我明白怎么收进贡和献金了。” “我还明白怎么从家里人那里拿钱了。虽然我没有家里人。如果以后有家里人的话,我知道应该从家里人那里拿钱了。” 天使一脸专注,手臂还没放下,像班上唯一的好学生一样。 “真棒。”以查拍一下手。“看来大家都学会了。” “还有工作!”涅塞急忙补充。“别忘了可以工作。” “谁会干这种事?”希琪丝不屑地挠挠脸。“听起来真麻烦。” “工作还要钱!我的水手从来不向我要钱。他们想要什么自己拿不就行了吗?嗨!钱都是大家的。”纳鲁夫本来没怎么听,此刻也加入谈话。 “也有短期的工作……” 涅塞的话被淹没在七嘴八舌,情绪激动的讨论中。 “好了。各位。”以查又拍了下手,大家安静下来。“我想我们已经知道的够多了。” 本来想宣布,然后他突然意识到单卡拉比不在。 “你们再讨论一会儿。” 他走出去找教长。 烟幕缭绕。 热气蒸的身体轻飘飘。 望了望,单卡拉比不在甲板上。 应该和教团成员一起在船舱里。教长没事时都会和教团成员呆在一起。 以查绕了半圈走下船舱。在楼梯上碰到了他。 单卡拉比眼神闪烁,有点不自然。 “怎么?”以查带着他往上走,想了想,没有往船尾去。他左右看看,随便一跃,坐在船长室的顶上。 “圣天使。我听到了……”教长仰着头,深邃的暗绿眼睛看着他,语气有点艰涩。“你们说秩序之源的事。” 他听到了他们讨论最初堕天使是凭空捏造的这部分? 不过以查觉得总有这么一天。 “啊。对。”他示意单卡拉比在身边坐下。“这次你也见到很多真的天使了,感觉怎么样?” “我认为我不应该有感觉。”教长慢慢挪到他身侧,有些黯然地说。 以查挠了挠脑袋。 堕天使教团一直在让自己的心性往天使靠拢,单卡拉比以身作则,更是如此。仔细想想,他似乎从来没参与过什么恶魔的活动。 “所以你们还是想成为天使。”以查说。 教长的目光透出一丝茫然。“可以吗?可是我听说……”他马上低下头。“请宽恕我的怀疑,圣天使。” “应该是‘赦免’。” 以查耸耸肩,拔下一根羽毛,说“我赦免你。单卡拉比。以后可以随便向我提问题。” 羽毛变成了金色。他把它递给教长。 单卡拉比怔了一下,接过羽毛,烫的轻轻一缩。 他小心翼翼地把羽毛别在胸口的金扣子上。他不是天使,因此赦免圣印并没有和他融合。 “大家应该都不能接受。”过了一会儿,单卡拉比艰难地说。“最初堕天使是……” “你接受?” “我认为我必须接受。” 以查看了他一眼。单卡拉比面容刚毅,眼神沉静,一向如此。 恶魔的满不在乎,还是天使的自律? 有点像,但也都不是。 “最初堕天使的传说也许是假的。但你们的信仰是真的。”以查说。“我正是因此而出现。” 单卡拉比半天没说话。然后用力点了点头,望着那根金光闪闪的羽毛。 “难为您了。” “我答应你们的事,会发生。”以查笑了笑。“只不过现在还有些别的事罢了。” 教长猛地抬首。“圣天使。您要走了?” “好好练习法术吧。别忘了你的天赋。”以查跳了下来。“你得和你的教团呆在一起,对吧?留在地狱吧。我就不算你了。” “对了。”他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仰头道 “纳鲁夫应该也会留在这里。她得好好补补现代的课。我推荐你当她的大副。” 他本是随口一说,此时一想这主意还真不错。 “她提到好多次了。她大副脑子聪明,术法如何高深。我觉得你挺适合这个位置。她正好需要帮手。 这应该和你们的理念不冲突。 嗯。你可以教她点现代的东西,也可以从她那里学。我联系你们也方便……” “圣天使!”单卡拉比急忙叫道。 “你不愿意?都行。” 以查有点诧异。教长不常失态。更不常打断他的话。 “没。没有。”单卡拉比转过脸。 “很好。预祝你们愉快相处。” 以查没管太多,走掉了。 …… 黑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天空静默,其余皆纷乱嘈杂。 他回到船尾。发现地板上多了不少裂口。有个桶炸成了碎片。铁椅子有一把卡在墙里。所有家伙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僵着,拒绝对视。柯启尔缩在角落。 “我的船上不打架。”只有纳鲁夫笑嘻嘻地放下袖子。 “我有个好消息给你。”以查对他说。 纳鲁夫接受了他的好消息并觉得很赚。 “咱们准备出发了。”然后以查向大家说。 火焰之脊突兀的小港湾中,计划被一项一项分配。 本该回他的浮岛商量更好,但现在的情况,最好不要横生枝节。 涅塞和伊佛灭前去主物质位面打探消息。 “破坏之手”伊佛灭在主物质位面本为人神之一。涅塞不用多说,力量也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 希琪丝则主动申请去第一世界——她有一半的血统允许她这么做。 没有谁阻止她。 以查和柯启尔则按计划前往终道之末 一方面想办法获得通往秩序之源的门票。一方面也可在这个位面探寻是否有阴谋的黑影踪迹…… 以查又把所有课题讲给他们。让他们随时留意。 还有些东西要准备。 先是考虑新的联系方式。 “就用我们以前的通信方式?”柯启尔提议。 这是一种经转御衡者花园的能量信件。 走一些天然,狭窄,肠子一样弯弯绕绕的位面通道——也因此,这些通道没有在孤岛世纪被完全斩断。 不过这玩意积压严重,非常的慢。还只能在固定的地点收发——要找到这样一个收发点可不容易,当年以查甚至是为了这样的一个信件通道才选择了自己现在的浮岛位置。柯启尔则好得多——塔布摩图书馆本就是为了这个选址的。 不过总归是个办法。 没有谁提出异议和更好的提议。 物品。 一整把璀璨的宝石,一点金块作为通用货币,不在多,主要在质量——希望能在正面的情况用上。 三瓶髓石,三瓶快捷符文。一些小雕像。 武器可以免了。柯启尔准备和他分享一个权天使所会的威能——在炽天使的位阶下,威力应该能够提升不少。 还有。 尽管柯启尔一再痛心疾首地指出,只有圣水漂洗的白色短袍才能最大化天使灵光的效果,以查还是又在角落的箱子里找到了一件黑红的双色长袍披在身上。 不得不说,纳鲁夫对事物所有权的态度像传染病一样。 以查没问其他家伙需要什么,只是让他们任意取用。 然后到了出发的时间。 下午两点二十三分。 一个非常普通的时间。不过确实是由两个质数组成。 世界仍在运转。 从主物质位面回到他家园所在的混沌地狱比较容易,毫无铺垫地去遥远的陌生位面则需要帮助才会比较快。 位面术士涅塞充当了帮助的角色。因此他和伊佛灭是最后一批离开。 他们先合力送走希琪丝和“再见”。 然后,准备妥当。 以查和柯启尔站在新的法阵内。 他没有拍动翅膀,但是感觉飞了起来。 火焰, 烟尘, 白光, 黑气, 都在他眼前撕成了乱流。 远远地—— 他听见许多天使白金一般光滑的纯洁之声。 丘比特在天边逃成一根棉线,另一根赤红的棉线紧随其后。 再远处,传来熟悉的,别西卜的嗡嗡魔音。 他不太会出现在庆功宴上了。别西卜一定又要勃然大怒。 不远处他看到一只长着鱿鱼身子的深红眼睛在四处寻找着什么。 它没看到他们。 装满血肉的诞晦之杯从眼前一闪而过。 一个短暂而血腥的干杯。 孤岛世纪会就此终结吗? 对于一个诞生在孤岛世纪,四千年中一直习惯在地狱的一角过着平静学术生活的恶魔来说,回答这个问题,就像让一只冬至身陨的灰烬蝉预测明年的天气。 他现在也想回归平静的生活。 但他那从梦中被找到的名字,仿若一道划开命运之幕的伤口,提醒他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你该走了。 也是。 他的生活又何曾平静过。 世界只要在转动,他便要奔忙不息,找寻角度。 去抓住那一点真理泄露的可能。 (第一卷完) 第一卷《地狱漫游》总结(公众章节,这次成功没?) 感谢名单在最下方~ 一些小的细节 以查是以查因特的简称。 所有角色基本叫以查“以查因特”,只有两位早就认识他的同志例外。柯启尔叫他“以查”。另一个则是别西卜,叫他“亲爱的”。 纳鲁夫喜欢用“咱们”“咱们的”代词。 在纳鲁夫灌输之后,以查也开始使用这个代词。这是一种随机应变。他也会对纳鲁夫使用“伙计”这个称呼。 别西卜禁止以查叫他“伟大的万魔之王”之后他就没叫过了。他意识到这样只会让她更生气。 只有迪亚波罗跟别西卜说话时是用“你”。她意识不到去用尊称,她不能用通常恶魔去衡量。 长生生物和永生生物的一些观念和短生生物的严重不同。 他们对“永生”的态度分化严重,比如嘲笑、有点烦躁、受不了了、没怎么想、可以好好利用一下、完全展现了在下的优越性。对“力量”也是。 除了上面那条,以查比较像恶魔的最大一点是他经常撒谎,阴阳怪气,而且对此毫无波动——这还蛮传统的。 说实话也行。 除了堕天使教团之外,恶魔们真的认为“坏”“邪恶”是用来夸奖的。但这么记录怕有些地方混淆。所以只是偶尔这样处理。 只有《混沌地狱漫游指南》这本书会使用第二人称。 …… …… …… 一些作者的想法 《低俗》中,昆汀解释过杀手去杀人前他的处理。杀手们去杀人前在路上讨论着婆婆妈妈的话题,汉堡包,麦当劳的字母什么的。 他说杀手对他们而言只是个工作,他们的生活中一样充满了琐碎而尴尬的事情(猜猜我是谁?只剩两回了!这奸商!)。 当然,这本书里目前都不是什么人,但是他们还是会讨论类似汉堡包牌子的字母这样的话题。 有时显得一点都不酷。 比较有感触的章节 章,《八百年后的名字》这一章的两封信应该是本书翻译腔之最,做作到不可思议。是先写英然后硬翻中,最大限度保留了毫无感情的套词邮件的语感。后来有所收敛。“这件事快要变得不好笑了”。 章,《第一排的座位上我迫不及待于大家共施恶行》写这章时脑中浮现克劳利第一次去见哈斯塔和利古尔的情形。 索伦娜存活时出场的章节索伦娜的出场是硬切。写出来,觉得索伦娜值得硬切。 第一次混沌地狱漫游指南。犹豫了很久才发,这三章可能挺劝退的。不过作者又想,前面难道就不劝退了吗?(这本书的收藏追读比一直保持在正常书数据的三分之一左右) 章,《真假预言》这一类通常会改很久,这是效果比较好的一次。 章,《当我们谈论纯粹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可能挺劝退的。不过作者又想,前面难道就不劝退了吗? 章《漫游指南甘美尼蒂》同上。这章是压着一种演讲的气口写的(《肠子》是演讲)。虽然全是单字一行,反而需要慢读才能出效果,可能和上下文的节奏有点割裂。不过这一章的确是作者私心最喜欢的一章。 大笑大笑大笑。 纳鲁夫挖心对话情节作者在逻辑和真心中选择了后者。 ,章和别西卜互动比较好的一次。主要有几个倒霉路——人——烘托气氛。 中间船长几次出场都蛮轻松愉快。幸好选择了后者。船长是意外之喜。作者在第一次打出“纳鲁夫”这三个字时才意识到船长的确就在那里。 章,《迪亚波罗奇怪极了》。 章,附近比较荒谬的一章。 战场跑路后到结束。 有一种很可能在场所有家伙都没意识到的温馨。 …… …… …… 一些解释 ,章开场被涅塞抓,希琪丝的反转,是为了展现想过签的诚意。可能让有些书友有无敌文的错觉。真不好意思。现在如果重新写,应该能写出不这么强行又能过签的开头。 科研的心态参考 “我并不知道我在世人眼中是什么模样,对我来说,我似乎只像是一个在海边玩耍的男孩,不时找一颗平滑的卵石,或是比较美丽的贝壳来取悦自己,而真理的大海则横陈在我面前,一无发现。”——牛顿 时间和度量衡,空气等环境因素。设定有点来不及铺,可能的话慢慢补。在九个位面的设定下,再分别分历法分度量衡有点太难为大家记忆了。现在是简化处理。 …… …… 一些比较重要的设定及出现章节 时代划分设定(时间从前向后),出现于第七十五章《纳鲁夫的球棒》 第一幻想纪——点世纪 第二幻想纪——环世纪 第三幻想纪——碟世纪 第四幻想纪——膨胀世纪 真实世纪——始中纪 分位世纪——刻中纪(三千万年) 成模世纪——渐中纪 相容世纪——终中纪 相离世纪——启新纪(二十万年) 连元世纪——次新纪(三万六千年) 孤岛世纪——最新纪(至今七千年) …… 两版末日之战预言,出现于第五十章《真假预言》 略。 …… 灵魂存在形式主要出现于第五十七章及以后《灵魂课题》 略。 …… 天使位阶,出现于第一百章《天使位阶,月之暗面》 从高到低 炽天使、智天使、座天使、主天使、力天使、能天使、权天使、大天使、地上天使。 …… 货币设定和九位面主体智慧生物列表,出现于第一百一十六章《钱,终点事务所,无所不为行会》 略。 …… …… 出现过的能量领域类型 秩序、失序、惑控、梦幻、生命、法则、空间、破坏、射线、元素、空能量、真实混沌、最终混沌、完美秩序 …… …… 出现过的种族天生能力和对应领域能量 恶魔 失序能量(升为最终混沌) 天生能力——命令 天使 秩序能量(升为完美秩序) 天生能力——奇迹 哈比鸟妖 惑控能量。 天生能力——恶作剧 人类 无。 还记得无法使用天生能力的个体,每个种族有不同的称呼吗? 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插那个附录…… 透露四个 巨龙——湿蜡烛 怨灵——飘飘 天使——失恩者 构造体——无解 …… …… 课题 能量导流。 领域能量类型查漏补缺。 更快,更好,应用更广泛的变格方法。 能量领域之间的联系与背后规律。 混沌之子生物类别。混沌之子特殊能量相关研究。 灵魂本质研究。 法则能量与法则生物的关系。 极速高效搞钱法。 …… …… 出现过的所有书中书和文章 初始三本书之一,本书纲要《九位面一本通》 狂人日记《混沌地狱漫游指南》 竟然有用《混沌地狱能量源分布和分类》 初始三本书之一,给希琪丝,后被单卡拉比和涅塞学习《法则法术》 还算有用《四十六种常见领域能量和你的生活》 《力量领域论在意志法术上的六种应用》 《信众管理和信仰能量导流》 《恶魔的魅力》 《我和我的十八倍能量转化率》 《不圣洁用语三万五千篇》 《二十一条仪式注意事项》 《生物分类简介不是所有东西去掉头都可以吃》 《暴死者的十三行诗》 《无形之美灵魂的九种存在形式》 《秩序之源赞美语规范详解与实用指南》 《秩序之语》 《神圣社交礼仪》 《餐具落地时不可妄为事五十件》 《秩序之三阶九等》 《神圣社交礼仪》 《看好你的位置,请勿逾距》 …… …… …… 引用(上架总结提过的的书按下不表) 出现过的pathfder相关词段 法术 命令术的五种形式,缩小术,加速术,共同防御能量(原为上给角色),枭之智慧(原本应该为加感知值)。 其他词段第一世界(采用了部分原设)。灵使(原本为混善生物)。御衡者(原为绝对中立道途) 可能有遗漏。想起来就补充。 …… …… 感谢名单!!!感谢各位重量级书友!!!! 重量级盟主oo莉姆露oo 重量级舵主瞌睡的军曹,去来一无所系,去冬边的小徒弟 可怜又卑微的黑枫树(反复打赏的重量级),漫漫长世(经常投票的重量级) 晴洛是情弱,zdro 十四行诗(天使投资,十几章时第一个鼓励此书的人,发了个加油,改文时不小心弄没了,作者夜不能寐) 咸鱼倒地,黄泉的意志,人间遗梦(三位都是经常投票的重量级) okey大王,铸剑客,千帆舞(经常投票的重量级) 请专心驾驶,读者,书友 一只流浪的黑猫(经常留言投票的重量级),itself 我选择放弃挣扎,丨轩逸丨(经常留言投票的重量级) 醉卧床,while,孤村夜雨 克莱登大学学生,还早着,xiaoheizi(经常留言的重量级) 沃尔吉夫去农场了,keepaez(重量级战友),李四狗 书友,初见时你的笑,za jwater,狐清影(经常投票的重量级),robau 书友,久久不来,摧糖, 不死鸟洛丝莉,yhghb,凎___ 太学诸生(经常投票的重量级),sor,年少要知富婆好,叫我神罚 想睡觉的鬼,空想olys,法鸡正统在丹麦(经常投票的重量级)云淡风轻,七记杂货铺,sgwfb,感觉自己好怠惰 有漏掉的话点这一行留言殴打作者。 感谢各位。 明天或后天恢复更新。 第二卷 第一章 熵爆 “你看,月亮。”柯启尔说。 以查抬起眼皮瞥了一眼。 嗯。月亮。们。 一共四个月亮,幽蓝莹莹,一眼看上去只觉得浑身发凉,在一块圆形的天空下排成一条直线。非常整齐,比他的心情整齐多了。 “先别管这些吧。”他对着墙壁冷淡的说。“咱们中间夹着个尸体。另外,如果你还没发现——我们掉井里了。但愿这只是个井。你能飞起来吗?” 四个阴森森的月亮照在圆圆的井口。加起来像一张烤焦了的蜘蛛面孔。 他们在一口井的深处。距离井口差不多有一两百米。 “不能。”柯启尔小声说。声音空空地回荡。“我只是觉得我们的情绪应该积极一些。” 以查转回头,面向那具尸体垂下的脸“哈哈哈。” 尸体脸上有磨损一样的伤痕,垂着头一动不动。 整个脑袋上坑坑洼洼,组成身体的物质不断在剥落——伤口边缘逐渐化成细小的颗粒湮灭。 一位法则结构体。 总之无论如何也不能算是活着。 他有一颗破损的头,两只无神的大黑眼睛。两条软绵绵的细胳膊,膝盖顶一下的话,还能感觉到差不多同样软绵绵的腿。 他有脚,也是软的,和以查一起踩在一个硬硬的球状物上。 球状物可以用脚尖拨动,但没发现什么用处。 “我们怎么会到这儿来呢?走的哪个位面通道?” 柯启尔在尸体的另一边,小心翼翼地试图抽出翅膀。井的面积很小。死结构体的身躯又胖又软,把他们一个一边夹住。 他们完全紧贴在井的内壁,翅膀压在脊背里。 一阵颤动,尸体的脸上抖落不少粉末。 没有成功。 “不需要权限、面对所有来客的就这么一条。就这么一条生物通行通道。记录也都是御衡者花园向外公开的。”以查说。“出口确实不应该在这。但我们就是来这儿了。” 以查也在想办法。翅膀肯定抽不出。于是他竭力拨开面前那名死结构体圆铲子状的手,压扁他的肚子,慢慢地把自己手臂弯折,往怀里探。 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终道之末不能凭空闪烁。这个他五百岁时就知道了。 “通道的位置改变了?” 柯启尔被彻底夹住,在那边开始若有所思。“看来这里也不对劲……” “没有地方对劲。先出去再说。” “我不想用奇迹……” “不用。我也不用。”以查说。 手腕终于提到了胸口,他用两根手指颤颤巍巍地从怀里夹出一个小雕像。 “啊!咱们真笨!”天使突然灵机一动。“缩小术!” 紧接着,稀疏的法则符号从柯启尔那边亮起。几个黄绿色的同心圆。 以查就知道他要这么做。 他飞快开启了护身灵光——最基本的那种,目前的最大功率。同时从小雕像的右手中拉出一个圆形的黑盾牌。 “往上跳。”他说。 “啊?” 以查没多解释,用两个手肘按住尸体的肚子,尽可能下压翅膀,使劲往上冲。 对面缩小术的法则符号蹭在了死掉的结构体上。 啵。 缩小术起了作用—— 在他们缩小的同时,尸体开始极速膨胀,井内的空间因此仍然被挤的满满的,他们往上跳的动作也没有跳起来,只是改变了他们和尸体的相对位置。 零点一秒后,他们换到死掉的结构体的上方了。 小腿有一半被夹住。 以查用力一挣,把黑盾牌向下“邦”地一扣,盖在尸体涨成烂月亮一样的脸上。 咔。 一颗大眼珠不堪重负,崩了出来。 嘭!!!!! 死掉的结构体炸了。 黑盾牌正好比井的切面小一圈,勉强将整个爆炸挡在下面。杂色飞沫从四周的缝隙“哧”一声喷出。 爆炸只产生一阵撕裂般的电流声,气势却大的诡异。 巨大的冲击飞速托起他们。 呲呲呲呲呲呲呲。 盾牌的边缘在井壁刮出火星。井口在视野中放大,掠过,然后消失。 嘭! 他们被掀出幽深的井。 直接连同盾牌一起被掀出到半空。 柯启尔完全没有预料,鹅一样惊得蹲在盾上一动不动。 以查牢牢地抓着盾牌,等冲到了空中,翅膀奋力向后一拍,在空中带动整体方向。 咻—— 他操纵盾牌滑过一个轻柔的弧度,轻巧地落在泛着青光的坚硬地面上。 飞沫本来四处喷溅,提前开启的天使灵光形成一层护壳,乱七八糟的东西粘在外侧,没过一会儿便自行嘶嘶消解。 “呃。” 柯启尔呆呆地说。 “熵爆。”以查说。 “我知道。”柯启尔说。“呃。” “法则法术不能随便在法则结构体的尸体附近用。” 以查把刚才用来挡住爆炸的盾牌从他们脚下抽出,天使一个踉跄。“法则生物一死,逻辑就暴露在外了。随便来点什么就会打乱他们的内部环境。然后就——” 他做了个开花的手势。“熵爆。” “我知道。我读过。” 柯启尔总算反应过来了。 刚才的尸体的每一粒粉尘都完全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天使揉揉脸,站了起来,开始东张西望。“我知道。但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 “你猜怎么着——知识不止可以发文章。还可以真的用呢。” 以查把边缘磨损的黑盾牌缩小,收回小雕像的右手中——那只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黑钢盾牌。 这种普通的物质可以被许多能量法术轻易揉捏,在面对熵爆时却能起到奇好的防护效果。 柯启尔对嘲讽视而不见。“你说这井是干嘛的?里面那个可怜的家伙……” “谁知道。”以查耸耸肩,将小雕像放回怀里。“也许是散步踩空了吧。卡在里面,没有谁发现他。然后就在里面慢慢地死了。” “那这些……” 柯启尔顿了一下,听上去在倒抽凉气。“他们……也是踩空的?” “嗯?” 以查转过头。 他们正立在一座大坝样的巨型事物上方的平台位置。 大坝一面陡,一面缓,两边各戳着一座直上直下的高塔。 陡的那一面邻接两个蓄水池,一低一高,都盛着银色液体,高处的池子快要满了。 所有建筑的棱角都硬的可怕,包括液面在内的平面平的没有一丝瑕疵,光可鉴人。 柯启尔面对的是较缓的那一边。 阴蓝的月光照耀下—— 密密麻麻的黝黑开口。 井口。 和刚才他们掉落的地方一样的狭井。 数不清的黑色洞口沿着大坝平缓的一面,向下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气氛压抑地蔓出一大片。 以查一言不发,飞快地在上面掠过,检查那些井的内部。 一片寂静。 看上去……每个井的深处都有一只结构体。 足足几千个。 “有活着的!啊……小可怜!” 柯启尔蹲在高处的一眼井边,把满溢同情心的脑袋伸了进去。“你还好吗?” 第二章 逻辑珠,还债 以查凑过去。 虽然狭井很深,但能看出那名结构体确实还有生命——他长得和之前炸成飞灰的结构体几乎完全一样,脑袋靠着井壁,拳头大的黑眼睛半闭着,眼仁中心有一丝微弱红光。 结构体身子微动,似乎脚下在蹬着什么。 井底的圆球? 之前的井底也有个圆球。所有的井底应该都有个圆球。 “你好,打扰了。”柯启尔和气地伸出一只手向里用力地挥。 “你在这做什么?”以查把天使推到一边,沉声问。 他记得结构体不寒暄。他们直接回答问题。 果然,结构体眼睛中心的红色光芒闪了一下。 蜂鸣般声音顺着井道传来“呜呜。我在还债。” “噢!”以查不关心,但柯启尔理解地点点头,用一种唱诗一样的愉快的声音继续话题“你欠了谁的钱?我们能帮你吗?” “我们不一定能帮你。”以查生硬地补充,他非补充不可。 结构体发出滋滋的声音。 “终点律师。我欠了终点律师的钱。呜呜。” 柯启尔听到了那四个字,脸色变得有点凝重。 “你听到了吗。终点律师。终点事务所的老板。”他悄悄地对以查说,就好像在场有其他家伙值得隐瞒似的。“传说中的超级恶棍,坏蛋,无意冒犯,但他比你们还坏……” “他最好别比我们坏。要不万魔之王要生气了。”以查无动于衷。这件事情的后果应该和某个皇后得知自己不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差不多。 不过,结构体的回答的确引起了他的兴趣。 终点事务所是他们的目的地之一。可以办假证明的那个。 他蹲下来。“光亮术。” 最简单的秩序咒法小把戏。 一个小小的光球顺着深井飘了下去,沿路照亮闪着寒光的井壁,落在结构体的身旁,忠实地反应出底部的情况——恶魔有黑暗视野,他现在这个身体则没有。 光亮下,只见结构体软绵绵的四只脚确实在蹬着最下方的圆球。 他脸上也破破烂烂的,此时随着不断地动作剥落下来一小块——脸色稍好于之前看到的那具尸体。 “‘噪解’的厉害。”以查扫了一眼说。 “可怜的孩子。他饿了!”柯启尔忧伤地道。“他不知道多长时间没补充过逻辑了。” 一般来说。 大部分的法则生物都需要“逻辑”,作为最基本的结构框架来维持形态。 只是逻辑这东西一经生成,既不会增加也不会减少,因此通常就像空气一样,虽然非常重要,但日常处于长期被遗忘的状态—— 除了在终道之末。 终道之末位面中的所有的生物逻辑都会随着时间不断崩溃——也许是自然的环境原因,也许终道之末在整个宇宙中有独特的功能位置——这也可算一个令学者们争执不休的话题了。 总之,这种逻辑逐渐崩坏的特殊现象被称为“噪解”。 理论上不老不死的法则生物们,在“噪解”下也会逐渐损失逻辑而走向消亡。 因此,不断的补充逻辑,成了在终道之末的法则生物生存的第一要务。 “逻辑”便成为了终道之末的第一硬通货。毕竟法则生物在此占有非常大的比例。 他们发明了一种用以交易的浓缩逻辑,便叫做 “逻辑珠”。 逻辑珠自发明以来,便是终道之末最重要,流通最广泛的“钱”之一。 以上都可以通过公开资料得到。 但是,逻辑珠到底如何产生,如何制造,这种技术却只掌握在终道之末极少数的个体手里——这些个体都归终道之末中,负责所有资源的“大交点官”管理。 普通的结构体们,也不过只能用那些普通的手段“搞钱”维生而已。 “这真的不好。” 柯启尔扬起头看了一圈周围那众多的漆黑井口,金色的眼睛中闪烁忧虑。“真的不好。这样下去所有还活着的家伙也都会死掉的。” 以查想了想。 “你说你在还终点律师的债,这样是怎么个还法?”他向井底里问。 他隐隐猜到那和他们脚下一直踩着的那个圆球有关。 果然,烂脸的结构体说 “我们要蹬轮子。一直蹬轮子。蹬轮子就能还上钱了。呜呜。” 轮子应该就是他们脚下的圆球……某种装置,也许是。 “蹬轮子怎么能还上钱呢?”柯启尔小心翼翼地问。 “律师说,只要一直蹬就能让水流进上面的蓄水池。律师说……等那个池子满了,就算我们还完债了。” 结构体的声音从很深的地方清晰传来——井壁完全没有吸收掉任何音量。 以查知道律师在某些种族中是一类职业的称呼。 不过在终道之末,大家都知道这指的是唯一的“终点律师”。 上面的蓄水池。 他反身向大坝的另一面看去。 那边正邻接两个蓄水池,一高一低。里面盛着银色的液体。 高处的池子快要满了。 “那你要加油蹬轮子!马上就能还清欠的钱,就可以出去了。” 柯启尔好像满足于结构体刚才的解释,冲着井底挥舞着一只拳头,鼓励着。 “呜呜。”构造体说。 以查瞟了天使一眼,把他丢在原地,回身来到反射着幽蓝月影的两个蓄水池边,检查两个池间的连接。 果然,如他所想。 两个蓄水池间有一套精致的管道,中间有一个一体的自动阀门——摸了摸,这些部件结实的出奇,闪烁寒光。 可以保证当上面的蓄水池快满时,管道自动开启。液体便将顺着管道流回下方的蓄水池。 水位流至三分之一时,管道便会自动关闭,上面的水池又重新开始蓄水。 周而复始。 上面的池子永远不会满。 看上去。债永远还不完。 累死也还不完——字面意义上。 以查对终点律师早有耳闻。此时觉得这种行径还算在估计之内——应该没到白雪公主的程度。 那些结构体可能欠了终点律师什么? 多半是签了没仔细看的条款罢了。一个恶魔对这些事情实在不好想象。 他望着上方蓄水池银光闪闪的液面。 里面倒映十个月亮。 终道之末的月亮一共十个。刚在井底看旁边的六个被遮住了。它们一模一样大小,距离均等。 上方的池子快要被幸存的结构体们的劳动蓄满了。 快要满了。 第三章 蓄水池里的钱箱 上方蓄水池的银色液面平齐到了距离边沿一指的地方。 “咯。”一声轻响。 和以查预想的一样。眼看蓄水池就要充满,自动阀门向右转动了半格,管道内部也响起汩汩的水流声。 紧接着,上方快要蓄满的蓄水池里,液面安静地开始下降。 “有什么情况?” 视野边角亮起白光,柯启尔好奇地出现在身边。看来他已经完成了一轮天使应该表示的同情,躁动的良心现在处于平静状态。 “嘘。”以查示意了一下。 在水流声之间—— 能听到极其轻微的咕嘟声。 咕嘟声……来自管道的深处。 穿过管间缝隙望过去,最内侧的一个卡槽内规规矩矩地嵌着一个泛着金属光泽的结实箱子——箱子的质地和管道不同。 “你在研究这个吗?” 柯启尔靠了过来,饶有兴致地对着阀门和管道左右观看,很快开始发表意见 “终道之末的工艺水准果然是数一数二的。刚才那一边,你没看到那些井的位置排列的有多整齐!你可能没发现——毕竟你们那里不讲究这个。这里的地面都是完美垂直于重力的平面。看到这些管道了吗?” “我以为你们那的东西才是数一数二的。”以查冷淡地说。 “那当然。这种事情没有地方可以与秩序之源相比。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们做的可都是好事。” 柯启尔面露一点骄傲,从手心放出一抹小小的青绿色波纹。 “那当然。好事。”以查嘲讽了一下,不过没有阻止天使的行为。 他认出来柯启尔所释放的是无害的蔓灵生命能量法术——回声探测。 只不过是为了探查那些东西的精密结构。 正好他也想这么做来着。 青绿色的波纹从柯启尔手心弹出,在那些艺术品一般的管道之间折射。 他一边啧啧称奇,一边滔滔不绝各种以查听的耳朵起茧的工艺指标。 …… 月光不怀好意。 上方蓄水池的水面很快降到低点。 金属箱中的咕嘟声也停了。 “箱子里有什么?”眼看青绿色的波纹差不多探完了所有角落,以查问。 “听不到。材料是沸精铅,反射所有声波。”柯启尔摇摇头,又道“不过它的结构很神奇。管道把向下的液流分成了十个不同的方向,好多地方镶了引力石,让里面的东西形成涡流——” “嗯哼。听听我的推测好了。” 以查指了指金属箱 “我没猜错的话,这里面的东西是‘逻辑珠’。” 柯启尔怔了一下,困惑地顺着他的指向看去——随着他陷入思考,回声定位的波纹“咻”地消散了。“里面有钱?怎么回事?为什么?” 以查简单地解释了一下两个蓄水池间欺骗劳力、永远也蓄不满的机关。然后在天使变得义愤填膺之前问 “你觉得,终点律师弄这些是为什么呢?” 他分别指向管道、两个蓄水池,又挥手向外示意了那一大片深深的狭井。 柯启尔停了一秒——他一方面惊讶,另一方面又有点羞愧,因为刚才过分注意工艺细节而没察觉到那管道和阀门真正的用途。 “因为他……坏?” “没有无缘无故的坏。”以查咳嗽了一声。“我是说除了我们。这又不是地狱。” 柯启尔没回话,面露忧虑,极其专注的思索。 他认真地看着那些管道,又看看两个蓄水池,又看了看整个大坝,和那些关着结构体的深井。 没过多久明白了。 “也许这一整片都为了……不是单纯的……这样吗?”天使的语气逐渐变得难以置信。“真的?” 以查点了点头,摊开一只手。“是的。这是个制造逻辑珠的设备。整个区域都是。” 一时没谁说话。 斜坡上黑洞洞的几千个井口,像被某种刑具压过的脊背。 柯启尔觉得冷。心里和身上都发凉。 理智上他知道这是件糟糕至极的事情。但不知道要不要宽恕它。他想起加百列,天使长高大威武,光芒万丈,只和他谈过一次话—— 天使长说 “天使眼里无对错,只有好坏,和是否宽恕。” 真是大逆不道。 有时候柯启尔觉得自己眼里挺有对错。 终点律师做的不单单是坏事。还是错的。 错的事情怎么宽恕呢。他不明白,他只不过是个看守图书馆的权天使——还是不太合格的那种。 “终点律师。”他盯着沸精铅质地的箱子,用力呼吸了两下。 “他让那些结构体做最简单的规律运动。用蓄水池收集规律——再用这些设计好的机关释放逻辑……那些结构体们一直白作功,劳动的逻辑收获全攒在这个箱子里……” “看上去是的。”以查说。 柯启尔看着他,假天使看上去镇定自若。这家伙永远镇定自若,世界末日也好,药水瓶爆炸也好,似乎都能在他那里转化为同一种态度 咱们该干嘛干嘛。 这有时真是种令人安心的特质。 柯启尔感觉好些了。 “你怎么知道?原理你已经全弄清楚了?我还有些地方没想通。”他想了想说。 “我猜的。因为那家伙说‘还债’。”以查漫不经心地道。“这个理由就够了。” “债永远也还不完呀。”柯启尔叫道。“只有终点律师拿到钱了。但是那些可怜家伙们的债一点都没减少。他们要在这里累到死。” “嗯哼。但这不是我们操心的事。”以查指了指闪着寒光的金属箱。“里面要是有钱,我们就拿走。就这么简单。要打开看看吗?” 柯启尔有点犹豫不决。他下意识觉得不太好。 以查利落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雕像,弹了一下它的手臂。 雕像的右胳膊变粗变长,活动起来。它手中拿着一根普通的铁制耙子,此时便伸臂绕过管道缝隙,去耙那个金属箱。 倒是没必要问他在做什么,这些手拿各种工具的小雕像应该是以查专门为终道之末之旅准备的。 终道之末有许多诡异之事,会和能量法术互相干扰的法则生物遍地都是。普通的物质工具有时候反而更有用。 刚刚的“熵爆”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第四章 诡异右塔 雕像手中的黑铁耙子勾住了沸精铅箱子的一角。 “等,等等。”柯启尔突然如临大敌般,阻止以查。 “嗯?” “有问题!”天使像是刚刚从什么情绪中反应过来。“对……是这样这是件不得了的事情——如果箱子里面的东西真的是我们想的那样的话。终点律师一定会监控这里,或者肯定有什么机关、法阵,摸了就会受到诅咒。” 他睁大眼睛。“你想,这相当于终点律师在自己造黑钱。” “黑钱”的意思涅塞已经向他们普及过了。 仔细一想,柯启尔说的意外地有道理。 “也是。他只是一间事务所的老板。”以查停了一下,没继续动金属箱。“这种事情应该不会被允许。如果他要这么做的话,的确会设置一些防御手段。” “超级不被允许。”柯启尔说,他现在彻底清醒了,智力重新回到脸上 “我想起来了。逻辑珠的制造都是‘大交点官’负责管的,多半叫财政署,逻辑署之类的。他们相当于我们的供给分配部。你们那里没有这些可能不知道,这种是最有权威,最核心的部门啦。扰乱这种部门的工作简直罪不可恕。起码在秩序之源是这样。终点律师竟然……” “好。知道了。” 以查没什么表情,食指一刮小雕像,耙子和手臂一同缩小,收了回去。“我们走吧。” “去哪?”柯启尔呆住了。“我们不拯救一下他们吗?”他弱弱地指了指身后那几千眼黑洞洞的井口。“里面还有活着的。也许有几十个。那可都是生命。呀。” 以查瞥了他一眼。 柯启尔偶尔会提出这种要求——即使再不专业的天使偶尔也会回归一下天性。 以查已经懒得跟他说“嘿,朋友,温馨提示我是个恶魔。你不会是要一个恶魔救路边这些不相干的家伙吧。”之类的话。 好在他多年前就总结出了一套办法。 “一会儿再说。” 他指了指大坝两边那两座的直上直下,规整如柱的塔楼。“挑一个吧,你去哪边?我们首先要把这里彻底检查一遍。” “左边。” 柯启尔回答的异乎寻常地干脆,甚至没问为什么——很明显,他也总结出了自己的一套办法—— 这体现在他一溜烟跑到之前的深井口喊 “你好,又是我。别蹬了。休息会儿吧。一会儿我们来救你。” “我没说啊。”以查已经飞到右边塔顶。 …… …… 塔楼仅有十层。一面竖着两列空洞的窗口。 窗口没有任何遮挡,没有光透出,平面平的可怕,垂直的地方竖到丧尽天良,开口的棱角锋利的要命——非常让以查意识到这里法则生物的身体柔软的原因。 他顺最高的窗口钻入,随手丢出另一种小雕像。 雕像展开之后是一群普通的沙漠半圆蝎蟹——他试过地狱牙蜂、凄凉雪鸽、还有基本所有种类的蛇,最后还是回归使用了这种适应性最强的小家伙。 它们没什么攻击力,但很适合探路。 沙漠半圆蝎蟹们放出之后像发芽的黑腰豆一样哗地散开,滚了出去。 “光亮术。” 以查没开天使灵光。在终道之末范围性的能量能力用起来得小心一点。 柔和的光线照亮了五壁。 房间的确是五边形,如同终道之末目前所见的任何地方,规整如新,一丝尘土也无——这是个没有灰尘的世界。靠墙嵌着一周壁台,中央的大桌也是五边形。 桌上摆着一张棋盘一样的东西——许多种族都有类似的休闲活动,以查小时候会的一种叫“砍头棋”,自从他发现头太少很吃亏之后就没下过了。 他抓过棋盘——没抓过,这东西要么是被粘住,要么和桌子又是一体成型。 凑上去看,棋盘倒是方的,上面没有格子,只标有许多个黑点——当然,那些黑点也像是处在军纪严明的方阵中,排列地极其整齐。 黑点有一百行一百列。 以查想了想。打了个响指。 “真知术。” 增强看见事物真实模样的能力。秩序能量法术。 他没怎么放过秩序能量法术,在特殊状态下尝试一下也觉得挺有趣。这也是无害的普通辅助法术之一——只不过,无害是对敌人。 这东西释放时需要临时花费一颗高级眼睛。 以查忘记带多余的眼睛,就花了一颗自己的。 左眼窝空了,他把光亮术的光球塞进里面——反而觉得事情变得简单了。 他左眼照明,右眼去看棋盘上的黑点。 果然,每个黑点的下方都有一行细如虫咬的痕迹。在真知术之目的辨识下,细碎的痕迹拼合组成了有含义的文字。 “卡米点一星”“三分之二螺旋一星”“频度三五”“切分六千目斑面”…… 名字。 这都是结构体的名字。 一百行一百列,足足一万个。 这么说,这一万个黑点,每一个代表的都是下面一口漆黑的深井,一位被困在无限债务中的结构体劳工…… 一万个? 刚刚那些狭井有一万个吗? 以查不禁走到窗边,向外看。 他这才发现这里距海边不远。 终道之末只有一种海边——虚无之洋的海边。 一袭紫色的龙卷立在海上,若隐若现,海平面被吸起,在龙卷中心扎出窈窕的弧度。那自然是大名鼎鼎的虚无之洋大漩涡。 不过以查无心观赏,他视线向下,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井口。 横着是一百个没错。竖着数,每一列却只有五六十。而且另一边的井口并没有对齐,长的细数有六十一,短的是五十五。 有一头没对齐,不像终道之末的风格。数目也对不上,只有几千个。 但无论怎么看,房间中心桌上棋盘对应的都是下面那一块区域。 以查想了想,感应了一下沙漠半圆蝎蟹们——他在它们身上赋了一层等级较低但足够的生命连接。 沙漠半圆蝎蟹们的部分感知传递到他身上这座塔楼里没有别的生物。 连个看守也没有……那这塔楼又是为谁建的呢? 上有真知术的目光转向,壁台角落里有一本摊开的书册——他之前没有注意到,此时光亮的左眼投在上面,那书册顿时反射惨白。 以查走上前去翻动——书册的底部果然也是牢牢固定在桌面上,册页也是金属之类硬质物所做,薄而锋利,每一页摸上去都很有凶器潜质。 翻了几页,这本册子是按照日期排列的记录,一边标有结构体的名字,另一边标有两个数,一个数较大,剩下那个是个位数。 “嗒。” 他合上书册。看到封面上写的是 《投喂记录》 再次翻开册子,寻找最近的日期。 最近的日期是五十年前。 第五章 什么在悄悄的发生 日期…… 这个逻辑珠黑钱制造厂只是被终点律师废弃不用了? 看上去五十年前,这里有一套专门的流程管理经营那些结构体的死活。一切经过精打细算,如何能在最少的投喂下获得最大比例的劳力。 并不是毫无意义地放他们在这里“噪解”而已。 也对。这样才符合终点律师对外所流传出的那套行事方式。 毕竟不是谁都是恶魔。 以查简单浏览了一下《投喂记录》。 从上面来看,五十年前这个黑钱制造厂一直保持着规律的输入和产出。记录中两个数字中较小的个位数是次数,较大的次数则是投喂数量。 直至最后一次投喂,结构体的总数目看上去也保持在将近八千左右。 和现在的数量还是对不上—— 结构体的数量减少……还可说是在停止逻辑珠供应后噪解死亡了一部分,时间过长而连尸体都丧失了。 那些井的数目,又怎么会凭空减少呢…… 伴着轻柔的海浪声,以查又绕到面向大坝的窗边。 有几只扁平的鸟从窗口飞过。它们的翅膀完全不动。 冷。 冷风。 恶魔习惯地狱炎热,此时他感觉寒冷。 远处海面上的龙卷如一盏云雾制成的计梦沙漏,缓缓旋转。 那里他很熟悉。 不美好的童年回忆—— 三千五百年前在那里的海边,他获得了一瓶默然墨水和三年的半身不遂。 他瞟了那道龙卷一眼。 终道之末著名景点,产出世界以上空能量虚无之洋大漩涡。 是真知术带来的视觉错觉吗? 就这么一小段时间,旋涡似乎膨胀了一些,下端的“裙摆”部分也向上稍稍提了一点点。 他还没仔细看,柯启尔突然在脸前白亮白亮地出现,一只大海鸥般的落在窗台上。 “看看我找到了什么。” 天使一只手拿着一样事物,模样看上去很兴奋。他看了一眼以查的不对称眼睛,明白了怎么回事,没有对此多问。 以查收回思绪,看他手里。 柯启尔左手是一叠锋利的金属册页,右手则是一个结构复杂的透明瓶子—— 瓶子内部填充着一道来回反复以某种规律缠绕的透明细管,里面流转十几个多彩珍珠一样的小球。 小球排成乖巧地一串,在透明的吸管内上下来回移动不停,随着移动色彩纹路不断变幻。 以查接过那瓶子,举在眼前,左眼打光,右眼真知视线一扫。“逻辑珠?” 瓶子应该是专门特制存储逻辑珠的。 一头有个漏斗状的进口,另一边有出口,都可以关闭和开启。 “钱耶。”柯启尔有点小激动,他第一次亲眼见到钱。 “这一瓶只有十几。” 以查实话实说。把冷水浇在天使头上。“这点完全不够我们找“终点事务所”或者‘无所不为行会’的。我估计那总要上千。” “但距离目标更接近了,不是吗?”柯启尔保持乐观。 以查叹了口气,小心接过他另一只手的那叠刃光赫赫的册页。“这是什么?封面呢?” “不知道。没有。你看看?上面有日期。”柯启尔敲了敲册页的背面。“我看到了后面,有特殊的标记。” 以查并不急,随手翻开一页。 这也是一套按照日期排列的记录。 每个日期下也分为三个数据左边两个是以分钟为单位的时间,右边的则是长度——只是从单位看是表示空间距离的单位罢了。也可能是高度之类的。 他抽出最后一张册页。 最后一次记录的时间也差不多是五十年前——看来没有错,这个黑钱制造厂是在五十年前被弃用的。 “我这边也找到了类似的。”以查边浏览边说。“这里应该只是个废弃工厂罢了。外面井里那些都是工人。五十年前终点律师供他们有吃有喝的呢。然后就忘了带走。” “然后忘了带走?” 柯启尔倒抽凉气,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什么情况下会忘了带走这么多……呃,那可都是……” “谁知道。”以查说。“多半是因为‘成本’吧。” “成本。”柯启尔嘟囔。 终道之末确实盛行优先考虑一种叫“成本”的概念。 “可能对终点律师来说,迁移这些结构体的成本,高出了重新找一批愿意欠债的新劳力的成本。大约是这样。”以查解释道。 “真坏。”柯启尔说。 “坏?”以查没有笑意地笑了一下。“只是教条、僵硬、又自私自利罢了。看来这位传说中的恶棍没什么想象力。” 天使没有反驳。 他转过身看着窗外,也许又陷入了忧郁。“月亮变大了。”他用一种文艺的口吻说道。 以查没有搭理他,翻着刚拿来的记录。 从里面的数据能发现一些规律。 同一记录的两个时间相隔的差不多,最少三小时,最多五小时。对应的代表距离的那一列则呈现缓慢地增长——从记录上看,一千年内从大约五百米增长至将近两千——上弯季增长的多,下弯季则相应少些。 他拿出最后几页详细浏览。 找寻柯启尔所说的“特殊标记”。 确有一页的记录是标红加粗的,还框了出来。上书“警惕”。那一页代表距离的那一列数增长明显。 柯启尔忽然扭过头,一脸狐疑。“你叫我?” “没有。” 以查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快速向后翻。 记录的倒数第二页用同样的手段标红加粗了。 那里的标注是“危险超限”。 他扫向那一页的右侧,代表距离的那一列数陡然增大到了上万。 看来是在这一次记录之后这里才被放弃的。 危险和这个数有关…… 啵啵啵。 脑中有根神经突兀地跳了起来。以查停下翻页,用心感知。 散出去的沙漠半圆蝎蟹们少了几只。 什么时候少的? 啵。 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又有一只半圆蝎蟹从感知中消失了,像是被什么吸走,然后凌空擦除。 冷。 大腿贴到了光滑、冰冷、无一丝划痕的墙面。 以查低下头。 他什么时候离墙面这么近了?几乎贴在墙上。 “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呃。”柯启尔喃喃地说。“月亮好大。海离我好近。”他说着,身体向外面倾去。 以查一把把他像鸭子一样揪下窗台。 天使的身体从窗台让开。 背后的画面显露。 十个月亮幽光盈盈,露出大的惊心动魄的脸。 不过,以查的注意力立刻被视野中那更显眼的景象吸引。 第六章 虚无之潮,最好的天使 “呃……呃!” 柯启尔哼哼了两下,猛地蹦了起来。第一下是晕乎乎的呓语,第二下是在被以查揍了一拳之后惊醒。 “涨潮了。” 以查丢下简短三个字,噌地跃下窗口。 他专心致志地向那两个蓄水池之间掠去。 不用抬头,刚才那一眼看到的画面已经印在他脑海里—— 海面中心向上凸起。 庄严寂美的虚无之洋大漩涡露出一个侧面剪影,随着凸起缓缓上升,似是孤独的巨灵在凝望天外—— 十枚幽光熠熠的月亮下沉,如女王头上代表无情的宝冠,将它衬托。 淡紫龙卷的下方显露,旋转的裙摆般霎时扩散至海岸线。 扩散过了海岸线。 一旦过了海岸线,那裙摆便不再是裙摆。 它重回上古气象的恢恑憰怪,如同冰山傲然告诉沉船它处心积虑、水面下九倍于所见的累积,从下方拔出涌动地无数条触手,朝着岸上铺天盖地的伸出—— 虚无之洋大漩涡的触手,抚过闪烁寒光的刚硬海岸。 海岸无事。海岸周围也没有任何居住区。 但海岸上的一切——几只路过的点蟹,不够谨慎、高度过低的飞鸟,瓶盖一样浑圆的不知名排泄物,全都悄无声息地在触手中隐没消失。 简直像凭空从画纸上被撕去。 涨潮。 柯启尔那切下的,没有封面的记录—— 是潮汐记录。 虚无之洋的潮汐不知为何,在五十年前突然开始暴涨。海岸一周,皆被反复的虚无扫荡吞没。 “所以这里才被放弃了……” 柯启尔飞在以查的后方,在呜咽一样海浪声中忧声叫。“快接近我们这边了!都是没有提纯过的空能量,小心!” “我带上钱。” 以查短促地回道,落在那两个蓄水池间。从怀里直接抓出一把雕像。 两个蓄水池的水面都向一侧轻轻一漾。 以查感觉从腰间被一扯,雕像差点从手中漏下。他拍动翅膀站稳,转头看去,那淡淡的紫色触手竟然在轻轻地—— 回卷。 随着这优雅的回卷,附近即使没被触到的所有事物都向海中被吸去。包括温度。 冷。 冷得要命。 “哎呀!”柯启尔凌乱地跌落在旁边,向坡下开滚。 除此之外,附近已经没有什么事物了——毕竟潮汐常要涨落。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五十年有余。 但以查还是看到大坝的缓坡,最远处数个黑洞洞的井口,在紫色浪潮的撕扯之下凭空消失—— 终道之末沿海这种特殊的地质也许含有安息石的成分,不受虚无之洋的影响…… 但那些井洞则不能幸免…… 它们被…… 被“空”吞没。 所以这些井的数目和棋盘上的标记比,才少了这么多! 一次回卷之后,涨潮继续。 所有被拉出的倾斜又开始反弹复位。 “我明白了。” 柯启尔手脚翅膀并用,贴地向回疾驰,模样狼狈,语言却充满不相称的智慧。“这潮汐连位面通道的位置都扯乱了。所以我们才掉到了这个鬼地方!” 以查来不及赞同。 新一轮的涨潮又开始了。 这一次比之前更大、更快。呜咽声由远至近,竟像是要连着他们所在的位置一齐吞没。 很有可能……毕竟根据记载,在突然的暴涨之后,虚无之洋的涨潮,一次比一次波及的更远。 “等我拿上钱。赶快走。”以查一捏手中那堆雕像—— 十几只木雕的胳膊从他指缝间暴起,手持各种兵刃——其中有一根长长的抓钩。 附过魔的手臂们吱吱呀呀的移动,抓钩和耙子抓住沸精铅的钱箱,向外拉。另有一只黑铁小铲在下面铲,一把钉锤敲打角落,把钱箱的卡槽敲松。 钱箱被拖动,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你拿钱,别管我了。” 柯启尔猛然想起了什么,眉头紧锁,立刻顶着推力双翼一挥,跳向缓坡上那些深深的狭井。“我得救救活着的那些家伙。他们会被涨潮吃掉。” “天使。” “啊?”柯启尔在空中茫然地回过头。 十颗巨大月亮的坏脸下—— 一个手拿钓竿的雕像和装着逻辑珠的瓶子划过弧线,凌空飞来。 柯启尔短短一怔,接下来马上爆发迅捷,旋身咔咔两下把它们接在手里。 “只够一个。别把瓶子弄坏了。”以查的声音传过。“没必要勉强。” “天呐,你真……” “那个字对我们来说很难听。” “……好。呃。不说了。” 柯启尔平时动作缓慢,此刻却灵敏的出奇,话间落至之前那有活构造体的井口边,右手一抖将瓶子开启,逻辑珠从瓶口中向深井中哗哗掉落。 “你好。小可怜。打扰一下。我来救你了。” 天使温柔地向井里说道,甩下钓竿。 潮汐的力量把他们来回扯。 大坝缓坡最下方的十行深井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方阵又短了一截。 稀薄的空气震动。 光滑无痕的地面震动。 两个蓄水池的液面皱得像在大象屁股下面过多了夜的抹布。 以查用一只铁爪钳住沸精铅的钱箱,提起,转头去叫柯启尔。 还好。 天使没做什么蠢事,正笨拙的抓着钓竿,飞在空中,向这边靠近。 和他一起飞在空中的,是一只圆头圆脑的构造体——四条细细的腿和手臂柔软地垂在身侧,脸上的噪解痕迹已经被逻辑珠修平。 “他叫振幅三百。”柯启尔热情地介绍道。“我才知道!只要他吃的饱了就可以飞。小可怜,说句话吧。你现在可以随便说话,不要等我们问了再说。我们希望你多说点儿话。”他拍拍构造体的背。 “你们救了我!”振幅三百黑宝石一样的大眼睛真挚地望着以查,两只柔软的半圆形手捏在一起。“你们说话算话,还救了我!请让我永远称赞你们!你们是世界上最好的天使。你是,你也是,你们都是。呜呜。” 我真是服啦。以查想。 柯启尔有点要笑——不过他看了一眼逼近的新一轮的巨大浪潮,又面露忧虑。 下一波浪潮,可能会将剩下的结构体都连带着井吞没。 “最好的天使。你们要去哪儿?请让我跟着你们。”振幅三百眨着眼睛。“求求你。” 以查揉了揉额头,问柯启尔“还剩几个倒霉蛋?” “不到十个。”天使说。 第七章 振幅三百 “就是不到两百逻辑珠。”以查让一只小雕像手拿一把尖锥,在钱箱上割了个圆形口子,另一只手接过瓶子,把进口对在上面一倒—— 钱箱里的逻辑珠咕噜噜滚了出来——约估也只有一千多个。 “我们用不够。你们去吧。”眼看又一波宽广的浪潮袭来,他叹口气,把瓶子丢回柯启尔手里。 “你真是一位……”柯启尔的金色眼睛闪烁着感动,快要哭出来了。 “多么伟大啊!呜!” 振幅三百已经哭出来了——体现在他的眼睛变成了花朵形。 这只结构体的情绪似乎比较丰富——也可能和吃饱的程度有关。 “你来当这个好天使。”以查有气无力地对柯启尔说。“快去。这次不要带任何倒霉蛋回来。不要让我说谢谢。不要说我好。我会想吐。我现在已经有点想吐了。” “好。好的。别吐别吐。”柯启尔连声答应,抓紧装着逻辑珠的瓶子转头飞去。 …… 逻辑珠还剩下八百多。以查压根没问剩下的结构体救下来多少,问完之后的回答多半没有一句是他爱听的。 他们飞——速撤离。 不管怎么说,这次远离了危险的海岸,终于可以正式开始找钱之途。 “看来这边的居民已经习惯这一点了。他们收缩了生活的范围。”柯启尔边飞高边远眺。 “我们向陆地里面走。”以查说。“先分别去无所不为行会和终点事务所问价格。沿路搞钱。” “我去探路!呜——”振幅三百兴高采烈的赶在前面。 以查已经研究过了,振幅三百所做的不是完全的飞行,这只法则构造体在逻辑充沛的时候似乎没有重量——但是很有音量。时常贴近他们的耳边,将过度的赞美辞强行灌入。 此刻结构体一边快速靠向前,一边又发出蜂鸣一样的声音,在被鼓励自由对话之后,他陷入了狂热的交流活跃期“我还能为两位最好的天使做什么呢?” “回自己家。”以查说。 “我没有家。”振幅三百理直气壮。“我的老爸老妈和兄弟姐妹被律师做成单调竖琴啦。他说,我们这类结构体做出来的琴声音最好听。” 结构体的名字都说明了他们某种特质。振幅三百——看来确实是和声音有关的。 以查喜欢这种省事的做法。 “你有家里人,真好。那你应该能从他们那里拿钱吧。”柯启尔降到和他们同一高度,插嘴赞美道——有这种推理纯因为涅塞告诉他,从家里人那里拿钱,是一种重要的获得货币的形式。 “没有。我们全家都欠债了。”振幅三百缩了一下,紧接着快速发出连续不断的蜂鸣 “我的声音不好听,做成琴也不行。我不能被做成琴去还债。这是律师的手下说的。呜呜。所以我就被带到这里了。在这里没有谁说我的声音不好。律师的手下说我很精神,很能蹬轮子。也是哦。不来蹬轮子的话就碰不到你们了。幸好他们带我来了。” 他的情绪逐渐变高,两只又厚又圆的手拍在一起,发出面包互殴的声音,突兀地开始唱歌。 他的声音果然不好听——虽然很有心意。 像有谁把蜂窝一头闷进了衣领里。 以查对这个倒完全能容忍。“我以为你不喜欢蹬轮子。”他随口说。 “喜欢?这个……我不知道。” 振幅三百歪过头,他的脸基本是完全圆形,下半部分藏在一个网罩后,露出的两只大眼闪烁红光。“也许我只是不喜欢没有吃的,没有老爸老妈,大家都在我旁边慢慢死掉的情况。呜。” “他可是终道之末的法则结构体。”柯启尔小声对以查提醒,“再没有什么生物比他们更能接受这种规律的循环运动了。” “真是令人印象深刻。”以查讽刺地说。“我忘了天下不止有你们一家傻蛋。” 天使完全不作任何计较,正沉浸在刚做了一大波好事的欣慰余韵中。 他反头柔和地问振幅三百“你们到底欠了终点律师什么?” “我不知道。呜呜。”振幅三百说。 以查猜也是。 不过既然柯启尔提到了这件事,正好顺便谈一下。“好吧。我们说说这个。不用回答那么具体的问题。告诉我你们在欠债之前做了什么就行。” “呜……”振幅三百停顿了一秒。“我们去升级‘芯片’。” “芯片?” “我们身体里的……一种东西。” “天生的?” 结构体的网罩中发出“哔卟”的声音,基本和摇头是一个意思。“‘大集合官’要求装的。呜呜。大家都有。‘大集合官’说芯片会让我们好好做事。”他想了想。“我们有时能听见一种声音。老妈说那是芯片叫我们做事,我们就会照做。” “噢。地狱广播啊。”以查呲牙一笑。 “《不圣洁用语三万五千篇》。”柯启尔也小小地笑了一下——随后马上停止,他觉得这笑不怎么神圣。 振幅三百愣了一下。 “没事。只是突然发现,亲爱的领袖们都一样不放心。总想在大家身体里装点什么东西。”以查耸耸肩对他解释。 “等等。”柯启尔一脸受到启发,若有所思。“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才是领袖和长官的原因。” “你猜怎么着?今天这样充满无效哲理的话已经够多了。到此为止。” 以查深深地出了口气,转头对着振幅三百 “好了。你说你的。你刚才说‘大集合官’,那是你们的老大,对吧?” “大集合官。” 柯启尔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他有点忘了。终道之末分管各事务的领袖代号十分接近。“大交点官”是负责资源管理和经济的。大集合官则是…… “终道之末版本的加百列。”以查短促地解释。 一般来说,以查不这么直接引用对方顶头上司的名字。不过如他所说,今天充满无效哲理的话已经够多了。“所以呢。后来怎么欠上债的?”他重新问振幅三百。 “终点律师告诉我们他们代理了芯片的升级服务。”构造体乖巧地点头,他的脖子只跟天使一根手指差不多细,但很有韧性。“我们就去终点事务所升级。” 短暂的停顿。 “然后呢?”柯启尔问。 以查失笑道“还有什么然后。肯定没了。” “是的呜。”振幅三百也说。“我们去升级。之后就欠债了。而且越欠越多。就是这样呢。” 第八章 记录官的陪伴下来到半个渔区 柯启尔过了一会儿才明白—— 想明白终点律师对升级芯片的过程做手脚的方式倒是不难,困难的点是让一个天使意识到这种坏事真的存在。 “那你们都升级了芯片,最后落到终点律师手里了?”以查问。“人数应该不少。大集合官怎么说?” “我不知道。也许他不知道这件事。”振幅三百说。 “看来我们要让他知道。”柯启尔义正词严。“好好惩罚一下这个。呃。终点律师。” “嗯哼。”以查有点敷衍,随后冲着振幅三百道“你知道终点事务所在哪里。带我们去那儿吧。” “那……到了那里我可以不进去吗?呜呜。”结构体的声音唯唯诺诺起来。 “嗯。”以查说。 “我可以继续跟着你们吗?” “可以。”柯启尔说。 …… 虚无之洋退潮有一阵了。 气温回暖。 十个月亮悄悄返回天顶。一切回复正常。 以查,柯启尔和振幅三百从海边的黑钱铸造厂出来,一路没碰到任何有生活痕迹的地方。 终道之末的居住者为了适应这几十年的潮汐,应该全部都搬到大陆内侧了—— 终道之末大半是水——似水的液体,有十块明显的大陆,所有的大陆被虚无之流相隔,漂浮水上。虚无之洋大漩涡雄踞中心,占整个位面十分之一面积。 又过了一小会儿。半个渔区靠近他们。 半个是仅剩下的半个。 另外半个自然是被这多年间的潮汐吞没了。 所有建筑的形状还在——和海岸一样,是免疫空能量的材料——但是所有的窗户和门都被潮汐封住了口。 他们如同穿行在一大堆巨灵玩的劣质积木里。 “巨灵不玩积木。巨人、人类、妖精才玩。”柯启尔认真地说。 “我知道。但他们是最大的。”以查耸耸肩。“好吧。我们现在走在一堆一百米长宽高左右的方块的缝隙里面。它们十个一组摞在一起,有时候上面还摞着好几层。横截面都是五边形。中间不时有同样质地的棱柱把它们连接在一起。大约一百米长和高,一千米宽。这些棱柱横架空中形成立体结构。总之就是这样一个鬼地方。” 柯启尔伴随着讲述不断点头,最后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真棒!完美胜任一名记录官看来对你不在话下。只是不要最后一句话。不能把‘鬼’字写进去噢。” “鬼才当记录官。” “记录?要记录吗?”意外的是,气氛刚变得冷淡一点,振幅三百就自告奋勇地凑了上来。“呜。终于有件我能做的事了。让我帮帮忙吧。天使们。” “好呀。”柯启尔虽然有点意外,还是热烈欢迎。“太好了。我们终于像一只正规的小队了。正好我们——” 他点了点,“——是三位。符合《三及三以上群体行动规范》。来,试试看。请记录吧。就从刚才那两句开始。” 振幅三百尖声嗡鸣。 “我开始记录了。”他用一种超级有气势的语调雄声说。 “最好的天使柯启尔让我来当记录官,并用《三及三以上群体行动规范》佐证他的话!这让他的话更加有说服力!”他高举双手挥舞,然后虎虎生风地一劈。动作利落,声音有力,和之前羸弱的状态形成强烈的对比。 停了一小会儿。 “很好。呃。”柯启尔呆了。“记录呢?” “在这里。”振幅三百抓住胸口一条竖缝向旁边一拉,把自己展开——就好像拉开衣柜那么简单。 “衣柜”的内层门背后的结构组成了符号。 以查转头一扫,发现那些符号用真知术就能辨认。还真是他上一句话的文字记录。“最好的天使……”之类。 怪不得是适合做琴的结构体种类。 真做成琴的话自带乐谱,还能自动输出乐谱…… 柯启尔从惊讶中恢复,喜出望外。“太合适了,你简直是天生干这个的!” “呜~~”振幅三百发出心满意足的蜂鸣,重回低调羞涩。“虽然我唱歌不如大家,但在别的地方一直在努力追赶。只要两位天使需要,我可以随时付出所有激情。” “好。好。”柯启尔用一只拳头锤着手心,文雅地表达狂喜。“就这样。” “振幅三百当上两位天使的记录官啦!呜呜!” 随着振幅三百再次激声,一行新的符号在他拉开的胸口内侧出现。 一丝凉风吹过,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敞开胸怀,忙不好意思地把它关上。 …… 以查把注意力集中在周围的环境。 看到有生物活动的痕迹后,他们选择靠近地面移动。 终道之末对进出并没有严格管制,不过他们也不想太引谁注意。保持一定的警惕是必要的——程度大约在使用群体隐形和四处乱飞之间。 和刚才被虚无之潮清理的干干净净的半个废墟比,视野中渔区剩余的部分显得有生气许多。 可以通行的开口和八边形的独眼大窗出现在两边的建筑上。 纵横的悬空高台上也开始出现杂物,一排排晒渔网架整齐排列,奇形怪状的大小用具靠墙摆放。 一副安居乐业的正常模样。 除了——一个结构体也没出现。 静的能听到遥远的海浪声。 “渔夫们都出海了?”柯启尔也觉得有些蹊跷。“现在是下弯季?” “不像,船都在原来的地方。”以查随手指向一栋几十米高的多层船台,一百四十四面体整整齐齐地倒扣在上面,塞得满满当当。 “蹊跷的谜团!一场集体失踪!明明生活用品都还在,整个渔区的所有结构体却消失的无影无踪!两位天使该如何应对呢?真为他们担心!”振幅三百应声而起,上下挥舞一只软绵绵的手,履行自己新得到的职责。 “情绪色彩是不是浓了一点?要不去掉?”柯启尔小声问以查。 “‘纪录’这件事,还是振幅三百?” “呃。我只是说情绪。我们可以让他柔和些,正式些,多用点书面语。” “噢。那萝卜的随便吧。”以查答道。 “不应该啊。”天使思忖,左看右看。“已经出了潮汐的范围,怎么一个居民也没有?” “有。我刚看到不少。” 以查向一侧指了指。他一直保持着右眼的真知术。“起码十几个渔夫。全在那从下往上数第四个横梁顶。他们叠在一起,也许你没发现。” 第九章 摔跤 “来摔跤。”八角曲线渔夫们说。 “可是你们根本没事做啊。”振幅三百弱弱地抗议道,为难地扭头看向远处的以查和柯启尔。 真假天使见状,都举起一只手臂,远远对他施以风格不同的鼓励神色,没有一个有想上来帮忙的意思。 振幅三百呆呆地转回去,低头看着渔夫们。 “对。我们没事做。所以我们想要摔跤。”渔夫们仰面躺在一起摇晃着,水滴形状的脑袋重合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所有的声音从差不多同一点发出。 “和我们摔跤赢了。我们就回答你的问题。你不是想问问题吗?”一位声音较沉的渔夫说。“回答什么问题都行。但得摔跤赢了我们。” “可是你们在这里根本就只是躺着而已。”振幅三百哀求,两只柔软的手捏成一个柔软的球。“我不会耽误你们太多时间的。行行好。呜。别拿我当乐子啦。”他并不是因为在井里呆的太久才显得柔弱,而是本就如此。 “嘿!乐子!” 另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一大堆叠在一起的多面体脑袋中传来。“说对了!乐子。我们的生活就是缺少乐子。” “你们可以打渔。”振幅三百小声说。“我以为你们在工作的时候挺有乐子。” “我们好久没打渔了。”一个渔夫说,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很没耐心。他们的眼睛都是一条狭缝,睫毛则是一大堆浓密而粗短的平行线,可以挡掉飞溅的海水。“你是内陆来的?小沙包。你不知道这几十年间的潮汐吗?打什么?” “而且谁说工作有乐子了。你听听。你不是傻了吧?”又是一个新的渔夫声音。 “芯片说的。” “哈。我就说这些法则小鬼都是被芯片规成傻子了。脑子迟早得坏掉。而且他连潮汐都不知道。搞不好他脑子已经坏了。” “呜……” 振幅三百确实不知道虚无之洋潮汐的事。 “别废话了。你到底摔不摔跤?” 声音较沉的渔夫抢回话语权。“来嘛。摔跤。摔赢了你可以随便问我们问题。反正我们根本没事做。” “不摔跤的话就赶快走。别让我们赶你。”尖细的声音不耐烦地补充。“你是个声之法则吧?我打赌把你的肩膀拧掉的时候,你一定哭得很大声。我们一定会用力拧的,反正我们根本没事做。” 基本所有渔夫都发出刺耳的哄笑。 振幅三百回头看以查和柯启尔。 除了记录官之外,他现在还被任命为临时发言代表——这也是《三及三以上群体行动规范》中的一条,三级三以上的小队容量非常建议一位这样发言代表的存在。 以查和柯启尔在这件事上倒是很快地达成了一致。 虽然在井下吃了这么多年的禁闭,但振幅三百毕竟是个本地仔。 终道之末的家伙们对于其他种族并不完全排外,但也绝对没有任何欢迎之意。由本地仔做发言代表最合适。 情况自然变成了由他来和渔夫们交涉。真假天使则在周围观察环境。 只见以查这次在一间五边形屋门口,专心致志地检查一大片带盖子的大缸。 柯启尔高高立在一个房顶上,倒是注意到他的凝视了——笑容可掬地做了个“加油你行的”的口型。 “来嘛。来嘛。小沙包。别看你的能量朋友了,他们帮不了你。”渔夫们在背后嘻嘻地说。 振幅三百转过头,大眼睛盯着渔夫们。 “不要叫我小沙包。”他嘟囔。“天使们给了我任务。我必须完成任务。来吧。” 笑声停止了一瞬。 然后笑的更猛烈了。 “天使……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和能量生物鬼混。你妈妈有没有告诉你,不要交外面的朋友?” “我没必要和你们解释这些。”振幅三百努力硬起语气。“要摔跤我就和你们摔跤。然后你必须回答我的问题。” “好嘞。” 声音低沉的八角曲线渔夫嘿嘿大笑。“你是个好沙包。好嘞。” “喂。谁要去?自己起来!我可是把好事儿让给你们了。”他对自己的同伴——不知道多少个讲。 八角曲线渔夫们开始七嘴八舌,叠在一起的几何构造体的集合出现重影——若不仔细注意,很可能会错看成是不均匀空气折射产生的幻觉。 他们互相争执推搡。 几秒后,其中一名八角渔夫从集合中脱离出来——如同从一把衣架中拆出一支。 能清晰的看到他完整的样子 水滴状的头部和流线型身体,八条弧度优美的腿不但足够让他立在地面上,每只脚的后方还有凸起和吸附性质的触须—— 可以保证一名八角曲线渔夫不但能又快又稳的在打湿过的光滑海岸边随意行走,还可以结实地卡入一百四十四面体的渔船的任意一面里。 “所以这是谁啊?”声音尖细的渔夫说。 他们长得都差不多——平时的重叠姿势也很难让互相熟络起来。 应战的渔夫似乎不屑于应答,只是抬起细缝一样的眼睛,看了一眼振幅三百。 “摔跤吧。小沙包。你说开始。我们就开始。” 应战渔夫的手指尖端都是向内的弯钩,完全可以想象这样一双手臂该会如何轻松地摆弄渔网和各种工具。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做任何姿势。“我是摆纽两星。” “我靠!他是个当兵的!我们这里还有当兵的!”振幅三百还没说话,声音尖细的渔夫抢先叫道,“听到了吗?他妈的还是两星!” “有意思。” 声音低沉的八角曲线渔夫声音更沉。“不过,可能只是曾经当过兵罢了。” “那也够厉害的。什么当过兵的会来干这个!我们之后可有新乐子了。反正现在大家都一起没事做。”尖细的声音笑道。 “等一等。” 叠在一起的线条抖动。 那位声音低沉的八角曲线渔夫从叠在一起的集合中分了出来,挺身出现在他们身边。 他应该是这伙渔夫的首领。 奇怪。 他和摆纽两星明明长得一模一样,站在那里的气质却完全不同。 “你的朋友们身上有钱吧。小沙包。我们都闻到了。逻辑珠的味道。” 渔夫领袖贴近振幅三百,歪着头。“这样。如果我们赢了,把你们的钱给我们。如果你赢了。我们额外送你一个秘密。” “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那是他们的钱!”振幅三百叫道。 “我以为我们只是找点乐子。”摆纽两星声调很平。 “不冲突嘛。尊敬的两星。” 渔夫首领吃吃笑了两声,绕着在摆纽两星踱步“我们也得存在下去。现在资源这么短缺,虽然大家可以重合在一起减少损耗,但也不总是个办法不是?” “这不是理由。”摆纽两星说,他倒是颇为守规矩。 “那这个理由怎么样?”渔夫首领搭住他肩膀,摊开一只长着倒钩的手。“突然出现这么厉害的你,还有正好送上门的倒霉蛋。你也许会说是巧合。我想我们不如把这称为命运。渔夫不违背命运,违背命运会招致祸患——就像违背虚无之洋大漩涡一样。” 一个小小的停顿。 摆纽两星这次陷入了思考。 “怎么样?小沙包。我们加点赌注。我们多告诉你一个秘密。如果你不想压上你朋友的钱的话。就压上你自己吧。”渔夫领袖又对振幅三百说。 我自己……振幅三百怔了一下,再次扭头去看以查和柯启尔,这次真假天使也正好在看他。 他们说过要各种消息,越多越好。 他们一定想知道那个秘密……振幅三百想。 第十章 运动精神 “看上去有点不对劲。” 柯启尔眺望着振幅三百的方向。 音之法则结构体振幅三百立在高处,正和两位身体曲线多得不得了的几何结构体对峙,交错的梁台缝隙中露出他又大又圆的脑袋。 空气冰而透明,无一丝杂质,无视遮挡的话,视野可以说是极其宽广。 淡紫色的龙卷在遥远的地方清晰可见——提供一个史诗气氛的背景。 “嗯哼。”以查随口应道,把一个长得像鸡爪的篮子放回原处。 他检查的差不多了。 这里的建筑制式极其简洁,仅是从窗口看看,和几何结构体们的身体部位完全契合的各种功能内饰一览无余。房间内没有任何活物,容器全是空的,工具的确也很长时间没有被使用过。 看来这几十年来暴涨的潮汐让终道之末的渔业整个遭受到了重创,大部分渔夫都迁走了。 不过奇怪的是,剩下的那些渔夫也没有呆在自己的房间里。 他一直都有注意到,几何构造体们一直叠在一起,几乎没有任何活动。按理说即使不能打渔,他们还是可以过正常的生活。 不知为何却没有。 “对了。你还会什么来着?除了那些低级灵光。”他问柯启尔。 天使之前告诉了他几种基本天使灵光的开启方法——这些灵光的作用都不是特别直接,有一种甚至只是功率大一点的光亮术。“但是我们这种比较好看。”柯启尔争辩过。 “我已经把我会的都告诉你了。朋友。我只是个权天使。你要是想多学点,等去了秩序之源从那些典籍里学。塔布摩有不少好东西,你想看什么都行。”此时天使柔和地说。 他视线仍然紧紧粘在振幅三百上,停了一下,语调挂上忧虑。“我真的不想损失我们的记录官。你看看。他好像卷入麻烦了。” 以查抬起眼皮瞅了一眼。 振幅三百正朝着这边,两只晶莹的大黑眼睛望着他们,目光让他想起某种宠物。 然后他转回头,朝着那两个八角曲线渔夫说了点什么。 其中一个渔夫退后。 叠在一起的观众们嗖地转移到了另一个空中的横着的平台上。 只剩一个渔夫和振幅三百对峙。 振幅三百的手脚身躯都和形状不同的软枕头差不多,中间以手指粗细的绳状肢体连接,体积虽大,看上去却毫无攻击力。 相反,对面的渔夫身体线条转折流畅,锐角也锐的干净利落,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多余部分,站在那里如同一把无双神兵。 软枕头大吼了一声,然后和无双神兵几乎同时,向对方扑了过去。 “哎呀!怎么打起来了。他喊什么?”柯启尔忧心忡忡地叫道。 “他说‘我要开始记录了。振幅三百决定为两位天使拿下八角渔夫们的秘密。’”原声很有感情,以查重复的很没有感情。 “噢~真是个好孩子。他一定行。”柯启尔的金色眼睛里满溢感动。 此时,两只结构体正好扭打在一起,振幅三百被摆纽两星夹在腋下,死命扳着他对侧的腿想让他滑倒。 摆纽两星默不作声另一侧四只脚斜斜撑地,被抓着的四只腿快速抽出,凌空飞踢,整整齐齐一声闷响,重重把踹在振幅三百胸口,将他踹出老远,落地后又滑了好多米。 天使捂住脸。“哎呀。” 以查皱眉看了两眼,发现了端倪。“他们不会在摔跤吧。” “摔跤?” “一种运动。” “运动?我们那里只有一种运动。圣泉……” “圣泉滚球。嗯哼。另外那根本不算运动。” “为什么不算?运动就是愉快的比拼,顺便活动活动身体。” “好吧。你不妨持保留意见。”以查耸耸肩。“但在我们那别这么说。‘一起做运动’就是‘我们来用尽可能不酷又低效的方式杀掉对方’的另一种说法。” 他们说话的时候,两只结构体又打了一轮。 虽然振幅三百刚刚被踹的很远,但没有从横梁上掉下,他摇摇晃晃地又扑了上去,这次直接正面挨了一拳,一只眼睛被打得转到了脑袋背面。 “真灵活。”以查感叹。“差不多了。我们到那边去看。” “呃。合适不?”柯启尔有点犹豫不决。“我们这种……”他划拉了一下自己。“形象。” “没事。以前渔夫们没少接待游客。现在也没过多久。别忘了,公共位面通道就在这里,没谁会大惊小怪的。” 以查随意地挥了挥手,拍拍翅膀起飞。“而且我们是去当观众。运动没有观众的话,杀掉了对面也没什么意思。” “啊。但我不想咱们的记录官被杀掉啊。” 话虽如此,柯启尔还是跟着飞了上去。 …… 他们落在八角曲线渔夫组成的另一波观众边上。渔夫们往旁边缩了缩。 两个结构体的战场就在旁边靠下的横梁,在这边看的清清楚楚。 振幅三百又被打飞了一次,他的眼睛错位成了奇怪的角度,肚子被抓破了好几道,伤口开始噪解。网罩也斜在一边,上面的线条被绷断了不少。 “站起来。小沙包,咱们再来。”摆纽二星优雅地站在原地。他毫发未伤。 振幅三百想要站起,结果仅仅是像一只还没来得及长出利爪的小熊一样,软噗噗的坐在横梁上。 渔夫们咔咔轰笑不止。 “你好。我要打扰一下你。” 柯启尔一下子找到了单分出来的渔夫领袖,礼貌地上前问道“他只是来替我们问个问题。我希望这场运动可以点到为止。” “这我们事先可没说好。”渔夫领袖语调冷漠。“不过沙包都很结实。所以你们不妨放点心。只不过,他输了要把他自己赔给我们。” “呃。” 下一秒,柯启尔告诉了以查这个好消息。 以查没说话。 场上的振幅三百慢慢地爬了起来。 “还不认输?小沙包。”摆纽二星一只手插在自己曲线密集的细腰上。“当然。认输也没有用。我不会放跑一个对手。” “那你还问。”振幅三百说——他的声音中现在掺杂满是咳嗽般的噪音。 摆纽二星一脸平静,缓步向前“各种各样的输家姿态能慰藉我心。毕竟我已经好久没找到过这种乐子了。” “喂。对面说绝对不放过我们的记录官呢。”柯启尔小声对以查说。 “运动精神呗。”以查说,随便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 哔——哔! 振幅三百发出蜂鸣。 “我将要……”他说。后两个字听不清。 “什么?” “我将要记录。”振幅三百说。 “记录?” “小沙包。你的脑子真的坏了。是不是芯片烧了?”一旁观战的渔夫们笑道。 “我将要记录。”振幅三百突然翻身,一下子弹起,双眼闪烁红光。 他盯着摆纽二星。“我将要记录。下一秒,你就要被我打落场外,你的八条腿会被打断五条。振幅三百准备赢你了。” 第十一章 作弊者(4000字单更) “呜呼!加油。”柯启尔挥拳起哄。然后压低声音问以查“怎么赢?” 以查没听见,正向一边的八角曲线渔夫观众打听消息“你们说‘芯片’怎么了?” 叠在一起的渔夫们没有回答。 单独立在一边的那个渔夫转头看了他一眼,转回直视现在被当做摔跤场的那条横梁。 这次振幅三百的气势大不相同,吧唧一个熊抱将摆纽二星牢牢箍住。任凭摆纽二星膝踢肘击,打的他浑身凝胶一样抖了起来,背上簌簌掉渣,也不放开一点。 “要是你们赢了。我们才回答问题。”渔夫说——从气氛上判断,这家伙是所有渔夫的领袖。他和以查现在目视同一个方向,隔着一大团冷空气。 “现在没什么好说的。”渔夫领袖准备终止话题。 “我刚走遍了整个区域。需要我提醒吗?你们的生活出了大岔子。要是告诉我们,我们也许还能帮你解决。” “我说过了。现在不回答问题。” “你说过。我听到。”以查没管对面意愿,自顾自对着面前的空白絮语。“所以我猜要么是有力量逼迫你们这么做,要么是这个问题你认为根本解决不了。” 空气中绷着一丝微妙的弦。 不过很快消散。 “你想的还真复杂。”渔夫领袖抱着双臂目不斜视,抬起划痕形状的眉毛。“我们不过是找点乐子。如果你们赢了。我们自然会和你们好好谈谈。” “赢不了呢?” “那我们恐怕就要把你们的小沙包留下了。大家这么说好的。” 以查打量着八角曲线渔夫们,他刚才其实一直就在打量。 他们线条完整,尖角锋锐,角度和角度之间的连接也完美无瑕,没有任何噪解痕迹——健康的像广告商品。 “你们的赌注是这个?”他收回视线,重新回到漫不经心的态度。“要把他留下。我说,谁会想要一架跑调的单调琴啊——如果不知道的话,我可以顺便告知——那基本是他最大的用途。” “的确是我们提的条件。”渔夫领袖摊开手,非常坦然。“但我们可没逼他答应。” 以查想了一秒。突然站起身,状若无意的向侧边滑了一步,抬手向渔夫领袖肩膀上搭去。 渔夫领袖反应很快,嗖地闪到了旁边。警惕的盯着他。“你干嘛?” “放轻松。只是尝试拉近点距离。”以查耸耸肩,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这话自然是胡扯,类似于给房子里的大象盖上餐巾。渔夫首领怀疑地看了以查两眼,但见他没有多余可疑动作,很快放下这件事,注意力重新回到摔跤上。 “你在做什么?” 柯启尔注意到了刚才的奇怪互动,这时悄悄凑过来小声问。 “只是验证个想法。没关系。”以查摸了摸鼻子,压低声音。“看来还是得让咱们的呆瓜记录官赢才行。” “如果我太多疑的话,请宽恕我。”柯启尔眼光复杂的望着他。“你不会要作弊吧?这可不是件好事。他们只是在进行一场运动呢。” “不会吧。”以查呲牙一笑。 “不会就好。”柯启尔放下心来,一脸认真和虔诚。“他会赢的。我们要有信心。” 天使刚要再说点什么,边上的渔夫集合观众们突然爆发一阵呼叫声。 他们抬头向场上看去。 …… 振幅三百竟然还在和摆纽二星僵持。 谁也不知道他怎么能僵持那么久。 不知什么时候,二者已经挪到了横梁的边缘。 没什么大的动作,但场面看着颇为危急。 两个结构体把身体扭成诡异的角度,一只手搂着对方的脖子,另一只手互相使劲把对方的头往外按。摆纽二星丧失了优雅的姿态,浑身的线条蚯蚓一样来回抖动起来。 风挺冷的。 不过摔跤进行得白热化。 摆纽二星用带钩子的手指狂抓振幅三百的脑袋——顿时他的头顶像是被扁头叉子压过的奶油,留下清晰沟壑。但振幅三百毫不屈服,噗噗狂拍摆纽二星的下颌。 他把一条腿绞在对方的三条腿的复杂缝隙间,另一条腿在光滑的横梁表面上又蹬又踢。 “哦!哦!”渔夫们在喝倒彩。 振幅三百还真的部分做到了他所说的——仔细看去,摆纽二星有两条腿不知什么时候折断了,虚虚地耷拉在一边。 不过为了做到这个,他的情况更加悲惨。 他的一只耳朵消失无踪,断面整齐。一只半圆形的手被戳穿了好几个透明窟窿,基本只剩了接近手腕的部分可以活动,背上布满了开口,有的是戳的,有的是先被划开然后又被横着撕过,外翻着口袋盖子一样的东西。 每个向外的开口都在嗤嗤冒气,逻辑从中不断解离,发出年久失修的管风琴一样的杂乱之音。 “噢。天呐。真可怜。”柯启尔开始担心了。 以查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们。 他不止看着场中,还用余光打量着旁边的观众群。 观众们在喊。 摆纽二星抽出一只手。振幅三百的一只手废了,他现在占据了手数目上的优势。 摆纽二星那只多出来的手在空中一捏,线条旋转,变成了一个嘶嘶作响的钻头拳——看上去可以把碰到的一切旋的粉碎。 他手多脚多,振幅三百没有办法阻止——有时候竞技就是这么简单的数学。 柯启尔不禁倒抽神圣凉气。 渔夫们兴奋地发出拨弦般的吼叫声。 钻头拳直接捣向振幅三百的脸。法则结构体突若灵光一现,放掉所有支撑,全身向后坠,直接在横梁的侧面一蹬,把摆纽二星向空中拉扯。 “算你聪明。小沙包!但来不及的,准备留下吧!”摆纽二星叫道。 振幅三百的确来不及,尽管他在向后躲,但钻头已经快要贴在他的脸上了。 这一瞬仅仅够他把摆纽二星的两条好腿拉出横梁外——对面足下的那些触手的抓地能力实在太强了。他无论是站立还是在上面移动都要比他们艰难。 而且即使在脸部粉碎之前能把对面拉出界,他也是先出界的那一个。 “认输吧!”摆纽二星喊。 “哈哈哈哈哈。不!”振幅三百喊。 “加油!!!!”柯启尔大喊。 “我看我们可以宣布了。”渔夫领袖回过头,对以查淡定地说。 “再看看。” 以查把手放下,抬眉示意。 静了一瞬。 微弱的风声反而成了最吵的声音。 也许时间向所有观众开了个玩笑,谁知道。 刚才慢的变快,快的变慢。 摆纽二星的钻头拳擦过了振幅三百的额头,破开一串刻痕,但这和预期的伤害比差的太远了。 他可以再跟一拳,却不知道为何弯下腰,忍不住去捂肚子,怪异地笑了两声。这让他整个的重心外移,原本振幅三百拉不动他,此刻他却足下不断打滑,向外被扯走。 本来他们应该会同时向外掉落。 振幅三百双眼红光一闪。他半个身子已经耷拉在横梁外,马上就要出界。 他一上来就受过伤,无法飞起。摆纽二星还牢牢卡住他唯一能上去的地方—— 按理说这下总没什么办法了。 接下来,所有观众眼前一花。 只见振幅三百的身影像被棱镜折射,向三个不同的方向抻了一下,又合为一体。 耷拉在外面的上半身突然直直地向上卷,他的动作陡然变得极其敏捷精准,法则线条转过精妙的角度,从几何结构体那些细若指缝的间隙中穿进—— 从侧面看去,如同他整个从摆纽二星胸前没入,背后长出。 粗暴地透体而过。 振幅三百穿过摆纽二星的身体,重新站在了横梁上。 现在轮到渔夫们倒吸凉气了。 他们还得再吸。 振幅三百猛地回头,对准摆纽二星的后方——所有的剩余的膝盖弯毒辣的一踢。 咔咔咔。 三条弧度优美的腿线条崩裂,断点一个一个爆发,轮廓抽成了扭曲的一团。 这一踢冲击—— 摆纽二星本就被振幅三百抢夺了靠外的位置,此刻被重重踹飞,向外跌落。 渔夫们发出惊叫声。 “呃。这。”柯启尔没有开心,反而打了个哆嗦,皱起眉。“这可不像我们的记录员能做出来的事。” “是吗?你确定?”以查抬手想挠脸,又放下,一本正经地道“他刚刚说要折断对面五条腿呢。这可是他自己说的。” 身旁的观众席上。 一片震惊过后的寂静。 站在一边的渔夫首领冷着脸,一言不发。 振幅三百还立在横梁上。眼里红光缩回成平时人畜无害的圆点。 “我赢了。今天的摔跤赢的是振幅三百。记录结束。”他开心地宣布,刚刚摔跤时爆发的戾气烟消云散。随后身子晃了两下,在地上瘫成一坨。 柯启尔困惑地看着他,甚至忘了去扶。 摆纽二星很快爬上来。 他本就没掉多远,两三下飘到大家身边,看了音之法则结构体一眼,慢慢向自己的同伴挪去。 他受伤没有振幅三百严重——只是输了。 五条折断的腿结成个不美观、但很高效的死结绑在身后,没有任何的逻辑外溢——能进行如此快速的伤口处理,可以说非常训练有素。 只是他输了。 “二星……”有渔夫冲他这么叫道。 渔夫们的气氛有点哀悼般的铁青。 死气沉沉。 以查正关注着他,此刻侧耳准备细听他们那边是否会开展一轮新的谈话。 柯启尔拽了拽他的一只翅膀尖。 他回过头。 “不对。肯定哪儿不对。”天使一脸小心翼翼,指了指振幅三百。“咱们的记录官动作没这么快。而且刚才折断对面的腿实在太粗鲁了。不像他会做的。” 柯启尔欲言又止。“呃。我没有说一定是——只是问问——你是不是帮他作弊了?” “哦。问问啊。”以查回过神来,皮笑肉不笑。“说到问问……我问问你。你是不是刚刚帮他开了鼓舞灵光?也对。问都不用问。你一定是。这可不好。” 他鹦鹉学舌道。“他们只是在进行一场运动呢。” “……你发现了。”柯启尔一下子慌乱起来。“刚刚太危险了,我只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我忏悔。我会忏悔的。但是你…是你吧?你放了什么?你让他踢断了那个结构体的腿,对不对?” “是我吗?” 以查眨眨眼。 “你做了什么?”柯启尔睁大金眼睛,试图从他的面色上看出任何端倪,但是假天使的脸比死人的心情还平,不透露一点信息。 “你用了‘分享’吧。你跟他分享了什么?精准灵光?轻盈灵光?善良灵光你发不出……都不像……” 天使胡乱推测着,很快陷入自我怀疑中。“你更不可能用其他法术……当时他已经受伤了,法术很可能会打乱他身上的逻辑……” 他想不到了。 “我只会你刚告诉我的那些。最近可没时间去补课。”以查一本正经地举起一根手指。“有没有这种可能,他是依靠自己的力量赢下来的呢?” “呃。我觉得。没有。”柯启尔尴尬地道。“咱们刚都看见……” “怎么能这样?好天使,你的信心呢?”以查假装震惊,打断了他。“别泄气。如果你没注意到的话,我不妨告诉你刚才一个很容易被错过的细节咱们的记录官用了他的天生领域能力。如果说有谁在巧妙地作弊的话,那这个奖状颁给他自己最合适,你觉得怎么样?” 柯启尔怔了一下。 “天生……什么?你说是他吗?你怎么知道?” 话说。 法则结构体和几何结构体是非常容易变化的种族,亚种非常之多。 因此产生的天生领域能力也各不相同。每一亚种的数目则很少——通常只有几个群落,因此至今没有一套完整详尽,关于所有天生能力的记录。 柯启尔和以查也不知道振幅三百的天生领域能力为何——他本就属于个少见的亚种,即使在这些亚种里,他的情况也颇为特殊。 只不过刚刚以查观察出来了。 他的天生能力,应该是跟笑有关的、能干扰对面行动的一种能力…… “走调狂笑术”。可以这么叫它。 …… “原来是这样。”听完解释,柯启尔松了口气。 他站起身,准备把伤痕累累的振幅三百拎回来。确认一般回过头“所以不是你?抱歉。朋友。原来你什么都没做。我……不是你吧?” “不是吧?”以查随口重复。 “呃……”柯启尔又迷糊了。 他最终放弃思考,跃下横梁。 没过一会儿,振幅三百趴在柯启尔的背上,一起返回。 “秘密。你们有个秘密要赔给我们……”他路过渔夫首领,有气无力,不依不饶。 渔夫们的位置一片寂静。 失望和挫败感似乎从摆纽二星身上扩散,被所有结构体迅速平摊,一整团愁云惨雾。 “只不过少了场乐子而已。别这样。”以查笑道。 一边的渔夫首领看他一眼,缓慢划动八条弧形的腿,走至他们面前。 “没什么。愿赌服输。”他扫视他们一圈,沉声道“那就听好,各位。我们先从秘密开始…” “等等。”以查抬了抬手。“不用说了。” 所有目光一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迷样的幽寒。 “为什么?”柯启尔和振幅三百几乎同声叫道。 “我要求换一样奖品。” 以查打了个哈欠。“摔跤的时间太长。你们的秘密我已经知道了。” 第十二章 不利条件 “什么?”振幅三百猛地抬起脑袋——但他现在的体能无力承担,于是下巴吧唧一声敲在了柯启尔的头顶。天使抬起一只手托住。 八角曲线渔夫们爆发出一阵细碎的吵嚷。 “你知道?”渔夫首领的声音变得喑哑难听。 他上前一步,严严实实挡在以查和其他渔夫之间。 “嗯哼。”渔夫首领的阴影投在以查身上,但他继续悠然自得地坐着。“所以,秘密我们不用听了。我要求换一个奖励。” 渔夫首领盯着他。“我们为什么相信?” “为什么不信?”柯启尔瞪大眼睛,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这两位可是天使。”振幅三百挣扎道。 “天使不天使的无所谓。知道就直接说。看看和我们知道的是否一样。”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这次说话的是摆纽二星。他已经那堆集合中再次钻了出来,来到渔夫首领身边。 不知是什么给了他惊人的恢复力,之前五条被打断的腿上断点竟然已经全部接合,线条绷直,弯折的几处也弹回了原来的形状。 渔夫首领看了摆纽两星一眼。“这没有任何必要。二星。” “什么也不用讲。我们只按之前说好的。”他转过头对以查道。 “等等。”以查举起一只手指。“别急。” 他扫了一眼摆纽二星 “这位二星说的很有道理。事实上,我知道的这个秘密确实很有必要讲出来。让大家听一听。” “有必要?”渔夫首领狭缝一般的眼睛陡然变粗,紧盯着以查。“小白鸟。你最好小心。看在你是个小白鸟的份上,我劝你不要逞这种没用的能。” “这个称呼好糟糕啊。”柯启尔悄悄谴责。 “只是想验证一下答案。”以查对着渔夫首领一脸轻松模样。 “呵呵。我得提醒你。”渔夫首领冷笑了两声。“如果你真要主动讲出什么所谓的秘密的话。不管你将要说的‘我们的秘密’对不对,都不会再从我的嘴里听到这个秘密。我们没有答应陪你玩猜测游戏……如果你实在想猜……” “嗯哼?” “不是不行。但听好了。”渔夫首领八条弧形的腿抻的笔直,水滴状的头颅居高临下,两道阴森目光从中射出。他像是某种变异过的螃蟹,一瞬间神情可怖,嘶声道 “如果你错了,你不但会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我们无需再向你回答任何问题。 而且有严重的后果等着你们——你不会想知道有多严重。你们来这里是为了打听消息的。我已经听你们的小沙包说过了。你不妨好好想想,一位智者会如何选择。智者不会为自己四处树敌。” 气氛像压在身上的冰冷石块。 把它们拨掉之后,陡然发现自己还在五十米的地下。 是威胁,不过以查不怎么感觉得到。 “你很喜欢给其他种族起绰号。”他眨眨眼睛。“我想知道你把自己叫什么。小鱿鱼?” 正好大家安静了一刹那。 正好柯启尔笑出了声。 很多道目光在柯启尔身上集中。 “没。抱歉。你们继续。”天使驮着振幅三百,缩到一个角落里。 “我有个好建议。”渔夫首领没有受到打扰。他的阴森目光从狭缝一样的眼中透出,一直钉在以查身上。“把眼前的东西好好把握。我告诉你这场摔跤开场时约定的秘密,回答你们的疑问。就这么简单。然后咱们可以再也不用见到对方了。你也不用在这里多说什么。” “或者可以让他讲。”摆纽二星说。 “不用。”渔夫首领抬起一只手。摆纽二星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你说的没错。这样确实最简单。”以查漫不经心地点着头。“对了。” 他眼中闪光,举起一只手指。“还有一点我可以帮你解释。” “帮我?”渔夫首领眯起眼睛。 以查笑了笑。“显而易见。哪怕我真的知道你要说的那个秘密,只要我先讲出来,你可以随时否认,然后拿另一件事搪塞我。毋庸置疑。所以即使我真的知道了这个秘密,说出来也没用。无论如何,只要我先说,情况就对我很不利。” “还可以这样!”角落里的柯启尔恍然大悟。“对啊!”他马上焦虑起来,一只手锤了一下另一只手手心——振幅三百瞬间失去支撑,沉重地溜到了横梁上,一大堆逻辑从他的背上噗噜噜漏出。 “如果是这件事的话,你不用担心。说你的。”摆纽两星上前一步。他的一只手精确地叉在腰至腿的七分之二处,这足以说明他曾经是个真正的士兵。“我可以为老大担保……” “不用。” 渔夫首领再次打断了他,转向以查。 “很好。感谢你的解释。看来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和蔼。“那么,接下来就由我来告知你这个秘密。你也不必费心去想一个额外的要求了。” 寒风吹过空荡荡的渔区。 无物让它喧嚣。 “达成共识?” 以查站了起来。“恐怕不是。” “什么意思。”渔夫首领再次沉下声。 “别急。我再帮你说说话吧。” 以查盯着渔夫首领,绕着他开始慢慢踱步,脸上挂着笑容。“我只是又突然想到,还有件事对我很不利。” “你在说什么啊。我的朋友。”柯启尔一头雾水的叫道。他正蹲在振幅三百身边,手忙脚乱地用逻辑珠帮记录官弥补噪解的创口,各种方面上都快要急坏了。 他手上忙着,仰着脖子试图输送悄悄话 “我们要不要不提这个了?虽然这样有点自私……但是,要不,呃,提点对我们有利的吧?” 摆纽二星瞄了双方一眼。 “别急。我还没说完。”以查没理柯启尔,摇了摇手指。“对我有多不利呢?” 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渔夫首领,逼着他跟着他的环绕改变角度。“那就是。我猜到的秘密。和你打算告诉我们的秘密。很有可能不是同一个。” “那这么半天你说什么?”渔夫首领冷冷地道。“你逗我们玩?小白鸟。没想到小白鸟都这么会开玩笑了。” 叠在一起的渔夫们失去了耐心。开始埋怨和爆粗口。 线条波动,声音扫弦般聒噪起来。 “我说了别急。”以查停下脚步,各种嘈杂议论完全没有影响他。 他立在渔夫首领面前。“你会问——” “你凭什么还在这跟我说这些?”渔夫首领下意识问道。 “对。问的好。我现在回答你。我先说也行。即使有这么多不利也没关系。”以查呲牙一笑。“因为我的秘密比较大。” “讲你的。”摆纽二星突兀地打断说。他似乎是真的想知道——在这方面他和首领的态度相反。 “要求的好。”以查闻言,也冲他嘿嘿一笑。“听着他本来没想让你们知道。所以他准备的是另一个秘密。我说了我们的秘密对不上了吧?是对不上。但无所谓。只要我说出它。对你们来说,其他的秘密就不重要了。” “是不是?”他旋身翻到另一侧,身子在空中腾起,迅如闪电地—— 拍了拍渔夫首领的肩膀。 这个动作快而隐蔽,渔夫首领站在原地没能躲开。 集合中的渔夫观众们只是骚动了一下。摆纽二星也是一怔,没有发现端倪。 但是柯启尔看到了那短暂的一刻。 他一下子明白了。 渔夫首领更是心知肚明。 第十三章 最大的秘密 渔夫首领两道细缝一样的眼睛直直地凝视着以查,薄刃一样的目光在他身上戳来戳去。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蜷起腿和身子,脑袋回到了正常的高度。 他看上去有点虚弱。 “我知道了。不必争执了。”顿了一下他说。“我也不用听你说任何东西。告诉我你的另一个要求就好。我会同意的。” 首领态度陡变,摆纽二星不禁深感疑惑。 “他说什么?让他说。”摆纽二星一步跨至他身边,“为什么不让他说?老大,你有什么事情不想让我们知道?” “没必要。”渔夫首领低声道。 “和我们所有人有关系吗?”摆纽二星贴上前。 渔夫首领默然不语,以查帮忙点点头。柯启尔悄咪咪地出现在他们身后,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打量着渔夫们。 “我想知道,老大。”摆纽二星干干地说。 “没必要。” “老大。我说我想——知道。”摆纽二星加重长音。“我们整天呆在这里,为了节能,大家整日整夜的叠在一起,呆在一个地方。平时我们根本没事做,就等着倒霉蛋路过,跟我们找找乐子。老大,这他妈的实在没什么乐子可言。” “那是你觉得。二星。”渔夫首领说。 他丧了气,不再保有那锐利的感觉,说起话时开始变得像没牙的老奶奶。“你不如问问大家怎么觉得。大家觉得挺好的。什么也不用干。只不过闲一点。” “我们觉得挺好的。”就好像是刻意为了打击他一般,渔夫们同声说。 “二星。回来吧。咱们一起呆着。还会有下一个乐子的。”有相熟的结构体劝慰道。 摆纽二星闷声不语。 以查瞥他一眼。 他注意到了那名字。只要服过役的结构体都会以星数命名。他还见过一名七星…… “好了。”渔夫首领用手背擦了一下脸——“提你的要求吧。反正你们也赢了。这是你们应得的。” “再等等。”以查想了一秒,走到摆纽二星面前。“你们的秘密。你想知道,对吧?” 摆纽二星点了点头。 “可能会有一点后果。”以查解释。 “什么后果都无所谓。”摆纽二星淡定地说。 “我都答应你了。快提你的要求吧!”渔夫首领厉声道。“不要再试图说服他们了!” 以查面色愉快地转过身。“好。” 除了振幅三百被打歪的眼睛之外,所有眼睛都看着他。 “我的要求,就是让这位先生和我们一起离开。如此一来,不论他想听什么,你们都不用再操心了。”他庄严宣布,摊开一只手。“我还为你们解决了个不稳定的因素。两全其美。记得别说谢谢。” 一时在场所有生物都愣了一下。 短暂的停顿后—— 摆纽二星第一个回答。 “我同意。”他说,看向旁边的首领。 “这对大家都好。”柯启尔出现在他身后,放射一个小范围的安心之光,柔和地劝道。 渔夫首领浑身线条微微颤抖。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说“好吧。” …… 接下来,他们终于进行了早就应该进行的和平谈话——当然,这个过程中双方心照不宣的绕开了那个秘密。 他们约定出了渔区再讲。 总的来说,这里所发生的事情和他们推测的接近。 虚无之潮导致的渔业减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位面通道的不断崩裂。 虽然在孤岛世纪,位面之间基本互不干扰,各自生息。但终道之末和相邻的杀生域还是经常互通有无。 然而随着几十年前的潮汐暴涨,连杀生域的来客也基本断绝。 在这种情况下,渔夫们很快丧失收入,最终签订了和终点律师的条款…… “又是他。” 柯启尔听到那四个字,闷闷不乐。又道“不过往好处想,你们没有去蹬轮子。” 渔夫首领面露怪异之色,不过没有问下去。 “你们所看到的这一整片区域。都是属于终点律师的。”停了一会儿他说。“我们已经把所有的你能看到的东西都抵押给他了。” 他伸手比划了一个包含四条横梁的面积大小。“我们只能在这个范围内活动。只能使用空间。物品不能使用。” “后来你们觉得不对,拆除了芯片?”以查看他一眼。 “我带头拆除了芯片。”渔夫首领说,现在他看上去非常的平静。 摆纽二星点了点头。“没错。” “你知道你也可以……”柯启尔突然对渔夫的首领说。首领很快摇了摇头。 一阵诡异的沉默。 “拆除芯片会怎么样?我也能拆吗?”突然间,振幅三百凑上来问。 他的逻辑基本填补完成,元气恢复,眼睛也回到了合理的位置,就是嘴还有点歪。他瞅了瞅摆纽二星,在试图弄清状况。 “走吧。”以查没回答,捏住他的圆脑袋。 振幅三百求助性质地看向柯启尔。 “走。”让他惊讶的是,柯启尔没有任何反应,快速站起身,也这么说。 “早该走了。祝你们好运。”渔夫首领也无动于衷地说。 他停了停,走到摆纽二星面前,拍了拍他肩膀。“祝你好运。兄弟。” “好运。”摆纽二星礼貌地道。 …… 他们向内陆的方向进发。 终道之末空气纯净,无论离得再远,也看得到背后那美轮美奂的虚无之洋大漩涡。但八角渔区地势低矮,很快被一排蓄意似的圆柱形小山阻挡,消失在他们视野。 “好可怜哦。”柯启尔回头望了一眼,终于忍不住心痛地说。 “为何?”摆纽二星正在他身边,听到了这句,停在一个巨大的立碑下——这是终道之末的常见景色。“我们现在走的够远了。你们是时候告诉我,那‘最大的秘密’是怎么回事了。” 柯启尔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除了让摆纽二星开始心虚之外半天没说出一句。 “啊。我忘了。” 以查从前面折返,干脆地拍拍手“好。是这样你是只幽灵。先生。” “幽灵?”摆纽二星机械地重复道。 “嗯。你们都是幽灵。或者怨灵。毕竟你们挺有执念。所以会一直被束缚在那个地方。” 以查歪过头想了想。“按一般意义上来说。你们都死了。你们是死亡产生的那种幽灵。不能算是天然产生的。基本保持了活着的原貌。所以我们上来认错了。不过天然的东西也不一定比手工的好。” “怎么会。我……” 摆纽二星的话被打断了。 他看到以查直接伸手,毫无障碍地洞穿了他的胸口。 “呐。幽灵。” 以查把胳膊在他肚子里搅了搅。 真是他妈的…… 凉。 凉死了。 死。 我死了? 芯片…… 是因为芯片吗…… 摆纽二星感觉脑子不转了…他明明记得… “我刚刚还和他摔跤来着!我能摸到他!”他看到了振幅三百,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失态地喊了一句——那家伙正一脸不知所措地立在远处,甚至忘了记录对话。 “因为他是法则生物。这个你可能不懂。” 以查拍了拍他的肩膀——结果直接顺下去拍到了胳膊肘的位置。“而且就算你现在去碰他。你的感觉也不一样了。你已经被‘唤醒’了。” 摆纽二星已经扑到了振幅三百面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拍振幅三百的胸口。 哧—— 好像两团糖浆撞在了一起。伸出去的手的确能感到粘滞的阻力。 但这一点阻力和之前的实体触感完全不同。 不费什么力气,他整个身体都从振幅三百上穿了过去。 第十四章 从往日逃走的幽灵 两个结构体像鱼片一样粘乎乎的分开。 振幅三百一副冷到不行的样子,缩成一团不断蜂鸣。 摆纽二星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两只手。 “为什么我之前……没有。” “呃,你们这种幽灵需要唤醒。”柯启尔总算能说出话了,忧虑地看着他,小声解释。“意思是——你得知道自己是幽灵。知道自己真的死了。刚刚那里看上去……只有你们老大知道这件事情。而且。他还不想让其他结构体知道。” “是……是的。”摆纽二星顿了顿,意识到了什么。“因为他们都不想知道。” 所以老大没有告诉他们。 在他之前,只有老大是被唤醒的幽灵。 孤独的幽灵。 一只兔子惊醒在兔群全部昏迷的黑屋子里。 他握了握拳,看指尖的倒钩慢慢没入手掌。没有任何感觉,只有那种黏糊糊的质感。 抽出之后,绷断的线条也很快恢复。“啪”地吸在一起,伤痕消失。 “一直不唤醒的话,会怎么样?”他盯着自己的毫发无伤的手问。 “好像也行。”以查漫不经心地接道。“只是一直在原来的地方呆着罢了。脑子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没什么不好的。唯一不好的就是一直得消耗。你们的消耗可不少。” 摆纽二星把两只手叠在一起,又放开。 “所以才要摔跤——找乐子,应该这么说。”以查笑了笑。“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发现的。他说如果你赢了,他要留下我们的记录官。竟然不要钱……怎么可能。谁会这么蠢?你想想看。” “可是,我也会留下我们的记录官的。”柯启尔眨了眨金色的眼睛,把手从振幅三百的耳朵上拿下来。“呃。他总比一点钱重要吧。” “重要的是他会花钱。”以查说的不够快,柯启尔又及时堵住振幅三百的耳朵——记录官看上去好些了。 月光幽幽。 大家脚下踩着莲花般的影子。摆纽二星没有。 “啊。对不起。打断了刚才的话题。”柯启尔反应过来,对摆纽二星歉意地点头说明“摔跤和找乐子多半是为了收集‘生命形式’ 而生命形式是幽灵可以吸收的一种活力源泉。逻辑珠对幽灵没有用处。他就是根据这个推断的。呃。你可能会觉得有点抽象,如果你想知道的话,等我回去了,慢慢找本书给你看。” 摆纽二星木然的看着他。 实话实说,以查和柯启尔的话他都听不太懂——从两个不同的角度上。 “或者,我们可以先好好研究他。” 以查抱着双臂,心情愉悦地望着摆纽二星。“不得不说。法则生物真不错。可塑性强的不是一点半点。不借助任何外力就可以形成完整的幽灵。只需要一点怨念而已。” “所以还是怨灵?”柯启尔被带了进去,也开始观察起来。 “感觉也没那么怨。”以查摸着下巴,来回打量着他。“这位先生。你生气吗?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他招了招手,振幅三百打起精神,扑腾扑腾跑过来,准备记录。 摆纽二星一句话也没说。他没办法说。 他生气吗? 老实说。这个问题一进入他的脑袋,只是激起了一阵令他眩晕的回响。 他一下子感觉脑海中有很多东西在向外冲,然后卡在了一个狭小的门上谁也挤不出来。 “呃。我觉得他是不是需要一点接受时间……”柯启尔看他一眼,开始犹疑地组织词句。“毕竟他刚刚才被唤醒。” 以查凑上来瞅了瞅——主要是近距离直视眼睛。然后干脆利落地点头。“也是。那就过一阵再问。先当基本幽灵处理。别忘了。从现在开始我们都要称呼他为先生。” …… …… …… “许多生物都有缺陷。 另一种说法是他们需要一个进步的方向。当然,有的生物只需要轻抬一两步。有些生物则需要绕万象森林的每一道边一周再完成一套花式芭蕾动作。 不过总的来说。 小的缺陷可以通过习惯和长时间的心理训练适应。 随便举两个例子 幽灵会始终感觉发冷。无论是放在油锅里炸还是丢进炼狱中都没用——虽然他们的身体多半受不了这个。(幽灵们很少承认这件事。他们认为他们是完美的。) 恶魔无论吃多少东西都会感到饥饿——这甚至导致了一种逆反现象,不少恶魔就此认为自己再饿也只不过是天性带来的幻觉,反而错过太多次晚饭的时间。 一个小技巧;当孩子总是忘记吃饭,是时候停下来观察一下他是不是恶魔了。” ——《生物分类简介》 …… …… …… 他们花了一阵才算相互了解。 好在大家平均下来都勉强可算是有这个意愿。振幅三百并不讨厌摆纽二星——他没有这个功能,一旦下场,竞技的感觉就在他身上失去了踪迹。 和《生物分类简介》说的一样,摆纽二星的确觉得很冷—— 在他之前甚至不知道“冷”字怎么写的情况下。 “你原来的身体结构没有可以感知‘冷’的组织。”以查这么解释过。 “所以我现在有?”他问——他已经发现这两只天使行事迥然不同,但是似乎对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都有所了解。 他把他们简单的称为好天使和坏天使——对他们来说都是种恭维。 不过这不准确。据坏天使所说他其实还保留着恶魔的一部分,体内还有个叫迪流勒的恶魔灵魂……没有特别听懂但差不多如此。 所以叫真假天使也无妨。 “也没有。” 假坏天使撂下一句就溜到一边儿去了。 一般来说真好天使就会上来补充了—— 他果然来了。闪着金色的眼睛,带着自然流露的情绪。对他说 “先生,这是幽灵都有的心理作用。所以一定要保持心情愉快。不要试图去抵抗它,千万别想着跳进火堆里什么的。平静地接受它。接受这种感觉。内化。把它内化掉。和它和谐共存。” 真好天使经常这么说。 他说的听上去真的很有道理,但做不到。 所以摆纽二星还是很冷。 在唤醒之后,他时常感觉脑子像是在被重新揉捏,让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清醒的时候他问过假坏天使——他似乎是说话比较算数的那一个。 “为什么选中了我?” “因为你想知道真相。”假坏天使说,这种时刻他显得认真一些。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 第十五章 三百六十六天,与魔鬼的只字片语 “大家或许听过这个故事。 一个男子掉到了荒无人烟的悬崖裂缝里,或者在暗无天日的大森林中被变异的狼怪追杀,或者随便要他命的危险之类的。 在危急万分的时刻——番茄要被做成番茄酱的时刻。 如所有故事都会说的那样,他被一名神秘客救了。 男子想要报答他,如所有故事都会说的那样,神秘客对任何的金钱财宝都非常不屑一顾。 他们通常会推推拉拉个那么几回。 然后,神秘客会假装随口一提,说 我要你那件“你还不知道你有的东西”。 听听吧。 任谁都会答应这样的善解人意的要求。 失去手中已经获得的东西通常会带来极大的痛苦,但失去一件仅仅处在‘未来’状态的事物想想则非常容易。 直到这个‘未来’真的出现在眼前为止。 尽管是个老套的故事,但不妨还是重复一下结尾 男子回到家,看到他新出生的女儿正在他妻子的怀里,在他进门的那一刻冲他甜笑。 这便是那件‘你还不知道你有的东西’。 重点不在于它到底是什么—— 事实上,它完全可以是一位过世亲戚突然而来的遗嘱,上写‘虽然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但看在我马上要死了的份上。我愿意把我的所有财产,连同我的十一个女儿,忠心耿耿的二十名骑士,两千名勤劳能干的仆役,十九座海岛,六千英亩良田,都送给你。’ 是女儿,遗嘱,帝王之位,任何类似的事物都没关系。 重点在于,要为得到了它而欢欣鼓舞,失去了它而悲痛欲绝。 这便是这个神秘客费了这么大劲捉弄这个倒霉蛋,想要达成的趣味。 趣味的关键是 得到了再失去。 最好是得到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连这个得到本身。在意识到自己会得到的同时,又会立刻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 在看到‘它’向你走来的同时,就知道它已经是背面相对了。看到这收获之果实落地的时刻,便知道这收获已然被收回。 让别人陷入这种状态当然不只是为了有趣。 重要的是 这是一种绝佳的,‘生命形式’的抽取。 好。 大家现在知道这个神秘客是魔鬼了。 今天是第七天,这里是第七个有关于魔鬼的只言片语。” ——《三百六十六天,与魔鬼的只言片语》 …… …… 他们商量之后,还是要往终点事务所去。 大家的理由各不相同,以查认为这纯属公务之行,柯启尔除此之外还心怀正义。 振幅三百则处于一种怪异的好奇状态中——他全家——甚至全区都被终点律师坑害致死,而他连他长什么样都没见到过。 他对目前的旅程很满意。可以和两位美好的天使一起同行,记录这宝贵的时光,还可以在旅程的终点满足好奇心。 至于终点之后会发生什么,则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事情。 摆纽两星的状态逐渐变好,起初他总是迫不及待的往所有红色的东西上贴——这让以查不得不施了法咒,把自己的双色长袍变成黑色单色。 “你像个黑巫师。除了你比他们可黑多了。”柯启尔评价说。这话以查倒觉得还算中肯。 幸好,很快摆纽两星就不这么做了。 他慢慢地学会控制了自己的内心。他所能想起来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但是有些事他一直想不起来。比如渔夫首领带他们拆除芯片的具体情况——因为那离他变成幽灵的日期很近。一旦回忆起那些事情,脑子就又会重回浆糊。 以查和柯启尔始终想要弄清他是不是怨灵。 摆纽两星自己也有些着急——他开始想帮上些忙了。 “如果我是怨灵会怎样?”摆纽两星问。 “你会很生气。非常生气。”以查说,手里的小雕像拿着一个放大镜,冲着他观察。“我的意思是,等你发觉了你的怒火之后。现在你的怒火——如果有——还在没有激活的状态。” “怒火会让你比一般的幽灵厉害。厉害很多。”柯启尔说。“不过,老生气是不好的。所以我们要控制情绪。” “但是。如果你真的转化成了怨灵。然后你的怒火又消去了。你的存在也会消去。”以查指出。 “同时是一种美好的消去。”柯启尔柔声道。 所以他还没弄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是怨灵。也不明白怨灵好还是不好。 他应该是被怨气固定下来的——就像其他的八角曲线渔夫们一样,要不然没办法解释他们在死掉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像普通的结构体噪解消散。 但真假天使争论了几次之后,又提出了新的理论。似乎是新的“固定”的可能性,还在实验商讨办法。 之类的。 不管怎样似乎都对他是不是怨灵的情况没有帮助。 他不知道自己的内心最深处是否有怒火存在。 可能等见到了终点律师,他就会发现自己的内心的怒火——或者残渣,或者空空如也了。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 …… 终点事务所在另一块大陆上。中间还有两块大陆相隔。 在终道之末私自规划这样一个长距离,大型,包容度为四的传送法阵不是什么好主意。 还好终道之末最早的上古建设者根据这离散的大陆早有了相应的对策。每片大陆上本就设有可以自由传送至其他大陆的大型规则阵群。 离他们最近的位于焉尾之陷——听名字是一大片凹进的盆地。 他们打算去那里。 没有明显的路,唯一可称路的是由无数起码一千尺高,三百尺宽,五十尺厚的淡青方碑标识出的模糊方向。 每一刻都如同在巨大的坟茔中穿梭。 离开渔区之后,又是大的可疑的锃光台阶,大片没有生气的坚硬地面——甚至不可叫之为荒土,终道之末的大陆不包含任何自然之意。 十个幽蓝月亮半天时间一齐出现,在另外半天时间内又轮休般依次消失。 以查和柯启尔很快根据记忆中的通用历法分析出了靠月位查看时间的办法,连虚无之潮的时间也可计算。 振幅三百似乎不需要这个,他内置的芯片包括这些常识。 但得告诉摆纽两星。 作为一个没有芯片的结构体,整天躺在横梁上和队友们等着乐子降临肯定没什么问题,但要和两个天使和一个怪怪的声之结构体去会见传说中的“终点律师”就不够了。 又经过两个毫无生机的区域。 随着前进,巨大的台阶在脚下垫厚,逐渐变得宛若山崖。 第十六章 午夜,饿,魔 主物质位面。 黑钥匙术士协会。高塔上层。 深夜。室内一片漆黑。 浓重的焦糊气味,伴着冰凉的空气未经允许便冲入鼻腔。 呛。 涅塞下意识推开身后破损的门,让走廊里的光漫入他的书房。 虽然恶魔躯体所附带的黑暗视觉,已经让他看到—— 房间最中心,一大摊燃过的灰烬,堆积如小山。 剩下的残渣足足半人高,边缘散落着些被烟火熏得焦黑的铜制扣环,金银纹的瓷器碎片,以及可能是从书的封皮上脱落下来的细碎宝石。 屋内基本没有一样完整的物品。 天花板上有简易的防火咒没被烧穿,但墙壁被泼了一层腐蚀液,壁炉里只有一团焦黑的残余,书桌和扶手椅剩了些没烧透的部分,戳在灰烬堆里。 四个角落里用以辅助引导魔力屏障的石雕被推在地面,溅的满地都是大小尖锐石屑。 他所有的物品在这三种命运中选择了一种被夺走,被打碎和被烧毁。 毋庸置疑。有人找过了他的麻烦。 很大的麻烦。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那灰烬堆。灰烬已经冷透。 按理说。从主物质位面离开的时候,希琪丝用“神迹”布置了现场…… 术士协会的人……至于如此之快的发现了他的所作所为吗…… 还在一周不到的时间内“清理”了他的活动场所。 涅塞踢开一个压扁了的铁皮杯,皱了皱鼻子。 刺鼻焦糊气味中,混合有一点特殊的味道。 香气。 诱人的香气。 的香气钻入鼻孔,一下子打断了所有思绪,瞬间让他头昏眼花起来。 咔哒。 像是魔盒被轰然开启。 他一下子感觉到—— 饿。 …… 他刚才脑子空白了一下吗? 饿。 蚀骨的饥饿。 仔细想想——他好像很久很久没吃过东西了。 “恶魔总是会饿。习惯就好了。”他想起老师在地狱时跟他轻描淡写说的话。“在这里还好。回去之后可能会难受些。” 不过是忍耐……他以为自己能忍耐。 在地狱的那几天他已经习惯了那种隐隐约约的饥饿感相伴。本以为即使返回主物质位面也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不行。 他快不能思考了。 饿。 好饿啊。 他这辈子有这么饿过吗? 父母虽然早亡,但为他留下了大笔财富,足够他十辈子吃穿。他本就热爱咒法知识多于身体上的享受,有时研读法术书直至深夜,不知饥饿也不知疲倦。 涅塞悚然发现自己从来没经受过类似的考验。 饥饿感犹如毒蛇一样在他腹部钻行。 “不让吃,就吃你。”嘶嘶声说。 瞬间感觉要饿疯了。 涅塞跌跌撞撞地挪向那个熄灭的火堆。在灰烬和焦油里扒拉起来。 余烬里有烧的焦黑的骨头,还有穿着挂坠盒的朴素银项链,标识身份的铜胸章和戒指等物…… 谁死了?为什么在他的书房里被烧死?他糊里糊涂,一把将它们扒到一边。 很快,他找到了香味的来源。 一只鼓鼓囊囊的编织手套,竟然没有被烧毁,好好地躺在灰烬堆的底部——啊。那是常请教他术法的一名低阶术士杜艾特的,他的右手被药剂烧伤了,又经常使用火系元素咒术,一直带着一只特制的手套…… 主要…… 主要是……手套里有肉。 鼓鼓囊囊的,烧熟的肉。边缘有点焦,流出香气扑鼻的油。 如果他还能思考的话……他会思考一下那是谁的肉—— 不能。 他把手套举在半空。 仰起脖子,把手套里的东西向嘴里倒—— “唔唔唔唔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 涅塞僵了一下。 背后的门外传来极尽压抑过的尖叫声。 香气。 奇怪。几乎是在下一刹那。涅塞就闻到了另一股香气。 这香气好香。 比他手里的残手闻上去美味百分,万分。 肚子里的毒蛇全部仰起头,嘴角滴出毒液,发出万千嘶声。 只是一愣。他直接甩下那只手套,转头向声音的方向扑去。 来人已经不在门边了。 涅塞破门而出。 活人的香气氤氲。 只见一个身材娇小,带着兜帽的女学徒一只手提着一个小桶,正一边尖叫,一边跌跌撞撞地顺着螺旋形的楼梯向下冲。她应该已经全力在逃跑了,但也只拉开了一层距离。 学徒惊慌回头。涅塞正好和她一上一下对视。女孩的眼睛顿时满溢恐惧的泪水。“恶魔!!!” 她直接姿势扭曲地开始狂奔,再也不控制音量。“恶魔!!!有恶魔啊!!!” 我好饿啊。 涅塞昏昏沉沉地想。一跃重重落在那学徒的面前。她惊恐万分,转身要逃,被他随手揪住腰带捞回。 “啪嚓!” 女孩手中的小桶扣在了他的脸上,她几乎用了自己所有力气,小桶从底部破裂,液体溅了他一脸一身。 涅塞甩了甩脸上的水珠,破桶的粗糙边缘没有划伤他分毫。瓶子里面只不过最最普通的肥皂水——甚至连消魔咒都没附上。 他抓住不断挣扎的女孩。她的兜帽被抖落,露出一头棕发和一张满是恐惧的脸。 有点面熟。艾莉亚?挪曦?茉斯琳?他把她抓在鼻前一寸,死盯着她,让她更大声哭叫不止。 她好香。 她是个人。 对啊。 人。 好像停转的思维又转动了一格。 人对于恶魔来说—— 是特别好吃的东西? 一个念头闪电般劈过脑海。 怪不得…… 以查为他的变形和躯壳重装花费了大量的心思。 那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老师没吃掉他…… 他盯着已经快哭到哽咽,眼泪横流的女学徒。她的两只手疯狂的到处乱抓,他抬手一摸,将女孩两只手腕和脚腕捆在一起——即使没有恶魔的体质,他的法力也不是她所能匹敌。 她闻起来实在太香了。他现在就想咬掉她脸颊上的肉。 涅塞的手微微颤抖,一只手牢牢掐住女孩的腰,感受着柔嫩的皮肤和皮肤下面那些年轻洋溢的血肉,嘎嘣脆的骨头…… “习惯就好了。”他想起他的老师说。“生物难免有缺陷。” 老师竟然能习惯这样的事…… 他就是面对这样的诱惑,慢条斯理的在书桌的另一侧耐心讲解末日之战和黎明之战的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女孩又开始嘶声惨叫。 涅塞不暇思索,一道“失语术”发出。 叫声直接从空中被掐断,她大张着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哼哼声。 涅塞的另一只手神经质地反复捏着女学徒的胳膊,很快激起一大片乌青。 她是我的人类同胞。但我现在却想把她吃掉。他想。 他反复想这件事。慢慢感觉思维在恢复。 我……是什么东西? 他又想到这个问题。他问过以查多次。老师总会说“这个问题没意义。” 那之后他曾经想成为守护者,但被拒绝了。 涅塞再次把脸埋在女学徒的头发里,用力地喘着气。女孩抖的牙齿磕碰不止,他按住她的头顶,她不抖了。 “无论你怎么吃,都会饿。”以查说过,语气像是谈论花园中除不尽的野草。“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习惯这件事。用不了多长时间。也许只要几十年。” 几十年。 要几十年才能习惯。 涅塞扳过女孩的脑袋,和他面对面——只是为了让那“人”的气息离他更近一些。 学徒紧闭双眼,抽噎着,不住流泪。 涅塞注视着一颗晶莹的泪珠流过几颗雀斑,滑过脸颊,再从下颌滴下。 一滴。 一滴。 直到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中慢慢凝聚。 “我现在就要。” 他突然面目扭曲,冲着对面的学徒说。 女孩惊慌失措地睁眼,只见对面金发的恶魔眼中湛蓝火焰燃烧,眉头紧锁,露出似是极度痛苦的表情。 老师啊。为我带来战胜这一切的意志吧。涅塞想。 他径直把脸埋在她的颈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又吸了一口。 太香了。 涅塞松开手,任她像个玩偶一样滑落在地上。 “快离开这儿。”他说。 我现在就要习惯这些。他想。 第十七章 第三只手 女学徒一边呜呜哀鸣,一边用手肘和膝盖着地。 一级一级,顺着螺旋楼梯向下蹭。 涅塞沉默地注视着她——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需要解除她身上的人类束缚术。失语则只能等她去找牧师治疗。 人类束缚术要“接触”才能解除。 他抵抗着诱惑的感觉,扶着扶手慢慢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蹲在女学徒身旁,伸出两指点在她细嫩的脖颈。 咔嗒 伴随清脆的一声,围着女学徒双手和双腿的法则符号消散了。 娇小的女学徒啜泣着,手忙脚乱地往起爬—— 刚才的挣扎已经耗光了她的体力,小臂有轻微的骨折,束缚术也让她浑身血液凝滞,手脚迟钝—— 女孩一个踉跄,一头栽入涅塞怀里。 倘若是一周前的涅塞,可能会冷淡的退后,或者直接传走,或者用一个防御法术挡开这尴尬的情况。 但是他现在动弹不得。抵抗食欲已经花费了他全部的精神——像一块不听话的铁在抗拒磁场。 美味的香气团扑入怀中。 他屏住呼吸。 抖如筛糠的女孩和恶魔撞至一处,恐惧到近乎疯狂,使劲浑身力气冲他拼命一推。 涅塞自然是纹丝不动。 她只推动了自己。脚下一空,失去平衡,向楼梯下方仰面栽去。 涅塞盯着女孩的脸,时间好像一瞬间变慢了。 绝对曾经见过她,只是记不起名字。应该是擦肩而过,或者她帮忙添过火炉里的煤炭,递过金银盘子和羊皮纸卷,捋顺过羽毛笔的羽毛。 这样的少年少女在任意一个法术学院中总有那么几个,一个普通的低级学徒,兼职一点清洁仆人的工作来赚取家用,或者为自己挣一点学费…… 她为什么会在深夜一个人来这里?和同伴打赌打输了?白天的活计没有做完? 女孩的棕色发梢擦过他的恶魔面孔。她惊恐的表情,收缩的瞳仁,因为害怕而微微颤动的鼻翼尽收眼底。 要是她就这么从楼梯上栽下去的话…… 涅塞脑中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她是个人。 人很脆弱,一点小打小闹就能让一个人死掉。就像他曾经那样。 他下意识伸手去拉。 这个念头冒出的瞬间,他就向前闪了八寸左右,抓住了她的手肘。 涅塞一只手拉着她一边手臂,把她稳在空中—— 噗嗤。 女学徒双眼刚是一愣,便一下子发直。 突然出现了第三只魔爪。 第三只魔爪从女学徒的胸腹处突兀地冒出,将她捅了个对穿。 血沫喷了涅塞一脸。 有些血滴直接喷到了他的嘴里。馨香扑鼻。涅塞的舌头颤了颤,没有去舔。 人类的惊惧之心再次超过恶魔躯壳的天生饥渴,占了上风。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咯。” 女孩大睁着眼,咳出一个短促的喉音。那只外来的魔爪利落地来回一搅,直接将她热刀子切黄油一般柔顺地分成两段。 紧接着。 魔爪连同它身后的恶魔化为一团黑烟。 黑烟在高一层的楼梯处成型为一个庞大身影。 涅塞向那个地方望去——布满血丝的眼珠,阴铁似的面孔,宽大向前弯的牛角,两只魔爪之外,又有人的双臂。 破坏之手,伊佛灭。 因其在两边都有足够位格,伊佛灭可在混沌地狱和主物质两个位面自由穿行,他便没有多管…… 啪叽。 这时女学徒的下半身才朝前扑倒。黏糊糊地沿着楼梯向下滚落了两阶。 上半身失去了支撑,又被涅塞拽着,此刻像个诡异的弹弓耷拉在空中。 断面贴着他的小腿,温润柔软的东西掉到了他的脚面上。 涅塞向下一瞭。 一瞬间,腹中的群蛇再次嘶叫起来。 他慢慢放下女孩的上半截尸体。 强迫自己一寸一寸地把视线从那些散发着诱惑香气的肉块上挪开。 屏息。向后退。 对。他不一定要呼吸。 恶魔的躯壳不一定要一直呼吸。 停止呼吸五分钟后,涅塞感觉好些了。 …… …… “为什么不吃这个人?”终于,他打破沉默,向伊佛灭开口问道。 牛头魔神没接话。 破坏之手似乎一直在发呆,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是冲他说的。 “你杀了人为什么不吃?” 涅塞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不吃她?” 伊佛灭皱了皱鼻子,像是闻到了什么糟糕的气味,转过头来。 “我。不需要私下进食。”他沉声回答 “在这里。我是神。” 像是为了证明这句话。涅塞眼前一花,伊佛灭的身影突兀的消失。 原先位置只剩一蓬黑烟。 涅塞用两种视野来回扫视,确定伊佛灭确实不在当前的空间内。 他都要忘记了。 “破坏之手”伊佛灭,在主物质位面,的确是人类十二主神之一。 在这里,信仰破坏和毁灭的信众可以源源不断地向他输送信仰…… 恐怕现在的他,和地狱中的阿斯莫德大公爵相比,力量强的不止一星半点。 “神接纳献祭,时时惩处,偶施恩泽。”伊佛灭的声音这次出现在背后。 涅塞转过头。 果然,他正淡定地坐在他身后较高的一处台阶上。 这不是传送……是神的“降临”。 破坏和毁灭之神。 不用去屈尊追猎食物,只要降临在为他修建的祭坛上,享用人们献给他的祭祀即可…… 何况。 他岂止千岁,对这种常伴于身的饥饿感多半早已习惯…… “你不需要随便吃人。”涅塞佝偻着身子靠着墙抵御食欲,但不知为何,他竟有和那威压赫赫的可怖魔神对视的勇气。“你不吃,为什么要杀她?” 伊佛灭只是冷哼了一声。转头向窗外看去。 窗外。 点点火光开始亮起。呼叫和集合的声音传来。 似乎附近几间房舍中有人听到了女学徒方才的叫喊,有人正在召集人群。 伊佛灭手臂上青筋一动。 “别动手!”涅塞立刻警醒。 “你是人类。”伊佛灭这次开口了。一瞬间,他又出现在上一层的对面。“你应该知道,这叫‘降祸’。神要灭人,不是神要动手。是。他们的厄运,带走了他们。” “你和希琪丝。与我没区别。”涅塞冷冰冰地说。 如果以前他还有一丁点儿相信这种说辞,亲眼见到希琪丝和伊佛灭这二位人神的诸多表现后,他早就对这种想法嗤之以鼻。“没有必要杀他们。” “他们。是来找你的。这里对恶魔有戒备。” 伊佛灭微微偏过头,似乎在听外面逐渐嘈杂的声响。“以查因特。让我们互相注意安全。”他根本没有往那里看,就指向女学徒上半身的尸首方向。“她刚才。看到了你的样子。” 他伸出一根又粗又长的手指,指了指窗外。“他们要是进来。也会看到。” “我在注意你的安全。”伊佛灭一板一眼地说。 第十八章 毁灭与破坏之使徒 一个令人窒息的停顿。 “外面那些人对我和你根本毫无威胁。”涅塞语气生硬,顶着剧烈饿意扶着墙,把自己向上挪。 他本就是整个黑钥匙术士协会向这个偏僻据点“夜鸦堡”委派的高阶术士,统领此处所有咒法事务——虽然他非常明显的消失了数天,这个位置多半已经被人取代了。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现在这里的那些守卫、学徒、自鸣得意的牧师、年轻的土著术士和咒术师加起来都未必是现在他的对手。 更别说是邪神伊佛灭的对手了。 “我可以对自己变形,甚至更容易套取情报。实在不行,我也可以自行传送离开。”他又向上挪了一阶。 他目不斜视,屏住呼吸——尽管这越来越难——慢慢地让自己离开浓香萦绕的区域。“你根本没必要杀他们。” “杀。也可以。”伊佛灭毫无情绪地道。 “老师让我们来收集有关‘阴谋的黑影’的信息。不是搞大屠杀。”涅塞反驳道。 这话有个漏洞。以查也没说不是。 “以查因特……”伊佛灭沉吟着,似乎没有发现那个漏洞点。 “我打算去找五先知。”涅塞抢先说道。“无论如何,五先知毕竟做出了黎明之战的预言,而两种预言都和阴谋的黑影有关。去找他们总没错。” “可以。” “我自己去。” 伊佛灭毫无波动。“可以。” 这是个预料之外的答案。涅塞怔了一下,盯着伊佛灭。 破坏之手是否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并不想让伊佛灭过多的参与在此次活动中。破坏和毁灭之神视人命如草芥,这样一位邪神的过度活跃,也许会为他的故土降下可怕的灾厄。 但没想到伊佛灭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你同情。” 伊佛灭不能视物,却仿佛在注视着他一般。“我了解人类。但无意将他们跟我们一视同仁。” 话音尚在回荡,魔神再次突兀地消失在原地。 涅塞意识到这一点,立刻扑向窗口。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要目睹整个夜鸦堡内血流成河——毕竟从他的估计来看,伊佛灭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到这件事。 还好没有。伊佛灭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涅塞视线向下快速一扫。 塔下一侧站着一队全副武装的白袍牧师。另一侧他一眼认出夜鸦堡的堡主奥雷多——正穿着他那套光亮如新的镶金纹饰盔甲。 五个咒术师站在堡主周围。最小的年龄也不低于三十。他认得其中的每一名。他们的暗色衣袍内能量鼓胀,有各色光芒透出。 护卫有一队——应该是最顶用的一队。 一半手持轻盾呈扇形散开,位于所有人最前方。另一半端弩分散两翼。 另有十几个看上去精明强干的学徒身穿密缝的鳄鱼皮甲,手持各种工具,站在队伍侧后,几个面熟的优等生都在其间。 涅塞心里清楚,这些已是夜鸦堡能出动的所有精锐。 几个咒术师和奥雷多低头说着什么,似乎没有着急想进塔内的样子。 仔细看去,堡主奥雷多和牧师之间的阵型还有一个空位。 他们在等人。 在等的应该是……不。 一定会是。 那位新的,来接替他的高阶术士。 没有这样的一位术士,他们应该不敢来与一名恶魔战斗…… 不过他们集合的真快…… 饥饿压的思维变形。 忽觉身后有阴暗能量波动。 涅塞忙反过身,伊佛灭在一个很近的距离出现。 恶魔之间位格压制的威势差顿时令他一阵胸闷。 “破坏与毁灭之神。” 他努力仰起头直视他。“你改变主意了?” “我并不在乎我参与与否。只要能完成以查因特的委托即可。” 伊佛灭高昂头颅,喷出气流。“我对你的任何方案。都没有兴趣。但如果你能独自完成。我的主意无关紧要。” “我一定会完成老师的嘱托。”涅塞用谨慎而冷淡的语调回道。 “很好。我不会。再干涉你。 不过。” 伊佛灭将一只巨爪拍在他肩膀上。 重的要命——肩膀肯定立刻肿了,不过涅塞一声也没吭。 一只大手在他眼前摊开,那是伊佛灭的人臂。 手心中有一柄形式古朴,牛角形的尖头锤和一枚血红钢针。 “这两样东西。供你使用。” “是什么?” 涅塞没有动。 “以查因特,让我们互相注意安全。”伊佛灭毫无波澜地道。“我的安全。你不必注意。但我要注意你的安全。取走吧。” 涅塞并不犹豫,直接将尖头锤拿起,左右查看。 果然见到在横截面较粗的那侧有一个色泽较深的牛头标记,标记笔划转折处冒出缕缕细微黑烟。 “破坏与毁灭之神的标记。武器?” “拿上它。你可以我的使徒名义。行走人间。”伊佛灭的声音陡然变得空旷深沉。“我的信众看到这个标记,就会帮助你。” 随着伊佛灭话语落下,涅塞顿时感觉从手心至尖头锤间产生了一股无形暗流,将他们连接。 毁灭与破坏之使徒。 也会引来对应领域的仇敌无疑…… 信奉伊佛灭的教徒,也绝不会是“说帮助就帮助”的类型。他们所理解的“帮助”,也未必和正常人相同。 但无论如何,都是一波新的助力角度和信息来源。 涅塞注视着尖头锤弧度上那道歪歪扭扭的晦涩异光。“它叫什么名字?” “裂实之击。” “裂实之击。” 涅塞重复一遍,将尖头锤别在腰间。又自那粗糙的手心拿起那枚钢针——它像一小簇凝固的鲜血。“这个呢?” “你要召唤我的力量时,用它蘸取你的血液即可。” 伊佛灭的手臂无声无息地缩了回去。“只是记住当被如此召唤出现,我只会带来破坏和毁灭。” “为什么?” “呼神之器。器领神职。” 伊佛灭冷漠说完。 黑烟一卷,魔神身影消散。 涅塞几乎是立刻就确定他不会再次降临了。 他收起血针,再次向窗外看去。 夜色沉郁。 森林被风抚出平缓波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间午夜。 远处,有一身罩灰色斗篷的身影向这边快速靠近。 地砖灰青,那人的身影也是灰青。 在物质视野中,几乎完全无法分辨。 但在能量视野中—— 那人浑身流光溢彩。 犹如披星戴月而来,拖出十几尺华丽尾迹。 第十九章 高阶术士乌法乌法 涅塞几乎立刻确定那人是补位他空缺的高阶术士——看上去他掌握多种能量类型法术,也许身上还有些宝物。 他可以直接传送走,回避掉正面交锋的危险。 一个位面术士有一万种方式在这种情况下优雅离开。他对自己的传送手段很有自信。 不过。他对自己的变形法术也很自信。 恶意变形咒,释放于己身。 可以断绝他身上本身的气息,化为他掌握的几种生物之形——其中自然包括人,这种变形连真知术也无法识破。 副作用是无法使用本身躯壳的所有天生力量,和对应的领域能力。 用于非人的敌方时是可怕而斩草除根的控制手段。 用于他自己时则是最彻底的隐蔽。 当然,如此他便不能再使用身上的恶魔之力了。 但开关在他的手中,可以随时…… 涅塞从窗边后退一步,脸隐没在阴影里。 他已经选好了目标。 …… …… …… 浑身笼罩在灰斗篷下的高阶术士来到人群中。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牧师们十指交叉,嘴唇默念,开始为所有人施展祝福。 “乌法乌法。”堡主奥雷多转向那名高阶术士,声音在镶金纹饰的全封闭头盔下显得闷闷的 “我们不能用你的‘往日之镜’先看一下里面的情况,再进去吗?就像我们前几天发现涅塞那浑蛋和那恶魔的交易一样。” 名叫乌法乌法的高阶术士看他一眼 “‘往日之镜’虽然神奇至极,可查看事情最本真的一面。却不能查看当天发生的情况。而且连续查看非常消耗我的体力。” 他声音古怪,像是夹杂砂砾。“这些我想我已经解释过了。尊敬的、沉重的、金光闪闪的奥雷多爵士。” “冒犯!” 护卫队中有人喝道——他的盾剑和盔甲样式与其他卫兵不同,应当是这里的卫队长。 “乌法乌法。”奥雷多示意卫队长,尴尬地想搓手——结果只是搞得盔甲一阵咯吱咯吱响。“我没必要来吧……你看。” “啧啧啧。”兜帽阴影遮住大半张脸,只见乌法乌法嘴角拉出讽刺弧度 “你若肯早听我的,将整座塔直接焚毁。怎么会有今天的事端?我们也好回到姑娘们的被窝里享福,哪至于现在准备踏入某个邪恶的恶魔巢穴。 现在恶魔既然再次出现……我说,他可不一定在里面。难不成你还想单独行动?那你的脑袋怕是要单独行动了。” 乌法乌法抱起双臂。“而且如果我阵亡了,你还能跑?尊敬的、沉重的、金光闪闪、可能会没有脑袋的奥雷多爵士。” “我们已经把他房间里的东西都烧了!还能怎么样?他留下的法阵和器材都被我们尽数破坏了。” 奥雷多半是慌乱,半是烦躁。“他的近卫也处死了两个,连同平时和他来往的几个人。有一队牧师说是在现场,可全部都疯傻了。没有人说的出任何东西了。这座塔毕竟是夜鸦堡的财产……” “财产。这就是你关心的。真他妈的正确。”乌法乌法漫不经心地捋了捋斗篷。“涅塞虽然是个浑蛋。但却是个天才的浑蛋。他前天能抓来恶魔,昨天能和恶魔回家,今天谁知道他在这所塔里还隐藏了什么?” 正好牧师们祝祷结束。 “保护好我们尊敬的奥雷多爵士的脑袋。毕竟他的脖子上的衣服可单薄的紧呢。” 灰斗篷的高阶术士念出一道风元素咒语,手一抬。 塔底的大门嘭地向内开启——像是起床气很大的巨人正从卧室突破至客厅。 塔内安静如死。 乌法乌法皱了皱眉,发出回声探测的波纹,第一个走入,停了一秒,向众人摆手示意。 先是持盾卫兵跟上,然后是五个咒术师簇拥着金光闪闪的奥雷多爵士进入。最后是几个手持器物和炸弹的学徒。 持弩的卫兵和一部分学徒则留守外围,他们向周围散开,登上四周的塔楼,准备从各个方向监视这座高塔。 乌法乌法摸了摸手上一枚宝石戒指,一只阴蓝魔鸦凭空凝聚出现,向高处掠去。 他们走的实在不快。 奥雷多拖慢了所有人的时间,花了好一会儿才上到塔的中部。 魔鸦很快回报。 能量浓度最高的原先涅塞的书房中没有发现生物的踪迹。 又上两层。 只见一行斑驳血迹自上而下,一路滴至螺旋楼梯的岔路——一道走廊的深处。 血腥气息和硫磺味扑面而来。 队伍中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别吵!这里面是哪儿?”乌法乌法指指走廊,转头粗暴地问奥雷多。 “休息室。”奥雷多的头盔里满头大汗。但一想到生存问题,便不敢触怒乌法乌法分毫。“给仆从和学徒们坐一坐,喝口水用的。往上往下都是课堂和训练室……” “刚才喊恶魔的那个女人。你们知道是谁?”乌法乌法打断问。 奥雷多和五个咒术师都没应声。 向后看去,有个棕发的娇小身材的女学徒颤抖着举起手。“我认识。她是我姐姐茉亚。我是茉栗。” “好。”乌法乌法招了招手。“你过来。” 他让女孩跟在身边,向走廊深处走去。 休息室的门是开的,点点血迹一直延伸至最里面。 最里面的木质长椅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她腹部有个横着的撕裂伤,血液濡湿大片。女人有一头褐色长发,面孔和茉栗颇为相似。 “姐姐!是我姐姐!”茉栗见状脸色一瞬灰白,急忙要奔上去。 “别动。” 乌法乌法一把把茉栗拽住,神色警惕。“她可能是恶魔。” 此言一出,顿时响起盔甲摩擦的声音和畏惧的嘶声——主要来自奥雷多爵士。 “我姐姐怎么会是恶魔!”茉栗根本不相信,双目圆睁,看着那汩汩流血的女人。“乌法乌法大人。快救救我姐姐!她要死啦!!” “不要离得太近!各位。恶魔没理由能留下她走这么远。” 乌法乌法一手轻松将茉栗拦住,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口袋,倒出一个皱巴巴的三尾蜥蜴眼球。“真知术!” 他远远地绕着那女人踱步。“看不出……” “涅塞除位面和空间咒术之外,还擅长变形和封锁类法术。”一位约莫五十岁的咒术师低声提醒。 “你意思这是恶意变形过的恶魔?为什么?你是说涅塞打伤了他?”乌法乌法摸着下巴思考。“涅塞不是已经和恶魔们沆瀣一气了吗?要是如此,他人呢?” 远处那女子发出艰难的呻吟声。 “她明明就是我姐姐!她就躺在那儿!”茉栗拼了命地拽着术士的斗篷。“求求您救救我姐姐!她要死了!乌法乌法大人!!” “她看上去就是茉亚……”后面有个学徒见状,不忍道。 “明天我们就知道她是不是茉亚小姐了。”乌法乌法施了个铁甲强化,斗篷顿时变得硬皮一样撕扯不动,女孩的手指从上面松脱,她握紧小拳头砰砰地敲。 “不管有什么问题,明天我都可以用‘往日之镜’知晓。大不了费力些。好了。大家伙儿。我们准备封锁这个房间。”乌法乌法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 “现在是午夜啊!”茉栗声嘶力竭地喊。“要到明天,还要等一整天!我姐姐到那时一定会死的!” 第二十章 涅塞的突袭,往日之镜(4000字单更,新年快乐) “得啦。你吵死我了。” 乌法乌法伸出一只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弹了下茉栗的脑门儿。“这要看你姐姐的运气了。一天时间就是给你姐姐留的,已经仁至义尽了。这都是看在她是个美人儿的份上,不然我们……” “我们可以直接把这座塔烧成平地。”堡主奥雷多说。 “对。连着你的姐姐一起烧。直接拿对付恶魔的手段,斩草除根。”乌法乌法津津乐道起来 “先定身,再驱邪,然后来十瓶圣水,再把我们所有的圣光炸弹丢进去,最后用纯洁油露把这里灌满,火一点。大家在旁边添添柴火,最后渣都不剩。管她是什么玩意呢!这再简单不过了。” “我是说我们现在就把塔烧了。就按你说的做。”奥雷多说。他的声音像胃痛一样,非常沉闷。 房间内顿时静了下来。 茉栗僵住了。 “哦?这座塔不是‘我们’夜鸦堡的财产吗?”乌法乌法笑了一声打破沉默,虽然有些突然,但他没有诧异。“现在怎么又这么急了?我们只是需要多等一天罢了。今天这个房间会被封印的结结实实。” “一天……也不行。”堡主奥雷多笨重地跺了跺脚,来回小幅度地踱步,金光闪闪的盔甲混蛋似的撞得叮当作响。 “不行。”他又重复了一遍。“不行不行。” 乌法乌法“啧”了一声。“您前几天从往日之镜里也看到恶魔了。那时您可没那么着急。尊敬的、着急的、金光闪闪、可能会没有脑袋的……” “那是我也看到他离开了!”奥雷多突然暴躁地截断了术士的话。 他掀开头盔上的面罩,露出涨得通红,满是汗水的脸。几缕油腻腻的头发粘在额头上,整体像一锅刚出生的老鼠。“可你要是说,那边那个女的就是恶魔。那还犹豫什么?城堡中有一个恶魔这谁能忍受?明天的太阳可还在地底,还要好一阵才能爬起来。难道你要让我一晚上都睡不好吗?” “是。这倒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我是说您的精神衰弱问题。”乌法乌法欠了欠身。“除了您的财产之外,这毕竟也是我们的头等大事。” “顾问大人!” “只是想确认下您的决定。爵士阁下。” 奥雷多墩地停下脚步,发出难听的“嘎吱——”一声。“我们这便出去。我会发布命令。直接焚毁这座塔楼。” 他的脸绷的紧紧地,仿若性情大变,说话都利索起来。“就这样。整个过程你来负责。” “如您所愿。”乌法乌法应答。“就是要我负责的事情可有点多了。怎么说呢,我觉得我的工资——” 他用那种听不出语气的古怪嗓音拖长声调。 “等一下!再等一下!!” 茉栗好像反应过来了,再次开始拉扯乌法乌法在斗篷外的那只手。“乌法乌法大人!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再试一次!求求你!” “关于工资的事,我会向总部详细阐述你的贡献。”奥雷多擦了擦汗,对术士说。 “啧啧啧。真是动听的一句话。我们相信我们两个都会对此记忆深刻。”乌法乌法慢条斯理地举起一只手指。 他这才转向茉栗。“说说看。” “你要听这小鬼的胡搅蛮缠?”奥雷多瞅了他们一眼。 “大人!!” 茉栗抢前一步,紧抓着乌法乌法。 她嗓子都嘶哑了,不过却是一滴泪水也没有,仰头喊 “您的‘往日之镜’。虽然看不到今天的情况,但还能看到昨天的情况!姐姐确实是今天才碰到恶魔的。但是很可能昨天恶魔就已经来到这里了!我们可以看看那个恶魔昨天在做什么,也许就知道现在这个是不是我姐姐了。 大人!看一次吧!我有感觉,那里躺着的真的是我姐姐,不是什么恶魔!” “请容属下将这小鬼带走。”卫队长向奥雷多爵士低声道。 “让我想想。”乌法乌法听见了,冲着堡主抬起一只手。 “她有点道理。”他低头看着茉栗,露出一对深紫色眼睛。“不过这样我会很累的。这使用频率也太超支了。” “求求你啦。求求你啦。” 茉栗双手合十。 乌法乌法打量着她。少女脸色虽然愁云惨雾,但丽色不减,大眼睛亮晶晶地扑闪扑闪。 “好吧。看在你也是个小美人儿的份上。” 他拧了拧她的鼻子,眼珠一转。“你拿住了我的弱点。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看到美人的时候我就开心,我开心就忍不住叫‘乌法!’ 乌法!为了你。小美人儿。那咱们就超支一次!今晚我估计有的休息了。明天晚上!到我的卧室找我。” 他压低声音。“我们一起乌法乌法。” 附近几个卫兵嗤嗤笑了起来。 “现在不要浪费太多时间。”奥雷多“咯吱”颔首。“之后你怎么折腾她都行。” “那就开始吧。”乌法乌法刺耳地笑了一声。拉下兜帽。 …… 这位行事放荡的术士眉目出人意料的清秀。浅色皮肤,一头不常见的黑色长卷发。 脱下兜帽后,才发现他下半张脸上戴着面罩,只露出一双狐狸般的狹眼。额头上扎一条很宽的黑色束带。 他把黑色束带取下,露出了下面的东西—— 额头正中,一只菱形的金眼睛。 所有人都自觉地开始无声呼吸。茉栗看的目不转睛。 仔细看去,那“金眼睛”比乌法乌法的两只正常眼睛要小,没有瞳仁。向外凸起。 乌法乌法伸出手,一名学徒将一盏特制的宝石银杯递上。 “往日之镜……”一位咒术师忍不住低声轻叹。 乌法乌法摸了摸那只金色的眼睛。 金眼睛眨了一下。随后一枚小小的,晶莹夺目的棱镜从中蹦出。 乌法乌法把它用银杯接住,棱镜在银杯中转动一圈,逐渐变大,正好竖卡与上,宝石银杯随之成了完美的握柄。 另有一位手持一面椭圆镜子的学徒提前在授意下站在对面。 乌法乌法在空中画出法阵,几名咒术师也围过来辅助。 很快,棱镜吸饱了能量。 “明日重现。”他对棱镜小声说。 一声轻响。 棱镜心脏般有力搏动了一下。随后柔和地向那面椭圆镜子投射波光粼粼的画面。 大家围在一起,伸长脖子等待着波光停息,清晰的情景出现—— “谢谢你。” 茉栗突然对乌法乌法说。 “谢什——” 术士转过头。 话语被打回了腹中。 他对上了一双燃烧的湛蓝魔眼。 茉栗—— 女孩在他身旁暴起,身型瞬间改变,涨成了一头金发的恶魔模样。 恶魔气息——如此之近,让人难以呼吸——还好这一刻没人喘气。 在所有人来得及动弹之前。 涅塞一把抓住那枚正放射柔光的“往日之镜”,侧步一滑,消失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准备好的位面裂口里。 一切发生的很快。就连那空白到可怕的震惊事实上也只有一瞬。 只是显得颇为漫长。 下一个瞬间,位面裂口消失无痕。 乌法乌法正好扑在裂口闭合后的那个时间地点上。 “乌法乌法。你真恶心。都让我没那么饿了。” 一句轻飘飘的话语犹在空气中回荡—— 像精心准备的菜肴扣在了地板,只剩下嘲笑般的肮脏空盘。 “涅塞!!!!”高阶术士乌法乌法这才砰砰锤着地板,怒喊出声。 …… “恶魔。刚才那是恶魔!!!”就好像中了缓慢术似的,过了一会儿,一位年纪较轻的咒术师突然开始叫。 剩下的人们渐渐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两位年纪较长的咒术师面色凝重,点了点头。 “这恶魔和涅塞的外貌确实有点相似。”另一位咒术师心有余悸。 “那就是涅塞。绝对没错。”乌法乌法咬牙切齿地说,把掌心捏扁了的宝石银杯随手掷出窗外。 涅塞的气息消失的极快,想来又是用了什么办法掩饰,他再探查已然来不及。 “那分明是恶魔之形!刚才我们都看到了。他头上长角,身后拖着魔尾。” “而且他的体型……”咒术师们仍不敢相信。 “也是恶魔。但那也绝对是涅塞。我早说。谁知道他干嘛了。” 乌法乌法翻身坐地,嗤笑了一声,随手指着刚才涅塞消失的位置。“这么精确的间接传送。” 他又指指自己的脸,“一点原始气息都没有的变形。这可是他妈的变形,不是伪装。这小女孩跟了我一路我都没发现。” “您的意思是……涅塞现在是恶魔?有没有可能他只是变形成那样……”一位咒术师嗫嚅道。“我见过涅塞大人,这实在难以置信……” “那有什么好处?” 乌法乌法又重新趴在地板上,试图在上面寻找蛛丝马迹。 一无所获后,他猛地的直起身。“我们都在这儿。他刚才已经准备全力离开。只可能用他能发挥出最大力量的形态。别管他怎么办到的,那只可能就是他的原形。” “为何会如此……” 一位苍老的咒术师缓缓摇头,发出悠长的叹息。“他的未来应当一片璀璨。以他的天赋异禀,任何力量和成就与他只有年限之隔,没有界限之分。” 其他咒术师也与涅塞或多或少打过交道。闻言也沉默起来。 这位协会总部派来的高阶位面术士虽然年轻沉默,处事却颇为老到公平,将夜鸦堡中的几个学院管理的井井有条,又亲力亲为设计部署城堡法力防护,建设了大量设施。短短一年时间就获得了所有人的认可。 至于法术——自然不用提,以他们的能力,很难评价,只能赞美。 若不是在“往日之镜”的重现下看到涅塞通敌,咒术师们完全无法相信这件事。 此刻大家又有那么一点儿愤怒,不解,后怕,扼腕痛惜,以及“成为恶魔的要是乌法乌法就好了”的感觉——毕竟这家伙平时除了挖苦所有人以及和鬼混之外基本不干什么正事。 还好恶魔的事情还算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现在可够有力量了。也很有成就。”乌法乌法对其他人的心情一无所知,抓起头带,捂住额头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竟然从我手里抢走往日之镜……还这样玩弄我……”他咬着后槽牙。“涅塞……我管你是什么,从今往后,我将彻底标记你为死敌。” 他走过呆若木鸡的堡主奥雷多。“咣当”打了一下他的面罩。“尊敬的头还在的爵士。您就没有什么话要说的?你现在可以尽情嘲笑我一会儿了。” “没有。顾问大人。” 奥雷多爵士一个激灵。看上去似乎反而是松了一大口气。“恶魔走了。离开了!不是吗?” 他堆起油腻的笑容。“他没有攻击我们,离开了我们的城堡。这是好事啊!这是好事。这是好事……” 他又开始踱步,只不是这次是快乐的踱步。 “行行好。收起您那幅令人嫉妒的姿态吧。” 乌法乌法看也不看他一眼,走向房间深处。“失踪的高阶术士跟一个恶魔跑了,然后又跟着一个恶魔返回。五位先知的联合预言失效了。而我必然会被扣工资。” “您还得向总部汇报……”奥雷多在他身后小声说。 乌法乌法烦躁地摆摆手。 随后,开始检查那个被“茉栗”称为姐姐,名叫“莉亚”的女人。 他戳戳女人的脸,发现她早已死了。 只是不知道什么法术——也许是灵魂黑魔法——为她保持了一口虚假的活气。 那女人的身体也是变形过的。 消魔之后,两节残尸失去了中间的束缚连接,东倒西歪的向两边耷拉。 两个咒术师在旁边辅助,看到这样惨状,惋惜全部转化为愤恨。 奥雷多面无表情。有一个学徒呕吐起来。 “精神些!我问你们。他刚才和你们混在一起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乌法乌法边检查着两段女尸边道。 几个学徒对视一眼,有一个犹疑地开口。“就是关于之前那个错误的联合预言的事。还问我,最近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没了吗?” “还有个很奇怪的问题。现在想想……” “说。” “他还问我们。觉得做人哪里好……” “哧。”尽管心情非常一般,乌法乌法还是笑出了声。“做人好的地方。他还没享受到呢。” 他翻开女尸的头发,仔细检查。 尽管满是血污,但在一大片棕色的发丝里——有一根金色的卷发格外刺眼。 “呵。原来享受到了啊。” 乌法乌法小心翼翼地抓起那根金色卷发,举在眼前仔细查看。 深紫色的眼睛泛起讽刺笑意。 …… …… …… 涅塞抓着那枚棱镜,饥饿地穿行在风中。 往日之镜。 术士协会的秘宝之一。此次应该是授权乌法乌法使用。实在是太适合搜集信息了。 他本来只想混入人群,伺机询问他们有可能关于“阴谋的黑影”的消息。但当乌法乌法把往日之镜拿出来之后——他立刻意识到这绝对是更有帮助的选项。 尽管在那么多人面前变回现在的形态非常不妙,但当时他直觉认为,一定要拿到往日之镜。 不…… 仔细想想。还是有更不引人注意的方式可以把往日之镜拿到手。 只是他当时忍耐不下去了而已。 乌法乌法诚然也是令他反感。 但主要是——他对于身上这一层又一层“皮”的不安。 涅塞看着手里的棱镜。 它支离破碎地微弱反射出他的脸——额头长角,眼窝中湛蓝火焰燃烧,因为饥饿而紧紧抿着嘴唇。 夜还未完。 有冰凉的小点打在他脸上,很快融化,蒸发。 不知何时,初雪无声无息的降临。 他回家了,但也无家可回。变成了人间的外来客。 第二十一章 焉尾之陷 终道之末。 十个月亮中四个在亮。 “终道之末果然是圆的。”柯启尔探出头,望着远方墨青相交的地平线——一条光滑的弧。 以查、柯启尔、振幅三百、摆纽二星正坐在一个顶上无盖,每条边长约十米的正六面体里。 正六面体最上方的四个顶点用僵蟒皮绳吊起,连接在上方一个又大又薄的三角形飞翼上。 宽大的三角形飞翼拎着正六面体,像一只垂着手的鹞鱼,载着他们在低空缓缓飞行。 “单角扁平号”。 这自然是以查的杰作——起码僵蟒皮绳是他通过一只小雕像带来的,三角形的飞翼倒是参考了在这里随处可见的单脚扁平鸟,名字也是来源于此。 没办法。 这里空气过于稀薄,况且一直亲自飞行实在是令他们厌倦。 “是拱形。”以查纠正道。“没有谁知道它的背面是什么样。已知终道之末的十块大陆都在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一面上。” “对。我还一直想知道为什么。”柯启尔说。 的确少量间接的资料指向这一点,但也只是捕风捉影的提到而已。 以查觉得还是让装有芯片的振幅三百仔细解释一下最好。 记录官最重,正端正坐在六面体“盒”底的最中间以平衡重量。闻言发出蜂鸣 “呜……因为这里已经是终点了。谁也不能到终点的另一面去。” “呃。就像无法让虚无再变无一样?”柯启尔问。 “是的吧……”振幅三百难为地说。 “能不能让死掉的幽灵再次死掉?”摆纽二星突然插嘴。他倒挂在四条僵蟒皮绳打结的节点上。 “这么说你想死,先生?” 以查用一种“窗帘是蓝的比较好还是黑的比较好”的语气问。 “没把自己的事情搞清楚前,还不要。”幽灵平淡地回复。 这家伙的九条腿灵活地穿插在皮绳股结之间,看上去比之前柔软许多——更像幽灵,也许是因为他对自己状况认识越来越清楚的缘故——虽然他还没有发觉自己的怨火。 “从虚无之洋大漩涡穿过去。”摆纽二星突兀地又说。他的腔调越来越像个真正的幽灵了。自顾自的,像一颗失去恒星的小行星。 “什么?”柯启尔回过头。 摆纽二星把头钻进腹腔里,不搭理天使——他的脾气也无可挽回的幽灵化了。 “我猜他说的是到终道之末背面去的方法。”以查想了一下,出言解释。 “呃……”天使眺望着虚无之洋大漩涡那袅袅的紫色龙卷——因为位面弧度的关系,它看着仿佛是在朝远处倾倒。“你觉得呢?” “一百个学者里可能有一个能安全进入大漩涡,一百个能安全进入大漩涡的学者里有一个能找到穿过大漩涡的方法,一百个这样的学者里有一个能带着足够发表文章的状态离开大漩涡返回。 如果是这样的话,再考虑到没有任何直接记载,说明愿意对为这个课题献身的学者多半不超过一百万个。”以查答道。 “呃……我问的不是这件……” “二星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柯启尔还没说完,振幅三百迷惑不解地发表感想。“我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这种事。呜呜。” “可能这就是芯片的影响之一。”以查随口说。 他越过正六面体的一壁向下看去。 泛着冷光的巨大台阶在一个位置平整地断掉,从那个断口开始,出现了一大片赤红的盆地。 盆地分为十扇,十扇中各有一个和地面平齐的平台。整个盆地的最中心簇拥着一支花蕊一样光滑优美的塔柱。 焉尾之陷。 无声无息之间,已经到达。 …… 一道高墙把赤红的盆地整个围在当中,十扇盆地之间也有高墙。 瞬间便可判断出这些高墙的作用——整个盆地下层有无数个球形的几何构造体在高速滚动,在盆地地面,峭壁,平台下表面和高墙上不断反弹。 “这是……”柯启尔也看到了。 “不确定。可能是某种供能方式。”以查谨慎地答道。“那些构造体都是工人。供的可能是逻辑或者生命形式。这种长通的大型规则阵群应该非常耗能。” 他顺手调整了三角形飞翼各部位轻盈灵光的比例。 “单角扁平号”晃晃悠悠,转过一个优雅的弧度,降落在高墙上。 柯启尔首先飞出,浏览大概景色。 “十个扇区,应该就代表终道之末的全部十块大陆。”他先简单总结道。 “应该没错。”这一点的确很明显。 以查目光转而观察那十个赤红扇区的平台。 每个平台上有一个弧度完美,别无一饰的环形拱门——虽然“造物主”理论对一个恶魔来说非常可笑,但如果真要考虑这么回事的话,那造物主在建造终道之末的时候一定只带了尺子,圆规,和钢笔。 无论是平台还是拱门,亦或者用于供能的下层,表面上都看不到任何外露的符号或印记涂抹,只有材料被抛光过后漂亮的天然质感。 但他知道,它们肯定以某种规律方式组合在一起,发挥各自的作用。 这也是以查愿意把法则生物的那些东西称作“规则阵”而非“法阵”的原因。 法则生物自然有一套不同的方式与世界联动。 他对此保持绝对理解。 柯启尔也开始打量那些拱门。 “穿过对应的门,是不是就可以到对应的大陆上了?这东西是给大家用的,不可能太难使用。这一点应该是这样没错。呃……” 他开始犯难。“就是……这些门和平台全是一模一样的。这让我们怎么区分呢?” “很明显,那说明,他们不需要区分。” 以查把默默在一边记录的振幅三百从角落中叫出。“这些东西应该都在‘芯片’里。他们看了就知道。” “你很重要哦!”柯启尔对振幅三百说。 …… 加上振幅三百的提供的信息,每道拱门对应传送的大陆基本就可以确定了。 按终道之末的习惯,每个传送点应该都是制式,只要弄明白一个就能知道其他。 为了方便内部沟通,他们给所有大陆标注了顺序。 尽管在终道之末的传统中有别的称呼,但他们还是把起始上岸的大陆简单的标号为第一大陆。 而顺时针相隔两块大陆的“终点事务所”所在的大陆,以此类推,标号为第四大陆。 …… 万事俱备。可以前去第四大陆了。 振幅三百已经提前立在了传送第四大陆的拱门边。 以查准备收起“单角扁平号”再次利用,有只白色的手突然扒在了六面体盒子的一条棱上。 他抬起头——本以为是柯启尔,毕竟来的那人身披洁白羽翼,散发白光,面目富有亲和力,俨然是天使模样。 不是。 而且他瞬间发现来客不是真的天使,而是某种仅浮于表面的伪装。 “你们要导游吗?”伪装成天使的来客说。 第二十二章 导游平方四 “导游。”以查不得不重复了一遍这个突然的词。“导游。”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平方四。”伪装成天使的来客伸出一只手,以查没动,他自己主动地摇了两下。“我是个专业导游。” “专业导游。”以查又念了一遍。 “殉——道——者——无所不为行会——”柯启尔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压低声音在背后提醒道。 然后马上向前一步,和平方四开始握手,进入一段真诚的寒暄。 在三分钟之内,以查就知道了一些他已经知道的事情 虚无之潮的暴涨不止摧毁了绝大部分渔业,也顺便带来了终道之末旅游业的整体崩溃,再加上位面通道的不断断裂——也很难说和潮汐没有一点关系。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就连平方四这样的专业导游都陷入了无游可导的境地。 以及以查还知道了一些他已经猜到的事情 平方四的确是“无所不为行会”的正式成员。也的确是一名“殉道者”。 他的专业便是“导游”。 他是为了拉近彼此间的距离才选择伪装成天使的—— 无论客人是来自杀生域,秩序之源,混沌地狱或是第一世界还是哪,一位专业的导游应该同时是他们所有家伙的老乡和同胞。 以及以查还知道了一些原本不知道,但是感觉不重要的事情 平方四为了不放过每一个潜在的客人,一直在几个位面通道附近来回蹲守,因此一早就发现了他们。 只是看到他们一直匆匆忙忙地在进行一些稀奇古怪的活动,他一直在边缘观察,犹豫再三才拖到现在。 …… “所以。说了半天。你们要导游吗?”平方四喘着气。 “我们没钱雇你。就算我们有钱,我们也得雇别的殉道者。”柯启尔语气很温柔,话则反其道而行之。又露出抱歉的表情 “而且我们现在要去终点事务所。所以就不好意……” “别急。”他话还没说完,以查飞快地把天使拎到一边,自己面对平方四。“请你做导游要花多少钱?” “半天六百逻辑珠。提供全世界最专业的讲解。” 平方四愣了一下,很快熟练地扯出一个春风般的微笑——那简直是个标准的圣洁天使微笑,就好像他刚从柯启尔的脸上扒下来一个新鲜的一样。 还好以查对此完全免疫。“一天六百。” “和殉道者不能这样说话!”柯启尔在一边大惊失色,忘记应该小声提醒。 果然,平方四的面色一下子变冷。 他手一抬,收回了自己的天使伪装,露出原本的模样——和振幅三百模样接近,连着胸腹四肢的部分都是柔软的绳状事物,但手的部分是箭头状,嘴上的也不是网罩,而是喇叭。 “一天六百。你这是在侮辱我的职业。而我的职业就是我。你这是在侮辱一名专业人士。”平方四说。 “你可以不用那么专业。” 以查摊开一只手。“服务差一点也可以。或者你每句话只说几个词。让我们猜也可以。比如——”他指了指殉道者的脸。“——你就保持这个样子就就行。” “不可能!这更是侮辱!”平方四真的愠怒了。“这种要求,是想要降低我的专业水准!” 他一甩柔软的胳膊,似乎要忍不住离去。 不过最终他只是转过了身背对他们——他耳后破了一小块,正在噪解。 他应该好久没开张了。 “我们要先去终点事务所啊……” 见平方四站到一边去了,柯启尔把以查拉开。“他很好。绝对专业。呃。但我们不用找他吧。有什么事问二星和三百不可以吗……” “你是说一个对最近最关键的五十年一无所知的结构体。还有一个在我们提醒下才恢复一丁点记忆,然后马上进入自闭状态的幽灵?” “呃。也对。不不。我不该私自议论其他……对不起。”柯启尔惶恐地摆了摆两只手,擦掉额头上的汗。“但是这实在是太贵了。我们一共就只剩下六百逻辑珠了。” “这是该花的钱。我们的钱本来就不够。这点小钱可以帮我们多赚钱。”以查说。 他也没有经验,全凭推演和估算。 “不提钱的话,他给我们的情报总是有用的。”以查不假思索,又说 “而且。我们的最终目的是‘阴谋的黑影’。就算真的回不了本,我们也应该尽量多去调查了解。” 柯启尔愣了一下。“呃。你说得对。”抓了抓头发。“我光想着钱了。那就雇佣他吧。” 他想了想,急忙补充“只是别再和殉道者说不尊重他们职业的话。这会要了他们的命。 你知道,他们是少见的那种锚点,存在、心之所向三位都在同一个位置的生物。那个位置就是他们的职业。他们就是这个职业的化身本身。” “是的。”以查叹了口气。“我又忘了世界上不止秩序之源一家笨蛋了。以后记得经常提醒我这点。” …… 真假天使很快达成了共识。 以查没有马上去叫平方四,而是多花了一点时间在规划路线。 既然价钱没得商量,那就得好好利用时间。 终点事务所,无所不为行会是必须去的。 但他有不少想让导游详细介绍的地方虚无之洋大漩涡,十条“无河”,终末边境,以及所有可以搞钱的场所。 他还想向导游打听打听当年他见过的那名完整七星——虽然结构体的变型比其他生物都要快和彻底,他多半已经变成了其他的样子——有些结构体一生中的变型次数高达数千次。 万一他还在…… 当年是那位完整七星帮了以查的忙,也许他还会再帮一个——比如借点钱什么的。 …… 计划的差不多了。 他便叫回平方四,把剩下的钱都给了他。只留了十颗给振幅三百。 “逻辑珠剩余十。”振幅三百瓮声瓮气地记录道。 “第一站。终点事务所。”平方四接到工作,立刻披上了天使伪装,精神起来。“两位老乡,我们走这边~” “好冷啊。”摆纽二星第总有几万次抱怨。 平方四高举一只洁白的四角旗,带领大家穿过传送第四大陆的拱门。 第二十三章 逻辑工厂群 “在十次评选‘最无聊的位面’时,秩序之源获胜了七次,混沌地狱获胜了三次。 因为只有天使们会因为诚实投自己。恶魔们也会这么做,不过出于完全相反的原因——他们的票的数量经常因为出席者的迟到而不足。 但要是问一些中立朋友们的主流看法,终道之末也许才是应该获此殊荣的位面。 这里的非智慧生物种类和数量都是最少,因为实在要有一些自娱自乐的头脑才能存活下去。 终道之末没有白天,没有梦,没有幻想,没有希望,变化没有效果,生命没有灵魂,死亡没有仪式。 有文艺书籍称之为位面的尽头和宇宙的坟场——这倒有些夸大其词,不过也不失为一种想要强调出那种悲凉气质的努力。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 这里的旅游业,在孤岛世纪的“相互孤立”情况尚不严重时,曾一度繁荣。 一方面,因为这里有着全世界都感兴趣的组织“无所不为行会”。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大家都想看看其他家伙比自己过的糟糕时的样子。 顺便,在这里还能交易到不少能解决掉糟糕的事情,糟糕的别人,糟糕的自己的东西。 当然。这只是它的一面——虽然终道之末只有一面。” ——《九位面一本通·概述·终道之末》 …… …… …… 如同书中说的那样,实在是没什么特别的。 在平方四的带领下,以查、柯启尔、振幅三百、摆纽二星从门的一边,平平无奇地走到了另一边。 十个扇区,高高的围墙,无数在坑底撞得砰砰作响的结构体似乎都和之前相同。 只是远处的虚无之洋大漩涡,连带着风的方向一起出现在另一个角度,提醒他们已经到了另一片大陆上。 看来这些传送点果然是制式,建设的一模一样。 他们又撑起了单角扁平号。 现在它三角形的飞翼上多了两条纸带一样的东西,用来获得最佳航线和自动躲避环境危险。 那是平方四暂时借用给他们的。 一个专业导游本有义务为游客提供符合环境的载具(如果空气不适宜,那还要再加上额外的生物循环装置,不过这一项得加钱)。但是大家在看过了那东西(一根长笛状的玩意儿,需要把下半身卡在洞里面)之后,都觉得单角扁平号更好,不如在它的基础上加以改造算了。 无论平方四怎么指出他的爱笛只是其貌不扬,其实性能十分强劲都没用。 月亮多升起了一个。 以查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平方四的讲解,一边向外看。 …… 越过高墙后,目所能及的第四大陆是一片斑驳的平原。每隔一段也立着与一块与第一大陆同样制式的淡青色方碑。 平方四说在终道之末这叫做“地针”。除了标识坐标之外,还有固定作用。 至于再细问他固定什么…… “固定大陆的位置。”平方四一挥旗子,指向后方雄美瑰奇的紫色龙卷,解释道“不然,所有的大陆都会像椰子落地那样溜到大漩涡里面去。” “这里有椰子?” “我是个专业导游。我接待过很多地方的游客。”平方四一脸严肃。“以前。” “哦……”以查想象了一下十块大陆像丢在岩浆里的冰块一样融化的情景。“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 “第八大陆发生过半次。最终被挽救了回来。” 导游举起旗。“我们稍后在旅途的间隙再说这个。现在请往右看——” 以查和柯启尔转向他指的那侧。 地面青灰平坦,暗金的宽阔分界线纵横滚轧其上,划出大片的方形区域。 最近的上百个区域中心,都窝着一个高近百米,黑乎乎的长方体建筑,占区域面积几乎一半。高处看去宛若一大阵沉默的蜷伏士兵。 “第四大陆,是终道之末的经济和资源中心。所有事务由大交点官直接管理。”平方四挥挥旗子,介绍道。 他又指向那些黑色长方体建筑“大家现在看到的是逻辑工厂群!终道之末所有通行的逻辑珠都由这里生产。” “钱。” 柯启尔很快地说,紧盯着那些黑盒子不放。“造钱的地方。” “我还以为那些是监狱。”以查耸耸肩。 “监狱都在第九大陆上。”平方四指出。 “如果你们之后感兴趣,希望我有这个荣幸能带你们游览。”他说着,向以查手里塞了一枚白色小球,并解释那是他的名片。 “关于逻辑工厂,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最后他说。 “如果我们去那里抢钱的话,你有什么建议?”以查发现这是个诚实的好时候。 “啊……我非常理解两位天使的心情,也相信几位的行动。”平方四几乎是立刻做出体贴的回应,这足以看出他确实身经百战。“不过,如果只是为了钱的话,我建议不要那样做……” 他微笑道“有个更好的主意。” “为什么?” “就像我刚说的。这里是‘大交点官’直接管理的地方。这一任的大交点官“魁奈表”的办公地点就在那里,可以很快应对所有异常。” 平方四指向远处一个较小的灰白盒子——在这个距离看上去只有肥皂大小。又道 “不瞒你说。这一片的建筑都是由我们行会的‘专业建筑师’设计建设。再由‘专业抢劫犯’和‘专业偷盗者’反复测试过。这里的防御强度经过他们评价,是第三难度等级‘得不偿失’。” 以查并不清楚共有多少难度等级。不过最终如果真要选择去找‘无所不为行会’,可以到时再打听。 眼下六百逻辑珠雇来的导游时间有限,还是先考虑别的要紧。 不管怎么说,这个难度评价不论如何,从词义上就打消了他想去偷抢的念头。 “好。”他点点头。“你刚才说有个更好的主意?” “是让我们去那里工作赚钱吗?”柯启尔眨眨眼睛。 “这些不适合你们。我亲爱的客人。”平方四摇了摇头,用四角旗在下方那些巨大而沉默的逻辑工厂上打个圈。“工作时间长,分配比例也低。一次合约最少得工作二十年以上。” 他猛地转向另一方向,单角扁平号在寒风中趔趄了一下。一条纸带轻轻摆动,将它的角度纠正回来。 “你们比较适合……看那里。” 导游用四角旗子指向隔了大约七八十道暗金分界线的一处建筑。 第二十四章 关于无解之楼 “无解之楼。” 平方四激动地将四角旗向下一挥,震声道。 很像专业导游流程化的情绪演出。对此以查他们已经非常适应,连柯启尔都没有跟着心潮澎湃起来。 那栋楼看上去只是个黑乎乎的圆柱罢了,除了它的前面悬浮着一些杂乱的彩点,拉出的影子形状不同之外,和其他沉闷的逻辑工厂并没有什么区别。 “干嘛的?” “赚钱。很多的钱。时间长短全看你们自己。”平方四说。“在那里,你们将成为挑战者。” “我们没有自己。” 摆纽二星突然阴森森地蹦出一句话。他好长时间没有进行过任何表示,正图层一样摊平在三角形飞翼的下方。 气氛有点不伦不类。 将所有在下之物涂上神秘气氛,瑰丽幽缈的月光;抽走每个角落里的多余温度,稀薄空气织成的寒风;导游始终保持阴阳顿挫,激情四射的解说;他们急功近利的心情。 任何一样都衬托的其他几样加倍的奇怪。 不过以查没有受到干扰。 这次导游所说的话成功引起了他的兴趣。如果顺利的话,去终点事务所打听完价格就该想办法筹钱了。 他们正在去终点事务所的路上,如果能在附近解决两件事自然是最好。 他等待平方四继续解释。导游却在介绍了开放时间,又进行了一通吹小号一样的祝福后直接转移了话题。 “你还没告诉我们里面是做什么的。怎么挑战,挑战怎么挣钱。”以查打断道。 “这件事不属于我能透露的范围。” 平方四停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准确的说,我不知道。” 这是专业导游第一次无法正面回答他们的问题。看上去他也有点惭愧。 “没关系。没关系。” 柯启尔像具有自动清洁功能的掸子一样,柔和地为大家扫掉对话中的不悦的沙尘。“我们可以问其他去过的。呃。朋友。” 他指向无解之楼前方那些悬浮的彩点。 以查望向那个地方。 单角扁平号载着他们飞的近了一些,悬浮彩点现在展示出真实的形状样貌。 那些都是各种各样的结构体,光几何的就有星,圆,点,集合,曲直射平行螺旋线,多边形体多种。仔细看去,甚至还有魔鬼和几个无法辨认类别的稀有生物夹杂其间。 “啊。对。那些都是准备进入无解之楼的挑战者。”平方四忙解释。 看上去真的很热闹,在这篇沉默冷峻的平原间甚至显得突兀。 非常有说服力——无解之楼有大钱可赚。 “不过他们也不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去过的也一样。”平方四又道。“即使是从里面出来的挑战者,也不能回答无解之楼的内容。” “不允许?” “也不是……” “在里面的记忆会被清除?” “行行好。我亲爱的客人们。别问这种不能回答的问题了。这个也不属于我能透露的范围。”平方四愁眉苦脸 “你们只要去,会有专门的结构体来引导流程。这是我所知道的。我所知道的都会告诉你们的。我可以拿我的职业发誓。 额外再告诉你们一个内部消息吧,一句都不能多说啦——我们行会里的‘专业出题人’就在无解之楼里工作。里面的流程绝对有保障。” 柯启尔点点头,没有再深究。 很明显,导游通过无所不为行会的原因知道了某些内情,但是被信息管理规定束缚住了而不能透露,对与这种事情天使非常熟悉,并感到深深的理解。 以查没理会这些。 “那我来猜好了。如果我猜对了。你能用‘是’来承认吗?”他直接问平方四。 平方四愣了一下。 “能。”他想了想,回答道。“但如果不是,或者不准确,我不会回答。而且同一件事你不能猜测超过三次,不然会被视为枚举。” “我只问两次。”以查耸耸肩。“就你说的,关于“其他参与过的挑战者都无法告知我们有关无解之楼的内容”这件事。” “你问吧。”导游点头。 “我的第一个猜测是——”以查伸出一只手指。“无解之楼会在挑战者身上收集时空颗粒?” “呃。对啊。”停了一下,柯启尔立刻明白过来了。“不是他们失忆。而是他们在大楼里面的时间被收集掉了。中间的时间和空间被去掉了……他们出来之后觉得自己好像没进去过一样。等于根本就没留下记忆。” 平方四专心致志地凝视着以查好长时间。 然后开始使劲鼓掌。 “你猜对了。而且只猜了一次。”他露出真心赞赏的笑容。“我没看错,你们也许能在里面赚好多钱。” 按照这种方式,他们又交流了一会儿关于无解之楼的事情。不过没有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了。 直到单角扁平号开出逻辑工厂群的区域。 …… 地针默如墓碑,青色平原上的暗金方格依然。 只是过了某一条隐形的分界线后,格子中黑乎乎的大盒子整齐的消失。 一大道悬崖般的十级台阶出现在眼前,很快滑过。 路上零零散散的结构体在辽阔的平原投下微不足道的阴影,一些叠层煎饼一样的建筑开始出现在了暗金的框线里面。 “这里是居民区。也是整个终道之末最贵的居民区。”平方四继续介绍沿途景色。 “贵?”以查问。 “两位天使。”导游理解地看着他们,针对性的解释“终道之末的居住场所是要花钱购买的。” 真假天使很快明白了,然后各自陷入思考。 “为什么?”柯启尔率先发问,一脸不可理喻——这在他脸上实则是一种很少出现的表情,毕竟天使总是尝试理解所有事。“如果要购买的话,就一定会有家伙买不起,那他不就没有地方住了吗?” 以查想了解的则是另外的问题“为什么一定要买呢?这里这么宽敞,随便睡在哪个路边不好呢?” “啊……第一个问题。”平方四向着柯启尔答道“就是如此。” “第二个问题。” 平方四转向以查。“则是因为这里的结构体都是‘区域绑定’的。” 第二十五章 大家都羡慕他 即使不用平方四解说,从字面上也大致能猜到“区域绑定”含义。不过平方四还是耐心为他们解释。 果然如以查所想,那是和“锚点”差不多的东西——将结构体个体和一处固定地方建立一对一的联系,这非常重要,因为结构体的形态很容易改变。 还没等他们进一步讨论和询问其中区别,振幅三百突然停止记录,凑过了圆圆的脑袋。 他们正掠过一片灰暗的“叠层煎饼”的上空。每个暗金方格中有十个类似形状的短矮小楼,排成两列。 “这是我们区。” 振幅三百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建筑,发出叹息一样的蜂鸣。 每个区域的内的建筑完全一样,不过各个区域间的建筑有区别,再加上周围都布有指示性的地针,可以清晰的看出大区和大区之间的界限。 这一大区建筑大约占两百格。 两百格之内一个结构体都没看见,地面干净的如虚无之潮刚刚路过。 “现在已经不是你们区了。应该是他的区。”摆纽二星说。“终点律师的区。” 大家就像听到一个极不好笑的笑话一样,一阵默不应声。 “没有什么要介绍的?”以查问平方四——他正知趣地把自己和旗子一起合拢以配合压抑的气氛。 “这一片都属于‘终点事务所’名下的产业。”导游闻言急忙答道。 “呜……”振幅三百呆呆地望着那些灰不溜秋的矮楼,突然伸出一只半圆形的手,向外指着其中一座,大大的黑眼睛里红光闪烁。“那是我家。” 尽管那附近的建筑全都一个样子,但他说的十分肯定,想来也是区域绑定的原因。 “现在已经不是你家了。天下无你家。” 摆纽二星从上面发出冷酷的声音。“你最好赶快适应这件事。” “呃,这不怪他。我想这没法适应,他和那栋房子连接在一起。先生。”柯启尔帮忙辩解道。 “那也都来自那愚蠢的芯片。”摆纽二星从上面跳了下来,无声无息地落在他们身边。他和柯启尔说话时的语气柔和一些,不过也好不到哪儿去。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整个身躯已经完全变成了半透明。 惯用的姿势从叉腰变成了抱着双臂,微抬着头。无论去看哪个方向,他都能保证自己用得是那种斜瞥着的傲慢姿态。 他身上那种士兵的感觉还有些许残存,不过已经像盘子底部剩的隔夜面包渣一样不起眼了。 还好。以查和柯启尔没什么意见。 摆纽二星转化成幽灵的可恶程度增加,正好和观察这个过程带来的知识获得感相抵。 甚至后者还多一些。 “幽灵先生。所以你想起关于拆除芯片附近的事情了?”以查转向他问。 “没有。不过我完全可以想象。”摆纽二星抱着双臂,斜眼看着他。“无非是我们的老大不愿意受芯片控制,所以带领我们一起拆掉了芯片。” 他淡定地耸了耸肩。“也许终点律师在芯片里动了什么手脚。或者本身我们就无法脱离芯片生存。所以我们就死了。仅此而已。” 现在他谈起这件事比之前冷静多了——也许是冷漠,总之就是幽灵擅长的那一种情绪。 “所以,这也没有让你体会到怒火,或者怨气?”以查问道。 “目前没有。目前我觉得有些不应该。就这样。老大做出了反抗的判断,我们跟随了他的脚步,就是如此。” 摆纽二星幽幽地叹了口气,眉目间露出幽灵擅长的另一种情绪——孤寂。“终点律师的确罪无可恕,但我的感觉现在也就到此为止了。好冷啊。” 振幅三百早就呜呜地转到一边去了,没有为这段对话做出记录。 对于个性温和的声之法则结构体来说,这已经算一种激烈而无声的抗议了。 幽灵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出乘胜追击的动作,默不作声地挂回单角扁平号的飞翼顶部。 …… 幽灵的事暂时可以放在一边。 以查向下打量着那些被振幅三百称为“我们区”,现在已经纳入终点事务所名下的建筑。 没有使用的痕迹。 按照振幅三百所说的时间,终点律师应该已经霸占了这个区域几十年,但看上去完全没有利用它的样子…… “终点事务所通过债务没收的产业只有这些吗?”以查想了想,转头问平方四。 “不止。” 导游用四角旗指了指远处的几个大区块。“那里,那里,还有那一片也都属于‘终点律师’。” 仔细看去,那些大区果然也没有任何的结构体来去,模型一般死气沉沉。 以查望了望远处魁奈表的办公场所——那里在现在的距离下已经缩成了一个小白方块,“所以,大交点官表示情绪稳定?” “大交点官怎么会有……啊。我明白了。”平方四先是一愣,连忙点了点头。“大交点官表示这些资产转移都符合规定,一切正常。” 柯启尔面露忧愁,原地踌躇了一会儿。 像是为了找点事情做似的,他转头拿出一颗逻辑珠,开始弥补振幅三百身上一块新的缺口——记录官在之前在和摆纽二星的战斗中受到的损伤还没有完全恢复,此刻顺着旧的缝隙又裂开一块。 “竟然符合规定……那就没什么办法了。”柯启尔安慰自己一般,自言自语地说。 以查看了他一眼。如果天使每次发表这种言论他都要反驳的话,想必任何的深厚友谊都经不住这样的考验。 所以他只是忽略过去,想了想,问平方四 “关于‘终点律师’,你们知道多少?” “让我先从一首关于他的儿歌开始吧。”导游深深地鞠了个躬。 然后一甩旗子,唱道 “终点律师,终点律师。终点律师。名闻天下。 偷走你的手,留下你的指甲。 被你领进门,然后把你踢出家。 伤天又害理,却从不受惩罚。 他从路上经过,大家都羡慕他……” “为什么大家都羡慕他?”柯启尔忍不住问。 以查倒是知道可能的原因。终道之末的思路有时和秩序之源相似,有时又和混沌地狱相似。 不过他没有解释。 第二十六章 终点事务所 经过了几个居住区。接着是一排泡沫状的浅滩,然后是一段密集的地针带—— 其中有很难分辨是矿物还是植物的东西一坨一坨的分布,阴影蛇,硬斑条蛤蟆和黯淡切光虫在里面漫无目的地出没。 过了又一个月亮升起的时间。 摆纽二星回到单角扁平号的天花板之后,再次开始记录的振幅三百突然又停了下来。 他噗嗒噗嗒地蹭到六面体的一条棱上,把圆脑袋搁在上面,向外看去。 哔啵哔啵的蜂鸣从他网罩样的嘴里发出 “我们到了。记录到达。终点事务所。” “亲爱的客人们。我们到了!”沉浸在讲解中的平方四向外一看,急忙说。 以查轻轻拨弄了一下单角扁平号。 鳐鱼般的飞篮开始绕圈盘旋。 他和其他家伙一起看向那个方向。 青灰平原变成了青灰高原,暗金色的分界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乳白色,一切在月光的加持下都有点蓝。 一排排的建筑又换成了没见过的样式。 不过完全不需要任何介绍,就可以在其中辨认名为“终点事务所”的那一个。 它实在是太显眼了。 属于它的那一个乳白方格被一个同等大小截面的巨大方块完全盖住,周围的八个方格怯懦的空掉了。 仔细观察,终点事务所的出入口在方块的顶部四个角,顶部中心也有一个凸起的小房间,似乎也可以进入。 它比一间逻辑工厂还大。 外表自然也是完全黑色的,它的黑似乎比别的黑要黑一点儿。 客观上来看,这里俨然是附近最繁荣的地方。像是蜂巢,又像是结构体的风暴旋涡,数不清的结构体从远处被吸进去,又换个姿势被喷出。 但它显得比其他所有建筑都死气沉沉。 以查随便把单角扁平号停在周围一个闲置的乳白方格里。有过路的结构体看到了他们,但没有谁关心。 “我在……这里等你们?” 振幅三百看了一眼终点事务所,犹豫了一下,缩了回去。 “我以为你起码要看他一眼呢。”以查漫不经心地说。 “呜……呜。”振幅三百低着头。“我会去的。等一下。” “好。我们走。”看上去音之法则结构体的勇气是消耗品,以查没有勉强,和柯启尔一同飞出。 摆纽二星像一滩水一样流淌出来。跟在他们后面。 “半天时间还没有到,我肯定是在这里等你们了。亲爱的客人们。终点事务所不允许我这种闲杂人等进入。办假证走左下角的通道,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迎接你们的。” 平方四挥舞着四角旗。“希望你们一切顺利。” “幽灵先生,你呢?害怕吗?”柯启尔友好地对摆纽二星说。 “我有什么可怕的?”摆纽二星从水中重新凝聚出形状,抱着半透明的双臂。“我既不怕死。也不怕活着。” 这的确是最近以查所听到的话里面比较勇敢的一句了。 以查走出一步。 又有个新的念头浮现在脑海。 “差点忘了。”他扭头问平方四。“只是一个没有根据的猜测……终点律师曾经是你们行会的成员吗?” 导游愣了一下。 “不是……应该不是吧……”他想了十几秒才说。 “应该不是?”以查盯着他。 这么长时间的犹豫已经足够可疑。 “虽然我是导游。有义务美化事实。但是我绝对不会骗我亲爱的客人们。”平方四急忙说。 “确实谁也没有见过终点律师。连他的下属也没见过。”他歪着头,挠了挠下巴。“不过,在无所不为行会的时候,我确实听到过一次类似的说法,说终点律师是我们那里出来的。但只有那一次,也没有任何证据。做不得数。我也只知道这么多了。” “我可以帮你问问。如果你之后有机会来我们行会的话。”他狡猾地补充道。 “好。”以查点点头。 希望没这个机会。他想。 …… 他们按照平方四的指示走了左下角的入口。 进入之后先分了本地来客和外地来客的通道。以查看了一眼拥挤的像香肠一样的本地通道,走进了宽敞的游客通道里。 “我想他应该走那边。他无论如何也算是本地的。”柯启尔认真地瞅着摆纽二星。“人家有规定呢。” “我想这件事应该没有我们保持在彼此视野内重要。”以查说。 “你知道吗?”柯启尔眨了眨眼睛。“如果你每次发表这种言论我都要反驳的话,任何的深厚友谊都经不住这样的考验的。” 对。太对了。 以查没说话。带着摆纽二星向前走去。 没走两步,果然有一个夹子状,头上很像是两个兔耳朵的法则结构体从不知道哪里出现,堆着满面括号般笑容迎接了他们。 以查瞄了一眼她两条夹子腿分叉的上面,那里有一个线框描出了她的代号“纵”。 “三位。请跟我来。”她一句也不问,扭头迈着轻快的步伐向里走去,两只长耳朵在头上一悠一悠。 “你好。我们只是来咨询一下情况的……”柯启尔忙一步跟在她背后,礼貌地说。 纵头也不回。“请跟我来。” “只要回答我们一个问题就好。我们想办一套假的身份证明。要多少钱?”天使一溜小跑到她面前。“我们筹完钱再回来。” “任何外部来客都要先进行基本情况检查。”纵说。“请跟我一起去外来客评估与检测中心。” “可是我们只是想问一个问题。我们可以之后再检查!”柯启尔急忙解释。 “抱歉。这是规定。”法则结构体用一种悦耳的铃音说。 “呃……”天使这下无话可说了。 以查感觉有些幸灾乐祸。 就在这时,他们走出了通道,进入了一间阴灰色的大厅——那颜色的唯一目的似乎就是为了让来客感觉不舒服。 外面已经很冷了,大厅内更冷。 寒气中零零散散几只外来客跟在接待员的身后。一大团老鼠精灵从左飞到右,有条暗黄的龙钻过楼梯。 不过他们的注意力无暇顾及。 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刻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尽管比之前黯淡虚弱,以查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月之天使沙利叶。 他顶着一张悼词一样的脸,微驮着身子,从他们眼前目不斜视的路过。 第二十七章 终点事务所:基本信息检查 “长……”身后的柯启尔把半个字咽回去。 沙利叶眨眼间就和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他头都没有回。 他们伸长脖子朝他望去,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是沙利叶没错。 一个长得和纵一模一样,夹子状的接待员走在他前面领路,一边对他说着什么——一点点都听不到她说话的声音,接待员的话看来只有对应的来客有权限能听。 “你说他……”柯启尔一脸呆滞地转向以查。 “也许。” “那他是……” “不知道。” “那有个和你们……”摆纽二星把两只冰凉的手搭在他们肩上,难得有兴致地想要告诉他们这个新发现。 “看到了。”以查和柯启尔异口同声地说。 沙利叶跟着他的接待员钻进一条向下的楼梯口,消失不见。 “那下面是做什么的?”以查指着那里问纵。 “业务区都在下面。你想问哪一个?”纵回答。 “好的。没事儿了。”以查摇摇手。 他们跟在纵身后,各怀心思了好几秒。 完全不知道沙利叶是来做什么的。但既然月之天使没有主动发难,很可能他也有难言之隐。 不管怎么说,他们占据概率上的优势 他们百分之百看到沙利叶了。对方从反应上看则不一定—— 尽管他们在这里显得像一块可可蛋糕上唯三的三根蜡烛一样刺眼,刚才还离得要命的近…… 但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沙利叶并没有发现他们——比如他瞎了之类的。毕竟当时在混沌地狱被围攻时月之天使为了脱身而强行用了奇迹。奇迹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怎么办?”柯启尔悄悄地说。 “不怎么办。”以查答道。 “三位来宾,请走这里。” 纵带着他们穿过一道远看像一堵蠕动的墙的水汽烟幕,推开一道半圆大门进入。 …… 接下来发生的事很快让他们把沙利叶忘在脑后。 房间内味道刺鼻。 内有灌满不明液体的连续三个深池;一直顶到天花板,外表看上去很像某种榕树的壁柜。三个池子后是一大蓬绿色的,边缘毛茸茸的火。 天花板很高,和地板都是由管道扎成的一排东西组成,有一面墙是弧形,亮的像刚抛光过的银器。 很像一个蒸馏精油的完整装置的内部。一进入,就有一种无法全尸而出的错觉——希望是错觉。 一个灰黑小圆台子从墙的侧面顺着一个隐形的轨道滑到他们面前。 “在这里等待检查哦。三位尊贵的来宾。” 纵优雅的一步迈了上去,小圆台子带着她缓缓升到二楼的一处被一圈栏杆围住的凸起,应该是个类似操作台的地方。 “我还以为就是填两张表格什么的。”柯启尔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他看上去和以查的心理状态完全不同——毕竟“检查”“规范”“标准”这种东西在天使的词汇库中和“安全”离得很近。 “稍安勿躁。检查一共……等等。”纵正准备宣布,突然目光向下一扫,然后停了下来。 她从观察台上跳出,降到摆纽二星面前,盯着他。“你不是外来客。” 幽灵抱着双臂,斜眼看着她,以查和柯启尔也表示没什么所谓。 但接待员不由分说拉住摆纽二星登上小圆台子,把他一起带到操作台上去了。 “在这里等你的朋友们。”她对摆纽二星说。 “他不要检查吗?”以查仰头问。 “不是这一种。” “那放他去他该去的那一种吧。我们可以在外面汇合。”以查道。 “我会叫专门的工作人员来引导。” 只见到纵的两只手划了划,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操作,围着他们的栏杆之间突然长出半通明的东西,将幽灵和她封闭在里面。“现在他得在这里呆着,等你们检查结束。” 摆纽二星斜眼看她。“随便。” “检查一共分三个部分。”纵回到原先的话题。她侧过头,向他们从栏杆后露出一只橄榄形的,填充明黄的眼睛。 …… 实在很难推测这套检测方式的目的和原理。 第一部分是把他们反复浸入各种液体再烘干,似乎有测量体积,质量,密度,气密性,各种导流性的可能——一种中规中矩而合理的猜测。 “呃。有道理,但终点事务所为什么要知道这些‘基本信息’呢?我还以为他们起码会记录一下我们的年龄,来意之类的。”柯启尔拧着自己的一捧羽毛里的绿水问。 其实以查有自己的猜想。 生物之间千差万别,每个种族都在以自己的度量衡去认知世界。就像在地狱中,得知一个恶魔的爵位就能大致推算出他的力量等级,在终道之末得知一个生物的密度说不定正是同样重要的事情。 譬如,对于质量之法则结构体来说,一磅重的个体和两磅重的个体的性格完全不同。当他们感到郁闷的时候,往往会这样说“我今天的心情少了半盎司。” 如果想了解这样的生物,谁也不能说测量质量不是最必要的。 “这么一说就明白多了。”柯启尔理解地点头。 检查的第一部分很快过去了。 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则更为抽象一些。 第二部分是围着火堆即兴舞蹈——这段时间以查觉得还是做成时空颗粒比较好,完全没必要在记忆里做任何保留。 第三部分则是紧接于第二部分。 火堆旁边有一个简陋到不可思议的圆桌——简直像个钉子等比放大了,上面放着三只同样简陋的杯子。 他们需要在跳完舞之后平持起杯子,再在壁柜里呆五分钟。 其实能从纵指挥的蛛丝马迹来判断,最后要测量的是这个杯子和里面液体变化的结果,再通过这两种结果逆向推导他们的情况。 “我觉得这是迷信。”终于检查完毕之后,柯启尔小声说道。 连一个天使都觉得是迷信了。 还好。 检查的时间不算太长。 纵通知其他的工作人员带走摆纽二星做本地人员版本的检查。 等待的时间内,幽灵得以与他们重聚。 “尊敬的先生。你是否看到她做的好事?”以查漫不经心地问摆纽二星。“怎么样,有没有不小心看到我们刚才检查的结果?” “啊。你叫他偷看。”柯启尔惊讶地说。 第二十八章 终点事务所:偷看的“人” “没有专门。”以查解释道。“只是利用幽灵的一种习性。” “偷看的习性?”柯启尔一脸茫然。 “鬼鬼祟祟的习性。”以查随口答道,转向摆纽二星——本来想撞一下他的肩膀,结果只是把自己冻到了。“辛苦了,先生。刚才观察到什么有用的没有?” “有利可图指数和阻碍指数,我只看清这两个。”摆纽二星抱着两只胳膊,傲慢而配合——有点矛盾,但的确如此。“你们两个的后一项都很高。柯启尔的第一项也高一点儿。” 以查和柯启尔默默地咀嚼这两种指数的含义。 以及它们是如何从一大堆类似于重量,体积,亲油性,憋气时间,肢体协调性和柔韧度,易感程度,各种导流性等诸如此类的数据中被推导出来的。 着实有点吃力。 “绝对可以出本书了。这中间的转化和计算过程。” 柯启尔想的脑子要烧坏了,深深地叹道。“可惜终道之末大家都不写书。” “也许……” 以查脑中刚冒出个模糊的想法,突然感觉一颗又冰又黏的水滴形脑袋伸在了他们之间——短暂地剥夺了他们不同侧脸颊的一点知觉。 正好额外的工作人员在这个时候到达。 两个一模一样的夹子女郎从上面伸出四个兔子一样长长的耳朵——原来操作台那边还有一个出入口。 “你。过来。” 其中一个接待员从上面叫摆纽二星,她的嗓音有一点点微妙的差别,是那个新来的接待员。 “请叫他先生。”柯启尔放弃思考,仰起脖子认真地纠正。 “我们现在能咨询了吗?我们就只有一个问题。”以查也仰头问道。 “马上带你们去咨询台。会有专门的人员为你们服务。”这次说话的是纵了,她用悦耳且毫无感情的声音回答他们,又冲着摆纽二星叫 “幽灵先生,你可以过来了。” 摆纽二星没动,维持着一个左拥右抱的姿势。 “去吧。”以查说。“不要这么依依不舍。跟还活着似的。” “刚才有人在看我们。你们和我。”幽灵冷冷地说。 “人?”柯启尔问。 “刚才?”以查问。 “哪里?”柯启尔又问。 摆纽二星展现了不拘小节的优点——没有回答这其中的任何一个问题。“我感觉很不高兴。” 不高兴。 以查和柯启尔对视一眼。 “你是说……你心里有怒火?” “像是。”摆纽二星耸耸肩。“我还需要时间体会。不过这是头一次有这种感觉。也许我真是个怨灵也不一定。” “就是因为被看到了?”以查问。“你看到对方的样子没有?” “也许吧。没有。” 摆纽二星慢慢地伸出一只手,指向那面弧形的,亮银色的墙。“我没看到他。但我感觉。那家伙在这里面。” 以查和柯启尔看向那面墙——除了又光亮又闪外,那面墙别无异样。 “现在不在了。”摆纽二星补充。 “幽灵先生。请跟我来。” 新来的接待员已经顺着小圆台子降在面前了,准备把他领走。 摆纽二星跟着她走上去,又回过头。 这次他直视以查和柯启尔,目光愣愣地在他们之间扫来扫去,能穿过他线一样的眼睛看到眼球,又从半透明的眼球看到眼底和后脑勺的内侧。 “我很不高兴。”他低声重复。 “放轻松。放轻松。”感受到什么似的,柯启尔一步上前,虚虚地抓着他的一只胳膊,抚摸水面一样摩挲着,连声安慰。“宽恕你自己。” 看来天使是真着急了。“宽恕你自己。”是智天使位阶及以上才可以使用的圣谕。 能理解。在这个陌生的场所,要分头行动的时刻,人畜无害的普通鬼队友突然发现自己是怨灵。而且激发他意识到这一点的不稳定因素也在同一个空间内。 摆纽二星点点头,一语不发,跟着新的接待员离开了。 纵为他们领了另一条路。 他们慢吞吞地跟上,朝业务区走去。 “你觉得……” 闷闷地走了两步,柯启尔终是忍不住小声问道。 “我也觉得。”以查简短地说。 他们都没直说,不过心里一清二楚。 那亮闪闪的墙后面,观察他们的那个家伙。 光是用目光,就让一天比一天淡定的摆纽二星怒火回归的存在。 想来想去,那家伙的身份只有一种可能。 终点事务所的老板。 终点律师。 …… 终点律师看他们做什么呢? 也许只是例行公事,或者恶趣味。也许每个外部来客都要过一遍他的眼。别有阴谋的话,现在也没那个契机去发现。 没空想太多了,纵很快带他们去咨询。 不论终点律师如何可恶,也不影响他们要做的事情。 只要他们够快,摆纽二星也许来不及太生气。 相比基本信息检查,本应是重头戏的咨询出乎意料的顺利。 本来有队要排。 但排在他们前面的一只僵尸不小心踩到了更前面一位仙灵的一路洒落的排泄物——事实上这正是这位可怜仙灵来此的原因。 不管怎么说,僵尸在幸福中融化了,仙灵也因为在公共场合的谋杀而被叫去问话。 以查和柯启尔一下子排到了队伍的前列,咨询得以很快被受理。 这个时候,前面的基本信息检查还是展现了一点儿作用。 咨询官没有问他们的名字,而是直接问“你们想知道什么?” “我们要办一整套天使身份的假证明。主天使位阶。多少钱?”他们这么答道。 这个位阶是他和柯启尔商量过的。 在外面行走的天使基本都是下两大阶的天使。主天使位阶足以摆平各种事务。再往上的位阶则容易惹上过多不必要的注意。 咨询官扶了扶眼镜——他有八只眼睛和四副眼睛,幸好他专门长了两双手来扶它们。 “按照你们的基本信息来看,可能会很贵。” 咨询官摊开同一侧的两只手。“你们经过检查,被我们判定为劣质客户。我只能为你们提供‘不公平’等级的交易。” “什么?”柯启尔睁大金色的眼睛,他一辈子从来没受过这种侮辱。“劣质!我们哪里劣质!” “很抱歉。根据我们的检查标准是这样的。” “检查!检查……”有那么一瞬间,天使似乎想说“标准是个屁。” 不过这实在太过大逆不道,因此他只是折中地把声音缩小,目光锐利地凝视着咨询官。 “随便吧。”以查倒无所谓。“直接告诉我们要多少逻辑珠就行了。” 咨询官拿起一叠刀片一样锋利的金属表格,开始查阅。 “稍等。”他边看边扶了扶眼镜。 过了一会儿,咨询官重新抬起眼睛。 “十五万。”他慢条斯理地放下表格。 第二十九章 终点事务所:抗议性重复 “多少来着。”柯启尔呆呆地看着咨询官。 “十五万。”咨询官的八只眼睛从八个镜片上方露出。没有感情地凝视着他。 “多少来着?”柯启尔揉了揉耳朵。 “十五万。” “多少来着?” 毫无疑问,天使第一次就听到了,只是不太愿意接受。在智慧生物中这种行为被称为“抗议性重复”。 十五万到底能干什么,他们其实并不清楚。 真假天使没有在其他地方花过钱。终点事务所的收费标准也不是公开的。 每个案例都是综合多种不同元素作用得出最终的价格——要考虑的不仅仅是成本,难度,耗时,规模,自然还有经办人员的私心,各种理直气壮的偏见,湿度,墨水笔出水的流畅程度等运气波动,一切加起来,然后代入测量得来的数值再矫正。 虽然如此,基本的数量级概念他们还是能感觉到。 虚无之洋边上,能容纳一万结构体的黑钱制造厂的钱箱里只有不到一千。不到一百左右的逻辑珠就能让一名严重噪解,几乎奄奄一息的结构体伤口尽愈,重回生龙活虎。 十五万确实是有点太多了。 “能不能少一点?”以查好商好量地问咨询官。“比如五百什么的。” 实话实说的话他们连五百也拿不出来,不过先问问总没问题。 “抱歉,不能。这个数目是经过计算的,我没有权力更改。” 咨询官既不恼火,也不通融。“终点事务所的价格,永远是最终价格。” “不错的口号。” 以查耸耸肩。“那么。我想见你们的老板。” “抱歉,那也不会有什么商量的余地。”咨询官四手交叉,靠在椅背上。 “我只是单纯想问他些事情。” “他不直接与客户会面。就连我们也不能见到他。请放弃这个想法吧。” 这个回答完全在意料之内。 传说中的终点律师确实是谁也不见——就凭这个推断,他的个性和相貌中总有一样出了大问题。 “事情往往会有例外存在。”以查身子前倾,好言好语劝说。如果不是十五万这个匪夷所思的数字,他认为自己完全没必要这么努力。“我想知道这件事的例外在什么地方。” “没有例外。他谁也不会见。” “不对。”以查摇了摇手。“就在刚刚他还偷窥我和我的朋友来着。我相信他一定对我们的舞姿印象深刻。” “是的。我作证。”柯启尔插嘴道。 咨询官冷淡地凝视着他们,像一块软硬不吃的安息石。似乎一切尽在他无情的铁面掌握下。 不过仔细看去,他右上角的一只眼睛茫然地转了两圈,暴露了内心——他其实没有听懂以查讲的是什么意思,只是在维持态度。 “我不知道这件事。据我所知,没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停了一下,咨询官公事公办地答道。“无论你问哪个咨询官,关于我们老板的大部分问题都会是以下的回答无可奉告。” “大部分——”以查把两只手肘支在他们之间的桌台上,歪头来回打量咨询官的神色。也许是他无意间目露凶光,咨询官下意识地向后轻轻一躲,最下面的眼镜掉在桌上。 “——那说明还是有嘛。” 以查随手抓过那架眼镜,戴在自己鼻梁上。“看来我只有一个一个问了。” 那眼镜竟然不是装饰物,戴上的一瞬间,符号从视野中蹦出,咨询官的轮廓在眼里变得清晰。 名字,编号,乃至一些简单的资料都在咨询官胸口的线框瞬间显示——他叫哈斯,是编号的咨询。喜欢接待员纵d、观看左旋珊瑚的小村庄沉没、强迫不等边八角和切分半阶交配,不喜欢娱乐性质的时光倒流、拔线头游戏、开会时呼吸太多次的同事和长喙的钟形鱼。 哈斯立刻把眼镜抢过——以查没有阻止,他已经看到了该看的和不该看的。咨询官想要维护任何的行动已经来不及了。 哈斯把眼镜重新戴在最下面的那对眼睛上,梯形的嘴唇抽搐了一下。 柯启尔一脸茫然地看着这突然的变故。 “好了。感谢我吧。我对这些没兴趣,只想和你谈正经事。” 以查对咨询官呲牙一笑。“回到我们那令人难以忘怀的终点律师话题吧。 我问你—— 芯片升级到底是怎么回事?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们做这个只是为了侵占其他结构体的财产和土地吗? 就算如此,他为什么要占那么多不属于他的土地,占了又不做任何使用? 不算这件事的话,他造黑钱的活动这么明目张胆,我们刚刚从那里路过——那地方没有任何掩饰。他连收拾残局的心思都懒得花费。大交点官难道真的对此一无所知?大集合官呢? 不瞒你说——” 以查靠在椅背上,摊开一只手,语气诚恳。“就当我是来学习经验好了。我真的很想知道怎么在一位直系领导的眼皮子底下自由自在的违反规定。” 如他所想的那样。哈斯一个问题也没有回答。 事实上他在以查刚说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捂住耳朵,低头半伏在桌台上。似乎有的事情他不止没有权限说,甚至连听的权限也没有。 哈斯伏在桌面上不动。 “我觉得他什么也不会告诉咱们的。”等了一会儿,柯启尔小声对以查说。“他之前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 “我知道。”以查小声回答。 他抬头看了一眼哈斯背后阴灰的天花板,那边远端的角落似乎正在往下渗水,深色的图案像下午的瞌睡一样缓慢地扩散。 “怎么办。他不理我们了。”柯启尔又小声问。 “走吧。”以查拍了拍手道。 “呃。可我们什么都没问到啊。” “怎么没有。” 以查比了个手势。“十五万。” “我说他们的事情。咱们的幽灵和记录官的事。”柯启尔忧心忡忡地说。“关于终点律师的事情。” “就像你说的,从他身上问不出来了。” 以查答道,站起身向外走。“他的服务就此结束了。” “那你为什么还问的这么详细?” 柯启尔手忙脚乱地把椅子摆回原位,又向哈斯道谢,这才跟出去。 第三十章 终点事务所:无渣自毁中心 以查和柯启尔一前一后走出咨询室,纵正在门边的角落戳着,像个扫帚一样的等待着他们。 每个进门分配的接待员看上去需要全程负责来客的整个流程,最后应该会把他们送出大门。 “你们这里有芯片升级服务吧。”以查左右张望了一下,对她说。“带我们去看看。” 他不知道振幅三百最终会不会鼓起勇气,进来终点事务所。 如果他要来的话,多半会去升级芯片的地方没头没脑的问一问相关情况。另一方面,既然见不到终点律师,摆纽二星也有一点点可能会去那里问问情况——芯片毕竟和他们的倒霉命运都密切相关。 “你知道芯片?” 纵眼神空洞地看了他们一眼,摇了摇头。“那里只允许本地客人进入。” 看来他们得自求多福一阵了。 “好的。看来从进门的那一刻我们就永远的分类了。希望我们是坏的那一类。”和这种规矩搏斗没什么意义,以查觉得还不如嘲讽两句。 他几乎不作停顿,又问“这么大的终点事务所里,有没有本地客人和外来客人可以安安静静地呆在一起的房间呢?” 还真有。 经过纵介绍,还真有一样业务是平等地向所有生物开放的。 没过多久,在接待员的带领下,以查和柯启尔就舒舒服服地坐在一间满是软塌塌的桃红色扶手椅的宽敞等候厅里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安顿下来没两秒,天使就又向他说。 他们坐在空荡荡的最后两排,一前一后,可以随时逃跑或者说闲话。 房间里大约有二十五个形貌各异的结构体和五名其他生物,都挤在那堆座位的最前面,在等候前面的一条又长又细的通道里将要发生的事情。 这里的气温比其他地方高一些。难得是一个可以称为“舒适”的地方。 “只能让他来找我们。”以查说。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房间对面挂在那条通道上方的一个淡紫色的牌子 上面用暗黄色的墨水写着蜈蚣一样的难看大字“无渣自毁中心”。 下面又贴着几行不知道是广告语,还是流程通报一样的小字“无归之途,无实之空,和麻烦彻底的告别!永不复生。” “找我们……”柯启尔茫然了一会儿,到了平时应该恍然大悟的时间也没反应过来。 天使对这种事情想的慢一些。“你是说你是故意……” “希望有用吧。” 以查懒散地把下巴搁在前面的椅背上。“如果终点律师真的那么喜欢偷看他的客户检查身体,或者对我们有什么独特的兴趣的话——他应该肯定听到我的话了。你觉得刚才我的问话够不够有吸引力?” “吸引力……”柯启尔想了想,诚实地摇了摇头。“像嘲讽。” “那就对啦。”以查说。 “呃。啊?” “我们去见他既然不行。就让他来找我们。” “你……是为了挑衅他?” 柯启尔顿了一下,明白了。“但是如果他不高兴了怎么办……你已经有把握了?” “没有。”以查笑了两声。“当然没有。” 远端传来“啪”地一声。 然后是咻咻的排气声响,似乎无渣自毁中心远处通道尽头有个门打开了,正在向外排放什么东西——还有嘶嘶的,像是反复断电又重新连接的背景音,以查对此很熟悉,那是虚空的声音。 空的声音。 嗒嗒。嗒嗒。 过了一会儿,一位夹子兔耳朵接待员优雅地走出,冲着队伍叫号。 前面的队伍向前挤了一格。 原本排在第一位的是一个苍白的像一片纸屑的几何结构体,此刻他简直是蹦了起来,脸上露出单薄的面孔几乎无法支撑的兴奋,转头就要和接待员向通道里走。 接待员把他按住——这实在是很容易,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表格。而后优雅地招了招手,通道里迅速钻出四个五大三粗的法则结构体——他们的手是四个交错的钳子形状。 接待员向几何结构体冷淡地说着什么,法则结构体站在两遍阻碍他通行。 过了一会儿,他们开始争论。几何机构体辩驳了一会儿,越说越急。 身后等待的队伍也不耐烦起来,七嘴八舌抱怨着。 最后几何结构体看上去实在忍不住了,直接一把拨开接待员,朝着那个通道里一头冲去。 当然,这个行为非常的失败。 五大三粗的法则结构体把纸屑一样脆弱,还没跑出两步的几何结构体抓住,架了起来,扭头向外面扛去。 几何结构体只是短促的叫了一声,然后发出小小的,鼓风一样的啜泣。 “他怎么啦。”柯启尔在旁边观看了全程,问道。 几何结构体很快被带到房间外面去了,接待员叫了下一个排到队的来客。只有那种悲惨的气氛像一种不好闻的香水一样挥之不去。 “想死而不能呗。”以查说。 如果那是他的恶魔同胞,也许他会助他一臂之力,帮他死一死。其实是不是同胞也没什么所谓,只看顺不顺手。 “这是罪大恶极的!”柯启尔大惊失色。自杀对于天使来说是不可原谅的罪孽。 他好像大梦初醒一般打量着周围,很快鼻子眉毛就全部扭在了一起。“这地方原来是……是……”他是了半天。 “无渣自毁中心。” 以查是伸出一只手,指了指通道旁边的牌子,和站在一边的接待员。“我以为已经说的很明显了。这就是一个可以无痛无副作用消灭你自己的地方——好像收费还挺贵。” “所以他是……是……”柯启尔转头想把同情的眼光洒在刚才的结构体身上,但他已经不知道被丢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是付不起钱。” 以查刚刚听到了他们争论的重点。“我发现这个地方没有钱真是寸步难行呢。” 柯启尔怔了一会儿。 “那我们直接去赚钱吧?无解之楼。”他两只手扒着椅背,蔫蔫地道。 “那肯定。”以查点点头。“只是要再等一下。” 远处的夹子女郎接待员若有若无地瞟了他们一眼。 “等什么?”柯启尔想了想,反应过来。“你打算在这里等律师来找我们……” “这是其中之一。”以查说。 第三十一章 终点事务所:怨气发作 好像坐在了某种生命的单行线上——来客从身后的半圆形门进入,走到第一二排去,停留一小会儿,被夹子样的接待员夹到对面的通道里,然后消失在末端后的小型虚空——可能是预备好的大量空能量,或者直接接入了“无河”的支流,和虚无之洋连通。 来来没有往往。 以查和柯启尔没等来终点律师。来的是一段代表正午报时的,丧钟般的轻音乐。 “好冷啊。”柯启尔喃声说。 气温似乎真的比刚才低了不少。柯启尔感觉内心也变得湿漉漉了,沉重起来。 他探过头去看以查在做什么。假天使在他正前方一排,正舒舒服服地仰躺在横着的几个座位上,眼睛半阖,眼皮下的视线似乎粘在了天花板的某处。 柯启尔下意识向以查看的方向。 呃……天花板在漏水? 灰黑色的水迹织成难看的纹路,从天花板的边角漏出来。是年久失修了吗——柯启尔眨了眨眼睛。 那水迹是新鲜的。 一眨眼的功夫似乎扩散了一点儿。柯启尔这下认真起来了,观察着那个地方。水迹蔓延的很快,慢慢地长成了一张脸的模样。 还没等柯启尔惊讶,以查突然翻身坐起,眼中闪烁精光,翅膀一拍向那个漏水的地方飞去,倒扒在上面,不知道在干什么——身体挡住了。 权天使连忙扭头在墙上寻找有没有禁止室内飞行的标志。 有。 一根羽毛上面打个叉的一块小牌子。就贴在他身后。 “小心。这里不能飞!喂。”他小声地提醒以查。 远处引导着队列无渣自毁流程的夹子女郎也看见了这边的异状,指着他们发出警告之声。 以查举着一只手,一脸淡定地慢慢落下。 “你干嘛呢?”柯启尔问。 轻音乐忽然停止了。 一段嘈杂的广播插了进来,使用的是平行符号语,柯启尔听不懂。 终点事务所的内部广播吗? 柯启尔忘记了之前的问题,开始考虑要不要给自己上一个“通晓语言”——不是特别想在这个地方施法,通道之末的能量极其稀薄,有效的压制了他的施法。 而且“通晓语言”需要一点煤灰或者盐才能释放…… 他呆呆地摸了摸怀里,又看了看墙角——终道之末的墙角比某些位面的餐桌还干净——就这么一点的功夫,平行符号语广播就过去了,没有能赶得上听。 算啦。反正这种事情也时常发生。 “你听到广播里说什么没有?”他问以查。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以查漫不经心地说。柯启尔有点感动。谁能说恶魔都是坏的呢?这家伙多么懂得给对方留下思考的空间啊。 果然如以查所说,事情很快浮出水面。 轻音乐开始续播,在还没有播完的时候,身后的大门再一次打开。 吧嗒吧嗒。 六名膀大腰圆的法则结构体冲到他们面前——他们长着瓷娃娃一样圆润而模糊的脸,嘴角和眉头下拉的非常严重。 这几位家伙实在有点严肃。连柯启尔都从他们身上感觉不到任何友善的气息。 为首的法则结构体走上前来,柯启尔看了看他胸口的线框——写着全周,应该是他的名字。 “楼上有个怨灵怨气发作了。造成了非常严重的混乱。”全周一步向前,几乎跨到权天使身上。周围两个结构体也包过来,把他挤在当中。 “我们的记录显示,他是和你们一起来的。” 不友善的法则结构体眼睛向下盯着他。“是这样吗?” 怨气发作……柯启尔有点懵了。 摆纽二星?应该说的是他。 他才刚刚察觉自己可能是个怨灵……怨气发作可绝对是一件非常不好不好不好的事情…… “是这样。”只听以查说,他也被另外三个法则结构体挤在当中。“所以你们找我们做什么?”这家伙总是这么沉稳。有时候太过沉稳了。 “抱歉。快带我们去看看他吧。他一定需要我们的帮助。”柯启尔边对全周说,边站起身来—— 下一秒他才发现自己不是站起来的,是被拎在了冰冷的空气中。 再下一秒他出现在门口,再下一秒出现在走廊里,再下一秒出现在另一节走廊。然后是楼梯口——这全程他都被三个法则结构体架着。这会不会让他们有点累呢。 不过可怜的幽灵先生需要他们的帮助。这件事比较重要。他想。 他感觉非常感激,这些结构体并没有看着的那么凶—— 法则结构体突然刹住了,差点把他丢了下来。 他们正在半截楼梯中央。 前面架着以查的三位则没有差点,膝盖一软把假天使甩了出去,柯启尔抬头要叫他脚下小心,以查拍了拍翅膀,落在…… 落在满是水渍的上面一层。 满是水渍。 他向左右看去,发现墙壁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满是水渍了。天花板的水渍什么时候蔓延到了这种地方…… “幽灵先生!当兵的!”只见以查自顾自的喊了起来,向一边走去,身影消失在一侧墙壁后面。柯启尔管不了那么多,急忙把三个结构体推开,两步跑上楼梯。 才跑出去两步,他感觉两条腿好像都插进了冰桶里。接下来的两步直接让他双腿发麻。 啊……防御寒冷还是…… “恒温灵光”。最终他还是决定用这个,尽管消耗更大些……这寒冷似乎并不是元素或者能量造成的…… 几乎是同一时间。平行符号语的终点事务所广播又响了。 支离破碎,古怪的音调和完全无法理解的发音方式。他们在说什么呢? 没有任何灰尘给他施法通晓语言,柯启尔第一次觉得太干净整洁也不是好事。总之三个架他来的法则结构体听到广播后就转过头,飞快的离开了。 空间在他眼前颤动了一下。 视野中的色彩变得奇怪,迈步变得艰难,身子变轻,是因为冷吗?好像他的整个感官浸在了水中。 他上了楼梯,到了上一层走廊。好像花了一瞬间又花了很久。 时间的概念怎么好像也乱起来了。 柯启尔的心揪了起来。他慌了。 第三十二章 终点事务所:怨灵空间 左右看,以查在走廊的远端,背对着他,好像在和墙壁后面不知道谁在说话。 “等等我!” 他边跑边叫,天使的步态礼仪被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有种很恐怖的感觉,他盯着他的朋友的背影,同时又不敢看。 已经扯着嗓子叫他了,以查却完全没有回头的意思。 也许以查专心地在谈话中没有听见……也许如此。但柯启尔也完全听不到任何谈话的声音。他们仿佛在两个次元。 “以查!”柯启尔又叫。他的朋友一动不动。 柯启尔意识到他竟然离走廊的那段还有一段距离。他跑了多久了?总有几秒。 几秒之内,一个天使从走廊的一端跑不到另外一端…… “奥法视觉。” 不行了。不行了不行了。 天使灵光需要一直开启来维持体温。他必须得要施法。 他和以查都会等恒代换。如果没有环境能量可以调用,也可以进行不用任何材料的施法,只是会加倍消耗他们的自身能量——而且这种施法本身也受极大限制,无法施用离自己的天生能量领域太远的法术。 只能用一些最简单的…… 奥术的灵敏聚集在他双眼周围——奥法视觉是低级的视觉法术,只能显示附近的灵光。 希望这就够了。 灵光在他的眼中显现,的确是从以查那边传来的。他松了口气。 距离好像都因为他这松了一口气缩近了,柯启尔抬起手,空间被他搅动,掀起一阵幽幽的波纹,他一下子就抓住了以查的一只翅膀尖—— 扯了扯。 被拽住的那个身影转了过来。脑袋正对着他。 平的。脸。 没有五官。 面孔光的像鹅卵石,发青,发亮。 “嗝……”松掉的那口气卡在嗓子眼,柯启尔差点昏过去。 “大门开关术!天气预报!曳光弹!里欧蒙小屋!大步流星!战友情深!遗体防腐……” 他一边惊慌失措地向后退,一边口中胡乱念出一大串语言要素,十只手指狂捏,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要素来。 大部分法术完全没起作用,有的只是起了副作用,错了的咒语撞在一起,他一瞬间眼睛呛的厉害,耳朵后面开始长出鳞片。 柯启尔扭头就跑——有条腿在副作用下僵硬了,他急忙扒拉两下翅膀弥补。 一只手拍在他肩膀上。 “气化形体!”柯启尔吓得高喊一声——这当然是胡喊,他根本不会多少元素领域的法术,不用提身上会不会备着相关的材料了。 “你要去哪?”那只手背后的声音说。 柯启尔刚刚看到了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他才不会听它说的话。 那是扭曲的怨气幽影……但他突然觉得一味逃跑也不好……以查呢?电光石火中他想。 地面明显变黏了,水渍有厚度似的叠了起来,像反复愈合的伤疤。墙从两边向中间推,天花板慢慢地向下掉。淡淡的腥味被压入鼻腔。 怨气。 这是怨气发作影响过的空间。他现在该想明白了。 柯启尔看着一楼,他已经站在楼梯口。只需要一步就能下去。一步就能跑掉了。不管怎么样应该先跑了再说——他特别擅长这个。 冷死啦。 摆纽二星的怨气。 他受了什么刺激?终点律师?怨灵朋友需要他的帮助……以查说不定也是。 他也许被困在这怨气发作的空间里了,要不怎么会出现他的幻象呢? 得想点办法才行——柯启尔很害怕——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同胞们从来不害怕。他真是怕的要位阶降级了。 三千多年前的位阶考核又浮上他的心头,那时他的情绪波动等级得分不但为零,还往回加扣了一份能力灵活性的分数。 于是他只拿到了权天使的评级——虽然没有不乐意。 诚实的讲,柯启尔现在就怕到不行。 只是……一旦想到朋友们需要他的帮助的话,好像可以少害怕那么一点。 对的。他得帮助他们。谁让他是个天使呢。 他收回恒温灵光。 “净化。” 一瞬间浑身上下感觉冷的彻底,但柯启尔聚集力量,把神圣秩序从每个毛孔中挤出。 另一种像水波扩散一样的灵光从他身上散开。 腥气一下子变淡了,净化灵光碰到周围的怨气空间,燃烧香木的清新气息滋滋地腾起。 他转回头。 楼梯的上方,十几个没有五官的怨影重重叠叠,在等他自投罗网。 “幻象,幻象。都是假的。”柯启尔捏紧拳头,闭上眼睛,把灵光张到最大,向它们冲去。 灵光波纹刮过怨气,像火柴在蜘蛛网上燎出空洞。突然间他又听见那奇怪的平行符号语的广播。其中还夹杂着以查的声音“喂。是我。” 他的声音有点低沉,他遇到麻烦了? “怨气的幻象。请你平息!把我的朋友们放出来!让他们获得安宁!我会和你一起共寻这幽怨背后的原因!”柯启尔闭着眼睛,嘴唇哆嗦着做出可靠宣称——天使的承诺。 他用翅膀抱住自己以抵御迅速下降的温度,竭尽全力散发灵光。所有的护身法术他都已经收回。 嘶啦—— 净化的灵光向外散溢,扯出一个纯净,波动被抹平的球形——灵光留下的,“纯净堡垒”。 知觉重新变得清晰。柯启尔这才意识到肩膀上的那只手还在——是一只黑铁的手。 他睁开半只眼睛顺着那只手向外看去,黑铁的手连接在一个小东西上,在空间外面被另一个身影抓在手里,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周围还有三四个没有面孔的怨气之脸。 “别过度施法了。省一省。” 那只铁手狠狠地拍了一下他。 “扩散心火。”手后面的身影又说。一道暖流顺着黑铁的手指冲入他的心窝。 柯启尔本来已经快结冰了。没有了空间波动之后,只剩下干的像脆猫皮一样的冷。地面黏糊糊的感觉已经不在,现在干脆要把他冻结在上面。 然而力量随着那句话从他的耳朵进入身体,一气贯通,一路温暖到他心里。 一下子又有了劲儿,他把所有力气投入净化灵光。 “幽灵先生,宽恕你自己!”纯净堡垒以他为中心扩张。吞没周身怨气,罩入更多的空间。 黑铁手臂和他背后的身影也被包了进去。 柯启尔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走廊的那头。 第一次看到的那位没有面孔的幽影不见了。而他自己站在它原本的位置。 以查站在他对面,墙后面,那时候奥法视觉看到的灵光从他身上发出。 同样的位置。墙后面的才是以查……他看到的是自己在和他说话? “你一直在叫什么呢?”以查问。 柯启尔困惑的抓了抓脑袋。 第三十三章 看见眼球背面的方法:陨石坑幻觉实验 “一般认为,‘准确观测’是任何智慧生物进行认知,生存,成长,适应变化并进行相应发展过程的基石。 大部分生物都有准确观测的需求。 如果很难理解,想象下面这些个体为了生命延续所必须进行的行为 把脚或爪放在摩擦力合适的表面上;躲开向你冲来的“头皮猎手”暗啸大野鹰;在一堆果子中挑除被金黄色仙人掌菌污染的那些;确认你和你受害者之间的距离以制定将它变为食物或者衣物的战术。 结论是显而易见的准确观测在日常生活中具有非常的必要性。 从另一个角度不难得出 ‘观测错位’,作为准确观测的反面,则需要尽可能的去避免。 在观测错位中,单目标,从内而外,由生命主体发起的类别,九大位面中通俗的说法将其称为“幻觉”。 长久以来,对于“幻觉”这与各种生命息息相关的重要概念已经进行过许多相关研究,提出过诸多理论。 首当其冲要介绍的是有关它的一项重要实验——“陨石坑幻觉实验”。这一实验奠定了最新纪幻觉分类的学术基础。 陨石坑幻觉实验 孤岛世纪年,当时最大的内驱力研究组织,地址尚位于御衡者花园的“持柄杠杆心理研究学会”花费重金,在万象森林承包了一百万个加速豆荚,在常见的三档最敏感心灵压力下(八百五十帕,一万七千帕,五十万帕),对这一百万个加速豆荚中的一切生物进行了五种不同的幻觉激发处理,再进行了包括《盖泽号主观意识考评》,《sxl-唯心坐标自测量表》等一系列测试。又经过八年的连续失能计算,最终得出幻觉的基本分类。 此次实验所投入的工作人员之多,条件之精细准确,使用的理论之全面,耗费的能量种类、珍稀梦、一次性结构体、午睡、生命罐头,时空颗粒,过载咖啡壶之数目都是之前的十万年之内闻所未闻,后世至今也罕有。 史称“那个很贵的厉害实验”。 最好的学术时代已经过去,持柄杠杆心理研究学会也于孤岛世纪年破产。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次实验为后世的观测错位研究留下了宝贵的理论框架。 希望诸位学者还记得它。 陨石坑幻觉实验结论—— 幻觉的基本分类 心理坐标错位 最容易观测和鉴别的幻觉种类。同时也是最容易固化下来,后遗症最难根除的幻觉。 造成危害小。 典型特征为固定错误知觉方向,固定错误知觉距离,固定错误知觉矢量。 幻觉主体的心理坐标与现实坐标产生错位,因而引发距离幻觉。 需要指出的是 这种距离幻觉并不仅仅是物理上的距离,也包括心理上的距离。个体在热闹的聚会场所却宛若身处地下,在安全温暖的巢穴中感觉自己正悬在冰冷深空,都是这种心理坐标错位幻觉的典型症状。 认知转换混淆 此种幻觉鉴别的难度根据转换的复杂程度的改变而改变。固化程度中上。危害视认知转换的两端事物而定。 典型特征为心理概念和真实事象之间的变换遵循一定规律。 个体的认知处理过程出现扭曲,因而引发幻觉。 想要根治该种幻觉,需要针对认知的扭曲本身进行恢复,但有一定难度。同主观心理坐标错位一样,这种幻觉都是遵循某种规律变换而得,如果实在无法治疗,可以对这种变换进行还原反推,或者通过外部变换纠正也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 譬如若一患病个体始终将猪辨认成猴子,反之亦然。那么只需要一种外部的视觉纠正器械或者药物,将该个体视野中的猪和猴子的形象互换即可。 点状概念偏执 鉴别难度低。但需要一定时间和筛查次数去发现具体的被偏执化的概念。不容易固化,危害视偏执程度和概念本身而定。 典型特征为在平时正常,但牵扯到固定事物时,个体的认知和心理反应相对于正常基准线会大相径庭。 幻觉主体对于对于特定概念有偏执性的认知。偏执认知得出的扭曲错误结果未必和概念本身具有任何规律性联系,常常是幻觉主体高度个体化经历的唯心结果。 器械和药物纠正往往在此种幻觉治疗中失效,根治该种幻觉需要深入患者的具体思路本身而进行主观性质的理清。有时治疗极其简单,有时恰恰相反。 错向敏锐连 最难鉴别的幻觉种类。产生原因,幻觉症状,造成的影响,固化程度都是最多最杂,也最难以分辨。 典型特征便是不稳定,幻觉变化多端,无法把握,也毫无规律性。 这种幻觉来源于主体的心理图式结构的流体化,在不该有的变化中将错误的概念连接在一起,从而产生幻觉。 对这种幻觉进行直接纠正是困难的,因为这种幻觉类型往往是整体心理结构故障的其中一种后果。 降低敏感度是最为直接的治疗方式,但有直接将患者一步到位纠正成傻子,植物,僵尸,宇宙垃圾的可能性。更保守而安全的做法则是对感知,意志,内强韧,精神反射等属性的周边环境进行建设。 应激灾难 可称之为‘健康者的幻觉’。难以固化,持续时间通常颇为短暂。但由于发生在健康而没有经验的个体上,常常因为应激连锁崩溃而伴有其他的并发症,从而产生非常严重的后果。 典型特征为大起大落,短而激烈。 最常见的便是大量而尖锐的外部输入(家园毁灭,意义丧失等)引发一系列的心理属性元素崩溃。 简单粗暴的对于属性元素的恢复在症状不严重时是可行的,但既然称之为‘灾难’,整体认知环境的破坏和对应的维护自然不可或缺。 …… 幻术,迷惑梦,诱惑药水,致幻空间……所有的产生幻觉手段,都旨在激发观测错位中的一种或多种。因此若要找寻相应对策,所要做的第一步便是拆解幻觉分类。 这便是陨石坑幻觉实验所对于‘准确观测’这一智慧生物的共性需求,所留下的宝贵财富……” ————《看见眼球背面的方法陨石坑幻觉实验》 第三十四章 寻找怨灵核心 听完柯启尔叙述,基本可以确定他们现在所处的“楼上”是怨灵怨气发作所产生的致幻空间了。 他们相互观察测试,欣慰地发现对方都没有精神失常,心理压力也在可承受范围之内,分析了一会儿差不多得出结论 这个致幻空间的效果偏向于造成认知转换混淆和心理坐标错位。 “一直在变化呃。” 柯启尔一边维持着净化灵光撑出的纯洁壁垒——如同在水下维持一个气泡,一边一只手举着以查分他的一枚小雕像,把雕像的一条胳膊连同它手中捏着的一把绝对尺戳出壁垒,测试空间的坐标波动。 “有范围了吗?”以查问。冷是真实的,因此他来负责维持温度。 “距离是三十米至负十五。”柯启尔说。 小雕像的左臂一头在他手里,另一端则莫名出现在相隔老远的一块长方体雕像的侧面,几秒之后又直愣愣地插入地板——这自然是心理坐标错位的结果。 “频率差不多五到十秒一次。”以查点点头,把自己手里的小雕像收起——这个雕像手里的工具是内装许多金属珠的小锤,加上心灵连接后可以测量认知震动。“我们的朋友怨气很大了。” 他们刚才来回走了半趟。 这一层楼被致幻怨气笼罩,认知一旦进入便被歪曲,原样如何已经不得而知。 在净化灵光所维持的壁垒范围内可以看到净化过的场景,但怨气空间内除了致幻,还有许多具象出的阻碍,有些地方他们无法接近。 总之。 眼下,看上去,他们能活动的范围是一条走廊——也许。一条向下的楼梯通向外部来客办事区——也许。走廊两端两条向上的楼梯分别通向终点事务所的一个顶部出口——也许。走廊周围每侧有三个方门,一个其他生物也无——也许。 “幽灵先生!幽灵先生!” 柯启尔又开始冲着纯洁壁垒的外面呼喊。 回应他的只有那种介于“超卡”机械钟表走动和白梳鲸唱歌之间的微妙声音——最新版《法、能、态效果背景音参考》中曾经明确提到,这正是块状致幻空间会产生的声音。 “应该叫不回来了。从我们测到的数值看。幽灵先生可能完全散掉了。” 以查叫停柯启尔,让他和自己一起从一头开始查看走廊上的那些门,寻找摆纽二星的内核。 并不是所有怨灵都会怨气发作,也不是所有的怨气发作都会展开为怨气空间——更不可能所有的展开都是彻底的,只是目前的这一位是。 彻底展开的怨灵基本处于完全的物化状态,无法互动——能互动的自由度和一把凳子差不多,而且甚至还把它搬不起来。 只有找到内核,将整个空间按原始逻辑折入整理才有机会恢复。 “完全展开的怨灵……核心应该也休眠了。怎么找呢?哎呀!”柯启尔苦恼地推开走廊左侧最近的一道门并滑倒在门口。 大量的,黑色沥青般粘稠的半流体随着门的开启溢了出来,柯启尔踩在了上面,半个身子浸了进去—— 他马上跳了起来,但身体已经黑了一半——一直处于开启状态的净化灵光把那些黑油的表面变硬,凝成了油块。 柯启尔急忙两只手乱刨把它们剥落,但那些黑油好像会自己生长,眨眼从中心涨裂爆开,又黏在了他的手上。 “就在这条走廊里。我给他上了标记。” 以查勉为其难地施了个驱污术,油泥从柯启尔手上变稀掉落——非常及时,因为下一秒它们“嘭”地一声,自行着了起来。 房间内发出的“嘭”声更大。 不管里面曾经有什么,现在都开始熊熊燃烧——柯启尔一脸忧愁地凝视着那里面,他们还没来得及进去,也没来得及看。“我希望幽灵先生的核心不在那里。” 那些火焰没有火光。也没有温度。 但看上去凶神恶煞——柯启尔翅膀被擦过的地方还是烧焦了。 “好消息是他不在这里,不然我的标记会消失。”以查用小雕像的手关掉那扇门,往前走。“坏消息是,他发怒了。” “呃。怒火……” 柯启尔愣了一下,急忙扭头跟上,好让他们都处于自己的纯洁壁垒之内——有点像在暴雨里追着给任性的同伴打伞。“你什么时候上的标记?” “无渣自毁中心的时候,那时候他还没完全展开。” 以查边说边把前方的第二道门推开一道缝,瞬间瞟了一眼又关上——门缝里夹住了一条宽阔的紫黑舌头。 他又用力夹了夹门,小雕像的手里换成了一把小剑,把舌头随便戳了几个窟窿,舌头抖了抖瘫在地上。“只是普通的标记,这里的坐标错位太厉害了。真知术也只能看出被干扰的地方,无法还原……还好面积不大。我离标记近的话还是能感觉到。” 他继续向前。 “他怨气发作之后,还会有怒火啊……” 柯启尔忧心忡忡地跟着以查走,路过那条从门缝伸出的微微抽搐的舌头,顿时连好奇的心情都没有了。“他平时……呃。我不知道他心底这么……这么……” “所以他肯定碰到了大刺激。也许他直接和终点律师面对面了。” 以查把第三道门开了一条狭缝,看了一眼,这次没有犹豫,大踏步进入。“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没有终点事务所员工跟着我们上来……” 里面是一片绣色的湖。湖镶在一大片粗糙的丑恶尖刺中。 湖的一半已经着了火。 这个房间比外面看着大的高的多——的多。一旦进入之后,很难意识到这是一个房间了。 火焰是从隔壁长过来的,没有热感让它更加危险,周围的那一滩尖刺都焦黑了,滴下烛泪般的液体。 “怒火蔓延的真快。”以查跃到湖边,向下看。 柯启尔跟在后面。纯洁壁垒对于怨灵的怒火竟然不起作用——火焰罩出一大块扭曲的空间。 尽管如此,穿过扭曲的湖面上方空气,和浑浊的,铁锈般的湖水—— 还是能看到一颗水滴形的灰白石头静静躺在湖底那些灰黑的凌乱尖刺缝隙里。 “幽灵先生的核心!”柯启尔惊喜地叫道。 第三十五章 水边,火边 就好像在等着他们过来似的,湖岸的火焰打了个弹舌般的爆燃,瞬间在尖刺间泡沫一般涌出。 密度不等的空气这下均匀了——都变得焦灼而难以吸入。 但那颗黯淡无光,看上去普通到怪异的灰白石头在视野中更清晰。 摆纽二星的核心。 以查跳到一个稍平一点的岸边凸起上,转动手里的黑铁小雕像——这次雕像手里拿着一支长柄的草编吠蛛丝渔网——普通物质中最有韧性的材料之一,平魔钢的三十倍——向下捞去。 渔网的长杆在火浪的卷烫下变弯了,观测错位让它显得差之千里。还好之前他们已经测量推出过大致的认知转换混淆,对于错位距离也有了估计。以查操纵渔网在烧断之前灵巧的绕过火苗,递向那颗一动不动的幽灵之核—— 飞快一抄。灰白的石头翻滚落进网兜中。 只需要捞出…… 唰—— 突然间,水底涌出几十双苍白的线织成的柔长手臂,攀上就快要离开水面的渔网,将它牢牢拽住。 以查本身把网攥的极牢,并没有脱手,立刻反应过来反手一抓,用力拉扯。 嘣嘣嘣嘣嘣嘣嘣嘣嘣—— 断裂感从手上传来,拉的太猛,渔网的框线上顿时绷起数十个白蒙蒙的线头。 “荆棘加固!”柯启尔急忙抬手叫道。 青绿色的一小股光点从他手心散出,活蜂一般急速聚向那些线头,纷纷落在断面渗入其中——几乎是同时,柔韧的绿色细丝从中嗤地长出,触到空气立刻变为深褐,缩紧,将断掉的线头拧在一起。 渔网被加固,以查将它牢牢拉住,但那些手臂也如附骨之疽,毫不放松,眨眼之间越缠越紧,直接把渔网的杆头活活箍厚了一圈。 “噼啪”。 没有温度的冷酷火焰一卷。趁虚而入。 以查手中陡然一空,草编吠蛛丝的渔网被烧了个口子,从中被拉成两截。密密麻麻的手臂们蛇一样扑了上来,把被扯断的半拉渔网卷走,灰白石头还没被从水中完全捞起,随着渔网被扯断重新慢慢悠悠地下坠。 抽条般连续不断地嗤嗤声。视野中一下多了一大圈赤红的镶边。 不知为何,怨灵的怒火一下子高涨。眼前的所有景象诡异的扭了起来。 “宁静。我愿宁静。” 柯启尔突然站的笔直,双手握在胸前,庄声低语。 “我见一棵树栽在溪水旁。按时候结果,枝叶从容。我一时过去,一时归来,而它不变。”他轻声说。 灵光开启圣言。每个天使总会那么一两句。 可以不念。念了则会增加那么一点点的力量,一点点的灵光效果,显得神圣那么一点点。平时柯启尔总是忘记,现在这一点点却显得非常重要,非常值得争取。 随着圣言念出,净化的波纹从柯启尔身上消失,另一种月光般的幽静光晕从他周身颤动着显现。他微微地喘起气来,大量施法之后又一直维持净化灵光,虽然他是身心合一的纯净天使,现在的消耗对一位权天使来说也太过于大了。 但他还是开启了宁静灵光——这是善良和纯净之光的综合变体,他们两个之中也只能由他来开启,以查的心毕竟是恶魔的心。 幽灵的怨气怒火触到灵光的边缘,一窒,颤动着停止蔓延——这些火焰不是简单的物质或能量火焰,无法用惯常的方式扑灭。 视野中的扭曲也暂时停止了。 湖面下—— 灰白的幽灵之核已经落到水体的底部,那十几只苍白的小手却并不放松,一层叠一层的按在上面,竟然要把它硬生生塞进地底去。 于此同时,失去了纯净壁垒的庇佑,致幻空间的效果重新吞没了他们。这片小湖在他们眼里像随便被撕开,又随便被胡乱拼上的拼图,本在湖底的灰白的石头错位到了头顶。悬着。 火不是能量或物质的火……湖水自然也不是能量或物质的普通之水。分水术,操纵水相,单元素消解丢出去没有任何作用。 摆纽二星幽灵灰白的核心被那些苍白的小手压入湖底碎石头间,快有一半了。 等待一秒。 一秒。 下一次认知转换混淆的变向过去,以查瞄准之前石头消失的地方——那里干脆是一大片长约半米的粗大尖刺,跳了过去。 毫无保护措施地在认知扭曲的致幻空间快速位移的感觉十分神奇——像是间断地出现在整个空间的各个地方,在每个时间的分割线的左侧和右侧留下毫不连贯的影像。 他扑向尖刺坑,方向背背正正背出现在上左后下右,落在水里。 抓。 感知已经没有意义。但记忆,头脑,逻辑还有意义。 手准确伸出,碰到了冷到发粘的硬质圆块。以查确定自己抓到那块灰白的石头了,摆纽二星的幽灵核心。 苍白的细长手臂们早就等着他了,此刻一拥而上,攀附他身体各个部分,像茂密的海草一样把他绞住,吮吸温度,同时拽着他向下撕扯——通常面临这样的困境,一个熟练的咒法师会情不自禁的点火去烧或者用光刃去斩—— 不过在这样的空间里,压住直觉反应才是第一正确的判断。 “心灵屏障。” 一种调动生命能量,结合蔓灵族的防护组织能量手法的心灵防护。通常是预先释放用来防止读心术,不利小型预言,或者抵抗魅惑。 他把它拉成近乎极限的薄薄一层,尽可能多的附在双臂上。写在书上的法术都是相同的,但释放出的单个咒法依据施法者的差别而天差万别。 内法外施,不拘一格,灵活的组织能量正是他作为一个施术者的特点。 手臂涂上了心灵屏障的银灰色。 周围那些苍白的柔软小手再去拉扯,摸到了心灵屏障,就好像沾了油一般再也抓不住他。 以查一只手挥舞,一只手使劲的去抠那块石头核心,把它硬从湖底挖出。 疼。 五只手指忽然钻心的疼。灰白的冰冷石头差点从他手里掉出。 他睁眼去看。 没有温度的火焰。毫无预警,一步带来伤害。 怨念的火焰之花开满了湖底。 吧唧。 什么砸在了他背后的水面上。 第三十六章 奉献,曲奇 背后那玩意一大坨,白白的,散发着微光,得益于认知转换混淆和心里坐标错位的缘故,影像是出现在以查侧面,看的一清二楚。 是柯启尔直愣愣地砸在了水面上。 天使应该是耗费精力过多,虚脱晕过去了,但还保持着一圈光晕式的宁静灵光阻挡周围的怒火,这是很难的,以查记得他说过这是“奉献”的程度。 “奉献就是在失去知觉时还能保持灵光?这未免傻了些。”当时他这么说。 “不止于如此。”柯启尔则这样好脾气的回应。“其实是你不需要其他的相求就能给予相应。” “相求”,“相应”这又是天使们使用的奇怪名词。 相应是最后达成的效果,相求则是外因和内因的结合。这事真的挺奇怪的,就仿佛在说你忘了吃中午饭还可以把它呕吐出来一样。 不过听了解释仔细想想,这和晕过去还能放灵光还真是一回事。释放和维持灵光是需要极大意志集中的,在这种情况下则可以免除。 “奉献”的状态自然不是平白无故可以达到,如它的名字一样,它需要“奉献”。这个柯启尔也解释过,倒很好理解。 大意是“你必须毫无怨言地付出你的全部。” 好吧,以查觉得是时候停止想这些了。 湖底现在都是火——在他身下,看起来则一部分在他头上,形成了一个赤红色的冰冷乐园。 可能是柯启尔晕过去那一瞬间放松了一下下,火苗就抓住这一瞬灵光黯淡的空隙蔓延的到处都是。 即使有心灵屏障存在,刚才伸出的那只手手指依然被灼伤的非常严重,有一根已经被烧成了反向的直角,而且用了治疗法术也没有愈合——这么看来是纯粹的心灵损伤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不能马上治好,但也没什么可担心。 以查把摆纽二星的幽灵核心揣在怀里,踢开那些扭动的苍白的线组成的小手,在红锈色的湖水中向上浮,抵住柯启尔向上游去—— 需要一个安静的,没有干扰的环境。最好是一个边缘的角落开始,让他慢慢将整个空间折入进核心里。从而还原出本来的幽灵。 就在这时湖底——也不能说完全是湖底——因为放在胸口的那颗灰白石头也在响,一起发出没有温度的声音—— 声音组成一个问题 “你吃不吃曲奇?” 这真是怪的要命。 以查没有回答,挥动翅膀跳出湖面。湖边的尖刺又毛毛躁躁地问他 “你吃不吃曲奇?” 浑身的,空气进入鼻腔时冰的大脑一凛,但最要担心的却是被烧伤。他把柯启尔甩在背上,奔了两步,要穿过那道在这诡异的不自然景观中已经显得十分微小,缩在角落的门,到走廊去。 走廊的门吱呀一声,问他 “你吃不吃曲奇?” 以查没管,推开门——门生锈般卡了一下,他甚至做好在走廊遭受袭击的准备了。 没有。 都没有。 既没有袭击,也没有走廊。 推开门之后没看到走廊,而是一个极小的灰色房间——不起眼的程度是直接路过都不会注意的那种。 房间内只有一张平平的办公桌,后面端正的坐着一位水滴形脑袋,眼睛像两条粗线,两手尖尖,仔细看去腰部以下有九条弧度优美的腿蔓延出来的法则结构体——他长得和摆纽二星一模一样,但完全不能确定他就是摆纽二星。 桌上有一个一点弧度都没有的盘子,里面放着五个颜色和病变肝脏一样的曲奇。 长得像摆纽二星的结构体把盘子向他轻轻一推。 问“你吃不吃曲奇?” 以查抬手掀飞桌子。 五只黑绿的恶心曲奇像某种从袖子里发射的武器,射的到处都是,然后在碰到墙的那一刻撞成颗粒湮灭。 以查一步向前,把桌子后面愣神的那只结构体拎了起来——他几乎没有重量。 被拎起来之后,法则结构体好像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于是他伸出手在肚子里搅了搅,一掏,又是一个一点弧度都没有的盘子,上面盛着四个暗黄色的——曲奇。 “你吃不吃曲奇?” 法则结构体低着头,认真地看着他说。 这句话刚说完,以查吧唧打爆了他的头。 其实也有点奇怪,在这空间里火,水,空气都未必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打碎这个脑袋未免显得太容易——毕竟它很可能是一块金属坨镇纸变得,就好像这个脑袋被特意设置为“可打破的”一样。 不过以查下一秒就知道为什么了。 结构体裂开脑袋的上半部分里徐徐地流出了六个淡粉红色的曲奇。 法则结构体浑身瘫软,九条腿蹬的笔直,脑袋歪在一边,嘴里还一边喷出糖渣一样的东西边问 “你吃不吃曲奇?” 眼看他举起一只抽搐的胳膊,还要把手伸进嘴里掏出盘子,以查用力将结构体一把掼在旁边的墙上。 咔嚓—— 结构体连盘子带身躯变成了一滩带碎片的糊糊,慢慢左右横着流淌。 总算安静了。 以查打量着这个小小的灰色房间。这肯定是某种认知转换混淆幻觉,虽然被它代替的走廊也一定是幻觉——但那里起码有可视的边角出口。 最好还是先回到走廊上去。 桌子只是一根杆子支着一块呆板的平面,房间侧边没有出口或者窗户,墙壁也严丝合缝。所有一切不与柯启尔的“奉献”所发出的宁静灵光相反应。 也许需要其他的破解手段,以查已经给了柯启尔好几个暴力程度的不等的叫醒——都没有成功唤起天使。看来眼下只能把他当做照明背包用了。 再转一圈。这次仔细筛查天花板和地板角落。 新发现。 一侧靠近地面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开口,大约只能伸半只手进去。以查自己摸了摸,又用一只手持汤勺的小雕像掏了掏,再拔掉柯启尔一根羽毛戳那个开口。 开口里面并没有任何东西,它的确连接着一个光滑的管道,但里面没有可以触及的有意义事物。 以查站起来。从怀里把那颗幽灵内核拿出。 “是你在和我说话,对吧。幽灵先生。”他盯着那块灰白的石头看。“你想请我吃什么来着?” 话音未落,簌簌声从角落的小开口中传出,五六个深褐色的曲奇从中掉了出来。 “你吃不吃曲奇?” 桌子也好,墙壁也好,地板和天花板也好,灰白的幽灵内核也好,仿佛受到了鼓励,异口同声地问。 第三十七章 天平和握手 “恶……”柯启尔神志不清地哼哼道。 以查想了一秒。 “我不吃。”他蹲在那角落小开口的旁边答道,顺便把曲奇连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没有弧度的曲奇盘子一起往回推了推。 没有暴力的行动,只是话音刚落,手刚离开,曲奇和盘子一起裂成了百万个碎片。 “呃……呃?”柯启尔又哼哼。 “老朋友。我们不能欠他任何东西。这是个朴实的圈套,我猜是这样。”以查自言自语道,又看看手里的灰白的幽灵内核。“你欠他东西了吗?” 幽灵内核像一颗真的石头一样沉默。 以查敲了敲灰色的房间墙壁。真知术和光亮术的两只眼睛看上去,墙壁表面仿佛附有一层混沌的云雾,折射不怀好意的十五种微弱光芒。 现在这空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摆纽二星的怨气发作加上结构展开,以原本的终点事务所的半个楼层为基础扭曲的。 未必不能发动自己的全身力量直接破壁而出,但那样的话摆纽二星的结构也会被破坏,幽灵的结构被破坏的话……不知道怎么修补——杀掉两个同类型的结构体修补吗?这样似乎太表面了一些。 而且,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不能伤害他。 在这里摆纽二星并非他们的敌人。 以查扭过头,发现灰色房间的中心刚才被他掀飞到一边的桌子又摆回了原状,在这一面和正面各多了一把椅子。 以查大喇喇坐在离他较近的那把椅子上,敲了敲桌面。 “看起来甜点时间就这样结束了。真遗憾大家都不赏识你的曲奇,包括你自己。”他对着对面的空椅子说。“请把我的账单拿来。” 冷到滑稽。 敲击桌面的声音,他独自说话的声音,柯启尔无意间发出的咕哝都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干干的来回反射。 但以查所说的话真的起了效果。 桌面像水面一样波动,自上缓缓浮起一架天平,它的身体和这个房间他所看到的一切东西一样都是不起眼的灰色质地。 天平的两端称重盘则是一边白色,一边黑色,以查猜测白色的那边代表的是他们——管他猜的对不对呢,现在这是他可信任的唯一东西——由他的知识储备,逻辑推理和想象力构成。 白色称重盘里放着一颗鱿鱼样子的砝码——数了数,这只鱿鱼有九条腿,所以这必然代表的是摆纽二星没错。还有一个长方体的深灰方块状砝码不知道代表什么。 黑色称重盘里放着一枚曲奇样子的花边砝码。 称重盘下方是两个方向的刻度,两个方向都有到,一枚金色的小针指出了现在的重量偏向——白色边的刻度的位置。 如果把曲奇拿下来,会指向白色边的刻度,把深灰色的方块拿下来的话会指向白色的刻度,这么看来摆纽二星的砝码则有个刻度重量。 按住天平任何一边的称重盘则对天平没有任何影响。 打飞天平嘛……虽然以查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未必有任何用处,但是出于严谨,还是狠狠地把天平砸在了对面的墙上碰了个粉碎。 果然,在前一架天平化为齑粉的时刻,桌面抖了抖,一台新的,一模一样的天平从中吐出。 不是完全一模一样……白色的称重盘中多了一个天平样子的砝码,金色的小针现在指向靠近白色一边的刻度了。 摧毁天平看来是个陷阱——还好只值一个刻度的重量。 “刚才的甜点大战是我们赢?餐厅游戏结束了?” 以查拨弄了一会儿新的天平,对对面的空椅子自顾自地推测。 “啊,对。我对你们的环境温度非常不满意。我和我的朋友都冷的厉害。”他又慢条斯理地道。 分辨什么是合理的要求,什么是会导致砝码增加的要求看上去十分重要。 以查现在提的要求应该就是合理的,天平一动不动,而空气中的温度莫名其妙的升高了。 甚至还矫枉过正地播放起了一段轻音乐。 虽然这段音乐在以查的耳朵里毫无韵律可言,但还是可以听出它和之前在无渣自毁中心播放的轻音乐使用的是同一种乐器——爆炸波仙灵的神经束弦。柯启尔在昏迷中痛苦地哼了一声——这倒是一种天使对天籁以外音乐的正常反应。 “好了。倒是不用那些多余的。”以查击了击掌。“我想我们就准备开始下一项吧。” 桌面听话地重新开始波—— “等等。” 以查想起什么似的,把手伸过桌子。“我想我们得握握手。认识一下。这是必要的礼仪。你看我的长相。一副循规蹈矩的样子,对不对?” “是吧。终点律师。”他对对面的空椅子说。 空气中浮起刮擦般的怪笑。 墙壁,桌子,天平,以查手里握着的幽灵核心都在怪笑。赞同的怪笑。 砰。 房间面对以查的右前方的突然打开了一个细长的口子——只打开了飞快的一瞬便合上,但以查还是看到了连接的地方——连接的是走廊里右侧的第三道门。 看来他所在的这个灰色小房间不是凭空的幻象,确实是利用夹在走廊左右第三道门之间的空间变形成的。 细长的口子开关的一瞬闪进了两个——真不知道怎么这么快的——两个长长兔耳朵的夹子女郎。 夹子女郎袅袅婷婷地走到以查对面的椅子旁边,一左一右立住。她们的胸口没有展示工种和编号的线框,而是各有一个空心的圆圈。 如果柯启尔还醒着的话,此刻他应该向两个女郎开始打招呼了。不过以查什么都没说。 他盯着两个女郎的手。 她们扶住他对面的那把椅子。 一个鲜红的,雾一样模糊的身影浮现在椅子里面。 身影没有变得更清晰的意思。 不过,即使看不清。也可辨认出一些基本的信息—他是一颗头,一双手臂,一条身躯,一对翅膀的普通组成。 那个身影伸出一只模糊的手,和以查握了握。 笑声停止。 这真是糟糕至极的感觉。 好像把连续吃一礼拜身染重疾的食物的不舒服压缩在一起,一瞬间厌烦的感觉直从胃底冲入喉咙。 “恶啊啊啊啊啊啊!!!!”柯启尔大叫道。 第三十八章 终点律师 天使满头淡金色的汗水——看着像个浇筑过度的雕像,拧紧眉头,仿佛正在遭受极大的痛苦。 即使如此,喊完之后他又是一头栽倒,没有醒来。 与此同时,天平的白色称重盘上凝结出了一枚新的砝码——一个双翼天使模样,一脸呆呆表情的砝码。 白色的称重盘下压,金色的小针指到了白色那侧的数字。 以查瞥了一眼,只见天平并没有就此平静,仔细看去,那只代表柯启尔的天使砝码浑身变得潮湿,两个眼睛里开始流出泪水一样的液体。 液体好像是凭空产生的,随着液体流出,白色的称重盘轻轻地下沉,金色的指示针以一种非常小的幅度缓缓向白色那边滑动,现在变成了多一点点点点点。 “这位客人,你的要求非常合理。”对面的鲜红身影说。 柯启尔形容过天籁为一种无法抵挡,无法厌恶的声音。终点律师的声音听上去则与之前半句相同,后半句相反。 他的声音充满了磁性,蕴含了多种比例恰到好处的感情,仿佛有一场世界级的戏剧正在他的语调中上演,丰满的魅力从舞台上溢出,满溢场地。 这让以查厌恶的要命。 “那这是怎么回事?”他指着白色称重盘中双目不断流泪的天使砝码说。 “这个?和我没有关系。” 终点律师轻轻一笑,摊开双手。“你的朋友,他是个正经天使吧。正经天使无法忍受我的存在。很遗憾。我相信你也能感觉到——你会觉得我有点讨厌。” “在我身边他就会不断损耗精力,体力,生命,什么的。一旦你有所丧失,那样东西就会落到这架天平上。这和我没有关系。” 他的语气非常无辜,好像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并且因为他宽宏大量,忍辱负重,为了爱与和平还不去在意一样。 “我真难过他不喜欢我。这不是我的问题。仔细想一想的话——” 终点律师用一根手指点着额头,声音中的笑意没有退去。“真抱歉我得指出这一点你的责任更大一些。毕竟是你突然提出要求把我叫来的。 我正好好的在我的办公室里喝茶呢。只是有一位贵客想见我。我又怎能不满足他的要求?是你叫我来的,也是你叫我接近他的。我不愿意伤害任何客人。我连我的茶都没喝完呢。” 行。 真行。 这家伙说起话来的那种令人厌恶的感觉也没有减少。 “你是说喝茶,还是说在一个阴暗的小房间里用一堆老土的魔法窗户,水盆,镜子什么的偷窥别人的举动?我说。这并没有什么好看的。如果你有这种需求的话,大可以直说。没谁会笑你。相信我,我见过更多更可笑的事情。” 以查让柯启尔尽量靠着椅子的侧面,自己倾身向前,手肘放在桌面上,摊开双手—— 要说拿腔作调,恶魔不比任何种族差——如果他们有那个耐心的话。恶魔超级会欺骗,拿腔作调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细小分支。不过这一优良传统逐渐被恶魔中流行的另一种天性——杀戮所取代,因此而逐渐式微——传统文化的消亡大抵如此。 不过以查在这一点上倒挺传统的。 终点律师做了个惊讶的表情——即使他的样子一片模糊的也看的到,因为实在太明显了。 比蓝翡翠杜鹃还做作。 “这真是可怕的控诉。请容许我不接受。”他咳嗽了一声,戏剧化地说道。“我只是特别关心客人们的情况罢了。难道您不为有我这样关注服务质量的老板而感到安心吗?只有这样才能提供更好的服务。你看——” 终点律师朝右边那位夹子女郎的腰上一摸,一枚古铜色的曲奇出现在他手里。“——每次你拒绝之后,我都会改变一下曲奇的口味,数量。” 他摇了摇那枚曲奇,放在桌上。“如果你尝了的话,就会发现,我甚至改变了制作工艺,和它的效果。只是为了让我的客人喜欢。” “这枚是免费的。”他说。“你要试试看吗?” 以查抓住那枚曲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 曲奇是空心的,薄薄的外壳被敲破了,连续十几颗流光溢彩的珍珠从中间滚了出来——很明显只有一名海妖精会喜欢这样的曲奇。 “是吗。”以查丢下曲奇,笑了笑。“我希望你对我们的兴趣,和对其他客人的兴趣是相等的。” “那自然是。” “不是。” “哦。不,一定得是。要不然我不会原谅自己。”终点律师张开双臂,好像要拥抱谁似的。 “终点事务所希望每位客人来到这里就像回到家一样。如果你们的家庭不幸,那也不是我的错。” “是的。你没有义务对我说真话,不是吧?”以查说。 和“你在撒谎吗?”的直接质问相比,这是个无论用“是”还是“不是”都很容易被曲解的问题,不过鲜红的身影机智的没有回答。 “和你谈话真是愉快。太愉快了。”终点律师仿佛没听到以查的话,自顾自地道。 “如果我们的谈话是有用的就更好了。”他又轻描淡写地指了指柯启尔——天使的脸色本来就白,现在白的几乎发蓝,淡金色的汗水把前额秀气的卷发都浸透了,脸上斑驳的像涂了油彩,靠着椅子的侧面喘气不止。“如果你的朋友能坚持听完我们富有诗情画意的谈话,就更好不过了。” 以查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白色称重盘里天使砝码的眼泪淌到了脚底,濡湿了盘子的整个底部,天平倾斜的越来越厉害,金色的小针在向移动。 “当然是有用的。这有助于我们互相了解。这非常重要。”以查耸了耸肩。“至于这位倒霉的家伙的倒霉遭遇,刚才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他点了点桌子,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这和我没有关系。” 鲜红的影子深深地盯着以查看了十几秒。 金色的小针在走,以查没有动,这绝对是必须要付出的时间。 “神奇的天使。你有点特殊。真想不到你的心肠这么硬。也许这就是你为什么能和我面对面这么久的原因。”终点律师终于放松下来,嘿嘿一笑。“你的身体还好吧?” “不太好。”以查流畅地接道。“我觉得这里太闷了。我有点希望我能出去散散步,或者透口气什么的。啊。尤其是我觉得这里的空气会很清新——” 他起身走至灰色房间的右侧中部,点了点墙壁,似笑非笑地看着终点律师。“——这里。” 第三十九章 理亏值 红色的身影交握着双手,后仰靠在椅背上,歪着头。两位夹子女郎一左一右对称地站在他身边,使他如同某种桥梁上承重的平面。 终点律师看上去非常淡定从容,如果不是他两句话间的停顿比之前的平均停顿长了那么一点点,几乎无法估计他的情绪。 “你说的对。”停顿过后他说,像是终于下定决定在两种善良中选择了较轻的那一种。“这是你的权利。” “这是我的权利。”以查重复说。“如果我提到的话。它就会行使。如果我没想到呢?” “这恐怕就不是我的问题了。我毕竟不是你的保姆。” 终点律师和颜悦色地说出尖酸刻薄的话,懒洋洋地抬了抬手指。 他左侧的那位夹子女郎走了过来——脸色比月亮的背面还冷漠呆板,在坚硬的灰色墙壁上画了一横一竖两道线。 哧啦—— 墙壁顺着两道线的交接处卷开,拉出一道三角形的缺口。 “你可以出去走一走。散散步。”鲜红的身影拍了一下手,又松开。“这是你赢得的。但我也应该得到一些你的保证。我想这非常公平。” 公平。 合理。 道德。 以查用余光看着桌上那架天平,经过几次的加码事件他差不多弄明白了。 从他进入灰色的小房间,呼出天平“账单”——或可称为“计分表”,又叫出终点律师作为“对手”,他已经进入了一对一的,只会有一方胜利的游戏。 这个规则空间必然是终点律师主导建立的,不管手段如何,以查认为他应该有这样的水平。 这家伙利用了摆纽二星展开的致幻空间,再用他自己的方法加以组织。 思考之后,便能想到终点事务所的狡猾老板很可能是故意出现在摆纽二星面前刺激他,甚至有可能特意引导幽灵展开为他便于利用的形状,以创造这样的局面。 如果这一切都是故意,则很难说终点律师的最终目的不是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都是些挺好做出,可能性也挺高的判断—— 不过现在想这些的意义不大。 “莫非我的口头保证还不够?”以查收回思绪,淡定地对鲜红的凝雾身影说。“我觉得我们之间以信任为主会更好。” “信任”绝对是个负向词汇,当两个生物之间需要反复提到它的时候,说明它的数值根本低于零下还要很多。 “信任是需要慢慢建立的。” 终点律师摊开一只影影绰绰的手。“你和我刚才的互动不算太有建设性。也难怪我会有点多疑——去想象一些不美妙的事,比如你从这里直接离开之类的。抱歉——请不要为我的抱歉而沾沾自喜……纯属礼貌,因为这并不是我的问题。 不过好的一面是,我一点也不排斥从现在开始。” 他指了指以查手里捏着的灰白石头——摆纽二星的核心。“我觉得它就会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你是说让我把它留下?” “是你说的。我同意。”终点律师道。 以查把幽灵核心在手里掂了一下。 他在想规则的事情。 终点律师所说,他在这个空间中的“丧失”都会以砝码形式加在代表他的白色称重盘上。 根据曲奇砝码的孤例和对称法则—— 为了保险起见,可以再加上终点律师客气的语言态度所产生的推理——这位终点事务所的老板自己的“丧失”则会加在黑色的称重盘上。 两边的刻度最大都是,目前看来某一边只要到了,就会发生类似于谎言蛋糕之类的事情。 观察来看的确如此。 不过,不少细节让他注意到这其中其实还是发生了概念的偷换——实话实说,确认终点律师有所隐瞒,反倒让他觉得好多了。 “这个嘛。我不能。” 以查轻松地把幽灵的核心收回怀里。“但我完全赞同你关于‘信任开端’的说法。尤其是从我开始,你知道吗?我甚至觉得这玩意的诚意不够。我的诚意可以更多一些。” 轻盈灵光从他身上散出,他抬抬手,一股微风扶住柯启尔,把他托在椅子上。 “在我出去的这段时间,我就留下这位苟延残喘的,和你在一个房间就会逐渐丧失生命的,我唯一的挚友好了。” 以查冷淡地说。“相信你一定能善待他。” 咔哒。 铝手鼓掌似的轻音。 有什么东西掉到了黑色的称重盘中—— 一个六角锥型,宝石一样的小砝码。 金色的小针向黑色那边走了一格,回到了白和白之间。 终点律师顿了一下。 “啊……我很高兴。”他用和语义完全相反的语气说道。 “那就一会儿见。”以查利落地弯下腰,把上半身探进那位夹子女郎扶着的缺口。 鲜红的缥缈身影看着他。“请。” …… “丧失”—— 并不是如打飞一枚门牙那样具体的失去。终点律师有意无意说出的信息自然是误导。 丧失是公平、合理、道德的丧失。 是这个空间内,某些被认可的事情上的“公平”,“合理”,“道德”,因为个体的行为造成的负向差值。 刚才他主动提出留下柯启尔,以换取那虚无缥缈的“信任”的行为,使得终点律师丧失了一个刻度的“公平”,“合理”,“道德”。 这么想来…… 譬如砸破天平这种事,显而易见,被判做是他丧失道德,因此他丧失一分。 至于摆纽二星模样的砝码,多半是因为怨灵先生确实在这个熙熙攘攘的办公场所怨气展开,打扰了正常的营业之类,然后把全部的“理亏值”都算在了他的头上。 灰色的方块砝码……则应该代表了这个楼层因为他们的各种多余行为导致的损耗。 柯启尔形状的砝码则是最证实这一理论的证据—— 终点律师反复强调“这是你的责任”应该就是这个原因。砝码不断的流泪,正因为这个责任的后果越来越严重——也就是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再回到把柯启尔留下的选择…… 这也是在两种风险中选择一种,把他留在终点律师身边的风险显而易见——天平上金色的小针明明白白的指出了这种风险的程度等级。 带着他一起出去则不好估计。 以查有一定要出去的原因——这个原因他认为终点律师也知道。 第四十章 低级的事情 也许出去的时机提的足够巧妙,但终点律师要是一心想要阻止,也没有什么不能阻止的。他是这个地方的老板,所掌握的环境优势怎么预估都不为过。 没有阻止,那终点事务所的老板就还有他的办法——应对他外出的办法。 最好还是不要让晕乎乎的柯启尔面对这个办法比较好。 把他留在屋里,终点律师碍于理亏值也多半不会对他怎么样。 当然,只是多半,柯启尔有风险死掉——但当一位天使在这么一个能量非常稀薄,对手心思很多的敌方老巢昏过去的时候,就很难不冒什么风险了。 以查翻出缺口。 “你知道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是什么吗?”终点律师突然在身后说。 “洗耳恭听。”以查站住没动。 “就是其他什么家伙无缘无故的吃亏上当。每次看到这样的事情我都心痛的要命。” 他隔着一道开了口的墙,慢条斯理地道。“打打杀杀,强取豪夺,弄乱插花的方向,对女士动手动脚,不够一视同仁……我最不喜欢这些野蛮的事情。” “我认为这很低级,没有道德。”鲜红的身影说。“你认为呢?” 他可算问对行家——没有谁比一个地狱来客更懂什么叫打打杀杀,强取豪夺。至于弄乱插花的方向——如果带瓶吞掉也算的话那可以说是非常了解。 至于女士…… 则对我动手动脚,不够一视同仁,某位地狱的伟大女王。 “心痛的话。可以考虑喝一点泛位面九味镪水,对超过百分之七十的生物种类的心脏类疾病都有效。”他说。 实打实的针对性关怀,可比语义辩论或者言论附和有道德的多。 果然。终点律师聪明地没有接续话题。 “好。感谢你。好。”他停了一秒抬了抬手,叫道“环内环j。” 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但扶着墙壁开口的夹子女郎的一条腿和地面夹角改变了五度——使得她的腰部平行扭转了两度,左耳朵颤动七度,同时眼睛眨了半度——所以可以推测出这是在叫她。 环内环j是她的名字。 “全力配合我们的客人。他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终点律师含着麻痹蜂刺一样的笑意说。 随着他的指示,环内环j轻轻巧巧地抬起一条腿,一步跳到门外,紧紧地贴在以查身边。 “对女士这么发号施令,让她们做这种事情可不算一视同仁。” 以查指出这显而易见的道德问题。 “啊。你说这个。”鲜红的,雾一样地身影勾了勾手指,他身后另一位夹子女郎走到他身前,双膝并拢,乖巧地坐在他的大腿上。 他一手掐住她腰,一手摸了摸她的两只长耳朵,随手把它们打了个结。“对我来说她不是女士。只是下属。下属我想怎么使用都可以。这不是低级,只是使用我的权利罢了。” 他笑了笑。“但对你来说她们是女士。” “我猜这里蕴含着某种程度的不公平,可以给我加个半分之类的。”以查冷淡地说。 “我好心告诉你吧。上下级之间没有什么不公平。这是一条普通的规则。我只是朝着自己的方向使用这个规则罢了。” 终点律师把头埋在结构体的头上,开始嘎嘣嘎嘣地咬夹子女郎打成结的耳朵,女郎顺从的一声不吭。“而且,争论这个没有意义。神奇的客人。在我们来这里之前这规则就是这样,底层规则是不能挑战的。” 他挥了挥手。 背后的那堵墙忽然变成了透明。 以查曾经看到过类似的游戏——把很多很多玩偶放在一个巨大的篮子里,然后拿一把颤颤巍巍地小钓竿去钓。 背后那堵墙里就是这样的一个截面—— 起码上万只夹子女郎密密麻麻地堆在里面,像挤在一个方盒里的大量曲别针——除了她们还在眨眼,缓慢地蹬腿蠕动。 像是在挣扎,不过除了让整个景象呈现出一种动态的诡异之外无济于事。 以查眨了眨眼,收回视线。 看这玩意对精神没什么好处。他现在的精神挺重要。 “抱歉我反复打扰你。”终点律师冲着以查发出恼人的轻笑声。 他把手放下,背后的墙壁恢复灰蒙蒙的,不起眼的状态。“你现在可以去了。别忘了。别做低级的事情。” 手臂上传来干燥的触感,低头看是环内环j搂住了自己的胳膊,以查飞快地把手臂抽了出来。 女郎默不作声,靠住墙,又是横竖两画。 三角形的临时的“门”嗖地拉上了。 鲜红的模糊身影,单调的规则房间,洁白的天使,不如没有的轻音乐都被封在了后面,最后一项发出僵尸在棺材里拍门的闷声。 连个缝隙都没留下,就好像他不准备回去了似的。 以查大概能猜到终点律师之后挽回“理亏值”的说辞 “你的权利包括到外面去,你的权利包括呆在房间里面。 但你没有让我单独为你凿开一道门的权利——至于我之前开启到走廊的门放你出去,那是因为我善良,慷慨,宽容,热情。 你应该感谢,但是你不必感谢我,因为我善良,慷慨,宽容,热情。就是这么回事。” 见鬼。 他连那家伙会用什么语气,什么戏剧化的修辞都猜得到。 光线很暗。 不过没关系,以查根本没在看。 一旦走出灰色的小房间,视力就失去了大半意义,音波的回声探测也一样不行。他从进入这一层楼就开始在心里估计位置,绘制地图。 灰色的小房间是个很好的判断基点,走廊靠右的三个房间他已经见到一个了——两个夹子女郎和终点律师的来处是第一个,现在的应该是第二个。 眼前是一大滩破碎的,像在坩埚中融化过一次,以胡乱角度拼在一起的阶梯。 背景是没有星星的星空背景。空背景。 远处的角落里有半个隔夜煎饼状的紫色云卷——即使扭成这样也必须得认出那是终道之末的虚无之洋大漩涡。 一条细线从旋涡中心捻起,绕了个线球,几个锐角来回折,向这边射来。这是终点事务所和一条“无河”的连接。 以查往前走,没有试图飞起,现在和地面之间的触觉连接非常重要。 他靠着触觉慢慢地走过阶梯,寻找着他要的东西。 环内环j几次想要伸手扶他,都被他巧妙闪躲。 第四十一章 他喜欢笑,秘法印记 “你准备去哪儿。”环内环j终于开口道。 嘿。她问问题的方式就好像根本没指望你回答一样。同时把腻嗒嗒的手臂又绕了上来。 “手背后。”以查说。 环内环j乖巧地把手在背后打结。 然后一步迈空,磕在半个台阶上,骨碌碌斜着四十五度滚了出去。 四十五度的方向正巧有一条紫色来自无河的细流在等待着她。 一根可以轻易带来死亡的细线。最好的结果是拦腰斩断,最坏的结果是熵爆。 夹子女郎没有内容的眼睛从他眼前擦过。 以查伸手把她截下来,戳在地上。 女郎的一只细腿小马一样踢了踢地面,望着他。 “这样会在天平上加多少?”以查问。这很可能会被算做动手动脚。 “向你那边,。”环内环j答道。 “如果你死了呢?” “向你那边,。” “所以理论上来看,你最多值两次不死。” 以查想起刚刚在终点律师背后看到的那上万只夹子女郎。很难判断两次是少还是多。 环内环j歪头看着他,好像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的一只耳朵斜在一边,以查瞥了一眼那后面,靠近头顶的位置有一个不易发觉的方块凸起。 说明她是合成的。 导游平方四介绍过,制造结构体的技术应当完全掌握在终道之末的官方机构的手中,在“大集合官”的管理之下。 所有的民间合成都被视为非法。 不过以查一点儿也不惊讶。一路到现在,看起来终点律师完全不介意做点非法的事情。 “你出生在这里?”以查随口问。 环内环j的嗓子里发出一阵齿轮卡壳的声音。她应当不常回答这种私人问题。 “是的。”她调整好了——或者没有,总之用一种高到不正常的声调说“爸爸组织了我们。” “你是说老板。” “爸爸。”环内环j重复说。 好吧。 亲属称谓偏好。 “你爸爸的样子你见过吗?”以查顺着她的习惯道。终点律师使用的雾状形态屏蔽了所有形式的侦测,看不出生物类别和任何方面的属性。 不过,他和柯启尔在路上就讨论过这件事了,现在只是确认一下。 “他多半是个魔鬼。起码有百分之八十可能。”他当时这么说。“只有魔鬼才能有目的的坏到这种程度。” “你种族歧视喔。”柯启尔说。 “这不是歧视。这是概率学。” “亲爱的朋友。生活不是只有数学。概率学应用在种族分析上的时候,就叫歧视。”天使一本正经地道。“不过我也觉得他多半是个魔鬼。” “不错。”以查拍拍手。“那么你是怎么在不种族歧视的情况下得出这个结论的?” “排除法。” 柯启尔眼中闪着金光,他对嘲讽完全免疫。“其他的种族都没有这么坏。”他举起一根手指。“而且我的语气比较尊重。” 和几千年间的许多次争论一样——如果多阴极椰子汁可以算作漱口水的话,这差不多就可以算作他们达成共识了。 以查收回思绪,看着环内环j。 夹子女郎双目空洞,一动不动,不是死了就是在思考。 “想不起来。”她机械地摇摇头。“我出生之后就在这里工作了。” “你出生的时候呢?” “记不得了。” “瞬时超忆。”以查抬起手,手心探出淡蓝色的半透明触手,贴上环内环j的前额,树根一样扎了进去。 终道之末可谓是梦幻能量最贫瘠的地方,他全靠自身产生,放不了几次相关法术,还经常要考虑是否有悖于这里无处不在的各种规则——但眼下的情况值得尝试一次。 环内环j不自然地颤抖了一下,眨了眨眼。 “他长得很喜欢笑。”过了几秒她说。 半透明的触手正好在这个时候能量耗尽,纷纷断裂。环内环j的眼神重新变为空白。 好的。 以查收回手掌——这一下离得太近,可能又要被判罚个左右的重量,不过还算值得。 看来那最后一点点的可能性也被填补了。 这无疑就是魔鬼的长相。 而且这种词句不通的描述,更说明了她说的百分之百是实话,其中百分之九十九是真诚的反应,剩下的则是语言学因素。 《三百六十六天,与魔鬼的只言片语》就提到过这件事。 魔鬼的这个外貌特点实在太突出了,几乎无法让观察者的视线注意到其他的东西。 哪怕是最有文采的诗人和歌唱家在见过魔鬼的模样之后也只会高声叫道“啊!他喜欢笑!” “手背后。不要故意摔倒了。我最多再捞你一次。”以查说。 从和无河的连接而来看,这个房间变形前起的应该是废料房之类的作用——仔细的话还能听到远处无渣自毁中心传来的轻音乐声。 淡紫色,蕴含空能量的危险细流横七竖八的在各个高度上拉过,虽然不至于影响行动,但也绝对经不起故意折腾。 以查从怀里掏出摆纽二星的幽灵内心,拿在手里。 一个淡约不可见的秘法印记在灰白色的冰冷石头上上闪烁微光。这是摆纽二星在无渣自毁中心以水渍形式探出时,以查为他附上的。 “先生,如果你终于想要报仇的话,最好把这个记在你心里。”当时以查这么对他说。 很高兴幽灵先生听了。 在左边第一个房间时,以查就凭这个印记找到了他核心的位置。 每个秘法印记可以有三个关键字选择。 通常第一个关键字都是“存在”,以标识被秘法印记附着的事物的存在与否。 第二个关键字一般是“方向”。 有了“方向”,则可以快速找到被秘法印记标识的事物位置。 第三个关键字往往是“关联属性”的其中一种,如“关联速度”配合“方向”可以让施法者使用法术“即时召唤”,将附有秘法印记的事物在一定范围内召唤至自己手中。 不过以查为摆纽二星附着的这个秘法印记则有所不同。 三个关键字是“存在”,“复制”和“配对”。 凭借它他可以找到…… 以查顺着阶梯向右走了五米,然后转身上到虚空中的半块墙上,身形被空间显示成了奇怪的形状,又跳过三道呈,,度夹角的墙,向前一跃—— 眼前陡然变黑,他出现在一架棺材里。 掀开棺材板——不知道这个新的房间本来就是这样,还是经过认知扭曲后看起来是这样 房间的六个面上都镶满了棱角锋利的棺材。 以查边走,边看着幽灵的核心以确定位置。 然后推开右手第十五个棺材的盖子。 “呜!最好的天使!你又来救我了!”里面的振幅三百惊喜地叫道,他头顶另一枚一模一样的秘法印记发出淡淡光芒。 第四十二章 变形记录 “最好的天使不在这儿。”以查第一百次纠正道。 环内环j背着手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边。 “好的。呜……能扶我一把吗?”记录官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事实上这也是以查正在考虑的事情。 振幅三百现在是差不多六十块左右的碎片。 他的头裂成了四个均等的部分,身体变成了一片一片的食物状。连接四肢,头和身体的细管也都被整齐地断成了一截一截,零食礼盒一样码在闪着寒光的棺材内。 好一点的是没有逻辑从断面渗出。 那些断面不像是由切砍造成的普通伤口,看上去更像装载着这部分的块状空间位移连带导致的。 “怎么弄成这样的?”以查把振幅三百面包片一样的身体按成一叠——没什么用,面包片们一下子就互相弹开了。 “摆纽二星从我身上穿过。”记录官呆呆地说,大大的黑眼睛里红光像心跳明灭。“这里。这里。” 以查看了一眼,意识到振幅三百是在示意他靠近中部的一小块胸口的窄缝,便伸手插进去,一揭。 里面是一段记录。真知术可以无障碍的阅读。 “‘我感觉很生气。’摆纽二星说。”以查念道。 …… …… “我感觉很生气。”摆纽二星说。 “什么。呜,我刚来。” 振幅三百有点茫然,一方面是这个原因,一方面是幽灵忽然和他说话——这已经好久没发生了。 “很好。说明他就在这附近。”摆纽二星自顾自向走廊深处走去。 “谁?”振幅三百想拉住他,仅仅造成手掌从幽灵的手臂间穿过。“这位小姐要带我们去问芯片的事呢。”他指着身后的夹子女郎接待员忙道。 “律师。”摆纽二星言简意赅地说。“没必要了。终点律师就在这附近。” “啊……终点律师在这吗?请问他在哪?”振幅三百转头问接待员。 “我们不回答关于老板的问题。” 接待员毫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叉着腰。“你们还要不要咨询芯片升级业务?” “我们……” 振幅三百发现摆纽二星已经走远了。 “不用了。不用了。” 他急忙摇着两只半圆的手,跟上摆纽二星。“她说不回答我们的问题。你怎么知道他就在这儿?我们不去那边了吗?马上就轮到我们了……” 摆纽二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谈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一个挂着“贵客止步”金属牌的楼梯口,怨灵毫不犹豫,向上幽幽地飘去。 “幽灵先生,我们不能走这里。”振幅三百弱弱地站在牌子下面叫道。 摆纽二星没回头,一只手点了点脑袋。 “你的脑子被芯片烧坏了。”类似的意思他表达过很多次,一看便知。 振幅三百愣了一会儿,使劲下了下决心,走上楼梯。 楼上安静的要命。 幽灵也不发出任何声音,只有振幅三百自己软绵绵的四只脚在地上拖行的沙沙声。仿佛在不断提醒着他“你来到了错的地方。” 呜……我已经来到这里了,不能回头。是芯片让我害怕的,我要战胜它。他反复劝着自己,跟上摆纽二星。 …… …… 记录在这里断掉了——准确说是写有记录的胸口在这里断了。 以查的手移向紧接着的振幅三百的下一节胸口。翻开。 可辨识的文字在眼中汇聚。 …… …… 摆纽二星如同一根无限蜡烛,源源不断地滴下烛泪。 他浑身都变形了,肩膀塌了下去,九条腿在地上拉成了原来的五倍长,身上溢出透明的液体,先是在地上扯出一条湿润的拖痕,很快拖痕也消失了,因为整个地面都被他身上流出的透明液体浸透了。 “幽灵先生。你没事吧。”振幅三百走在侧面,他的四只脚也濡湿了——幽灵可以有很多变化,两个天使这么讲过,所以这是对劲还是不对劲呢? 摆纽二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突兀地立住,用手虚虚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有微光闪过,振幅三百感觉前额开始发痒,不过他很快忘记这件事—— 他发现他们停在一道门前面,门框是动来动去的波浪形。 门里一个鲜红的,雾一样缥缈的身影,坐在一把铁椅子上,椅子是朝向门口的。椅子两边的把手上各坐着一个夹子女郎。 “啊……两位客人……你们找我?” 雾一样的身影双臂交叉,声音听着感情充沛,非常有亲和力。 “你真惊讶。” 摆纽二星扶着门框,随着它摇摇晃晃地滴水,但语气保持尖酸刻薄。“终点律师。告诉我一个可以让我不把所有怨气撒在你头上的原因。” “他就是终点律师?”振幅三百吃惊地看着红影。 记录官做梦也想不到终点律师是这个样子。 他听两位天使从正反两面说了很多次了,终点律师对他和他的家人做下了非常糟糕的事情——这事情的糟糕程度根本无法赦免特别需要赦免。 但是他表现的比一个免费帮你修补房顶,点燃炉火,走的时候帮你擦干净门口迎客垫的义工还亲切。 振幅三百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他突然想到摆纽二星的情况和他差不多,于是得了救命稻草一般专注地看向他。 “我可以对此保持沉默。但我愿意告诉你们。我是。因为我就是如此慷慨大方。”只听终点律师轻轻笑道,“幽灵先生。我不知道你的怨气是哪儿来的。真希望我能分担你的忧伤,但这和我没有关系。” “我和我认识的一切都死了,变成了幽灵。终日停留在空了的小村子里,不过我想这对你来说不重要。” 摆纽二星发出嘶嘶声,一滩没有温度的火从他的九只脚尖下流出。“你只需要知道这个就可以了你惹怒了我。” “啊哈。我明白了。”终点律师拍了拍手。“不对。我没有惹怒你。为了让你们进步我必须好心指出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来听听我的版本的故事吧。绝对诚实。” 火苗蔓延一条曲线,把终点律师周围一圈包围。两位女郎缩进他的怀中。 “芯片没有问题。升级芯片也没有问题。”火焰环绕,终点律师完全当它不存在,慢条斯理的道 “有问题的是你们自己。我这里每天客来客往,升级芯片的客户不计其数,为什么只有你们觉得它有问题呢?仔细想想,是谁告诉你芯片不对的事的?是你们的老大,对吗? 你们的老大又是听谁说的呢?是一位叫环内环的小姐。你可能没听过她的名字。因为你的老大不好意思提到她的名字。但我可以好心告诉你,她是我的下属。” 他拍了拍右手边那只结构体的腰。“喏。就在这里。” 第四十三章 旧僵局话题 然后是一大堆的“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呜。” 接下来这一段的记录戛然而止。 以查合上振幅三百的胸盖。“记录就到这里?” “主要是我就到这儿了。” 振幅三百挪了挪脑袋,像是想点头,结果只有四分之一的脑袋颤抖一下,滚到了棺材的一角。 “然后摆纽二星就裂开啦,房间也裂开啦。房间和他穿过了我,我也裂开啦。最后我看到他的核心掉下来,被他变成的水冲走了。”他说。 “难怪你被切成这样。”以查表示理解,开始从怀里寻找合适的工具。 幽灵展开的原因看来已经清楚了。 终点律师关于芯片的新说辞和摆纽二星早已接受的事实相反,再加上那副以让对方严重消化不良为目标的态度,要激怒一个本身在他身边就会产生状态波动的怨灵应该是绰绰有余。 至于他说的是真是假…… 虽然以查很乐意知道芯片的技术和背后相关秘密的一切,但豆子总归在豆荚里,这件事情多半要靠结构体们自己去操心。 “你在一个幽灵怨念展开时站在他身边。他撕裂空间的时候,顺便把你也撕裂了。”他向振幅三百解释道。 “这样啊……呜。对了。我得记下来。” 振幅三百原本有点发直的大眼睛中流露出安详。 他的性格属于低阶法则结构体中常见的“底部溶液型”,只要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就算自己变成了一块块的也能感到欣慰和放心。 记录官的中部躯干碎块开始震动。看上去他正在用背部使劲,想要振开胸口的盖子,履行自己的职责。 “这句不用记了。别动弹。” 以查摸出一只抓着一条绳网的小雕像。 肢体破碎的情况下,要避免任何熵爆的可能。他得好好地带他回去。 无论如何,终点律师利用摆纽二星的行为在“公平”“合理”“道德”上绝对大有缺失,如果能直接在那个灰色的房间中证实这件事,应当能获得不少“理亏值”。 振幅三百是重要的见证者,他还有保有记录,作为一名天生的记录官,他的记录不容置疑,他简直是为了这一刻而生的。 以查没有进行任何能量操作,只是单纯的把振幅三百的片状身体摞在一起,用一只小雕像手里的普通物质绳网把它们兜了起来,扎紧。 再细细的把棺材底剩下那些太过细碎的零件一团,塞进一个窄口大瓶子里,然后头朝上把振幅三百戳进去。 瓶子开口只露出记录官一个浑圆的脑袋——这颗裂开成四块,嘴歪眼斜的脑袋也被以查按照缝隙对好,用细线来回绑牢靠了。 除了千疮百孔之外,可以说和原来一模一样。 “我感觉十分舒服和安全。”振幅三百柔弱地说,生怕自己给以查,棺材,天花板,周围的空气造成任何心理负担。 某种角度上来说,这真是一种可爱的态度。 以查把大瓶子甩在背上,直起身。 环内环j靠坐在对面的一台棺材上,两只脚尖点着地面,手依然放在背后,长耳朵搭在肩膀上。 她好像闷不做声地观察他们很久了。 以查看了看夹子女郎。 如果不是情况特殊的话,他对她也有一定的兴趣。介于对终道之末芯片之谜和棕皮豌豆季限后代分布规律的兴趣之间。 这毕竟是他第一次接触合成的,非物品转化的结构体——这其中牵扯一个听上去根本不重要,但是非常非常好吵的学术论题 “合成的结构体到底应不应该拥有智慧生物,也就是天然结构体的同等权利。” 刚开始——也就是两万年前,有关这个论题的争论一直聚焦在 “既然有同等的智慧,就应该享有同等的智慧生物的一切权利。”“权利的大小应当和主体生产的过程挂钩,而非仅仅看结果。不然非法的变异生物难道应该享有和自然生物同样的权利?”“反对上一条,这是对缝合怪从根源上的否定。”等等方面。 几种声音争执不休,陷入僵局。 僵持超过一万年后,御衡者花园依据学者们的热烈呼声,遵循古例,对此开放传说中几千万年都没有使用过的,泛位面大型秘密投票——由学术贡献度前五的位面随机抽取一万一千一百一十一名个体,来到御衡者花园对这一话题进行投票,再以专业手段将这些个体消去记忆送回。 大型秘密投票花费了巨大的成本。 结果导致了更大的僵局(几乎是显而易见的,所以奇怪的是,为什么这个奇怪的主意会被写入古例呢?)。 大部分的天使们不懂得什么叫“权利”,大部分恶魔们不懂得什么叫“智慧”,妖精们则表示不知道什么叫“应该”,幽灵总是问“拥有”指的是什么。 几乎所有生物都在问“‘同等’是什么意思?” 还好。 随着学术氛围在孤岛世纪的整体衰落,这个论题,论题所产生的争论,争论所产生的僵局都逐渐自行移动到历史的废品堆之中。 不过这依然是个和自旋红茶非常配的午后闲谈话题。 “是你在看。还是你‘爸爸’通过你的眼睛在监视我?”以查顺口问环内环j。 “爸爸不需要通过我来看你。是我在看。”环内环j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 “我注意到你有一会儿没给我找麻烦了。”以查说。 “爸爸让我来配合你的一切。听你的话。” 环内环j一动不动,两只手臂的夹角保持精确一致。“如果你不让我给你找麻烦,我就不找。” “实话说,这不好相信。”以查冷淡地道。“如果你有自己的意识的话,应该能注意到我和他处在只有一个能赢的,另一个可能会死的很难看的竞争关系下。 这种情况下他派你跟着我,你说你不会给我找麻烦……我该怎么判断这想法是从你脑子里出来的,还是不是呢?” 是错觉吗? 环内环j始终黯淡的眼睛中闪过一丝突兀的光。 “我会听爸爸的话。我是这么被制造的。”她慢慢地说。“但是听他的话,不代表我要帮他。” “噢?” 以查扬起一边眉毛。“那你刚上来的时候的那些行动……” “我以为你喜欢。”环内环j说。“爸爸告诉我们。这是最讨大家喜欢的事。” “你说不。说不两次。我就知道你不喜欢了。” 她也扬起一边眉毛,只是动作要显得机械很多。“所以我没有再做了。我有脑子。” 她突然又做了一个表情——像一个瘫痪很久的动物在试图站起来。 以查看着她,想了好几秒。 才意识到她可能是想要——笑。 第四十四章 棺中的赌徒 “感觉我们能成为好朋友呢。”振幅三百在以查背上的瓶子里软绵绵地说。 好朋友应该是没有机会了。 得尽快回去,因此不能问她太多问题。不过还是有件事想知道。 “那我问你,天平指针如果走到的刻度,会发生什么?”以查问环内环j。 夹子女郎眨了眨眼,收回那个明显对她来说水土不服的表情,恢复了正负零的神色。 “如果到了白色的,你就会破产。”她说。 “破产?怎么说。” “爸爸可以追偿你,他想问你要什么都可以。你欠的东西永远还不清。” “我想即使欠的再多也会有还清的时候吧。”以查故意说。 “没有。不会的。”环内环j果然接住话题,一字一句地解释。“当你可以还清的时候,说明你可以还更多,这件事情会让你更加理亏。所以你就会欠更多。” “好吧。让我换个问法。如果刻度走到了白色的,我会欠多少?” “永远比你能还的多一点点。”环内环j答道。 “原来如此。”以查说。 “呜……” 振幅三百在背后发出意义不明的低声哀叫。 以查想了一秒。“那如果,天平的刻度到了黑色的呢?” “我不知道,从来没有爸爸的对手走到过黑色的。” 从来没有。真是个重要的信息。 “从来没有?你见过你‘爸爸’的多少对手?”他若无其事的问。 环内环j低下头,望着自己两个锋利的脚尖。在计算。 “一百九十五个。” 三秒后,她抬起头。“其中包括无所不为行会上一任的‘专业赌徒’。他成功让天平的指针走到了黑色的,但是最终还是倒亏回了白色的。” “哇。”振幅三百惊讶地叹道。 以查看着环内环j。 她和其他的夹子女郎——比如无处不在的接待员和清洁工们,除了胸口的标识不同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不过她这个回答显得确实有头脑。 不但给出了精确的数据,还自然的举例出其中最有话题性的一位以说明情况的严重性——一位这样的知情者简直是一切想要收集相关资料学者的重大福利。 如果她这么有头脑的话—— 想到终点律师背后那一墙密密麻麻的夹子女郎可能都具有同样的头脑,立刻就能体会到其中蕴含着巨大的浪费。 “后来呢。他怎么样了?” 以查决定把话题拉回之前。“我是说无所不为行会上一任的专业赌徒。你刚刚提到他亏到白色的刻度了。” “破产了。”环内环j说。“他就在这儿。” 她跃下棺材,嗒嗒几步绕到房间最中央。 这个房间很大——不如说是一间大厅比较合适。 以查这才注意到棺材阵的中心缺了一块。 高高的,隐没在暗处的天花板垂下一根长长的细绳。 他才看到那根绳。它和房间的墙壁,和棺材一样都是暗灰绿色。草丛里的草一样,互相遮掩,非常隐蔽。 环内环j找了一个角度,拉动绳子。 嗤—— 嗤嗤嗤嗤嗤嗤—— 从上至下,泡沫一样轻柔的擦动声。 右侧那面墙上斜嵌着的一整排的棺材同时齐刷刷地滑开了盖子。 夹子女郎目不斜视的走过二十三台棺材,指着从下往上数第十六个说“他在这里面。” 空间足够。 以查稍微飞起一点。向环内环j指着的棺材里远眺。 看上去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见到。”他诚实地说。 “在最底下。”环内环j膝盖笔直地一跳,落在那架棺材的边上。 以查靠过去。 每架棺材都是三米长,一米宽,大半米高,厚度也有三掌宽。足够他也站在上面。 他向棺材的最深处望。 这次见到了 棺材的底部贴着一个干瘪的长条图案。 无所不为行会上一任的“专业赌徒”。 他整个身子扁平,粘在棺材的底——看上去只需要一把锋利点的铲子就可以把他像泥垢一样刮下来。 往上依稀可以看到两只脱水的眼睛,上翻的嘴唇。 他有四只手,都大的不正常,每只有六支三节手指,干花一样上折,开在肩膀部分。 “他长得真扁。我要好好记录这件事。”振幅三百发出蜂鸣。 环内环j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麻烦给我们的记录官解释一下。这样的错误可不能保留。”以查耸耸肩。 “不是的。” 环内环j立刻流利地开口。“他本来不长这样。他的体内空间和体液全都用来还债了。只剩下轮廓还在。” 光线昏暗而不均匀。 暗斑和稍微亮一点的地方交错。 以查补了补眼中光亮术球的明度,目光扫过房间六个面上整整齐齐嵌满的存体之盒。 这个房间似乎没有经过认知混淆变换的扭曲,但绝对不是因为任何的心慈手软,只是让这诡异的景象更清楚一些罢了。 他远远看向自己爬起来时推开的那一台棺材。 来时没有注意,那里的底部果然也有一个干瘪如纸片一样的家伙,很容易把它当成金属的纹路。 “和我想的一样。” 以查轻轻地出了口气。“所以这些金属盒子里都是因为终点律师破产的倒霉蛋?” “轮廓。这里有最近六个月的。” “之前的呢?” “之前我还没出生。上一个姐姐坏掉之后我才被组织出来。” 考虑到终点律师对她们的使用方式,六个月的时间很合理。 “你还没满一岁呜!那你真是个小女孩!”振幅三百说。 以查摸出一个拿着一把黑铁小刀的小雕像——他带了约三百个这样的东西,用的真是超乎想象的快。 他用小刀把曾经的“专业赌徒”刮起来一点。 摸了摸——还算有点韧性,但和一张皮子也没什么区别,鞣好的那种。 不知道他死了没有,但是绝对不像在好好活着。 “附近就有‘无河’的一条引流。” 以查把小刀收回手心。“为什么不直接把他们消灭呢?” “因为他们的债务还没还清。怎么能这样就死了呢?”环内环j冷淡地道。“当然,爸爸说,这也可以防止意外。” 能有什么意外。 以查刚想脱口而出。突然感受到怀里石头的冰冷。想起了摆纽二星。 的确。 终点律师说的没错,意外还是会时时发生的。 第四十五章 就事论事,归零 以查带着装有振幅三百的大瓶子离开了有一架棺材的房间。 以查带着装有振幅三百的大瓶子离开了有其他九千九百九十九架棺材的房间。 离开了“基本没有意外之屋”。 这名字基本还行。 “我觉得把他们叫做‘尸体’有点不合适呀呜。”振幅三百考虑了一会说。他现在的健康状况很不乐观,不过还是把额头打开一块,悄悄在上面生成颜色很淡的文字。 “他们没有真的死掉。”环内环j答道。她开始主动回答振幅三百的问题了。 “就是介于死了和活着之间。”以查说。 怎么形容呢…… “介于死了和活着之间。” 环内环j用不可置疑的口气说。“爸爸讲过,这种状态叫做‘穷’。” 总之。 以查带着装着振幅三百的大瓶子,和环内环j一起离开了储存着一万个穷人的房间。 他们回到了走廊里。 走廊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表现出转了四十五度的幻觉。不过没什么关系,因为他们没有注意。 灰色的小房间非常多余的卡在走廊中间。 出入口在他们来时已经被终点律师关闭了。 “我可以帮你打开。”环内环j伸出尖尖的手臂前端。 “不用。” 以查在那堵灰墙的底部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了一个拉环。 “第二好的天使找到了一个拉环。”振幅三百小声发出蜂鸣。 “第二好的天使向右上方六十六度拉动拉环,把墙面划开。”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 “原来第二好的天使在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把一个拉环卡在墙壁里面了,现在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把门打开。” 振幅三百在记录的时候一直都会小声重复,这次因为在背上距离很近,听得比较明显。 他自然地省略掉拉环魔法的原理部分。 这也是经过了他们这些天的相处调整出的记录最佳配置——要不然就太费地方了。 “这样可以节省理亏值。”以查帮他补充道。 让终点律师专门来开门无疑要耗费理亏值。环内环j的要帮忙的行为也不能判断——一个空间里可以单独活动的脑子数量越多,这个空间的情势走向就越不能判断。 一旦进入以及试图进入这个灰色的房间,一切都要—— “公平” “合理” “道德” 要理直气壮才行。 以查理直气壮地迈入灰色的房间。环内环j跟在后面,拉开的缺口在她身后关闭。 …… 柯启尔还活着。 在原来的椅子上,黯淡地蜷缩着,发着和原来一样的抖。 鲜红的雾般模糊的身影一样坐在对面,环内环j原本的位置补上了一个新的夹子女郎。 天平上的砝码没有增加或减少,只是白色称重盘里积攒的泪水变厚了,经过了这一段外出时间,金色的小针指在接近白色数字的位置。 看来有一条默认规则和以查推测的差不多——当他不在这个灰色的小房间内的时候,终点律师无法自己通过操作来增加或减少他们双方的理亏值。 “天呐。欢迎你回来。” 终点律师带着一种不真实的喜悦语气说。就像重新见到了自己死去的曾祖父一样。 “你好。” 以查把装着振幅三百的大瓶子丢在唯一的桌子上,扭一下,使得记录官被切成四块的脸冲着对面。“在结算之前,回答我,他还能恢复原状吗?” 这是个两面都会得到好处的问题。 如果不能恢复的话,无疑会增加终点律师的理亏程度。 “哎呀。你找到他了。你真是有种神奇的魅力。能让所有的朋友都聚集在你身边啊。” 终点律师轻轻一笑,选择了中间。“不过,现在这种状况和我没有关系。” 他耸耸肩膀。“当你的幽灵朋友把我们在的这一个幻觉楼层收回的时候,空间的裂缝重新闭合。他自然就会回复原状。” “好。” 以查微微点头,没有多做纠缠。“我想你要解释的不止如此。” “我只是个单纯的,诚实的好心人而已。” 终点律师摊开双手。“我承认我惹你的朋友们生气了。但说实话可不是什么错事。就事论事,你不能惩罚我。” “就事论事,后果严重。” 以查把手放在大瓶子的边缘上。“需要我提醒吗?” “他的遭遇我很同情……” 终点律师微微动了动,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发现了什么似的,缓缓地身体前倾,把脸贴近振幅三百的脑袋。 “很同情……呜哦。” 振幅三百的小声记录被打断在空中。 终点律师雾一样混沌缥缈,代表鼻尖的凸起离他只有不到三公分。 那鲜红的,模糊的脸的上部有两个陷坑——伪装之下应该是眼睛的部分,此时微微放大了。 无声的一秒。 一滴泪水从天使砝码的眼里流进了白色的称重盘。 “音之法则结构体……” 终点律师眯起那两个代表眼睛的陷坑。“是记录员啊……怎么没有做成单调琴……” “他唱歌不好听。”振幅三百提过,以查记得很清楚。 “你忘啦。”记录官小声对终点律师说。 无声的第二秒。 “噢……” 鲜红的身影重新靠在椅背上。“那就这样吧。真抱歉。没有考虑后果是我的倏忽。这件事我也有错。” 咯嗒。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个脑袋圆圆,身体柔软的结构体状砝码从半空凝结,落在黑色的承重盘里。 金色的小针迅捷无声地滑至白色边刻度。 “座位。”以查慢条斯理地说。 他之前的椅子上放着一只昏迷的柯启尔。 “你有你的座位。” 终点律师的状态受到了影响——他忘记了说客套话。 一把小小的,椅子状的砝码出现在黑色承重盘中。 金色小针滑动半格。 “座位。”以查对环内环j说。 环内环j默默地从房间的后半截消失,再出现时,带来了新的座位。 以查坐在新的椅子上。 无声的第三秒。 终点律师没有做出任何干涉。他的样子像是在调整呼吸——虽然他没有呼吸。 “对了。” 以查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把手肘放在桌子上。“你刚才不够礼貌。对于幽灵,应该称呼‘先生’。” 嗒。 又一枚小小的砝码加在了黑色称重盘里。 金色小针滑动。 天平轻轻一晃,杠杆和桌面平行。 这次,指针稳稳指向了。 第四十六章 一杯绿茶 “我以为有什么特别的呢。”过了几秒,以查百无聊赖地说。 “当然有的。” 就这么几秒,终点律师的声音重新饱满起来,这意味他已经回到了最佳状态。 “我先提前说明——账单你已经还清了。我们现在互不相欠。” 他抬手一指天使形状的砝码。“好心的我愿意直接告诉你下一滴泪水还有一分钟流出。这一分钟内,你可以带着你的朋友们离开。” “好主意。” 以查懒散地拍了一下手,没有任何要站起的意思。“不过,我才刚刚坐下。所以你不如说一说——如果我不离开呢?我没什么可做的了。相信你也不会做什么。不如这么说吧我觉得现在你开的条件还不够好。” 终点律师发出冻肥肉一样营养丰富的笑。 “我实在不应该自吹自擂。但现在我不得不指出在下已经仁慈至极了。”他好不容易止住笑声,说下去 “你的那一位天使朋友最多再活半个小时。他不应该和我这样的家伙在一起呆这么久的——作为一个免疫系统这么差劲的种族——说真的,这甚至开始让我怀疑你在那一身羽毛之下的身份。” “是啊。如果柯启尔死了。都是你的错。” 以查不为所动,指了指泪水半满的白色称重盘。“我已经因为忽视他这么长时间,而承担了这么多多余的重量。如果他因为对你过敏死了——一个新的,超级重的,长两个翅膀的白砝码一定会生成吧。猜猜他会掉到谁那边呢?” 一个突然的短暂空隙。好像约好了一样。 滴。 嗒噔。 背景音乐里没有节奏的奏弦声漏出来两下。 紧接着,终点律师突兀地敲了敲桌子——声音清脆,因此不难判断出他的实体就在这儿,只是外表被掩盖了而已。 桌面受惊一般波动。 三秒后,吐出三样东西—— 两个直筒杯子。 底部平的严丝合缝,里面盛满冒烟的液体,一杯深红,一杯碧绿。 一叠整齐的长方形卡片,泛着金属光泽—— 以查看了一眼,意识到那是有些文明可能会叫做“牌”的东西。牌背面朝上,纯黑,中间有一个白圈。 “碱性下午茶配黑金属方饼干。”以查若无其事地评论道。“也许低压沼泽石灵会喜欢,但我还是算了。” “你可曾赢过耐心的比拼吗?”终点律师戏剧化地抱怨。 “噢?你是想说什么?我也曾经借助过道具试图让某些家伙更明白事理。”以查一本正经地说。“最后发现还是悟性最重要……” “好了。请听我讲!”终点律师打断道—— 下一秒他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大,不过为时已晚,一个价值半分的砝码掉落黑色称重盘。 “啊。我赢了。一点点。”以查笑了笑。“你要说什么来着?” “恭喜你。聪明的客人。” 终点律师没有气馁。 相反,他双手交叉,姿态变得平静起来。“现在你的决定时间有十一分钟了。” “十一分钟。” 以查看了一眼天平。“我猜是指针再次回到&bsp&bsp的时间。” “正是。”终点律师淡淡道,“如果你准备和我在这里静坐示威的话。你现在有大把的时间决定自己要不要走。” 他伸出一根红雾组成的手指,指了指那杯“绿茶”。 “如果你决定要走,就喝掉这杯茶。当你摸到茶杯的那一刻,我就会当做你准备握手言和。你可以就此离开,当做没见过我。” “就事论事,我在你们这里还有业务要办呢。”以查无辜地说。 “不会有任何影响。噢。只有这件事请千万放心。”终点律师说。“下楼去。你的业务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 他靠着椅背,姿态悠闲。“终点事务所是个庞大的组织。虽然是我建立的。但我不在时,它也可以百分之百运行良好。我的所有工作都可以被代替。 从这里走出去,只代表我和你的联系断绝了。即使你欠了我的债,也和你的业务无关。 你觉得我不过是一只尘埃蟑螂也好,我觉得你不过是一只尘埃蟑螂也好,哪怕你杀了我,终点事务所依然欢迎每一个客人来这里办事。包括你。” 他声音情感充沛,脸上露出笑容——太明显了,以至于那颗红雾组成的头上都看的分明。 “我实在不应该自吹自擂——但我完成了伟大的成就,达成了一个组织的最大意义。这是个了不起的终点。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切的终点。” 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 气氛掀起一个小。顺理成章的,他左右两边的两只夹子女郎开始鼓掌。 环内环j抬起手,又放下。 “真是令人感动。我差点就被感动的昏了头。”以查眨了眨眼。“但是显而易见,我没得走。” “哦?”终点律师语气中透露货真价实的惊讶。 “哦?”以查重复这个字,没有笑意的笑了一下。 他一指那杯绿茶。“既然你这么想让我走,不如亲自把这杯茶递到我面前吧。你的专业态度令我感动,希望服务也不介意多一点。” 红雾组成的身影没有动。 “你怀疑我。”他缓缓地说。“我知道你怀疑我什么。” “噢。对。”以查抱着双臂。 终点律师轻笑。“看来咱们是陷入僵局了。” 一时狭窄的深灰房间内只有柯启尔的抽气声。 以查用余光观察着对面的红影。 这家伙还真的有点聪明。 以查怀疑的事情非常简单 那杯绿茶附有抵抗侦测的属性,多半根本就是喝不掉的——有许多这样的手法,譬如那个杯子干脆是和桌子一体连接的,杯子内部实则向下连通管道,接着一整个蓄水池。 而终点律师所说的“摸到茶杯的那一刻,我就会当做你准备握手言和。”则是一个吊诡的语言陷阱。 如果以查摸到了茶杯,表达了握手言和,准备离去的态度,却又喝不掉茶,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很多条思路可以被对方利用以创造理亏值——毕竟这种状况下表达和平态度的只有他单方面。 而且他也没有真的想让柯启尔死掉的意思。 一个伤心的天使的灵魂会有多唠叨他已经能想象到了。 当然,这都是猜想。 猜的不一定对。 让终点律师递杯子则是一种概率风险的转移。 最差的情况下,他也能从这个过程如液体晃动的细节中得到更多有关于这杯绿茶的信息。 但终点律师没有这样做,而且足够谨慎,在没有透露任何多余信息的情况下,让这件事依旧保留着所有的可能性。 第四十七章 非对称公平 “可能性是非常美妙的东西。题外话,我有预感它会成为新时代的货币。”红雾状的身影突然说。仿佛接续着以查的心理活动一般。 没有经验的选手第一时间很容易误以为他进行了读心类的操作。好在以查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类似于大脑出门去三千米的油性海沟底部暂时漫游。 “是吗。”以查心不在焉地说。 他的大脑还在。 应该终点律师只是情不自禁要说这件事罢了,这多半是他的私人兴趣。 以查对此则毫无感觉,他认为自己最近分配在一般等价物上的注意力已经够多了。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实在抱歉。” 终点律师提高声调,虚情假意地挥挥手。“我讲了多余的话题。” “尤其不应该与我讨论。”以查干脆地道。“还是让我们快点把眼睛从那杯绿茶上拿开吧。要不然你的其他精心准备要白费了。” 他指了指那副面朝下的金属卡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就是你为我们一决胜负安排的节目。” “是的。我只是想把事情简单化。没必要进行多余的运动,你说是不是?” 终点律师轻松地笑笑。“那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你不打算离开。也准备好了参与剩下的环节。” “现在不打算而已。” 以查用手指轻敲桌面。“下次判断会在我知道这两件事情后第一那杯‘红茶’是干嘛的?第二如果指针走到了黑色的,你能接受什么要求?” 他抬起食指,指着对面模糊的红影。“听说能让你理亏到的一个都没有。所以我猜,你一定可以就此提出非常有诱惑力的条件,使大家前赴后继。” 终点律师的两个模糊眼眶对了过来——气氛上感觉在做一个“紧盯”的动作。 “太好了。我先回答你的两个问题吧。” 他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第一个。红茶是‘加码’。” “加码?” “在开始之前,你可以决定要不要让输的一方喝下红茶。” “在开始之前,我得先知道这杯红茶是什么东西吧。” “不。你不能知道。这是非对称公平。”终点律师淡定地解释。“我知道这杯红茶是什么东西,而你能独自决定要不要让失败者喝掉,为他‘加码’。如果用切蛋糕来比喻的话……” “你把蛋糕切两半,我先挑其中一块,双方都会觉得这是公平的。你是想说这个吗?”以查打断他说。 “而且你的蛋糕有可能比较大。”终点律师笑道。 这并不完全是一回事。 以查本来想指出这其中的几处漏洞。 但仔细一想,和终点律师没有任何争论理论的必要——对方并不在乎理论的正确与否,只在乎使用的方法和结果。 “行吧。”以查说。“我选择‘加码’。” “这样就决定了?按之前的表现,我还以为你会绞尽脑汁去窥探这杯红茶的内容呢。这个决定可不算多么深思熟虑。” “深思熟虑只会出现在两种情况需要分析的条件多。或者想的慢。现在两种都没有,还有什么可废话的?” 以查向后一靠,做了个“请”的姿势。“第二个问题。开始吧。” 终点律师蝾螈一样满意的笑了一声。 “很简单。如果你能让这台天平的指针走到黑色的。在‘合理’和‘道德’范围内,你想提什么要求都行。” “我听不懂。”以查道。“希望能把那个奇怪的范围要求去掉,那就容易理解多了。” “啊……恕难从命。” 终点律师抱着双臂,吐出淡淡猩红雾气。“公平,合理,道德。是我们这里的基本规则。” “那就没什么吸引力了。”以查冷冰冰地道。“老实讲吧,我很失望。听到你反复纠缠这些无趣的概念什么的。我难以想象你向别人提出的也是这种条件。” 有一瞬间终点律师似乎在思考说辞。 “趣味可不是标准。”最终他说。 “趣味是唯一标准。看好你的脚下,咱们各走一步。”以查没有纠缠,回答的干净利落。“我提出三个尽量符合你所说的‘合理’和‘道德’的条件,你来选择。” “不行!” “为什么?” 终点律师顿了一顿。“这……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 “什么?从来没有!”以查摊开双手,故作惊讶。“刚刚才发生了。我提出的正是切蛋糕的比喻——你的文学老师会伤心的,这样就联系不到一起了?那个词叫什么来着——非对称公平。” “嗯哼。”终点律师说。“嗯哼。” “嗯哼。”他又说。 他第四次嗯哼的时候,以查意识到他是在下意识的应付以拖延出思考时间。 “不要让你的客人费心。”以查打了个响指。“我说,提出这么完美的解决办法可是很疲倦的。再想一个就更疲倦了。” 终点律师有一阵没有动。 以查得以瞅一眼柯启尔——天使脸色发灰,净化灵光还没有关闭,无力地委顿在椅子上。 “好吧。” 对面的红影终于点了点头。 “要符合我说的那些基本规则。”他强调道。 “还有。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止。”他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我们接下来的游戏必然到天平的指针走到两端任一的刻度才会结束。提前告诉你,要是你输了,我不会要求太多——” 他情绪变换很快,几秒内语气重回胸有成竹。“我只要求你和我签订一份协议就行了。一份完全合理,道德,公平的协议。” 以查瞥了一眼终点律师。 他一点也不用问那份协议是什么内容。 另外,从犹豫的时间,拒绝的强烈程度,目前展现出的性格特征来看,终点律师对自己获胜的概率估测大致在至之间。 也不是完全有信心嘛。 “行。到我了。”以查笑了笑。 “如果我赢了——也就是让天平的刻度走到黑色的。” 他举起三根手指。“你可以在以下三个条件中选择 一把终点事务所转移给我。 二我会向你提出一百个问题,每一个你都必须诚实,精确的回答。我可以在任意时间分批,或者同时使用这项权利。时限是无限。 三签订你提到的那份协议——一模一样,除了把我们的位置互换。” “在上面三项中选择一项。我将视你为接受条件。” 以查指向桌上冒着绿烟的杯子。“那样的话,可以准备把你的绿茶收起来了。” 第四十八章 正义牌戏:开始 终点律师沉思了一会儿。 然后一抚桌面,红雾散开,“绿茶”笔直地沉了回去。 “你觉得我会选二。一百个问题。第二个选项基本对我毫无伤害。”他说。“我也这么觉得。” “对。最容易。”以查说。“但这不是最好利用规则的一个选项。所以你反而不会选。” “你很了解我嘛。” “一种没有必要的了解。而且不会影响你的选择。” “是的。”终点律师笑了一声。“那么再往前推一步你的逻辑。你觉得我会选三了。” “他是不是每个都要问一遍呀。” 振幅三百突然发出蜂鸣——他自以为声音很小,但成功传进了每只耳朵里。 “你可以认为我在试探。这也没什么。”终点律师平静地说。 “我不在乎。” 以查摇了摇头。“我既然提出了三个条件,自然是你选哪个都可以。如果你以为我在这其中设置的引导向的陷阱,引诱你去选其中对我最有利的一个……那才是想多了。 我为什么不直接定三个对我极其有利,同样有利,同时又符合‘公平’‘合理’‘道德’的选项呢?” 以查一直认为“目光”这玩意在看不到对方眼睛,没有法力或者超规则加持的情况下是不存在的,不过现在看来很明显,精神集中也是一种超规则。 终点律师身子前倾,目光牢固地扎在他脸上。 “也是。有道理。我选一。”停了一秒,红影举起双手,缓缓地说。 “不是最好,也不是最差。”以查呲牙一笑。 终点律师没有跟着笑。 “如果天平的指针走到黑色的。那就是我输了。我将会把终点事务所转移给你。还会让你和你的所有朋友都平安离去。” “顺便喝一杯红茶。” 以查点了点桌子。“如果我输了。红茶由我来喝。而且我会和你签订你说的那份协议——随便它是干什么的。” “好。” 终点律师利落地挥了挥手。 他右手侧的夹子女郎默默走上前,跪在桌子上。 终点律师伸出鲜红的手,先是轻轻摩挲一下她的头,突然往下使劲一按。 嘎嘣! 夹子女郎被压成了一张薄片,液体从她身体两侧嗤地被挤出,流入桌子里,迅速被吸收,消失无痕。 终点律师食指撩动,洒下暗灰色的粉尘,在扁平的夹子女郎背上粗粗涂画了几笔,抬手在薄片中间切出折痕,向上方对折,又折了几下。 “呜哦。” 振幅三百以最近距离看到了这一切,像一个第一天看到大屠杀的儿童一样茫然无措。 叠好的女郎只剩手心大小,一指厚。 终点律师抬了抬手。夹子女郎卡从桌那边无声地滑了过来。 “你可以打开检查。”他慢条斯理地说。“这里面包含我们刚才所商议好的所有内容。” “现在不用。” 以查目不斜视,把那张卡拨到自己这边的角落。 “喔。你是想在最后打开。如果我在里面做了手脚,你好反客为主么?”终点律师见状轻笑。“不失为一种聪明的办法——你简直大大超出一个应有对手的标准,作为对你的尊敬,我不会阻拦。” “你随便。”以查耸了耸肩。 他余光微扫。 一位新的夹子女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填补了终点律师右侧的空位。 白色称重盘中泪水淤积,金色指针正从黑色那侧缓慢归零。 “看来没有什么阻挡在你和我之间了。” 终点律师这次用的是咏叹调般的丰富口气,这的确也是个值得咏叹的瞬间。“那就开始吧。” “这种游戏,是公平,合理,道德下,事件的集合缩影。” 他庄严宣布。 “我称之为‘正义牌戏’。” 身后的两个夹子女郎开始整齐地掌部互击。 以查没说话。 挖苦的话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除此之外则没什么可说的。 终点律师这奇怪爱好的奇怪名字倒还算切题。正义的一方获得胜利,失败的一方获得理亏,大致如此。 “正义的规则。也许有点复杂。如同正义是曲折的一样。” 终点律师模糊地一笑,敲了敲桌子,那一沓金属卡片整齐地滑向他的面前。 他将最上面的那张背面有白圈的牌取下,放在一边,剩下的翻过来摊开,牌面朝上,向以查推去一半。 以查抹开那叠牌,粗粗浏览。 只见每张牌的形制都差不多,背面没有白圈,牌面主要分三个部分——左上角都是一个图案包着一个数字。右上角有的是一行字,有的是一个词。牌面的主体部分则也有一排字,或长或短。 他随手拿起最上面的牌。 仔细看。这张牌的左上角画着一个哭脸。被哭脸图案包住的数字则是。右上角是一个词“躺平”。 牌面的主体部分则是一个简单的句子“下雪了。” “看好了吗?”终点律师恰时问道。 “不如从解释我这张牌开始好了。”以查把牌放下。 终点律师招了招手,那张金属牌飞入他的手中。 他大致扫了一眼,便道 “右上角的文字代表【结果】, 中间的字代表【事件】, 左上角的数字当然代表这张牌的【理亏值】。 数字下面的图案则代表【情绪】。” “情绪?”以查问。 这个词的突然出现简直就像钓鱼钓出一只鸽子一样不和谐。 “是的。有多少种情绪呢?”终点律师笑问。 “如果这是个泛位面的问题,那么主流研究承认的有两百九十三种。”以查冷淡地答道。“如果你问我的话。答案是五种。” “好吧。好吧。”终点律师叹道。 “我太低估你了。我的客人。让我们就事论事。在正义牌戏里,一共分了这六种情绪【愤怒】,【哀伤】,【愉悦】,【恐惧】,【厌恶】,【惊讶】。 你所抽到的这张自然是【哀伤】牌。”他边说边指着那个数字“”下面的哭脸。 “嗯。干嘛的?” “这很重要。情绪是牌的类别,联系着正义牌戏的每个方面。” 终点律师摆了摆手。“而且,你和我,都要在这六种情绪中选择一个,当做自己的阵营。” 第四十九章 正义牌戏:情绪阵营 音乐戛然而止。 空气停止震动,准备着。 “那就【厌恶】吧。”以查随便地道。 “好选择。顺便说一句,我不会认为这是私人攻击。” 没看到终点律师做什么动作。 柔媚的水声“啵”地一响,一个夸张的紫色浮雕在以查身前的桌面升起——看上去很像缠绕成一团的一根大舌头。 以查看着它,露出嫌恶的表情。“我记得住。” “只是为了方便区分嘛。”终点律师轻声笑道。“我呢。自然是选【愉悦】。” 一声割喉般快速掠过的尖笑。 终点律师的右前方应声弹起一支牌子——上面雕着一张十只眼睛的通红笑脸。 “你的准备真是五花八门。”以查嘲笑道。 “欠我债务的途径有很多种。我只是保证每一种途径都有最佳体验。毕竟,顾客就是大旋涡。” 终点律师丝毫不以为意。“各式各样的终点——私人客房,海边别墅,田园风光,至于那些恋家的硬骨头我也会听取他们意见,让他们享受故土……” 他的感情逐渐充沛。 “我想,如果体贴有名字,那么它的名字是我。不瞒你说,为大家创造幸福,创造多样化的欠债方式正是我如此愉悦的原因。 尤其是这一切都在公平,合理,道德的环境下进行。这代表了一种文化。宝贵的文化。而这种文化是我亲手开创的。” 一般来说,以查对各种文化很感兴趣。 终点律师不太一般。 “很好。你【愉悦】,我【厌恶】。现在该回到【正义】了。” 以查点了点自己桌上的半扇牌。“剩下的那些情绪阵营呢?” “你真是铁石心肠。”终点律师喟然叹道。 他头上的红雾一阵翻涌。 “这次游戏的主角是你和我。”终点律师很快恢复了精神,笑道。“但是其他阵营也需要占位者来扮演。” “我竟然看不出这是个适合二到六只生物的游戏。”以查冷淡地道。“你可以一次赢剩下五位呢。” “这有效的减少了我个人的体力劳动。”终点律师说。“介于现在只有我们两个,那么就由我来安排占位者了……” “占位者有什么要求?”以查打断道。 “这倒没有特别的。只是占位。一切都在你和我之间。” “那么就由我来出两个占位者。”以查干脆地说。“你出剩下两个。” “啊。” 终点律师摸着下巴,点了点头。“你是想让你的两位朋友来占位吗?” “这应当非常的公平,合理,道德。” “是的。的确如此。”终点律师笑道。“但占位者也会算作在‘局内’。因此如果你输了,你的协议上还要加上你两位朋友的名字。” “没关系……”振幅三百刚刚小声对以查出声。 “没关系。加。”以查直接说道。 终点律师停了一下。 “实话实说,我看不出这样做的意义。” 他这次似乎说的确实是实话。“我得把规则向你讲清楚占位者在局内是无关紧要的。输赢只在你我之间,我很想明白,为什么要为这样无关紧要的事增加额外的付出?” “原因很明显,而且我懒得解释。” 以查干脆地抓过装着振幅三百的大瓶子。 回头对环内环j说“座位。” 环内环j刚准备向墙边走去,像是要去带新的座椅来。 终点律师抬起一只手臂,声音冷酷,也道“座位。” 原本桌边有三个座位。 以查这边两张椅子坐着自己和柯启尔。 随着终点律师话音落下,一个软绵绵的红色小圆台在以查右手边闪烁出现。大小正好够把振幅三百放在上面。 “这个幻觉空间被你使用的真不错。” 以查看着终点律师两侧,那里也随着他的命令各出现了一把椅子。现在有足够的六个座位了。“如果没有那位幽灵先生的空间展开,你该怎么开展这个游戏?” “不瞒你说,我有的是办法。不需要我自己的能力,因为有的是欠我债的顾客。” 终点律师声音转柔,云淡风轻地招了招手。 他身子左侧的那名夹子女郎施施然向前,坐在对应的座位上。右侧那名新递补的女郎没有动。 环内环j默不作声地走了过来,坐在鲜红身影的右侧。 “环内环j。她将会代表的阵营是【哀伤】。”终点律师说。 嗒。 哔。 吱。 响起三声不成调的诡异连音——法则结构体们对负向自消耗情绪的一种表达。 一支亮蓝的哭脸牌子从环内环j身前的桌面应声弹起。 “这位则是【愤怒】。”终点律师指了指自己左侧的那位夹子女郎。 半个焦黑的,没有眼眶的骷髅头升起,伴随一声很像骨折的搓擦音。 “嗯。她叫什么?”以查问。 “忘了。”终点律师咳嗽一声,伸指一戳夹子女郎胸口在线框牌位置的洞。 字符开始在那附近凝结。 “锐剪球k。”终点律师很快地说。“代表阵营【愤怒】。” …… 六个情绪阵营中,还剩【恐惧】和【惊讶】。 以查随意为振幅三百选择了【惊讶】阵营——它的标志是一个惨白的方块。 【恐惧】阵营,则由柯启尔代表。 随着窒息般的抽气声,一个千疮百孔的纯黑圆球标志在天使前方的桌面出现。 情绪阵营分配完毕。 以查自己是【厌恶】; 终点律师则为【愉悦】; 柯启尔则是【恐惧】; 锐剪球k代表【愤怒】; 环内环j【哀伤】; 振幅三百【惊讶】。 “每一张正义卡牌的左上角,都有这样的情绪标志。” 终点律师指向以查给他的那张牌左上角的哭脸。“我们这些‘情绪代表’面前都有对应的标志。” “我们只能使用自己情绪阵营的牌?” 以查冷淡地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紫色大舌头卷——那是情绪阵营【厌恶】的标志,低头翻阅金属卡。 “那样的话。合理,公平,但不道德。”终点律师笑道。“合理,公平,道德的是所有情绪代表都可以使用所有情绪阵营的卡牌。但如果你使用其他情绪阵营的牌,则需要进行【代价事件】。” “【代价事件】?” 以查随手指向一张牌主体部分的文字。“你说过,这叫【事件】而已。” “【事件】有两种触发方式。【代价事件】是其中的一种。” 终点律师解释。 “当你使用其他情绪阵营的牌时,这张牌上的【事件】会变成你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即【代价事件】。当你使用自己情绪阵营的牌时,你可以命令这个事件发生,即【要求事件】。” “以这张牌为例。” 终点律师指了指手中的牌。“这张牌是【哀伤】阵营的牌。如果你作为【厌恶】阵营的情绪代表使用这张牌,那么这张牌上写的【事件】就会作为【代价事件】,要求你来付出,也就是‘下雪了’。” “行吧。就是说,让这里下雪?” 制造局域小型天气…… 倒也不是没办法做到——何况还有许多幻术的方法。 “是的。但是仅仅下雪是不够的。正义自然需要评判。”终点律师轻轻笑道。“【事件】无论是作为【代价事件】触发,还是作为【要求事件】触发,都需要达到【结果】。” 第五十章 正义牌戏:要求事件 “这张牌的【结果】是‘躺平’。”以查看向那张牌右上角的内容。 “躺下,俯卧。类似的状态都可以。达到了这个【结果】,【事件】才算有效。” “我躺下?这要求可够怪的。” “不是你。【结果】必须达成在对应阵营的情绪代表身上。”终点律师解释。 “噢。”以查懒散地支着脑袋。“也就是说如果身为【厌恶】情绪代表的我用这张【哀伤】牌。那我必须制造‘下雪了’的事件,让【哀伤】情绪代表,环内环j——” 他指了一下终点律师右侧的夹子女郎,环内环j和锐剪球k一左一右坐着,姿态一样,看不出任何区别。“——达到【结果】躺下。” “对。”终点律师点头。 “然后呢?”以查摊开两只手。“这件事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为什么要出这张牌呢?” “两个原因。第一。” 终点律师点了点那张牌左上角的哭脸标记——标记上面有一个数字“”。 “这是每张牌的理亏值。当你打出这张‘非本情绪阵营牌’,完成了【代价事件】,达到【结果】后,就会在我的盘子里加上点理亏值。 当然,如果你做不到【代价事件】,或者【代价事件】没有达到【结果】,会反而在你的盘子里加点理亏值。” “正义牌戏……我实在看不出这一套流程所暗示的正义在哪儿。” 以查耸了耸肩。“不过好吧。我可以把它当做一种纯理论的方法。只要结果是实际的。第二个原因是什么?” “你必须得出掉所有的牌。” “所有的牌?” “所有你手里的牌。正义绝不姑息,公平遍布每个角落,合理诠释,一切都具顶尖道德。细节我们之后再说。” “你不忙着念诗的话我应该早就学会这东西了。”以查无动于衷,敲了敲桌面催促。 “这没有办法,浪漫无处不在,不是我所能控制。并非我要念诗,是诗意袭击了我。” 终点律师身影模糊,语气缥缈,沉浸在自我感动里,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 “【事件】的第二种触发方式【要求事件】。” “使用自己情绪阵营的牌时,【事件】就可以当做【要求事件】触发,达到【结果】。”以查打断了他,接道。终点律师刚刚提到过这部分规则,并没什么难理解的。“比如还是这张牌的话,如果由【哀伤】的情绪代表使用,那么就是她来要求‘下雪了’,也就是要求‘躺平’的结果——” 他想了想。“那么是对谁呢?” “你抓住了重点。”终点律师慢条斯理地道。“系统些来讲的话—— 和‘非本情绪阵营牌’不同,‘本情绪阵营牌’有两种使用方法 第一种 打出自己情绪阵营的牌时,你可以选择不触发这张牌上的【事件】。而单单使用左上角的【理亏值】,直接向我的称重盘中添加对应数值的砝码。这称为‘触发理亏值’的打出方法。” 他轻笑一声。 “你也许想问如果你有很多张自己情绪阵营的牌,直接一波打出来,获得分以上的理亏值差值,不就直接赢了吗?” “那倒没有。” 以查一动不动,眼睛都懒得抬。“这种东西,肯定有办法阻止。要么就是牌面的数值没有这么大,要么就是有流程规则。 而且就算没有,一共有六种情绪阵营的牌,要拿到那么多自己阵营的牌也没那么容易。说第二种使用方法吧。” “没错。” 终点律师笑了笑。 他笑了快有两百五十次了,红色的云雾脑袋甚至出现了一个半永久的弧形开口。 “第二种‘本情绪阵营牌’的使用方法,就是直接向任意方提出【要求事件】。对方则要承担达到【结果】的责任。 而将会承受这个可能的【结果】的目标,也是由你选定。这称为‘触发要求事件’的打出方法。” 他继续说道 “当然,这【结果】的目标,和【要求事件】的目标,两者不能为同一个。 既然这个胜负只在你我之间,你肯定会向我提出【要求事件】,那么你就只能指定其他情绪代表来承受这个可能的【结果】。比如说——” 他随手翻出另一张金属卡牌。 这张牌的左上角的标志和他面前的相同——十只眼睛的通红笑脸。 上面压着的数字是“”。 “一张中等理亏值的【愉悦】牌。”终点律师解说道,边说边指。“事件是‘三等分哀伤代表’。结果是‘微笑’。” 他点了点寒光森然的牌面。 “因为这是我的‘本阵营情绪牌’,所以我可以用‘触发要求事件’的方式打出。比如,我向你【要求事件】,让锐剪球k作为【结果】的目标。” “那么我就必须‘三等分哀伤代表’,这个事情还得让这位小姐微笑?”以查问。 “是的。啊——” 终点律师假装犹豫,实则只是一个他精力过剩的小表演。“——是的。” “她可不一定会笑。” 以查瞥了一眼锐剪球k。夹子女郎的腿折叠在座位上,脸上的表情像荒漠中心的大洞。空上加空。“我的意思是,她甚至未必有‘笑’这种功能。” “这个你大可以放心。只要你做得对,她会笑的。以她的方式。”终点律师放松地道。“既然以情绪阵营来作为区分——情绪自然是需要重点矫正的内容。所有的情绪和情绪表达的种族间变换都会被考虑进去。” “嗯哼。” 以查点点头。终点律师对这个游戏的认真程度简直不可思议。“‘三等分哀伤代表’是字面上的意思吗?” 哀伤代表,在这张桌子上指的应该就是环内环j了。 “是字面上的意思。或者说,大家心里都认可的那种意思。” 终点律师摊开一只手。“这里说话算数的只有你和我,既然你也觉得是那个意思,那我就明白告诉你我的意思和你一样。” “事实上,这些家伙的说话也挺算数。” 以查轻轻地拍了拍振幅三百的瓶沿。“不过他们一定要听我的罢了。” 他手一抬,面前那半副牌重新并成矮矮的一摞,平平地滑向对面的红影面前。 终点律师没说话,食指点下桌面,那半副牌凭空废弃,插入了他剩下的半副牌中。 气氛突然有点变化。 “啊。我也开始有点掌握这个幻觉空间的影响方法了。这非常合理。” 以查伸了个懒腰。“现在我们可算是公平了。” “就是不知道哪里比较道德。”他呲牙一笑。“听的差不多了。不如我们赶快开始这正义游戏吧。” 第五十一章 正义牌戏:简单一轮 “我一个字也没明白。”振幅三百小声说。 “他需要明白吗?他也在这张桌子上。”以查示意记录官。 “如果他是正式的‘情绪代表’,就需要懂所有的规则。但我说了,他们只是‘占位者’。现在他们的行为会由我们【代理】。胜负只在你和我之间。” 终点律师的声音在微笑。“可以理解为这张桌子上只有我们两个。占位者根本不重要。” “正义,合理,公平,道德只在我和你之间。”以查慢条斯理地道。 “你理解的没错。只在这张桌子上真正代表之间。” 终点律师强调。“既然你要求,我们就开始。你经常玩这种游戏吗?” “即使是对我来说,这玩意也有点太文雅了。说真的,我们那儿不这么解决问题。”以查换了个姿势。 约好了一般,他和重点律师同时笑了一声。 “没关系。作为你没有听完所有规则的补偿,我们先来简单的一轮。” 雾状的红手指在牌背上一抚。 金属卡牌叠的上部约四分之一升起,刀片般散射至在每个情绪代表面前的桌上。 “现在你可以看你面前的所有牌。” 终点律师示意道。“因为这是第一轮,所以你和我的面前只有三张牌。其他情绪代表的面前只有一张牌。” 他做了个手势。“请看牌的内容吧。” 以查已经在看了。 第一张牌的左上角的标志是一个苍白方形,上面压的数字是“”。 【惊讶】情绪阵营。理亏值。 卡牌中部写的【事件】内容为“打开圆形窗户”。 右上角的【结果】则是“头部中电”。 “【结果】不一定有利于结果的承受目标?” 以查看了一眼一脸无辜的振幅三百,考虑着他的雷电元素能量导流性。 这个【结果】相比“微笑”要容易达成多了,但是对承受者的身心健康很可能相反。 “当然不是。” 终点律师一边浏览自己的三张牌,一边解释。“【结果】和【事件】的内容只和情绪阵营,以及这个空间的基本规则有关。” 他解释的时候,以查隐蔽地摸了摸那张牌。 进入终道之末后,为了避免法则能量和法则生物之间产生碰撞不可控制的反应,他没怎么使用过法则法术。 不过经过刚才走遍走廊和所有六个房间,和柯启尔对这个幻觉空间进行认知变换幅度和心理坐标位移距离测试,再加上摆纽二星的核心一直在他手里,他对怨气空气的内部有了比之前强的多的认识,已经能做出部分直接修改空间内事物的操作。 如果现在有一个合适的角度和位置,他已经知道怎么能够把这只闹事的幽灵折叠回它的核心中去了。 当然在这里是不行。 但修改文字还是可以试试。 一连串细微的法则符号以查指尖涌出,蚂蚁般爬上牌面,很快聚集在有文字的地方,把它们解体成细小颗粒,然后举起,准备搬动。 扑棱棱。 突然间一道冷光自上而下刮过,把那些法则能量组成的蚂蚁刨花一般削了下去。 “这些牌不是这个空间的幻觉产物。是我的私人物品。” 终点律师的声音幽幽传来。“作弊是不好的,这违背了我们的基本原则。” “作弊省时间。” 以查没抬头,翻开第二张牌。 不知是因为他的回话过于理直气壮,还是牌局尚未正式开始,刚才的行为并没有被处罚以额外的理亏值。 第二张牌的左上角标志,为代表【恐惧】情绪阵营的黑色多孔圆形。 理亏值的数值是“”。 牌面主体的【事件】为“结果的全员开关”。 右上角的【结果】为“任意”。 “结果的全员开关”。仔细一想倒不难理解,应该是把【结果】的范围从一个具体的承受者身上扩大到所有人。 既然【结果】有好有坏,这个事件看来就是一个比较中性的事件。数值是“”也属于正常。 同样这也是一张烫手的牌。 “结果的全员开关”不是他本阵营的牌,必然要触发【代价事件】。 从他手上的牌来看,配合第一张【惊讶】点牌,可以达到让所有桌上的玩家都“头部中电”的效果。 以查不是很想看到这个场面。 他背后可没有一整墙几万个柯启尔和记录官给他换的。 “右上角【结果】为‘任意’,就是不要求结果的意思?”以查想了想,问。 “是的。” “‘开关’指的是状态改变?” “是的。可以反复使用。开启或者关闭这种状态。”终点律师抬起头。“你抽到‘开关’牌了?” “哈。对。” 以查食指一弹,直接把那张牌飞回去。“反复使用的话,下盘再说吧。如你所说,这是简单的一轮,来点简单的。” 那张【恐惧】点牌受到引力一般,“吧嗒”平落在红雾身影面前。 以查不想要这张牌。 希望表现得够自然。 终点律师没说什么,停了两秒,把一张新牌发来。 以查把第一张【惊讶】点支起,新发的金属卡牌在空中折过一个弧度,撑在桌面和【惊讶】点间。 左上角一个紫色的大舌头标志映入眼帘。 这张新牌,属于他的【厌恶】情绪阵营。 【厌恶】情绪阵营,点理亏值。 【事件】为“吃龙爆苔藓。” 【结果】则是简单的“吃掉所有龙爆苔藓。” “有的【结果】明明是客观的事情。尽管有承受目标。” 以查漫不经心地边说,边心里盘算这张自己阵营牌的“触发要求事件”应该怎样可以起足够作用。 还是使用“触发理亏值”打出算了?毕竟点数是…… “这倒不是。” 终点律师已经看完了自己的牌,此时双手交叉,两湾眼眶直对着以查回答。“没有客观的【结果】。即使有,也需要【结果】的承受者来评判。” “明白了。” 那这张【厌恶】点牌的意思其实是“吃龙爆苔藓,【结果】的承受者想让你吃多少吃多少。” 以查目光挪向第三张牌。 紫色大舌头卷——越看越亲切了。 这又是一张【厌恶】牌。 是这样吗……以查看着左上角的那个 “”。 终点律师承认过,这副牌里没有太大的点数。 天平极限数值的一半……这很有可能是最大的点数了。 目光下移,【事件】只有两个字 “溺亡。” 柯启尔恰到好处,在这时发出一声痛苦的梦呓。 再去看【结果】…… 【结果】是“任意”。 第五十二章 正义牌戏:溺亡 甚至不用管牌面上的事件。 只要把手里的两张【厌恶】情绪阵营牌使用“触发理亏值”打出,就能给终点律师的盘子里加上点的砝码。 以查一瞥那架天平,金色的小针晃荡在离不远的位置上。 能制造点的差值,基本可以说是赢了。 基本的意思就是还没有。 “看好了?”终点律师悠悠地问。 “开始。” 以查把三张牌面朝下放在自己身前。 “对了。和我刚才说的一样,咱们先进行简单的一轮。只有一回合。每个情绪代表的牌的数量也减少了。” 终点律师把一张牌面朝下,向前推了一点。 “为了公平起见——我毕竟知道所有的牌和规则,如果这一小轮你输的太多,我们可以直接停止。最多不会让你输到五点。也就是说这一小回合的任何时候,你都可以认输。然后我们把天平调到……” 他顿了一下,应该是看了一眼——无论从哪方面看,这对以查都是个隐蔽的好消息终点律师一时间只能注视一个地方,而且不能从任意方向观察这个房间内的所有内容。“——白色的。” “可以。” “每一回合第一张牌叫做【封面阶段】” 终点律师轻轻地点了一下自己推出的那张牌。“我和你各出一张牌。这两张牌必须以‘触发要求事件’方式打出。并且,在【封面阶段】打出的牌只会触发事件,不会为对方增加任何理亏值。” “谁先谁后?” “【封面阶段】的话……同时翻开。我已经出好我这边的牌了。” 终点律师慢条斯理地摊开一只手。“顺便说一句,【封面阶段】结束之后,接下来我们会以你——我——你——我——的顺序出牌。也就是在【封面阶段】之外,你和我轮流行动。” 轮流行动。以查想。 也就是不能连续行动…… 那么他在出那张【厌恶】情绪阵营的点牌和点牌之间,就很容易被终点律师打断了。 点理亏值当然还是点,但对方就可以有所准备。尤其是他前面需要想办法先弄到到点的情况下。 当然,对方如果手握大量威胁内容时也是如此。情况不至于突然崩溃。 不对。 终点律师有一次连续行动的机会。那就是【封面阶段】到第一次行动之间。 而按理来说,他也有一次连续行动的机会。 那就是每个回合的最后一次行动到下一个回合的【封面阶段】。 但是。 这个“简单的一轮”只有一回合…… 他没有连续行动的机会,而终点律师有。 “理亏值和胜负的关系已经很清楚了。我们有一方要争取到,就这样。” 以查想了想,开口。“但我觉得,很明显,还有其他中止这段游戏的方式。” “我明白。让我们把一切放在桌面上吧。”终点律师用唱诗般的声音说。“你或者我的彻底死亡。” 死没什么可怕的,就是会很麻烦,多很多多余程序。 尤其在这种时候。 “再说清楚一些,死亡是中止游戏,还是决出胜负?”以查问。 “噢。这真是个充满内涵的问题。”终点律师感慨道。 以查耸了耸肩。“内涵可以放在一边,我只想知道我应该向哪个方向靠近。” “你应该向三个方向努力。让我解释清楚好了。” 终点律师笑了笑。“让天平指向黑色的,或者用这些牌里的事件弄死我——我可知道里面有些不好好使用,就会不安全的东西,或者——” 他温柔地一挥手。 哧—— 所有的情绪阵营标志开始喷射烟花一样的粒子。 以查,柯启尔,振幅三百面前的是白色,终点律师自己,环内环j和锐剪球k面前的标志浮雕则向下滴落黑色乱流。 所有下坠的东西触到桌面,如雪落在烧红的铁上消失不见。 “当我们中的任意一方失去了属于自己这边的两位‘占位者’,那么也算输。”终点律师继续说道。“想赢的话,朝着这个方向也可以。” 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知道了。那么我出这张。” 以查看了一眼终点律师面前那张面朝下的牌,打了个响指。 他面前背面朝上的一张牌向前平平推出。 那是那张—— 【厌恶】点。 【事件】溺亡。 终点律师点了点桌面,两张牌翻起。 “噢?”他看到了以查的那张牌,有点意外。 “没想到你的运气这么好。”他笑道。 以查没有回答。 不需要做太复杂的推测,点理亏值虽然多,但只是天平一端数值的一半。 按照刚刚所听到的规则,粗暴一点讲,点理亏值就等于对手的彻底死亡,同时等于对方两个“占位者”的死亡。 这张牌自然是直接“触发要求事件”好一些。 而且终点律师完全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死了。 要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办法。 “真是……”终点律师继续感叹,然后开始放声大笑。 “我说你,你真的是个天使吗?我可以看到你在外地来客检查室检查的资料。你怎么看都是个天使。” 他摊开双手。“你甚至没有玩过这个游戏。然后第一张牌就是要置我于死地。我很久没接待过天使了,你们打招呼的方式进化的真快——开玩笑。” 他笑的咳嗽起来,红色的粉雾从他的嘴里喷出。“看来没有错……” “什么?”以查敏锐地问。 “——是计划之外的话。”终点律师迅速转移了话题。 他把以查的那张牌拿了起来。 “【厌恶】点牌。”他不慌不忙地解说。“点数比我出的大,在【封面阶段】中,你的【事件】先发动。而且是【要求事件】。” “嗯哼。”以查盯着红影。 “每个情绪阵营里只包括一张点牌,除此之外都是以下的。你的一下就被你拿到了……运气真的很不错……这是对你而言最好的一张牌。” 终点律师似乎并不着急。 “那么,我想我不必抱任何的侥幸心理了。这个【要求事件】‘溺亡’的‘要求目标’,一定是我吧?” “就像你说的‘不必抱任何的侥幸心理’。”以查靠着椅背,视线没有移开。 终点律师感慨万分地叹了一口气。 “‘溺亡’是种转换过的说法。”他的情绪非常饱满。“很多生物是不需要呼吸的。你一定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只是会带来类似的效果,而已。” “类似的效果就行。”以查说。 终点律师直直地举起手臂,放下。 嘭啪。 他们的方桌扩大了一倍。六个情绪代表之间的距离被远远拉开,现在他们几乎背紧靠着墙了。 方桌的中间陡然挤出一个充满暗蓝液体的正方体水缸——边长大约在两到三米之间。 “这种阻塞液对于法则结构体可以造成类似窒息的效果。就这里就行吧?” 终点律师笑道。“就淹死在这儿。” 第五十三章 正义牌戏:黑白法环 “请吧。”以查说。 “啧。啧啧。” 终点律师举起一只手指。 “不要急。这件事会发生的。”他平淡地说。 “发生在我的一位‘占位者’身上。” 他动了动那根红手指。微侧头。 噌。 锐剪球k利落地站起。膝盖绷直,一个漂亮的鱼跃跳进那缸暗蓝液体中。 微弱的“唔嘤”一声。 暗蓝液体的表面弹动一下,没有溅起水花——这一点倒是接近某些胶状物质。 液体的折射率和夹子女郎的身体基本一致,巨大的暗蓝色块中只能看到空心的眼睛和一对长而柔软的耳朵缓慢地荡漾。 嘶!嘶—— 什么在缓慢漏气的声音。 “我没听到类似的规则。”以查道。 “这正是我们这一轮要做的事,让你熟悉。” 终点律师温和地笑,拿起放在一边的一张牌。“适度的感谢就可以了。这是我作为主人应该做的。” 他随手丢出那张牌。 一细条红光凭空亮起,薄薄的金属卡牌被它扫过,吃掉,然后出现在以查的面前。 线式传送…… 以查看向那张牌。 黑色牌背,中间有一个浮凸的白圈,翻过来看牌面则是一片白,中间的浮凸圆圈是黑色。没有文字和其他图案。 这是最开始牌堆顶,被单独拿下来的那一张。 “【黑白法环】。”终点律师解释。“唯一的特殊牌。不属于任何情绪阵营。也不能被我们拿在手里。” 那张牌自动落在以查左前方的桌面,黑环那面朝上。 “【黑白法环】……” 以查看着在暗蓝液体里打着转的锐剪球k。“看来作用应该是转移【事件】的目标。” “转移到一位己方‘占位者’身上。”终点律师笑道。“你一点也不意外。” “多半因为我不是‘意外’情绪代表。” 以查面无表情地回答。 “既然‘溺亡’作为【事件】能出现在【厌恶】情绪牌里,其他的情绪阵营多半有类似程度的内容。 最不济,六个情绪阵营的其他分牌也应该都有类似的强度。既然这些都是常规操作,那就一定有相应的对策。” 他的视线移向那张【黑白法环】,想了想。“你把这张牌给我了。是我可以使用的意思?” 以查态度平淡。 但终点律师似乎涌起了激情。 “正义的指引之下,我们轮流使用‘法理’。” 红色的模糊身影周围的云雾波动明显变快了。 “你也问了很多遍,我为何如此认真?因为这并不是个简单的游戏,游戏即是规则的集合,而规则的终点就是我。” 整个空间阴森冷怖,终点律师的声音在其中越来越显得亢奋怪异。 “这其中的伟大之处,你不能理解。任何事物都不能理解。是的。我称你们为事物,因为在我这一层次,只有我孤独的一个。” 和孤独相反,他的声音激情四射。 “没有谁和我并肩共赏风景,我所看到的亦只有我的能看到。我所创造的亦只有我能创造。只有我可称为是理解一切的唯一完整生命。 我看到你们,甚至觉得难以沟通,而我还竭力向你们解释。我看到所有规则,又将它们利用,创造新的规则,每一条规则都融入了我毕生的理解。” “而你们。非常荣幸,可以与我在同一宇宙使用这份理解。享用我所创造的规则。”他最终强调。 “啊……行吧。” 以查无动于衷地眨了眨眼。 “我姑且当做这是我可以使用【黑白法环】的意思吧。” 静。 然后—— “啵。” 看不大清楚,但锐剪球k好像正在液缸中运动,整个液面现在飞快地颤动不止。 环内环j和振幅三百也都在看着这幅画面。前者毫无表情,后者则嘴歪眼斜,一副大惊失色状。 模拟“溺亡”包括模拟所有的感受。 在其他法则结构体的眼中,锐剪球k应该正在经历非常残酷的过程。 “至于【黑白法环】……我们轮流使用。” 终点律师瞧了一会儿挣扎的夹子女郎,获得安慰似的平静下来。“一方使用之后,【黑白法环】会到另一方的手里。每一回合只能使用一次。” “也就是说,你这回合用了,我下回合才能用。”以查道。 “没错。你的理解力出类拔萃。” 终点律师又变回了和蔼可亲的模样,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大的方向来说。这是公平的。这也是我所关注的层面。” 随着他的动作,墙角划开一个细长的口子。 一位一模一样的夹子女郎走了进来,以同样的姿势坐在之前锐剪球k【愤怒】情绪阵营的座位上。 “我倒不知道我们还可以换新的情绪代表。”以查说。 “因为这是‘占位者’。她们起的作用,无非是让我们可以安心游戏罢了。” 终点律师和悦地道。“我的这些小朋友就是这样。她们会自动顶替。不过也根本没什么所谓,因为她们都一样。” “噢。”以查说。 他瞥了一眼环内环j,回到了终点律师的旁边,她看上去的确和她的姐妹们没有任何区别。 “那也就是说,只要【黑白法环】在你手里,你可以随意让你的‘占位者’帮你代受【事件】。而不用担心‘占位者’的数目减少。” 一方失去自己的所有“占位者”,也是输。 但如果终点律师的“占位者”可以几乎无限补充的话,那他就基本不存在这种输法了。 “十万个。”终点律师笑道。“十万个‘占位者’以内的损失,我都不是很担心。” “这样啊。” 以查抱着双臂,注视着前方液缸里的锐剪球k。 夹子女郎不动了,两只耳朵飘到了接近液面的位置。 振幅三百把自己唯一能移动的器官——头,扭到一边。 “所以,只要【黑白法环】在你的手里,你就等于持有一枚基本无副作用的免死金牌,随时都可以使用——刚才我注意到,【黑白法环】甚至可以在【事件】生效了之后再打出也可以。” 以查抬起一只手。“但【黑白法环】如果是我拿着,使用次数可能就很有限了。因此,你甚至完全不用担心我的使用,更可以随意使用——因为一方用过之后,它就会到另一方的手中去。而我要担心这一点。” “没错。你很不错。” 终点律师点了点头。“你也可以找和现在‘占位者’相同的存在来代替他们。这非常公平,公平并不是平均……” “我知道了。” 以查抬起的那只手刚刚在空中摸索着,像是一个盲人寻找着上衣纽扣。 现在他的样子像是找到了。手在空中一扭。 吱! 尖涩的一声。 不是很熟练,但是方桌中间的暗蓝液缸,连着锐剪球k要开始噪解的尸体闪烁两下,一同消失了。 桌子缩小,场面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大家再次以一种晚宴般的亲热坐在了一起。 “我的【厌恶】点牌已经结算完了。”以查平静地说,随手把振幅三百扭正。“现在该看看你的了。” 第五十四章 正义牌戏:神秘隧道 终点律师虚指那张牌。 闪着冷光的金属卡片转向以查。 左上角亮起一张十只眼睛的通红笑脸,数字“”。 牌面主体的【事件】这次是一行短字 “穿越神秘隧道。” 视线移到右上角的【结果】。 那里则是两个字“拥抱”。 一张【愉悦】情绪阵营,点理亏值的牌。 由【愉悦】情绪代表终点律师打出的话,上面的【事件】可以用【要求事件】方式触发…… “这是我最大的一张牌了。” 终点律师的声音听不出真假。“我本来以为我的运气会比较好呢。” “公平并不是平均。”以查用他的话回答。“那么,你这个【要求事件】的目标自然是我。” 这甚至不是个疑问句。 “自然是。”终点律师颔首。“像我之前所说,【结果】的目标,必须和【事件】的目标不同。那我就指定为我自己吧。” 【结果】是“拥抱”。 以查又看了一遍。 “拥抱”。 自己可太适合当【厌恶】的情绪代表了。 “我以为你们的词典里没有‘拥抱’这个词呢。”以查冷漠地道。 “实际上,我们没有‘词典’。”终点律师回答。 “好好说一次,你要用这张牌【要求】我做什么?”以查说。 “都写在这张牌上了。请不要质疑我的诚意,我不能对这些牌的内容做任何修改。不然不就没有意义了吗?这是我非常重视的一套游戏规则集合。” 终点律师笑了笑。“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穿过设置好的‘神秘隧道’,然后‘拥抱’一下。” 和厌恶感不相上下的,是毒气一样的危机感。 上次在自己身上发生“拥抱”这件事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别西卜戳穿了他的胸口,在那里留下了一小块灵魂碎片。 另外,声称自己是这世上唯一最高生命的终点律师,难道需要这种没有价值的互动吗? 这个【结果】必然是有意义的,而且是向终点律师的方向。 不然他完全可以把它指给桌上的其他情绪代表。 “这是张点牌。”以查想了想,说。“你应该希望它物有所值。” 价值点理亏值的牌的内容程度足够杀死对手和整个游戏,而且每个情绪阵营只有一张。 再往下就是各有三张的点牌。 造成的【结果】,绝对不可能太轻微。 至于“穿越神秘隧道……” “不是希望。是确实如此。”终点律师笑道。“而且,这将会是一件很【愉悦】的事。” 他挥挥手。 右前方的通红笑脸牌子亮了起来,笑的几乎狰狞——刚才属于以查的紫色大舌头卷浮雕也亮着,只是没谁的注意力在上面。 这次没有任何突兀的场景改变。 只是突然一道灰不溜丢,光滑的螺旋管道摆在了桌面中心。 管道开口是喇叭状,似乎有风在其中穿过,微弱的呼啸之下只有点点微光滴落。 “这就是神秘隧道?” 以查若有所思地望着那条管道。“里面有什么?” “我的道德标准只允许我说部分的实话,和全部善意的谎言。”终点律师双手交叉,歪过赤红头颅。“你想听哪一种?” “前者。”以查干脆地说。 “好。部分的实话是里面没有任何对你有害的东西。” 以查把手靠近管道的喇叭状开口。 的确有风。而且是在环境已经无比冰冷的情况下。 刀割般的寒风。 光点落在手上,锥心一样疼。 不过以查无暇顾及这些——他的手诡异的变小了,整个手的宽度都缩成了手腕粗细——手腕也收缩了。 他向前倾身子,把手臂更多的伸向管道的喇叭状开口。 果然,随着手的不断伸出,靠近,整个手臂萎缩成一条短小的细肢。 “只是一些为了方便的变换。没有任何对你有害的东西。”终点律师慢条斯理地道。“你看,我又说了一遍,如果我说的不是真的,这可太理亏了。” 以查大概明白了。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然后面向那条管道的开口,拍拍翅膀,向里面钻去。 微弱的风声一下子拉成狂风呼啸。 光点穿过身体,内与外都照的通明。向后不断掠去的流光溢彩间,他变成了鹅卵石大小,滑进管道之中。 下一秒。 感觉一根炙热的钢钎从左颊直接贯穿到右脸颊。 画面与上一秒完全不连贯,眼前陡然出现一大片不断移动的鲜红的锯齿和长针,他还在向那些锯齿撞去。 是以查没想到的事。大约只有不到千分之一秒的思考时间。 他立刻想清楚了。 团起身子,左手掰折那根穿过脸颊的长针。他手一抖,刚掌握的幻觉空间的规则把它变成一根柔软的红绳。 “魔绳术。”他向上把绳子一甩。 尖尖的锯齿划过腿面,小腿也刻下几道深沟。 绳子直直地向上升起,他一手缠搅绳子下端,另一只手把所有带有“变大”字段的法则法术和生命法术放在自己身上,也向上跟随,迅速地钻进了“魔绳术”带有的次空间入口。 就在他进入次空间的瞬间,五道满是长针的钉板从他背后擦过。 以查在那里面呆了一会儿。钻了出来。 落在一个寒光赫赫的表面上。 一边是烟雾弥漫的红山——烟雾下隐隐约约地能看到锯齿和长针,一个柱状的鲜红长条在脚边,另一侧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高高的发光立牌。 抬头可以看到立牌的图案——十只眼睛的通红笑脸。 【愉悦】情绪阵营的标志。 “啊。你出来了。恭喜你,没有被我杀掉。” 烟雾弥漫的红山说话了。 红山露出了头颅——上面有一道快三百次同样表情刻下的笑容。 那是终点律师。 柱状的鲜红长条则是他的手指。 以查变小了,还没恢复——在他已经给自己放过巨化术,无情膨胀的情况下。 螺旋管道在背后,高的看不见顶了。 天平在另一边,巨大,比他高得多,像某种怪异的鸟类建筑。 以查走过去,看刻度上面现在和自己脑袋一样大的数字。 果然,他刚才进入的时候特意看了天平。金色的小针在靠近白色二分之一的地方。 现在金色的巨针已经超过了白色的“”。 中间过去了一段时间,他没有任何知觉。一点也不记得刚才在管道里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直接从管道冲出——还保持着缩小的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终点律师的一个带刺的“拥抱”足以杀死他了——这家伙放大了看原来是那副模样。 “你说的没错,“神秘隧道”确实没有直接伤害我的地方。”以查头也不回的说。“只是做了可以杀掉我的铺垫罢了。” “这就是‘部分的实话’。”终点律师悠然自得地说。 “我中间丢掉的那些时间呢?发生的事情呢?变成时空颗粒了?” “你完全可以这样怀疑,但也没有证据。”终点律师笑道。“但我却有对你不利的证据。” 第五十五章 正义牌戏:重疾缠身 以查没理会他,拍了拍翅膀,飞向自己的座位方向。 方桌现在对他而言成了一个滑溜溜的平原,还好他在这里能飞,速度也并未衰减太多。 他路过那道螺旋的管道—— 对他而言,那东西现在看起来更像一种奇怪巍峨而扭曲的城防措施——隐隐约约感觉到从中反向穿过也许可以让他重新变回原来的大小。 但这个风险没必要冒了。 给自己加上的一身放大类的强化法术起了足够的用处——不然刚才他光从魔绳爬到那个临时的安全次空间所花费的时间就会太长——长到足够让他被穿几个透心凉——甚至不一定是穿透,可能是压扁。 也让他现在勉强有足够的高度,臂展,视角来继续游戏。 以查考虑了两秒要不要回到座位上。 最终发现那颗【厌恶】情绪阵营标志的紫色大舌头卷正好适合他坐在上面,这才落在那上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慢条斯理地道 “你在等我问你证据?想说什么就说。因为我都是一样不太想听。” 终点律师笑了一声。 “外部干扰降级。”他的声音显得低沉如鸣钟,回音震得大舌头卷看留下的粒子瀑流飞溅。“你干扰了【结果】。” “啊哈。因为我使用了些再普通不过的小把戏?”以查看着丢在桌上的那截变化过的红绳——在正常的视野下那差不多是个线头。此刻上面附着的能量逐渐衰减,线头逐渐变成几乎看不见的细针。“我没看出这有什么不对。” “准确的说,是用这些东西干扰了【结果】。” “结果?我认为【结果】已经发生过了。” “判断这件事的是我。因为【结果】的目标是我。”红烟缭绕的身影道。 以查觉得没必要再争论,抬臂指了指终点律师的胸腹部。 那里有一束微不可觉的银色小点,呈溅射状,是天使的身躯被刺伤淌下的银色血迹。 【结果】“拥抱”的确凿证据。 “也是。我很难否认这个。客观上‘拥抱’确实发生过。”终点律师低头看了一眼,微笑。“但这过程并没有任何【愉悦】的性质。我也并不愉快。外部力量导致的情绪不吻合——这是合理性的亏损导致的理亏。记住这个教训,这一次。” “呵。”以查笑了一声。“行吧。” “我只是告知你。注意,这件事的评判不需要你的同意。甚至不需要我。” 终点律师举起一根手指。“这个空间是完美,中立,没有死角的见证者,这其中的【愉悦】,不符合标准。 一只环状的砝码凭空在白色的称重盘上方出现,重重落下。仔细看去,砝码正是两只根部相接,双手紧握的手臂形状——“拥抱”的形状。 咻~ 金色的指示针从白色“”的位置横移至“”。 “这一回合【封面阶段】结束。” 终点律师挥了挥手。 桌上的灰色螺旋神秘管道融化,迅速经过冰,水,汽的过程,眨眼消失不见。 两张吊在空中的金属卡片——以查所出的【厌恶】点牌【事件】“溺亡”,和终点律师所出的【愉悦】点牌【结果】“拥抱”也并在一起,飞向了桌角,停在一个凭空出现的支架上。 “这是什么意思?”以查瞥了一眼那被放在一边的两张牌。 “噢。简单一点说我们用过的牌就不怎么会再出现了。” “原来如此。” 以查耸耸肩。“看来你用【黑白法环】抵消掉那张点的‘溺亡’,用你们的话来说——是种很‘赚’的行为。” “我欣赏你用同一种语言和我沟通的举动。这非常难得。” 终点律师一笑,手指一弹。 他面前剩下的两张牌中的一张滑至桌子中心。 “【封面阶段】结束。接下来是【内容阶段】。”他解释道。“【内容阶段】,由我们轮流出牌。这是我的第一张。” 随着他话语的尾音,桌中心的牌“咔哒”自动翻开。 左上角一团紫色大舌头卷。 上压数字“”。 【厌恶】情绪阵营,点牌。 “我的牌。”以查道。 “你的牌。对我而言,是张普通的‘非本阵营情绪牌’而已。” 终点律师点了点牌面。“打出‘非本阵营情绪牌’,【事件】以【代价事件】触发,【结果】则一定要发生在对应的情绪阵营代表上。” 他轻柔地笑了笑。“也就是说……这张牌的【事件】由我去做,【结果】则会发生在你身上。” 这和之前说的无异,以查视线扫向那张牌的牌面主体和右上角。 【事件】“打开虔诚开关。” 【结果】“重疾缠身”。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张牌如果让我之外的情绪代表打出,【结果】都是让我自己‘重疾缠身’吧。” 以查笑了一声,感到滑稽。“而且还可以再为我这边加上点理亏值。吊诡的地方在于这件事越是让我感到不适,那它才越是成功了。这张我自己阵营的牌,未免对我太不利。” “我说自己运气不太好是么?” 终点律师握着双手,发出百灵鸟一般的声音。“我说错了。” 他保持着得体的喜悦。“这张牌如果你自己打出,无论是以‘触发理亏值’方式,还是‘触发要求事件’方式,都只有差不多点的价值。但如果是我来打出,完成【代价事件】,达到【结果】,那差不多就能创造点的价值。” “如果我因此把你害死了,那就创造了整个游戏需要达到的最终价值。”他笑道。“的确。这张牌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你非常不利的。” “你的下一句话是公平不是平均。”以查说。 终点律师放声大笑。 “和我对你要做的事情无关——我非常欣赏你。” 他止住笑声。“是的。这一切都非常公平。公平之处在于——你可以不以【厌恶】情绪代表的身份开始。” “的确如此。”以查说。 “我可以不以【厌恶】情绪代表的身份开始。”他慢条斯理地道。 “我可以不以顾客的身份开始。 我为什么不直接以终点事务所的老板身份开始呢?我甚至有可能直接坐在你的位置,我为什么不直接就是你? 或者,连是你都没必要,我直接以宇宙间唯一的必胜者的身份开始。” 以查摊开双手。“我为什么不这样做呢?这的确都有可能。我也曾经都面临着这些可能性,既然一切都是公平的。” 嘎—— 咔哒。 一条蛇状的裂痕在灰色房间的天花板上飞速蔓延。粉尘飞落,稀稀疏疏的碎渣掉了下来。 终道之末没有灰尘。 一切只是规则具象。 “啊……”终点律师不笑了。 “你发现了一个基础规则的漏洞。”他喟然叹道。“我以后不能再随便使用‘公平’这个工具了。” 金色的小针熠熠生辉,指回“”的位置。 白色的称重盘一尘不染。 黑色称重盘却被砸中了几块灰色碎块,蒙满灰尘。 第五十六章 正义牌戏:打开虔诚开关 “形式的变化真快。前一秒明明一切都好,突然一切对我十分不利。首先,我不能再用‘公平’为自己谋福利了。 接下来我需要完成【代价事件】‘打开虔诚开关’,还要达到让你‘重疾缠身’的【结果】,本身就具有相当的难度。” 终点律师身子前倾,支着下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变得絮絮叨叨,不住说着。 “我不能光看结果,还要考虑结果怎么到来,要不最后这点理亏值会加在我的头上。” “看来我得加把劲。”他甚至有点忧心忡忡地道。 “‘打开虔诚开关’。所以是一种开关牌?” 以查没功夫担忧对手的变化,一边问话,一边检查着自己的身体。 在神秘隧道中变小的效果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减轻或者消除,这绝对不是个好消息。他为自己加上的那些对抗这种效果的法术都有持续时间,也没有足够的对应能量一直保持。 等他自己的这些法术消失,身体估计会缩到现在的十分之一大小——那时的桌面可不只是一片平地了,而会变成他难以跨越的大陆。 那时就很不妙了。 “是的。”终点律师诚恳地答道。“单方向的开关。只能打开。也就是说,既然我选择了出这张牌,我必须完成【代价事件】,接下来我就得一直保持虔诚的状态。” “‘虔诚’?” 以查收回思绪,若无其事地继续谈话。“对哦。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来着?你可以解释一下。” “不需要解释。不是因为我不想,而是没必要。”终点律师说。“因为它已经开始了。对我而言,开关已经打开了,在我打出这张牌的那一刻。” 【厌恶】冷光森然的点牌高悬在空中,于以查而言大的和某种快切头颅的器械无异。 以查穿过那金属片的下方,看了对面巨大的红身影一会儿,确认他说的是真的。 终点律师的确显得有点虔诚。 因为他马上用一种充满怪异热忱的语调说道 “所以呢?你能主动去生病吗?我需要让你‘重疾缠身’,我请求你的帮助。” 以查想了想,然后说“啊?” “我现在不能再使用善意的谎言。我现在对你完全实话实说。” 终点律师把双手握成一团模糊的红球。“谎言和‘虔诚’所违背。” 以查瞥了他一眼。“所以你必须‘诚实’?” “不止诚实。” “还有态度?” “还有态度。” “发现了,态度不错。”以查说。“不过,我不能主动去生病。也没有打算给你帮助。” “真的不能吗?” 终点律师手在桌面上一抚,五个晶莹的细口瓶在红雾中升起,排列在他面前。 他拿起左边的细口瓶。 里面是半瓶墨绿色的粘稠液体。 “只要喝一点这瓶子里的东西就行了——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可以在里面游游泳,也行。” 终点律师和蔼地说,把瓶口向以查递去。“只要一点点,你会病的连头都抬不起来。这张牌的【结果】也就能达成了。牌上的点会加在你的托盘里。” 这段话非常真诚,平静,理直气壮,自然到几乎引起一种新的幻觉——如果不是意志足够坚定,很容易直接认为他说的是对的。 “不。”以查说。 他完全不受这种影响,肯定不会答应。 事实上都没必要回答,如果不是稍微有点好奇对方会如何处理这必然到来的拒绝的话。 “噢。拜托。”终点律师果然没有放弃,恳求起来。“这种办法最直接,会让事情变得简单许多。你知道。你根本赢不了。” 他的真实想法还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我肯定不。”以查干脆地道。“忘掉这个念头。如果你的表演就这么到此为止,那么开始结算,轮到我出牌了。” “好吧。” 终点律师说。“好吧。” 他没有多说,收回那瓶墨绿的药水——油,或者什么类似的东西,随手向后一丢。 “咕”。 细口瓶撞上墙壁,像被沼泽吃掉的野兽,没入其中。 终点律师利落地拿起最右边的另一只细口瓶,这个瓶子瓶口封闭——里面均匀地布满了温柔的淡粉色。 他把瓶子朝着桌面狠狠一甩。 咔嚓。 透明碎片四溅,细口瓶在桌面中心砸的粉身碎骨。淡粉的气体全部跑了出来——它好像不会被稀释,一瞬间涨成一个巨大的气团,下一秒直接扩散到整个房间。 以查早就屏住呼吸了。 只是一只手下意识地扇了一下。 外露的皮肤接触到粉红气体,一下子变得又痛又痒,指尖浮起肿块。 还好另一只手已经提前做出准备,此时已经掏出了一枚小雕像。雕像把手臂扭成一个诡异的角度,翻转放大一个最简单的水晶杯,罩在以查全身之上,把有害的气体隔绝在外。 缓了一时。 穿过透明的杯壁和粉色的疾病云雾,他得以看到目前的状态——终点律师安然坐在原位,环内环j和另一位新补充的夹子女郎一动不动,保持着十分钟之前的姿势,看上去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转过视线,对上的是振幅三百无辜的大黑眼睛——他眼中红光平稳的闪烁,那是“我很好”的意思。 结构体们都安然无恙。 这种气体看来是针对只是他的身体。 那就意味着…… 会受到影响的—— 还有柯启尔。 以查顶起水晶杯,转身向柯启尔疾速飞去。 饱受折磨的天使面色发灰,如同一尊白汪汪,石膏一样的巨大雕像。 淡粉的气体像是空中一个无形而极又效率的印章,已经在他身上印下了一个又一个肿块。红肿的痕迹还在不断增多,在他额头,脖颈皮肤上飞快地蔓延。 以查落在他的椅背上。 这个幻觉空间的规则他还没有完全掌握……偏偏所在的灰色狭小房间在整个空间的最中部,如果能从一个边角开始整理会轻松的多了…… 他深吸一口气,向下一蹬。 “那么做对你没有好处。”终点律师的声音慢慢悠悠飘来。 身材还未恢复,以查现在只有拇指大小。一蹬自然也没有多少力量。 他靠的不是这一蹬之力。 而是因此引发的规则变化。 椅子下方地板失去了硬度,流沙一般开始松动,先是很慢,然后越来越快,将柯启尔和座位一齐吞没。 下一刻,地板恢复如初。 干干净净。 “真聪明。”终点律师衷心地感叹。“所以,你把他藏到哪儿去了?” “少废话。”以查冷淡地说。 “我是真的不知道。虔诚的开关已经打开,我只能说实话。”终点律师说。“顺便我还得提醒你,很明显你让他离开了游戏,现在的你只剩下一个‘占位者’。再损失另一位就会直接结束这场对局。” “你就输了。”他指了指【恐惧】的阵营标志—— 千疮百孔的黑球,那上面发出的光和粒子流都已经停止了。 第五十七章 正义牌戏:敏感天气 要感受一种自己没有的情绪事实上是不可能的。 这毕竟不是把口袋里的死老鼠掏出来给隔壁座的同学看。 四千年以来,以查能感受到的五种情绪按照出现频率排序是“还行”,“原来如此”,“有意思”,“我得离开这儿”和“真是的”。 作为一头恶魔来说这个数量算合格了,但和泛位面公认存在的两百九十三种情绪比,实在不算多。 大量的阅读和观察可以部分弥补这个弱点。比如以查非常清楚某些恶魔在快速而反复嗡嗡嗡的时候就是生气了,从柯启尔身上他也知道大量出汗,眼神闪烁,加上举起两只手使劲摇就是惶恐。 从其他生物身上,他能明确辨认出的情绪大约有九十种。 但这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有时候以查会假装惊讶,仅仅是为了重要谈话能顺利进行下去。 如果被问到“恐惧”“哀伤”“耻辱”到底是什么感觉,他会背诵一套无懈可击,泛位面公认的表述。他还经常用这些词呢。 甚至更复杂的问题也能回答,因为更复杂的问题他也研究过。 不过只是到研究的程度而已。 粉红气体充斥整个房间,没有减淡的意思。 “占位者的事我当然要问。”以查说,他目前感觉“还行”。 和终点律师隔了一层水晶杯壁,但这明显对他们不构成任何沟通困难。 “不过,先问这个小问题吧我们什么时候能直接互相攻击了?你释放了针对我的疾病云雾。如果你就是想来场经典的纯武力决斗,我倒是不介意,但这么做,现在这个游戏的合理性会土崩瓦解。” 以查技巧性地停了一下,继续说 “如果,你就是想和我比谁砍掉对方的头比较快的话,那你的‘正义’,就不再合理。我相信这不是你想看到的。” 终点律师非常拘泥于规则,不知道是个人爱好,还是必须如此。 “确实。你说的完全没错。我无意和你直接互相攻击,请容我为自己辩护。” 对面的红身影诚恳地回答。 果然,他的声音毫无障碍的穿过水晶。 “我可以这么做有两个原因第一,我需要达成【结果】,也就是让你‘重疾缠身’的状态,而且我尝试和平解决,只是被你拒绝了,这不过是换了一种对【结果】的尝试。 第二,作为【事件】的虔诚开关打开之后,我不能说和做违反真实心意的行为。相反,所有足够虔诚的行为在达到【结果】的过程中,都会获得合理性。” 终点律师显得异常谦卑,温柔。“我并非是想攻击你,而是急切地,怀有一颗虔诚的心,想要达到让你濒死的【结果】。希望这些足够合理。我的解释结束了。” 是个“还行”的解释。 幻觉空间没有用崩裂来惩罚。 以查也没有再追问。“好了。”他说,拍了拍手。“既然如此,回到原来的话题。现在来关心‘占位者’吧。” 他指了指桌上立着的【恐惧】的多孔黑球标志——它现在失去了它的代表。“如你所说,我已经损失一位占位者了。而你讲的流程,还没有提到他们能做什么。‘公平’已经崩溃,‘合理’你正在拼命维护。所以你一定不想我突然攻击你的‘道德’。” 终点律师已经拿起了中间的细口瓶,闻言顿了一下。 “【握手响应】。” 他停下动作,开始解释。“当打出对方占位者情绪阵营的牌时,【握手】成立,就可以用对应占位者手里的牌进行【响应】。两件事会同时发生。当然,这些操作都是你和我来进行。” “我还不知道他们手里的牌是什么样。怎么【响应】?” “我们简化的一轮中没有加入【响应】规则。因为这对于第一次游戏的你来说可能太复杂。” 终点律师微微摩挲瓶身。“最重要的是,我手里的三张牌不错,不想给自己多找变数。” “哦。那就加上这个规则吧。” 以查的心情变成了“原来如此”。 他落在属于【恐惧】情绪代表的桌面上,准备去翻开柯启尔留下的那张牌。 这么看来,终点律师手里的牌确实非常不错。他想。 加上这个新的规则,所有牌的好坏顺序就很明显了。 对每个情绪代表而言,最好的无疑是属于自己情绪阵营的牌。 点数越大越好,甚至都不用考虑强大的【要求事件】,哪怕这个【要求事件】并不好用,最不济都可以用“触发理亏值”方式打出,没有副作用的扳动天平。 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 第二好的则是属于对方情绪阵营的牌,和自己占位者情绪阵营的牌。虽然要克服【代价事件】,但这样的牌没有指向对方的占位者,无法触发【握手响应】。 过程完全由己方把握。 从刚才终点律师的介绍来看,【握手响应】差不多是一种防御手段。 属于自己情绪阵营的牌,属于对方情绪阵营的牌,属于自己占位者情绪阵营的牌,则无法被【握手响应】防御。 属于对方占位者情绪阵营的牌,则无疑是最差一档了。打出未必能带来好处的同时,还会引发对面一张新牌的反击。 无法预估后果的反击。 “好的。可以加。” 终点律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悠然传来。“但是那和我现在的这张【厌恶】点没关系。别忘了。我们还在游戏中。我衷心想要让你‘重疾缠身’。” 只见他手指一划,弹开细口瓶上的木塞。 倾斜瓶子。 瓶口流出多彩,光华璀璨,雾气蒸腾的液体,滴在桌面上。 桌面也变得多彩,光华璀璨,雾气蒸腾。 这种材质的改变几乎是瞬间,柯启尔的那张牌还在空中翻转只一半。 以查下意识向桌面看去。 多彩,光华璀璨,雾气蒸腾的材质顺着桌腿里淌至地板。顺着地板向上涂满墙壁,最后在天花板顶部闭合。 无声无息地。 房间的六个面在视野中一齐消失了。 或者说是扩大到了无限。 绝对不是,但看上去确实和虚空位面非常相似。六个方向全都空了,淡粉色的疾病云雾也被清空了,只有方桌和它上面的游戏,四周围坐的一圈情绪代表存在依然。 他们像是悬在一个空的宇宙中心。 宇宙的边界多彩,光华璀璨,雾气蒸腾。 “不错的幻象。”以查说。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美妙的色彩流动和光芒闪烁让他有点不舒服。“就是不知道对你想要达到的【结果】有什么裨益。” “‘重疾缠身’嘛。” 终点律师把那支细口瓶盖好,放在面前。“心病,也是病。” “这下对你来说,光阻挡触觉可是不够的了。请让我为你介绍——” 他举起一只手,令人眼花缭乱的彩色光辉随着他的动作变幻。“‘敏感天气’。” “噢呵。”以查道。 “真冷漠。但是很快就不会了。” 终点律师兴奋地笑。 “是的。你一定经常觉得自己冷漠,寡淡,无动于衷。你的身体检查报告告诉我——你的情绪只有五种。这让你非常淡定,冷静,理智,无情。所以你可以面对面和我坐到现在。” “相信我,这个情况会很快改善。在‘敏感天气’下,你会感受到所有——两百多种只是暂时当前的统计。你会感受到的究竟有多少呢?五百种?五千种?” 他摊开双手。 “以前你所有的所作所为,当时在你的心中比一颗灰尘还不起眼的小事,被这么多,这么乱的情绪放大之后,会带来什么呢?” “我想,那一定是我满意的【结果】。”他骄傲地总结道。 第五十八章 正义牌戏:没有受过折磨的心灵 “我说。这什么时候能结束。”以查咳嗽了一声说。“你这张牌的流程没个完了。” “哦……” 终点律师顿了一顿。似乎正在凝神观察。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可思议。“我在等你发病呢。这是正常的过程。” 他又顿了一下,最终解释道“【结果】的判断取决于你。你是【结果】的目标。” “好吧。”以查说。“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当我判断你再也不可能达到【结果】时,你就算失败了。你的轮次就会结束。” “是这样。但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呢?也有可能我马上就达到了【结果】。” 终点律师依然自信,精神高涨——但高度有所降低。“我既然还能行动,就说明你依据自己的情况,判断我还有机会,很大的机会。你没办法否认。” 他把模糊的红脑袋伸了过来。“快告诉我,你有没有,很不舒服?” 以查默不作声,掀掉身上的水晶杯,仔细浏览【恐惧】情绪代表,占位者柯启尔桌上的牌。 每个占位者的面前都有一张牌。 他看完了柯启尔的,又振翅向振幅三百飞去,干脆地落在对他而说显得十分宽敞的瓶沿上,双臂一抬。 吱。 【惊讶】情绪阵营的标志的桌面下,金属卡片直愣愣地面朝他立起。 他一语不发的打量着那张牌。 “你现在还用不到这些。我打的是你的情绪阵营的牌,没有需要【响应】的占位者。” 终点律师没有放以查安静。“我们刚才的谈话正热火朝天,你为什么突然不回答我的问题了?” “啊哈。我知道了。” 他马上自问自答,得意的捏起一个红拳头。“你的心情非常杂乱,正在用不停的做事情来掩盖这种感觉。我知道某些物质生物和能量生物都有这样的习性。你已经开始被情绪影响了,有了心病。” “啊。是这样吗呜。第二好的天使,你有没有不舒服?” 振幅三百也一直都在关注地看着以查,此刻被点醒了一样,发出忧心的蜂鸣。 以查看完了他面前的牌。 没有回答任何话。 他拍动翅膀,身子一腾,开始在所有情绪代表的上方缓缓地绕圈飞行。 “敏感天气”流转的多彩光芒照在他身上,被天使的洁白羽毛折射,分筛,更在整个桌上滤下万千种波动光斑,如梦似幻。 “拖延没有任何用处!” 终点律师不待几秒,仰头朝他喊道。“被从来没感受过的情绪淹没吧!这比任何点的重叠,线的崩溃,面的错位难以忍受多了!” “所以,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以查突然悬停空中,说道。 “你的声音……呜!” 振幅三百惊讶的叫了出来。 以查的声音确实变了。 恶魔状态的时候,他的声音像是钢铁内核的阴燃蓝火。用天使躯壳时,则像一把金刚砂打磨过的冷钝刀脊。平淡,干脆,偶尔展现力量,大部分时间冷眼旁观。 现在他的声音却明显温度升的火热,夹杂着一点点暴躁和严厉,充满了棱角和压迫力。 一窒。 “敏感天气”的流动停了停。振幅三百也一脸茫然。终点律师一窒。 “你应该感受不到这其中的任何情绪。你能感受到的最多不超过三种——利益到手的暗喜,制定规则的唯我独尊之心,对万物鄙夷而带来的乏味感,甚至比我还少。” 以查面向下冲着鲜红身影,目光如锥,脸色上浮光反复,阴晴不定。“你凭什么说的出这些话呢?” “就凭……哈哈!” 终点律师似乎刚想要解释,立刻停止,大笑起来。 “你的态度完全变了,状态也改变了。情绪侵蚀了你的心灵。你感到愤怒对不对?” 他前仰后合,两只手在一起拍了好几下。“你终于感到愤怒了。对你不认同行径的愤怒,对你无法理解的存在的惊惧。那就是我!因为我的存在!” “在‘敏感天气’之下,我,还能为你带来很多很多……很多很多你没有感受过,没有经验过,没有任何防备的心情……” 终点律师震声大叫,声音回荡在光芒之间 “恐怖!羞耻!烦躁!无能为力!自惭形秽!” “你那从没有受过任何折磨的心灵,将如何承受这些呢?” 他笑够了,变得悠然自得。 举起手,拿起第四只细口瓶。 “对,你藏起来了你的天使朋友,但他还是需要及时的能量补充和治疗,不然依然是在缓慢的丧失生命。想到这一点,不会令你担忧吗? 你现在具备了担忧的能力。在看看你的其他的两位同伴,想到我对他们的进行了如此残酷的利用,现在的你又怎么能不去义愤填膺呢? 你一定感到胸口酸的难受吧……那种感觉叫做‘同情’。” “更别说回忆了。” 终点律师优雅地弹掉细口瓶的塞子。“所有你曾经有所波澜的回忆都会重新回到你的脑中,把那些以前你感受不到的,百倍,千倍的补还给你。” “你说的很对。我是完全感受不到这些。那又怎么样?” 模糊的红身影把细口瓶晃了晃。“难道我要亲自学会踩轮子,亲自在事务所引导客人。亲自明白芯片升级的原理吗?就像你说的。我只需要明白其中的可利用之处。这就足够让我暗喜。” “我很喜欢你的总结。他者的乏味,我的唯我独尊……你说的很对,你确实看出了我的本质。” 他轻轻笑了一下,拿近细口瓶,把它放在脑袋上的一个凸起下面闻,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重疾缠身’。【结果】看来要达成了。疾病会从你的心里扩散全身。你将会很容易死掉,不堪重负的是,牌上的四点还会加在你的盘子里。 容许我虚伪的好奇吧,你会得什么心病呢?首先我猜是注意力失调,毕竟你现在要想的东西估计要挤爆你的脑袋了……” “你现在手里拿的是什么?”以查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 “哈。这个?” 终点律师看向手里的细口瓶,那里面是某种银色的,看上去异常眼熟的液体。 “虔诚让我必须告诉你。想到这会让你更难受,我非常开心……” 脸上红色的裂口愈发大了,终点律师朝着以查晃晃瓶子,里面银色的液体清澈,来回晃漾。“这是你的同胞的血液。天使的血——来自另一位炽天使。也许你们关系不错呢。” “噢。是吗?这又有什么用了?” “没有用。没有用。” 终点律师摆手,笑着把细口瓶举近脸上的裂口边。“我只是,准备庆祝我的胜利罢了。” 第五十九章 正义牌戏:亢奋的拳 融银一样的天使血液淌出瓶口,跌入红雾缭绕的脸部裂口里。 纯属庆祝,没有太多好处。 如同六头狮突发兴致捕猎掉整个平原,根本吃不了的三角瞪羚,人类和猴子摄入酒精。 终点律师倾斜的眼眶看到一道细长的白影。缩小的天使。 白箭般射来。 手底下最后的水晶瓶像洋流里的泡泡失去了重量,晃晃悠悠地上浮,被白箭带起。 以查卷起它。 “哦……”终点律师还在举瓶,刚来得及说半个字。 呯!啪嚓! 缩小后的天使挥出不协调的大拳头,揍在终点律师的半张脸上,发出巨大的闷响。同时第五支水晶瓶撞碎在他的右半边脸上。 嗡嗡—— 一大团毛茸茸的绿色小球从碎片中逃出——仔细看去,每个球都在高速旋转。几十个小球随着破碎的瓶身进入红身影的右脸,每个都迅速扭出一个小小的旋涡,一瞬间红雾组成的右脸一下子被扭成怪异的形状,搅得天翻地覆。 振幅三百发出一连串的尖鸣。 “咳!咳咳咳!”终点律师手里的天使之血泼洒在他面部,瞬结成点点银色冰晶。 他甩掉手里的瓶子,站起身来,一挥右手。 流光溢彩之下,空气中爆裂之声四起,张开许多眼裂般的小口。天使之血,绿色的小球,破裂的水晶碎片不分大小,各自落在各自的小口中,被凌空吞没。 以查一击之后,一下子飞过他的头顶,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你打我。” 终点律师身子不动,脑袋平平转了几圈,寻找罪魁祸首。 “我在这。”以查说。 不知何时,他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坐在椅背的上沿。 又不知何时,他的身材竟然变大了一点。双腿垂下的位置竟然能到达椅背的中间。 “哈。你打我。” 终点律师双手支着桌面,声音如同冰山。他左脸多了个冲击性的陷坑,还没来得及回弹,右脸扭成了烂肉般的一团,眼眶和代表嘴部的裂口都搅在了一起——甚至在小绿球消失之后都还在高速扭转。“你为什么会想到打我……你不应该打我的。” “能打到你真高兴。” 以查歪着头看着他,那种不正常的亢奋并没有从他的语气中消失。“啊哈。我刚才是说了‘高兴’吗?” “很高兴。很高兴。” 他控制不住自己似的,又说了两遍。 “很高兴,很高兴。”振幅三百也小声重复,一边沙沙记录这四句信息量稀薄的话。 “你为什么没有……不。‘敏感天气’明明对你有作用……” 终点律师顿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右脸。 他左脸上的坑已经缩小了大半,但右脸被搅拌的痕迹不但没有消失,几个细小的蠕动涡流还顺着下巴在向下延伸。 一摸之下,两个涡流甚至从他脸上一滑,爬上了他的手指。两个手指被涡流带动,顿时扭在一起,成了一根较粗的红雾。 “是的……‘敏感天气’影响了你。所以你暴怒了。打了我。”终点律师的声音冷了下来。 他突然伏下身,把右脸和右手直接插入桌面。 桌面涌起一小片局部海浪,红雾波散。 顷刻间,又迅速会聚。 等他直起身来的时候,右手已经连腕断掉,右脸也被平平削去,被削下的部位都被吞入了桌中。 “哈!哈哈!你的手和脸到哪儿去了?”以查拍了拍手,大笑道。 红身影现在的模样确实很可笑,以查现在的确也有能对此大笑的能力。 终点律师停了停,伸臂在脸上一抹。 鲜红烟雾凝结在他肢体缺失的地方,填补了他的右手和右脸。 “没关系。没关系。”他也笑了一声,重新坐下,和煦地说。“只是一个小插曲。‘敏感天气’完全起到了他该有的作用。对我来说只需要等待就行了。没有任何区别。” “还是一样。我只需要坐在这里,等着你发疯。” 终点律师双手交叉,没有任何惋惜之意的叹了口气。“在那之前为止,看来我必须负责这些斤斤计较的工作。理智者的工作得由我来做——” 他的右脸和右手已经恢复了原状。左脸上的被打出的陷坑也接近恢复。 “——毕竟我很难再要求你保持理智。”他摇了摇手指。“但规则就是规则。” “噢?”以查笑道。“又有什么新的规则?” “规则就是——” “闭嘴。你真够烦的。”以查理直气壮地打断道。“让我看看……对的。” 他站起身来,在椅背上来回踱步。“你是想说,我没有理由对你直接进行攻击。所以违反了规则?” 终点律师停了一秒,似乎在考虑,然后才道 “规则说——” “噢。闭嘴。”以查叫道。“要不要我再告诉你一次,你烦死我了。我现在的心情叫做‘斤斤计较’,也叫做‘恶心’不止如此,我还要对你进行‘从性格到行为的全面谴责’,因为我能,而且我想做。这叫‘任性’。顺便说一句,我对你的态度绝对是‘傲慢’了。你大可以这么觉得。” “我是这么觉得。老实说,我对你没有刚才那么欣赏了——” “哦不。你得欣赏。”以查说。“因为你得等。你说了。我只是感觉到情绪而已,你得等我真正开始‘重疾缠身’。” 他发出一阵神经质的大笑。 弄得振幅三百都有点呆了。 “刚才的话题是什么来着……”以查抓了抓下巴。“对。直接的攻击行为。” 咻! 一道模糊的白光直接锤向终点律师。又给了他刚刚修复的右脸一拳——一个陷坑。 “我打你。对。我打了你。” 以查已经飞回了原位——这次他的动作比之前更快,空气中的残影停了半秒才消失。 终点律师捂着脸。 “嘶……” “呃……他本来不喜欢打人的。”振幅三百用一种不希望被听到的音量说。 “我现在也不喜欢。但这无比合理。你想用这一点增加我的理亏值吧?你错了。”以查冲着红色的身影说。 “明白吗?你理解错了情绪的用途。心情只是让我的行为波动而已。你并改变不了任何的基准。” 以查搓了搓手。 “是啊。我现在愤怒极了。烦躁极了。不爽极了。后悔极了。甚至还有点想家呢。‘敏感空气’真厉害。但我还是看得到你的破绽。因为太明显了。 我如果瞎了可能确实看不到色彩,但你的破绽好比直接拿着棍子往我眼睛里戳……比如说吧,我任何的行为都可以被‘重疾缠身’这个要达到的【结果】合理化——” “啊。算了。” 他甩了甩胳膊。“我不想解释。” 然后迸发式地笑了一声,指了指桌面中心。“该我出牌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 原本高悬的那张【厌恶】的点情绪牌已经掉了下来,落在了桌面上。 终点律师面前的【愉悦】情绪阵营的标志——通红笑脸的立牌已经黯淡下来。 对面代表【厌恶】的紫色大舌头卷则已被点亮,发出代表“行动中”的光流。 终点律师悚然转头,看向天平。 在他没有注意的时刻,一个药瓶状的砝码掉进了黑色的承重盘里。 第六十章 正义牌戏:龙爆苔藓 金色的小针尖戳着一个黑色的“”。 终点律师做出一个会呼吸的生物屏住呼吸的样子。 真是个令他愠怒的景象。 在问题下做了正确的选择,选择也起到了效果之后,突然发现问题被对手答过了。 “你到底干了什么?” 他把手从脸上拿下来。 浑身红雾流动,在现在这个时间,左脸上被以查打出的缺口已经被填补,看上去和之前完全没有区别。 但这件事毕竟已经发生。 如果有只时线镰刀妖精心血来潮要在这条时间线上切一下,在切面还是会看到他被打了两拳,扣了半脸绿单择陀螺的丑陋画面——那些小东西本来是作为另一种方案准备的。 终点律师看着对面椅背上坐着天使模样的发光家伙,捏了一下拳——想象那只时线镰刀妖精和对方线条崩裂,皮开肉绽的样子。 “你怎么中止我的回合的?”他阴冷地问。“明明一切都在向对我有利的方向发展,我自己清楚的很……我还有机会。当我还有机会达成【结果】的时候,你不能中止。” “我不能?这可是你自己定的规则。” 以查哈哈大笑,哈哈大笑,哈哈大笑三次。“【结果】的判断取决于【结果】的目标。目标是我。我判断你再也达不到让我‘重疾缠身’的【结果】了。” “但你不能罔顾事实。事实就是我还有机会。我的回合应该继续下去。”终点律师道。 “不。不。我不‘应该’罔顾事实。” 以查厉声笑道,“至于说我能不能——我当然能。要知道我现在可是被情绪冲昏了头——这就完全是你的错了。要是我脑子特别清醒,心情特别冷静的时候,无论如何不会做出这种主观的决定。” “那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我还有机会……” “哦不。我不听。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现在听不进去。听取各方面的意见和我现在的心情完全不符合——这非常合理。” 以查夸张地扬起一只手。 “让事情简单点吧。你也冷静一下——随便你,只要不要再在这件事上挣扎就行。你没有达成【结果】,罚你分,已经罚好了。庆幸吧,你还保留了这个讨厌的‘敏感天气’的效果,你也算大大的干扰了我,也许这种干扰能在之后为你谋得利益。就是这么回事。 “现在我要出牌了。” 他利落地挥了挥手。 随着挥手的动作,他身前桌面上剩下的两张金属卡牌中的一张无声启动,滑向桌子中央。 翻开。 上升。 高悬。 光滑的牌面不断折射‘敏感天气’带来的,丧魂交响乐一样的光彩——当你觉得其中有所规律时,它马上用噪音打断。 那张卡牌左上角画着显眼的紫色的大舌头卷标志,上面的数字是“”。 【厌恶】情绪阵营。 点理亏值。 【事件】“吃龙爆苔藓。” 【结果】“吃掉所有龙爆苔藓。” “我很冷静。不用你说这个。只是一张牌而已。我还有的是机会……” 终点律师终于阶段性地蔫了下来,嘟囔着——带着不得不的虔诚。 以查把两只手举过头顶,用力地拍了三下。 吧唧。 一大坨小山一样,黏糊糊,紫褐色的东西突然出现—— 方桌被章鱼一样蠕动的植物堆满了。 “我情绪阵营的【厌恶】点牌。以‘触发要求事件’形式打出,【要求事件】的目标是你。【结果】——我想我们讨论过了,合理而道德的范围内……我认为吃完了就行。” 以查飞到高处,两只食指指向对面的红身影。“吃吧。吃到我满意为止。” 终点律师停了一下。 “你已经赢我点理亏值了。你不应该这么做。为了利益最大化,应该用‘触发理亏值’的形式打出的……” 一大片龙爆苔藓打断了他—— 通过突然掀起海星一样满是吸盘的叶子,开始无礼地喷火。 他抓住它们的脖子——呃,茎秆。 植物们发出裂帛一样的大叫。 噗嗤噗嗤! 黄绿色冒烟的脓液乱喷。 “我不应该。对。我的情绪有点烦乱。” 以查在高空躲避掉了这些,轻描淡写地继续着话题。“所以我需要时间缓和一下心情——真是想不到我还有说这句话的时候。你最好多吃一会儿。” “请慢用。” 他做了个手势,又一挥手。 一团白云一样的东西掉在振幅三百的头上,很快变脏,消散。 脏云消散的时候,刚刚飞溅在振幅三百身上,被吸附的黄绿脓液也随之消去。 “天使,你真好。”记录官仰起头,弱弱地道。 “我是心情复杂。不是变态了。不要再用那个词。”以查冷漠地说。 一小段沉默。 除了高高堆起的龙爆苔藓积极地反复蠕动,不断尝试想让所有情绪代表炸翻天之外,无事发生。 红影没怎么动弹,没有开始吃。 龙爆苔藓并不恶心,甚至对某些种族的仙灵来说营养丰富——如果它不出现在你面前的桌上时的确可以这么科普来着。 “拖延没有任何用处。我知道。” 过了一会儿,终点律师勉强地笑了笑。 “我催你了吗?”以查睁大眼睛——这个表情于他而言实在陌生。导致他使劲揉了揉脸。 “我认输了。” 终点律师干瘪地说。“这一小局认输。不是因为我怕这玩意……” 他指着桌前——已经晚了。 以查在听到“认输”这个词的时候已经摆了摆手,堆积如山的龙爆苔藓消失,现在是过去时了。 桌面干净整洁。 “啊。对。认输很值,反正已经是‘’了。认输只不过让天平的指针直接拨到。对吧。只是你肯定没想到,认输的并不是我。” 以查完全没有想要倾听的意思,轻盈地在空中翻了一圈。他的身形好像又恢复了一些。 “狂妄……”终点律师嘶声道。 “没错。”以查说。 “啪嗒。”他宣布似的,又说。 吧嗒。 附和一般,一个举着白旗的鲜红小雕像凭空凝结,掉在了黑色的承重盘里。 金色的小针精确无误,滑向黑色的“”。 终点律师没说什么,沉默了两秒,点了点桌面。 所有情绪代表面前剩下的牌,和方桌中心出过的牌依次起飞,排着队,背面朝上排列在桌角的架子上。 桌面只剩六个情绪代表的立牌标志。 “现在我们该玩真的了。”他说。 第六十一章 正义牌戏:忍耐的游戏 敏感天气之下,万千缤纷之耀拉开各自光弧,包围孤零零的方桌。 用过的金属卡牌放在牌架。天平金针扎在黑。 剩下那摞牌的二分之一从中切开,上面的部分徐徐凭空浮起。 “正义牌戏,正式轮。”终点律师重新靠上椅背,手指摇了摇。他兴致不高,因此没有长篇大论。 唰,唰,唰—— 看不见的手把切出的牌堆抹平,为所有情绪代表发了牌。 以查扫了一眼这次面前的金属卡牌叠的厚度。 他和终点律师都差不多是七张左右。其他的占位者面前则各有三张——柯启尔的【恐惧】标志下也没有例外。 从牌的数目,可以大概推测出一个正式回合的长度。 以查一敲桌面,面前的牌士兵一样立起,供他浏览。 “第一个阶段,【封面阶段】。你和我各自挑选一张要在【封面阶段】打出的牌。”终点律师缓声道。 【封面阶段】的牌只能以触发事件打出,不触发点数价值。 自然是事件对自己越有利越好,点数越小越好。 最值得关注的是最好的牌。 自己【厌恶】情绪阵营的牌。只有自己阵营的牌的【事件】可以【要求事件】形式使用,肯定是【封面阶段】的首选。 这样的牌在目前的七张中有张。 两张都是【厌恶】点。 也太小了点。 “之前的牌不加进来吗?”以查瞟了一眼角落的牌架。 属于他情绪阵营的唯一一张【厌恶】点牌“溺亡”已经使用过了,终点律师也用掉了一张他的点牌“重疾缠身”。两张牌都扣在牌架里面。 意味着现在的牌堆里,对他最有利的只剩两张另外的【厌恶】点牌。 平均点数也好,摸到自己阵营牌的概率也好,都被降低了。 一道妖艳的紫光折过面前,以查压住“斤斤计较”的情绪。 “理论上,有加进来的时候。但游戏多半进行不到那时候。”终点律师答道。 以查重新看着那两张【厌恶】点。 点数很小——【事件】看上去也非常普通,勉强可算对自己没有坏处。 还行。他把它们放在一边。 没什么大意外的话,【封面阶段】多半是在这两张牌中选择一张了。 剩下的牌中,对自己比较有利的则是对方情绪阵营,和自己占位者情绪阵营的牌。 终点律师代表的【愉悦】牌有一张,点理亏值的。 剩下还有一张【恐惧】的点。 这一共是点。 天平指针在黑位置。他只需要再来这么点就可以赢了,不需要看别的——如果终点律师不从中作梗的话。 对方不可能不从中作梗—— 以查翻了翻剩下三张属于对方占位者情绪阵营的牌,以及在柯启尔和振幅三百面前的三张,先了解下可能情况。 然后重新拿起那两张【封面阶段】的备选。 两张【厌恶】点。 一张【封面阶段】以“触发要求事件方式”打出,一张在【内容阶段】用“触发理亏值方式”用掉点数就好。 他点了点左边那张牌,让它滑向桌子中央。 终点律师的牌已经等在那里了。 两张牌触在一起,同时翻开。 对面的牌是一张【愉悦】点。 “竟然是我比较大。”终点律师笑了一声,指向以查出的点小牌。“你就只剩这种东西了吗?” “我倒想问,如果我手里一张自己情绪阵营的牌都没有,要怎么渡过【封面阶段】?一共只有七张牌,情绪阵营可有六个。” “你是在怀疑我的规则?那也得出。” 终点律师摊开一只手。“你不但要支付【代价事件】,达成【结果】,还无法创造任何理亏值。” “也就是说,即使完全带不来好处,也要出牌。”以查说。 “是的。为什么要带来好处?”红雾缭绕的身影笑道 “一回合之内手里的牌是固定的,也一定要出掉。和能不能带来好处根本无关。自己的阵营只有一个,其他的阵营却有五个。对你有利的牌只有一种,对你造成麻烦的牌却有五种。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这样设置?和拿着好牌耀武扬威相反,‘正义’是在‘合理’‘道德’之下,处理坏牌的游戏——忍耐的游戏。” “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以查扬起一边眉毛。 “我在说规则。规则决定我利用它的方式。从这一点来看,没有谁比我更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挥了挥手。 自顾自地,终点律师面前的【愉悦】笑脸立牌烧红一般亮起。 一时只有振幅三百沙沙的记录声。 “好了。回到游戏吧。【封面阶段】点数比较。我的牌‘理亏值’大于你。【愉悦】点牌先发动。” 终点律师轻轻摇着手指。“【要求事件】的目标自然是你。【结果】的目标当然要设为我。当你依照【事件】满足【结果】的时候,这张牌的阶段就算结束了。现在开始吧。” 以查目光滑向终点律师出的那张【愉悦】点牌。 可恶的,多余的,十只眼睛的通红笑脸。 【事件】“我和新认识的朋友推心置腹。” 【结果】“分享最好的东西。” “我觉得它比较像来自我的【厌恶】阵营。”以查皱起眉,评价道。 “我大概明白你的想法,但‘正义牌戏’完全根据泛位面的情况制作——我毕竟不能把所有的个体偏差考虑进去。” 终点律师戏剧化的一笑,解释道。“和朋友推心置腹,分享最好的东西的感受平均值无疑是【愉悦】的。这不会因为一两个个例而改变。” “好吧。这真恶心。你真恶心。你的办公室品味很差。我既不需要朋友这个概念,也不需要你。也不需要把你当做朋友。我有点想让你死无全尸,但同时又觉得这实在麻烦。 我目前的情绪不太好。有很多私人想法。有关于你,我最想的是你自动和你拥有的一切全部消失。其次是给我十五万逻辑珠,然后让我带着这帮倒霉蛋离开这儿。” 以查快速说完。 停了一停。 “诶?”他面无表情地发出疑问。“我已经推心置腹了啊?还分享了我最好的东西——我的意见。” 第六十二章 正义牌戏:你的眼睛,来到我所见处 停了几秒,终点律师笑了一声。 他总有办法让他的笑显得既礼貌,又恐怖,又诡诈多端。 随着笑声,那张【愉悦】点面朝下,幽幽地平落在桌上。同时一枚砝码“哒”一下,掉在白色的称重盘里。 十只眼睛的红笑脸立牌随之熄灭。 金针回移至黑“”。 “你看,我甚至可以勉强算你达成了【结果】。我就是这么做的。这张牌没什么好用来刁难的地方。” 终点律师慢条斯理地交握两只手,经过几轮交锋,可以判断出这个动作代表的自信程度差不多在百分之九十四。 “根据我们对你的检查报告,你认为好的东西我完全不想要……我出这张牌的原因和你一样——剩下的牌打出来对我更糟。” “只是……即使我强行算你过也不行。” 他松开一只手,指了指黑色砝码盘。“这点,就是勉强的代价。这是我心里真正认为的勉强,加上这个空间集体规则的评判。这就是你和【结果】的差距。你和真正的‘正义’还差这么一点点啊。”他抬起两只红手指,做了个“捏”的手势。 “我和真正的正义完全不相干。” 以查懒散地回答,转过话题。【愉悦】点的阶段既然结束,就没必要再纠缠。“那么现在,轮到我的【厌恶】点发动。” 可以直接利用空间内的幻觉结构操纵,不过他没有这么做,亲自伸手拍在【厌恶】情绪阵营标志上。 …… 紫色的大舌头卷泄出光流。 情绪代表们的注意力来到高悬的那张具有同样标志的金属卡牌—— 正在发动的牌 【厌恶】情绪阵营,点理亏值。 【事件】“你的眼睛,来到我所可见处。” 【结果】“看到所有眼睛。” “开始执行吧。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什么意思。” 以查做了个手势。“【要求事件】目标你。【结果】目标我。” “那么就是对视?” “不好笑。不可能是。”以查粗暴地道。 “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这其实没什么难度。” 终点律师也没有过多废话。 他利落举起右手。“砰”地插进自己的脑袋上部,簌簌地挖了一会儿—— 然后“吧唧!” 把一大坨肉乎乎的东西甩在桌面。 终点律师的上半边脸少了一大块。红雾缭绕,罩的那坨东西一片模糊。 虽然如此,也能看出桌上的那坨很像缠在一起的一大团眼球。 “心惊肉跳”。 拜“敏感天气”之赐,以查可算感觉到了。他咳嗽一声,拍拍翅膀吹散萦绕那玩意的红烟。 烟雾散去。 那很像眼球的东西,确实是一团眼球。 只见眼球之间用皮筋一样的东西串成一串,大葡萄一样,看着颗颗分明。 以查扇动气流,让它们排成一条直线。 眼球一共十颗,边缘焦红,瞳孔幽蓝——“敏感天气”无法影响的幽蓝。 非常熟悉的幽蓝。 “和终道之末的月亮一模一样。”以查停了一秒,说道。 这确实是个足够引起注意的细节。 “因为我就是这片大地的独子。”终点律师无法撒谎,还要加倍诚恳,于是轻轻地笑起来—— 还是老样子,既礼貌,又诡计多端,除了因为上半部分脸的缺失而更恐怖了之外。 “大地的独子……位面的独子吗……” 有关“黑影”的事情……以查本来完全没有把它与终点律师联系起来。但这句话实在再次呈现了一种奇异的巧合。 某种意义上,终点事务所的老板的确提到了位面之子的概念——这不会仅仅是个自吹自擂的表达吧。 以查打起精神,凝视那些还在不住眨动的眼球。 说它们是如何的古怪诡奇也不为过,但的确每个都干干净净,红蓝分明。瞳孔如恶夜,底色如旧血。 没有黑色。 没有“阴谋的黑影”侵染的痕迹。 “你活了多长时间?”他想了想问。 “这是要做什么?问我的这是个私人问题吗?”终点律师怀疑地扬起声调, 停了一秒,他理直气壮地压沉声音 “和‘正义牌戏’无关的事情我可以不回答。你也不应该问。在我们商定奖惩的时候,我没有选你的‘回答问题’,你忘了?我好心提醒再来这样一次,将会为你带来理亏值的增加。” 以查来回打量着他。 一旦联系上“阴谋的黑影”之事,顿时就感觉有无穷多个问题想要问。 一时间颇为想要知道的,除了黑影之外,则还有“终道之末是否也面临着整个位面都会卷入的争斗,或者危机?” 一个问题应该也增加不了多少理亏值,可以强行尝试问问…… 他瞥了一眼一边的天平。 白色的天使小雕像仰着头,无声无息地汩汩流泪。 不知何时,眼泪变成了淡红色,盘子也快满了。 “行。算了。改天。”他叹了口气。是巧合,或者不是,现在都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线索去追寻。 “明智的选择。” 终点律师并不知道对方的任何心理活动,只是淡淡赞叹,伸手凌空一抓。 十颗眼珠飞入手心,被他来回揉捏,红雾像纺纱一样逐渐卷在它们周围,将眼球们严实包裹。“至于我的眼睛……相信你已经看清楚了?” 以查点了点头。 终点律师确实做到了让眼睛来到他所可见处。他也确实看到了他的所有眼睛。 也让他现在不断波动的心感到足够的【厌恶】——靠抓下眼珠的方式和残缺的脸。 【要求事件】完成的很好。【结果】也令他满意。情绪符合。 “回收吧。”他挥挥手。 咔哒。 【厌恶】点牌“你的眼睛,来到我所见处”直愣愣落下,合在之前的【愉悦】点“我和新认识的朋友推心置腹”上,然后弯折几次,一同出现在弃牌架。 以查的【厌恶】标志转暗。 “唉。这次的【封面阶段】可以算是平稳度过。” 终点律师抚亮自己的【愉悦】立牌。 “那么就……【内容阶段】开始。”他把眼珠按回脸上的大凹槽。随手摸在靠右的一张牌上。 “等等。”以查打断了他。 “嗯哼?” “我要先出。”以查干脆地说。 “刚才的规则是我先出。” 终点律师顿了一顿,没有同意,但也没有直接把自己的牌翻开。 “是的。所以现在轮我先出了。”以查直接向桌子中心丢出一张牌。 第六十三章 正义牌戏:噩梦中的噩梦 五颜六色的一秒过去了。 那张牌没有翻开。 “不需要征得你的同意。我具有足够的合理性。”以查补充道。有时候也不能确定这个幻觉空间具体通过什么形式来做出判断——再口头强调一遍也没错。 “先出未必就是好事。”终点律师说。 “咔吧”。 不知道是哪一句话起了作用,桌子中心的牌活尸一样跳了起来,自己把自己升了上去。 桌上的【厌恶】标志爆出光芒,紫舌头卷重新妖娆地亮起。 【愉悦】的通红笑脸熄灭。 “喔……” 终点律师脸朝着悬空的那张金属卡片,意味深长地沉吟。 牌的左上角图案是千疮百孔的黑球,代表【恐惧】情绪阵营。 理亏值的数字是“”。 【事件】依然是需要解读的晦涩一句话“噩梦中的噩梦,出现在你的床头。” 【结果】“任意”。 “你应该庆幸,这是张‘任意’要求的牌。”终点律师微笑着评价道。“完成【代价事件】,就可以赢下点了。” 他指的自然是【恐惧】情绪阵营代表柯启尔已经不在场上,不能判断【结果】的事。 打出“非本情绪阵营”的牌,【结果】目标会指向牌上的情绪阵营的对应代表,由这位情绪代表为主,加上空间基本规则,来联合判断【结果】的成败。 柯启尔虽然缺席,但【结果】是“任意”的话,在【事件】达成的情况下都会成功,不需要这一步关键的判断。 只需要完成【代价事件】。 “噩梦中的噩梦,出现在你的床头。” 以查瞅了瞅终点律师开裂的鲜红嘴巴——这家伙还在笑。 “感谢‘敏感天气’,让我知道你现在是在‘幸灾乐祸’。”以查道。 “一方面是。另一方面,这张牌的点其实是有点太少了。” 终点律师悠闲的摇着手指。“你肯定已经发现,这些牌里是有强弱的。不是点数大的牌就强,点数小的牌就弱……诚实点告诉你,这张牌虽然有点。但很弱。” “我猜你是说它【代价事件】带来的损伤,很难用点数弥补吧。毕竟它的【结果】已经是‘任意’了。” “正是如此。”终点律师颔首。 “有吗?” 以查歪头看着那张悬在空中的金属卡牌。“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它的意思是‘感受内心最恐惧的事情’。这并没有什么。” 终点律师嗤嗤地笑了几声。 “也是。但不止是这样。”他边笑边说。“我没有明确写下规则,这是我的问题。事实上这是张隐蔽的‘开关牌’。” 话音未落,一个新砝码掉在了黑色称重盘上。 金色的指针再次滑向黑色的“”。 “这么严重啊。” 以查看了一眼天平,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你只是在这张牌上隐瞒了‘开关’的信息……就被罚了点。即使是‘开关牌’的话,无非也就是带来‘一直恐惧’的情绪罢了……除非你说……” 他停了停。 “恐惧之物本身还会一直保留?” “恐惧之物本身还会一直保留。”终点律师点了点头,脸上的裂口噌地咧开多了两分——因为拉的幅度太大,甚至变得棱角分明。 “这张牌,你打的你太急躁了。感谢敏感天气,你之前绝对不会犯这种错误。” 他以一种恼人的缓慢速度拍了拍手。 “就像你说的,‘敏感天气’影响了你的状态稳定,终于为我谋到了一次利益。 你现在很有优势。赢了我分——现在是分了,又获得了先出牌的权利。因此你急切的想用最大的牌来得分,而没有仔细考虑【代价事件】的细节和所有的可能性。” “当然,这也是因为你的心绪烦乱了。” 终点律师依旧笑意不减——脸上仿佛同时有四五个笑容在争抢指挥权。“这甚至让我可以猜出这张点的恐惧很可能是你手中最大的牌——你剩下的牌要么点数太小。要么明确对你有害。” “‘正义’还真是令人难以忍耐。” 以查不耐烦了。“随便吧。无论你说什么。只要我完成了【代价事件】——就算按你所说,这是打开了‘我最恐惧之物’的开关。那我也会赢到这点理亏值——” “你会赢的。完成【代价事件】,你会赢我分。很多。但也就到此为止了。”终点律师肯定地打断了他。 “真是的。我就是奇怪,明明已经做出召唤了,这‘噩梦中的噩梦’怎么还没发生。”以查讽刺地说。“不会指的就是咱们现在的对话吧。” “不。不是。” 终点律师又笑了,新的笑容加入那颗红雾脑袋上的战团中。 “你猜怎么着?你的‘最恐惧之物’开关,已经打开了。【代价事件】已经完成,就连【理亏值】也结算完了。 甚至你的回合已经结束,该轮到我出牌了。但好心的我,愿意给你一点时间,等你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他伸出手,指向那架一边黑一边白的“正义”天平。 以查下意识顺着他的指向看去。 还真没错。 结算真的结束了。 天平倾斜的更厉害了,黑色的称重盘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砝码。 它的样子是一个图案——也许是一个符号,以查不认识,应该是来自没见过的语言。 来自【恐惧】点牌,“噩梦中的噩梦”结算,价值点的理亏值砝码。 他的视线向下滑去。 按理说,金色的指针应该指着数字“”了。 竟然不是…… 金色的指针指着一个奇怪的图案。 没见过的图案。不属于任何符号系统的图案。 这个图案的左边和右边……不对。 整条天平横梁上的数字…都变成了奇怪的,没见过的图案。 以查猛然抬起头,看向悬在空中,自己所出的那张【恐惧】点牌。 金属卡牌位置依旧,就连上面的彩色反光的大小都维持着原样。 但卡面上无论是文字,还是数字,还是标志图案,全部都变成了看不懂的杂乱符号。 不安的感觉。 就像情况还不够糟似的,没有经历过的新情绪从心底涌出。 嘭。 他粗暴地锤了下桌子。面前剩下的五张牌齐刷刷立起。 五张牌的卡面一片混乱。 金属卡片上不再有任何他可以辨识的东西。卡面上本应是情绪标志,【事件】,【结果】的三个地方搅在一起,只有一片混乱的,虫子一样扭来扭去的,脏兮兮的墨线团。 虫子一样看不懂的东西在他眼里扭来扭去。 他转过身去,摇了摇振幅三百。“说句话。” 振幅三百的大黑眼睛认真的闪烁,发出的声音却只有断断续续,毫无意义的噼啪声响。 以查揭开他的脑门——记录官的浑身都应该写满了记录…… 记录还在,只是变成了—— 墨点,看不懂的,涂鸦一样的符号。 虫子一样扭来扭去。 振幅三百继续发出噼啪声,这次眼睛里的光变成担忧。 “没事。” 以查顿了一下,拍拍他的脑袋,把他放回原位。 他有点想吐。 果然。 噩梦中的噩梦。 所有的字,符号,数,知识和记录载体他都不认识了。 “真没想到,这是你最害怕的事。”终点律师悠然自得地说。 第六十四章 正义牌戏: 握手响应 “现在的你,要怎么和我对抗?”终点律师笑道。“你现在可是一个字都看不到,听不懂。虽然不瞎,但也和一个瞎子差不多了。” 他拿出一张牌,随意地扔在桌面上,根本不在意是否会暴露内容。 “比如说……现在轮到我的回合了。这就是我要出的牌。” 金属卡牌牌面朝上,所有的内容一览无余。 但文字,符号,包括左上角的标志,在以查眼里都只是一大团蠕动的黑虫子。 “我这张牌是什么,你知道吗?” 终点律师伸出红色的模糊手指,点了点冷光凛冽的牌面。“我不说的话,谁知道呢?” “他知道。她们也知道。” 以查抱着双臂,示意三位“占位者”。 “那他们怎么告知你呢?”终点律师笑道。 “这倒真是个问题。” 以查沉默了一会儿说“不过,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也许你的存在确实有特殊之处——我还听得到你说话。‘虔诚开关’的作用下,我可以直接问你。” “你真的要以对手的口中说出的话作为全部判断的基准吗?” “目前看来我可以这样做。”这句话的威胁和嘲讽部分对以查都不起效果,他耸耸肩。“直接让我知道,你这张是什么牌?” “我可以告诉你——那么,就会直接开始我的回合。”终点律师慢悠悠地道。 “没问题,既然我的分值已经结算完成的话。”以查说。 “好。” 终点律师挥了挥手指。 那张在以查眼中,牌面呈现一团蠕动符号浆糊,根本无法辨认内容的牌升起。 【厌恶】标志熄灭。 代表【愉悦】的多目笑脸亮起红光。 “这张牌来自【惊讶】情绪阵营。” 终点律师解说道。提示似的指了一下振幅三百。 “对于我来说是作为‘非本情绪阵营’打出。【事件】当然会作为【代价事件】触发。理亏值是点。” 他做了个表示数字的手势,继续念牌,声音里蕴含着“满意”的情绪 “【事件】是‘让五万年常居太阳上的居民,在第一个夜晚看到星空。’ 【结果】则为‘文明丧失’。” “嗯哼。”以查眨眨眼睛,语调怀疑。 他看了一眼振幅三百——记录官的眼角耷拉成了代表‘紧张’的角度,瞳仁中的红光正在高速闪烁。 “有什么问题吗?” 红雾身影堆满笑容。“对了。容我提示一下,这张牌的情绪阵营属于你剩下的那位‘占位者’。因此我会向他支付【代价事件】。【结果】的目标自然是他,由他的状态判断。 那么,你现在有一分钟时间考虑,要不要进行【握手响应】……” “先不提【握手响应】。我没明白基本的意思。” 以查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这甚至和‘噩梦中的噩梦’和‘敏感天气’无关。单纯只是你的游戏令人费解罢了——而且歧义很多。” “哦呵?哪里令人费解?” “【结果】。不如直截了当的告诉我,‘文明丧失’对于【结果】目标的情绪代表来说,是不是约等于‘精神死亡’。” “啊。对。这的确应该是你最关心的事情。” 终点律师假装恍然大悟。 “是的。因为你现在只剩一个‘占位者’了。如果连这个圆脑袋也离开游戏,那你无论有多少分——‘啪~’”他做了个“爆炸”的嘲讽动作。“——都一样会输。”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以查脸色阴沉地盯着他。 “这不好形容……我还以为你的感悟能力变强了呢。” “并没有。只是脾气变差了。” 以查挥挥拳,没打算给他和自己中的任何一个台阶下。 “好吧。” 终点律师逼不得已似的,柔软地叹了口气,把两只手搓的红烟直冒——这个用于模糊身份特征的红雾形象并不可怕,此刻甚至显得有点憨厚。 这对他进行各种表演性质的动作有很大的帮助。 “硬要说的话——‘文明丧失’就是‘失去信仰’,‘精神崩溃’,‘存在间断’‘遗留消失’的不等量结合。”他解释。 “点牌的【结果】都是这样?间接消灭?” 以查之前才经过那张【厌恶】点“重疾缠身”,还留有清晰的印象。 另一方面,点牌既然如此,再结合【厌恶】点“溺亡”来看,六张点牌多半都可以起到直接结束游戏的价值。 “差不多。” 终点律师像个邪恶烂番茄一样,笑得流汁。“不过牌有强弱——公平不是……啊。抱歉。我得换一句。是‘你的道德,不是我的道德。’” “所以呢?你要进行【握手响应】吗?”他轻飘飘地点了一下桌子。 振幅三百面前的三张牌瞬时消失,又瞬时出现——出现时打乱了顺序。 “我本来也没记住。” 以查对这多余的操作嗤笑一声,翻起那三张牌——和高悬的那张【惊讶】点一样,这三张牌上的所有符号他都无法辨认。 他的一只眼球一直常驻有真知术,但这幻觉空间的规则等级太高,真知术的效果无法读取“内容”,只能看出“有无”。 因此他确实能看出那上面有一大团乱动的东西,却无法辨识。 法术不起作用。 如果只静观其变终点律师这张牌发动……很有可能会失去振幅三百,失去最后一个占位者。 【握手响应】,他肯定要触发。 只是要触发哪一张…… “认识吗?”以查让那些牌转向振幅三百。试图跟他沟通。 记录官发出哼哼哈哈,无法听懂的断续噪音。 除了能听出他急的要命,又对那张【惊讶】点非常抗拒之外,没有任何有用信息。 以查重新看向那三张牌牌面,盯着那些蚯蚓一样扭来扭曲的涂鸦。 他记得它们的内容。 一张是自己的【厌恶】点牌。 虽然以振幅三百的角度使用只是“非本情绪阵营”方式打出。但这张牌的【事件】作为【代价事件】进行的状态反而具有一定的保护作用。 而【结果】目标指向的是自己——终点律师曾经示范过,【结果】可以用赔理亏值的方式来“放水”。 这张牌可以打。本来也是他想打的。 第二张,则是振幅三百自己的【惊讶】点牌。 和其他的点牌差不多,【结果】达成简单,【事件】只起到一个无伤大雅的效果。优势则是可以直接向终点律师发出【要求事件】,打乱他的行动…… 也许会有奇效。 第三张,则是一张【哀伤】牌。 【哀伤】是对方占位者环内环j的情绪阵营,基本不做考虑。 三张牌面此刻在以查的眼里都是一团黑线,根本无法分辨。 振幅三百又认真地看了三张牌一会儿。 “咕叽咕叽呜咕叽咕叽呜咕叽咕叽呜……”转过头一塌糊涂地对以查说。 第六十五章 正义牌戏:双倍哀伤 噩梦中的噩梦。 一个字也看不明白,一个字也听不懂。 还记得三张牌的信息,但是无法把任意一张从中辨认出来。 以查敲了敲振幅三百的大圆脑袋,示意他不用讲了。 感觉有点“无奈”之际—— 眼角突然瞥到一束光。 一小片一闪而过的反光——不同于“敏感天气”色彩浓烈,反复无常,那缕反光虽然只是飘过,却直愣愣地光是白,白到突兀,一下子拨动了他的神经。 反光来自三张牌中间的那一张。 以查抓过那张金属卡片,轻轻转动角度,寻找蛛丝马迹。 那张牌上原先是【情绪阵营标志】,【事件】和【结果】的地方依然是乌七八糟,无法辨认的一团—— 但随着他的转动,反射着流动彩光的卡面上逐渐漫出两个淡白色,边角浑圆的大字 “选” “我”。 选我。 两个笔画分明的字。看的清清楚楚。在“噩梦中的噩梦”的状态下,就像从沙漠路过的水元素一样让人感动。 以查望着那两个字眨了眨眼。 “一分钟到了。你决定了吗?可以放弃这个机会。”终点律师的声音恰时响起。 “不。” 以查想了一秒,摇头。“我要触发【握手响应】。就这张。” 他丢出手中那张卡片。 扔出的金属卡片滑过一个弧度,升至那张【惊讶】点对面。 代表【惊讶】的白色方块标志应声亮起,发出一团刺眼的明光。 “这张?”终点律师讶然道——听不出是真的惊讶还是演出使然。 “念一下。我看不见。”以查干脆地说。 终点律师笑了笑。“这是张【哀伤】牌。” 噢? 三张牌中的那张【哀伤】牌吗。 那张以查自己不考虑打的牌——他记得。 【哀伤】情绪阵营。 点理亏值。 【事件】“一切道路的崩塌。” 【结果】“蜕壳重生”。 之所以之前不考虑打这张牌,还是因为它起不到现在需要的效果。 这张牌的【事件】,看上去对防御对方的【惊讶】点“文明丧失”没有任何作用。 作为一张“非本阵营情绪牌”,它的【结果】虽然是一个积极结果,但也只会发生在【哀伤】情绪代表的身上,对振幅三百的情况没有帮助。 目前的第一目的是 阻止“文明丧失”发生在振幅三百身上,避免自己因为失去全部两个占位者,直接输掉游戏。 这也正是终点律师之所以选择打那一张【惊讶】点的原因。 他不仅仅只是想从分值上追回。而是想一次性拿下整局。 那么。 为什么刚刚“白字的提示”,要让自己打这张牌呢…… 他非常确定那“白字的提示”是对他的某种帮助。 以查盯着高悬的两张金属卡牌——牌面自然是看不清的了。 他只是在思索。 这张【哀伤】点其实有自己没想到的地方? “【惊讶】情绪代表进行【握手】,【响应】一张【哀伤】情绪阵营的牌。” 终点律师的声音传来,打断思绪。“【哀伤】情绪代表是我的‘占位者’。” “既然你打了目标是我占位者的牌……我也选择【握手响应】。”他慢条斯理的说。 两只红手指在空中一捏。 一张牌从环内环j的面前滑向桌子中央,高高悬起。 【惊讶】点和【哀伤】点改变了自己的角度,和那张新牌围拢在一起,三张牌呈一个没有上下盖的三棱柱型。 以查不抱希望地望向那张新牌牌面。 果然,一团无规律的涂鸦在光溜溜的金属上扭动,完全无法从中辨识任何信息。 “喔。对了。你看不到。”终点律师笑道。“我得通知你,这是张【哀伤】点牌。” “由我的占位者,【哀伤】情绪代表环内环j进行【握手响应】打出。” 他又笑了两声。 环内环j突然也做了一个同样难看的表情。 桌上的【哀伤】情绪阵营标志——蓝色的哭脸立牌唰地亮了。同惨白方块和通红的笑容一起,拉出不伦不类的诡异气氛。 “你竟然选择打一张【哀伤】牌……我本来还在可惜,要是你一直无法让我触发【哀伤】情绪代表的【握手响应】,这张好牌会被浪费掉呢。”红雾身影情绪高昂的说。 “嗯哼。”以查说。 他现在能听出来对方的情绪叫“志得意满”。 “多余的事情我就不做了。” 终点律师两只手拍在一处。 “这张【哀伤】点是‘本阵营情绪牌’,需要指定。那么……当然!这张牌的【要求事件】目标我会指定为你。至于【结果】……随便好了。就让【哀伤】情绪代表自己承担吧。” 他一只手去捏环内环j的肩膀,让它咔咔作响,另一只手抚着自己额头。“毕竟我今天亲力亲为了太多事情。” “说了半天,你还没告诉我这张牌是什么。”以查打断他的自我感动。 “噢噢。对。” 终点律师连忙点头,严肃了一瞬,又笑起来,说“我应该当个医生。” “哈?” “啊。我是说我。和这张牌没关系。我在考虑自己的定位……也许真的应该当个医生。” 红雾凝结的身影靠在椅背上,似乎陷入了遐思。 “因为我实在太喜欢向其他生物宣布死期的感觉了。” “对面的,我对你的爱好没兴趣。”以查没好气地说。“我只关心那张牌的内容。【哀伤】情绪代表的【握手响应】。” “……抱歉。” 终点律师如梦初醒一般,坐起身。“不过你知道的,这是张点牌。所以你大概能猜到它事件是什么了—— 【哀伤】情绪阵营,点牌。 【事件】身心冻结。 【结果】深思。” 以查漠然地点了点头。 “身心冻结……果然和死差不多。” 毕竟是每个情绪阵营只有一张的点牌,不一定有多宏大,但一定是针对情绪代表的直接伤害。 直接结束游戏的手段。 “死有各式各样的方式嘛。” 终点律师语调愉悦。“这张牌的【事件】会以【要求事件】形式触发,也就是要求你‘身心冻结’……” “就好像还有别的目标似的。”以查说。“【结果】呢?” “由我这边这个占位者承担,不重要。” 终点律师随意地一击环内环j的肩膀——夹子女郎几乎被锤的弹了起来。 “都清楚了的话。这三张牌就会开始发动了。” 他向上指了指。 第六十六章 正义牌戏:并行 聚集在空中的三张牌分别是 【惊讶】点。 【事件】“让五万年常居太阳上的居民,在第一个夜晚看到星空。” 【结果】“文明丧失。” 由终点律师,以“触发理亏值”形式打出。因此需要支付【代价事件】。 【代价事件】支付者【愉悦】情绪阵营代表——终点律师。 【结果】目标【惊讶】情绪阵营代表,“占位者”——振幅三百。 引发【握手响应】至振幅三百。 …… 【哀伤】点。 【事件】“一切道路的崩塌。” 【结果】“蜕壳重生”。 由振幅三百以“触发理亏值”形式打出。因此需要支付【代价事件】。过程由以查因特代理。 【代价事件】支付者【惊讶】情绪阵营代表,“占位者”——振幅三百。 【结果】目标【哀伤】情绪阵营代表,“占位者”——环内环j。 引发【握手响应】至环内环j。 …… 【哀伤】点。 【事件】“身心冻结。” 【结果】“深思”。 由环内环j以“触发事件形式”打出。因此可以进行【要求事件】。过程由终点律师代理。 【要求事件】支付者【厌恶】情绪阵营代表,以查因特。 【结果】目标【哀伤】情绪阵营代表,“占位者”——环内环j。 当前“正义”天平指针处于黑色,点。 …… 高高悬浮空中的三张铮亮金属卡片开始向一个方向匀速旋转,反射万千流光不断。 “三张牌会同时发动。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同步发生。时限是五百秒。” 终点律师悠闲地靠坐,双手十指相对。 “五百秒后,所有的牌停下旋转之前,所有情绪代表要支付他们应支付的【代价事件】,获得他们应该获得的【结果】。 当然,这其中可能有先后的差距,但所有的一切都会在五百秒后中止。那时我们会进行全部结算和奖惩。” “理亏值的话——” 他瞟了一眼正义天平。 “目前是黑色点。再赢我点你就会彻底胜利。 目前这三张牌的结算分别是【惊讶】点会让你盘中加,【哀伤】点牌使我盘中加,第三张牌【哀伤】点由于我使用‘触发本情绪阵营事件’形式打出,所以不算。 如果一切不够顺利,中间没谁死掉的话,等这三张牌结算结束,天平会来到黑色的‘’。 我想我已经说的够明白了。出于道德,我要说‘请努力完成你要支付的东西吧’。出于合情合理,我则应该‘祝你坏运’。” “什么时候开始?”以查道。 “就在你有想问这个问题的心情的时候。” 终点律师仰起头,高高举起双手。 突然间,缠绕他周身的红色雾气如蜂群出巢,陡然逸散。 终点律师身影凭空消失。 “无需担心……游戏一切正常,正义依然前行……这只是我为了支付【代价事件】而做的变形。” 红雾笼罩牌桌上空。 终点律师悦耳的声音伴随缤纷光耀,从四面八方响起。 “你该及时去做你的事了。对了……为了防止你一会儿没有足够的健康状况去听我的话,我必须现在把能说的都说了…… 恭喜你,你是第二个能让我陷入这种困境的生物。” 他发出轻笑——如果笑容是种货币的话,光是这么一会儿,他的存在就足够引起通货膨胀。幸好,这一提案当年被无脸气妖和一些没有面神经的种族强烈抵制掉了。 “尽情地喜悦吧,这是莫大的褒奖。”他说。 “你要是只是为了人数发愁的话,可以把你的游戏改的更通俗易懂,毕竟即使坐在了这个座位上,也未必有面对这些的耐心。”以查仰面答道。 也许是红雾笼罩的原因。 所有的彩光忽然变弱了一点点,变慢了一点点。 应该是终点律师试图支付那张【惊讶】点牌的【代价事件】。 “让五万年常居太阳上的居民,在第一个夜晚看到星空。” 有那么一瞬间,以查有点想要浪费一点点时间,去思考这代价终点律师会怎么支付。 这明显只是一种类比的说法。 事实上,在终道之末,太阳才是只存在于语言中的东西——很可能来自于外来语。 “白天”这个概念也不存在。 因为“白天”不存在,“夜晚”也不存在了。 但没有谁会把那种排着十个幽蓝月亮,单调不变黑天空称为是“白天”的。 没有“太阳”,没有“长居于太阳上的居民”,没有“夜晚”。 自然也没有“星空”。 他会怎么做呢? “喂。圆脑袋,你仔细看着。”终点律师说。 振幅三百闻言,茫然地抬头,扬起两只黑宝石一样的大眼睛。 文明丧失…… “快点。”有谁叫。 以查回过神。 不知道什么时候,环内环j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身边,尖手戳了戳他。 “对啊。我也得支付我的各种【事件】了。在他把我的记录官弄成神经病,让他退出游戏之前。” 以查眨眨眼,不去担心那张【惊讶】点的事情。 环内环j叉着腰。 “你准备好了?”她没有马上动手,而是面无表情地问。 她要做的是向以查要求“身心冻结”。 “这点真不错。我说你们。” 以查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平时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关键时刻马上能动弹起来。一般我们把这种状态称作‘工具’。我说,有的时候不这么不错也行。混沌一点儿。” “你的话变多了呢。”环内环j说。 “这不能怪我。怪天气。”以查实话实说。 环内环j不置可否,向他伸出一只尖尖的手。 “我还要支付‘一切道路的崩塌’。”以查一动不动。 “那你准备好了吗?” “我觉得这和‘身心冻结’可以同时进行。一回事。也就是说——准备好了。”以查说。 “开始?” 环内环j把手臂的尖端靠近以查的额头。 一瞬间,那一块空气的气温断崖下跌。 额头还没感觉到痛,就麻木起来了。 “等等。” 以查举起一根手指,意思是“停”。 “怎么了。” 环内环j没有勉强,手臂一收,跳到以查的膝盖上,乖巧地跪坐着。 “回答我个问题。” 以查捉住她长长的耳朵。 “我为什么听得懂你讲话?” 第六十七章 正义牌戏:第一个夜晚的星空 “什么意思?”环内环j手放在膝盖上,直愣愣的眼睛没有躲闪,看过来。 以查打量着她。 她似乎真的不知道。 终点律师的话他能明白。难道是因为这些结构体,真的可算作终点律师某种意义上的“女儿”? 想了一秒,他问“我们刚才的游戏过程,你听得懂多少?” “大约二分之一。” “哪二分之一?” “不需要注意力的二分之一。”环内环j答道。 听起来是没专心的意思。 “另外二分之一呢?你说过,你有独立的脑子,那你的注意力呢?组成某个阴谋的一部分了吗?” “呃……” 环内环j神态怪异,“咔咔”地转着脖子。 这副模样有很大的几率代表“为难”。 以查倒明白她的状况。 无论真正的答案是“是”还是“否”,无论一只结构体被命令要撒谎还是说实话,都不会唯唯诺诺,而是会直接回答问题。 “为难”,在这种情况下基本只代表一个意思她有自己的想法。 对于这样的询问,她还没形成一个属于自己的固定认知。 “咯嗒”。 听起来像是齿轮的齿卡在了卡槽里。 整个空间内的“天气”又变了。 流转的各色光波已经运动的很慢,此刻终于停止了移动和色彩变换,停成了整齐的条纹状。 一条一条的彩光凌厉,在所有事物的身上投下分明的分界线。 以查扫了一眼周围。意识到自己该去赶上进度了。 “可惜,直接来吧。”他对环内环j道。 夹子女郎停下脖子的抽搐,点了点头,一语不发,重新伸出手臂的尖端,摸向以查的额头。 …… 五百秒。 若有事情在其中发生的话,五百秒真是一段极短的时间。 目前有不少事发生,五百秒眨眼便过去了一半。 冰冻的麻木感再次从以查额头开始,向四个方向蔓延。 这是他的感觉。 远处看,则是另一番景象。 夹子女郎跪坐在以查的腿上,耳朵垂在腰间,手臂的尖端放在他的额头,相触。 低温冷气就从接触的点,打破水面一般层层漾开。 天使形象的额头渗出白蚂蚁一样的细小冰晶。细小冰晶逐渐裹圆,连接,结成一层晶莹剔透的冰壳。 冰壳先是盖住皮肤光滑的部分,然后蔓延到褶皱和关节。小片蔓延成大片,最后连在一起。 逐渐地,连以查头发丝,羽毛的绒毛和眼瞳的表面都结了一层冰的薄膜。 已经形成的冰壳,则还在飞快地加厚。 很快,天使形象变成了一尊不透明的,一动不动的,冰的雕像。 “身心冻结”。 在冰的雕像凝结的时候,另外两件事也在同时发生 一件事是 以查周围的地板一圈,由外至内,一点一点塌陷。 塌陷的部分碎成幻象碎片,互相之间一碰,便飘散湮灭。 “空”,堵塞了地面,划下一个圆。 又向上升起,包起一个半透明,既像防护又像阻碍的淡淡紫色蛋壳。 最后那尊冰的雕像形成时,已经犹如悬在六面无依的高空中一般。 没有方向可前进,可后退,可飞升,可沉没。 宛若“一切道路的崩塌”。 另一件事情,则在冰雕形成的尾声发生 终点律师的红雾渗入敏感天气,结合在一起,为整个空间的所有事物投下大片彩色光条。 随着彩条越来越规整,边缘也变得越来越锋利,彩条和彩条之间的空隙也逐渐变宽,宛若实质。 空间像是被切开。 黑色的填充,紫色的缺失,凸起的白银状棱角,诡异地在缝隙之间出现。 振幅三百仰着头,圆脸上碾着红,蓝,金,三种颜色的光。三道光两两之间各隔着一道纯黑的狭缝。 以查凝结形成的冰雕像,远处端坐的替换锐剪球k的女郎亦是如此。 【要求事件】“五万年常居太阳上的居民,在第一个夜晚看到星空。” “不止这样。真的。” 终点律师从无数个方向,自我辩解一样地说。 旋转。 旋转切开。 冰雕凝成的时候。空间正好沿着彩条之间的缝隙,沿着黑色的填充,紫色的缺失,凸起的白银状棱角,旋转切开—— 成了一个不断向上的螺旋阶梯形状。 内含的所有事物和存在,也都如同刻在一面墙上的浮雕一般,随着依附之墙的被切开,被一同分割,拉成了整齐的片状。 新的天气从片状的空间裂隙中漏出。 如白爆炸在零距离的地方发生, 能第一时间确定的是“亮”。 亮到色彩失去意义,紧接着让观测者忘记“亮度”的存在。 唯有亮者和更亮者。 “不止这样。真的。” 更亮者是巨大到只露出它百分之一雄伟弧线的光球。 从这道螺旋阶梯的脚下,耳边,身侧边,傲然呼啸而过。 像是在一片全是红巨星的星云里,预定了“最快速度一日游”的观光轨道。轨道的两个阶段之间,全是不能用和之间的数描述的角度。 螺旋阶梯载着切成片状,像被摆好盘的食物一样的情绪代表们,无边无际的翱翔。 凝固的爆炸一样的巨型光球从路过开始,越贴越近。 在百分之一秒内,路过了一百个。 连在一起,组成没有阴影的波浪,把不断滴落紫,黑,银的螺旋阶梯在肩头传递。 “喂。还有观众吗?”终点律师说。“这是属于你们的星空。” 没有回答。 原始的空间被封印在块状的彩条里。 像一叠牌被抹开。 振幅三百刚被缝好的脑袋又随着彩条隔出空间,空间转成阶梯,变成了三块。其他存在也莫不如是。 如同鞠躬尽瘁的歌星在空空如也的剧场对着空座位谢幕演出—— 最大最亮的光球迎面来了。 根本看不到边缘,也无法估计亮度。但它的样子,叫谁看了也一定会认为,它最大最亮。 被拆分重组定型为螺旋阶梯的空间内,没有谁在移动,或者发出回应了。 但是终点律师高声说 “啊哈!我都有点害怕……抓稳了!” 唯一配合他的是最大最亮的光球。 它忠诚而快速地靠近,犹如一堵制造失明者的无情之墙,好让设定的轨道完成,让螺旋楼梯撞毁在自己的表面上。 第六十八章 正义牌戏:终点思路 螺旋楼梯撞毁了——被光拆毁了。在光和许多道光之间分崩离析。 一大片红雾展开。凝结成一个模糊的身影。 终点律师落在巨大的光明球体上,直起身子。 他的身躯像刚挤出的奶油一样完整。 但似乎是这块空间中唯一的完整之物。 在他的坠落处周围,悬浮着各种残骸——彩色的块状空间的残骸,封印在空间中的事物一齐被撞碎的残骸 边缘锋利的一小条金属,小半个黑宝石眼睛,半只耳朵尖,十几根羽毛形状的冰块。 “啧啧啧……我让你抓稳……” 终点律师轻快地浏览着那些残骸,随手在眼前捞过一根羽毛状冰块。 一捏,外层的冰壳破碎,一根虽然漂亮,却略有些邪异之感的羽毛落入手中。 他又抓过另一方向的一根羽毛状冰块——去掉冰壳之后那里面是一根货真价实的洁白羽毛。 两相比对,明显不是来自同一个体身上。不过都有一种令他厌恶的气味。 “已经全部结束了吗?” 他笑了一声,随手把羽毛丢在身边无处不在,无可回避的完整之光里。 转过头,他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一位耳朵长长,长着夹子一样的两条腿的结构体女郎。 终点律师并无法记住她们谁是谁,不过不论到底是谁,她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对。 他走过去,掀起她的耳朵,看了一下后面凸起的小方块。 “爸爸。”夹子女郎说。 “环内环j啊。”终点律师摸了摸她的脑袋。 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应该等到回办公室再给他汇报的。 不过也无所谓。这件事完全不应该被他放在心上。 “你拿到了吗?”终点律师和蔼地问。 不过他没有等待任何回答的意思,捏住她的手,一抖。 迅捷无声。 一条裂缝顺着环内环j的手背一直蔓延到脖颈,脸上,穿过空洞的眼睛,蔓延至右侧。 她的头上下裂成了两半,像箱子一样打开。 一小把透明气泡一样,内部像是有小型烟花在不断绽放的颗粒从裂口中飘了出来。 终点律师放开环内环j,包住那些瑰丽的气泡——时空颗粒。 “加上之前在‘神秘隧道’中收集的时空颗粒。应该就够了。”他对着自己的拳头说。 这两部分的时空颗粒,应该够他提取出自己应要的东西了。 环内环j顺着刚刚被拉开的裂口逐渐崩散。身体裂成了一块一块。 终点律师感觉脚步被什么东西绊住,低头一瞥,然后随意地踢开夹子女郎的半条腿。 拳头轻轻一捏,刚刚的时空颗粒消失在手心。 环内环j的右脸和右臂还连在一起。于是她身体的这一部分伸出手,又抓住他。 “爸爸。”她说。“这……不对。我刚刚【反思】了。你不应该对付他……” “你知道什么?” 终点律师挥挥手,把她的身体碎块扇飞老远。 他又觉得不够,拍一下手,直接让她化为齑粉。 别的结构体他倒不能这样随心所欲的控制,不过他自己合成的这些加上“芯片”倒是可以让他为所欲为。 他觉得有点可笑,又有点烦躁,她凭什么向自己发表意见呢?没有依据。完全没有依据。 即使她是对的也不行。她们的地位不应该对他有任何的质疑,这违反了他和万物之间的道德。违反了他和她们之间的道德。 即使是对的,也不能违反道德。 何况对不对只能由他来判定。当然道德也是一样。 他甚至有点后悔了。他不应该回话的,还问她,这倒显得有机会了,还有点那么平起平坐的味道——这是他最讨厌的一个词。这些结构体不应该有任何的机会,而且她们全体都应该明白这一点。 各种残骸飘过终点律师的眼前。 刚刚失态了,他有点越想越气。他前倾着身子,沿着光球的表面一直向前飘,散着心。 这颗光球实在太过巨大了,大的连表面的弧度都不明显。 只有当快速掠过一大段距离,让其他的光球连珠一般在他的头顶改变方位,或者顺着远方的地平线升起和落下的时候,才能感受到亮和更亮的分界线,以及其中的立体之意,和这种宏大到恐怖的场景的变幻。 而且,“亮”。无可遁形的“亮”。 绝对够一个孤陋寡闻,半辈子都在终道之末的苦力井底的法则结构体“文明丧失”的。 这才是他准备的“第一个夜晚的星空”的最后一步。 不过不重要,应该已经没谁看的到了。 这也是有利有弊。 利处是,他赢了。虽然他更想要一份合约,但毁灭掉对方的存在也是个能接受的结果。 理所应当。 和过去无数个正义的胜利一样。 当然,重复的再多,他也并不对此感到乏味。 和宇宙间造谣污蔑的各种传言不同,他并不贪得无厌。 他对愉悦的感知并不因为重复的次数而减少,就像一个金币和一个金币叠加是两个金币一样,他对得到两个金币的喜悦,就和得到一个金币的喜悦的两倍一模一样,分毫不差。两万个金币也是一样,对他来说永远是两万个单独的金币。 所以他永远都愿意再去得到一个新的金币。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自己绝对没必要去做医生了,他正处在一个自己非常擅长的位置上。 这正是世界上最愉悦的事情之一。 想到这里的时候,五百秒到了。 光球涨大,吞没他。这个“第一个夜晚的星空”也要结束了。 终点律师感觉十分悠然自得。 对。 对手死了。游戏体面的结束了。 他该回办公室了。或者下班。他两样都值得。 正这么想的时候,视野恢复,他回到了灰色的小房间里。 “敏感天气”自然是消失了。它和“第一个夜晚的星空”不能共存。 高悬的三张牌也停止了转动——它们身上都有切割过的缝隙。 之前锐剪球k的座位上和他的面前都有一位夹子女郎,他不清楚她们两个是换过的还是没有。反正都随便。 余光看到花瓶碎在地上,他看都懒得看。径直向角落里以查的冰雕走去。 已经算是赚了,但最好还能榨取这家伙的一切…… 冰雕上面也有整齐的竖条裂痕。 终点律师抬抬手指,一块冰壳被剥开,掉了下来。 里面空空如也。 第六十九章 正义牌戏:10 他猛然转过身,去看桌上原来放正义天平的位置。 牌架,六个情绪代表的标志都在原地——有点歪斜。 但天平不在。 终点律师稍微放心了些。正义天平是“正义牌戏”的重要代表。天平既然消失了,那看来这次游戏确实结束了。 他一只手做了个向下一劈的动作,天使模样的冰雕从中央的一道狭缝破开,裂成两半。 又挥挥手,让局部温度瞬间升高,冰雕直接变为水汽。 水汽散去。 一张金属卡牌从中显现。其余空无一物。 以查因特不知道去哪里了。 终点律师要看那张卡牌。按理来说,在他心底刚刚浮起这个念头的时候,那张卡牌就应该向他飞来了。 卡牌确实向他飞来,他伸指去捏,但卡牌灵巧的绕过了他,升上了方桌的上空。 老远就看到了滴水的紫色大舌头卷。 是张【厌恶】点牌。 咯嗒。 天平不在。但他确实听到了砝码落在天平上的声音。 怎么回事? “这张牌是我情绪阵营的牌,用‘触发理亏值’方式打出。给你的盘子加上点。”慢慢悠悠地声音从一个空荡荡的方向响起。 那个声音再次恢复了死人心跳一样的冷淡。 以查因特的声音。 终点律师向那个方向猛一挥手。空间被撕开一道又长又深的裂口。 以查因特并不在那里。 “如果不是你有主场优势的话……我对这个空间的操纵不比你差。”他的声音像在空气中来回跳跃,一会儿就到了终点律师的背后。 “哦?” 终点律师转过身,又撕开那个方向的空间——这下撕出的空间带着厚度,竟然有叠在一起的五六个房间被撕开了。但裂口中依然空空如也。 “那你还在这儿呆着干嘛?”终点律师环顾四周,仍然没有找到以查因特,冷笑道 “你不是早就想离开了?在三个条件中都附加了这一点。你根本就无法离开这儿。总不能告诉我,你是心软这只幽灵吧。” “哈哈。啊哈哈。”笑声。 笑声重复了两次,才听以查说道 “那是因为这并不是完全的幻觉空间,这个空间还是以终点事务所的某几个房间,或者一层为底层架构,然后粘附其上……就像我说的,你有主场优势。” 他停了一停。 “你也是走门进来的。如果这个空间真的是完全抽象的,那你又干嘛费这种心思呢?我得通过真正的实体通道才能离开。刚开始我不知道哪个才是正确的通道…… 至于我现在为什么不离开。原因很简单我已经赢了。” 他的声音换了好几个地方。 终点律师转了几次头,最终发现以查正端坐在自己的【厌恶】座位上,手里高高举起一架天平。 正义天平。 金色的小针这次千真万确,是指着了。 刚刚那枚【厌恶】点带来的砝码乖乖的躺在黑色的称重盘中。 “哼。还有点是哪里来的?就算我真的和你结算这次的结果,那也应该是才对。加上你现在的一点也只有。” 终点律师紧盯着以查,慢慢地走到自己的【愉悦】座位上,缓缓坐下。 “你自己看。”以查平静地说。 终点律师一挥手,天平凌空飞来。 他扫了一眼,便放下天平笑道 “原来是折半了我【惊讶】点的效果……不对,难道我的‘第一个夜晚的星空’完成的不合格么?” “合格。” 以查慢条斯理地说。“这演出非常合理,也能起到足够的效果。作为支付【代价事件】是足够了。” “噢。”终点律师做作地点点头。“那你在刁难我什么呢?” “你何必挣扎?” 以查摊开手。“砝码既然落下,就说明我是对的。你虽然支付了【代价事件】,也几乎消灭了【惊讶】的阵营情绪代表,但并没有在【事件】和【结果】中制造足够的关联。 你在第一步固化扭转空间的时候就已经把他切成片了,因此他什么也没看到。” “对。我就是要让你自己说出这句话。” 终点律师大笑,指了指以查的身侧杂碎在地上的大瓶子。 振幅三百的圆脑袋被切成了整齐的数片,摊开如面包。 “你刚刚说了……你的第二个‘占位者’已经失去神志,无法继续游戏。”终点律师笑道。“即使你有分也没用。赢的是我。” “让我想想,怎么说好呢。” 他笑的几乎呛到。“好比你在争取活命的角斗中战胜了对手,却发现自己在入场之前就已经死了一样。对了。你的幽灵朋友好像就是这样。” 以查似乎有点意外,静静地看着他。 终点律师一抚桌面。 一张比正义牌薄一倍,大约三倍长宽的金属薄页浮了上来,滑到以查面前。 “签吧。这样不错。我其实觉得你不死的话更好些。我不喜欢价值被浪费,那样实在不道德。”他说。 以查拿起金属薄页,扫了一眼,淡淡道 “我看不懂。” “抱歉。忘记解除‘噩梦中的噩梦’。” 终点律师双手一拍。空气似乎同时向一个方向颤抖了一下。“好了。” 以查仔细看了一会儿金属薄页,把它放下。 手指一捻,一支银光闪闪的羽毛笔出现在指间。 他在那上面画了几下,然后把金属页丢了过去。 “好。够干脆。”终点律师赞叹。以查耸了耸肩。 终点律师拿起金属页。 没来得及看,金属页在他的手里折叠了起来,变成了一只火青蛙的形状。 火青蛙伸长双腿,从他手里跳了出去,一边跳一边喊 “谢谢你的终点事务所!谢谢你的终点事务所!” 终点律师的手僵在空中,半天没说话。 “这不好笑。”过了一会儿,他说。 “我也这么觉得。” 以查点了点头。“但是有些家伙可能觉得好笑的要命呢。” 他伸出手臂,在空气中凌空一揭。 像是有一层完全和周围环境一样的隐形材料从空中揭下——柯启尔出现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正瞅着那只青蛙,忍俊不禁。 “你怎么……你哪有时间!” 终点律师差点站起来。 “我一直在治疗他啊。”以查说。“偷了点你的‘天使之血’后……半场庆祝真是风险很大的行为。看到我的身材恢复时,你其实就该警觉了。” 第七十章 你见过末日吗 “我现在有一位占位者了。”以查说“而且我还有那个。” 他指了指终点律师手中的天平。 “而且我还将会有,你的终点事务所。” 终点律师盯着他半天没说话。 像是平复了一会儿心情,向后一坐,鲜红手指一弹。 “拿你的合约来。” 于此同时的是嘎吱一声。 他弹出的风刃正好击中跳走的金属青蛙。青蛙肚子翻了过去,肚子中悚然裂开一个大洞,从内而外炸成飞灰。 柯启尔小声说“哎呀。” “不需要合约。” 以查手一翻,一个闪亮的透明泡泡出现在手中——里面似乎有小型烟花绽放。“我只用让‘大交点官’看一看这个就行了。” “时空颗粒?你保留了证据?” 终点律师并未露出任何慌乱。“能量生物也会提取时空颗粒了?我怕是你们都不明白‘时空’是什么吧。” “你的注意点很奇怪。” 以查收回手,那一点时空颗粒消失在指间。“也就是说,你一点也不怕‘大交点官’。在有这么多非法交易的情况下。” “那自然是因为我的贡献,远远超过那些微小的瑕疵。”终点律师说。 “可是,不能就这样算。”柯启尔突然插入对话,摇着头,他的脸色还是有点儿惨白。“这是两码事。贡献当然是好的,但是你做的那些坏事……” “好啦。他的‘贡献’不是你想的那样。”以查对他说。“你看他的样子,他搞不好觉得这两个完全是一回事呢。” “你们的冷嘲热讽在这里就很不恰当了。” 终点律师很沉得住气。“我本来没必要这样标榜自己——但实事求是的讲我是一位英雄。” 以查觉得完全没必要搭理这个言论。 但柯启尔好奇地问“真的吗?为什么这么说?” 终点律师笑了一声。 “你去告诉他吧。告诉大交点官。随便你怎样。说什么都行。你看他会怎么答复你。”他悠闲地道 “我说了。我是一位英雄。这不是普通的利弊。我为终道之末做出的贡献远超出普通的利弊之分。规则就是有些东西可以超越规则。” “好吧。我也好奇了。”以查说,“你做出什么贡献?莫非你……拯救了世界?” “对啊。” 以查话中的嘲讽之意居多,但终点律师竟然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回答 “就是这样。我拯救了世界——最差,我也拯救了我们位面。于终道之末而言,我就是救世主。” “啊……”柯启尔惊呆啦。 “我惊呆啦。”他说。 “不如说说,你认为的‘救世主’是什么样子。”以查已经失去了可以随意震惊的心情,只是认真地想了想,问道。 终点律师歪过头来,似乎在不屑地打量他们。 “你是觉得我在玩文字游戏?‘救世主’就是所有生物平均下来会理解的那样。我在可以吞没整个终道之末的虚无巨潮的下拯救了它。从灭顶之灾中拯救了它。” 他语气仍然愉快,傲慢。 “从那一刻起,我就超越了终道之末的一切规则。大交点官也好,大集合官也好,都会合理化我的行为——这是他们的荣幸。因为我,他们还有生命可以这样做。” 静了一小会儿。 “时间是……五十年前?”以查问道。“这些年,虚无之洋大漩涡的变化是五十年那一次灾难的后遗症?照你说,那叫‘虚无巨潮’。 你抵御了虚无巨潮——不知道使用什么办法。现在的潮汐变化只是那时候的遗留问题。根据那时候的功绩,大交点官给了你额外的权力。” “不会吧。”柯启尔小声说。 又静了一小下。 终点律师发出轻轻的哼声。像是在思考要不要回答——不过这本身也可算是一种答案了。 “你看。并没有什么是不正义的,不合理的,不道德的。” 他停了一停,便说 “一切都有规则依据。终道之末的一切都是我所拯救,他们的利益,意志,身体,无论什么,都奉献给我才算合理。 事实上,我可以随意强取豪夺,但我还是选择签订合约,经营生意,这便是我的正义。 没有我,终道之末就真正迎来了它的末日。 你见过末日吗?我见过。 我曾见到它末日的执行者,看他裹着罪恶的黑斗篷来,又将它拒之门外。我看到十片大陆的三分之一毁于一旦,而我阻止了灾难的蔓延,并让许多已被废弃的地区重新投入运营。 我保护了这篇土地,保护了土地上的蜜糖,蜜糖上面的虫蚁,全凭我自己。 也只有我有这样的能力。有多大能力,获得多大利益。 我说了,我和那些卑微的存在不同,我是这片土地的孩子。我理应获得这片土地所有的财产。” 他说完了。 “天呐。”柯启尔愣了一会儿,小声凑向以查。“他刚才说他……” 以查点点头。“他说他是终末之子。” “怎么办,他好有道理的样子。”柯启尔小声道。 “难道我们要和他辩论吗?”以查也小声回答。 “顺便说一句,你们的悄悄话我也听的到。” 终点律师举起一只手。 柯启尔面露窘色。 以查在回想他刚说的话。 “你提到了一个裹着罪恶的黑斗篷的身影。末日的执行者。”他说。“指的是谁?他现在到哪里去了?” 情势如此,不得不联想到五十年前那制造“虚无巨潮”的,是“阴谋的黑影”的分魂之一。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和针对混沌之子和秩序圣童的分魂相比,不知为何终道之末的这一只在五十年前就早早到来,还在和终点律师——终末之子的对抗中失败了。 如果终点律师说的是真的的话。 “我管他是谁。”终点律师说。“还能去哪儿?自然是被丢进大漩涡里去了。” “可惜。”以查说。“那你就无法证明自己了。” “我会去和‘大交点官’谈一谈的。”他点点头,站起身。“顺便让他把终点事务所转移给我。你有三天时间离开这里。” 以查抓起奄奄一息的振幅三百,对柯启尔说“走。” “幽灵先生呢?”柯启尔担忧地道。 终点律师也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 “我有说过,你们可以走了吗?” 第七十一章 一加一等于二 “你不会打算用暴力解决问题吧。”以查意外地瞅着他。“我早说这个办法很流行了。” “不。这确实是两回事。你要找我,和我要找你是两回事。” 终点律师站着没动,但明显在观察着一切动向。 “第一件事,‘正义牌戏’你确实赢了,你赢得了我的终点事务所——也许你没有准备合约,但如果你到大交点官那里去的话,他确实会把终点事务所判给你。因为我的正义允许他这么做。 不过也仅仅是到此为止我刚才所告诉你的,就是让你死心——我绝不可能受到什么我允许范围之外的惩罚。你惩罚我,就等于惩罚终道之末。” “哦。”以查道,“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就是,你到不了大交点官那里去了。”终点律师说。 约好了似的,他和以查同时把桌子向自己的方向一拉。 金属的方桌像柔软的橡胶一样,被拉的变成了椭圆形,椭圆形还在继续伸长。 “滑。”以查对柯启尔说。 “什——” 柯启尔话音未落,方桌的表面向他切来,天使连忙拍拍翅膀飞起,金属桌面从下方穿过,形成一条波浪形的长道—— 竟然真的可以在这条长道上滑行。 实在是种新奇的体验,尤其对于不是胎生的天使来说。 空间也拉长了。声音具有了各向异性。红雾组成的终点律师变大,笼罩头顶,投下巨大的阴影。 “我们在干吗?”柯启尔边滑边问。 “我们走。然后去搞钱。” 以查从怀里掏出摆纽二星的灰内核,在上面一拨—— 一道红柱本来向他们压来,却像是凌空遭遇了什么撞击,向一边偏去,锤在差之毫厘的背后。 另一道红柱锤在面前,以查在桌面上一按,桌面载着他们的一条金属突兀地横向移动,带动他们平平地躲过。 “你怎么做到的?”柯启尔惊奇地说。 “这么长时间还没摸清,我们不是白研究幽灵先生了。 核心在我手上,场地是他的,如果不是他是位面之子的话,我们应该有更多的控制权…… 不过也好,正因为这是幽灵先生展开的空间我们才有一争之力。” “过了很长时间吗?”柯启尔只听到了头一句,讶然。 前面不远有个长方形的开口,远远地关上。以查摸了摸那颗石头,开口又打开了。 一道红影袭来,开口又关闭无痕。 以查又把它打开。 一切发生的很快,他们向那个不断开关的开口滑去。 “这是,出口?”柯启尔问。 “竟然还真被你发现了真正的实体通道……”终点律师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那是自然。”以查朗声回答,跳过一道横着劈来的红烟柱。“终道之末什么时候有透明的东西了?你们连纸都是金属做的。 能拿出五个透明瓶子的桌子,上面的传送口不是实体通道,还能是哪里?” “诶?那是桌面的传送口吗?”柯启尔道。 “原来我在那个地方就露馅了啊……”终点律师轻笑。“即便如此,实体通道需要你们的实体通过。你们现在该怎么通行?” 那个开口在终点律师和以查的争抢下,开关的速度快到几乎拉出残影。 直接穿过的话怕是要被切成碎片,被桌子吞没。 “你怎么通行,我就怎么通行啊。”以查说。 他抓着摆纽二星的幽灵内核,手横着一抹。 他早就发现,只要有了部分操作权,物体的平移在这个幻觉空间中是可以轻易做到的。 事物的变形类似于部分物体的平移,都是对坐标和变换进行微调。 对目标事物的直接操作,和对空间的间接操作加在一起,基本就可以创造各种各样的效果。 不过他现在要做的事不止如此。 一抹之后。 不断开关的传送口忽然时间凝固般停了下来,相隔不远的另一块桌面开始以相同的频率疯狂开合。 “哇……你只是移动了运动状态过去吗?”柯启尔吃惊地道,“这是拆分法则!你会法则的操纵了!” “也就在这个幻觉空间才能做到。不过是个很好的练习。”以查回答。 他们躲过一大片压顶的红雾,跳进静止的传送口中。 没有光的幽深管道容纳了他们。 “滑。”以查对柯启尔说。 随着简单的拨动,传送口重新在他背后开合了。 出乎意料的是,红雾没有勉强追赶。 “那就下次吧,我记住你了。以查因特。” 终点律师那带着绝对自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这只是中场休息,你迟早会回来的。我从来没输过,也不会输。” 以查和柯启尔飞快地向下滑,借着光亮术的微光以躲避撞到任何东西上。 “对了。我刚才怎么了?”柯启尔忽然问道。 “你快死了。而且还落在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以查平淡地回答。 “这样啊。” 柯启尔眨了眨眼睛,为在不知不觉中摆脱了危机而感到快乐。“我相信你一定使劲浑身解数救我了?” 以查呲牙一笑,眼中的光亮术球照亮了脸。 “那当然。你也是。” 他们落在了幽暗的平地上,像是某种洞穴,没有光芒的崎岖通道通向前。 很安静。他们快步向前走。 “啊!你是在说反话吧!”柯启尔像是反应过来,问道“我都做什么了?” “不。不是反话。”以查答道 “我想是‘奉献’吧。我把你藏在了幽灵先生的核心里,你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提示了我。 如果不是给你补充了沙利叶的血液,这个消耗应该够让你死掉了。我猜你不会喜欢的。” “感谢你对我喜好的尊重。”天使温和文雅地说。“你知道你哪一点好吗……” “拜托。”以查打断道。 “呃。对不起。”柯启尔笑道。“你不做好事。只做对的事。就像一加一等于二一样,没有好坏,只有对错。” “我还以为你会埋怨我没有尝试去严惩终点律师呢。”以查道 “毕竟你对这些家伙同情的要命——顺便说一句,我现在知道同情是什么意思了,真的知道那种。” 他们正走到通道的一处开阔地带,他又拿出一个小雕像,把振幅三百丢给柯启尔,开始测量起来。 “噢!对啊!为什么!还有!什么沙利叶的血液!什么啊!”柯启尔叫道。原来他只是忘了。 第七十二章 单结构论 “有机会的话,我想知道沙利叶是来办什么业务的。不过既然终点律师已经明晃晃地向我们示意他是位面之子,还击败了‘阴谋的黑影’的话,我们应该多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以查已经测量完了距离,找了个角落,在地上抓了抓,把空间提了起来—— 这个过程很像站在一张巨大的床单上,然后抓起一角——无疑会影响到上面的他们自己。 于是他们的身子也跟着以查的抓取歪了起来,像是接受了错误的重力信号。 “我总觉得他做的事情不太好。他是不是应该获得惩罚呢。” 柯启尔被翻得蝙蝠一样挂了起来,笨拙地换了个位置。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的话,他不是正常生物。应该和迪亚波罗和丘比特一样,是对应位面的具象凝结。我们对他生气也好,殴打他也好,就和去旅游时殴打路边的景区标识牌一样,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以查没说自己真的殴打了景区标识牌的事,“从他身上获得我们需要的信息比较重要。” “呃……我讨厌景区标识牌。尤其是我们那里的,当你还没看到最后一行时,你就走过了。” 柯启尔皱起眉头。“你不如说天气吧。天气。说天气更好理解些,我们不应该纠结坏天气为什么坏的事,是这样吗?” “我的比喻更好些。准确的说我不想讨论‘天气’了。” 以查一只手抓牢摆纽二星的核心,另一只手把捏软了的空间边角一点点向里面塞入,灰白石头开始颤动,似乎正在发出无声的呐喊。 “但他明明是个魔鬼。”柯启尔随着空间的不断流动,鹦鹉一样地平移着,想了想,说道“位面之子可以是特定种族吗?” 以查停顿了一下。 是的。 终点律师实在太魔鬼了,根本无法掩饰这一点。 “但他不可能在这件事上诈骗我们。”柯启尔又说。 他的身体快跟不上脑子了,气喘吁吁的。“这真的太明显了……就算我对魔鬼的事情懂得不多也知道。他笑的脸都裂啦。” “嗯……魔鬼都是特殊的。”以查道 “不过他确实是里面特别特殊的一个。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是法则生物单结构论的有力依据。因为终道之末位面的具象凝结太接近魔鬼这种具体的生物了,所以终末之子就干脆成为了一个魔鬼。” “法则生物单结构论……” 柯启尔貌似陷入了沉思。 …… “若是有谁问生物为什么是生物,而不是矿物之类的无生命体,似乎是个很愚蠢的问题。 但其实生命体和非生命体的各种分界理论,都远未成熟到世所公认的地步。 譬如说,为什么几块石头放在一起,加点能量是一堆能量石,石元素解剖开还是一堆石头,但却可称之为生命? 解释这种现象的理论,就有‘单结构论’‘二元论’‘变合论’等等数种。 对于明确有灵魂存在的种族来说,灵魂和躯体组合而成生命的“二元论”似乎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了。 对于类似于石元素的生物问题,则一般用“变合论”解释,多种能量的复杂结构加上物质,产生了并非简单线性相加的变化。 有关于法则生物,却是众说纷纭。 一方面,法则生物和能量、物质生物天差地别,因为聚集地往往又非常偏僻,和其他生物的沟通也极其稀少,在某些位面不乏存在大部分普通物质民众对法则生物一无所知的现象。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它们普遍的怪脾气,导致记录虽多,却没谁想要研究和上报。 “单结构论”是其中最简单朴实的理论, 它认为法则生物生命之构成,正如用木板逐渐扎成木桶一样。 单独的一根木板不可称为‘木桶’,几根连接在一起的木板也只是能叫做某种‘部件’而已。但当桶身逐渐扎起,快要完成之时,有那么微妙的一刻,这木板的合集便可被称为‘木桶’了。 这里的‘木桶’,也就是生命。” ——《生物分类简介》 …… “单结构论的话,一直都很难解释法则生物向幽灵转变的问题。嗯……不过正好!这次我们关于幽灵也有不少收获,应该够了。” 柯启尔沉浸在理论里,忘记了别的东西。“下篇文章你打算写这个课题吗?” “下篇文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以查嘴上说,心里却在考虑柯启尔的提议。六个月的时间没有之前那么紧迫了,容许他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的名字,不知道掉下御衡者花园的学术贡献榜没有。 不考虑那些因为长时间不活跃而转为隐藏的学者,他的名字已经在学术成果积分贡献榜的第一位一千年了。 柯启尔则一直在第二——天使借着秩序之源和塔布摩图书馆的便利都没能超过他。嘿。 不过第三名一直离他们很接近。 如果被第三名超越的话…… 以查并不是想要证明自己是第一,而是觉得这对他是一种严厉的鞭策——干嘛浪费时间在拯救宇宙这种小事上呢? 他摇摇头,勉强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类似的道理安慰自己。 柯启尔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说“写吧,等一阵我帮你写,等我们到了塔布摩,在那里查资料更方便些。” “嗯哼。” 以查手下不停,把摆纽二星展开的空间不断折叠,塞进他的核心里——随着空间的不断折入,灰色死硬的石头表面逐渐散发起油润的光泽。 “对了!” 柯启尔波捉着振幅三百,随着空间的弯折摇来摇去,想到什么似的,喜悦地叫出声。“终点事务所既然马上属于我们,那是不是不用再搞钱了?让那些办事员给我们做一套假证明总可以。” “只要大交点官承认,应该就能进行转移。这点终点律师没必要撒谎。” “噢!太好了!我再也不想和钱打交道了!希望一切顺利。” “一切已经很顺利了。其实我们运气不错。”以查说。“虽然中间的时间差异有点古怪,不过看样子,‘阴谋的黑影’负责终道之末的分魂我们现在不需要太操心。 那就不需要在终道之末过多停留,证明办妥之后,我们就可以去秩序之源了。” 请假1天 要搬家。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玩战锤3,老头环,命运2呢。 好久没有玩游戏了qaq 今天真的要搬家。许多忙碌积攒在一起,状态不是特别稳定,书友们海涵。 《全位面恶魔导师》请假1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三章 大指路,单卡拉比的来信 “老乡,我不建议你们直接去秩序之源。”平方四说。 以查和柯启尔拎着失语的振幅三百和摆纽二星,一出来就撞到了在正确出口等待着的专业导游。 他竟然还没下班。 “呃。谢谢。”柯启尔有些意外,很快礼貌回应,“我们要去先去找大交点官呢。你一定想不到……” “我的意思是,你们不要去找大交点官。”平方四说。 “你怎么知道的?诶?为什么?不去找大交点官的话……” “你们现在得去无所不为行会。”导游平方四又打断了柯启尔说话。就好像谁都可以打断柯启尔说话似的。 平方四的样子非常自信。 “你在说什么?”以查沉声问道。“专业导游的工作,应该只是负责带我们尽好尽快的游览。” “不。不。我纠正一下。” 平方四摇摇头。“准确的说,我的基本工作是‘指路’。我指出最好的路线。如果你加钱的话,我会去带你去游览。可不是解说几个路过的建筑就能叫‘专业导游’的。” “好吧。你到底要干嘛。”以查说。 “我要额外向你们赠送一项服务,一项最顶级的服务,也是我作为无所不为行会成员最专业的业务能力展现。” 平方四抱起双臂,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只是旅游,这一次,我会为你的生命,指出最好的路线。” “呃……”柯启尔再一次想插话,再一次被打断。 “大指路。” 平方四说,自顾自地点点头。他看上去甚至有点高傲,颇具一种光芒万丈的不可置疑,简直和之前低声下气,热情洋溢的样子完全不同。 “这项服务叫‘大指路。’我辨识出你们生命的分叉口,并为你们指出正确的选择。 一般来说,我只在特殊情况下提供‘大指路’。每个顾客一生中只可以接受三次这样的服务。一次收费比一次多,情况也一次比一次紧急。 当然啦,本来第一次‘大指路’的钱你们都是支付不起的。不过谁让你们是我最近唯一的客人呢?” 他举起一只手,语气严肃。“不是开玩笑。我现在就在对你们进行‘大指路’。你们必须得听,最好得听,一定得听。我是专业导游,我所指出的路线一定是最佳路线。” 平方四慷慨激昂,一手叉腰,一手指向远方看不见的地方。 “眼下对你们来说最好的路线,就是前往无所不为行会的路线。相信我,不需要管大交点官,请你们现在去‘无所不为行会’!” 有点突然,有点神奇,有点言之凿凿。以查和柯启尔半晌没说话。 “有意思。” 以查停了一会儿说,“在那之前,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出‘大指路’的。希望这没有涉及你的专业机密,能否告诉我,你判断的依据是什么?” 平方四没回答,抬头看天。 空气冰冷。 气氛神秘兮兮。 过了一会儿,他低头认真地说 “时间到了。我下班了。” “我就是问问。”以查很快地道。 “我的回答非常值钱。不能再免费提供了,这有损于我的专业性。” 平方四的语气变回和蔼可亲,但没有同意。 “我已经为你们额外赠送了一项价值一万逻辑珠的服务。拜托,不要勉强我,现在我已经下班了,让我们就此结束话题吧。除非你们——” 他调皮地拖长了声音。“——还要雇佣我?” “我们现在没钱呢。”柯启尔抱歉地回答。 “没关系。没关系。” 平方四眨眨眼睛,刚才的气势已经完全从他身上流失。 “我们已经做了一笔买卖,这是个好的开始。”他开始笑了,像之前一样笑容可掬。 “我们会有更多的买卖的,老乡们,现在我要回到传送点继续揽客了。没办法,我得生活,下次你们有钱了,我们再见面吧。” 他干净利落地说完。 干净利落地挥了挥手,干净利落地消失在空气中。 专业导游的陪伴结束了。 以查默不作声地展开单角扁平号,把花瓶状的振幅三百和极致压缩状态的摆纽二星丢了进去。 然后靠在六角盒子的一壁上。 “太突然了,我们真的要去无所不为行会?”柯启尔愣了好一会儿,怔怔地说“我们要管他吗?‘大指路’……” “你觉得呢?” “去呀。我的意思是除了他的表情十分真诚之外,根本没办法判断嘛。 我们确实可以查阅一下‘专业导游’有可能提供的所有服务,看看里面有没有‘大指路’。但这也没办法证实他对我们说的就是‘大指路’。 而且他说的事情根本没有任何相关理论基础。起码我是没见过。”柯启尔似乎想好了,认真地硕道 “所以我们就相信他好了。” “噢。” 以查瞅了一眼柯启尔,这倒是天使的常见发言。 不过他难得觉得这么想也不错。 两边都没有足够的信息做出判断。与其相信终点律师“去吧。去找大交点官,我早知道你们要找大交点官”的说法,不如考虑一下平方四的提议。 “那就走。改变目的地。我们去无所不为行会。” 以查没多犹豫,跳进单角扁平号。 …… 没有导游,振幅三百也受伤严重,像个漏气气球一样糊里糊涂,起不到指路作用。 他们寻找无所不为行会的速度明显减慢。 好在途中路过了一个收发信件的位面通道,让以查有机会查看一下目标为自己的来信。 只有一封,来自单卡拉比。 日期是他和柯启尔来终道之末后没多久。 以查大概浏览,里面有一大半内容是关于纳鲁夫的——有些地方的提到完全没有必要。 据信里所说,他们给“窒息之夜”打造了新的船身,纳鲁夫有了新计划 遍游整个混沌地狱,收集九千万年前残留下来的所有踪迹——“这些东西现在都归纳鲁夫保管了呦吼吼”计划。 “对了。有件事情得向圣天使汇报。”单卡拉比在信的末尾写道“纳鲁夫说,混沌地狱正在起变化……” 以查向下翻去,开玩笑一样,信在这里戛然而止。 “呃。你没告诉他们,写一次信不容易,尽量把事情说完整一些……”柯启尔在一边小声嘟囔。 “我没想到这还用教吗。” 以查唰唰唰地开写回信“详细一点,告诉我所有的变化和他的看法。” 他想了想,又补上 “顺便,致万魔之王意。”准备把信件发出。 “你怎么也不说清楚呀。”柯启尔指出问题。“你怎么不说你找万魔之王干嘛?” “我觉得,这是‘敏感天气’后遗症。”以查很快地说,手上已经把信件寄出。“好了别问啦。” 第七十四章 第六大陆的迷宫 第六大陆是无所不为行会所在的大陆。这是意料之外的行程。 第六大陆也是意料之外的大陆。 有“专业建筑师”,“专业画家”“专业地区防御设计师”的存在,除了十个阴森森的公用月亮和无处不在的方形立碑,这里的风光和他们经过的第一,第四大陆迥然不同。 “这里简直和迷宫一样。” 柯启尔望着头上两边悬崖夹着的一线天——那一小条天空渗下厚重的一小条月光,半溶的雪水一样冷冰冰地洒在他们身上。“我们该往哪儿走呢?” 两边都是悬崖一样直耸入天空的墙壁,墙壁夹出整洁,光滑,没有生活感的露天通路,他们正置身其中。 这样的一条通道曲折蜿蜒,偶尔出现一个死胡同,一直向前的话,则会不时经过一个岔路口——每个和上一个都长得一模一样。 一旦走完这样一条暗青色,空荡荡的通道,无论是继续前行还是转向,眼前又会出现一条一模一样的通道,将路程接续下去。 以查和柯启尔已经在里面转了半天了。 摆纽二星此刻还是拳头大小的超压缩状态,被他们随意装在口袋里等待回弹。 振幅三百倒是一直得拿在手上,逻辑珠还有十颗,不够彻底将他治疗痊愈,于是他们只是拿出一颗给他续命,然后随时观察情况。 规则之风在上空来回交流,阻止任何生物进行过高的飞行,因此他们已经收好了单角扁平号。 两边的悬崖上绘着线条简单,角度耿直,但颜色难以形容的图画(以查能认出其中的几种是拉泵色,健色和巨龙色彩标准下的六原色之一,但还有几十种他无法辨认的),有的看了让脑袋感觉一阵眩晕,有的看了则会丧失嗅觉——在看过“互为火鸡之画”之后,他们决定停止观看那些捣乱的色彩图案。 幻觉测试倒显示正常,不考虑那些诡异壁画的话,环境里没有太多的幻觉场。 这里的认知扭曲和距离偏移都属于正常数值范围内。但是无法进行定位,测向操作,法术和物理制图都无法进行。 他们曾尝试对路过的通道进行标记,但只要离开通道一定距离,就无法再返回远处了。 每个标下的标记都像标在了瞬息万变的怒海中的一个浪头上,随着迅速涌现的新的波光消失不见。 一直向远处走的话,也只是不断经过一模一样的通道,没有任何的前进感。 “这个迷宫可能是机械机关控制。” 过了一会儿,以查说“我刚才已经换了几种走法了,如果是普通的迷宫,我们早就走出,或是探出具体结构了。这个迷宫有许多变化点,而且这些变化点还在不断流动。” “奇怪。” 柯启尔困惑地眨了眨眼。“按照对外公布的坐标来看,无所不为行会应该就在这附近啊。” “嗯,我们可能就在附近。” 以查点点头。“有可能这个迷宫干脆就是行会的一部分,如果是这样的话,无所不为行会多半在迷宫的最深处—— 不是地理的中心,而是‘挑战的中心’——也就是说无论从哪个方向去接近,都要经过这个迷宫单向再折半的可经历的等大的且最多的困难。” “最难路线原理……在一个区域中把要保护的事物放在最难接近,挑战最多的点,那是用在不想其他生物接近的时候呀。” 柯启尔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不是特别赞同。 “如果他们要这样做的话,岂不是在拒绝顾客?无所不为行会明明是面对外界的雇佣机构,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开在让大家都能方便找到它的位置。” “事实就是这样,我只是根据事实在推测原因。” 以查耸耸肩。“这样做也有好处,一方面,肯定能对他们的组织起到保护作用,另一方面,也许他们并不希望有太多顾客。” “你的意思是,这个迷宫是一种对顾客的筛选?” “也许。我猜通过了这个迷宫的顾客,他们就会以十倍的热情好好接待了。” “噢!” 柯启尔恍然大悟,然后高兴起来。“这么说,你一定有通过这个迷宫的办法了?” “还没想到。” 出乎柯启尔预料的是,以查干脆地摇了摇头。“咱们是临时被叫来的,对这件事没有任何准备。何况我根本不知道这里有个迷宫。 有关无所不为行会的资料也不多,资料里根本就没提到——也许这个迷宫是新建的——尤其有可能是这五十年新建的。 我所说的不一定是事实,只是对目前环境的推测而已。” “那怎么办?”柯启尔忧心忡忡地问。 振幅三百恰在此时发出痛苦的蜂鸣声,天使连忙拿出一颗逻辑珠放在他的伤口上帮忙缓解。 “我确实不知道怎么通过这个迷宫。”以查又说。 谈话间他们转过一个弯,眼前出现一条短小的死路。 来不及沮丧,有样东西立刻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死路的尽头并不如之前空空荡荡,而是摆着一条和地面同样材质的长方体。 以查和柯启尔走近查看,长方体的上表面有超过二米长,一米宽,高度则有半米左右,寒光冷冽,表面画着一大团看不懂的符号——甚至无法判断它来自哪个语言。 以查扭头就走。 “诶?我们不再研究一下吗?”柯启尔原地瞅了半天才发现以查走了,连忙追在后面惊讶地叫 “这是我们在这个迷宫里看到的第一个不是地板,墙,画,天和月亮的东西呢!说不定出口就在那个方盒子下面。” “你看懂了吗?那个符号。反正我看不懂。而且我确定我原地看一小时也看不懂。” 以查头也不回,走的呼呼生风。“有这时间我们不如多走两步。” “不要呀,我们只要走过去就回不去了!那个东西肯定很重要!我们已经走了好多——” 柯启尔跟着以查又转过一个弯,声音断在半空,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事物—— 一条清光冷冽,和地面同样材质的长方体。 “我们又绕回来了吗?” 柯启尔急忙冲上前,打量着它。 长方体上表面的符号变了。变成了秩序的符号。 第七十五章 命运的路线 “是个法阵!”柯启尔叫道。 “规则阵。”以查瞄了一眼那些闪烁着白色微光的字符。 “我不明白。” 柯启尔认真地查看起那些字符来。“你觉得这和之前的长方体是同一个吗?刚才走了那么远都什么都没有。现在在这么近的距离里,连着出现了两个异物。是不是说明我们已经接近谜题的关键了?” “有可能。”以查的反应意外的冷淡。 柯启尔的热情一点没有被浇灭,仔细打量着规则阵。 上面的单个字符他虽然认识,但组合的方式却让他感觉全无头绪。 扁长条上的符号带入不到任何他所知道的民术,法咒,诅咒,祈祷模板里面。 硬要以他所知道的知识连接这些单个字符的话,差不多是“第锕嚄阿响区拱早消虚炸下醃缓弩吖行腥嗖官”的意思。 “你来看看……”柯启尔转头叫。 发现以查又离开了。 冷风飕飕,月光如刀,顺着高墙劈下幽暗的阴影。 柯启尔连忙冲出死胡同,还好,以查在不远处的下一个岔路,见他出来,向里面指了指。 柯启尔探头进去。这又是一条死路。 他已经不再感到惊讶了——里面在同样的位置摆放着一块一模一样的长条方块。 这东西越看越像一架棺材了。 天使一般是不怕棺材的,但柯启尔觉得有一点点胆战心惊,他忍住自己吓自己的念头向里走去,望向那东西的上表面。 这次上面没有任何字符,只有一个圆形的机械构件。 “这个东西是机关吧?”柯启尔打量着那个构件,那场面有一整圈顺时针放倒的小击锤,被设计精妙的细管和细线牢牢操纵着。 对机械结构没有太深研究的天使全无头绪。 “可以完全确定我们没有在原路打转了,这个东西和前面两者确实是不同的。”以查慢悠悠地说。 “这有没有可能是一套组合谜题呢?” 柯启尔稍微感觉安心了些,思索起来。“但是一旦过去了的我们就无法回头找到……怎么进行组合解谜呢?要么就是我们已经错过了关键的东西——比如要依次对每个长方体进行某种操作,最后才能解开完整的谜题。要么就是……” “是的。” 以查懒洋洋地打断了他,招了招手。“我们走吧。” “你好像很有把握。你很有把握对吧?”柯启尔忍不住又问。 “没有。我没有任何把握。” 以查回答。“我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呢。我们走。” 这话实在奇怪。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说这种话了。“没想到”“不知道怎么通过迷宫”“看不懂”…… 柯启尔想了一秒,隐隐有点明白了,没有多纠结那个机关,两步跟上。 下一个岔路口果然还有一个开口通向一条一模一样的死路,这次死路尽头的长方体上立着一个高大的十层立雕。 以查进去都没进去,扫了一眼便直往前走。 他们又依次路过了几个岔路,和上面放有一蓬金属仿草编环,宝石光阵,方形提手的几个长方体。 以查连看都不看一眼了。 “我觉得差不多了?我们应该尝试一下拉一拉那个提手。那下面很可能有什么东西。”走过最后一个岔路口后,柯启尔建议。 “不。”以查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指着前方。 前方是—— 死路。 不过不同于之前的死路——他们本来在一条很长的狭路上行走,中间路过许多含有死胡同的岔路口,但他们所走的主干道却一直延续向前,好长时间了。 眼前的死路是这条主干道的死路。 同之前他们所碰到的一大堆死路一样,尽头也摆着一个青光熠熠的长台子。 上面没有任何东西。 取而代之的是,长条台子高度二分之一的部分,有一条横向的接缝。 整个扁扁的长方体看上去好像一个活板门,似乎可以把整个台子的上半部分从接缝处抬起来,里面有什么东西,或者通向什么地方似的。 也许不是“似的”。 柯启尔凑上前去,准备试试将长方体的上半部分抬起。 一个白影从他身边擦过,落在了长方体上。 柯启尔瞪着以查——他直接躺在了那玩意上面——而且根本没有起来的意思。 “干嘛?” “干嘛?” “起来一下,好不?”柯启尔问。 以查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吗?他想。 “哦。不。我打算使劲躺一会儿呢。”以查一本正经地说。 “你躺在上面我就没法抬这个了。”柯启尔好脾气地道,“这次的台子明显是两层,中间应该有什么东西吧。” “有吗?”以查说。“我不知道。没看见。我实在是什么也不懂啊。我看你也不明白,别说话了,休息一会儿吧。” 柯启尔抓了抓脑袋,要休息的话,也实在没处可去。 以查躺的十分悠闲,完全不打算回话了的样子。 周围空无一物,天使在原地愣愣地站了一会儿。 “咱们要随机应变。” 以查突然抬起眼皮,说了一句。 “呃……嗯。”柯启尔点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 没有任何征兆的一刻,普通的一刻。 没有声响的一刻。 青色的长条台子陡然向两边打开,下面是一个发着微光的洞口。 以查保持着慵懒的姿势,径直掉了进去。 柯启尔抓着振幅三百,急忙跟随跳入。 随机应变…… 风声在耳边刮过,月光在头顶消失。 下落了一分钟。 下方的空间并不是一片漆黑,他们眼中映出线条和无法辨认的颜色。 线条和颜色连成连续的字符,终于能看明白了——“专业雕塑师”“专业调停员”“专业野兽杀手”—— 连续不断的名称和代号。 最后一个名号从眼前消失,以查和柯启尔落到了很有弹性的大蘑菇上面,弹了起来。一大堆粉尘从他们身上掉落。 这非常恐怖,因为终道之末既没有蘑菇也没有弹性,粉尘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弹起向前,他们穿过一个燃烧着白焰的火环,身上被烘烤出汁。 火环后是一个闪耀着大字的金色光环 “无所不为行会。” “无所不为行会!”柯启尔惊喜地叫道。 以查闷不做声,他们穿过光环,对面是不见顶的深黑巨墙,中间恰好有一个凹口,他们弹过两层光环,正好落在里面。 他们向凹口内侧走去。 寂静。 “我知道了。” 柯启尔突然打破寂静。“我知道你之前为什么那样啦。” “为什么?” “你在测试平方四的‘大指路’是不是真的。你在看命运的路线。”柯启尔认真地道 “你就是想知道‘做了这个选择之后,无论如何都会跟着这条路线前进,进到无所不为行会里去。’ 尤其是最后一次,拉开那个活板门我们应该就可以直接进入了,你还是假装没看到! 你就是想知道,是不是什么也不做我们也可以进无所不为行会。这条路线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无论我们怎么做,我们都可以进入无所不为行会。 哎呀,这么说来,你又猜对了。对了!而且这么一来,我们就可以完全相信平方四的话!”天使心悦诚服地拍了拍手。 “这样啊。” 以查似笑非笑。“不过,我没想那么多。‘大指路’确实厉害。 我的理解只是‘有什么存在很希望我们来这里,以至于不停的在背后帮助我们,减低进入的难度’。这样而已。” “会是谁呢?”柯启尔问。 谈话间,他们已经走到凹口的最内端了。 内侧是一扇大到有亵渎意味的门,显然这便是无所不为行会的入口。 第七十六章 七张嘴说起话来应该有七倍的说服力 他们还未推门,一个头戴一顶巨大帽子,拖着一条尖尾巴的实体生物走了出来。 那个生物还向内转着头,似乎在和门里的谁说话。 他个头比他们俩都稍高一些,宽大的帽檐压得很低——所以他也许有点畏光,穿着长大衣,袖子很短,是依靠腿脚移动,第一印象让柯启尔觉得是个地底智慧种族——例如蝾螈人,或者是变异半精灵也有可能。 他说的话是终道之末的官方语言——没什么口音,从这点倒无从判断。 那个家伙慢吞吞地出门,不小心撞了以查一下,和柯启尔擦肩而过。 他们互相瞥了一眼。 他有一双恶毒的黄眼睛,眼神像扎入脑髓的钢针。他冲柯启尔笑了一下—— 那家伙的下巴上长了一圈嘴。起码有七八张。 柯启尔差点晕过去。他有一瞬间确实失去了知觉,振幅三百从僵住的手里直直坠落。 回过神的时候,以查已经站在身边了,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倒霉的记录官,并给他塞了一颗新的逻辑珠。 “你看到……萝卜……刚才那个……”柯启尔甩着两只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回头望,那个面容怪异的家伙已经走远了。 “我看到了。”以查面色古怪地说。 “怎么……你觉得……他是什么?”柯启尔还没缓过来。“分裂菌怪?我头一次离这么近看到这种东西……会不会……你看他的脸了吗……” “看到了。不过这不重要。”以查说 “重要的是,他的声音和‘阴谋的黑影’一模一样。” “谁?” 柯启尔反应了一瞬,然后大惊失色“啥???” “那我们得跟上他!”他连忙向外跑去。 “我们不去。” 以查一把把他拽了回来,说道 “你没感觉到吗?他好像认识我们似的……而且他明显就是来自这里,对这里的情况肯定比我们熟悉的多。 除了来时的两道火圈和奇怪的蘑菇,外面的环境我们一概不知,去哪里找?怎么找?怎么对付?如果他对我们有防备心的话,我们就是白费功夫,还有可能身陷危险。” “他可能就是‘阴谋的黑影’!”柯启尔急切地说,“平方四的‘大指路’原来指的是这个!” “如果他真的是‘阴谋的黑影’,我们更得小心又小心,那可是连位面之子都能感染的强力存在。” 以查耐心解释。“但他刚才在和里面的家伙交谈,看上去互相很熟悉,我们可以在里面打听关于他的情况,想好对策再去。” “快来。” 以查劝解完了,边小声吩咐边推开门。“不然刚刚和他讲话的那家伙离开了就不好了。” “那我去跟踪他,你去打听情况。” 一股怪异的感觉涌入柯启尔的心窝,他冲口生硬地说道。 “你没事吧。” 以查回头看了他一眼。 “没。没事。”柯启尔连忙回答。 奇怪。 以查说的明明很有道理,自己为什么会提出异议呢。 “没事就走。”以查没有多计较,推开门扉,身影没入。 柯启尔犹豫了一下,快步跟了进去。 和外面的寂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室内的环境吵得吓人。 复杂的气味直冲入鼻腔,弯折的光线和多彩气体漂浮在上空,互相扭曲。 一进门是个巨大的椭圆池子,池子中头颅窜动,稀奇古怪的生物们正在高谈阔论,就好像还不够闹腾似的,室内还播放着糟糕的点状音乐,不断响起巨大的爆炸声。 柯启尔被噪音震的大脑发昏,勉强向远处看去。 围着池子还有许多怪模怪样的设施 一些直愣愣的桌椅——供一些有屁股的生物们休息;单圆桌——供没屁股的生物们休息;笼子——供管不住自己的生物们休息。 最远处有个吧台,两个鱼脑袋的生物正在大声向面前的一排杯子中呕吐,不时有其他家伙经过,从接满的杯子中拿走一杯。 有些浑身插满叉子的家伙穿梭在闹哄哄的生物堆里——那应该是某种制服,看来他们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拎着金属桶和工具,在捡拾喝了鱼头怪的口水之后变得软乎乎,在地上瘫着的生物们——还能保持固态的用夹子夹起,液体的则用一个像是铲子和勺子结合的东西刮起来,倒入桶里。 “这就是无所不为行会……?”柯启尔呆呆地说。 “第一次来嗷?” 一只海怪般的生物走过他们身边,用一根触角给他和以查脑袋上盖了个戳。 海怪游走了。 “印象深刻。”以查道,观察一下,走到离门最近的一个小吧台后——那后面有个壶状脑袋,梯子般身子,双眼无神的家伙——以终道之末的标准来看绝对是个超级辣妹。 柯启尔跟上去。发现辣妹的胸口挂着“专业咨询,第一次免费”的标牌。 看来她也是无所不为行会的成员…… “刚才从这门口出去的。” 以查对辣妹问,两手比划。“这么高,黄眼睛,七张嘴,那个家伙是谁?他是干嘛的?他刚才是不是在和你说话?你们说什么?” “你又是谁?”辣妹冷冰冰的反问。“我需要了解你的基本情况,才能为你做出准确的回答。无论你问多少问题,我都只会回答一次,第二次回答会视你的情况开始收费……” “喂!他在问你问题!你怎么能用问题回答问题呢!”柯启尔气愤地说,然后大惊失色地捂住嘴巴。 我这是怎么了。他惊恐地想。 我怎么这么没有礼貌。她明明解释了为什么的。 “好了。天使。”以查没太在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冲辣妹道 “我叫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我的心是恶魔的心,你只需要知道这个就行了。” 辣妹并没有提出意见,而是歪过头,眼珠在眼睛里嗖嗖地转个不停——这是分析的标志。 过了一会儿,她恢复了正常。 “我只会讲一个复合过的答案。我会用你的语言描述,答案不包括对方的任何信息和安全信息。我不知道的事情,我不说。”辣妹一本正经的道。 “讲。”以查道。 “走出去的那位是‘阴谋的黑影’。是我们的顾客。他刚刚完成一次雇佣——雇佣的是‘专业造陆师’。” 辣妹一字一顿。“我能告诉你的就到此为止了。” 第七十七章 不专业的调情者 柯启尔大大地抖了一下。 “现在,如果你们还想呆在这里的话,那边有免费的座椅和免费的饮料。” 辣妹“专业咨询”说,向大厅深处指了指。 “我谁也不雇的话,你们不是亏了?” 柯启尔的脑子快烧坏了,以查还有心思冲辣妹开玩笑。 “你费力闯过上面的专业迷宫,就是为了来这里蹭点饮料吗?”辣妹耸了耸直角的肩膀说。 以查眨眨眼睛。“那我是专业蹭饮料的呢?” 辣妹发出刺耳的笑声,来回晃起来。 柯启尔呆呆地望着他们。 “你知道吗?大家提起‘殉道者’,都以为你们过的是最悲惨,最单调,最无可救药的生活。毕竟把生命完全奉献给自己选定的领域,听起来就是非常乏味和狭隘的事情。”以查似笑非笑地道 “但我看你们的生活比一般的结构体滋润多了。” “噢。那是。” 辣妹优雅地止住笑声。“你有一双非常锐利的眼睛。殉道者的乐趣是其他生物很难体会的——也许天使能体会到一点儿。感谢你,我会把这件事加入我的资料库中。” “为了表达对我的感激,不如再免费送我们一次咨询如何?” “我说,你不是‘专业蹭饮料家’,而是‘专业沟通员’,或者又是‘专业讨价还价师’吧?”“专业咨询”又大声笑道。 “你猜的很接近了。” 以查鼓起掌来,创造出诡异而活泼的氛围。“我是‘专业诈骗家’,‘专业废话员’‘专业没事找事者’。” “我们这里可没有这样的家伙!”辣妹笑的打起直角的嗝,“但你可以开辟一个这样的领域。可惜,你的生物类型不符合要求,不然我会非常期待和你共事。” “是的。是的。”以查自然地道。“说的太多,我现在有点渴了。” 他转头一拍听呆了的柯启尔 “走吧。我们去搞点免费的饮料,再在免费的座位上坐一坐。” 以查带着柯启尔向内走去。 光线变换莫测,不过还是可以看到墙上有贴片似的,拿浅色金属隔开的大块铭牌。 铭牌上同入口一样,刻有每个殉道者的专业领域和计价方式。 有些铭牌上还有这个殉道者的特殊记号——某些领域的殉道者非常高调;还有一些则在下方还有一行小字,用以表示他们引以为傲的招牌技能。 一个一个看过去,侧边角落里有一个蒙尘的牌子写着“专业导游”,下面的招牌技能果然是“大指路”。 “就这儿吧。”以查随手指了个靠墙的地方。 柯启尔乖乖地坐过去。 他觉得自己的状态不太对劲,有点不敢说话——即使刚才以查和辣妹说了一大通令他困惑的对话他也没多说什么—— 本来辣妹所说的“阴谋的黑影”相关,绝对是重大消息,应该好好讨论一番的。 坐一会儿,坐一会儿就好…… 只见以查反身向鱼头怪物的呕吐吧台走去。 “嘿,你好。” 柯启尔刚坐定,有位三只眼睛,一身桃红细条的生物路过,倚在椅背上,向他挤眉弄眼。 “嘿……”柯启尔为难地答道。 脑子里的东西太多了,天使感觉有点无力应付,于是扭头尴尬地看着墙上的铭牌。 “嗷~二美切,又在勾搭新会员啦。” 海怪模样,负责门口盖章的家伙突然出现,从旁边阴森森地飘过。“你老在做这些事!我想,难怪你成不了殉道者呢。” “雾拿,你走开。”二美切变了声调,冲他说。 “随便说一句你就生气了嗷~” 雾拿嘻嘻笑了起来。“要我看,你最接近的是‘专业者’……” 他悠闲地伸展着触角。“哎呀哎呀,你连‘专业者’都不够格。要不然你怎么就对我这么凶嗷?说明你根本就没有用心的投入这项事业,在你的心里还有目标之分……” 柯启尔被他们说的脑子嗡嗡响,求救似的抬头看向以查。 他很想以查赶快回来,他们一起好好讨论一下“阴谋的黑影”的事,再顺便把他从这糟糕的社交困境中解救出来。 要不然他的脑子真的要爆了。 远处吧台,以查正抓了两杯饮料,和一只鱼头怪攀谈。 好吧。再忍耐一下。 “难道你就够殉道者的标准了吗?” 那边二美切和雾拿争执没结束,反而愈演愈烈,二者都变得旁若无人起来。 “你在这里做了这么多年服务商,到头来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远古海怪罢了。”三只眼睛的粉色家伙说。 “呜呀呜呀。你不会觉得我会对此感到生气吧?就凭你这个拙劣的判断,任何心灵类的‘专业者’你永远不会够格。” 雾拿摊开六只触手,有一只正好戳在旁边的柯启尔脸上。“至于你说我是个服务生?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任何的野心啊嗷~我不会晚上睡不着觉,也不会在免费的酒吧蹭吃蹭喝麻痹自己。” 柯启尔默默地把那只触手从脸上拿掉。 “专业调停员”。 他们需要“专业调停员”,我需要平心静气……他又看一眼以查,假天使挪动了一点点,又和全身满是叉子的一只构造体说起话来。 天哪。 他心底涌起埋怨之情,把自己吓了一跳。这可是天使的明令禁止的情绪之一。 “那你还老是专门来妨碍我干嘛?你没有别人可以说话了吗?”二美切高声冲雾拿叫道。 “我没有针对你。” 雾拿语气柔软,语义尖刻。“我只是负责这个大厅里的杂活儿,比如清扫垃圾。” 二美切暴怒了。 她浑身变成了酱红色,阴沉的望着雾拿。 柯启尔悄悄地往座位外面挪。 换个地方坐,换个地方坐也没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 要紧的是他被二美切看见了。 二美切陡然变脸,一个笑容在脸上炸开。 一秒内,她如影似魅般移动到桌子另一侧,变粉,“啪”地坐在柯启尔腿上。 “哎呀。你去哪儿?” 她亲昵地摸了摸他的脸。“有没有其他家伙跟你说过,你的羽毛真漂亮?” …… 先是听到一声尖叫,然后大厅的另一边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尖叫声很熟悉,是柯启尔。 以查向那个方向看去——天使正挥舞着一只椅子,在使劲敲打一头粉红色的生物和一只海怪样的服务生。 “看来只需要一杯了。”他放下一个杯子,扭头对鱼头酒保说道。 第七十八章 楼梯间的分析 以查拖着柯启尔,胳膊下面夹着振幅三百,怀揣摆纽二星,从众目睽睽中离开,找了个宽敞一点的楼梯拐角,把天使丢在地上。 柯启尔现在有点反应过来了,开始连声道歉。 “别废话。睁大眼睛。”以查对他说。把他的两只眼皮撑开,看了看。 “我被污染了?” 柯启尔浑身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是‘阴谋的黑影’干的?” “看上去你确实中招了。我就说哪来的这么大脾气。不过还好,看上去不是被污染。也不是任何的心灵能量法术。” 以查把手指拿开,天使的眼睛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依然金光闪烁,傻气四溢。 “真没想到,我们两个之中,竟然会是你先开始打架斗殴。”他嘲笑道。“挺熟练的嘛。多亏了你,我们现在欠他们一千逻辑珠了。” 柯启尔低着头,伤心的气氛从他身上流淌出来。“对不起。我是个坏天使。” “好了好了好了。拜托。” 以查举起一只手做了个“停”的动作,缓和语气,转换话题 “仔细想想,那个七张嘴的家伙,也不一定能确定他就是‘阴谋的黑影’。我觉得他的出现有点太——” “——怎么说呢。太廉价了。”他想了一会儿,形容道。 和终点律师交锋之后,他学会了不少和“钱”有关的词。 “……呃。”柯启尔勉强自己去思考。 他转动沉重的脑袋左右看看,打量周围。 他们处在一楼和二楼的中间,和楼下大厅完全可以相闻,甚至还有几个生物正透过楼梯间的狭缝对他们指指点点。 “我们在这里讨论这些可以吗?”柯启尔担忧起来。 这实在不能算是个清净的地方。何况非常可能存在那个七张嘴怪物的其他熟悉者。 “随便吧。” 以查又摆出了那副躺在迷宫出口上时的表情。 “如果对方能引导我们过来,再在我们连门都没有进入的时候那么准确的选中并攻击你的话,我们在哪里谈论这些都无所谓了。” 他的思绪很快集中,回到正题“他为什么要攻击你呢?” “他为什么要攻击我呢?”柯启尔也跟着愣愣地说。 “另外,他攻击你了什么?” 以查蹲了下来,盯着他。 “话说回来,你目前所受到的‘被攻击后果’也很奇怪。 依我的观察,你确实失去了部分理性,变得激进,有点无法用理智控制自己,具有之前没有的进攻性,判断变得个体化了——也就是变得狭隘了。 但即使如此,这最多无非是让我们在大厅广众之下出出丑而已。”他若有所思地道,“难道他的目的只是想让我们赔偿一千逻辑珠吗?” “我觉得这就够糟糕了……”柯启尔沮丧地说。 “啊对。你还变任性,主观了。” 以查打断他,补充“那是在连续几个位面胡作非为的‘阴谋的黑影’,平时你可不会觉得‘这就够糟糕了’。各种方面上,比这糟糕的事情多的多的多。” 柯启尔揉着脑袋,咳嗽了一声。 他很想管好自己,提供思路上的帮助,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呃……”天使费了好大力气,终于集中精神,说“所以,他并没有想置我于死地……” “不一定。”以查笑嘻嘻地打断了他。 “也许你中的是延迟发作的类型。刚开始只是小打小闹,然后逐渐恶化,或者干脆要经过一段不明显的潜伏期,然后某个固定时间引爆。 不过既然我们已经知道这个了,不管他是不是‘阴谋的黑影’,总可以提前做一些准备……” 他摊开手,一本正经地说“比如我现在就可以随时和你保持敌对距离,让你无法突然性情大变杀掉我。” 柯启尔对他弱弱地怒目而视。 “唔。玩笑承受力也变差了。”以查抓了抓下巴,总结。 对柯启尔的状态他倒觉得没什么所谓,目前看来,柯启尔无非就是从一个温和的队友变成了一个有点暴躁的队友,而他对“暴躁”这个性格的应对非常有经验。 如果能顺利从终点律师中得到终点事务所,一千逻辑珠也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问题是,七张嘴的黄眼睛怪物,真的是“阴谋的黑影”吗? 如果不是的话,他们身无分文的被“大指路”指向来到无所不为行会,又是为了遇见什么? “你说,终道之末,会不会真的是‘阴谋的黑影’的老巢呢?” 柯启尔突然说 “毕竟这里的分魂的到达时间是五十年前。会不会有这样的可能……这里的分魂,是他第一次尝试的实验品呢?” “所以比较弱?”以查若有所思地接道,“所以可以被终点律师直接制服?” 如果“阴谋的黑影”在这里做了第一次分魂和尝试感染位面之子的实验,那么终道之末的确有可能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他的来处。 这么一想的话,“阴谋的黑影”的行事风格和终道之末的上等居民确有一定相似之处“理直气壮地不干好事”。 如果接受这个设定的话…… 一下子,很多事情都可以解释了。 终点律师曾经提到过,他干掉这里的“阴谋的黑影”后,直接把它丢到了虚无之洋大漩涡里。 虚无之洋大漩涡未经提纯的空能量,会对黑影的分魂起效果吗? 不……这件事尚且不提。 如果终点律师说的是真话—— “阴谋的黑影”在终道之末的分魂,已经被丢在了虚无之洋大漩涡里。那么还出现在终道之末的,只会是他的主身。 他记得“专业咨询”所说…… “你说,他要找‘专业造陆师’干嘛?”柯启尔紧紧地皱着眉头。 是的。专业造陆师。填海造陆,修补和修改大的地形地貌…… “他打算去捞自己的分魂?”柯启尔突然握紧拳头,叫道 “我知道了!他要开辟一条去虚无之洋大漩涡中心的路!去救被终点律师丢弃的分魂!” 对。 不对。 哪里不对。 感觉很对了。但是还差那么一点点。 有一个很小很小的逻辑陷阱。 “如果他的分魂还有救的必要,那说明虚无之洋大漩涡的环境根本无法对他造成伤害。”以查想了想,缓声说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为什么还要雇佣‘专业造陆师’呢?” 第七十九章 没钱的时候就想随便相信个什么 “会不会有可能……”柯启尔喃喃道。 “他要到虚无之洋大漩涡的背面去。” 这句话是振幅三百说的。 他看上去很吃力。 以查迅速倒了一颗逻辑珠,按在他额头的缺口,问道“怎么说?为什么?” 振幅三百轻微地摇了摇头——差点把头摇掉,柯启尔连忙帮他按住。 记录官用蚊子般的声音说“我不知道呜,我读的是一段提取的记录。” “我们有这样的记录吗?”以查问柯启尔。 “幽灵先生好像有提到……”柯启尔想起来点什么,“你有印象吗?他说过,从虚无之洋大漩涡的背面穿过去,什么的。” “嗯。但那只是一段呓语,没有细节。” 以查拿出摆纽二星灰白的核心。 它的表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如同发芽一般,长出了许多半透明的细丝。 看上去幽灵先生正在从对他的身心健康极其不利的展开中恢复,这倒是个好消息。 不过眼下以查试了几次,还是无法和他沟通,只得放回去。 “不是的。这是一段之前的记录。”振幅三百缓过了劲儿,又说道 “记录是这样的‘穿过中心,通往大漩涡背面的道路,该怎么开辟?让专业造陆师来建造……行不行呢?’” 听上去很像谁的自言自语。 音乐声从爆炸转为连续不断打响指的声音,更加让人坐立难挨。 以查和柯启尔等了一会儿,振幅三百没有继续说下去。 “没了?”柯启尔问。 “只有这一句。”振幅三百答道,“这一种记录是我附近的碎片杂记。不是我所参与的谈话。” “不过好像真是这样,记录记的和我们的思路一样!”柯启尔立刻对以查说“它提到了‘大漩涡的背面’!专业造陆师一定是因为这个目的被雇佣的。” “谁说的?时间呢?” 以查没有马上下判断,专业造陆师和“大漩涡背面”听上去确实联系紧密,但还不能确定这一句话出自于“阴谋的黑影”。 事实还未拼凑完整。 “记录的时间……我在井里的时候,五千次浪潮之前。”振幅三百小声回答“我当时在井底,没看到是谁在说话。声音也是我没有听见过的。” 好吧。 似乎没什么帮助。 七只嘴的怪物、“阴谋的黑影”分魂,主身,“专业造陆师”,“虚无之洋大漩涡”的背面…… “他从来不脱下他的帽子。他展露面容,但没谁能识得。他在时,气氛总是无比火热。” “你在说什么?”柯启尔愣愣地问。 “七只嘴的怪物。有关他的消息。” 以查摊开一只手。“刚刚在你忙着和别人练习械斗的时候,我从这里的工作人员嘴里打听到的。” “是吗……”天使的声音因为惭愧而变小,想了想又问 “你的意思是……大家不认识他?也就是说,七只嘴的怪物不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只是一个普通的顾客?” “不一定。” 以查摇了摇头。“无所不为行会的许多成员在泛位面间都是高危目标。他们之间未必共享所有信息。 我问了,和终点事务所不一样,这个组织要松散的多。 ‘专业组织委员’‘专业庆典师’‘专业数钱员’等等十几名殉道者平时分管各自事务,剩下的殉道者每年自动交纳会费,除此之外一概不用管。 这里虽然名义上是他们的聚集地,但也可以完全不呆在这里,相互之间也没有任何交流要求。 而且殉道者是自己领域的专精者,在某些领域到达最高的境界时,伪装自己只不过是其中小小的一个技能罢了。这是很可能发生的事‘存在没有其他家伙认识的殉道者’。” “这样的话,还不能排除‘七只嘴的怪物’是一名殉道者的可能。”柯启尔点头道。 “是的。现在你在这里修身养性一会儿,我要去问‘专业造陆师’的情况。” 以查站起身。“‘七只嘴的怪物’刚才没有同伴。也许专业造陆师还在这里,最不济的话也能从周围家伙嘴里打听出点东西。” “他的情况,我知道哦。” 突然,背后有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转过头,一个浑身黝黑,手长脚长的瘦高身影靠在墙边,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 “你谁啊。要说就说呗!”柯启尔没好气地道。 来者看了天使一眼——他有一双明亮的小眼睛,然后吭笑了一声,熟稔地在他们身边坐下。 这样他正好和他们等高。“你们好像不相信我。” “在你对我们做任何事之前,最好知道我们没钱。”以查一本正经地道,“也最好不要欺骗我们,在一个生物没钱又欠债的时候,是很容易随随便便就盲目信任他者的。” “哦。不要钱。只是,作为提供‘专业造陆师’的消息,我有一个条件。” 明亮眼睛的来者笑了笑。“另外,为自己辩护‘我不会欺骗你’没意义,不如让我这样说吧 你从其他殉道者那里,很难找到像我一样热情,主动,不预先收费,又消息灵通的好家伙了。” “看在免费的份上,说你的条件。”以查干脆地回答。 “你是其他位面来的对吗?一看就是。” 他用一只细细的手臂支着下颚,笑道 “条件就是进入我的赌局。” 以查打量着他。 除了眼睛,这自来熟的家伙整个脸都盖在一张面具下面,面具和他的衣饰同色,他的眼睛又过于明亮,以至于第一时间没有发现面具的存在。 他躯干上不知是衣服还是皮肤,由不反光的黑绒表面构成,松松垮垮。胸前有个手型的金色图案。 总的来说,除了打扮单调,个头高大之外,他给以查的感觉积极向上又热情洋溢。 按目前的经验看,这种家伙都不是什么好人。 “你是专业赌徒!”柯启尔盯着他胸口的图案,突然想起了什么,叫道,“我刚在墙上看到了你的标志!” “是的。” 专业赌徒大方地承认。 “你没想隐藏身份。”以查道。 “我要和你们赌。怎么隐藏呢?”专业赌徒用一只手指刮着脸。 是这一任的专业赌徒……以查想,转言道 “说吧。你要赌什么?” “你是和他们一起的吧。”专业赌徒圈指一下柯启尔和振幅三百。 不等以查回答,他便两手一拍,说道 “那我们就来赌一赌。你会不会独自离开终道之末?” 第八十章 造陆事,终末往事 “我以为我们会先从‘这枚硬币是正面先落地还是反面先落地’先开始。”以查说。 “哦不。我不喜欢循序渐进的联合赌局。” 一缕缤纷光线射入专业赌徒的明亮眼睛,折射出他轻松的笑意 “联合赌局对于不断压迫对手的心理防御有好处,但也有坏处,会暴露我作为一位玩家的习惯。 面对越是越厉害的对手,这样的赌局好处越少,坏处越多。我的上一任在这一方面和我有分歧……后来他被我取而代之,也正是输在了这点上。我更加相信自己是对的。 所以我们就一步到位吧。相信你也会这么觉得。” 和气,沉稳,自信,温文尔雅。 这位“专业赌徒”浑身散发着这样的感觉。 “看来你确实比较对。”以查说。 上一任“专业赌徒”他见过,在终点事务所无法离开之屋的棺材群当中,处于无可救药的“穷”的状态。 现在想想,那位倒霉的“专业赌徒”可能是“信仰崩溃”了。 “信仰崩溃”是殉道者种族致死率最高的绝症之一。 一位殉道者信仰崩溃的后果是很可怕的,最轻微的情况身心都会变得虚弱,能力损失大半,严重的则会发生变异,噪解乃至熵爆都有可能。 也许他正是在和现任赌徒的对决中被击败以至于信仰崩溃,才被终点律师捡了漏。 很可能如此。 一开始输就会大输特输,而且没谁能一直赢。正是“赌博”这个领域的危险和挑战之处。 “不过,我不喜欢赌博,即使我会赢。我不喜欢这种模式任意一方的努力都和最终的获得毫无关系——从这个角度看,找办法去作弊倒是和我的思路颇为类似……” 以查回过神来,笑了笑,冲眼前现任的专业赌徒道 “扯远了——为了补偿我的迁就,不如先告诉我‘专业造陆师’的消息好了。” 专业赌徒正耐心等待在一边,闻言轻轻答道 “你在关心,专业造陆师和谁走了?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对吧?答案是她和你关心的那个家伙走了。” 专业赌徒用一根手指在自己的下巴位置比划着——那意思是在说“我听了你们的谈话,我指的正是那个七张嘴的家伙。” “关于‘专业造陆师’,你们猜她会被雇去建造通向大漩涡中心的通道……你们是不是怀疑过,她没有那个本事? 我可以为你们打消疑虑她确实有。 详细来说便是绝大部分的事物,乃至空洞,缝隙都会被虚无之洋大漩涡的空能量所吞没。 想必你注意到了,终道之末这里的‘陆地’是特殊的,它不受空能量的影响。因此可以通过‘造陆’搭建一条通向虚无之洋大漩涡的道路。”专业赌徒说。 “嗯哼。很容易想到。”以查说。 “那有一点你可能没想到。”专业赌徒笑道,“终道之末的原住民或多或少都有‘造陆’的能力。” “我不明白。”以查道。这确实不在他们了解或者意料之内。 柯启尔更是一脸茫然。 他们几乎同时看向振幅三百寻求答案,记录官睁大无辜的黑眼睛——看来他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不知道是自然的。一般居民身上的‘造陆’力量非常微小,乃至于根本无法觉察。” 专业赌徒压低了声音。 “即使如此,大量的个体数目累积起来,也有一定的合力。无数结构体在终道之末来回移动,万一在巧合下产生了共振,对于在虚无之洋上漂流,竹筏一样脆弱的十片大陆来说就糟了——只要一点点的波动和倾斜,都有可能对上面的居民造成灭顶之灾。” 一个概念闪电般穿过以查的脑海。平方四提到过的。 那些密密麻麻的,整齐矗立在十个月亮下的沉默之碑。 地针。 “原来是这样。” 他明白了。“原来终道之末每个大陆表面无处不在的那些立碑,就是为了预防那样的情况。” “是的。” 专业赌徒点了点头。 “‘地针’虽然是个笨办法,但却有效。它们把大陆固定住,同时向四周空气传导多余的力量,以减少所有居民们‘造陆波动’对大陆造成的影响。 终道之末,本是飘零孤寂之地,在湮灭和湮灭前一厘米之间来回沉浮。” 他声音缥缈。“湮灭之后,又重新产生。大陆,和上面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结束或者前进。” 专业赌徒怔了一下,叹了口气,不是因为忧伤,而是因为赞叹 “但‘地针’的铺设,却永久的改变了这一点。 正是‘地针’的存在,让终道之末重新具有了在命运线上和其他位面平起平坐的资本,和泛位面的时间线也成功连通,成为了货真价实的生之地之一。” 嘈杂声远了。专业赌徒讲述的往事让周围的空气流动得缓慢。 终道之末无处不是彻骨的寒冷,但此时想来,这种寒冷其中难得也有“温度”可循。 “真是一件伟大的功绩。” 柯启尔不禁感叹出声,“不知道是谁做了这样的事。” “第一代‘专业造陆者’开始,又经过一代又一代造陆者的努力。”专业赌徒回答。 “啊……那是自然。”柯启尔喃喃道。 “每一代的‘专业造陆者’都要负责对‘地针’的维护。 他们往往是天赋异禀,天生具有巨大的‘造陆’力量——一般是法则结构体,他们的存在和终道之末陆地的规律暗合,暗合超过一定程度之后,便产生了规律的吸附和缠绕——这也是‘造陆’力量的原理。” 专业赌徒接着轻声说下去,“虽然每一代专业造陆者互相之间往往并不认识,有时甚至还处于敌对,但他们的责任是共同的,步入殉道者之途也不可能单单因为能力,还有意愿。” “你说的太多了。” 以查瞥了一眼他。“为什么要把这么多东西告诉我?仅仅想进行一个赌局?这里应该有的是闲的没事干的家伙陪你赌。” “赌局确实是一方面。” 专业赌徒笑了笑。 “另外,你们得知道这些。 因为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我知道你们可能会准备出发寻找‘七只嘴的怪物’和专业造陆者。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你们应该了解专业造陆者的地位,和她一定会有自己的打算——她不是任雇主摆布的傀儡。” 他的眼睛亮的吓人。“无论如何,我希望你们不要做伤害她的事。” 第八十一章 有利可图报表 看情况。以查想。不过他没有阻止柯启尔说“当然不会。” “好。天使的承诺,值得信赖。” 专业赌徒似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关于‘专业造陆师’的事,我能说的就是这些。” “够了。”以查道。 “那么来吧?”专业赌徒伸出一只手指,在地板上划出一条浅浅的白线。 他在一边画了一个圈,另一边画了一对线条简单的翅膀。 “‘你是否会独自离开终道之末’。” 专业赌徒前端尖锐的黑手指压着线,打了个问号。“你要选哪边?” 以查瞟了一眼简笔画 “我先选?那不禁开始让我怀疑,你是否有改变结果的能力了。” 专业赌徒嘿嘿一笑。不是惭愧,反倒像是精心准备的礼物被发现般的欣喜。“你也有。不是吗?” “这倒是。”以查点了点头。 “独自离开终道之末”可以有很多解释,似乎也有不少漏子可钻,但他很确定“专业赌徒”的能力会在赌局成型时将这些规划清楚。 “你需要时间思考吗?”专业赌徒随手变出一个椭圆的东西,在指甲尖转的飕飕作响。 “我选‘是’。”以查道。 “这么干脆,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循序渐进的赌局。” 以查眨眨眼。“这是对你之前坦白行为的回馈解释不但会暴露我的习惯,还会暴露我在此事上的倾向和下一步可能的步骤。” “很好。我很喜欢你的态度。”专业赌徒悠悠地道,“那么就在此告别吧。” 有点突然。 “呃。你还没提到任何的赌注呢。”柯启尔提醒。 专业赌徒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我忘了。”他嬉笑着说,“不过你们以后会知道的。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去做你们的事好了。赌局在得出结果的那一刻,赌注就会应验的。” “你在开玩笑?” 以查看着他。“去给一万个路人说吧,没有谁会相信专业赌徒能忘记这种基本流程。 如果你只是想让我多说两句话来判断我的行为习惯,不如这样——我可以在这里给你讲一天关于十六种怎么解开蔓灵毛发缠结的办法。” 专业赌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突然手一抖,把指尖那个椭圆东西一握,向以查抛来。 以查接住那玩意,椭圆的小东西入手光滑,十分温暖,乍一看像一颗暗蓝鹅卵石。 鹅卵石上有一个小小的凸起,按下去之后,鹅卵石顺着长边打开,让以查想起某种叫“挂坠盒”的装饰物。 里面有一副小小的,颜色古怪的图画,画上勾勒着一只举着大拇指的手——泛位面约智慧种族通用的“赞同”姿势。 “这是什么?” 以查合上椭圆“挂坠盒”,然后发现它打不开了。 “这是我作为‘专业赌徒’的‘标志性技能’。它是具象化的。” 专业赌徒用一根长长的手指尖点了点“挂坠盒”。 “我叫它‘有利可图报表’。它显示佩戴者目前决策的收益。 当然,这不是可以量产的物质或者能量,这一团东西是把我在‘赌博’领域的规则理解和经验,再加上客观所知规律集合并进行封装的产物。 也就是说,它可以代表我作为‘专业赌徒’的全部本领。” 他眼中精光闪烁。这是一种自信的象征。 “我的经验和理解到达一定程度之后,作为我的思维精华——甚至比我的思维还要高超——‘有利可图报表’自己就能发挥作用。 现在我开展一个赌局,在做任何的决定之前——比如选择对手,选择赌博的种类,猜硬币的某一面,报出骰子的点数,暗投……‘有利可图报表’都会为我显示潜在的收益。” “所以我现在甚至不用多想,多分析。只需要不时查看‘有利可图报表’就行了。当然,一段时间内只能查看一次。” 他淡淡一笑。“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作为‘专业赌徒’,永立于不败之地的秘密。” “所以,你把它给我?”以查扬起一边眉毛。 他下意识看向周围,看还有没有其他家伙听到了这段机密对话。不过马上意识到这是白担心,“专业赌徒”肯定用“有利可图报表”看过了向他说这番话的结果。 结果一定是正面的,“专业赌徒”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你真是个好心的家伙!”柯启尔惊讶地说。 “是借给你用一阵。在你们去寻找‘专业造陆师’的路途上。” 专业赌徒温和地笑道,“我想要展示诚意——因为我不能把赌注告诉你们。 但你完全可以放心,我想你刚才已经查看过了有利可图报表,看到了关于答应这个赌局,你的‘收益’。” “我只看到个‘这个’。”以查面无表情地比了个大拇指的姿势。 “‘这个’就是可以的意思。” 专业赌徒也跟着比了个姿势,“它也不可能显示太精确的结果。对吧?” 以查沉默了一会儿。 音乐声突然变成了扎破气球的叭嘭声,第一下很响,场子里的所有生物都被震得弹了一下——有些不结实的结构体的屁股掉了下来。 “你把这个给了我们,你怎么办?”柯启尔突然问。 “我还有我自己的脑子呢!”专业赌徒笑起来。“谢谢你的关心,天使。” “可以。”以查说。“最后一个问题。” “我尽量,但不保证可以回答。”专业赌徒说。 “你打算向我提出这个赌局的时候,‘有利可图量表’上面显示了什么?” “啊……”专业赌徒想了想,和善地道“我不应该告诉你的,不过这样吧上面画了一只抓着一条鱼的海鸥,鱼很肥。” “什么?” “海鸥,就是……” “我知道海鸥是什么。”以查打断说。 “我认为那是我大有收获的意思。”专业赌徒说。 很难怀疑这样一个答案是编造的。 “好。” 以查点了点头,抓起振幅三百。“再见。” “我很期待。”专业赌徒挥舞着黑色的长爪子。 以查他们穿过大厅,穿过弯折过的虹光和忽大忽小的难听音乐,接受指指点点。 “我们走了?”柯启尔紧跟着他后面问。 “我认为‘大指路’的目的已经充分达到了。除非你还想喝点什么。”以查答道。 “不。不不。”柯启尔趟过一个醉倒在地的结构体,连忙摇头。 “好。现在我们该去虚无之洋大漩涡,寻找‘七只嘴的怪物’和‘专业造陆师’了。” 第八十二章 一位殉道者的目的不应该是…… 他们准备通过单向小型传送口出去。 途中又经过一排高大的金属画——也都是较为高调的殉道者的宣传展示图,每张都是蹩脚的海报样式,边缘统统发亮——“专业赌徒”皱巴巴的高瘦身影果然夹在其中。 他们立在原地打量了它一会儿。 金属画里的专业赌徒的明亮眼睛打量着他们。 画里的专业赌徒个头更高一点,更精神一点,除此之外和他们面对面见到的那位殉道者没什么区别。 “他想帮我们。”柯启尔仰着头说。 “嗯哼?” “从他身上我感觉到……”柯启尔把一只手抬起又放下,寻找着合适的词。“善意。” “善意?” 一般来说,以查对此会笑一下。 但柯启尔现在的状况处于他整个天使生涯中最有攻击性的阶段。如果连这种状况下,他都能感受到善意的话…… “那不是个赌局?” 以查看着画里的专业赌徒,他脸上扣着面具,但完全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伪装的气息。平静像夜晚的甜泉水一样从他身上蔓出来。“不对。那一定得是个赌局。他是殉道者。他不会拿他的专业开玩笑。” “我总觉得……他不想赢我们。”柯启尔说。 “嗯,他给的太多了。”以查说。 赌局确实存在,但这个赌局就像是为了掩饰什么事实似的。 简直就像……掩饰他在帮助他们的事实,让这些帮助显得好接受一点儿。 以查的目光滑向旁边的那幅“海报”。 那里画着一位淡白色的殉道者,她有布料一样不反光的皮肤,身体像罩在巨大的白斗篷中,伸出细细的手脚,直视前方,面容忧郁。 “这就是专业造陆师。” 以查看了看下面那张画下面的文字描述。“简直像某些神话里的‘大地母亲’。” 柯启尔望向那张殉道者画像里的忧郁女性,然后打了个寒颤,“咚”地一拳锤在自己胸口上。 不过他没什么力气,这一拳只是打皱了衣襟。 他捂住眼睛。 “哦?要不我来吧?”以查瞥了天使一眼。“怎么了?” “难受。”柯启尔小声说。 “哪难受?” “她。”柯启尔扭过头,伸出一个手指指向前方。“她难受。” 他又胡乱横着指了指“这两张图摆在一起,让我难受。” “我完全不懂呢。”以查说。“走吧。别在这呆了。” 他不清楚自己知不知道柯启尔的大意,这家伙的感受力好的过分,仿佛脑子里有自带的“敏感天气”似的。 离开让他大脑混乱的来源总没错,现在最不需要这个。 他们默默地向外前行。 羽毛掸子状的“专业清洁工”从他们身边挥舞着路过。“你们好。干净!”他打了个断句诡异的招呼。 “我觉得那就是原因。”柯启尔突然说。 “羽毛掸子?难受?还是金属海报?”以查依照倒序问。 “我说专业造陆师。”柯启尔道,“专业赌徒,会不会是想让我们保护她?” 以查想了想,又想了想。然后说“我实在不明白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哎呀!” 柯启尔发挥了刚刚得到的坏脾气。“你不懂。” “你可以简述一下推理过程。” “他关心她。爱呀。” 柯启尔摇着两只手。“他提供消息,让我们去找七只嘴的怪物,是害怕他做伤害她的事!他知道我们和那家伙不是一伙的。所以他给了我们各种各样的帮助。又让我们不要伤害她……” 他锤了一下手心,眼神中闪烁着暂时的智慧。“这才是他最关键的要求!那一大段话里最重要的话就是‘不要伤害她!’” 有一定的说服力。 天使确实能感受到爱——是从心里,不是从词典上。 不过以查有足够的严谨,冷静地指出“这只是你的推测。” “刚刚那个标志你可能没看到。”柯启尔争辩道,“‘专业造陆师’胸口的标志……” “我看见了。” “呃……你既然看到了,那应该注意到她胸口的标志和‘专业赌徒’的简直一模一样啊!只有方向相反。” “我只能认为这具有非常多的可能性。”以查道。“你说的可能性也存在,但和其他的可能相比,看不出有任何的优越性质。” “我都说你不懂啦!” “何况这根本不重要,这并不影响我们的行动。”以查答道。“我们只要按字面意义上来就可以了。” 柯启尔像只不高兴的鸭子一样拍了拍翅膀,没说话。 他们转过一个弯。穿过一条通道。 寂静,冰冷。 只有羽毛的微小摩擦声。 “好吧。如果确实是你说的那样,他为什么不直说?” 以查打破沉默。“专业赌徒完全可以直接告诉我们‘我用情报交换你们去维护专业造陆师的安全’,有什么不行?而且他完全可以找行会里的‘专业保镖’,何必委托我们?” “啊哈!你开始考虑了!”柯启尔得意地叫道,然后大病一般咳嗽起来——天使不可以太得意。 “思考之后,我觉得专业赌徒的初始意图还是会影响到我们的行动。”以查道,“让我重新理解下你的思路。” “我赦免你的出尔反尔。” 柯启尔咳完了,狂抚两下胸口,马上举起一只手,迫不及待地说 “关于你的问题,我认为是这样因为他们是‘殉道者’!殉道者不能爱具体的‘个体’,而只能爱自己的专业领域。” “这很正常。” “哎呀!没说完呢!”柯启尔叫道,“所以‘专业赌徒’根本不能对我们直说。别说对我们了,他甚至无法向任何其他个体表达……不。不!” 柯启尔睁大眼睛,捏着拳头,一下子领悟升级 “是这样!我明白了!他甚至无法向自己表达!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回事! 但他潜意识受到了这件事的指引,那个‘有利可图报表’不也是来源于他的思维吗?这样他的古怪行为就都清楚了! 哇!爱!是爱啊!太有道理了!”天使用力挥拳。 “毫无依据,不过你懂的真多啊。”以查漫不经心地赞叹。 他顿了一顿,突然间停下脚步,反身回走。“我想到个很好的确认的方法我们回去问问他,不就行了?” “不。呀!这肯定不行!” 柯启尔拦住他。“你想让他‘信仰崩溃’吗?如果我刚对他潜意识的分析都正确,那他提出的‘赌局’就是下意识对自己的心理保护。我们怎么能拆穿他呢?” “也是。” 以查叹了口气,再次反身走去。“真麻烦。随便吧。” 他们上了一千一百一十一阶台阶,到达了传送口。 biu biu。biu 第八十三章 好事,对的事 一闪之后,他们回到地面。左右环顾一下的话,可以判断处在第六大陆的内边缘位置。 一列一列的地针像沉默的士兵,每一位被分发了十只脚、紧扣地面的影子。 那是十轮幽蓝的圆月投下的,它们又聚集在中天。 辽远处是虚无之洋大漩涡。 缥缈,美丽,巨灵哀愁似的淡紫色龙卷一如既往,纵贯天海。 “好冷啊。” 空荡荡的天地间,以查听见叹息一样的声音说。 胸口伸出一只半透明的手。 “幽灵先生!”旁边的柯启尔惊喜地抓住它——手从那只手中穿了过去。 一颗水滴状的脑袋从手的旁边伸出,然后是另一只手。 以查顶着幽灵的冰冷把摆纽二星的灰白核心拿了出来,举在和自己肩膀平齐的位置。 嗤—— 嗤嗤。 像是一朵幽冥之花突然开放,细窄的腰身,弧度恰好的尖腿从核心的下方迅速长出。 下一秒,摆纽二星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好冷啊。”他的声音像木头,表情像木头。 “你还好吗?”柯启尔揉着自己的手,担忧地问。 以查也注视着他。 他和终点律师的牌戏,基本可以算作发生在摆纽二星的肚子里,尽管他最后基本掌握了幻觉空间的操作方法而将幽灵的展开折叠了回去,从而使摆纽二星不至逸散,但整个过程难免对他有所伤害。 “我还活着……” 摆纽二星转过头,凝视着远处的虚无之洋大漩涡。 “准确的说,你还存在。”以查不近人情的纠正道。 “你说,怨气发作之后,怨灵就会消逝。” “那是你再没有什么可怨了的之后。”以查随手抓出一个小小的萤石光源检查他的透光度——还好,幽灵完整度尚可。“显然现在不是。” “你记得终点律师的事吗?”柯启尔小心翼翼地问——他还是没责怪摆纽二星的展开差点把自己害死的事情。 “现在我们可以算是暂时击败了他。”以查道,“也许这在你的标准看还不够,所以你还在这。” “不。够了。我听到了你们的谈话。终点律师是位面之子。他代表了终道之末。” 摆纽二星缓缓地摇头。“这个解释足够了。我所怨恨的对象,是我想要维护的东西更大的本身。” 柯启尔一脸忧伤地看着他。 以查则说 “是有点麻烦。所以你这就不生气了吗?” 摆纽二星没回答,他转头好像在寻找什么,很快清楚了——他望向柯启尔手里的振幅三百。 “你生气么?”他问。 “我不会生气。”振幅三百愣了一下,腼腆地说“但我会记住一切。” 他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柯启尔急忙把一颗逻辑珠贴在他的额头。 “感觉你还比我强些呢。” 摆纽二星移开眼睛,脸色冷清。“我能在这里……也许是还有别的事情没有解决……” “比如登记身份,交新的朋友,拜访幽灵的老家杀生域!”柯启尔一下子振奋起来,帮他举起例子。 “好天使。不是的。”摆纽二星答道。 “那应该是和你以前的身份有关。”以查说。 事实似乎确实如此,因为幽灵一下子沉默下来。 “呃。你不打算去你当渔夫之前的地方看看?”柯启尔凑上来小声提示道。 “我不该这么做。” 摆纽二星狭缝一样的眼睛望着他们。“你们一直在帮助我。我似乎应该帮助你们。” “原来是这样。早说嘛。你走吧。” 以查干脆地挥了挥手。“我们不是同路的了。” “啊?”柯启尔下意识惊讶了一下,茫然地望着他们。 他们站成一个三角形,终道之末永远向着大漩涡的风穿过三角形的三条边流淌。 嗒。嗒嗒。 幽灵的腿尖在地面上敲打的声音—— 摆纽二星在犹豫。 “走吧。幽灵先生。”以查瞅他一眼,笑道 “我们只是将你从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渔区里带出来了而已。我们不是你的同伴,也许八角渔夫们和你的旧友们也不是。 如果你不想寻找自己的同伴,那你就孤独的飘荡吧。这不妨碍你哪里都可以去。没谁能杀死死者,没谁能够威胁一个幽灵。 你们是生命的黑洞,觉醒前只会被无视,一旦被发现,大家只会躲得远远的观察你。 所以你尽可以去做你的想做的事情。这多么美妙。先生。接受自己的天性吧。” 摆纽二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就在大家以为他要说什么的时候,他将自己的一条弧形的细腿拽了下来,抛向他们。 一小段幻觉做了完美的分隔——摆纽二星似乎是个成熟的幽灵了。 分隔之后,幽灵已经消失不见。 幽灵的腿在空中凝结成了石膏状,以查跳起身把它接下——离开了身体之后,这一整块的腿部形成了实体,可以拿在手里。 以查漫不经心地把它掂了掂,收了起来,抬头看到柯启尔大睁着眼睛。 “恶魔。你又使你那个恶魔的招数。”天使责备地说,“每次你说这么一大段,不陈述事实,故意用模糊的概念制造煽动力的时候,就是在引诱,撺掇,怂恿。” “引诱又不代表我说的不是实话。” 以查呲牙一笑,“怎么,哪里不对吗?用除了事实之外的事情影响结果,这正是语言的用处之一。我也要接受我的天性呢。” 柯启尔气鼓鼓地瞪着大言不惭的假天使,最终选择原谅他。 “你干嘛叫他走?” 柯启尔的视线在以查手上扫来扫去,看到了打开状态的“有利可图报表”。 “那里是什么!”原谅只持续了一瞬,柯启尔吃惊地叫道“我知道了!你用这个看到了赶他走的收益!所以你才怂恿他走的!” “这对他并没有任何损害。从他的角度出发,他本来就应该走的。” 以查耸了耸肩。“难道就因为我的动机不纯,又用了两个排比句,这件事的性质就改变了吗?” “那可不。这就是‘好事’和对的事的差别。” 柯启尔感觉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但一种激进的狂热从他心中升起,抓着他的喉咙说 “我总觉得你是对的。你一直是对的,但这样很坏。” 天哪。 我疯啦。 天使马上意识到自己过线了。他惊恐万分地在脑海里搜索着道歉的词句。 不过以查只是说 “夸的不错。你现在的表扬我听着顺耳多了。” 他笑了笑,“猜猜我在有利可图报表里看到了什么?如果我让他走的话,猜猜我会得到什么?” “呃……你刚拿到的,那条幽灵的腿?”柯启尔尴尬地盯着地面。 以查保持真情流露的笑意,把挂坠盒的正面翻给他看。 柯启尔呆呆地看着它。 椭圆的画面中心白花花的—— 是一沓写好的,装裱精美的论文。 封面上烫金的文字标示题目 “《从腿部和一次展开所引发的幽灵内部结构研究》” 第八十四章 地狱的变化 “一只精灵,一个矮人,一个人走进一家酒吧,要了一杯紫息草原液,一杯雪蜂蜜甜酒,和一杯拉波红酒。 一只精灵,一个矮人,一个人走进一家酒吧,要了三杯拉波红酒。 三个人走进一家酒吧,要了三杯拉波红酒。 一个人和两只幽灵走进一家酒吧,人要了一杯拉波红酒。两只幽灵说‘这里根本没有什么酒吧!’ 一个人走进一家酒吧。老板说‘啊,又是你。你要拉波红酒对吗?’ 人说‘不。请给我一杯时光龙的血。’ 老板递上杯子,说‘哦。原来你是魔鬼啊。听说每个魔鬼都不一样,你是什么魔鬼来着?’ 人样子的魔鬼把血一饮而尽,说‘我是大多数的魔鬼。’ 数不清的幽灵们突然出现,在他的背后哈哈大笑,酒吧老板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你是大多数的魔鬼啊。’” ——《三百六十六天,与魔鬼的只言片语·大多数的魔鬼的故事》 …… …… …… 混沌地狱位面。 如果她不是这么粗鲁,美丽。 如果她不是这么随心所欲…… 如果她不是这么来去如风,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 如果她不是来自于九千万年前…… 如果她不是…… “帅小伙!老纳鲁夫回来了!”肩膀上被拍了重重的一下,堕天使教团教长单卡拉比陡然中沉思中惊醒。 单卡拉比咳嗽了一声,转身面对来者,压沉声音 “伊莉克古尔,你有什么新发现要汇报吗?” 旁边正在修缮雕像的两个教团成员好奇地注视着他们。 准确的说,是注视着伊莉克古尔模样的纳鲁夫。 伊莉克古尔身上的迅速变化,让每个堕天使教团的成员都感到惊讶。 从某一个时刻开始,她再没有以黑灰涂面过,也丢掉了教团那套破破烂烂的装束。 她穿着花纹繁复,色彩艳丽的出格衣饰,衬托出完美的曲线——那是她自己缝制的,和他们所见过的任何一种打扮都不同,令他们一边深感不适,一边赞叹不已; 她健美而皮肤细腻手臂上戴满叮当作响的银纹黑骨环; 三层项圈镶着指头大,让任何凶猛的野兽看到都会留下眼泪的极翠之钻; 金色的流苏从她的肩膀开始,绕过光滑平坦的美背,腰身,细细的分成穗子,随着身体的移动轻柔地拍打着大腿,让大家不禁想多看一眼—— 但又绝对不可逼视。 她浑身珠光宝气,红头发经过精心打理散发出漂亮的光泽(怎么会有一个恶魔如此用心地打理自己的头发呢!),金丝搅起宝石编在其中,在她疾飞时荡起狂野的波浪。 每当她从魔群中出现,就立刻引起所有恶魔的注意;当她走过时,则带起一阵夹有血腥味的迷醉之风;她来去如风,说着其他恶魔不懂的怪话; 当她悠然自得的站在船头,指挥着窒息之夜时,除了勾魂夺魄的美外,震慑所有教团成员心神的,还有另一种无法掩饰的气质 嚣张。 “老……哦!” 伊莉克古尔·纳鲁夫漂亮的暗金眼睛朝着那两个教团成员一横,明白了什么似的嘻嘻一笑,转过头,大大咧咧地朝着单卡拉比伸出手。 教长保持着若无其事,掏出一只小巧的金嘴鸟形烟斗,把它放在那只戴着十五个亮闪闪戒指的纤手手心中—— 他的若无其事很快被打破,纳鲁夫叼起烟斗,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搭着他的肩膀,贴着他,笑吟吟地说 “浅炎平原上的星字路口旁边又多了一间稀有石工坊呢,咱们去看看吧!搞点能用的,咱们需要一个新的衣柜,还要造一间新的储藏室,装收集来的东西。” 单卡拉比镇定心神。 圣天使在他的心中,他的内心神圣而坦荡,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圣天使服务,没什么可怕的——然后他抬头看到两个教团成员一边嘿嘿笑,一边窃窃私语着什么,一边不断回头,一边快速离开了。 “嗨!这些家伙走什么!还想带两个帮手呢!” 纳鲁夫一边抽着烟斗,一边手并没有放开,搂着单卡拉比抱怨道“你是不是又给他们布置太多课业了?” “没有。”单卡拉比感觉被抽光了所有力气,虚弱地说,“去那间工坊吧。” 话音未落,他就被纳鲁夫甩在了背上,两个飞蹿之后,登上了停在庭院上空的窒息之夜——这艘曾经的豪华之舰经历了灵魂,破铜烂铁两个状态,终于恢复了一部分的威风凛凛—— 现在它的龙骨和框架由三种不同韧性的合金打造,乌油油的船身以髓石组成的图案分割,船头吊着怪物脊椎部分的白骨组成的威慑之圈。 这艘船现在是以查的十头蛇庭院所在的边缘浮岛群附近最显眼,最拉风的东西。 穿过炎风,他们顺路取了以查的回信。 “详细描述一下地狱的变化……”单卡拉比念道。 “嗨!他想听这个?”纳鲁夫靠了过来,“早说嘛。我来!” 她挤开单卡拉比,伸出一只满是戒指的手指沙沙地写起回信 “咱们收留了一个路过的手艺匠,一位恶魔手艺匠!这省了好多麻烦! 好伙计,我记得你说过现在的混沌地狱没有这些家伙了吧?又有了。 这一位手艺匠说他是最近突然从浑浑噩噩中脱离出来,明白了一些关于钳子和滑轮之间的道理,正好被我们碰上了,哈哈! 你可能觉得没什么!但老纳鲁夫跟你说,这不是单个现象,咱们家浮岛最近的聚集地,浅炎平原开了好些新的工坊,制作间…… 帅小伙说都是最近才有的!我们正往那里去呢! 不管怎么说,也许是你召唤的那场黑雨提高了大家的水准! 除了力气变大了之外,不只想着打架的脑子也开始纷纷涌现……肠子不再是只能用来吃的东西,而可以用来做编织艺术品——终于有现在的恶魔发现这一点了! 类似的事情有很多,上次我在炎崖顶还看到有恶魔在画画呢!虽然比我的大副画的还差点意思……” 她琢磨了一会儿,抓了抓脸,补充道 “我说不好,等你回来时亲自看看吧,我的好伙计。 另外,你说我会感受到孤独,老纳鲁夫也本来也这么觉得!大家都不怎么听得懂我说话。只会盯着我看而已。 但你发给我的这个帅小伙简直对我无微不至,他妈的,有时候都有点不好意思啦! 不管怎么说,老纳鲁夫再次有了家一般的感觉。 好伙计,你觉得咱们两个英雄之间,需要说谢字吗?我还是想谢谢你! 放心吧!老纳鲁夫现在和帅小伙生活的十分幸福……” 手里的信被“啪”地抽走了。 船长抬头望去,只见单卡拉比的脸红的简直发亮了,像爆燃的炉火。 “可,可以了。这样就够了。”不知道为什么,教长结巴起来“赶快发,发出去吧。圣天使等回复一定等急了。” 第八十五章 不是角斗场,是集市 “哦!”纳鲁夫手指一弹,回信发了出去。 他们又重新开始飞。 单卡拉比偷望着伊莉克古尔·纳鲁夫——不得不如此,因为她就是这么光彩夺目——贵金属和彩色石头聚集在她身上,好像一下子有了不一样的意义,那叫“装点她的存在”。 他禁止自己多想纳鲁夫所说的话。 她讲话就是这么古怪,和其他的所有恶魔都不同,哪会有一个恶魔说出“幸福”这个词呢!他不应该过多的放在心上。 她的行为也就是这么的我行我素——比如突然出现在晨祷会的最后一排,懒洋洋地提出怪里怪气,难以应付的问题。 他必须要平静的接受这一切才行。 教长责怪自己不够镇定,不够宽容,有太多的胡思乱想。 “那里!” 纳鲁夫指着右前方不远处。单卡拉比抬眼看去。 那里是浅炎平原的星字路口。 地面上铺了一层毯子般的柔和火苗,中间裸露出一大片深灰色冒着白气的六芒星形状缺口。 靠近缺口中心,立着六根又高又粗的石柱。周围则散布被拆除一半的灰黑围栏,六芒星的六个角上修建有粗糙的巨大石阶,每个石阶有数十米之宽,几百米之长,表面魔血之痕纵横,本是做观众席使用—— 这里原本是一块角斗场。 本来应有六位孔武有力,凶残暴虐的恶魔各自占有六芒星的其中一角,石柱上应呈现出他们的英姿,对应的地面应该涂有他们的徽记,他们作为这里的六大“邪角之王”接受其他恶魔的挑战。 混沌地狱每个聚集区都有这样的差不多的角斗场,负责承受附近恶魔们两次早饭之间的精力过剩。 这里本来应该也是一样。 单卡拉比跟着纳鲁夫跳下窒息之夜。打量着四周。 原来角斗场他很熟悉,不过变化之后,他还没仔细下来游览过这新的地方——他还要管理教团的事务,日常繁忙,只是在路过时看到便告诉纳鲁夫。 没有任何角斗在进行。 石柱们好端端的,上面关于“邪角之王”的形象展示却已不复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 附近的一根石柱上画着一只轮子——需要一些视力去区分它和一颗眼球的区别,另一根则画着一顶帽子和一面鼓,再向远处是画着墨水瓶和书本的石柱,然后在远处是一堆整齐的块状物…… 石柱后的大台阶的头两层零零散散,慵懒地躺坐着一些恶魔,石柱上所描绘的对应货物铺在他们周围—— 很明显,他们不是角斗士,而是手工艺者。 这里是集市,不是角斗场。 反正纳鲁夫是这么说的。她知道的东西多的要命,但她就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轻松愉快。 巨大阶梯的较高几阶排列着不少石架棚子和帐篷——看上去都才搭成不久。 每个棚架里面也各有一到几个忙碌的恶魔,正对着面前一系列的大小工具,动作笨拙地埋头苦干着。 单卡拉比仔细看去,只见附近的一个棚子里似乎有一整套简单的蒸馏系统——类似的更精致的东西他在以查的工具室中见到过。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恶魔穿梭在石阶之间,有的冲着摊主在高谈阔论,似乎在交流心得,有的只是驻足观看那些对他们来说十分新奇的玩意儿。 两个恶牙小鬼擦过单卡拉比和纳鲁夫身边——它们咧着嘴,看上去心满意足,手中都拿着一个刷子样的东西,左边的第三颗牙齿都不见了。 “我记得你说过,‘集市’里面不怎么允许斗殴?”单卡拉比问。 “那当然!”纳鲁夫顺着他的视线扫了那两只小鬼一眼,笑道“啊哈!不是打的。他们用牙齿换了那些刷子。” “其实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换?” 单卡拉比没有细说,但任何一个恶魔都明白他的潜台词为什么不抢,不偷,不用命令? “谁知道!我从来不想那么多。” 纳鲁夫在对面最远的台阶上瞅见了那家稀有石工坊,拉着单卡拉比横穿过集市——附近长了眼睛的恶魔纷纷扭过头,毫不掩饰地盯着她看。 “不好吗?在你抢不过其他家伙的时候,你还是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纳鲁夫一边说,一边神气活现地向大家左右挥手。 单卡拉比顺从地被拎在后面,点了点头。 纳鲁夫所说的有些打破他从小而知的常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地狱的变化似乎是好的变化。 不知道圣天使会怎么想。他希望能知道圣天使的想法,信已经发出去了,他会看到那些描述,做出判断的,还有纳鲁夫说的那些话…… 糟糕。他又开始想这件事了。 …… 三个包金大石柜,安息石箱有多少要多少,又为窒息之夜定了六打诅咒石勾钉和十五块定温石板。用三条完整的沙滩婆的舌头交换——这样的货色在好伙计以查因特的家里简直成千上万。 至于这些石制品的质量,自然和九千万年前,以及以查家里的没法比,不过纳鲁夫乐呵呵地接受了。她不做这种评比,这是生活的秘诀。 她有很多生活的秘诀。 比如“有总比没有好。”不管怎么说,不管以前怎么样,今天的生活确实比昨天更方便了。 稀有石小工坊的老板呆滞地看着纳鲁夫——他已经算是头脑灵活,在地狱的变化中脱颖而出的第一批领悟者,不过时间仓促,他还是没能搞明白该如何应对这样的一位大主顾。 “这个……再见?”他说。 “嗨!理查德。这样可不行。”纳鲁夫大笑道——老板并不叫理查德,他们根本没提过任何有关名字的事,但纳鲁夫完全不管这个。“三天后我想见到我的货物——你可以写一张小卡片给我。另外——” 她敲了敲门板,“挂个招牌在外面吧,就是牌子,上面写上你都有什么特别的,然后加上两句漂亮话。懂了吗?” 不叫理查德的工坊老板震惊了,他花了好长时间才想明白其中的诀窍,立刻用崇拜的目光看向纳鲁夫。“好的!殿下,按您说的做!” “得。” 纳鲁夫满意的准备找单卡拉比吹嘘一番,左右看看,教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第八十六章 纳鲁夫的秘诀 纳鲁夫完全没把在这件事放在心上。 混沌地狱几个礼拜前刚刚“史诗性的”击退秩序之源。诞晦之杯启动了起码六千个大血池的庆功宴到现在都尚未结束。 所有恶魔的争斗之心得到了满足,狂怒也被消耗一空。再加上肉眼可见的地狱和恶魔们近日的发展变化——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现在的气氛都足够和谐。 单卡拉比又不可能主动去找什么乱子。 不可能有什么乱子。 纳鲁夫叼着烟斗,两下跃出稀有石工坊,回到高悬在集市中轴线上方数百米的窒息之夜。路上有虎视眈眈了许久的恶魔向她发出求偶的咆哮,她则回以“你身体不错,有机会给我打工吧。”的爽朗笑容。 她回到船长室,把新的提货凭证和另一张放在一起——这一张代表的则是在隔壁前两天开张的小机械店定的一大批简单罗盘。 伟大的纳鲁夫船长不会使用咒术,法阵,能量变形和规则引导。 她觉得这些也的确是厉害的真本事,打心眼里佩服那些高手(譬如以查和她的大副),不过要是让她自己去坐在凳子上学一会儿,那就是件会让她挠掉太多头发的烦心事了——尤其是现在她的头发柔软光滑,非常令她满意的情况下。 好在纳鲁夫很擅长使用工具。 加上这次新订的东西,应该就足够开启自己的“考古寻宝”之旅了。 即使是恶魔这样的长生种族,也会认为想要寻找九千万年前的痕迹是精神失常的行为,不过纳鲁夫才不管,那都是因为他们没有从九千万年前来过。 她抬起眼睛,单卡拉比的确还没有回来。 没什么好犹豫的,她蹿出船长室,跳上最高的桅杆,吹响一只金头骨号角。 这是集结的号角。 方圆六十六里都听得到。 单卡拉比应当很快会赶回。他们事实上还有另一项说轻不轻,说重不重的任务 “帮以查向别西卜传话。” 顺便她也不介意和这位年轻的万魔之王聊聊。 别西卜降临过两次,第一次是派阿斯蒙蒂斯代行,第二次则是亲自。可惜来的快去的也快——恶魔女王将看守庭院的堕天使教团视若无物,来回把所有建筑搅得天翻地覆一遍便扬长而去—— 这些都是单卡拉比后来告诉她的,她没能与别西卜会面。 光从年纪看没法指望别西卜知道太多东西,她绝计超不过五千岁。 但万魔之魔的位格是从混沌地狱开启第一天就沿袭的至今的,也许会留下些许痕迹。 她又短促的吹了三声号角。号角声震耳欲聋。 向下看去,星字路口的集市中翻起不少的恶魔面孔,朝着窒息之夜看上来。其中没有单卡拉比那张瘦削,古板的脸和那双暗绿色的沉静眼睛。 也许他也学会欣赏这里面的某些东西了,正在流连忘返。 “喂!喂!纳鲁夫自己去见万魔之王了!一会儿回去!”船长眼珠一转,干脆地向下喊道“嗨!你们!有谁看到个绿眼睛的帅小伙的话,帮我告诉他!” 恶魔们呆滞地望着纳鲁夫。她满不在乎,颐指气使的气质似乎暗示着某种力量,震慑了大家。 有两张脸点了点头。 “就你们!”纳鲁夫朝他们发布命令,手上发动窒息之夜。 威风凛凛的黑船发出听话的尖啸,箭一般射出,气流掀飞一个摆着卖色织蜈蚣须布的摊子。 穿破炎风。 高度在所有恶魔的飞行高度之上。 浅炎平原的火苗大地毯向后卷去。 纳鲁夫哼起歌。 这首是《孤独者的赞歌》。唱歌是给自己和她的爱船听。 她记得以查因特对别西卜的描述,也见识过堕天使教团的成员提起万魔之王的表情——那样子仿佛有谁把几百马力的夹子夹在了他们的关键部位。 没必要让教长受罪。 在想法不统一的时刻以互相信赖的姿态分开行动,正是保持家人和睦的秘诀之一。纳鲁夫知道很多这样的秘诀。 她瞄准着诞晦之杯的方向。 完全不难定位。庆功宴仍然在不断升级,自那里冒出的黑色焦烟在几千里外都看得见。 接近诞晦之杯的上空后,她拉高了船。一眼便在宛若被开膛的野牛腹部的血肉铸造池区的肝脏位置找到了属于别西卜的小型黑暗。 纳鲁夫翻出船舷,叼着烟斗,直直地跳入那团黑暗中。 在黑暗形成实质,在尝试将她挤碎之前,她已经笑嘻嘻地大声喊出“嗨!我有以查因特的消息!殿下!” 又一生活秘诀之一在黑暗中要大声说话。 黑暗果然变得安全了,但两双红眼睛贴了上来,一左一右,怀疑地打量着她——不用想,在身后的对应位置一定还有两双。 “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嗡。” 一个黏糊糊,娇滴滴,像是有很多翅膀在同时震动的声音响起,语调幽怨。“他从我身边跑掉了……为什么联系你?你是谁?” 有一道光弧在黑暗中亮起,翻转——仔细一看是一只亮闪闪的金杯。 藏在黑暗中的手为它斟上看不出颜色的液体。 腥气扑鼻。 腐蚀的气息让船长有点睁不开眼睛。 “你真漂亮嗡……是这个原因吗?” 别西卜没有等待之前的任何一个回答,自顾自提了新的问题。 黑暗中的手缓缓地伸出,把那杯怪酒举向船长的嘴边。 别西卜的声音忽近忽远,绕着纳鲁夫阴森森地环绕。“最后告诉我,他说什么?” “啊哈!他想念你。殿下。” 纳鲁夫似乎根本感觉不到威胁,哈哈一笑,吐出一口烟,把腥气冲散。“只是他还没发现。嗨!” “噢?详细说说?” 别西卜的声音一下子变得甜腻,急切起来。 金杯边缘的光弧一闪,隐没于黑暗之中, 不远处传来“叮当”和一小声泼水声——那杯腐蚀毒液被随意的丢弃在了附近的地上。 …… …… 不久后。 纳鲁夫心情愉快地返回“咱们的庭院”。 “老纳鲁夫回来了!别西卜根本没那么难相处嘛!还给了我去炼狱的许可。哈哈哈!”她还没停稳窒息之夜,就迫不及待地高声炫耀起今天的收获。 没有声音回应她。 “帅小伙!喂!”她飞快地掠过庭院,冲进大门,穿过大厅,走廊,瞅了瞅了最近的两间场能室,图书馆。 没有回答。 单卡拉比都不在这些他常去的地方。 纳鲁夫一点没有扫兴,随手抓起一个路过的教团成员。“你们教长呢?他妈的。我的好消息得让他听啊!” “教长。教长他……”瘦弱的恶魔一脸惶恐。 “在哪?”纳鲁夫一点也不担心。 瘦弱的恶魔颤抖着指了指外面。 她仰头望去。对面的塔顶上似乎确实有个身影。 纳鲁夫拍了拍恶魔的脑袋,跳出窗户。 单卡拉比的确站在那里。 呆呆地 黄昏的天色将他的白袍子染成温暖的橘色。 “嗨!”纳鲁夫欢快地叫道。 单卡拉比转了过来。 确实好像哪里不对。 他脸色铁青,头发乱糟糟,胸前那枚精美的金羽毛搭扣不见了——教团的团员所遵循的苦行不允许他们持有太多的私有物。 教长也认为“私有物”是邪恶的事物,应当尽量的忽视,或者予以消灭。 那玩意应该是他唯一的私人物品。 “怎么啦?”纳鲁夫凑上去问。 单卡拉比看着地面,脸色超级难看,开口好像对他来说十分困难似的。 他磨蹭了一会儿,突然“啪”地一下,把一个东西塞在漂亮的恶魔手里。 纳鲁夫低头看着手心—— 样子很粗糙,质地也实在一般,没关系,现在阶段的地狱最好的工艺就是如此—— 但这样东西…… 的确是一只冻钻金笔。 纳鲁夫惊讶地抬头盯着教长。 “我,我正巧看到了。你提过这个。以前,”单卡拉比结巴着说,“你很喜欢……” “我很喜欢你。”纳鲁夫笑道。 “不。不。”单卡拉比小声说,慢慢地向后退。 他感觉脸上被亲了一口。 轰地一声。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过了不知道多久才抬起手捂着脸。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才敢抬头看。 纳鲁夫已经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她从来不过度费心,这是她的秘诀之一。 第八十七章 脚印 所有的概念都可以讨论。大部分概念会在讨论中被精进——例如“今天的午饭”。 但以查认为小部分例外。 如同观测会导致某客观位置或然性的坍缩,过度精确的讨论也会坍缩掉某些主观概念的范围。因此讨论对于这些概念来说是——令人惊奇的——有害的。 这些概念一般被写在边缘剪裁整齐的纸卷上,扎上鞣制过的皮带,放在十三层互相反扣的柜子里,最后压在他脑海的最深处。 除了“爱”之外,还有“忠诚”“复仇”“忍受和原谅的区别”,以及“见义勇为”。 除非有新的一套理论能完美的解释这些事。 还没有什么新的理论能完美的解释这些事。 …… 终道之末。 七轮幽蓝满月。 第六大陆,虚无之洋的海岸。 以查和柯启尔在寒风中跃上海边的悬崖——这是第六大陆整个地势最高的地方。在空气稀薄的终道之末一直保持悬停是很累的。 淡紫色的迷雾徐徐,抚摸着悬崖的底部。 “他们没来这儿?” 柯启尔竭尽全力睁大眼睛,把视线投向最远处。 一波退潮刚刚结束,虚无之洋一片寂静。远处的龙卷也似正在休息一般,几乎静止。 海面安稳而空荡。 并没有类似于“七只嘴的怪物”或是“专业造陆师”的任何身影,以及想象中由他们引发的任何特殊变化。 “我以为能看到一条分开大洋的通路呢。”天使略有些失望地比划了两下。 他放出一个小小的指向探测光球,然后和以查默默地看着光球向前飘了一段。光球逐渐黯淡,最后在大约两百米的距离失去了踪迹。 “能量耗尽了?”以查问。 “希望是。” 柯启尔尴尬地搓了搓手指,他没说可能是因为身体尚未恢复——主要是恢复了之后也不太厉害。“呃。也可能只是被虚无之洋消灭了而已。” “再看看吧。”以查直起身。 为求谨慎,他们又顺着左右两边分头搜索。 只是求谨慎而已,以查并没有对这段搜索抱任何希望。 果然。 海面空无一物,岸边无论曾经有什么,都被无数次的虚无之潮扫荡了一空。 能被吞没的被吞没,没被带走的同地面材质的房屋则被抽掉了开口和内部空间,变成了结实而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的呆滞方块,零零散散地堆叠在曾经的海陆分界线。 搜索的过程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事物。 “有情况吗?”以查大致查探完毕,向回折返飞行,远远地问柯启尔。 “你~~说~~~啥~~”柯启尔拖长声音回答。 他结束的更早,已经接近返回到刚才的悬崖高点。 “我——说——有——情——况——吗?”以查随意地又问道。 话音落的时候,他也落回了刚才的观察位置。 柯启尔已经蹲在了那里。 “有。” 他扭过头,一脸茫然,一只手直直地指向地面。 出乎意料的回答。以查向那个地方看去。 顺着柯启尔所指的方向—— 有一个模糊的脚印。 刚刚怎么完全没注意到。以查迅速蹲下,视线来回扫视。 “有点像类人形态的种族留下的。” 柯启尔抓了抓头发,稍微有些遗憾。“只能看出这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的地面太硬,看不出具体的边缘和大小。” 以查点了点头。 七只嘴怪物的腿脚平平无奇,专业造陆师他们也在海报上见过,两位倒勉强可说是类人形态。 尤其是按造陆师的能力来讲,对地面造成这样程度的变化应该是轻而易举。 看来是造陆师留下这脚印的几率最大…… “我们来的路上三面都没有看到任何脚印。如果这是造陆师留下的,那么要么她是空降到这里,要么就是她在这个位置发生了什么变化。才导致她放出能力,留下了脚印。” 以查边说边想,顿了一下,抬头眺望着海面 “还有。脚尖冲前。时间则是在上一次涨潮到现在这个间隙——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上一次的虚无之潮早就把这种空洞填平了。 也就是说,留下脚印的嫌疑者还没有离开太远的距离。而且方向她移动的方向是向前。” 柯启尔啄木鸟一样点着脑袋。 直到最后才侧过头思索 “可是前面什么也没有……专业造陆师总会留下一些痕迹的吧。” “也许她在身后把痕迹抹除了。不论怎么样,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这地方。说七只嘴的怪物带专业造陆师来这里了。” 以查并未受到影响,摸了摸“有利可图报表”。 “我们不妨先假设他们就在里面。” 他站了起来,突然一拍翅膀,向旋涡中心飞去。 “危险!” 柯启尔把振幅三百往岸上一丢,急忙跟上。“小心气流!” 确实,很有可能这里的气流夹杂水汽,都充满了没提纯过的空能量。 一位老练的渔夫应该深谙其中规律,知道如何进行规避(说不定从他们的视野中可以直接观察到这些气流),但对于以查和柯启尔来说,即使是在远高于洋面的空中飞行也未必安全。 以查边飞边抓出一把小雕像。 雕像们的臂膀急速变大,手臂疯狂伸缩,如同蜘蛛奔跑一样拿起一些白色的零件,编织起来。 很快,三角形的飞翼在头上撑起,以查站在“单角扁平号”的六角盒中间了。小雕像窸窸窣窣,消失在袖口。 “吧唧。” 柯启尔姿势不雅的一头栽入。 “你来驾驶,放低。能放多低放多低。顺便随时观察缺口情况。”以查熟视无睹地对他说。 “单角扁平号”对于空能量没有任何的防护作用,只是用来探测和预警,一旦单角扁平号出现缺口,就可以揭示危险的空能量气流所在。 以查移到侧边,向下看去。 一片氤氲的洋面视线无法完全穿透,但现在离得近了,还是能看到下方的淡淡的大片紫色中,有一小块一小块颜色微深的部分。 从他们来时的海边悬崖,一直向大漩涡的方向延伸。 “海水里有创造过平台的痕迹。只是用过之后,高于海面的部分被削掉了。看来他们不想引起过多注意。留下的脚印可能是个意外。” 以查抬起头,望向那巨灵一样巍峨秀美的静谧龙卷。 离得太近了。 那庞然大物似乎要向他们倾倒下来。 “他们确实向里面去了。”柯启尔小声道。 “嗯。我们也去。”以查说。 第八十八章 能量领域四原理 “依照《孤岛世纪第五版的能量分类法》,法则能量作为在半数位面最多人口使用的能量,得到了详细的描述和定义。 法则能量是【相互作用】的能量。 它的表现 物质视野中,不夹杂任何其他能量的纯粹法术能量为不可见状态。 如同磁力不可见,引力不可见。 能量视野中,它的表现形式一般为连续而简单的多个几何形状。 例如圆环,方体,橄榄形,等等。 法则视野(少数难以沟通的法则生物天生具有的视野)则是较为复杂的状况 法则生物使用的判断标准和语言模式常常迥异于另两种生物,使得他们的表述难以理解。 个体们经常将法则视野中的法则能量描述为‘剪刀星球’‘消化器’‘终极爆炸’‘红头婴儿’等等词汇。 后经过多年的探寻,翻译和总结,目前可以认为在法则视野中看到的法则能量,正如在物质视野中看到物质一般,是某种具象化的体现。 法则能量的原理 由于其在物质层面上不可见的特性,主流的解释理论有‘组成论’‘波论’‘区域论’和‘勺论’四种。 这也是四种常见的解释领域能量的作用方式的理论。 其一,‘组成论’ 可以简单类比于生物中的结构论。 这种理论认为能量都是由可分割的,各式各样的细小颗粒组成—— 类似于水的颗粒组成水类型元素能量,只不过组成法则能量的是无数细小的,透明状态的‘法则颗粒’而已。 目前公认可以被‘组成论’解释的能量领域有元素能量领域,生命能量领域,等等。 其二,‘波论’ 这种理论认为法则能量的作用,是通过空气中存在一种特殊的,在物质和能量视野中不可见,只和法则能量作用的背景物质的变化来体现的。 法则能量通过搅动这种特殊的法则背景,进行类似于“用石子激起水波”活动来产生不同影响。 ‘波论’常见用于解释在自然界中天生含有,或天生领域能量的调用。 自然界的天生能量源或者生物自身提供了这种能量背景物。 例如天使和恶魔使用的秩序能量领域,失序能量领域,都被认为是通过‘波论’的原理在产生作用。 虽然如此,但以这种理论来解释法则能量,具有一个和‘组成论’差不多的重大缺陷 因为无法观测到任何这种背景物质的证据,必须得假设法则能量的这种‘法则背景’为不可视。 而在能量视野中,法则能量分明为可视的,这便产生了秩序等能量领域没有的矛盾(例如秩序能量在自然界中的‘背景’和秩序能量本身都是可视的。) 其三,‘区域论’ ‘区域论’是某种反向、各向异性的‘波论’。 又被称为‘场论’。 ‘背景物质’的概念依然存在,但不再是无处不在的均匀物质,而以一块一块区域为划分,其中本身就含有特殊的要素——例如元素数目,种类和运动方向的集合。 这种含有特殊要素的区域背景物质的集合被称为‘区域场’。 和‘波论’的另一种区别,则是这种‘区域场’是法则能量经过调用本身形成的,法则法术的构成和释放即是对这种‘区域场’进行的编辑。 ‘区域论’在解释空间能量领域,破坏能量领域,梦幻能量领域等具有区域性的能量时表现良好。改良后的‘区域论’也可以解释惑控,幻觉等点对点的应用。 其四,‘勺论’(简述) ‘勺论’刚开始时被认为是某位学者报复学术界的产物,但这套理论在令人惊奇地逐渐成熟之后,变得体系严密,难以反驳。 它认为所有的事物,包括法则能量,都是由不可见的点状勺子构成(和‘组成论’不同的是,它们是一个样式的勺子!因为‘点状’不允许别的样式!)。而这些勺子们在一个从壶嘴倒进去茶,茶会从把手上冒出的茶壶里。 茶壶和勺子一样大,一样形状。 但是同时,一个茶壶里有无数个勺子,而且值得一提的是,茶壶是茶壶,勺子是勺子,区分的十分清楚。 这些勺子本身具有不同的振动规律,它们在这个内部复杂的茶壶里的振动形成了各式各样的【相互作用】。 提出‘勺论’的学者认为‘勺论’什么都可以解释——只要不考虑没有任何证据的话,不止可以解释任何一种领域能量,还可以解释物质。 当勺子们组成为纯相互作用的时候,这时的能量便被称为法则能量。 法则能量应用 极为广泛,不止可以作为能量主体来创造法术,因为‘互相作用’的特性,还经常用来穿插组织其他能量类型。 另外,提到法则能量需要注意的是 虽然名字中都有‘法则’二字,法则生物却并非以法则能量组成的生物。而是追根溯源,以【相互作用】为基本概念的逻辑化生物。二者的理论基础被认为有根本差异。 关于法则生物的细节,详情可查阅《生物分类大全》。 不过,很多现象(例如熵爆)表明,二者也会发生相互作用(尽管通常为预料外),也许有朝一日,会出现新的大一统理论进展,将所有的理论统一……” ——《四十六种常见领域能量和你的生活》 …… …… …… 以查和柯启尔朝着虚无之洋大漩涡的中心笔直飞行。 “你有办法啦?”柯启尔问。 “一定成功的吗?没有。”以查说。 可做依仗的,是一个模糊的念头,以及有利可图报表为进入虚无之洋大漩涡展示的一小块画面 抓着一条肥胖青鱼的白色海鸥。 和“专业赌徒”提到过的画面一样——他曾经解读过,这是“大有收获”的意思。 一道空气流穿过。 气流本身毫无声响,淡到完全看不见。 但洞穿三角飞翼的噗嗤声立刻引起了他们的注意——精神高度紧张的柯启尔几乎在瞬间便拉动单角扁平号,根据声音的位置调整方向,躲过了这束气流。 嘶嘶—— 被戳穿的小洞开始漏风,单角扁平号有些摇晃起来。 以查尝试用法则法术修补洞口。 进入终道之末之后,碍于这满是法则生物和各式限定规则的环境,担心引发不可控的连锁反应,他还未曾调用过这种能量。 但在此处完全不必担心,下方虚无之洋满溢的空能量足以擦去一切意外。 几何符号从以查袖口射出,他手指在那个小洞上一捏。 令他自己都有些惊讶的是,小洞乖巧地闭起了眼。 第八十九章 前方阴影,第八颗月亮 法则能量没有和“单角扁平号”这规则具象产生任何不良后果。 没等以查想太多,另一道空气流又在飞翼上戳了个洞。 他伸手把它捏掉——甚至没怎么多费功夫,小洞闭合,只留下一条微不可觉的狭缝。 “你用了什么?”柯启尔惊奇地说。 “最普通的快捷修复。”以查答道。 “修小钟表那种?”柯启尔瞪大眼睛。 “修小铃铛那种。” 他们没来得及说太多话。 临近大漩涡的中心,无色无声的气流变得繁密,很快又有两个细小的破洞出现在三角翼的尾部。 柯启尔立刻有样学样,抬手带出法则符号,去摸离他较近的一个破洞—— 小洞没有愈合,薄薄的切面喷出白色粉尘,眨眼向周围肉眼可及的外扩了一段——小洞变成了拳头大的大洞—— 以查从另一头一步跳来,将大洞修好,另一只手放出“闪光尘”——这是平常用以侦测隐形生物的小法术。 “停一下。”以查简短地说。 柯启尔操纵单角扁平号,让它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缓缓盘旋。 闪光尘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以他们盘旋的中心为球心形成一个微光闪烁的球体。 景象变得像是在桃子凝胶中饲养蚂蚁—— 微光荧荧的粉尘球中很快出现了十几条透明的通道,那是空气流吃掉悬浮的空中的光尘留下的痕迹。 一小条透明的细管向三角翼的边缘擦来,这下一切看的清清楚楚了——有了视野的帮助,柯启尔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单角扁平号的位置,便将那道空气流躲过。 “对哦,‘空’的外在表现之一也是隐形……” 天使出声赞叹,把自己刚刚修复小洞的失败丢在脑后。“这样想要躲开这些气流就容易多了。” “还不够。” 以查摇了摇头。“如果向前的速度太快,这个办法就失效了。所以我才叫你停下来。” 柯启尔瞅了一眼包围他们的微光悬浮粉尘球,恍然大悟 “你想要观察这些气流的规律?” “你应该比较擅长这个。”以查简短地说。 混沌地狱的自然天气无法预测——无法开启之门的三支火炬仿佛某种漏洞般的仁慈,除此之外的天气仿佛一只脾气暴躁的旅鼠,随心所欲,而且时常有自我了断的风险。 秩序之源就完全不同了。 若是神圣天气不遵守规定的话,连它都要受到问罪——虽然最后的结局一定都是以宽恕结尾。 但非常明显,神圣天气对这种流程十分反感,所以干脆听话了事。 这种差别的确导致以查和柯启尔对自然环境规律的敏感度不同——天使天生便认为这些事物一定有某些死硬规则存在。 终道之末的许多事物都恰好符合这种观点。 从这个角度看,终道之末有点像邪恶版本的秩序之源——一切都尽可能的被规则化了。 二者的区别在于 终道之末大家都在想方设法利用这些规则以对自己有利,秩序之源则没有这样的目的——他们似乎没有任何目的,规定就是规定而已。 嗤。 嗤…… 粉尘微光球中的透明小通路不断增多,柯启尔静下心来冲着它们望了一小会儿。 没花多长时间,他便自信满满地说“走吧。”解除盘旋状态。 他们继续向旋涡中心进发。 这次柯启尔灵活地掌着舵,在看不见的气流中敏捷的升高降低,左右偏斜,竟然一次都没有再被击中。 不过, 也许是空气太纯净的缘故,深度感似乎也被空能量吃掉了。 明明大漩涡那紫色的龙卷看上去就在不远处,他们明明也尽可能的在全速飞行,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感觉却半天都无法接近分毫。 “你知道我们要是掉进去的话,可能连灵魂都会被吞掉。啊,不止灵魂。” 以查没着急,漫不经心地靠着六面盒的一个侧边,看着下方不断后退的氤氲海面。 肯定有某个倒霉的渔夫在打渔时掉下去过,但谁也不知道掉进虚无之洋大漩涡是什么样。这种状态被称为“信息清空”—— 不止他的生命,他的所有关联信息都会被擦除的一干二净(一种合理的怀疑是通过芯片),没有谁会再记得这个结构体。同行的同伴会对为什么他们只去了九个渔夫,却有十套工具而困惑一会儿,不过也仅限于此。 这是其他家伙的感受。 更无法得知亲自掉进“空”里的滋味。 “呃。是啊。我刚才没想那么多。”柯启尔说。 他突然使劲地眨了两下眼睛,这是“后怕”的表情——似乎七只嘴的怪物对他的影响马上接管,这种表情很快被另一种坚定的表情取代。“不过我觉得……” “等等。”以查突然说。 “我觉得我来的没错。”柯启尔说。 “停。你看这里。” 以查没理会柯启尔的话,指向前方的海面。 从一道不明显的分界线开始,海面变成了较深的颜色。 像是光源突然不足,又像潜藏着某种古怪的阴影。 “海下面有东西?”柯启尔问。 “或者说。上面有东西。”以查说。 柯启尔下意识望向高处。 幽蓝的冷光。 第八颗月亮正在缓缓升起——十颗月亮重聚的时刻,新的虚无之潮会再次拍向每一道海岸,不过眼下不是考虑这件事的时候—— 第八颗月亮轻轻地扰动了原先稳定的,光的薄纱。 单角扁平号落下的,原来淡淡的七道阴影凭空多出了一道。仔细看去,这微小的变化也反应在了他们刚发现的那一大片向前看不到头的阴影上。 以查放出闪光尘。 这次柯启尔也立刻加入了释放闪光尘的行列,细小的微光粉尘向那个方向飞去。 哧—— 一道空气流将三角翼的中心捅了个对穿,向下打了个透明的窟窿在他们脚边。 柯启尔一愣。 “新的月亮改变了空气流的运行规律。”以查简短地提示道,快如闪电地捏合新的两个破洞,又将单角扁平号稳定下来。“重新加上月亮的数目进行估计吧。” 柯启尔扬起手,发出新的微光粉尘,眼睛忍不住瞥向前方的阴影处。 第一次发出的闪光尘在阴影的分界线堆积着,但不知是被凌空截断,还是被阻隔,无法前进分毫。 第九十章 穿过分界线 “就在那里。在另外一边。”以查突然说。“我们得到另一边去。” “你能看到吗?” 柯启尔问,“那边……有什么?” “不行。不是幻象类或者遮蔽类效果。” 以查回答。 “是那里被“视野清空”了一部分,也许再加上他们自己的一点儿手段……如果他们不放射任何信号的话,我们作为接收方毫无办法。” 他转过头。“对气流运行规律的估计纠正完了吗?” “只加上了第八个月亮的变量。目前还行,没办法套用……呃……” 柯启尔有点语塞,他一向不擅长应对限时命题。“我没想到要在这种情况下做这么复杂的计算……” “我们直接过去吧。”以查说。 “在什么也看不到的情况下?” “嗯。” “你疯——” 柯启尔刚说出半句话,以查接管了单角扁平号的控制,径直向前。 柯启尔来不及做任何事,只是急忙帮忙微调角度,帮助躲避前方的空气流。 前方是那条横向的分界线。 分界线的这边,除了光和微光,还有他们。有单角扁平号,再往后是第六大陆的海岸,天空上偶尔突兀地飞过纸片一样的鸟。 边界线的那边则冷清的多,除了阴影,便只有背景一般,无论怎么前进都无法靠近的淡紫色旋涡龙卷。 虚无之洋大漩涡。 阴影中唯一可以看到的东西。 高大,安静。它理应成为他们的路标和背景。 无论身在终道之末的哪里,它都是唯一的路标和背景。 但是此刻,在所有东西都无法被视线捕捉的阴影那侧,孤零零的它,却像是个错误。 唯一的错误。 修补过数次的三角翼悠悠,吊起六面盒,载着他们靠近那条分界线。 “准备。”以查说。 “准备什么?”柯启尔问。没必要问。下一刻他知道了——眼前被泼墨一样变得漆黑。 寒冷。 睫毛像冰刺一样刷在下眼睑上。 以查没再冲他说话了。 没有回答,也没有提新的事情。 也许他既做了回答又开启了新的话题,但柯启尔都无法听到。 “呃。”他说。 “喂!”他说。 没有回答,柯启尔很确定是声音没有传出去——甚至因为如此在嗓子间摩擦生热。 他听不到以查讲话,以查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就像他们明明都浑身洁白,发出神圣的微光,但他既看不到以查的身影,也看不到自己的手一样。 和黑暗没有关系。 黑暗仅仅是没有光线而已。 初始的黑暗过后,柯启尔很快能看到光线了。 光不是通常的样子,像是凝固在空中的彩色直条。在某些角度可以见到其中几根,微动之下,旧方向的光线消失,新方向的光线出现。 不是看见的,任何的光源都已经停止朝他们眼中传输信息。 而是,他们撞在了“速度清空”的光线上。撞击结束,重合的状态重新分离,响应的光线就会从视野中消失。 柯启尔意识到他们还在移动。 一发绿莹莹的静止光束中多了一个空洞。空气流也依旧在动。 他安静下来,依照自己的记忆操作单角扁平号躲避气流。 光线,光条,光弧,污渍状的光斑点一个又一个的从他眼中路过,耳边擦过的凝固音团带来一阵阵恶虫孵化般的,令他耳朵直痛的噪声。 零点二秒后左后上方十五度方向。柯启尔想。 汗水在额头还没落下便结成了冰晶,把他的眉头都冻住了。他用左手抓着右手手腕,让它稳。脚下的单角扁平号轻盈的闪过那道“空”。 零点三秒后,正下方,右上三十九度。 又闪过了。 柯启尔忘记松口气。全神贯注地等待着下一道。 以查在旁边操纵主要方向,他有自己的计划,振幅三百在岸上等待他用钱去治愈,秩序之源在大战后还不知道情况如何…… 柯启尔操纵单角扁平号来回闪躲。 失误的话,可能就这么孤零零的在黑暗中死掉。 如果它头上顶着一个表示存活概率的百分数,它会是几呢?柯启尔想。 他对此一无所知。也许他每次的躲闪都让那个数字变小了,又或者那个数字一直都是零或者一百。 他其实完全不知道以查为何做出这样的决断。 奇怪。 很多东西都能吓他一跳说错话,长官,和不对称的甲虫。这种时刻他倒不怎么害怕了。这种时刻他特别专注,特别能干。就好像在错过了交稿时间后再满腔圣洁和懊悔地赶制论文一样。 柯启尔坚持了不知多久。 应该用心跳计数的,但是他又忘了。不是忘记计数,而是忘记心跳。 然后好像大梦初醒。 先是倾斜,他感觉脸,前胸贴在了凹凸不平的东西上,这种感觉很熟悉,应该是跌倒了——于是他连忙两手撑住那东西,把自己撑起。 然后就是真的大梦初醒。 柯启尔揉了揉眼睛。 他在一个青灰色的,岩洞一样的地方。 以查在。 而且还是那幅姿态——这位值得尊敬的朋友总能找到自己费力最少,依靠支撑物最多的姿势—— 此刻他正坐在右前方的岩洞壁边上凹进去的一块,一只眼窝里的光亮术球把那附近照的分明。 “这是哪?”柯启尔问。 这问题可以约等于“我们怎么来的”。 天使不急。反倒因为目所能及的小小安稳松了口气。 以查时常做些神秘兮兮的事情。 不过他从来没有不乐意解释。有时候会在当场,有时候会在几个礼拜后的文章里。 “有一个更值得关心的问题。”以查笑嘻嘻地说——看来他打算过一阵再解释。 他指了指岩洞较暗,地势较低的另一侧。 那边的岩壁向中间内伸,挡住了柯启尔的视线 天使向那边绕去。 他注意到这岩洞的材质和终道之末的大陆地面几乎完全一样——只是坑坑洼洼,布满大小凹陷和凸起,就好像—— 就好像是刚刚挖出的原材料,还未雕刻和打磨过一般。 柯启尔看到了以查所指的事物—— 一个浑身发白,蜷坐在角落的生物。 她举着细长的手臂,手掌和脸都紧贴着在墙壁。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唯有身上的光泽在向外界告知,她还活着。 “这位就是专业造陆师。”以查慢吞吞地说。 第九十一章 地质调整 “啊。你好。”柯启尔蹲在“专业造陆师”身边,说。 然后他才想起来环视四周。 岩洞似乎在轻轻地变形——地纹上的波浪向另一边推进了一点。 七只嘴的怪物并不在这里。洞的那边浸入黑暗中,似乎还有东西。 他看到殉道者抬起眼睛,她有一对白色的眼珠。 “嘶。” 她说,仍然保持着脸颊,手心紧贴着岩壁的状态。 她手下的岩壁似乎鼓起了一块——柯启尔惊讶地瞅着那一处看,发现的确如此——仅仅几秒钟那个凸起的“肿包”就向四周扩散,那里表面的皱褶也像水波一样向外散开了。 “你……” 柯启尔转回头看看,抬头看,又低头看,“这是……” 以查在后方很大声的打了个哈欠。 柯启尔转过头盯着专业造陆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手下按着的肿包更大了——现在像是整个岩壁都肿了,密密麻麻的皱褶挤着皱褶,波纹挤着波纹,从她两只张开的纤手下方开始,荡漾起来。 扩散到天花板,地面,四周。 所有的岩壁先是依次波动。 像一张有弹性的薄布,伸了伸—— 再试探性的左右扭了扭。 最后是一阵快到看不清的颤抖——像是把周围二十公里的地震聚集在他们所在的这一点,同时放出。 “地震”过后一瞬间,整个“岩洞”的样子改变了。 噌。 地面变得像熨过一样平整,墙壁和重力方向毫无瑕疵的贴合,墙角完美的可以做模具。横平竖直。所有的竖线等高,所有的横线平行,所有可观察到的角度都变成了三十的倍数。 所有的平面平得闪起光来,露出了金属般的本色。 “岩洞”不复存在。 现在他们在一间完全具有终道之末特色的方形空间里。 甚至以查刚才靠着的圆润地方都变成了棱角死硬的一处方形内陷——他坐了起来,因为这样无论怎么靠着都不会舒服了。 气温已经低无可低,但是感觉又降低了。 “咔”。 “咔”。 白色的女子从墙上拔出双手——就像从卡槽中拔出工具。 她坐在自己的小腿上,歪过头,默然看着他们。 “专业造陆师。” 以查敲了敲寒光冷冽的墙壁,“有最强的操作‘地质’的天赋。并且因此而成为‘殉道者’。” “地质?” 柯启尔愣了一会儿,抓住了关键词,讶然道“我们在地下?” “我们在大旋涡中心。”以查说。 “我们在大漩涡中心的地下?” “地上。” “呃……”柯启尔感觉理解变得吃力了起来。 “能不能让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以查对专业造陆师说。 女子一言不发,兀地伸出一只手,插进坚硬无比的墙面。 像是拿刀插进青蛙头顶以引起弹跳—— 房间又开始震动。 天花板向两边整齐地分开,四面墙下降。 露出了周围……淡紫色的飓风。 飓风在他们的周围旋转,他们在飓风的风眼。 虚无之洋大漩涡的风眼。 柯启尔见过飓风。有些大天使很喜欢玩弄飓风。像有些巨灵喜欢养龙。 但他没见过这么大,这么安静的家伙——声响上的安静与这沉重而气势磅礴的画面完全割裂。 专业造陆师默不作声地抽回手。 柯启尔仰起头。看见一排月亮。 八轮。 “虚无之洋有底。” 以查向内移动了一点点,跟他并肩站着。 “只有我们下方的中心是空的。她操纵的就是虚无之洋的底部。 很好理解嘛——对她来说这就像用泥土捏房子一样,捏出一个凸出水面,送他们来到中心的通路,又捏成一个这样的空间。” 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像什么都没说。 以查似乎省略了一些重点。 “呃。刚才呢?”柯启尔满脸疑惑。 “我们刚才进入了一块阴影里——”他看了一眼以查,立刻判断出他也经历了同样的黑暗和“被孤立”的过程,于是便不再解释,犹豫了一下问道 “那些奇怪的现象,也是她造成的?还是不是……明明按我的估算,是大漩涡的天然气象导致的那些结果…… 那么是这样 刚刚我们经历的是大漩涡的天然现象,现在我们在这个安全的,互相听得到也看的到的地方,是她通过操纵‘地质’纠正了这里的‘天气’?” “后者。你想的没错,说的也没错。” 以查回答。“改变地质也好,改变天气也好,都是改变相互作用的规律。我刚刚突然想明白一件事,这两种天赋应该是很接近的……” “不是我。”专业造陆师突然说。 她声音很细,完美符合对她外表的第一印象。 安静了一小下。 “她说不是她造成的呢。”柯启尔提醒以查。 “我是说你刚刚想的没错。原理是这么个原理。”以查出神地凝望着近在咫尺的龙卷,笑了笑。“但事实不是这样。” “啊?” “不是我。”白色的女子又说。 “准确的说。房子是她制造的。”以查说。“但纠正这里的规律,让光线,声音重新开始流动的——” 他转过头,“是我。” “是你?” 柯启尔茫然地望着他。“什么意思?” “他。发现了规律。”专业造陆师说。 “一点点而已,也许是因为最近经验的积累吧。幽灵先生的提供的练习功不可没。” 以查蹲了下来,长长地出了口气。 他摸了摸地面,随着摩挲,原本平整的地面缓慢地鼓起一个大包。 以查腿一跨,随意地坐在上面。 “不行。差得远。” 他很快就针扎一样跳下,开始调整那个粗糙的“坐凳”。大包随着他的调整变歪了,但明显还是不够令人满意。 “看来还是天赋重要。”他随口对专业造陆师说。 柯启尔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放心。” 以查没有把他晾在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六个月后,你会在文章中看到详细解释的。这将是本世纪最伟大的课题之一。” “看上去绝对是。”柯启尔说——很难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仿佛两只兔子正在并肩而行,突然其中一只展翅高飞了起来。 “恭喜你。”他干巴巴地说。 “啊哈。” 以查呲牙一笑。“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 “法则视野。” 以查伸出两只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能看到法则视野了。虽然一直只有一点点。这是问题的关键。” 第九十二章 暂时性事实 “什么时候——?”柯启尔吃惊极了。 兔子不止飞了起来,还变成了魔法公鸡。 “刚刚。就在我思考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 以查边说边向前走了两步,转过身来,示意“喏。” 柯启尔朝他们之间的地面看去。 几个浅浅的脚印。 和他们刚到达第六大陆内岸的高崖时看到的脚印一模一样。 “啊。那是你自己的脚印!” 柯启尔恍然大悟。 他弯下身子摸了摸其中一枚脚印,脚印棱角分明,有凸起凹下的纹路,印在硬如钢铁的地面上。 这样的脚印不可能由普通的行走压力形成,更像接近专业造陆师的“改变地表”效果。 “是啊。我们第一次到岸边时我留下的。只是我那时自己还不清楚。” 以查耸耸肩。“后来我发现我能用法则法术修补单角扁平号的飞翼,而你不能——按理说本来确实不能,那玩意不是物质,而是规则具象——紧接着我就发现,那些被空气流击穿的洞口都有具有某种规律。 我不需要用修复术,或者完美复原之类的法术。只要遵循那种看到的规律,再加上纯粹的能量本身,就能将那些洞口捏起。” “什么规律呢?”柯启尔问。 以查顿了一顿,似乎在考虑怎么形容。 “啊……他不会理解的。” 专业造陆师突然在这个空隙里轻声出言,声音像露水滴在银盆里。“在能看到的眼睛里,那些规律一眼就能看到。看不到的话,说的再多,也是白费力气。” 墙壁已经缩回了地板内,但她还是坐在原来的地方,抱着一双细弱的腿,下巴放在膝盖上。 “白费力气?我倒觉得这种现象可以通过一套完备的理论描述。” 以查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虽然我现在还没能总结出来这套理论。但已经有很多前提研究了,法则视野后天的学习是可能的。何况,我的视野就不是天生的。” “你有天赋。” 专业造陆师低低地说,“你是特别的……其他家伙没有你的天赋……他们不会懂……” “我发现你说的非常肯定。” 以查打断她。“好吧。既然你这个方向的顶尖权威,某种程度上来看,我无法武断你是错的。不如这样吧 如果你能相信我有足够的天赋获得视野,那我为什么不能相信我自己有足够的天赋把它的原理解释并传播出去呢? 如果你说他们没办法彻底理解,那也是自然 对于大部分应用者来说,只要掌握到可以应用的程度就可以了。而这一点根本不需要了解一件事物的本质是什么。 譬如说,你认为靠眼睛来分辨距离和靠耳朵来分辨一样吗? 我目前的理解是当然不一样。有这样显而易见的可能眼睛看到的形象要丰富,有色彩,饱满的多——它看到的是本质的事物,而回声探测只是通过手段来间接估测。 但是更有可能的是不论视觉成像,还是音波成相,都展现的是与真实相去甚远的画面—— 一种与真理情形不等同的‘暂时实’。 ‘真理’虽然存在,但‘暂时实’却是我们唯一可以达到和依仗的东西。 既然任何的事情都是‘暂时实’,那对于某一条在远端的真理,一定存在一个暂时实的简易等级,能让某个智慧生物理解下去——似乎有点巧合?这里引用了‘智慧生物’的另一种定义。” “抱歉。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白色的女子闷声道。 “想象一个梯子。” 以查并未失去耐心。“你所说的是有些笨手笨脚的家伙无法到达梯子的远端。而我的意思是,我们都在梯子的其中一阶上。一定存在这样的一阶梯子让所有笨手笨脚的家伙都站上去。这本来就是对智慧生物的必然要求。” “你看,你现在也在这样的一架梯子上了,所以会有被理解的办法的。” 他走到专业造陆师面前,俯下身望着她。 “不必把自己和其他家伙分类,分等级和意图差别吧。为了减低沟通障碍,我乐意把我所拥有的知识告诉他们。 当然,前提是他们的意图足够强烈,想了解的等级程度解释起来也不会太让我得不偿失。这就是我的想法。” 一个短暂的停顿。 “呃。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的意图差不多就足够强烈……” 柯启尔在不远处呆呆地说。 他刚刚摆脱了那种复杂的情绪——为朋友新成就的高兴,对于新领域的惊讶,和一种异物般的嫉妒——为此他已经狠狠地谴责过自己了。“也不用全部理解。到我能明白的上限就行。” 专业造陆师深深地望着以查。 然后好像刚发现柯启尔似的,又仔细地盯了他一会儿。 “你过来。”她说。 柯启尔愣了一下,随后听话地移动到她身边。 专业造陆师仰头打量着他——天使配合地蹲了下来。 殉道者苍白的脸上的忧郁加深了几分,偏过头,似是放弃了争辩,不再多言。 怎么啦?柯启尔想。 但他对以查所说的事情更有兴趣——尤其是他现在就想说的话。 于是他转头冲着以查道“好了。告诉我,你都发现了什么?” “那就回到原来的话题。准备——” 以查打了个响指。 突然间,光线停止,声音失速。 黑和彩色之间不再流动,柯启尔又再次陷入那种感知被孤立的‘静止状态’。 还好他有准备。 果然,和上次不同的是,他很快听到了正常的声音—— “啪。” 不可见的某处,传来第二下清脆的响指声。 和消失一样突然,所有的影像重新回到天使眼前。 “诶?这次我能听到你的声音。”柯启尔揉着眼睛。 “你本来就能听到我的声音——就像现在一样。” 以查解释。“你听不到其他的声音,看不到其他的东西,是因为那些东西受到了‘规律的阻止’。 你肯定已经发现,大漩涡中心未被提纯的空能量也一样可以抵消物质和能量。但我能看到的不止如此——它还能抵消掉部分‘规律’和‘规则’。 我们所见到的分割阴影和光明的分界线,是光和声‘规则’的分界线。声音和光不再传播了,所以我们无法听到,无法看见。 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我们的确会被那种状态包围。 ‘静止状态’这也是大漩涡中心原本的状态。” “那现在呢?” 柯启尔望了望四周——一切正常。 “你觉得呢?光和声传播的规律被‘空’掉了。这些都是简单的规则,所以我只需要把它们差不多重新补上就行了。” 以查微微一笑。“也就是说,你现在看到的这幅‘正常’画面,是由我按照原本的声光传递规则为模板,模仿创造的。” 第九十三章 黄眼睛 “有时候创造比修改容易多了。现在就是这样。”以查又说。 柯启尔反应了一会儿。 情况确实有点反直觉。 刚才跨进阴影后,声光静止的状态竟然是天然的,自然的,正常的状态。 而现在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普通场景,普通画面,则是经过人工编造规律重新组织的人工产物。 “僵尸。”柯启尔说。“是像僵尸一样吧?” “你说的还真对。” 以查看了他一眼。“某种程度上说比僵尸稍差一些。僵尸可不需要一直维持,一次注入能活动好长时间。” “你正在一直维持这些规律?”柯启尔惊讶地打量着他。 以查看上去很轻松——不过确实从谈话开始到现在,他一直眼神游离,反复坐下站起,来回换了好几个地方呆着了。 “目前的程度是这样。” 以查又从柯启尔面前左边走到右边,他的眼睛在瞟空中那些天使无法看见的新漏洞,把它们一一摆平。 一排发傻的红色光线重新开始移动。这样那边的角落显得便不那么绿了。他又找到了几个丢失的尾音,像在地板上发现了多余的坚果壳。 他挥挥手。把它们丢进环绕着他们的淡紫色大垃圾桶。 这并不费力,只是有点费神。 柯启尔茫然地看着他。 “这里的空能量无穷无尽。会不断‘空’掉我刚编造好的规律。我得不断修补。不然过一会儿就会回到‘静止状态’。其实那样也没什么,只是这样谈话比较方便。”以查说。 “我还在找加固的方法。不过目前看来维持是必须的。” 他停了下来,指了指坐在一边的专业造陆师。“不然作为这个领域最专业的人员,你觉得她为什么一直在这里呢?” “她在维持什么?”柯启尔问。 空间。他想。 是这个空间吧。这个房间的存在。 “对。你在维持什么?”以查一下坐在专业造陆师对面,微笑地看着她。 白色殉道者忧愁地看着地面。“房间。” 她说的和柯启尔想的差不多。 “房间的内部空洞。” 以查点点头,比划了一下。“是的。你可以操纵地形形成这个小屋,终道之末地质不受空能量影响。但内部的‘空洞’可不行。 虚无之潮破坏不了你建造的小屋。但可以把里面的‘空心’夺走,填成实体。 你要不断维持的,正是我们所处的这个‘空心’。如果你不一直这么做的话,我们早就被填埋在这里面了。” “是这样。”专业造陆师说。声音又空又飘。 她一直坐在地上想来也是同样的原因,既可以保持体力,又有足够的接触面积。 “哎呀。” 以查没有笑意的笑了一下。“我本来给了个机会让你自己说的。” 不知道是恰巧,还是他算好了时间。 紫色的飓风开始缓慢地转动。 没有影子的变化——以查有点懒得模仿了。但还是能让人意识到其中的关联之处。 柯启尔仰起头,果然见到第九颗月亮刚巧驾到,已经排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月光洒下。虚无之洋大漩涡随之运动加剧。 十颗月亮再次并行的时候,新一轮的虚无之潮就会开始。 专业造陆师垂下两只手,撑着地面。 在逐渐加速的大漩涡剥夺掉任何的东西之前,房间四壁缓缓闭合,天花板恢复封锁,将它隔在墙外。 冷冰冰的月光被隔断,光亮术的圣洁微光取而代之,悬在三个人头顶不远处。照亮三张白色的脸。 “我并不想害你们。”专业造陆师小声地道。“但我不能泄露客户的秘密。” “你真是位好心的女士。”柯启尔柔声说。她的行为证实了她的态度。 “确实。” 差不多的意思一旦从以查嘴里说出来,就显得异常冷淡。“难得有位结构体这么直接的关心我们的安危。那我再把情况说清楚一点吧。 如我的这位傻朋友所推断,你的同事‘专业赌徒’认为你现在执行的任务有很大危险,所以委托我们来看护你的安全情况。 至于我们本来的目的,是来寻找你的客户。” 以查收起笑容。 “当然,这是另一码事。值得一提的是,它很可能和有关破坏泛位面宇宙的一个巨大阴谋有关系。 这两件事情加起来——我不知道哪件事对你来说比较重要——够不够让你向我们透露,你现在这位客户的信息、去向、和目的呢?” “谢谢……” 专业造陆师低着头,几乎是立刻回答“不行。” “噢?这都不行?”以查道。 “好心的女士,你再考虑一下呀。”柯启尔靠过来,诚恳地望着她,“这些难道对你来说不重要吗?” “都不重要。”专业造陆师说。 她还是看着地面,单薄的身体近乎一动不动。 “是因为雇佣的原因?”柯启尔呆了一下,而后急切地道,“可以解除雇佣啊。我听说无所不为行会成员如果觉得目前的任务不符合要求的话,可以主动解除雇佣关系!” “没有不符合要求。” 专业造陆师抬起一对白眼珠。“这是……值得追求的工程。我应该完成。” “喂!” 柯启尔猛然站了起来。 天使从来不发怒,在被那七只嘴的怪物注视后连续情绪失控了数次。 此时又是一丝发红的怒意闪过柯启尔的脸颊——以查特意保持了这一段视野的畅通以仔细观察—— 也许是颜色太相像了。 让他之前没有发现——天使的金色眼睛变成了黄色的。 和那擦肩而过的怪物一样的,恶毒的黄眼睛。 酒吧事件重现——柯启尔扑向白色的殉道者。 酒吧事件没能重现——以查拽住他的后襟,把他整个在空中拎了起来。 “干嘛啊?”以查说。 柯启尔还在张牙舞爪。 “这可是关乎整个宇宙的事情!要破坏整个宇宙的阴谋!关乎你的家和我的家,和她的家!她竟然说不重要!我好生气!” 天使大叫,来回挣扎,但完全不是以查对手。“还有‘专业赌徒’!他冒着信仰崩溃的危险帮助她呢!!她一点都不在乎!这好吗?你觉得这好吗?她不好!她不好!放开我!我要好好劝劝她!!我要让她明白……” “好了。好了。”以查轻描淡写地把柯启尔甩了甩。“闭眼。” “——明白爱和正义!!呀!!!”柯启尔的脑门上挨了一下。 他一下子停了。 空气中开始升起尴尬的氛围。 “恢复了?”以查把他举高一点,看着他的脸,“你闭眼了吗?” “嗯……”柯启尔小声说。 “我闭眼了。”他说。 “哦?” 以查看着柯启尔——这家伙脸上肌肉放松,应该是闭眼的样子。 但那双恶毒的黄眼睛大睁着,射来尖锐而冰冷的目光。 第九十四章 房间的空洞 “怎么了?”柯启尔似乎察觉到不对,干干地说。 “没什么。” 以查从空气中抓过一根粗黑的针,朝那两只圆瞪的深黄眼睛扎去。 空气中当然有针。 空气中不止有针,还有一边三层,一边五层的托盘;卡住托盘,像拼图一样随时准备裂开的裂纹;怪模怪样的,没头没尾,介于树和鱿鱼之间的东西。 融化齿轮一样的事物上半端斜嵌在树上,下半段顺着树流淌下来。 柯启尔的眼眶里不止有多余的两只黄眼睛,空气流在单角扁平号的上面留下的不是空洞,而是类似于某种没外皮的橘子般的球体。 两道相交的墙之间挂满了十字织法的蜘蛛网——虽然那既不是十字织法也不是蜘蛛网。每个墙角都有一个三棱柱形状的透明体,三边延伸出三条射线——就是这样的东西确保了房间每个角度直的完美。 这就是以查在法则视野中看到的景象。 他用在法则视野里找到的针迅速挑破了那两只眼睛,就像他之前用捏爆那些“橘子”来补上空洞一般。 “噗嗤。” 黄眼睛像过熟的葡萄一样爆裂了,脓水四溅——以查把柯启尔拎远了一点,抖了抖。 专业造陆师皱起了眉——很明显,她也看的到这些。 泼溅的脓水很快被零星的空能量吸收。两个黄眼球干瘪下去,剩了两张皮。一张皮化为燃灰般的形态坠落。另一张落到一半,忽然凝结成一只小小的毛蚊子,窸窸窣窣地飞起。 以查伸手去捉,但那只蚊子速度虽然不快,扭动的方向却颇为诡异,上下左右拐了几个弯后迅速消失不见。 算了。 应该不是特别要紧。 他转回看柯启尔——这下天使的面容正常了,双目紧阖。 “行。睁眼吧。”他说。 柯启尔乖乖地睁眼,用拳头的手背擦擦眼睛,然后左看右看。多余的眼睛从他身上被去除,原本属于他的一对瞳孔又重新闪烁神圣的单纯金光。 “刚才是干嘛?”天使什么东西也没看见——他好像对刚才的操作也全无知觉,没有感觉到疼痛。 “张嘴。”以查说。 柯启尔张开嘴。 “吐舌头。缩回去。闭嘴。”以查命令。 天使乖乖照做。 以查很相信他照做了——他一定照做了,眨着无辜的金眼睛。但还是有一条蛇信子般的舌头以吐出的状态残留在他两片嘴唇之间。 诡异极了。 “吧嗒。” 以查粗暴的拽断那根舌头。随手丢在一边地上。 被破坏的舌头发出烤焦一般的嘶嘶声,很快变黑缩小,不动了。 “呃。是不是有些我看不到的东西?” 柯启尔一头雾水地看着以查对着他面前的虚空伸手一攥,抓着虚空一丢。 “是的。你看不见。”专业造陆师的声音幽幽传来。 “你真的不打算多说点儿?我说了,我们是来帮你的。” 以查放下柯启尔,扭头冲着她。“我相信你可以辨认出这些黏糊糊的玩意儿来自你的客户,很明显,不管他是谁,他已经在伤害我们了。” “我很抱歉。” 白色的殉道者悲伤而愧疚地望着他——不过自始至终,她没有任何动摇。“但我不能做这样的事。” “没关系!不要紧。” 柯启尔柔声宽慰。“这不怪你,我明白。” “看来你完全好了。” 以查转回头,瞥了他一眼。“刚才你还叫嚣着让她明白呢。” “……我有罪。这下回去要好好赎罪了。”天使痛心疾首的抓着胸襟,想起之前的所作所为,满脸懊悔。 “我可以赦免你。”以查随口说。 “不行。我不行。那样不算。让我自己来吧。” 柯启尔连连摆手,想了想,又一脸迷茫地抬起头,“你用法则视野看到了吧?我刚才到底怎么了?” “你被寄生了。路上细说。” 以查笑了笑,改变话题,“既然这位殉道者什么也不愿意告诉我们,我们也没必要呆在这里了。” “路在哪里?”柯启尔四处张望。 这是个封闭的房间。 以查没有回答,他走向房间的远端,谨慎地在那里转了转,站定。 好像就是随便地挥了挥手,地板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整齐的正方形大洞。 幽灵一般的专业造陆师深深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刚刚创造的么?这么快!” 柯启尔两步赶到那旁边,向下看去,只见这个大洞还配有一条向下的阶梯——所有台阶角度锋利,所有平面光滑如镜,如同早早就精心准备好的一样。 “当然不是。我还没那么熟练。刚才给自己弄个座位都费劲。” 以查向后指了指,又向下指了指 “你忘了。我说过,她要维持房间内部的空洞——这么的一个小房间怎么值得‘专业造陆师’花费如此精力呢? 我们眼前这个这才是她真正要维持的事物——一条向下的通道。很可能通向大漩涡的最深处。” “大漩涡的最深处?” 柯启尔吃惊地向大洞内探头看去。 窄窄的阶梯弯折了几次,隐没于深层的无边黑暗。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有个通道的?”他想了想又问。 刚才这里明明是一片平整的地面才对。 “啊……”以查伸了个懒腰。 “它本来就在。一直都在。” 专业造陆师轻声回答。“我无法做出违背专业素养的行为。但我也不会刻意妨碍你们。” “啊。对。” 以查呲牙一笑。“我刚才懒得阻止这边的光运动了。刚才咱们又没打算走。洞一直都在这儿,只是刚才你看不到。” “好嘛。” 虽然有点被戏耍,但柯启尔一点都没在意。 他抬起一只手想放出光球观察深处,被以查阻止。“不用提前通知这次拜访了。我们不会受欢迎的。” “拜访?” 柯启尔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以查直接跃进通道里,才后知后觉地边叫边跟上 “七只嘴的那家伙!他在这里面?” “不然呢?” 以查并未走远,看柯启尔下来,才开始向下移动—— 楼梯陡峭,前方未知,不知在何处的对方对他们绝无善意,由不得他不小心。 不过倒有可能是无意。 处理的那家伙寄生在柯启尔身上的“恶视恶言”并不多费力,看上去不是特别有指向性,也没有造成很大的危害。 如果那家伙真的是“阴谋的黑影”,如果阴谋的黑影真的想要对付他们中的任意一个,怎么会这么好对付呢? 这么来看的话……柯启尔的状况比较像是路过一个瘟疫源,仅仅因为靠得过近,无意间遭到了感染。 奇怪。 “阴谋的黑影”就算不认识柯启尔,也应该知道他才对。 第九十五章 整数如果不是全部的话 以查和柯启尔一直向下走。 除非他不是“阴谋的黑影”。以查想。 但他们的声音确实是一样的。而且那位“专业咨询”确实告诉他们,七只嘴的怪异家伙就是他。 虽然他对“专业咨询”知道他们私下对那位黑影先生的称呼而有点意外。 但这并不证明什么,作为殉道者,“专业咨询”也许有某种手段——开启了法则视野,能看到部分“规则”之后,以查进一步认识到法则生物的手段很可能超乎他的想象。 也许这家伙能看到“言外之意”,什么的。比如各种各样他没有说出口的词以气泡的形式飘在头顶的上空。 一切都有可能说得通。 但他还是觉得不对劲。 巧合多到了阴谋的程度,阴谋多到了故意挑衅的程度。 他们继续向下走。 向下的台阶似乎无穷无尽。 如果他们说的都是假的。如果他们是故意误导他们。 一旦加上这两个念头,可能性则会爆炸。不再是刚刚学习数学的学徒从到的整数中寻找这么裸了,整数如果不是全部的话,到之间有无数个数。 整数如果不是全部的话…… 他们继续向下走。 其实已经在全力下行——甚至牺牲了一点防备突然袭击的警惕性。 “大指路”。 “有利可图报表”上白色大海鸥叼着青色胖鱼的画面。 这两样是的确存在的。 不可能所有殉道者都在说谎话。和性格无关,纯属职业操守。 刚刚的专业造陆师已经身体力行的证明了,任何事情都不可能让殉道者背叛他们为之奉献的行业。一位殉道者不可能花费任何蓄谋心思在误导他者身上,他们有自己的事要做。 他们忙着献上,也必须向着他们那条梯子的终点献上一切。 “信仰崩溃”可不是闹着玩的。 除非…… 除非这就是他的行业。 除非他是“专业欺诈师”“专业骗子”“专业谎言学家”“专业社会活动家”…… “下面的那位会是谁呢?”柯启尔突然小声说道。 “你也觉得不对?” “只是有几个地方想不通……如果下面的那位很费牙刷的家伙就是‘阴谋的黑影’,那么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寻找自己的分魂呢? 总觉得,他对自己的分魂的控制不会只有这种程度。 如果是分魂脱控了,他想要回收……不,首先他就没必要回收了啊。” 从语气就能听出柯启尔愁眉苦脸。“总之从你之前的描述,他不像。但如果说他不是‘阴谋的黑影’,那就有更多地方想不通。” “是的。走吧。”以查回答。 他们继续向下走。 顺着那条到之间的通路——虚无之洋大漩涡中心垂直向下的通路。 从无到有,需要一位殉道者来一直维持存在,需要他自己一直来维持可知性的通路。 最好它可以平平无奇的通向“”。 目前看来它四壁光滑,不算向下的阶梯之外空无一物,除了直上和直下,没有通向任何别的地方—— 又下了一层,他们停了下来。 “呃……好多岔路啊。”柯启尔怯生生地说,“你看着也是这样吗?” “嗯。”以查打量周围。 刚才只是“目前”。现在“目前”也不存在了。 像一个恶劣的玩笑。这一层的四壁上每一边各多了七个漆黑的门洞。 比这是个恶劣的玩笑更恶劣的是这不是玩笑。 随便找一个门洞向内望去——一眼看不到尽头。 七个门洞内每一条都是货真价实的通道。 每一边。 现在每一边通向可能七个不同的地方了。 现在和之间不止有整数了。 “你能不能看到什么多余的东西?”柯启尔绝望地望着那些门洞,不知道如何是好。 “多余的东西够多了。先走。” 以查叫上柯启尔,又迅速下降了几层。 接下来的事情基本在意料中了——接下来的每一层都有了二十八个朝着四面八方的开口。 开口看不到尽头。 向下望的话,依然看不到底。 “要不我去看看这些岔路通向哪里?看一条。”柯启尔试探性地道。 “不。没必要。” 虽然分支路线一下子从零变成了很多,以查依然顺着他们初始下来的“大路”在向下行走。“而且,我觉得这更加验证了我们的想法。” “什么想法?” “那位雇佣专业造陆师的七嘴怪物多半不是‘阴谋的黑影’。想想看,他自己也在寻找——” 以查脚下生风,移动的更快了。 “他自己也在寻找被终点律师丢下的‘分魂’。 不过,很难想象真正的‘阴谋的黑影’对自己的分魂连这种程度的感应都没有。 这些分叉路,则是探寻的痕迹。 这条主要的向下的通道则可以看做一个矿井——只是他要挖的东西只有一个。那么如果矿井还在向下延伸,说明我们路过的那些岔路中没有东西。” “‘专业咨询’对我们说了谎?” 柯启尔扑着翅膀跟在后面,惊讶地道“她不会信仰崩溃吗?” “仔细想想,我们并没有在行会墙壁的铭牌上看到过‘专业咨询’,外面的大幅海报上也没有。她也没有向我们展示任何标志物和相关能力。甚至没有其他成员的证言。” 以查没有停顿。“完全有可能,她根本不是‘专业咨询’。可能是某个和欺骗相关的殉道者在进行日常练习,或者另有所图——随便吧,我们先不管这个。” “啊!如果她是骗我们的……” “至于七嘴怪和造陆师的雇佣关系,看来是真的。无论是专业赌徒还是专业造陆师都确认了这一点。他们不会撒谎。” 以查继续一项一项地罗列着 “造陆师和赌徒的身份也是真的。赌徒的担忧是真的。 造陆师说‘这是一项伟大事业’的看法是真的——从她的角度来看,这一定是一件大事——以‘地质’的角度看。 七嘴怪要寻找阴谋黑影的分魂多半是事实——不管他是谁,也许那对他有用。 从三个点证明 一,以终点律师的行事作风,当时的情况来看,他没有骗我。 二,七嘴怪模仿‘阴谋的黑影’的声音是事实。如果他也在寻找黑影分魂的话,也许这是他吸引其他家伙注意的一个办法。 三,伪装成‘专业咨询’的‘撒谎者’——先这么叫吧——也提到了阴谋的黑影。 如果她说的是实话,我还可以认为这是无心之作,她单单从我们身上得到了‘阴谋的黑影’这个名字。 但她既然可以撒谎,那还有什么必要提到‘阴谋的黑影’呢? 因此,这件事不可能和阴谋的黑影无关。甚至这可能和七嘴怪故意用黑影的声音说话是同一种原因就是吸引相关者的关注。” “有道理!”柯启尔赞叹道。 “还有。七嘴怪对你造成的影响是真的。那种影响是什么感觉你比我更清楚。那一定是他的某种能力。”以查说,“现在所有事情都摆在面前了。你觉得,那位‘七嘴怪’的身份有可能是什么呢?” 第九十六章 专业战争贩子 “我觉得……”柯启尔涨红了脸。他好像有所意识,正在快速思考,判断合理性,以及其中是否有应该替换成“萝卜”的字眼。 这情况持续了有一会儿。 “专业战争贩子。”他最终吞吞吐吐的说。 “专业战争贩子?” “我看到……在行会酒吧的角落里有他的铭牌。现在想起来有些类似的感觉。”柯启尔金色的眼睛像风中的烛火一样闪烁不已。 “铭牌上写了什么?”以查问。 天使看上去并不是很确定,第一时间也没能认出来。“专业战争贩子”的铭牌上应当没有太多精确的描述。 不过答案还是有些出乎以查的意料。 “一个按钮。”柯启尔说,“旁边写着‘请按它。随叫随到’。” “听起来还真像一心扑在贩卖战争上的殉道者。” 以查笑了一声。“可惜你没去按一下那个按钮。也许能召唤他——或者召唤一个把整个酒吧炸翻天的爆炸。” “不要吧。”柯启尔为难地道。 “别的呢?外貌,特征,标记之类的。” 以查拉回话题。“现在还听不出来他们两者的任何关系。” “没有这些。” 柯启尔摇了摇头。“但那上面写着他的称号,或者有可能是他的特点,我记得有‘受害的眼睛’‘加害的舌头’。” “这次有点像了。”以查说,“眼睛舌头什么的。好吧。这些够不够你下判断?” “呃……”柯启尔思忖着。 如果错了的话,简直就像凭空诬陷无辜者。 最近说的坏话太多,再来一次回去可能得挨好几天神圣束缚净化了。柯启尔想。 没有风。 寒冷大块大块的。 “不够。当然了。因为那上面没写完全。” 就在柯启尔犹豫的当口,一个沉静的声音响了起来。 “谁?”天使紧张地叫道。 “你听不出来?”以查斜了他一眼。 “哈哈哈。” 那个声音笑了两声,不慌不忙的继续道 “专业战争贩子的特点……除了‘受害的眼睛’‘加害的舌头’,还有‘坚盾的躯壳’‘恶矛的手指’。 以及——‘毫无嫌隙之心’准确的贴合你所有最阴暗,最深层的想法;‘劣化精火’滋长、扭曲,强化它们;‘争斗的嘲笑’用来传播以上的一切。” “你的声音听起来很耳熟!”柯启尔大声说,“你是我们的朋友吗?出来吧!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我经常能见到他。” 声音的主人又笑了一声——随着笑声落下,一个黑色的瘦高身影从阴影处浮现。 他胸口有一个手型符号,和刚才专业造陆师胸口的样式相同,方向相反。 “啊!赌徒!”柯启尔惊喜地叫道。 “让我继续介绍专业战争贩子的事吧。既然你们已经猜到了。” 专业赌徒的脸上是若有所思的表情,没有接话,没有寒暄,沉浸在回忆和讲述中 “从我和造陆师成为殉道者,加入无所不为行会他就在那里了。 别说,平时这家伙在我看相当可爱,好像谁都能欺负,总是默默的坐在角落。要是有什么殉道者之间的宴会,他准是席间最不受欢迎的一个。 好像谁都嫌弃他。唾弃他。最多也就是不理会——结构体之间大致如此。也从来没有谁承认过邀请过这位殉道者。 大家互相打趣,要是实在没话说,专业暖场员总会来两个关于他的笑话——也算是个永恒的好用话题。 但奇怪的是,他每次都会来。无论聚会多么私人——连我都不是次次都能混入,他每次都会受到邀请。 是因为大家怕他?还是总有可能有求于他?还是离了他就没有笑话可讲?我赌三样可能都有。” 以查没说话,静静地听着。 “你刚刚说谁都能欺负他,大家为什么还会怕他呢?”柯启尔天真地问。 “不。不。不。那只是他伺机而动的状态而已。他有千张面孔,一万只嘴。但没有必要的时候他一下也不会使用。” 专业赌徒一笑,摇了摇头。 “当他真正执行他的专业工作时,走起来比一百只脚加起来还快,比一千个面的水晶折射出的光芒还要善变。想要召唤时顷刻即至,想要驱赶时阴魂不散。 如果有利可图,无论是对过路者,目标对象,老板,还是客户,他都会毫不吝啬的展现自己的能力。他非常危险……啊!我还没有夸奖你们吧?” 他的目光终于凝聚起来,实打实的落在真假天使身上,停止了讲述。 “你们推测的完全正确。在无所不为行会,你们所碰到的是‘专业战争贩子’。是他雇佣了专业造陆师。”他礼貌的说。 “所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以查冷淡回应。“我们已经确定了赌约。还给了我们‘专业结晶’,你没有必要再来,静待结果就行。” “我只是来观察赌局进展情况的。不过你说的没错。” 专业赌徒并没有任何不悦,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确实过分谨慎了点儿。” 柯启尔同情地看着他。 “提前告诉你。如果你撒谎不够熟练的话,我能看出来。”以查道。 这是实话。 结构体内含了大量规则。真话和谎言触发的基本规则不同,在法则视野中能观测到细微的区别。 “放心,我很熟练。”专业赌徒嘿嘿一笑。 “走吧。来都来了。让我带你们走。我对他们的能力和习惯都很熟悉。” 他眨眼回复了轻松而自嘲的语气。“跟上我。还有什么问题,你们尽可以问。” “你为什么不去找她?”柯启尔自然地问。 专业赌徒保持笑容。“这个不回答。换一个。” …… 不管怎样。 接下来的行动确实变得方便了不少。 有专业赌徒带领,他们不再用一边小心翼翼观察未知的地方,一边移动了。而是每次一跃便跃下十几米,飞快地下降。 空能量变得越来越密集。需要频繁的维持视野和听觉。 “漏了一件事。”以查突然问道,“这次行动,专业战争贩子自己是被雇佣的对象吗?” “这件事我无权知道。我想造陆师也不知道。” 专业赌徒回答。“泄露客户的信息会严重的违反专业精神。也违反无所不为行会的条例。” “如果他这次就没有客户,全看他自己,他一般会怎么行动呢?”以查追问。 “如果是这一类的行动,我们称之为‘极限突破练习’。” 专业赌徒的语气并没有变化。“他会无所不用其极。追求他在自己专业领域的突破。” biu biu。biu 第九十七章 视觉分界面 “哦吼。令人期待。”以查语气表达的意思正好相反。 向下的突进戛然而止。 甚至他们都没能提前看到这一点——一直到专业赌徒突然停了下来,也示意他们停下才发现。 下方黑漆漆的。 赌徒从口袋中掏出了个黑色石子般的砝码,向下丢去。砝码没发出任何声音,下落了大约二十米后消失在空气中。 也许那里没有空气。 那个位置什么也看不到。而且采用了另一种有关光的规则的编辑形式——以查暂时无法摸透,也无法改良。 “有个视觉分界面。”以查说。 他其实不准确知道这玩意在殉道者们眼里看起来是什么,他们又使用什么专业词汇。 终道之末的居民们不属于御衡者花园的某些常识集辐射范围内。不论如何,他试着用最有可能被理解的语言把他所看到的东西描述出来—— 那个高度以下的所有事物,以查换了几种他所能想到的绝对成立,也绝对常见的光规则编辑方式都看不到。 他开始考虑那下面反而不是“空”“缺失”的,而是已经有他不能马上解析出的规则在运行了—— 从零开始设置出一套可用的规则非常简单,要理解并将一个已成型的规则修改为适宜自己读取的形式则差不多有百倍的难度。 也正是因为终道之末属于规则清晰之地,又恰巧虚无之洋大漩涡产生大片规则空洞,他才好任意发挥填补。 至于“修改”,譬如让他去炼狱改变三色火的顺序,现在还无法达到这样的程度。 “我们是不是接近大漩涡的底部了?” 柯启尔也问。“那样的话,战争贩子应该就在下面。” “还有‘阴谋黑影’的分魂。”以查放弃尝试,补充。 关于阴谋黑影的事,他们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尽量和专业赌徒分享了。 大家都对这件事的重要性心知肚明。战争贩子的目的大有可能与它有关。 不过赌徒对此什么都没说。 想想也正常。“赌桌上没有完全的合作。”应该是一位合格的赌徒执行的准则。 “不是底部。”赌徒顿了一下说,“我们离大陆的下表面应该还有五百公里。至于大陆的下表面再之下……” 他没有继续说。 很容易估算出终道之末的一片大陆的靠海处的厚度约是四千五百公里。 这个事实现在虽然可能用处不大,以后却可能称为支持某个理论的重要数据——以查和柯启尔双双下意识在脑中计算出并记住了这个数字。 他们目前在地下四千公里。 “原来如此。”以查说,“那看来这是造陆师能力的底部了。” “她维持到这里就是极限了……”柯启尔刚说到一半。 “不。我很清楚她的能力。” 赌徒打断了他。“这里是故意的——不是她故意的。战争贩子故意的。” “好。”以查说,“随便吧。我们得下去。” “我们必须把信息在这个地方交流完。” 专业赌徒转言解释。“一旦下去了之后,我们之间不能再说话。战争贩子的‘劣化精火’不需要通过寄生发作,只要他愿意,在能力范围内很容易就能扭曲我们的沟通。” “我以为结构体们也好,殉道者们也好,除了‘说话’这种效率很低的沟通方式,还有别的呢。”以查道。 “有的。当然。” 赌徒对嘲讽只是笑了笑。“但芯片和规则波你们没法使用。” “能不能这样……?我们还是可以照常沟通啊。无论如何我不会攻击你们的,在任何情况下。” 柯启尔插嘴道。“只要我们都相信这些共同的事情。战争贩子的‘劣化精火’应该就没办法歪曲我们之间传递的东西。” 专业赌徒看了柯启尔一眼。 露出了理解遇到障碍的表情。 “他是说‘信仰’。用‘信仰’去对抗信息的歪曲。”以查帮忙解释 “和你们的‘信仰’不同。这种东西是完全主观,心灵力量和集中力的综合能量合集。啊,对。我想起来了。” 他半真半假的又道“这样不行,‘信仰’需要针对性的仪式。而且需要崇信。这两种东西无论如何都太傻了。 “还有。他还好。” 以查冲赌徒指了指柯启尔,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你真的能崇信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攻击你吗?” “我确实无法相信。” 专业赌徒轻轻一笑。“但我可以赌。” 说到“赌”。 以查先是摇了摇头,后下意识拿出“有利可图报表”看了一眼——挂坠盒里的内容依然定格在海鸥叼着肥鱼的画面上——这玩意已经很久没动过了。 “它不是坏了吧?”这个问题没法问——基本等同于对专业赌徒的职业质疑和人身攻击了。 “也不是完全不行。” 以查收起有利可图报表,想了想。 “我们来设定几个词吧。几个词的‘崇信’想来还可以做到。” 要尽可能的简化,精确,又不能有任何误用或者歧义。 柯启尔亮起眼睛。 没花多长时间,他们确定了四个词来作为‘相信’的对象 分别是—— “缝隙”代表“赞同”。 “赤道”代表“反对”。 “证”代表“前进”。 和“解”代表“不顾一切的逃跑”。 “只有单独使用这几个词的时候,‘信仰’才会成立。这几个词是不会受到歪曲的。”柯启尔完成了简单的仪式,信心满满地道。 专业赌徒点了点头。 “还有。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攻击你们。”柯启尔认真地补充。 不得不说,在经历了黎明和末日之战后,天使的确有所成长——他的脑子中已经开始把“攻击”这个词纳入常规词汇了。不过他的心情没什么变化。 “那么公平起见,我再做一点贡献好了。”专业赌徒说,“这些词可能不够我们用的。实在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使用‘暗示。’” 这个词对于柯启尔来说有点不好理解。 但有点让以查嗤之以鼻“这是最普通,最容易被误解的东西。” “不。那是普通的‘暗示’。” 赌徒露出了柔和的笑容。“‘暗示’是我作为赌徒的‘共谋’能力。” 第九十八章 证 “听上去有点大材小用。”以查平淡地说,“我想它一定不只是用来加密通信的。” “的确是这样。” 专业赌徒伸出一只细长的手指,在空中点。“也可以说,这不是一种‘通信’。这种沟通不需要任何介质——甚至很难说是‘沟通’,不如说是单方面的‘影响’比较好。” 他手指点向以查的方向。面具下锐利的眼睛一瞥,尖锥一般的目光扎来。 以查顿时感到后脑上有根神经跳了起来。 “真是个诚恳的家伙,不如相信他一点。”脑海深处有个充满磁性的声音说。这不是他自己的心声——他理智上能辨认。但心情上并不排斥,甚至隐隐的开始向那个方向开始思考。 专业赌徒保持了一刻,收回目光和手指。 后脑上的神经平息了。 充满磁性的“相信他”心声也烟消云散。 “原来这就是暗示。”以查点了点头。 这感觉应该和恶魔的“引诱”接近,另外某些诅咒,心灵能量法术和惑控能量法术中也有类似的效果——原理则不大相同——刚刚在能量视野中并没有看到任何的能量。也没产生因为能量类型导致的身体排斥。 专业赌徒微笑 “如同名称一样,‘暗示’是用来操纵其他心灵的。 如果你们想多一层沟通保障。我可以为你们创造一套我们之间的‘暗示’规则。你们不需要任何的能力,不需要领悟和学习就可以使用。” “好啊!”柯启尔兴高采烈地说。 以查也没有表示反对。 作为一种入侵思维的手段,“暗示”的感觉相当中立,甚至很难感受到什么侵害性——也许这正是它可怕的地方。 不过随便吧。可怕的事多的是。 赌徒向他们靠近。 接下来的事情柯启尔无法看见——以查的视野中则看到赌徒变出两根线虫一样不断扭动的黑色毛绒粗线,插在他们的头顶—— 头顶和粗线的接触点一阵温暖。 紧接着他们像都多了一根不合群的怪异头发。 以查随手摸了摸它——很有弹性。 “行了。” 赌徒退后一步,抱起双臂。“你们应该很快就会弄明白的。这玩意对于我们目前想要达到的用途并不完美——毕竟它的目的不是‘沟通交流’,而是‘控制’。 因此它只能传递主观的想法和情绪。也需要二位一直保持一个清醒的大脑。” “我们两个加起来有一个清醒的大脑还是挺容易的。”以查道。 “我觉得很不错。”柯启尔没感受到嘲讽,只顾自己高兴地说。 他虽然无法看见,但显然可以感觉到那根怪头发的存在。 此刻便有样学样的曲起手指,指向赌徒,双目金光闪烁的看着他——这是在发射“暗示”。 柯启尔的“暗示”成功了,专业赌徒顿了一下,随即淡淡地回答。“好的。我知道。谢谢你。” “看来很容易使用。那就差不多了。” 以查对暗示的内容没兴趣。“坦白讲,我们准备的充分程度已经超过了我的想象。” “我们可以出发了。”他在自己和柯启尔的眼睛前比划了两下,一层法则薄膜在他们的上下眼睑之间形成——这玩意的只起一种简单的作用“过滤掉所看到的所有喜悦表情”。 希望它能阻止“争斗的嘲笑”的寄生——这正是柯启尔之前不小心所中的招数。 “稍等,还有最后一点。” 专业赌徒颔首,又道 “‘暗示’既然是‘暗示’,就不可以被第三方‘揭露’。尤其是被潜在的敌人。被揭露的话,会引发‘连锁暴露’。对各位的思考器官会相当不利。 不论如何,请把它当做一个有副作用的辅助手段。” “好的。好的。”柯启尔认真地点头。 沉默了一瞬。 应该是所有的话都说完了。 这一刻显得特别的沉默。 他们站在四壁闷不透风的深井里。 地下四千公里。 四千公里往上,一个安静而固执的殉道者坐在上面。她的手心按着地面,小腿紧贴地面,身体一动不动。 她必须如此,时刻如此,一直如此,不然在虚无的旋涡中对这一点存在的维持就会中止,坑道崩塌,他们都会在这个偏远荒凉的位面被一无所有的空风搅的存在粉碎,信息抹除。 造陆师是一位技术殉道者。 这意味着她在任务时,对再亲近的家人朋友也和陌生路人无异。 沉默的一刻。 以查,柯启尔,和专业赌徒伸出两个白脑袋,一个带着黑面具的脑袋看着下面。 他们看着“视觉分界面”——他们等于什么都没在看。 而要对付的那位,是一位“极限突破练习”中的理念殉道者。这更加糟糕——任何的“路”在他的眼中应当也只是需要破而后立的废墟。 好像应该保护造陆师,应该收拾战争贩子。 而他们并不知道她想做为何,他所图为何。 不知道是否能平安折返,是否身体的每个部位都能保留下来,终道之末是否能坚持到明天,泛位面在什么命定的轨道上运行,是否有解,解法是否正确,是否可行,他们是否能增大那些他们想增大的可能性。 他们不过是想增大某些可能性。 “证。”以查说。 “证。”赌徒点头。 “缝隙。”柯启尔说。 相距不过零点几秒,他们依次跳下视觉分界面。 恶劣的红光闪烁。 接近一万个频率擦过他们的眼前。 下坠。 或者是飘——根本没有下坠的感觉,参照物也完全不可信。圆都扭成了不等边的方形。 赌徒精光四射的明亮眼睛一闪而过,他的“暗示”随即在以查脑海响起“相信她。” “暗示”还真是够主观的。 但以查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专业造陆师的能力不止于此,虽然别的无法保证,下方的建筑结构一定是安全,有足够的空间,也延伸向对的地方。 他们的路线一定会到达阴谋的黑影分魂所在之处。 他和两位同伴保持一定距离,几乎没有变换姿势,耐心地等待着。 …… 不知道过了多久,以查感觉到脊背再次重重地擦到了某种硬质的表面。 他用翅膀一撑,下意识的想要向前——令他意识到方位发生了明显改变的—— 是 这个动作,让他坐了起来。 第九十九章 区域规则 柯启尔和专业赌徒也一起坐了起来。 紧接着警报声从空中扯过,像一千个脾气不好的小号嘹亮的雄辩声,击的他们昏头转向。 以查在几乎失聪中向前看 面前有一堵高大的红墙,高约三四百米,两端延伸出去半里左右,剩下的部分隐没在黑暗里。 身后是同样的深红墙壁。两堵墙划出一个宽而短(相对来说)的区域。 他们处在纵轴中线的前端。 场景空荡到可怖的地步。 以查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他的两位同伴。 “二位。”他先是用普通的声音叫道。 回应他的是一阵理所当然的沉默。 “证。”他冷静地念出约定好的信仰词。还好他们早有准备,无论环境如何变化,这些几个词都能准确的被传递和被接收—— 使用时甚至无需太虔诚,虔诚的部分已经由柯启尔代劳过了。 “证。” “缝隙。” 相距不远的地方传来另外两声。 尽管背景中小号们的嚎声持续到之后有一会儿才停止,但以查听的清清楚楚。 他们还在,只是看不见? 以查向发出柯启尔声音的那边靠去——离得很近,只需向右前一步。 天使不再那儿,那里并没有任何可视的事物。 以查心中估算方位,伸手朝着空气一拍,果然正中柯启尔看不见的肩膀。 一阵有点颤抖的“暗示”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是柯启尔的声音“别紧张别紧张别紧张”——毫无疑问是天使正在劝慰自己——这家伙还浑身抖了一下。 以查看了看自己按在“空气”上的手,又看看不远处的深红高墙。 那墙壁在黑暗中显得分外鲜明而诡异。 果然,他们处于某种区域性的视觉规则中。 他可以看到周围的环境。但无法看到身边的同伴。从柯启尔的状态看,他应该也陷入了差不多的境地。 “证。”专业赌徒的声音,这次是从前方传来了。听得出他已经贴近巨墙底部。 这位殉道者似乎没有花费时间在研究规则上。 “缝隙。”以查说。拍了拍柯启尔的肩膀。自己也向那道墙下飞去。 深红的墙像一个邪恶的巨大笑容呲出的一排下牙。 不管他们在哪——也许当前区域基本的构建是由造陆师维持,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已经进入属于战争贩子的地盘无疑。 这个临时创建的区域甚至有报告入侵的警报,还有区域性的规则防御——不知道战争贩子为什么选择如此大费周章。 以查尝试了一下,无法修改当前的视觉规则和语言规则。 目前的规则不是空,反而经过精心设计,甚至包含诱导性的陷阱——这意味着它有针对外敌的原始意图,修改比重新创建难的多。 不知道战争贩子是有意还是无意—— 尽管他设置的防御性规则并未完全剥夺视觉,但事实上已经足够造成将多个来者间隔开来的效果。 如果不是有预先准备,他们此刻就已经在信息上相互隔绝,处于孤岛状态。 这甚至比完全的黑暗和完全的寂静更加可怕。 想来也是。 完全的感官剥夺同时会令对象失去行动力,这绝对不是一位“战争贩子”想要达到的。 以查站在深红巨墙的底部。向上望。 一片无光的青黑。 无论如何应该先翻过墙去。他记得自己的下落时保持的姿势,面对的角度,途径的所有转向——希望这些还作数,如果作数的话,他大概有了对目前位置的猜测。 “缝隙。”柯启尔在背后说。他也跟了上来,并且迅速掌握了信仰词的另一种使用方式——在这种情况下不时念一下这些单字可以起到定位和“嘿!我还活着!”的效果。 “不错,你没问题的。”以查向他发出以上“暗示”,然后皱了皱眉。 他本意是想告诉柯启尔接下来该做的事“跟上我,翻过墙,每隔一分钟以‘缝隙’报备。”诸如此类。 但看来赌徒的“暗示”使用起来比他想象中的条件更加苛刻。 以查自认为这次传递的已经不是客观信息,只是命令性的语句。但却仍然只有主观(以他的观点看,就是只有废话)的那部分发送了过去。 “缝隙!”柯启尔高兴地说。 “证。”以查叹了口气,向上面前高墙的顶部飞去。 墙有厚度,大约十几米,他们得以轻松的停在上面。向前眺望。 根本不需要向前眺望。 前面什么也没有。 又是一片无光的黑,只是颜色发紫。 以查靠向墙壁边缘,朝下看去,是的。像是身处于被云雾隔绝的极高山崖,下方也只有混沌的,紫的发黑,或者黑的发紫,绵延至视野尽头的一大片。 “我在哪儿?我开始害怕了呃。”柯启尔的暗示传来。 以查凭借记忆和估算蹭到他的身边,把他一百八十度扳转,自己也转过身去—— 他很清楚他们会面对着来时的方向—— 也就是原本“竖”的方向。 应该没错。这里也有方向性的区域规则 坐标在下坠的过程中变了,转了九十度,变成了横向。 他们方才脚踩的地面事实上是原本竖井的某一面墙壁——竖井在他们下坠的位置的面积急剧扩大了。 此刻脚下的深红巨墙在之前坐标中应当是某种在底部的巨大红色挡板,挡板中间有一个孔洞——这就是目前他们所处的位置 孔洞的内部竖着的表面。如同轮子里的老鼠。如果此时向左右看一看,就会发现他们所站的巨墙顶部两侧在视野的极限距离向上折去,此刻头顶天幕一样压迫的青黑之中也隐隐约约有和脚下一样,十几米厚的一条“天花板”。 只需要左右看看,就可以确定以查的推测完全正确。 但他们都紧盯着来时的方向。 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景象已经说明了一切,不可能说明的更好了—— 那个方向上理应依次有 来时穿过的视觉分界面,超过四千公里的距离,一个在四千公里的距离下比一颗米粒还小的洞口,一个几乎全封闭的房间,海底,海平面,以及虚无之洋大漩涡冒出海平面的部分。 理应如此。 但他们看见了月亮。 九个月亮。 第一百章 反面 在另一边的深红巨墙后方—— 尽管又远又深,但还是能看到视野的尽头有拳头大的九个月亮。 九个月亮排成一行幽蓝的小眼睛横队——另有一个特别黯淡的在角落里露出半个残影。 没有一个应该出现在此刻的视野里。 虽然如此,不知道为什么,它们竟还带着十足的真实感,可以让观察者十分确定那就是外面的十轮终末之月。 以查收回视线。 真实投影,或是视觉上的空间弯折,原理怎样都好。 重要的是,原本在上方的月亮如今在他们的后方。 那么刚才在他们前方的那一片黑紫,便是大漩涡的深处底部无疑了。 即使什么也看不到,那也是他们需要前进的方向。 “证。” 以查再次把陷入呆滞中的柯启尔拉转一百八十度。 翅膀一拍,跃下红墙远离月亮的一侧。 他们跌向紫黑色的迷雾。 法则视野在三种重叠的视野中脱颖而出,一瞬间在以查眼中高亮起来—— 那些毫无规律的雾气丝缕组成了无数泡泡的繁复形态。较近的地方的泡泡稀疏而细小,显现处零星的几粒砂砾,远处则霎时可见密密麻麻,大如小山的庞大泡泡聚积一起,形成了一道屏障。 一道泡泡的屏障。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以查立刻可以判断出那些泡泡是 “空”。 团状的“空”能量——悠闲的在空中飘着,随时准备吞吃着附近的一切内容。 有了它们进行参照,他能清晰地看出自己的方向和速度。 毫无疑问地,他看到自己向那些饱含着空能量的泡泡跌去。 向被抹除跌去。 离得越近,法则视野就越是清晰。那些泡泡一瞬间变得光耀赫赫,几乎灼目起来。 这是什么样的规则?观察者渐弱规则? 如果下面全是空能量的话,那专业战争贩子去哪儿了? 以查还没来得及细想—— 不知是规则改变,还是坐标系又换了。 他们向着空能量屏障直冲的速度先是减缓,然后归零,迅速反向。 这次他们被向下扯动了——远离空能量的泡泡。 用参照物来描述的话,是落向那些深红高墙的背面。方向和他们第一次下落时相反。 他们所在的这一道深红高墙,似乎正是某种意义上的稳定面,绝对的零的水平面。坐标系围绕着它转动。 事物纷纷向其回落。 他们也不例外。 不过几秒时间——虽然“地面”的意义已经一个很短的时间内换了数次——他们再一次落在了地上。 这次踩在深红巨墙的反面。 如果造陆师开拓的竖井不作改变,一直向下延伸的话,他们应该面对的是一道井壁了。 不过眼前看上去不是这样——深井的四壁不见了,他们身处于一片略有弧度,看上去向远处三个方向正无限延伸的面上…… 也许是被眼前豁然开朗的广阔空间突然震慑,一个念头如被闪电照亮,变得清晰可见 他们很可能已经下降到了最底部。 然后向下转了九十度,又向下转了九十度。 在终道之末的正常居民来看,他们应该是头朝下。 那么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一面—— 自然是终道之末的反面。 以查向前看去。柯启尔应该是落在他身边,能感受到天使在恍惚之后立刻发来暗示——“秩序在上!这是做梦么?真不可思议!” 确实。 眼前的景象让以查想起“终一母星幻想”中的描述。 一个纵贯巨灵族,这一独特的古老种族从古至今的传说—— 不得不提的是,虽然巨灵被公认为是泛位面的最古老种族之一,这些庞大,高傲而神秘的生物却缺乏对泛位面宇宙任何形式的归属感。 他们认为自己是属于非此世界外的生物,种族起源于一颗比目前的九位面宇宙还要大的单独行星。 在他们的宇宙中有且仅有这一颗行星。 它被称为“母亲”(不少学者认为这正是“母亲”一词的来源)。 也曾有过这样的说法 他们之所以选择梦使摇篮位面栖息,仅仅是因为那里的巨龙可以订制和编造最好的梦境,让他们能够一直沉睡在自己身在母星的幻梦中。 然而,尽管巨灵们信誓旦旦,但并没有任何相关的事实记载。 有关于此,御衡者花园曾发起过长达数千年的相关专题,学者们对此进行踊跃研究,挖掘了巨灵的几乎全部历史。 尽管其中有些贡献颇有些其他方面的价值,遗憾的是,没有任何研究者获得了任何证据确凿的发现。所有的记录都被证明是梦境或者幻想,有的仅仅是赋灵组图,或者立体诗的变体。 最终大家得出结论 外宇宙并不存在;巨灵族本就是梦使摇篮的本土生物;而他们对母星的歌颂和幻想,则是一场史上最大型,历经时间最长的群体幻觉。 尽管巨灵无一承认这些结论,无一不表示这是严重的侮辱,然而御衡者花园还是在收集了大量资料后,宣布中止研究。 不久后,此事被加入泛位面的种族常识合集,巨灵们的各种相关陈述被命名为 “终一母星幻想”。 所有巨灵族自称的“历史”和“记录”均被判定为虚构的文艺创作作品,不能在学术环境下引用,但还可以做用作欣赏之途。 这些记录作为文艺创作作品也是一样难以理解,以查并不是完全明白。 但眼前的场景,由不得他不联想到一首巨灵的远眺唱诗(和字面意义一样,“远眺唱诗”的意思是专门在远眺时吟唱的诗句) 《钩子!扎!爱它!》 “殷红!殷红殷红! 荒凉。 荒凉荒凉! 母亲。身上长满了钩子! 钩子!钩子!一行一行。 硬的疼!踩在上面扎的流泪!我不敢动弹。如果我的目光自己移开怎么办!如果我坐在湖边,不存在的湖水吃掉我的目光怎么办! 躺下的塔,我们把锚留在那里。我们一被扎到就原地坐下! 钩子!扎!爱它!” …… 以查看着眼前的“地面”。 终道之末的反面。 眼前的场景殷红,荒凉。 最重要的是,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排戳出地面的尖勾——那些尖勾大的要命,亮闪闪的正是巨灵尺寸。 “终一母星幻想”。 以查很清楚,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发现和终一母星幻想中的任何描述相符的事物。 他感觉心脏狂跳了起来。 第一百零一章 因为茶壶就在那儿 不。 还不能确定。满是钩子的地表会有其他可能形成吗? 虽然以查感受到几乎无法压抑的急切(说真的,他有几百年没这么急切过了),但他还是下意识这么思考起来。 不过,那辽远的视野消失线和带弧度的地面相交之处,确实有什么卧在那里的巨大东西。 暗褐色的东西。 非常的宽,高度则是宽度的五分之一,表面似乎开着不少小窗,孤零零地俯卧在那里,像一个平放下来的建筑物的东西。 像“躺下的塔”。 如果可以确定那东西真的是“躺下的塔”的话,如果有两样描述和那首《钩子!扎!爱它!》相同的话,终道之末背面和“终一母星幻想”的关联性质就有足够的说服力了。 绝对会有足够的说服力。 就像在月球背面先看到满地的植物浸泡过的残渣,然后又捡到一把茶壶一样。 无法说这和茶没有关系,真的。 那把茶壶对于“终一母星幻想”可信性的加强至关重要。 “终一母星幻想”。 这种庞大的,不可思议,可能会导致对世界的认识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猜想。“破除世界”等级的猜想。 第一等级的猜想。 任何蛛丝马迹,努力去挖掘它的任何蛛丝马迹,对任何领域的任何学者而言,都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以查不禁翅膀一拍,向那个方向疾冲。 “一定要去那里看一看。一定要去那里。呃。拜托,就看一眼。” 柯启尔的暗示在他脑中响起,简直正确的有些多余了。 这件事对天使来说应当也是无法抗拒的。以查问都不用问就知道。 同一瞬间,似乎场景和时机似乎都不那么合适的当口,他们都感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无暇多顾,奋不顾身。 他们必须去捡那把茶壶。 如果它是一把茶壶的话,他们必须捡到它。 因为茶壶就在那儿。 凸出地面的巨大尖勾——每一个约有十五米高,组成寒气森森,富有危险意味的稀疏森林。 以查腾起身尽量在满是缺口的空气中飞高一些。让那些尖勾从身下划过。 他眼睛无意间向下一瞥。 终道之末的背面并不平整。除了每个钩子根部放大的死鸡皮一样的凸起,他正经过两道割伤一般的鲜红裂沟。 那里面有暗红光芒一闪。 有些迟钝的警惕心刚刚开始大声作响的时候,连续的红光,挟带一阵疾风暴雨般的攻击从那两道裂沟中射出,笼罩了他们—— 来自专业战争贩子的攻击? 思绪还在转,不过转的很慢。手下意识去抵挡。六只翅膀用力向后一划。 他没打算减速,要更快的前冲……冲向那把茶壶。 以查感觉后背被谁用力拉了一下。 “证。”以查连忙说。 他能听到柯启尔也说“证。” “赤道。”专业赌徒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段对话迅速失去了意义。 因为赌徒不由分说,直接抓起他们俩,在那连续不断攻击的缝隙中迅捷而准确地闪躲了几下。 一大蓬天罗地网般的新攻击罩来,他拎着以查和柯启尔扭过一个诡异的角度,毫无征兆地垂直下拍,把他们按在另一道较小的空裂沟中。 他们没有中任何一道攻击,一道都没有。 但以查感觉浑身都被摔散了。 行动被阻止,他躺在地沟里,感觉有点胸闷气短。 气氛一时降到了冰点——只是修辞罢了。气温已经在冰点以下好长时间了。 以查和柯启尔一时都没说话。 还是看不到他们,虽然明知道近在咫尺。以查不知道柯启尔有没有正在用“暗示”向赌徒试图说明什么—— 不管他们说什么,传递过去无非也只可能被过滤的只剩下的情绪输出。 向专业赌徒情绪输出是没意义的…… 以查坐起身,想继续去望那可疑的像是“躺下的塔”的东西。 几乎是同时,三件事发生 一大蓬红光射来;赌徒把他按了回去躲掉攻击。 红光从他的头皮上擦过。 商量好的信仰词中并没有表达感谢的,因此以查什么也没有说。 能通过肩膀上的手感觉到赌徒正在从另一边使劲——想都不用想,应该是他把同样想要蹦跶出去的柯启尔也一把拽了回来。 “赤道。”专业赌徒有点无奈地道。 他的意思以查当然明白。 他们刚一进入这里应该就被专业战争贩子察觉了。现在他应当已经启动了对他们的攻击—— 刚才对他们发动自动攻击的设施有可能是他的,也可能是他能够轻松利用环境上的一切因素来对付敌人的缘故—— 仔细想想,这种事情对于具有“战争贩子”这种称号的殉道者来说并不难以做到。 不管怎么说,以查明白赌徒的意思。 “小心。”“不要贸然行动”“不要接近那里”“走错路了”之类的。 无论是其中的哪一种提醒都是贴心的,正确的。 而且他确实救了他们。 这真的很加分。 “赤道。”以查说。 “赤道。”柯启尔也理直气壮地说。 “赤道。”专业赌徒说。 静了几秒钟。 “赤道。”以查和柯启尔同声说。 又静了。 这次,光线也消失了。 鲜红的裂沟。两旁戳出地面的高大钩子。不远处的,雾状的虚无。都从他们眼中消失了。 “证。”虽然不讲理的黑暗已经司空见惯,以查还是试探性地道。 “证!”柯启尔叫道。 看来一切无事。 “好了,快说。” 赌徒的声音从右方响了起来。“你们到底要干嘛?” “这怎么回事?”以查迅速问。 他们好像又可以正常对话了。 “这是我的‘共谋暂停’。”专业赌徒说。“我专门开辟的一个小法则场景。 场景很小,我浓缩过的权限可以暂时盖掉他的语言规则,坚持不了多久。快说,你们要到哪里去?” “我们要看躺下的……”柯启尔的话说到一半。 “等等。” 以查突然打断了他。“有一个更适合在你我之间讨论的问题。” 他压低语气。“你能看到我们?” 以查望着眼前的黑暗——他现在也看不到专业赌徒。 他之前有一段时间没看到专业赌徒,没听到他的信息了。 但刚刚他们遇险的时候,明明他们什么话也没有说——甚至连信仰词也没念。 赌徒却准确地找到了他们的位置。成功把他们拉走营救。 联想到他一进入这里,没有任何犹豫就直奔红墙而去的话…… “啊。是的。当然。”赌徒说道。 第一百零二章 肝胆之言 “你看得到!”柯启尔惊讶地说。 “所以你们看不见我吗?”赌徒问。 他似乎具有同等的惊讶,但表现的完全不明显。 “缝隙。”柯启尔说,“是的!” “关于视觉规则的分析得更新了。”以查坐了下来,靠在裂沟内部的弧形壁上。 他暂时把心情从“终一母星幻想”上收回。 问题很多。 问题毕竟就在眼前。 “不过,我想我对战争贩子意图的估计应该没错。” 以查几乎没有停顿,快速地道 “目前的视觉规则加上他的语言规则,无疑是想要让进入这个规则场的任何团体中的所有个体陷入到孤军奋战的局面里。” “呃。他为什么不直接攻击消灭来者呢?”柯启尔说,随后意识到自己的思路太残忍而开始大抽凉气。 “因为他是战争贩子。不是杀手。他的目的永远是挑起争斗,其他的都只是手段。” 以查耸了耸肩。“何况,来者数目越多,这个方法效率越高。自相残杀对他来说应该是最好的。应该满足了他想要的每方面的要求。 因此我才会一直下意识认为他设下的语言和视觉规则,都是在阻止我们看到同伴。” “或许我不算你们的同伴。”赌徒笑道。 “事实上也许。”以查冷淡地说,“但你自己不能有这样的想法。也许他就是对每个受影响的个体都施加了一些随机调整,而已。 好让他们在压力和心理孤立的双重状态下产生这样的念头——记得吧,那个名词。愚蠢群集学名词——自开头的那个。”他转头冲着柯启尔的方向。 “自我分化。”柯启尔帮他补充道,顺便小声嘟囔 “另外,群集学并不愚蠢。它是操纵学的理论基础哩。” “对。自我分化。这是战争贩子想对所有闯入者造成的状态。” 以查没继续学术讨论的话题——平时他难免在此开展一个三天三夜唇枪舌剑的大战。 “最好不要有这样的想法。从现在开始最好不要把思考重心放在我们之间的差异上。” 以查拍了拍手——虽然他们听不见。但语气已经说明了一切。“不知道战争贩子已经在这地方做了多么充分的准备。 不过,如果你们有任何防御手段的话,请把防御设置在我们三个和周围环境之间。” “这真是个不小的要求。”赌徒说。“你是要我们完全互相信任对方,同进同退了?” “我是说你得这么认为。” 以查笑了一声。“我无意去接近这件事的事实。但你既然来了,就得这么认为——你得认为我们就是肝胆相照的同伴——不管你有没有肝胆。 因为一旦你有相反的想法,就会被战争贩子利用。当然,我也会这样认为的。” “事实不重要吗?”柯启尔小声问。 有时候他的确不明白以查的想法。 这家伙有时候为了向真理迈进一点点,会一声不吭地付出他者难以想象的努力。而他现在又可以毫不犹豫地发表这样枉顾真实情况的观点。 “一加一等于二也许有事实。这种事哪有什么事实。” 以查恢复了慵懒的腔调,让人猜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 “没有事实的东西蠢的要命,无聊的要命。 没有梯子,大家都在泥潭里打滚,假装自己在不同高度的云朵上。对于这种事情,我只希望能节省时间。” “我倒不知道现在天使都流行这样讲话了。” 赌徒朝着柯启尔笑道。 真正的天使手足无措了一会儿。 “好。” 柯启尔的窘迫尽收专业赌徒眼底,他没有苛责,转向以查。“既然如此,就告诉我你们所说的‘阴谋的黑影’的全部情况。” 以查把一条腿换到另一条腿上。 很难一下子真的告诉他全部情况。 不过他信守诺言,很快开始讲述,并且没有省略什么重要部分 “末日之战”和“黎明之战”的蹊跷; 终点律师和终道之末的分魂之间听起来儿戏一般的胜负; 以及“十头蛇窟的牧羊者”。 “如果你知道这其中任何一件事的任何线索,也可以现在就告诉我们。”过了一会儿,以查总结说。 “你们把我当历史学家了?” 赌徒笑了一声,“说真的。之后你可以去找我们的‘专业历史学家’问一问。” “他知道比御衡者花园的学者们更多的东西?” “她。”赌徒说,“那当然,她可是收钱的。很多钱。” “哦。说到点子上了,我们没钱。”以查说。 “真遗憾。” 赌徒顿了一顿,语气诚恳,“如果我是其他任何利益不敏感领域的殉道者的话,都可以给你们点钱。 ‘专业慈善家’是高危行业,三万年才出一个,每次只能维持一个月。我们这一届的刚在去年自爆。” 话音刚落。 星落一样的一大排钝头红光从他们头上擦过,在黑暗中极为引人注目—— 它们路过之后,又扭过一个尖锐的角度,向他们砸来。 以查双手按着地面。 一小截空间被削掉了,他们三个一齐向右平移了一小段。 钝头红光砸在他们刚才的位置。 无声无息。 “嗯哼。”他若无其事的应道。 这其实是他第一次尝试这种程度的空间法则的编辑——根本没有什么把握,还费力的要命,脑中过载般晕眩起来。 不过冷汗还没爬上额头就平息了。 最近的事情大多如此。快的他来不及做风险评估。 “战争贩子和你们所说的‘黑影’是两个存在。这个可以确定。” 袭击既已过去,专业赌徒继续谈话,只是不再像之前那么悠闲了。“不过,我还想听听你们的其他推断。比如说战争贩子具体想做什么。” 以查重新靠在裂沟的壁上。 “他们的目的某种角度看颇为相似。”他想了想便道 “如果他们碰到一起,因此而产生合作的话,我一点也不奇怪。 也许他们正在哪个角落里,谈论对剩下的位面进行捣乱的顺序,就像我们现在一样。” “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合作呢?”赌徒问。 “以目前的经验看,‘阴谋的黑影’很喜欢占据位面之子的身体——是我我也会这样做,方便而有效。 当然,你们的位面之子可能有点不配合过头了。那么黑影放低一点标准,去借用战争贩子的力量也不是不可以。” 以查略一思忖,又道 “我所奇怪的是之前黑影脱离了寄生关系,似乎就没有任何威力了。 所以这下我得问你——你说这只是‘极限突破练习’。莫非在一次练习中,战争贩子打算如此牺牲自己?” 第一百零三章 指挥部 尽管时间显得比较紧急,赌徒却有一会儿没说话。 黑暗中有一种神奇的感觉他在微笑。 “我不知道。”他说。 “你不知道?” “即使是殉道者之间,也不知道其他殉道者的极限在哪儿。他们会做什么。” 专业赌徒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我知道。你们觉得我也是殉道者,因此认为我可以估计战争贩子的想法。” “确实如此。”以查说。 “我明白。” 赌徒笑了一声,笑声清晰 “殉道者每个都不同。因为‘道’每个都不同。他会做什么,我不知道。 事实上,我们之间是最无法互相理解的。就像从一个极点到另一个极点。我只是知道的多,要说理解的话,我可能还不如你们。 不瞒你说,我甚至不知道造陆师具体要做什么。” “我以为你来这里就是为了阻止她的所作所为。”以查道,“然后你说,你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是的。”赌徒说,“我不知道。但我还得阻止。” 以查停了一会儿,说 “你真是赌徒。” “当然。”赌徒说,“当别人认为你是赌徒时,你最好真的是。” “噢。”柯启尔说。 他的声音显得很遗憾似的。 这是天使又无法控制同情心的结果。以查真的不知道这时候有什么好同情的。 “但你刚才阻止我们去‘躺下的塔’那边。”以查想了想说,“你知道正确的路线?” 外面终道之末背面的外表——就凭刚才他们所看到的,根本毫无“路线”可言。 “我只是知道一些他们的习惯。”赌徒说,“思维问题就变成了行为问题。行为问题又变成了概率问题。” 这倒不错。 以查真心喜欢这句话。 如果他今年只有五十岁的话说不定他真的会说 “你说的很对。看起来我们一定能好好相处。请加入我的宇宙知识共享计划,我们一起来建设新的文明。 等我从各种各样的文明中收集到足够的知识,再把正确的思路播散出去,创造出足够新文明生长的土壤就会开始的。我现在刚开始。 现在的进度是学习各文明的通俗文学作品。不管怎么样,请加入我。” 不过以查已经四千岁了,所以他只是问 “照你判断的话,大概率的事件是?” “这里看来已经被战争贩子改造成‘基地’了。” 赌徒答道,“既然是基地的话,一定会有‘指挥部’。他本身应该就在‘指挥部’里面。即使他不在,那里也会包含所有无法去中心化的信息。我们应该优先到那里去。” 啊嗷。 妙不可言。专业赌徒又得一分。 以查觉得他说话好听极了。 “优先”。这绝对是个好词儿,但在地狱真的很难听到有谁这么说话。 他开始觉得自己提出的“我们是肝胆相照的同伴”不再是权益下的虚伪计划了。当然也许这其中有一定的因果关系。 “‘终一母星幻想’等结束了再验证也来得及。”以查对柯启尔笑道,“看起来我们有位合格的领路人了。” “行。我们先跟你去吧。”以查转向赌徒。 反正“阴谋的黑影”无论如何是要找的。虽然“终一母星幻想”无疑是他们的兴趣所在。 “躺下的塔”就在那里。它又不会跑。 对吧。他安慰自己。 “你在哪儿?”柯启尔突然说。 “嗯?”以查下意识答应。 “不是说你。哎呀。”天使道。 “我?”专业赌徒的声音露出讶异。 静了一刻。 视野中一片漆黑——即使不是,以查也看不到两个透明的身影干嘛了。有那么一瞬间好像从哪里发出了一丝微弱的白光。 白光幻觉一般熄灭。 过了一小会儿,只听赌徒淡淡地说“谢谢。” “噢。”以查没多问发生了什么。 天使的把戏有很多。尤其是当他们心生怜悯的时候。 也许柯启尔只是表示了一下鼓励。 “虽然我还能维持一会这个小情景。但还是把这点力气留在之后用吧。” 赌徒轻轻笑了一声。“不如我们现在就走。” “你们看不到我的话——” 他一边继续说,以查一边感到手里被塞进了一条绳子的一端。“如果你们相信,我可以拉着你们。” “当然相信啦。我们是肝胆相照的同伴嘛。”以查随口说。 “是呀。”柯启尔也道。 赌徒大笑。“我知道了。我们走吧。” “缝隙。”以查说。 “缝隙。”柯启尔说。 “证。”赌徒说。 …… 黑暗从他们眼前被擦去。 赌徒收回临时搭建的规则情景,立钩和殷红的大陆的背面重新出现。 感到手中看不到的绳子被轻轻一拉—— 以查捏紧绳子的那端,回头看了那有可能是“躺下的塔”的东西一眼,跟随着指示的方向飞去。 荒凉,殷红。 一切看上去很平静。 平静只是远观时的表面现象。 除了会发射出具有追踪能量的钝头红光的裂沟外,他们连续经过大量垂直喷射出撕裂三叉(一种具象化的规则,不需要戳刺,光接触就可以让受体皮开肉绽)的密集巨坑;差不多让他们蜕了层皮的绷粘膜陷阱;血液解锁的,一个倒金字塔样式,大的吓人的连续机关…… 全神贯注着,还算轻松。他们通过了一道又一道阻拦。 但没谁感受到欣喜。 胜利的希望,无法妥协的理由,盈收的回馈都是战争贩子在不留神时会放在你的口袋里的。 等它开始爆炸时就晚了。 它一爆炸就会直接爆炸。 他们穿过一条逆风的,绕度为,和火山口一样粗的管道。 难道这些东西都是战争贩子设置的吗?以查忍不住想。 不止这些泛着青光的钩子,那些庞然大物看上去实在太古怪,令人毛骨悚然了。 有些拼接方式是他完全没有见过的——要不是可以直接辨认通用规则而非在实体上钻牛角尖,他们根本无法通过。 事实上,他们能通过也很奇怪。 战争贩子会让他们通过吗?他百分之一百知道他们的到来。双方都了解到对方不怀好意了。 “证。”赌徒说。 同时以查手中的绳头被拉了一下。 左转。稍微靠上一点。 以查向左转,向上飞。 空中孤零零的悬着一个圆形的大门。确实是在空中——门的上下左右和前后都是空荡荡的,就好像谁搬家忘记把门带走似的。 那门甚至只有个门框。要说它是个没有火的火圈也未尝不可。 不过以查心知肚明,那一定是所谓“指挥部”的入口。 “证。”他和柯启尔答道。跟着赌徒飞入门里。 第一百零四章 三道活影 果然。 进入那道门之后,空间就在他们面前展开了。 天花板凌空闭合,一圈圆形墙壁向上升,原本视觉不可见的一道道花纹像被扳动开关,耀眼地亮起。 门框开始发出从内烧红一般的光芒,把他们的影子锤在前方的青灰的地上。 三道影子。 以查刚瞥见,刚这么想来着——不应该有影子。 和他们之间视觉规则的指向隐形没关系,天使的躯体本来就不产生影子。 他翅膀一拍,蹬开脚下的黑影。 影子应该做出和他一样的动作——反正还在恶魔身躯的时候他清楚是这么回事—— 影子没有做出和他一样的动作。 影子直愣愣地从地面上弹起,向他扑来。一瞬间就贴在他面前了。 它睁开了属于自己的眼睛——一双恶毒的,鼓起的黄眼睛。 一阵纯粹,雪崩一样的恶意波浪冲进以查的脑子,一下子搅得天翻地覆。 以查直接一拳打在那对凸出的眼珠上—— 侧过头急速后退时,才感觉自己要吐了。 黄眼睛炸开了,黏在拳头的背面。 以查使劲甩了甩手,眼睛盯着那只影子——影子向后弯去,一下子拉的又高又瘦,一个椭圆的空洞出现在眼睛下方,像是在尖叫。 紧接着整个阴影像沸水里的纸片人一样疯狂的哆嗦起来,越拉越长,越拉越细,最后渗入地面的缝隙里,消失不见。 “小心。危险。” 一拳之后,以查几乎立刻就向赌徒和柯启尔发射暗示。这无疑是足够主观的内容了,他得联系他们才行。 战争贩子的“斗争的嘲笑”?同时,他这么分析着刚才受到的攻击。 那双黄眼睛和当时柯启尔中战争贩子的招数看着几乎完全一致。 应该是提前加上的眼部的规则薄膜起到了效果,他没有看到笑容,也没有中招。 这自主的影子这么弱,倒不像“阴谋的黑影”,倒像是战争贩子自己的某种用于传播的能力——很容易便被消灭了。 看来也并不可怕。 影子有三道,他们身前都有一道——应该是无差别攻击了。 解决了自己的问题后,以查余光瞥向身边柯启尔投下的阴影。 虽然看不到天使,但他的影子明显还在。 只见那阴影两只漆黑的,没有厚度的手用力地掐着自己脖子,在地面上抽搐着,像下半身被压爆在铁块下,却没来得及死掉的虫子一般,来回不住的扭。 向上能看到一对深黄的双目嵌在阴影的脸孔部分,睁的大大的——在平面的阴影下显得立体到怪异。 天使应该看不到那双法则视野才能看到的眼睛,自然也无法发现破局的关键——好在眼部薄膜保护了他,使他这次没有被“受害的眼睛”寄生。 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以查连忙一步向前,利落地踩爆了那两只眼睛。 没有声响——声响的规则不在于此。 本以为失去了眼睛的阴影就此退散,它却闹腾的更厉害了。像是疼到了极致般,柯启尔的影子弓起身子不断颤抖,嘴巴露出一个狭长的空洞——刹那间以查脑中响起零延迟的凄厉尖叫。 以查差点干呕了一下。 他用另一只没摸过黄眼睛的手擦了擦脸。紧盯着那两只漆黑的手爪。 手爪没有放松,轮廓的边缘蔓出了深黄色的线,像是在强调动作——它正死命地向自己的脖子更深处抠去。 顾不上多想。 那恶毒的深黄色再次映入眼帘,暴躁涌上心头,脑海中尖叫换成了咯咯的拉锯声。 以查直接飞起一脚,朝着它的脑袋狠狠踢去。 这次他带动的力量几乎是上次三倍,法则的裂隙他也看清楚了,深黄色的线的交界处应该就是最薄弱的地方——不管这道影子有什么猫腻,他都可以破坏了再说…… “赤道。” 赌徒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背后,再次把他向回扯,语气急迫而严肃。 他已经用尽全力踢出去了。 因此只是身体被拉歪,一脚还是正狠狠的踹在阴影的一只手肘上。 阴影如有实体,闷闷地被踹出老远。 “呃呜……”脑中的尖叫声变成了疼痛的呻吟声。 以查出了口气,感觉浑身冰凉。 不详的气息漫了上来。 他瞧着那被踹飞的阴影还没有消失,反而像活的生物一样打起滚,像是疼痛难忍。 样子越瞧越像柯启尔。脑海里的声音也越听越像柯启尔。 最后,那个方向一道慢慢发来的暗示确定了他刚才打击的对象 “好疼啊……” 这的确是柯启尔的声音。 什么…… 以查谨慎地靠近那一团看上去丧失了行动力,原地抽抽的影子。 许多个念头直接在他脑中凭空出现,开始打转。 柯启尔变成了影子?还是这道影子已经和柯启尔实现了通感连接——对影子造成任何的疼痛和损害都会反馈到他身上? 这只影子的机制和他脚下的那只不同—— 他脚下的那只破坏了眼球部分就烟消云散了。 柯启尔的这一只却不但保持着活跃状态,好像还能将伤害反馈在他身上。 以查伸手向阴影的上方搭去,摸到了一手光滑的羽毛。 还好。 柯启尔的本体还在。最坏的可能没有发生。 就这么一会儿,赌徒已经把他们拖到一个角落和一根粗大圆柱的夹角之间了。 “我对大家的情况非常关心。啊。好急啊。好想见到大家。” 以查已经逐渐学会用主观情绪传达有效暗示,此刻一边朝着赌徒发出暗示,另一只手指着柯启尔的方向,一边便转过头去看赌徒。 稍微令他松了口气的是赌徒脚下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处理掉了。 他希望赌徒能理解他的意思。 虽然刚刚才暂停过,但现在再次需要“共谋暂停”。 现在以查已经想明白了,战争贩子利用了他对影子处理思路的惯性,第二个影子的机制和他身上的不同,差点让他踢死柯启尔。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战争贩子的寄生并没有从柯启尔身上消失。 需要“共谋暂停”,而且需要的是视觉规则的覆盖……他需要仔细观察一下。 不知道赌徒能不能听懂。 希望他还有足够的力量能再制造一次规则情景。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 规则情景降临了。 以查再次看到了柯启尔。 和两个“专业赌徒”。 被老板偷袭,请假一天 如题所示。 写了这么长时间了,大家想必对作者还是有一丢丢信任吧!明天会继续更新的~ 谢谢大家的滋瓷~3月16日快乐 《全位面恶魔导师》被老板偷袭,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五章 解 以查盯着两个“专业赌徒”,一边退向蜷成一团的柯启尔一侧。 他们同样瘦高身材,四肢细长,脸上扣着同样的黑面具,躯干上的黑色外皮(或者外套)上的皱褶走向都一模一样。 有一个是假的无疑——而且多半是刚在他脚下的黑影变成的。 但完全无法区分。 两位赌徒似乎没有发现对方的存在,无知无觉地向他靠近,两个面具的孔洞中投出四道目光。 他们互相看不到吗? “赤道。”以查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另一只手快速在他们之间指了指。 两个一模一样的赌徒转脸相对——他们的目光穿透对方的脑袋,落在身后不远的虚空处。 他们确实无法看到彼此。 一阵凉飕飕的感觉爬上以查的心头——起码里面那个真的赌徒无法看到对方。 两个赌徒什么也没看到(或者假装什么也没看到),微露出疑惑的眼神,转过头来。 “一切都好?” 来自真正赌徒的暗示在以查脑海里响起了。“暗示”没有方向。 “赤道。”以查再次冲他们说。 他保持着“请勿靠近”的动作,谨慎地和他们周旋着,保持距离。 想了想继续暗示“不好。” 暗示和话语都传了出去,两个赌徒犹疑了,停在七八米远的地方——他们犹疑的程度完全一样。 以查也在考虑。 影子们多半正准备加害他们——他不知道它没有立刻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那只影子变成的赌徒目前还保持着和本体一模一样的动作,但谁也不知道这是真正的限制,还是迷惑他们的把戏…… 先得区分他们。 信仰词可以判断方位。 也许信仰词能区分他们。最好让两个赌徒说出一句信仰词。 怎么暗示好一些…… 以查感觉到柯启尔扯住他的长袍下摆。使劲扯了好几下。 他低下头。 只见天使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在空中挥舞,面色急切,眉毛拧成一团,试图说什么——声音的规则没有改变,自然什么声音也没能传到以查耳中。 不过有其他更值得注意的事情。 刚刚柯启尔身子底下也粘着一只黑色的影子。 现在属于他的那只影子也不见了。 “糟了糟了糟了糟了糟了糟了糟了糟了……”以查忽略直钻入脑中的一大堆暗示,使劲试图把柯启尔从地上拽起——天使持续咋咋呼呼着,有这份精力的话,他应该没什么事。 “证。” 然后他听见专业赌徒说。 叠在一起的声音。 不是一个声音。 绝对是个坏消息。 他抬起头。 看到刚才并肩站在一起的赌徒变成了三个。 他们三个刚才同时发出了“证”的声音。现在都带着笑容,再次慢慢地向他靠近了。 如果不是意识到柯启尔和赌徒身下的影子刚刚的消失,他现在很容易认为自己陷入了某种分视幻觉。 他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让他走出了赌徒的规则情景——三个一模一样的赌徒在他视野中消失了——没有赌徒的规则情景,他和柯启尔根本无法看到他们。 他又快速迈步回去—— 三个赌徒在他眼中重新出现。 以查目光狂扫,这次他注意到他们三个是不一样的,模样确实相同,但胸口手型图案的反光根据角度的不同有所不同—— 他们是三个不同的存在,而不是任何形式的幻影分体。真正的赌徒就混在里面。另外两个和战争贩子有关的“阴影”。 柯启尔从刚才那一踹中缓解,好不容易才站起。 对面的赌徒们带着毫无防备的微笑。 赌徒不知道他身边影子们的存在?他一点都没察觉? 三个赌徒的漆黑身影开始闪烁,像糟糕的水晶球加糟糕的占卜加糟糕的占卜师共同产生的结果,时隐时现。 以查想起专业赌徒说过,眼下他张开的这个规则情景维持不了多久…… 也许这个小型规则情景马上就要消失了。 消失之后,三个赌徒——一个赌徒,两个阴影,将也会在他的视野中完全消失。 那时候就…… “糟了糟了糟了糟了糟了糟了糟了糟了……”柯启尔的暗示又冲入他的脑袋。也许他有什么建设性意见,但被过滤后只剩下这些。 我们得消灭他们。消灭所有能看见的赌徒。以查想。 肯定是得消灭那些影子的。他得拿出消灭影子的方法。不知道赌徒能不能从中存活下来。 “赤道!” 刚才那些想法通过“暗示”发向了柯启尔,天使圆瞪双眼,紧紧地拉住他。“赤道!!” “证。”以查慢了一步,没能挣脱柯启尔。 柯启尔力气大的惊人,天使在心怀慈悲时力气总是大的惊人。他力气大的几乎浑身发出神圣的光来。 他听到了以查要把三个赌徒一起消灭的暗示。这是绝对要反对的。 仅仅是因为方便和身处险境,就贸然伤害一位一直对他们非常友善,一直在帮助他们的同伴——这怎么能接受呢! 如果有辩论的时间的话他估计要好好辩论一番。 但是没有。 所以他们几乎是立刻扭打在一起。 不一定会杀掉赌徒……他自己可能有办法的……他的有利可图报表上显示的和我一样……以查想。 这段暗示的想法夹杂了太多客观信息。 不过没空管了。不管这暗示发过去还剩下多少,以查还是一边将它发出,一边使劲把柯启尔往一边推—— 天使明明刚被踢得灰头土脸,此刻却双眼神光灼灼,牢牢把控住局面,不让以查冲向赌徒。 显然在柯启尔眼里,“不一定”消灭赌徒都不能接受,这个行动从开始就不能接受。 “三个赌徒”停住了。谨慎而有点茫然地打量着他们。这是正确的反应。 另一边,在以查眼中,他们的身影闪烁的越来越厉害。 “解。”不知道谁突然轻声说。 “解!!!”这句很清晰,是柯启尔的叫声。 以查没必要发声了。 仿佛室内的空气终于到达了一支烛火不可承受的稀薄状态,专业赌徒的规则情景破灭了。 三个赌徒的身影一下子无影无踪。 想过这一刻,以查早就看好了位置—— 房间的另一侧有一个圆形的门洞。 他直接提起呆住的柯启尔——现在没必要再扭打了——向那门洞中爆冲。 第一百零六章 剩下的赌徒 逃跑是比较差的选择。勉强可以接受而已。 威胁只是被甩在了背后,并没有消失,随时都会赶上来。 恐怖的是——现在一切都看不见了。 再晚点跑的话,跑也显得有点来不及。 以查拎着看不见的柯启尔冲入那条和房间相接的通道内。 “解!”柯启尔回头,使劲朝着刚才的房间内喊。 他在叫专业赌徒,让从两个赝品中逃出和他们汇合。 以查看了一眼他们经过的门。 中间相接的这扇门看上去可以关上。 如果他们现在关上它,也许可以把三个真真假假的赌徒全部都封闭在房间内。他们则可以从这扇门的另一侧观察一会儿里面的情况,再决定…… 不知道为什么,以查觉得这甚至是个比把他们三个都杀掉更差的主意。主要是缺乏在理直气壮这部分。 以查甩掉这个念头,继续顺着通道疾行。通道扩大的时候,他们得以飞起离地一点点。 指挥部随着他们的狂奔在视野中延伸—— 目前可以判断它为圆形的巨大交错管道和被它们相连接的房间所组成,覆盖一层就近存在激活型视觉规则,每个单独空间都需要全部进入,才能看到里面的内容。 没见到其他的任何生物。 房间和通道都是和地面一样的殷红。 它们一定也都属于专业造陆师可以操控的一部分,这里一定也是由造陆师管理框架,由战争贩子操控和补充规则。 他们操控和布置了很多地方了。整个规则区域大的惊人。 一个滑溜溜的念头蹿过以查的脑海。 他们操纵和布置了整个终道之末的背面? 战争贩子为主谋,他要找到“阴谋的黑影”的分魂。真的需要这么广阔的场所? 以查和柯启尔正掠过一个转弯处。 面前有一瞬间是墙。 就这么一瞬间。 一个黑色的家伙从后面飞出,直愣愣拍在了墙上,软绵绵地溜了下来。 吧嗒。 没有声音,是那可怕的一瞬间在他们心中形成的声音。 容不得他们停顿——他们也没有停顿,已经随便钻进一间屋子,又向一根新的管道冲去—— 但以查已经看清了,刚才那是一位“专业赌徒”。 他胸口有一个冒烟噪解的大洞,在整个“拍墙上——溜下来”的动作中一动不动,仿佛是死了——很可能死了。 “解。”他喊,“解。” 还剩下两个“赌徒”。这是喊给他们听的。 也许真正的赌徒刚才已经横尸当场——无法排除他已经阵亡的可能性。但如果剩下那两个赌徒中有那位真正的赌徒的话,他最好赶快逃跑—— ——刚才那家伙死了。对。他一定死了。 以查反应过来。 刚才落在他们面前的那位“专业赌徒”死了。 可以看到他的身形。 在目前的规则下,那家伙的身体在以查的视野中变成了可视的。 也就是从生命变成了物体。 他们之间正在互相残杀? 三个赌徒们正在他们看不到,无法干涉的情况下,无声地起着要命的冲突。 那么,如果真正的赌徒死了,会影响那些影子的存在吗? 以查没有停顿,带着情绪崩溃的柯启尔继续在管道中穿行。 要找到其他的目标——要在指挥部里找到战争贩子本身——最好还有黑影的本身。 身后的追逐无声无息。 以查只能看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身旁的柯启尔也好,身后的两只影子也好一概无法看到。他仿佛独自莫名其妙的在大陆背面的诡异建筑里狂奔。 全凭自觉。 情况显得有点滑稽——考虑到被追的是自己的话——是不好笑的那种滑稽。 以查每隔一会儿用暗示和信仰词来判断他们的位置。 剩下的两个影子确实一直都跟在他们身后。 不论他说什么。他们都会回答“解。” 连那家伙都回答“解”。其中那个真正的赌徒都回答“解”。不知道为什么。同时,伪装成他的影子可以使用和他一样的暗示和信仰词。根本无法区分。 一切都像是故意的。 他们穿过了起码七八余个房间,却没有感受到任何生命气息。也没有挨到任何新的攻击。 不知道这指挥部为什么有这么多房间,如果只是作为战争贩子的藏身处的话未免也太多了一点。 他们穿过一个满是点状飞萤的房间,另有一个房间摞满了淡黄色的,看上去很像巨大瓦片的东西。 进入一条新的管道,再转过一个弯。 面前有一瞬间是墙。 这个一瞬间比刚才的一瞬间更短。 就好像要故意制造什么巧合似的—— 一个黑色的身影再次从后面被甩出,再次狠狠地拍在了墙上,软绵绵地下坠。 冒烟。 那家伙胸口冒烟。委顿在地。 死了。 以查从边上穿过,略扫一眼——没有任何意外,那是剩下两个赌徒中的其中一个。 柯启尔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放轻松。两位,一定要放轻松。”一小段“暗示”从身后飘来,不慌不忙。 专业赌徒的声音,语调没有任何改变。 仿佛在说“各位,别担心,是我。” 三个赌徒中的两个赌徒都死掉了。 现在说话的是刚刚从三个阴影的搏斗中胜出,存活的那一位。 以查无法完全肯定他的身份,但柯启尔激动地叫道“缝隙。”并停下脚步,钉子一样钉在原地。 以查想了想,也停了下来。 现在的位置是一条带拐的管道。 他们背靠又一个圆圈的门洞——无疑通向另一个要走进去才能看到的房间。 眼前一片透明——这简直是句谋杀语言学老师的话——但他们的确是在面对着透明不可见的,剩下的那位赌徒。 凭刚刚的发声位置,能判断那位赌徒大约离他们十几米远。 以查把余光投在远处拐角那具发烟的“尸体”上。 那是除背景之外唯一可见的事物。 尸体正在消失。 除了冒烟之外,它消失的样子和之前以查消灭的自己影子确实有一点点相似,它越变越扁了,逐渐变淡,一边融化一边向下渗。 不过它身上没有任何暗黄色的痕迹…… 嘶嘶声。 尸体眨眼间飞快地消失了。 嘶嘶声? 当前的声之规则下,不应该有任何多余声音。 以查立刻反应过来了。 “让我看到你。对我们说话!”他一下子弹起,冲向剩下的赌徒应该站着的位置,大声叫,“快!说你要干什么!” 果然。 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和扭曲,他的声音毫无障碍的传了过去。 同时,视觉的阻碍规则也失去了效果。 赌徒的身影和面孔在空中突兀的闪烁两下,出现。 一看到赌徒的目光就明白了——规则不是他改变的。 “你到了。你的方向感不错——或者说,你的方向一定是正确的方向。” 赌徒转过脸,语气非常平静,他说 “除了我们的赌局。其实还有两个赌局。” “说点具体的!和现在有关的!” 以查已经扑到他面前了,扭头向柯启尔大吼,“过来!看好他!” 这是真正紧急的情况。真正失控的状况。 各方面看都是。 好结果的概率很低。 “现在进你背后的门。然后祝我好运吧。”赌徒笑嘻嘻地道。 柯启尔没懂——从表情上能看出,但他一点也没犹豫,径直向他们跃来。 一位天使穿过这十几米的距离只需要一眨眼——即使是慢吞吞的柯启尔也一样。 “我们一起进去。”这一眨眼中,以查恶狠狠地对赌徒说。 有什么东西从他们身边飞快的擦过——阴影一样的难以察觉的事物。 它只用了半个眨眼的时间。 它像是蓄谋已久。 噗。 真实的,恐怖的一声噗。 绕过他们身边的“它”,洞穿了最后一位赌徒的身躯。 第一百零七章 时间窗口 时间依然以常速流过。 这里的时间总以常速流过。 只是这一刻特别丰满—— 柯启尔呆滞在空中,只以惯性滑来; 赌徒的胸口嘭地开了一个大洞——胸口的手型标志随着大洞烟消云散,裂纹从洞的四周向外蛛形蔓延; 他说:“证。” 快去吧。进你背后的门去。这是他的意思。 以查盯着他。 好像有一层雾从眼前擦去,线和块在法则视野中凝聚,清晰起来。 上一秒的瞬时记忆和这一秒的领悟结合在一起,令以查明白了刚才的情景: 刚刚有宽大的帽檐从他的脸边擦过,帽檐下露出一对恶黄色的眼睛,目视前方——没看着他,看着赌徒—— “我知道你会来捣乱的,因此我已经把这件事设置成了我待办事务的一项。” 没有口音的话语飘了出来,语调带着无法控制的狂热。 这句话说到一半的时候,长尾巴的身影绕到赌徒的背后,一拳打穿了他的胸口。 战争贩子出现了。 这是半秒之前的事。 “你违背了你的专业领域。只会有死亡和信仰的崩溃等待着你。”战争贩子操着没有口音的声音,用七张嘴同时说。 话说到如此时,戴着宽檐帽的身影已经要抽身而去。 “是吗?对我们这行来说。输就是死。” 赌徒一手按着自己胸口,另一手向前伸去,“死不一定是输。” 这一切发生的真快。 或者说,时间并不是以平常的方式组织的。它能容纳那么多。时间还以常速流过吗? 以查看向赌徒右手伸去的方向—— 也许那东西是赌徒刚变出来的,也许只是他之前没看到——法则视野中本就有更多的,以他刚才的了解无法看到的东西。 现在他有那么一点点了解了。他现在更有那么一点点了解了。 必须了解法则,才能看到法则。 他有那么一点点了解赌徒要做什么了。他对规则也更加了解。 因此终于看到了赌徒指向的那东西模糊的形状。 一个巨大的,黑漆漆的骰盅。 它的边缘连着一根黑线,黑线一直连到赌徒抬起的手指尖。 以查飞身退去,按住那骰盅的底部。 这是这一秒的事。 他可以按住。 他又明白了那么一点点。因此他可以按住那骰盅的底部。 赌徒面具下精光四射的眼睛盯着战争贩子恶黄色的眼睛。 好像要说什么。 假象。咋呼。 反正是赌徒擅长的某种技能。 区域控制是他的弱点,做突然的偷袭也绝对不是他的长处,但一对一,包含着心灵上的或然率的缠斗绝对是他占上风。 占绝对上风。 赌博的殉道者现在得这么做,他必须等到现在才能这么做。 因为时间的维度上,绝对存在一个窗口。 战争贩子能抓住它,就像他之前抓住每个时间窗口,造成现在的局面一样——他特别擅长这个。 战争贩子绝对在那一瞬间可以转头蹿回他的藏身处,或者转头对付以查和柯启尔的其中一个。 但他的注意力被赌徒要说的话吸引了。 时间窗口向他关闭。 赌徒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他,好像马上就要吐露关于宇宙的大秘密。 这一刻真是迷人极了。 赌徒吸引了足够的注意力,然后什么也没有说。 连“你中计了。”都没有说。 他勾了勾黑色的细长手指。 用力一拉。 手指扯动黑线,黑线扯动巨大骰盅。 巨大的骰盅如滚石刚落,缓缓的开始移动。 时间窗口来到了以查这边,他已经知道了—— 时间窗口,到处都是时间窗口。 所有的机会都被包装在时间窗口里,准备等他取用。 视觉和听觉的规则最浮于表面,也很容易总结。 但肯定不止如此,战争贩子对这个区域会有其他的规则。 比如说,他们现在发现的,有关于机会的规则——一个纯抽象化的规则。 机会的规则是“时间窗口”。 仔细想想十分简单,但是战争贩子特别擅长这个。 而且,如果不是法则生物,又不是一个头脑总是在思考些纯模型化的问题的家伙的话,很难从无到有总结这么一个规则。 不过以查已经感受到了。 不止感受到,而且有了理解。 当规则被理解的时候,它所对应的具象物就会在法则视野中展现。 这也是他以一只能量生物的视角逐渐理解到的,一条更加重要的规则。 法则视野的规则。 一切都很陌生,完全的新的领域,新的组织方式,作为一只能量生物去了解法则,犹如让只活两季的昆虫去理解寒冬。 如果不是身处其中的话,是无法理解的。 不过以查正身处其中。 时间依然在流动。 以查现在明白为什么它在这几秒显得极其丰盈,极其复杂了。因为它被插入了大量的时间窗口。 现在就有一个时间窗口。 如果他能看到时间的话,就应该能看到有一条线段在一个围成倒锥型的表面上大放异彩了。 可惜现在还不能看到。 以查是凭借赌徒的行为节奏判断的。 同伴嘛。他当然一直是这么认为的。恶魔的承诺也是说话算话——就是弹性比较大。战争贩子的对他们这个小团体分化最终没有起作用。 刚才那一刻他的安全必须舍弃,这一刻他的行为必须配合。信息不全下的逻辑链条总会断裂,只能用盲目的信任将它们粘成完整的形状。 同伴之间应当有这种信任。 凭借信任去判断,时间窗口张到最大的时候——以查配合赌徒用力一推骰盅。 时间正确。方向正确。 对规则的理解正确。 骰盅原本模糊而柔软的底部对他展现了坚硬的材质。 施与的力被集中。 巨大的骰盅朝着战争贩子扣过去。 战争贩子悚然回头。 他意识到了,但已经来不及。属于他的时间窗口已经溜走。 骰盅黑色的边沿罩过了那双恶毒的黄眼睛,继续向下罩去。罩过他的全身。 这是现在的事。 现在赌徒说:“证。” 以查向身后那道门的方向疾退,捞过柯启尔。 对。 这是他努力绕向的,最靠近竖井口的房间,在穿行中他隐隐考虑过最重要的房间会在哪里。 赌徒也说,这道门是对的。 现在成为过去的那一刻,他将会穿过那道门。 当他穿过那道门的时候,先前管道中的一切都会消失在他的视野中,新房间的内容则会向他展现。 以查最后感知到的,是战争贩子在骰盅中发闷的吼声。 以及赌博的殉道者——专业赌徒,他的黑色的面具层层开裂,在熵爆之中,炸成碎片。 第一百零八章 战争贩子的藏身所 过去的一切在以查的眼里清清楚楚——即使专业赌徒已经彻底灰飞烟灭,熵爆也并未影响到那顶巨大的骰盅。 它沉默而无情,如一口凝聚了全部精神力的丧钟,将战争贩子牢牢扣在里面。 现在,以查和柯启尔穿过了那道门。 外面通道的情景在他们眼中模糊,消失,似被浓雾笼罩。 那只骰盅所起的束缚作用能到什么程度,还尚不可知。 但不管怎样,现在在他们这里,语言和视觉的规则还未变回。 “他死了?”柯启尔茫然地说。 这次没有任何侥幸了。 无论三个赌徒中哪个是真的,一个一个都消散在了他们面前。 “嗯。” 以查转过身,开始打量四周。 如专业赌徒所说,这是所谓“正确”的地方。在正确的时间窗口内,他以自己的死亡换取了战争贩子的主动出击,以及声音和视觉规则的恢复,并成功把他困在这个房间外。 《仙木奇缘》 房间外。 而他叫他们快些进入这里。 也就是说他的意图中,第一要紧的并不是如何处理战争贩子,而是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在这个房间内做些什么。 以查确实本来就想来这里。 他们在逃逸的过程中穿过了许多房间,大小和里面存储的事物都多有不同,其中不少都内容诡异。但他都没有停下。 他所要找的,一路在不确定中奔向的,也是这个最接近竖井口的房间。 原本只是模糊的猜想,现在猜想被证实了—— 这个房间的向外的一整堵墙壁,是透明的。 透明墙壁的另一边,中间经过殷红地表上无数高举的立钩,远处正对着竖井的底部位置——那个他们跳下的视觉分界面。 分界面上,九个月亮的投影整整齐齐,闪烁着幽蓝的光。 月亮的数目,代表着时间。 再想到他刚刚掌握的,战争贩子始终保持的,有利于他的机会规则—— 时间窗口。 想来是没有错了,专业战争贩子需要随时看到时间。 所以才有了视觉分界面上的月亮投影,所以指挥部的中心——也就是战争贩子的藏身之处一定在向着它,最靠近它的位置。 以查本是秉承着这个想法跑到这里的。 真是个薄弱的逻辑链。 但它对了。对的诡异。 但一切推理仅止步于找到战争贩子的藏身之处而已。 现在要重新思考…… “赌徒要让我们做什么?”柯启尔走近透明的墙壁,望着九个月亮的投影问。 天使很伤心,也有一些意见,但也意识到现在不是伤心或者发表意见的时候。 月亮还是九个月亮。 一旦确认时间在其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而战争贩子甚至还在等待时间窗口的到来——有些事情似乎已经很明显了。 战争贩子要等的那个时间窗口—— 就在最后一个月亮升起,十个月亮排成一条线的时候。 以查瞥了一眼月亮们。 第十个月亮就在那条幽蓝虚线的边上,一个亮度折半的印子。 但毫无疑问,它正在向属于它的位置缓慢爬行。 在十个月亮汇聚一堂之前,他们必须做些什么。战争贩子想让他们做些什么。 战争贩子和他的藏身之所已经找到了,“阴谋的黑影”也许就在他身上——也许不在这里。 重点不是要杀掉他。 重点不在战争贩子的死活上。 “我还在想。”以查答道。 转过思路,他在想专业赌徒的行为——他勾引了战争贩子离开藏身之所去击杀他,并且利用了对方想要挑起内讧的习惯——为了让这一次击杀同时能起到分裂他们的效果,战争贩子特意关闭了视觉和听觉的规则,让以查和柯启尔能看到…… 这一点也被赌徒所利用,他几乎是安排了自己的死亡。 他是否有献身的必要性? 许多殉道者本就天性不合——很正常,有些“道”的方向完全相反。 战争贩子无疑想除掉赌徒——一位有宏大格局考虑的殉道者一定讨厌这种蕴含满满玩世不恭意味的家伙。 何况赌徒在碍自己的事。 不对。 他是在碍造陆师的事。 赌徒说,还有两个赌局。 是和谁的两个赌局呢? 他还说,他是来观察赌局情况的。 这里只有四个存在。柯启尔无疑和他没有约定。以查自己也可以排除了。两个赌局是和造陆师和战争贩子的赌局吗? 战争贩子无论如何不像会和赌徒沟通的样子。 重点在专业造陆师上。 从这个角度看,重点依旧在造陆师上。 以查掏出有利可图报表看了一眼。 毫无收获,这玩意看上去一直定格在海鸥叼着胖青鱼的画面不动了。真够糟的。他把它揣回去,脑中浮起几个劣质的玩笑——如果赌徒还活着的话他可以跟他讲一讲。 以查反身在房间寻找起来。 “你在找什么?”柯启尔忧心忡忡地凑过来,想帮忙。 这个房间内并没有任何特别的东西,金属的片状资料在左右两侧墙边高高堆起,形成几十个顺着冷光的硬堆——谁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运过来的,一切似乎已经蓄谋已久。 这是以查第一次觉得没必要去翻看一些近在咫尺的资料。 时间远远来不及。 既然时间来不及,就不可能是赌徒想让他们做的事情。 他的目光落在房间中心的桌台上。 桌台殷红,材质上看的出是和地面一体,面积很大,约占整个房间的五分之一。 上面如果有任何东西都会是很好的提示。 然而台上空无一物。 以查盯着殷红的台面。他摸了摸台子——没有任何反应。他又用力在桌面上一划——这个桌面有点意外的软度,刚才的刻划留下了一道细痕。 细痕转瞬便消失。 重点在造陆师上。以查想。 他转过头,柯启尔正一脸绞尽脑汁的表情。 柯启尔也许是对的。 只是他还没有意识到。 “爱呀!是爱!他爱她!” 以查想起天使之前的话。 “你说的‘爱’,会让他们的选择不同吗?”他向柯启尔问道。 “呃……” 柯启尔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空荡荡的桌面。 “我不知道。” 天使吞掉疑问,用心思考了一阵,答道:“大部分家伙会。但对有些家伙来说,爱就是爱罢了。” “好吧。”以查说。 但愿这只是个简单的概率问题。 造陆师正在全心全意的控制深井,和深井以下的这片区域。 那有没有可能,这片区域某些部分地质的改变,会被她感知到呢? 这个空荡荡的,上面没有放置任何东西的桌台真正的用处…… 以查想了想,伸出一只手指,在殷红而宽大的桌面上刻下几个字: “赌徒死了。” 他们沉默地等待了一阵儿。 字迹过了很久才消失。 第一百零九章 归位 柯启尔明白了。他其实不算迟钝——这个思路中的某些的环节,他想通的甚至比以查快一些,理解也透彻一点儿。 浓稠的时间窗口流从他们身上流淌而过。最重要的那个他们似乎已经抓住。 柯启尔感觉置身于一阵灰色而干燥的风中。 专业造陆师的事业一定是某种大计划。 战争贩子如此精心的准备也昭示了某种大计划。 这两种大计划一定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合二为一。 或者,造陆师的大计划是两个计划的基本条件。 联系造陆师好像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一步,如果他们不做任何干扰的话,造陆师就会继续顺着她的计划走下去。 好像这才是赌徒为什么一定会死的原因。 他最终想要的是阻止这个计划? 柯启尔对那些不利己的事情有天然的敏感。想到这些,他的胸口闷的厉害。 他盯着殷红的桌面。现在上面光滑无痕。 它通向地板,通向整个建筑,通向地表,顺着深井一路向上,让造陆师和这几千公里下终道之末的背面连通。 或者,赌徒的想法更少?但更坏? 他想打乱造陆师的思绪。 想要造成信仰崩溃,以自己的信仰崩溃。他背叛了他的专业领域,背叛了“专业”这两个字,不再是以赌博本身为唯一精进目标的殉道者,而希望利用自己最擅长的技巧达成某些事情。 不可利用。 殉道者不可利用。 这种行为绝对不会被允许。他的赌局是虚假的赌局吗?他要怎样巧妙的铺垫,怎样徘徊和绕过规则才可以走到这一步? 走到在恰当的时间窗口送死这一步。 对殉道者来说死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 “我为了那些对我没有益处的事情,背叛了我唯一可仰仗的东西。” 而他两者都做到了。 寒意爬上了脊背,柯启尔越想越觉得难以呼吸。 心上像被戳出了许多小洞。淌下漏风的血。 “我们还能做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柯启尔小声问。 他已经忘记了刚才和以查的分歧。 导致他们分歧的具体事物,具体生命已经不存在了。更大的悲剧覆盖了它。 “观察。”以查平淡地说——就好像这家伙还能有什么别的态度似的。 “观察有什么用呢?” 观察当然是有用的,它会致坍可能性。但柯启尔并非时刻都那么严谨。 “赌局需要见证人。”以查答道。 “还有赌局?”柯启尔下意识问。 赌徒该怎么获得胜利?他已经死了。 以查没有回答了。 柯启尔也没有追问。 他们都望着殷红的桌面——它暂时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刚才平整无痕的桌面上浮现出一行刻划般的,秀气的字: “他是对的。但我必须这么做。” 甚至有落款,落款是造陆师胸口的手型标记。 柯启尔紧盯着那行字。 在战争贩子的“争斗的嘲笑”和“受害者之眼”从他身上被摘除后,他已经失去了生气的功能。 但他现在很想生气。 我可以生气。我得生气。 一个恐怖的念头划过柯启尔的脑海: 知道这件事的只会有在场的这些家伙——以查,造陆师,战争贩子……如果我不为这件事生气,没有谁会为它生气了。 那一行字很快消失了——像沙滩上的字迹被浪潮抹平。 就在他为是否应该愤怒考虑的时候—— 空气陡然变得极其沉重,好像有什么即将到来。 …… 绝对有什么要到来。 又一小段时间咔嚓咔嚓咔嚓流过。 压力感涌上柯启尔的心头。 神经被绷紧了,思维的动力被抽调去了更重要的地方。他本来在思考的,但脑中那些闪烁的影像一时被暂停了。 有什么要到来。 一瞬间,全神贯注似乎变成了第一要务。 “你理解吗?” 看不见的弦被紧绷的时刻,以查突兀地转头对他说:“理解是第一步。想想规则,和规则背后的联系。也许有一些独特的联系,是你擅长发现的。” 这种时刻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柯启尔瞪大双眼望着他。 咔哒。 是他脑中的声音。 压力是一扇门,把他向另一边挤去。 另一边好像有个开关被打开了。 一刹那内,柯启尔眼前浮现了异样的事物。 先是所有的东西短暂的出现了一下重影,然后是延长线。 他以为自己晕了,撑住桌子,目光向远处不受控制的溜去—— 桌子的棱边,墙与墙的夹缝,通通出现了延长线。 延长线相交的地方,似乎还有半透明的棱锥严丝合缝的塞在那里,如同撑起外皮的模具。 他困惑的抬头,空气中有许多大小泡泡撞上他的视线,他又忙移开目光,面前的殷红桌面两侧上出现了两排蜘蛛腿一样的红褐色多节细枝。 蜘蛛腿样的东西很长,一直在抽动——仿佛桌台下面真的倒埋着一只不断挣扎的大蜘蛛一样——抽动也无济于事,那些脚的尾端全部缠在一起。 一种神奇的使命感(或者说,愿意让一件事物向和谐发展的心情)操纵了柯启尔。 爱阅书香 他暂时忘掉了别的事情,忘掉了眼前的情景有多诡异,轻轻地拨弄了一下搅成一团的蜘蛛脚。 出乎他的预料,它们轻而易举的分开了。 一根根红褐色的小棍蹬在空中,心满意足地停止了动作。 柯启尔盯着那些蜘蛛的细脚。 一个不知道过了多久的停顿。 精疲力尽的感觉融化了他,他撑着桌子,用一只拳头揉着前额。 “你看得到了?”以查有一会儿没说话,此刻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道。 “我能看到……” 柯启尔下意识回答。 “先要理解规则,才能看到规则。”以查并没有多问,转身走到透明的墙边,望着外面。 柯启尔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 刚才被赶跑的思绪又一点一滴回到脑海。 我理解…… 我理解了什么?应该生气吗? “你也能感受到时间窗口了?”以查没回头,问道。 “什么?”柯启尔跟上前去。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点知道以查在说的事情了。 这一刻的行动显得特别的顺畅。 他站在以查旁边,那堵透明的墙前。 一排幽蓝的纽扣。 九轮终末之月,为它照耀下的一切镀上一层阴晴不定的寒光。 有个缺口,缺口等待着最后一个月亮。 等待刚刚完成。 最后一个月亮提起它的裙摆,迈出最后一步,慢条斯理地回到了它的位置上。 第一百一十章 相对静止 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 柯启尔捂住一只耳朵。 明明耳朵里没有任何声音。 声音来自陌生的,他没有接受过的来源。 《法、能、态效果背景音参考》突然在脑中蹦出,其中的一页清清楚楚地摊开。 细密的说明文字中,其中的一段展开,放大: “常耳,常速,常态接收,时间窗口的法则具象化声效: 两片一寸长,半寸宽,含脆素量在千分之一点五金属锋锐面相互以每秒钟三百二十米的垂直速度,摩擦四次的声音。” 刚刚听到的只能是这种声音。 听到之后,他才知道《法、能、态效果背景音参考》形容的有多准确。 十轮终末之月大放幽光——它们像吹气一样膨胀起来。 整个房间,以及他们两个,像被浸入了蓝色的气态海洋里。 柯启尔用一只手挡在脸前,转头想向以查说话——假天使也浸在月光之中,半身发蓝。 柯启尔踉跄了一下——整个房间开始向十个方向震颤。围绕着桌台的金属薄片们互相摩擦,开始发出巨大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慌忙扶住桌面,望向透明的墙外。 奇怪。 震颤则绝对是真的,充满物质和能量的粗糙痕迹。他跟着整个房间被摇晃,浑身都开始发麻了。 但十轮月亮也好,被幽光镀上一层阴蓝冰壳,冲着天空的一排排尖钩也好,看上去都像杀够一日指标等待开饭的刽子手一样,一动不动。 静止。 除非是相对静止。 又有一道光在柯启尔脑子里亮起——它们也都在同步的震颤。 一切都在动。 房间在动,桌子在动,整个建筑在动,整个终道之末的大陆反面,背着那些刺猬弯针一样的尖钩在动。 所以它们显得一动不动。 这个念头吓到了他。他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些沉默的巨钩——一些之前没有注意的东西跳入他的眼帘——每排钩子之间的间距似乎有特殊的意义。 一旦开始这么想,那些间距直接具象成线段,线段在视野中一瞬间刺眼起来。 柯启尔连忙捂住眼睛。“这是……” “涨潮了。这应该是他们等待的时机。” 以查答道——他似乎早有预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双脚离地,幅度不大的悬停在空中了,震颤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虚无之潮的涨潮。”柯启尔小声说,向后靠在桌台上稳住自己。 “潮汐之力会在这时到达最大。空能量不断向外涌去。大漩涡在这个时间也最活跃。” 以查抱着双臂,宛若涂错漆的一尊天使雕塑。 他一直专心致志地看着窗外。尽管房间内此刻异常嘈杂,但仿佛和他们的话占用的是不同的道路一般,声音依然显得无比清晰。“也就是十个月亮离地面最近的时候。同样也是终道之末的海床和大陆受力最大的时候。” 打造武器。 柯启尔明明在努力听着他讲话的。 莫名其妙的,不相干的概念却脑中蹦出,然后连接起来。 他想起了打造武器。 打造武器中一种朴实的方法——先将原坯烧软,然后尽情揉捏。 将原坯烧软。 柯启尔透过手指的缝隙,再次观察外面光秃秃的地表。 月光刺眼——即使不考虑到现在视野中多了许多令他头晕目眩的东西也依然如此。 这次他看到了一个又一个酒塞子一样的东西——他奇怪之前怎么会没看到的—— 原来那一排排尖钩每一个都长在一个粗短的小圆柱体上,而地表上竟然有许多小坑,尖钩戳入粗短圆柱,圆柱塞入小坑。 每个尖钩就是这么固定住的。 有些圆柱已经变形了——成了不规则的形状。 终道之末不太可能有不规则的形状。 刚刚那些扎眼的线段也弯了,就这么一小会儿,就向下弯去了一点点,变成了曲线——尽管幅度很小,但逃不过柯启尔现在的观察。 线段可以变成曲线段吗? 他惊讶的抬起双眼。 十轮圆月洋洋地膨胀了不少,光辉交错,近乎连在一起。 月光的角度也改变了。 最远的那些尖钩看上去变矮了。向外倾斜…… 是向外倾斜。不是变矮了。 整个地表——原本是有一点点的内弯的弧度的。 现在似乎在向外弯去。 “我好像知道造陆师要做什么了。”柯启尔吃力地说,“但我还是不明白这和赌徒有什么关系。” “你说的对。本来没有关系的。” 以查转了过来。 天使们大多是金色的眼睛,但这位有恶魔之心的家伙不同,他依然不知不觉回归了无声火焰一般的青蓝双目,衬托的他更加冷漠,不近人情—— 一旦他开始微笑,就会让任何一颗敏感的心灵感受到那股美丽表面下张扬出来的不和谐: 这家伙不可能真的是一位地道的天使——他所拥有的笑容一定来自地狱。 此刻以查的脸上就带着那种笑容,说:“但他非要有关系。” 他翅膀轻拍,移动到桌前。 殷红的台面被月光照的发紫。 以查抬起手指,在震颤中稳住手臂随手刻画——台面上多了几个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以查有点可怕,不过柯启尔倒不害怕——这是少数他的害怕水平远低于平均水平的事物。 他伸长脖子,穿过那些蜘蛛细脚看着那些字迹。 和之前不同,那些字并没有消失的迹象。 三个凌乱的字: 你输了。 “为什么?”柯启尔不解的问。 这面桌台的用途他已经明白了——是用来和造陆师沟通。 他的视线回到那些伸在半空,轻轻抖动的蜘蛛脚上——是因为他解开了这些东西吗?所以字迹没办法再平复了? 但这和目前的问题好像也没有关系。 “她怎么输了?” 柯启尔追问,“赌徒死了。战争贩子被关在外面,即使他原本有什么阴谋打算的话,也没谁能够再阻止她。她一定能够完成她的伟大事业……” “阴谋打算?” 以查笑了一声——主要是因为天使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个词。 “她会完成她的事业的。但这不足够让她赢。对我们死掉的好同伴有一点信心吧。一位赌博的殉道者,对和自己心爱对象的赌局,难道不会竭尽全力吗?” “观察吧。我们真得好好见证他的赌局了。”以查指了指外面,又说。 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 话音刚落,震颤到达了难以承受的地步。 柯启尔不得不也悬在空中,转头向月光的方向再次看去。 月亮大的连成了一片。 大地变成了波浪形。海平面一样涌动。 圆柱形的塞子们无所依凭,纷纷脱落,一排排尖钩上出现了法则的细线,把它们拴住,向上提拉。 不断变形的深深小坑之中,露出尖钩的根部。 仔细看去,长方形截面的根部——每个尖钩的下面,都像是埋着一个负责压重的方碑。 眼熟的青色方碑。 地针。 每一根尖钩下面,都是一根地针。 此刻它们正在从终道之末的背面,被连根拔起。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远超奇遇 “这是好的吗?” 柯启尔怔怔地望着窗外的巨大变动。 造陆师的伟大计划。 地针被一根一根拔出。像是古怪的金属森林在快速抽条,生长,又被尺度过大的外界力量不讲道理的消去。 地表已经变软,尖钩上拴着的一根根细线此刻变成了泛着黯光的结实粗线,无形的大手们耐心地将在上方向不同方向拽着它们,引导着地面的变化。 原本凹进的地面向上凸起。 像一个橡胶碗正在翻面。 远处的月亮们亮成了炫目的一团。再无法分辨两两之间的界限。 也正是因此,遥远的视觉分界面上此刻已经投满了蓝白光辉,成了一个圆,胀的几乎要撑破——它现在像在空中飘扬的一面明亮而孤独的旗。 “你的标准来说。是的。”以查回答。 他们望着那无声无息的巨大变动一会儿。 以查和柯启尔都算年轻,并未见过太多这种涉及整个大陆的变化。 如同井沿上的鸟往往会忍不住落水一样,这种尺度超常的变化制造了巨大的注意力凹陷,由不得看得久的观察者顺着凹陷的方向滑落过去。 嘭。 仿佛在提醒他们似的,背后的门外传来重重的闷声。 然后是连续很多声闷声。 仿佛在有谁用身体撞门。 柯启尔如梦初醒,回头看了看——单独房间的视觉封闭效果依旧在,因此他什么也没看到。 天使望向以查。 以查头也不回,悠闲地在桌台上坐了下来——用法则视野来看的话,正坐在那些一动不动的蜘蛛脚旁边。 “我们这里不会有变化的。” 他慢条斯理地说,从大方向上回答了问题。“你刚才已经把造陆师变化这个房间的权限拔除了。” 柯启尔瞅了一眼那些被解开的蜘蛛脚。以及蜘蛛脚下的以查刚留下的刻痕。 “你输了。”三个大字依然清清楚楚。 砰。 猝不及防,像有个威力迅猛的炼金炸弹爆炸—— 门外发出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声。 这一下柯启尔彻底从窗外之景产生的注意力凹陷中弹了出去。 “外面。呃。要不我去……”他有些头晕目眩地说。 “哦对。” 以查伸了个懒腰,他似乎对门外的异常响动没有任何兴趣。“战争贩子应该也很想看到这一幕。这毕竟是他们合作的一部分。这个角度想,他和我们是同一席的观众呢。” “我不会和他坐同一席的。”柯启尔说。 “那就真不好意思!” 以查头也不回的高声叫道,“现在还不能让你进!” 门外重归一片死寂。 不过战争贩子一定还在那儿。 他应当在那儿。因为属于他的时间窗口其实还没有到。 无须质疑赌徒以熵爆为代价的一系列行为的效果。 以查的视线穿过透明墙壁。 可以看到翻腾的地表快要扣过去了。 指挥部像个浪尖上的小球,摇摇晃晃地向一边开始被传递起来—— 不过得益于柯启尔的无心举动,它的形状保持的非常完好,始终和映着月亮们的视觉分界面维持着一个方便观察的距离。 他们又沉默地观察了一会儿—— 像已经上了救生艇的幸存者在望着船难后的海面。 寒光点点,一排排的尖钩相错移动,平行于地面的塔从左边滑向右边,几个顶部平滑如镜的古怪山峰从边缘而来,相向而行。 网 注意力的凹陷越来越夸张,近乎于一个边缘垂直的无底深坑了。 “终一母星幻想。” 柯启尔喃喃地说——他显得比之前安静许多。“终一母星幻想是真的?” 以查点了点头。 他应该很激动的,但事实上过阈值的事情大多会变成如此: 他感到一阵放空的平静。 刚刚发现有些终道之末的背面的残迹可能是能证明“终一母星幻想”的证据时,他恨不得立刻冲出去,遍游这荒凉的地表,把所有事情丢在脑后,毫无风度地开始观察和记录。 毕竟这种可能太神奇,太不可思议了: 终一母星的确存在。 而人迹罕至的终道之末,它更人迹罕至的背面,就是远古的巨灵传说中的“终一母星”。 如果可以证实这个猜想的话—— 终一母星是如何陨落,终道之末是如何形成,虚无之洋是哪里的力量,大漩涡又为什么成了现在的样子…… 地表为何翻转至这深深的寂静地下。 有无数个问题,无数个细节上的分枝研究等他去做。 更不用说去细细思考这背后的原因,以及终道之末的形成对整个泛位面组织结构理论可能产生的重大冲击。 无法承受,不可想象,像苍蝇掉进蜜糖里,任何一个相关领域的学者都会为这种事发狂,一位学者可能一生中也碰不到一次类似的课题。 不过以查只感觉到一阵平静。 因为这件事不仅如此。 不仅证明那远古的猜想而已。 远超证明那远古的猜想而已。 远超奇遇,到达致命,远超致命,到达解脱。 “伟大事业。”他叹息一般地说。 “是呀。”柯启尔也说。 专业造陆师的伟大事业。这确实足够伟大。是这个领域的奇迹。是足够奉献生命,拒绝爱人的奇迹。 也许她从诞生就开始计划了。 不对。也许从第一任造陆师的诞生就开始计划了。 也许经过一代又一代,她们一直在慢慢的铺垫,也许地针本来就是个阴谋,或者关于地针的灾难本来是一次实验。 战争贩子雇佣了她吗?现在看起来毫无疑问是各取所需了。 时间窗口。 他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捕捉正确的时间窗口的。 但这个时间窗口远比这个大陆上的任何生物所想的更加重要,闪烁耀眼金光,是几万年难遇的节点。 造陆师要让远古重回现在。 凭她空间上的力量,粗暴的改变时间。 重建“终一母星”。 咔嚓。 咔嚓咔嚓 咔嚓。 远处正对着的视觉分界面突然燃烧了起来。放出万丈碧蓝光芒。 不是燃烧。 仔细看去视觉分界面一瞬间犹如被高温蒸发的泡泡薄膜,消散一空。 上面十个月亮的映射之影自然消失不见。 然而光芒没有消失,反而愈加明亮。 幽蓝光团急速扩大。 像幽蓝的巨大光源顺着竖井疾速冲来。 是幽蓝的巨大光源顺着竖井疾速冲来。 一轮轮终末之月。即将接踵而至。 第一百一十二章 十个月亮的经过 空间上的尺度不对劲。 造陆师不知道做了怎样的调整——她绝计不可能影响那些月亮。但她影响和捏造陆地的能力几乎没有限制了——十片大陆差不多等于她手下的十块橡皮泥。 为了做到这一点,她必须燃烧她的全部力量和生命。 还得将它们精打细算,用在实处。 视觉分界面消散之后,荧光冰一样具体的寒光再没有任何束缚,像无尽深海无穷的海水,自然地倒灌入新诞生的海沟。 满盈之后,幽蓝的液态光洪水般四处推流。 以查和柯启尔仿佛置身于怒潮中永恒者的观景台。 假天使听到旁边真的天使在缓缓地向回抽气。 之前如果说月光还只是颜料的形式,在大地上肆无忌惮的厚涂。现在便是以坚实的体积感向前飞快推进中了。 空能量组成的迷雾虚无边界来不及兑换,退后。 遥远处,原本黯淡成了一个四边形的竖井四壁照的通明。 内部蓝光四溅,如同十万枚激烈的烟花在金属坑道中发射,不断飞溅反弹——很快连反弹也消失了——深井的四壁被造陆师收走。 轨道被收走了。 只有月亮们留了下来。 “月亮。” 柯启尔顿了一下说,“月亮来了。” 月光开道,空间被强行撑开。 迷雾向后一阵退散。 屏息的一刻。 一颗月亮默不作声,越过大地上空。 太巨大了,或者离他们太近了,或者两者都是。 以查仰头看着这颗月亮底部优雅的一弯弧面。 终道之末的月面像少女的额头光洁无痕——这些月亮被保存的很好,没有受过任何伤害。高高耸起的大漩涡的龙卷吸掉了周围任何可能的袭击。 月亮离他们不足三公里。 比从他家走到最近的星字路口还近。 尽管混沌地狱没有任何的行星星球,但得益于长时间对泛位面各种族法术和各文化仪式的研习,星星的概念以查完全明白。 他了解一个月亮是如何的不应该出现在此处,如何不该进行这样的运动。一般这种运动只会发生在一次黯然的星灭,或一次无可挽回的坠毁中。 然而现在发生的是一次创造,一次试图重现。 “我们应该做点什么?” 柯启尔轻声地说。 这位天使绝对是非典型的天使,明确无疑,天使们最应执行的秩序是等待命运的自然而然,待事情发生之后再忏悔或者宽恕,柯启尔却总想做点什么。 大部分时间这种习惯只是为他在天使中赢得了“多动者”的讽刺性称号(当然,没有天使承认他们进行的任何行动会以讽刺为目的,这是以查指出的);少部分时间这种习惯则非常有益于学术研究(这也是以查指出的)。 不过现在不是时候。 “保持尊敬。”以查答道,“和输赢无关,这是一次可贵的尝试。” 那一颗月亮已经越过了他们的头顶到了另一面去,指挥部的不受干扰这时候变成了缺点,他们无法穿过另一侧看到它究竟落向何处。 月光的数量不减,更加耀眼,光辉夺目。 另一颗月亮随后便至。 目所能及的一切都浸在了月光的海洋里——虚无之洋中的一个不为空的小海洋。只有提拉着那些地针底钩的法则粗线依旧勤勤恳恳地工作着 想要在虚无之洋中开辟一个这样的间隙地,需要几乎无限的能量和猛烈的爆发才能维持。 十轮终末之月的力量恰巧能维持。 和直觉感受相反的是,每颗月亮之间长得并不相同。 眼前悚然刮过的第二颗月亮虽然同样光滑,表面却长满了被削平的尖刺般光秃秃的凸起,颜色也发暗发红,如同一颗巨大的果实。 “应制式的多半会制式化。” 制式定理——来自某剃刀原理的延伸。 这算是终道之末在泛位面间流传较广的一个概论。 大体上是没有错的。 在这个位面凡是两个东西有可能一模一样,它多半会一模一样。 “宇宙尽头的看门人”“熵的送葬者”。 在位面结构理论中,喜欢将位面角色化的学者一般会将终道之末设置为这样的角色。 像个漏斗下方最集中的那个收束点,在他们的眼中,终道之末喜爱简约,拒绝额外的多余信息。 当十个月亮在地面上看上去散发着同样的幽光时,它们理应看上去是一样的。 如今这一点被证伪了。 放在平日,这样的发现足够被大书特书(尤其在以查持反对位面角色化论的情况下)。 不过现在他也好,柯启尔也好,只是默默地在心里记住这一点。 一轮又一轮月亮经过他们。 每一轮月亮令人心惊胆寒的到来,都将虚无的迷雾中和一层。 以查和柯启尔再也不需要任何力气去保持悬空——他们反而需要花费精力在坠住自己和保持平衡上—— 月亮们从上方冷酷而敏捷的划过时,压弯了周围的空间,使他们向上被吸去,这显而易见。 场论的支持者(如果知道这一刻的话)在这时候要欢呼雀跃了,勺论的支持者则会和他们相互殴打起来——大量的勺子挖走了重力,这也完全说的通。 月亮们去向了正确的方向。 到了他们看不到的方向。 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幻了——淡紫色的虚无被推的很远很远。 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 幽蓝,一片幽蓝。 刚才整个地表的上空亮的发白,现在才慢慢地黯淡下来。 以查观察着那些提拉着尖钩的规则之线。他刚分心去了解了它的形式。 然后模仿着做了缩小了很多倍的同样事情。 指挥部本在向月亮的方向滑去——此刻它周围伸出若隐若现的细线,堪堪将自己挂在下方一个巨勾上,停止了平移,开始不住地晃来晃去。 桌台旁高高摞起的一圈金属篇章资料早就无法保持静止,在反复的晃荡中四处纷飞,砸的到处都是。 以查顾不上这些,又遥控牵出一条新的细绳,从指挥部的侧面伸出,一头轻松缠在另一边的一根尖钩上,慢慢地将它旋转。 柯启尔伸过手想帮忙。他现在能看到那些线了。 天使试图模仿以查,结果一抬手指,只是把已经缠在尖钩上的细绳解开了。 “咦。” 他被烫了一般地缩手回去,“我做的不对吗?” 以查小心翼翼地把解开的地方重新打结。 “不一定。” 他想了想。“也许你的能力和我不一样。”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三十万 十个月亮去了那一侧。 这一侧的天色刚好暗到合适的程度。 以查没叫柯启尔再碰,自己拉动从指挥部上伸出的细绳——目前看来由于某种尚待解析的原因,天使摸到的东西优先解体,而他摸到的东西优先组合。 尽管和造陆师控制的那些牵动尖钩的结实绞索相比,他发出的这些规则线简直宛若游丝,但控制一个小小的房间和周边的残余还是足够—— 指挥部只剩下他目前所处的房间和周围的一圈没受到造陆师操纵,剩下的部分都化入到她掀起的无尽的陆面的波浪中了。 悠~悠~ 以查把指挥部缓缓旋转半圈。 看到了月亮们。 十个月亮已经离得有点远了。又变成了十个拳头大小的圆球。 它们停止了运动,幽光渺渺,挂在空无一物的辽阔背景上。 月亮们没有排成惯常的一排直线,而呈一种不能连接成任何正多边形形状的奇怪分布。 太自然了。 就像十颗豆子自然的散落在地板上。 这在终道之末绝不自然。 所以这反而是造陆师精心摆放过的。它应当是一个符号。 或者一种习惯。 在“终一母星幻想”中,遥远处月亮们的摆位可能就是如此。 以查没有过多考虑造陆师的动机,毫无疑问,她在做的事情是在重建“终一母星”,仅仅是这件事本身,对一个建造领域的殉道者的吸引力就已经足够。 现在,他转而去思考方法。 造陆师如何通过操纵陆地影响周围的事物? 场论确实可以解释其中的大部分表现—— 月亮像在一个沙坑的十颗小球,坑的最底部则是一些可随意移动的,升高降低的石板,造陆师通过移动这些石板改变沙堆的移动和形状,从而间接操纵上面的小球。 这个理论做目前的解释完全合格,因此在他心中逐渐获得了说服力,形成稳态。 有那么点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法则视野中他所看到的景象再次发生了变动,规则结构迅速根据这个理论构建出来。 《轮回乐园》 每颗月亮旁边开始出现一圈圈细密的,等高线似的结构,标示着它在场中的抽象等级和位置。 以查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它们——他甚至来不及感到狂喜。 是的。一切是有意义的。 那些月亮的分布其中有精妙的配合。这样的分布对周围的同态物有最大的吸引力,而且这种吸引力是开放的,允许误差的,自平衡的——譬如现在在旁边放置第十一个差不多的月亮的话,它会被卷入当前的阵型中,并在不改变原有阵型的吸引力和状态的条件下形成新的阵型。 以查的目光扫过那些“等高线”,心中飞快的估算着。 数字是没有情绪的,但它能用最少的字符引起最大的情绪。 三十万。 将近三十万颗。 这个十颗月亮组成的分布能吸引,容纳并同化接近三十万颗月亮。 如果目前的理论正确的话…… 他眼前的这一小块,是一个三十万颗月亮阵型的原坯…… “怎么了?”柯启尔问道。 以查已经盯着那些月亮太久了,几乎凝固成了一尊雕塑。 柯启尔拉了拉他。 以查僵硬地转了过来——双眼甚至没能对焦在天使脸上,他看着空中一个没有东西的点说:“啊。” “啊?” “没事。” 以查眉头紧锁,过了两秒说:“我好像发现了法则视野的补充规则。” “好呀。什么?” “不一定对。”以查揉了揉脸。 “没关系,说呗。”柯启尔好脾气地道。 “‘不一定对’。” 以查用力眨了两下眼睛——这下他的焦距可算正常了,样子看上去也恢复了清醒。“我是说‘不一定对’就是那条补充规则。” “之前我认为法则视野的第一条规则是:‘可看到所理解的法则’。”他侧过头,眉毛又拧在了一起: “但事实上。它似乎应该是:‘以自己理解的方式看到法则’。” “这有什么区别呢?”柯启尔问。 “区别就是:‘不一定对’。”以查说,“自己理解的解读方式自然不一定对。但是还是能看到。有点奇怪。” 柯启尔完全明白他说“有点奇怪”的意思。 各式各样精妙的理论他們研读过不少,但这样的概念还是不常碰到:当一个理论有可能是错的的时候,它可以被当做是对的。 “你怎么知道‘不一定对’?也许你本来就是对的。”柯启尔想了想问——这种事情的判断必须谨慎。 以查讲了用场论来观察那些月亮,从而使法则视野发生相应的解读变化,最后得出“三十万”这个数字的事。 现在轮到柯启尔沉默了。 他望着那些月亮——当然不是因为无法理解场论——这一类尝试解释一切的基本理论对任何泛位面学者来说都是必修课,毕竟不同位面不同种群的差异实在太大,需要一些基础的,万用的,适用于各种千差万别的状态的理论。 不管怎么说,他能理解。 正因他能理解,所以在听到以查指出思路的那一刻,他也看到了。 十颗月亮组成的阵型留下了可容纳三十万颗月亮的位置。 以查等了一会儿。 只见天使望着外面虚无衬底上的十只幽蓝圆球,先是闷声不语,然后紧握着拳头,睁的大大的眼睛涌出金色的泪水。 “是吧。”以查叹了口气。 “为什么?” 柯启尔开始回神,胡乱擦掉眼泪,哽咽的道:“难道不止是‘终一母星幻想’吗?她要干什么?” “我不知道。”以查诚实地说。“在量级上确实有点夸张。所以我认为‘不一定对’。如果我们能用更准确的理论去理解的话,说不定看到的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了。” “我们只能按目前的拟合结果理解。除非提出更准确的理论。”柯启尔的眼泪简直无法停止,擦的两只手一片金花,又道:“我们得弄明白这件事。” “我们得弄明白好多事。” “那我来负责这个。”柯启尔道。 “嗯。回去再说。”以查道。 时间继续向前流淌。 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 第一百一十四章 面对面观察 “可以放他进来了。”以查突然说道。 他们依然在不断单向流淌的时间窗流里。此刻他跳起摸到了其中的一扇。 “谁?” “唯一能快速进来的那位。唯一还有兴趣进来那位。” 以查抬手指了指。“请。” 那是叫他去开门的意思。 柯启尔嗝了一声,花了一秒时间反应,泪水不自觉停止了。 刚才的冲击让他基本忘记了别的事情,此刻天使使劲揉揉眼睛,昏头昏脑地抬头向以查指的门口方向看去。 即使是之前没有开启法则视野的时候,他也知道那里布置有视觉规则——在指挥部内,身处可被判定为“两个空间”的个体互相不可见。 另外,一般来说,自然会觉得两个空间之间有可被称作“门”的障碍物。 不过现在用法则视野去看的话,那里是由更简单,更基础,更不具象化的东西封上的。 一排蜘蛛一样长,细细密密的红色小脚。 小脚们在中间打结。 柯启尔犹疑地抬起手,凌空朝着那个地方一点(细究的话,他下意识模仿的是某些炽天使使用“赋予”这一威能时的动作,属于他觉得比较潇洒,神圣,正确,而一直铭记在心的动作之一)。 他注意到一道细针样的白光从指尖弹出,朝着那个方向飞去。 白光一碰到那些小脚,小脚们就像蜡油遇火一样解开了。 两道门之间阻碍视野的灰色浓雾退去——那些本就由视觉规则中两个空间互不可视规则所具象化出。 地面上出现了一滩触手——用来移动的多足。 往上是斗篷边沿,穿斗篷的身躯,有多个下嘴唇的下巴,宽大的帽檐。 战争贩子。 专业战争贩子无声无息地滑了进来。 他走的很慢,驼背而臃肿,浑身散发着强烈的需要大量群众憎恶他的感觉。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成了恶黄色。 “他……你……呃……” 柯启尔没准备好立刻面对他(解开障碍的速度和对方进入的速度也太快了,他开始后怕并奇怪刚才自己为什么没有任何害怕之心),也没准备好说什么。 天使不自觉的向一边缩去—— 顺便又弹了两下手指,能将对方再次关出去吗? 白光擦过一动不动的蜘蛛小脚们,只是将它们燎的更短了。 他没办法重组障碍。 战争贩子顿了一步,黏糊糊的笑声从帽檐下溢出。 “喂……” 柯启尔捂住耳朵,小声对以查道,“这会不会不对呀。” “他不会面对面攻击我们的。除非万不得已。对他而言,这太低级了。” 以查瞥了他一眼,动都没动。 他一直在把握着咔嚓声,现在咔嚓声正巧结束。 这个时间窗口内他们做出了行动,希望是对的。 战争贩子是必须引入的因素。 如果要全面观察的话,他必须观察所有的因素。 观察所有的因素互相作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法则视野的开启,他能从更高——或者说,更基础——的角度上看待问题。 战争贩子和造陆师是合作关系。 他们各有自己的计划。 造陆师完成的这些步骤:翻转大陆;驱散和分流虚无之洋大漩涡;将十颗月亮从一边掏到另一边;留下可以吸引三十万颗月亮的布局(存疑);试图复原终一母星(存疑)。 这些步骤应当对战争贩子的计划具有意义。 另一方面,战争贩子的计划中则包含“阴谋的黑影”——这个计划他们同样关心。 他们的计划都牵扯到了泛位面的尺度,这同样也是他们必须关心的。 他们需要观察战争贩子对于造陆师行为步骤的反应——战争贩子不会将他的计划轻易暴露。 “他刚才就攻击了我们。”柯启尔压低声音。 “那也是为了达到让我们内部斗争的目的。现在他很清楚已经不会有内部斗争存在了。”以查解释。“他失去了专业领域方面的理由。” “那我们也很碍事耶。”柯启尔说。 “这倒没错。” “这倒没错?” “好吧。最主要的是——他现在对我们没办法。”以查说。 果然,战争贩子只是看了他们一眼(这一眼也挺要命的,目光被扫的地方仿佛被毒水母抽了一下),便自顾自地从他们身边走过,面向透明的墙壁。 窗外的大地依然在变化。 造陆师变化出的法则绳索拉扯着尖钩,尖钩带动地针,地针搅动殷红地表。 战争贩子在窗边停下,死死盯着布成阵型的十颗月亮。一个黄绿色的,由平稳呼吸组成的气团咬在他的三只嘴之间。 以查一边调整固定指挥部的细丝,一边来回扫视着窗外和战争贩子,显得异常忙碌。 其实只不过几秒钟。 但从柯启尔的角度看,情景由于变得尴尬而显得颇为漫长。 寒暄,防御,逃跑。 他之前想象自己再直面战争贩子时多半会从中选择一项。对方也无非是从攻击,防御和逃离中选择一项。 他可以随机应变。不至于像现在这么不知所措。 柯启尔努力思考怎样是对的。 让战争贩子忏悔是对的。他杀掉了赌徒。就在他们面前。这件事好像就他还有记忆。 要有证据,要有把握——不是来自于天使身份的常识,而是来自于一个泛位面学者的常识。 他现在有证据。但没什么把握。 柯启尔强迫自己去观察战争贩子——那种形象污浊的触目惊心,刺的他双眼发痛,他禁不住眼眶里又盈满了泪水—— 穿过金呼呼的视野,他看到战争贩子的肩背和脑袋的连接处也有细细的蜘蛛腿一样的东西。 蜘蛛腿们缠在一起。 没什么好犹豫了。 “听我说,你当忏悔!”柯启尔上前一步,大声叫道,“为你的所作所为!过去的暴行将被偿还,新的暴行将被中止!” 以查闻声讶然回头。 只见柯启尔脸上金色的泪痕斑斑,站的笔直,一只手指着战争贩子。 这家伙这辈子都没搞过任何和审判相关的工作,语法,用词,姿态基本都不对,声音在抖。 但有一种他从来没见过的气势。 “天使。”以查叫道。后面的他没有多言。 比如:和一名殉道者谈这个没意义。 又比如:“泛位面学者第一课:无视道德。因为没有任何个体能兼顾所有道德。” “哦……?” 战争贩子拉出一个滑腻腻的声调,缓缓地转过头来,像是刚刚才看到柯启尔一般。 第一百一十五章 罪无可恕 “那我不又怎样?”战争贩子用那种最大可能招惹厌烦的嘲笑语气说道。 他明显故意。 任何一位殉道者都不好用常见的性格光谱去估计,但在找麻烦和普通的解决问题之间,一个战争贩子出于专业素养也要选择前者。 这种程度不可能激怒常态的柯启尔。以查一开始确实这么认为。 不过很快事实改变了他的看法—— 天使瞪大融金一样的眼睛,保持着一个笨拙而尽力的姿势,作用为“分离”“解开”的细白晶芒(起码从目前的寥寥几次经验来看功能如此)从他手中凝结发出,射向战争贩子。 静到滑稽的程度。 这一下照旧没发出任何声音。不过以查已经习惯用视觉补正。 眼前发生的事情值得一声巨响: 战争贩子似是没有预料到这突然的变故,只一停顿,一大蓬白芒便没入了他脖颈,带起的空间变化掀歪了他的宽檐帽,露出一双愕然的暗黄眼睛。 下一秒,好似突然扎穿一个高温的锅炉,他的脑袋被如同喷发的蒸汽一样的烟雾流包围了。 战争贩子发出渗人的咯咯声,一边踉踉跄跄向后退,一边伸出两只满是硬皮和结痂的手,向自己的脖子抓去—— 顶点 这一下让情况变本加厉。似是噪解的效果迅速扩散到了臃肿的全身,战争贩子发出一声恐怖的凄惨低吼,向后仰面倒去。 柯启尔懵了。 以查瞟了战争贩子一眼——他边缘模糊,面目模糊,像被丢进火炉的老鼠一样不住挣扎翻滚,喉咙里溢出残破的惨叫,罩在一层自己泄露的乱流里。 柯启尔这时已经反应过来,面目扭曲,伸着两只手急切地赶了上去。 青绿色的光点在他的指间开始闪烁——那是生命能量,治愈的力量。 “你不会又要救他吧。”以查瞅了一眼情况,无动于衷地道。 “我已经罪无可恕了。”柯启尔痛彻心扉地说。 他还真的在战争贩子模糊的身躯旁坐下,准备医治对手——对方的动作幅度已经减低了,周围的蒸汽流也减少了,如同一具没有那么焦的焦尸。 以查看到蔓灵族的法术符号从柯启尔手中亮起。 “行吧。” 以查闪到他身后,把天使像个布袋一样向后拖去。“往后面点。” “起来。”他转头对包裹在“噪解”中的战争贩子说。 又把柯启尔摆在较远的角落里,“你被骗了。” 战争贩子不吭声了。 他停止惨叫,停止打滚,身躯变得清晰起来,随意地躺在地板上,一只胳膊枕在头颅下方。 然后发出一千只乌鸦聒噪一般的笑声—— 刚才的惨状果然是他伪装的。 “好点吗?”以查冲柯启尔问。 天使脸色灰白,摇了摇头。“我刚刚心里已经觉得我把他杀了。” “杀了就杀了呗。在争斗中灭亡正符合他的理念。” 以查随意地答道,刚才战争贩子应该是不杀掉比较好,但杀掉也有杀掉的办法。 真理难道少了谁就会停止运转吗? 而且战争贩子死一死也没什么大不了。 何况柯启尔对他根本没造成什么致命伤——话说他为什么连这种程度的伪装都看不出来? “好了。快把振作精神。” 他冷冰冰地转过身,走至透明的墙壁前,月光把他的身影照的通蓝。“莫非你还没注意到吗?终一母星幻想变为真实——这样千载难逢的位面级知识正自我佐证在我们眼前。我们有的是事情要做。” “呃。可是……” “没有‘可是’,我们现在要用心观察,下一个时间窗口就要来了。”以查招了招手。 “……嗯。”柯启尔小声说。 以查瞥了他一眼——这家伙脸色惨白,脸上的金色一道一道——又在无声的掉眼泪了。 天使的罪恶之泪真是个过分主观的行为——从某些角度看,他明明什么也没做。 “你要是再这样,他就真的达到目的了。”以查对柯启尔道。 战争贩子当然不是为了好玩才假装自己被杀——幽默感不计入殉道者的行为估计。 他的一切行为都是想制造异常。 异常会导致暴躁,自我意识集中,错误的判断。 最终还是为了挑起争斗——殊途同归,这就是专业素养。 “呃。嗯。”柯启尔的语气不是很确定。 “我可以赦免你。”以查说。 “那是不行的。”柯启尔为难地道。也许道理上可以,但天使的心灵无法接受。 以查顿了顿,感受时间继续向前流淌——这必须随时注意。 三十秒。 现在有三十秒时间。 “行。那你。你原谅他。” 以查横移到如同一滩烂衣服,正在赏月的战争贩子身边,朝他的腿一踢。 “你是在说笑吧。”战争贩子嘎声道。 “哦,是的。我说错了。赦免。” 以查面无表情。“你来,赦免我旁边这位死脑筋的天使。 说:‘我赦免你刚才对我的伤害行为。你根本就无法对其他生物痛下杀手,刚才发生的事情只不过是愚蠢的一场玩笑罢了。’ 照我说的说一遍,你来赦免他就行了。” “哎……”柯启尔虚弱地说。 战争贩子吭声大笑,笑声刺耳。“我凭什么这样做?” “那你为什么要回应我的话?” “我想回应时便回应。”战争贩子梗着脖子,最边缘的两只嘴威胁性质地一开一合。“如同我想毁灭你们时便毁灭你们。” “错了。你刚才动不了我们,现在也不行。你不占上风,不然你就算再懒,刚才他袭击你的时候也该动手了。” 以查用一根手指敲着桌面。“要我说的更清楚吗?你杀了赌徒,造陆师收回了部分给你使用的权限。猜猜那些权限现在去哪儿了?” 这句话有利有弊—— 战争贩子明显阴沉下来,但柯启尔的脸色也更差了——感受到赌徒对他们更多的善意对他而言是更沉重的负担。 “哦……”战争贩子连续发出意味深长的噪音。 “5。”以查跳过去又要踹他的那些触手。 “没事的。我可以。”柯启尔道,“你说的对。我们应该专注在眼前的事情上——尤其记录官不在的时候。” “噢,那很好。”以查眨了眨眼睛,不再去管,从满是浊气的战争贩子身边跳开。 4。 3。 2。 1。 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 他们同时向外看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准备偷走月亮的鸟群 殷红的沸腾大地平息了它的波动,因此指挥部的摇晃也停止了,孤零零的挂在一支巨钩的下弯处。 远远望去,向着天空的巨大尖钩四个一束,上部被扎在一起,尖钩束之间以网状连接,尖钩根部的地针脱出地面一半,各自向内扣了一个小角度,既对尖钩束做牢靠的支撑,又固定新的地表形状。 迷雾淡淡,有如烟毯,月光下延伸出无限辽阔之意。 十轮终末之月如同摆放在深深匣底的十颗神光内敛的宝石,偶尔露出的一丝狡黠之光仿佛某种隐秘暗语: 是时候正式把这里称为天幕了。 新的天幕下,有一些点状阴影正在移动。 视线扫过的话,便可见半透明的十几个淡白“鸟群”排列整齐,向着一个方向展翅高飞,姿态悠闲。 “那是什么?”柯启尔轻声问。 “是小鸟儿们呢。”战争贩子阴阳怪气地说。 “鸟群”在天空拉出无数条爪子一样的细痕,影影绰绰。 它们的方向好像正朝着月亮。 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以查慢条斯理地斜看了战争贩子一眼。“军队都开到家门口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时机,是你帮助造陆师防御外部干扰的时机。” “军队?” 柯启尔机械地重复了一下那个词,脸色苍白的向外望。 “啧啧啧。军队当然会来。” 战争贩子的声音带着一种神经质的,令人反胃的温暖。如同一大团在温热的伤口中寄生的新鲜颤动蛆虫。“莫非你觉得,大集合官会放任殉道者随意做任何事情?” “你们的情况我不了解。”以查平淡地答道。 不少学者认为恶魔是最容易被挑衅的种族,直到以查可证明他们大错特错,这也是他学术生涯的第一个被广泛承认的研究——让他在贡献榜上足足前进了几百名。 “不过你间接证明了,这个时间窗口是属于你的。” 他懒洋洋地抬起一根手指,指向窗外。“我们说话的时候,‘小鸟儿们’在飞呢。不仔细看管的话,它们可能会把月亮偷走。” “鸟群”—— 几百个长着“翅膀”,前方伸出“尖喙”的淡白斑点,的确在慢慢地接近月亮。 仔细看去,每个白点由一层又一层半透明的结构体重叠在一起组成。 两边类似“翅膀”的东西是五个呈单角折线排列,向外的盾形生物。“鸟儿”前面的“尖喙”则是一些呈连枷状的组合结构体。 不考虑重叠的话,每只“鸟”大约由三十只结构体组成。 “这么多……”柯启尔喃喃道。 “起码上万。”以查说。“看来,大集合官不算尸位素餐了。” 他转向身边那臃肿的,一滩肿瘤一样的殉道者: “如果你不急着有所动作的话,我很好奇你們将终道之末倒转的行为到底会对上面的居民造成多少伤害—— 月亮,连带自然月光,潮汐之力,和虚无之洋有关的习性都无法成立了。 地针的全面重构应该也会带来不可估计的影响,我想即使是结构体们,也没有那么容易适应这种新环境。” “那当然没有那么容易。” 战争贩子抓了抓脊背,污垢般的细屑从他的衣服下簌簌掉落。“要不大集合官派兵来干什么呢?” “时间在流逝。时间窗口已经最大化。你还没有开始行动。”以查说。 “瞧瞧。你简直像九星那个老废物一样。”战争贩子道,“你对自己位面的事都没有这么关心吧?” “也行吧。事事都要从基本概念解释也会让我很累。”以查叹了口气。“你可以认为我正在为你们位面担心。” “真有意思。” 战争贩子顿了一秒,发出怪笑。“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他整个身子贴在透明的墙壁上,十根手指满是硬痂的手指在上面轻轻地弹着,转动着恶黄色的眼珠看着天空中的“鸟儿们”,笑道: “适应不了的,自然会被淘汰。道路既然存在,就必须要在上面走。 道路越正确,自然越拥挤,难免挤掉一些边缘者和弱者——与前进相比,这是微不足道的损失。难道我们应该因为要照顾这些货色而原地折返?” 他的声音,以及声音里包含的内容,对一个天使来说都太难以接受了。 柯启尔捂住耳朵。 “说的不错,继续说。”以查没有情绪波动地回道。 “啧啧啧。” 一口黄绿色的蒸汽从战争贩子脸颊上的一只嘴上吐出。“我问问你,我的领域,或者‘道’是什么?” 有些异常。 以查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奇怪的测试之意——战争贩子提这个问题不是为了炫耀理念,也不是为了自我感动,是真的想知道他的看法。 以查用余光扫了他一眼。 只见面目可憎的殉道者靠左的眼珠正骨碌碌地转向他,视线相击在空中后又迅速转回。 几乎可以确定了。 “我的看法为何重要?”以查若无其事地反问。 一个念头划过他的心间: 造陆师和战争贩子所图为何如今已经有了大致的轮廓。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为了自己专业领域的追求—— 这追求可延展至: 其一——“终一母星”的重现。 其二——制造巨大的混乱以作战争和更大战争的温床。 这两样都和以查没有关系。 他和柯启尔一样,只是来见证赌局,观察奇象,以便留下记载,深耕研究。 即使因为以上的原因和几位殉道者爆发任何冲突,也只是对事的程度。 目前所知,只有“阴谋的黑影”明确的指向他。 因此,在这一大团事件中,所有指向他这个具体个体的原因,都可以归因为“阴谋的黑影”。 刚才战争贩子的话就是指向他自己的。 “你大可猜测。”战争贩子没有明确回答。 “不了。鸟要偷走月亮的时候,我无心闲聊。”以查想了想道,“前面说过了,我非常担心你们的情况。提醒一下,你的时间窗口所剩不多。” “碍事。” 战争贩子笑了笑。“这就是弱者。总是要做一些多余的拖延行为。” 然后他悠悠地,悠悠地出了一口气。 这口气,很长,很长。长的可以从一个生物的左耳进入,从右耳抽掉它所有的脑子。 叹气过后。 天空悚然变成了阴暗的黄色。 十轮幽蓝的圆月变成了深黄的残月。 隔着一层墙壁都能感觉到空气变质。 那些“鸟儿们”像撞到了无形的障碍一般,碎纸一样向下纷纷坠落。 第一百一十七章 淘汰事件 “大家往往误以为我的‘道路’是‘争斗’‘混乱’,乃至‘残酷’之类。” 战争贩子按了下宽檐帽,一双黄眼珠在帽檐下隐没。“其实都差的太远。” “淘汰。”以查说。 “我更喜欢称之为‘加速’。” 战争贩子语调带着赞赏之意,做了个手势。 他身影一闪,卷起一阵恶风,陡然从房间中消失。 “他怎么溜走的?”柯启尔伸手摸着空气。很明显他即使在法则视野中也没有看到任何传送或瞬移痕迹。 没来多久时,他们就发现终道之末理论上无法进行他们习惯的常态瞬移。后来发现和空气块之间的连接方式有关系。 “我猜想殉道者们都有类似的独行规则。这里面的原理倒很好想。” 以查随手拿起一叠金属薄片,翻阅起来。“他们可以瞬时接近自己‘道路’,也就是‘专业领域’事件浓度很高的地方。” 他抬手指了指。“那儿。” 柯启尔沿着他指的方向看——天幕下很多灰白的坠落碎屑,“鸟群”坠落的方向。 大集合官的军队被击落的方向。 造陆师和战争贩子处心积虑,早早在这里做下无数手准备,他们所撞见的雇佣可能只是几十次中的最后一次。 整个终道之末背面已经成为了一个巨大规则空间,充斥着连那些纯法则生物也未必能辨识的各种规则。 《剑来》 即使是大集合官在仓促之间发现,前来制止也肯定来不及。 “他们做好了面对军队的准备。”柯启尔心有余悸地说。 “军队肯定会来。” 以查随手把手中的金属薄片在桌上一摊。“这里明写着了,他们有各种各样的备案。如果派来的军队只是普通程度,无异于自投罗网。” 仿佛在映衬他说的话一般,天空中的鸟群像烟花的残迹一般,越来越黯淡。 单个“鸟”的形状也开始解体。 天幕苍黄。 只剩下十只左右的“小鸟”还保持着完整,没有丧失行动力。其中大多数微微颤抖打着螺旋,试图脱离战争贩子预先布置好的规则控制。 黯淡,喷枪残迹状的斑点中,只有一只“小鸟”身姿洁白,分外夺目。 只有它似乎不受影响,展开小小的双翼,还在向月亮飞去。 白色海鸥叼着青色的鱼。 以查想起了什么,飞快地打开有利可图报表看了一眼。 上面的图案依旧,海鸥叼着青色的鱼。 抬起视线再次扫向那只小鸟。 陡然,被尖锥戳刺一般! 双眼感到一阵剧烈的灼痛。 他连忙转过视线,柯启尔正好做了一样的动作,他便和一双惊慌的金色眼睛对视。 “怎么回事?”天使停了一秒小声说。 他们第一时间都没转脸回去。 以查回忆着刚刚看到的画面——天空依然空荡,保持诡异色彩,并无其他异常。 “是我看不到的东西。”他说,“就像闻不到毒气的味道还是会被毒死一样。你注意到什么没有?” 柯启尔摇了摇头。 顿了一下说道:“他在向那个地方去。” “谁在向哪个地方去?” “最后的小鸟在接近月亮。战争贩子在接近最后的小鸟。”天使说。 最后的小鸟。 正在向月亮飞行的那一组军队。 那画面有点眼熟,不得不让他想起有利可图报表上的图案。 小鸟模样的军队,莫非是有利可图报表上的图案上的海鸥? 那边不可视的灼热画面,会是赌徒想要看到的画面吗? 如果报表上的画面不是象征,而是真实可见的某种类似画面的话……海鸥口中青色的鱼又是什么? “我觉得这是我大有收获的意思。”这是专业赌徒说的话。 他很轻松,很自信。 同时意味着有些不确定。 “我觉得可以继续看了。”以查想了想说,“注意盯紧战争贩子。” 他直接转头,直视外面。 战争贩子移动出去的位置他也记得。 在十弯昏黄残月的右下方。 一个臃肿,毛团一样大小的身影。 专业战争贩子刚刚已经到了“淘汰”事件的旁边,正进一步向剩下的那只小鸟和十弯残月接近。 距离的估算没什么问题,以查的视线正好落在他身上。 灼热依然存在,但情况有明显改善——这次只是眼眶周围一阵温热的熨烫感觉,眼球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战争贩子几乎完全和之前剩下的那支小队贴在一起。 他们都在月亮下方不远,离以查和柯启尔则有很长的距离了——从这边望去,看起来都仿若一片旧羊皮纸上形状不同的斑点。 小白鸟有一只翅膀已经散成了烂树叶的模样——上面士兵的阵型被完全打散了,“尖喙”也折成了锐角——仔细看去,负责中央连接的两个结构体处于连腰折断的状态。 一根亮银色的线从“喙”的尖部直接连接在一弯月亮上。 那弯月亮的位置移动了——移动了不少。 摆好的月亮阵型被扯散了,失去了组合好的精妙的“场”。 是因为这件事,所以他們又可以进行观察了吗? “小鸟”真的扯动了月亮。 “大集合官想要让月亮回到原来的位置。”柯启尔用一只手捂着脸,正从指缝中谨慎地探出视线。 “自然是。”以查点点头,目光在空中加急搜索。 还有大量的东西没能理解,现在他的法则视野所昭示的东西只是冰山一角——他如同一个只能看到地面的观察者,只能从脚印上判断踩在上面的透明生物们情况如何。 这本来已经非常困难,何况还有各式各样的视觉规则在加以限制。 “呃……造陆师会不会有危险?”柯启尔突然想起了什么,叫道。 “多半有。” 这个问题以查已经想过。“大集合官应该会派另一波军队去对付她。” 天幕下。 不知道战争贩子做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只是看到那个破破烂烂的毛团贴了上去,眨眼间那只剩下的军队便被拆的七零八落。 耀眼不再,它像其他的那些“小鸟”一样开始解体,“尖喙”部分那根亮银色的线诡异的一个弹动,便从中断裂。 拴着那弯月亮被丢在原地——如一个惊悚的笑。 看上去战争贩子毫不费力便大获全胜。 “而且我猜,他们的这波突袭已经达到目的了。”以查说。 果然。 随着他话音落下,原本平静的大陆背面又开始地动山摇。 第一百一十八章 泛位面级别的野心 震动明显由造陆师的能力引起——他们所在的指挥部因为早早“独立”出来而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他们视野中的世界因为震动而模糊。 “小鸟”们的残迹基本看不到了。专业战争贩子的身影像一小块沾了水的破布片,不仔细观察的话看不到,仔细观察的话则显得怪可怜的。 他身边有五个浅蓝色的光点一闪即逝。 那只被撕碎的“小鸟”则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柯启尔惊讶地道。 他不禁看向一边,好奇地摸摸桌台上的那行字。“你早知道终道之末的军队会来。他们会捉住造陆师?” “军队多半会来。是因为凭借这么长时间咱们在终道之末和他们打交道时我体验的总结: 他们虽然没有你们那里那么夸张,但整体非常重视契约,规则,秩序——尽管方式和你们不同。 而无所不为行会的组织结构太松散了。 现在想想,无所不为行会对外的公开信息也和他们的整体风格有冲突。 终道之末明明是个又偏远,又神秘,资料记载很少,基本只和杀生域有双向沟通的位面。但无所不为行会实在太出名了。” 透明墙壁外的世界现在是一团浆糊,以查走向房间侧面,开始认真翻阅起那些金属薄片。 边翻边道: “几乎所有对泛位面有所了解的智慧生物都知道无所不为行会和终点事务所的存在。 那么拿我们更了解的终点事务所来横向比较吧—— 关于终点事务所我们现在知道的是: 第一,它很年轻,现在想想它在泛位面中开始出名也是这一百年间——这点我之前甚至没想起来,这也是终点律师是位面之子的一个微弱的侧证。” “之前终点事务所并不是不出名,而是确实不存在?”柯启尔脸上露出思考的表情,接道。 以查说的话也勾起了他的一些回忆——有关终道之末的一些碎片信息这时在他的脑中重新排列,有些以前没有关注过的细枝末节其实已经在悄悄证明这种推测的可信度。 “第二:终点事务所什么业务都接。”以查继续说: 从来没听说过他们拒绝任何顾客的要求。哪怕是非常奇怪,看上去得不偿失的特殊服务。 无所不为行会虽然是泛位面间第一大名鼎鼎的雇佣兵组织,但殉道者们只会接符合自己专业领域,符合‘道路’的委托。 简单点说,无所不为行会的委托不但又贵,又明码标价,委托还得是殉道者们自己同时也想做的。 殉道者的特性我们已经很了解了,他們就是这样。 另外。并不是所有的专业领域都有殉道者。但终点事务所却号称什么都能做。这都是我们早就清楚的事实。” “是的。” 柯启尔点了点头,想了一秒说: “我觉得,这也和终点律师自己有关系呢?他们并不像我们,说做到了就是真的做到了……我的意思是,他可以歪曲这个‘做到’了的意思。” “那肯定。那他就不是‘律师’,而是‘全能者’。歪曲‘做到’的概念对于终点事务所这样的机构是必须手段。” 以查头也不回,轻描淡写地道: “而且仔细想想看,也只是保障手段之一,以我们和终点律师打的交道来看,他们可采取的另外手段还多的是:比如清除顾客的具体存在,知觉孤立……” “知觉孤立?” “和清除存在差不多——除了目标本身不会死。其他智慧生物都无法和目标进行知觉交互。也就是看不到,听不到,感知不到。” “噢……”柯启尔回想起这个词的含义。 “那么现在看来就是这样。” 以查手上不停,眼睛一目十行,将一沓薄片放到一边,又拿起一沓,道: “终点事务所根本就是由位面之子——终点律师牵头,完全听他指挥,可以动用整个终道之末资源的新兴组织,说是他给自己建的私家乐园也相差不远。 那么终点事务所在泛位面中的所有谜团基本都可以得到解释——因为终点律师一方面喜爱无底线的玩乐,一方面间断性野心勃勃。 而且因为他的身份,能力,以及他对自己的位面做出的贡献,在终道之末根本没有任何其他机构和个体可以管束他。 我毫不怀疑,他可以,而且有心,而且已经正在利用整个终道之末的力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除了恶趣味之外,他的野心也是泛位面级别,‘统治’方面的,因此名扬宇宙只是他计划中‘正义’的一小步罢了。” “这种野心感觉有点耳熟。”柯启尔说。 “是啊。尤其我比较耳熟。真不应该现在才想到这些。不过我也有借口——对一个恶魔而言这么思考实在有点反直觉。” 以查对着一张金属薄片微微笑了笑。 “我们伟大的万魔之王就有这样的野心。这么看来,她在这点上真是得天独厚。” 他咳嗽了一声,继续道: “和我们的女王不同,终点律师不能随心所欲,凭空执行自己的野心。 他必须预先架设规则。‘正义’那些说法就来源于这里。顺便说一句,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喜欢口头使用碑刻词的家伙。” “他那些规则也都是对他有利的。根本就是胡说八道嘛。”柯启尔认真地道,“他们设置规则之前只考虑对自己的利益,根本不考虑是不是真的正确。” “那也得有。这对他们来说很重要。尽管你们可能不屑于和他们为伍。但在某种程度上来看,你们都是由各种条条框框指导,没有规则的话,寸步难行。” “呃……” “你没发现吗?”以查恢复了平淡的表情,自顾自说下去: “一路走来,我注意到终道之末的居民们,尤其在执行任何的暴力和伤害行动前,都一定要为自己找点‘道理’。” “找道理的话,就不应该进行暴力和伤害行动。”柯启尔小声嘟囔。 “是。” 以查呲牙一笑,拍了拍手。 目前讨论的问题和学术无关,他的心情放松下来,只是当做调侃。 “扯得太远了。总之,我想说的是:终点事务所的情况完全说得通,而且受到终道之末近乎所有的支持。 终点律师表现的很明白,无论他们怎么闹,都不会有谁管。 但无所不为行会应该没有这么走运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是肉做的脑子 “但他们有很多宇宙顶级的专业人士。”柯启尔说。 “所以无所不为行会必然出名。不过,殉道者们总不会太受欢迎。脑子里有太多余地的家伙们不会喜欢他们的。你应该也看到过那些负面的评价记录——说他们是一群偏执的疯子之类。” “呃。这种指责完全没任何道理。” 柯启尔忍不住对着空气指出这点。“难道他们不知道吗?殉道者既不会偏执也不会发疯。他们的脑子又不是肉做的。” 以查笑了一声。 “是。不过殉道者难免会给其他居民们带来麻烦。不光是普通居民,他们和终点事务所之间也爆发过几次冲突。互相造成过一些人员损伤。” 他将一沓里的两张金属薄片飞给柯启尔。“而且从现有的记录来看,起码大集合官对他们其中的几位殉道者的行动也持阻挠态度。 这些殉道者都被贴上了‘激进’标签。我们眼前的造陆师和战争贩子就是其中两个。” “当然,我的论证可能有点多余。” 以查反身直接搬起一米厚的金属文件在桌上推散,随便找了个端点浏览起来,慢悠悠地道: “一般来说,不管态度如何,也没有哪个位面级管理者会放任有谁突然把自己生活的平面翻过来这种事情。” 柯启尔接过那两页资料。只大概看到硕大的“激进殉道者管制名单”一行字,直接占掉头一页的五分之一篇幅。 他正要往下看的时候—— 透明的墙壁外陡然重归平静。 速度比在悬崖边缘一脚踩空还快—— 刚刚仿若卷入巨大沙暴内部,毫无能见度的终道之末背面空间突然一下子变得清澈透明。 “啊。” 以查转过头观望,声音流露出淡淡地感叹。“看来还是战争贩子做的准备比较足。军队的危机应该解除了。” 柯启尔惊讶地丢下金属薄片,向外看。 一切又看得清了,外面的世界再次显得极其空旷。 那团破布样的小球还在暗黄色的天幕下悬浮。战争贩子离开原来的地方有一段距离了——正向着那颗偏移位置的月亮前进。 他身旁再次亮起五个浅蓝色的光点。 光点之间拉出闪耀微光的线段,一个五边形将他圈住。 战争贩子身形一滞。 “那名五星还在。”以查仰头密切注视着那里,边解释道:“他可能是负责这一边突击的总指挥。” 终道之末的军队成员都以不同星数标明等级。最高为九星。 以查话音刚落,战争贩子身上冒出黄绿色的雾气,瞬间形成一个致密的气团将自己包围。淡蓝色的五边形大亮了一下,随即软化变形,五条线段很快断裂成一截截,坠落消散。 “啊……” 柯启尔睁大眼睛。“他还在吗?” 停了一秒。 “现在不在了。”以查回答。 “战争贩子真的打败了两股军队吗?”柯启尔有些不敢相信。 “是吧。看那儿。”以查转过视线,随即向那离群的月亮指去。 虽然很慢,但那一弯黄色的残月确实正在移动——向刚才十轮月亮的阵型中缓缓地返回。 “造陆师再次拿到控制权了,一切又回到了他们的节奏中。”以查想了想道,“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真难以想象呃。”柯启尔小声道。 以查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天使们等级森严,行为规范又严密,每次行动的人员数目,各阶天使比例,任务范围都有具体规定——而且偏于保守。 像这种只靠少数几个特殊个体,便做出这种翻天覆地行动,对于柯启尔来说确实是完全没经历过的事件。 难以想象的点在于: 并未处于高位阶的个体竟然有如此大的力量。 “我们现在在大陆的背面中心,也许在其他地方还有他们的同伴在帮助他们的事业。” 以查解释,“既然战争贩子能雇佣造陆师合作,他们也能雇佣其他在这个过程中能实现理念的其他殉道者。而且,我们至今都没有看到‘阴谋的黑影’出现,也许它早就为他们所用。 再加上早早就开始准备,他们的综合实力可能超过任何一方的想象。” “是呀。” 柯启尔轻轻地出了一口气,望着无形的手慢慢拖走的月牙。 方才拼死拖乱十弯残月阵型的小队已经尽数被消灭——不难推想月亮们成型的分布对造陆师也有某种加成,因此军方的战术多半是一支小队搅乱月牙的阵型,另一支小队攻击造陆师。 虽然他们并没有见到,不过从情势来看,军队的两边小队都失败了。 战争贩子悠闲地跟着那枚返回中的月牙,像一只乌糟糟的苍蝇为一只帆船保驾护航。 “结束了吗?”短暂的停顿后,柯启尔问。 月牙快回到造陆师和战争贩子所期望的位置了。 “没有。”以查说,“赌徒的赌局还存在。” “会不会,赌局指的是别的东西?” 柯启尔小声问。“连大集合官都无法阻止他们了。” “也许是。” 以查抬手指了指。“不过你再看。” 月亮已回到了之前的阵型中。 十束昏黄光芒如老旧鬼故事般一闪。 三十万的阵型成立。 眼眶再次感受到一阵灼热——真假天使同时用拳头压住自己的脸颊上方。 不同的是,法则视野中,这次弯弯的月牙间开始有微虚的光线若隐若现,定睛看去,似乎能组成某种稀疏的光之网格。 “规则!”柯启尔惊喜地叫道,“我能看到一点点月亮之间的规则了!” “确实,因为我们对它的表现也好,效果也好,原理也好,理解的越来越透彻。我想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我们也许也能对它进行一些操作。” 以查打了个响指。“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个。看那儿。” 他摆了摆手指,指向几乎和透明墙壁平行,远离月亮的远处。 柯启尔拧过身子,差不多贴在墙上,看到了以查所示意的事物。 背向月亮的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拖出了一条不长不短的红烟。 一个冒着红雾的刺球正一边旋转展开,一边向这边飞来。 柯启尔正好看到了刺球展开的一瞬间——刺球外部的尖刺变成了手拉着手的夹子状结构体。 中间一个模糊的红身影像细密水滴组成的火,从中飘出。 “今晚月色真不好。不是吗?” 终点律师活力满满的声音从每一个角落响起。清晰可闻。 第一百二十章 没有妈妈的淘气鬼 柯启尔身上的动作完全定住,两只瞧着那模糊的红雾身影走了一段距离,才脸色苍白地对以查道: “天呐。那可糟了。” “嗯?” “‘黑影’是为他准备的。”柯启尔看上去像是随时要背过气一样。 这话没头没脑。 尤其是终点律师刚风度翩翩,力挽狂澜,终结局面的大恶人似的令人反感地降临之时,天使却好像一下子为他忧心忡忡起来。 不过以查知道他在说什么。 “看看这里面有没有相关备案。” 他指了指满屋的金属资料——他刚才看了不少其中内容,正在揣摩总结。 除去一些与外界交互的官方文件,这里面大多是一些引人遐想的硬性规则刻画,例如:“大部分生物使用名为‘薄膜’的器官接受声音。剩下的则使用‘液舱’‘花生体’‘铃铛体’做为接受器官。” 又比如:“当一个生物可以在足够的宏观时间尺度上以一定的规律和外界发生物质,能量,规则交换时,可定义其为‘活着’。” 看上去上面写的只是众所皆知的常识,有些连常识也不是,类似“向右胳膊中加入液体是有害的。”更像是某种臆断的内容也夹杂在其中。 不过这些话出现在这里的意义绝对不可能是随便写写。 以查很快捕捉到新的思路,意识到这些规则其实颇值得好好思考一下——有可能将规则记录下来(而且是留在终道之末这种特殊金属“纸”上的记录),可以提高空间内规则的坚固度。 或者这些记录和规则的设置之间,有一定的必需因果关系也不一定…… “我要在里面找什么呢?” 柯启尔困惑的声音传了过来。他两只手抓着一叠金属文件捧在胸前,一副刚刚被退回论文的样子一脸茫然。 “就找和终点律师相关的内容吧。”以查答道。 柯启尔乖乖地翻阅起资料来,以查转回思绪。 这些规则的记录无疑是不错的事实发现。好好研究一下,在达标的环境下做几次实验绝对能转化成理论的知识收获。 不过现在不是过度思考这些的时候——它们对目前的情况没有裨益。 “把大家的月亮还给大家。把揉皱的桌布铺好,把餐具摆在合适的位置上。难道没有妈妈教过你们吗?你们这些淘气鬼。你们这些没有妈妈的淘气鬼。” 《重生之金融巨头》 熟悉的戏剧化的责备腔调再次响起。 位面之子真想说起话来,整个位面都听得见。他真是个发育程度远超丘比特和迪亚波罗的位面之子,能力和心理都强大的多。 理直气壮的多。 以查看了一眼透明的墙壁外。 终点律师的身影拉长了,如一道旋风般扑向战争贩子所处的位置。 刚才刺球的外表面——手拉着手的夹子状结构体们则不知道转移到哪里去了。 昏暗的天空中那位普通的终末居民——战争贩子的身影像红色湖水中漂浮的一只小木球,看起来很弱小。 只是看起来弱小。 以查重新把目光放在眼前的金属资料上。 不管怎么说,柯启尔的意思他完全同意。 分两种可能: 第一种,战争贩子为终点律师准备了一个陷阱。 他早知道这位位面之子才是己方行动最后,也是最大的障碍。 终点律师第二喜欢大家在同一张桌子上规规矩矩的游戏; 第一喜欢其他玩家必须规规矩矩的游戏,而他自己可以凭借各种借口为所欲为; 而他最不喜欢的,一定是任何企图在牌桌上站起来,或者掀桌子的行为。 目前正在“倒转终末计划”的两位殉道者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甚至从物理到抽象意义上都是如此,达到了高度统一。 所以终点律师肯定会来干涉他们的行动。 所以大家都知道终点律师肯定会来干涉他们的行动。 毕竟一位这样有足够力量去实现自己的野心,有足够野心指挥自己的力量,热爱自说自话,自娱自乐的位面之子,在任何的预备作战计划里都不可能会是被忽略的因素。 位面之子不是普通的位面居民可以对付的。 所以战争贩子提前找到了“阴谋的黑影”,并控制利用,等的就是终点律师来干涉他们的行动。 第二种,陷阱依旧。但陷阱由“阴谋的黑影”引导设置。 不管怎样。 现在终点律师来了。 正准备干涉战争贩子和造陆师的行动。 鲜红烟雾像是在水里滴开的墨水,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眨眼间便在十弯月牙下形成了厚厚的血色云层。 终点律师还未展现出他真正的面目——他轻松地化在云雾之中,拍出一阵阵红色的激流。 战争贩子不住躲闪,还是正中了一下,像个被脏水打湿的苍蝇一样不住摇晃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击落。 听不到战争贩子的声音。 但他一定发表了什么言论。 只听终点律师尖声回应: “那又怎么样,我不在乎。” 他小小地停顿了一下——可能是为了营造某种抑扬顿挫的效果,大声补充道: “淘气鬼们,需要我提醒你们吗?对我们和睦共处,劳取有序,欣欣向荣的终道之末家园,你们已经犯下了最大的邪恶。 你们竟然想改变它!你们对我的土地犯下了最大的邪恶! 土地是大家的土地!大家的土地是我的土地! 最大的邪恶解放了最大的正义。最大的正义也属于我。 在最大的正义面前,所有的商谈都没有意义,面对全部的我吧!噢!” 话音刚停,厚厚的鲜红云层中爆发一阵滔天巨浪,直接将战争贩子身影盖顶淹了过去! 萝卜。以查想。 “有了!有了有了!”柯启尔拽回了他的思绪——天使正死命挥舞着手中的一张金属薄片连声叫道。 他的脸色在昏黄月光下依旧惨白,金色眼睛睁的像两颗内嵌着巨大珍珠的黄水晶。 以查一把抓过他手中的那张金属页。 一行恶黄色的小字映入眼帘。 “‘正义’之名是有害的。‘正义’之心是有害的。‘正义’会消散在虚无中。‘正义’的主体将会被它所轻视的存在捕捉。”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不速之客 昏暗的深黄的天幕。 厚厚的云层——凝聚成浓烈的鲜红身影。刚被鲜红云层吞没的破烂小木球化作一撮灰黑的粉末,随着气流飘散无影。 终点律师反身向月亮们飞去。 背景寂静。 除了他在尖声大笑。 十弯更昏暗的深黄的月牙被那个红色的,天神般的身影缓缓拖动,一片混沌的天空被刻下十道瘀伤颜色的深痕。 他们正专注望着那里的时候—— 门外响起“咯噔”“咯噔”的脚步声。 柯启尔仓皇地望向以查。 “进。”以查放下手中的东西。 夹子女郎们走了进来,一边三个,长得一模一样。是刚刚终点律师带来的那些,原来到这儿来了。 “请跟我们走。”为首的那位女郎上前。 “就走?不在这呆一会儿?”以查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笑嘻嘻地说。 “父亲让我们专程来请你。” “他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柯启尔先是讶然地向外看了一眼,很快想通。 终点律师作为终末之子,对于终道之末自然有一些特殊感应。 因此他也能牵动月亮,只是原理和造陆师不一样。 不过这么看的话,终点律师对终道之末的掌控还没有到达随心所欲的程度——起码他自己无法将大陆重新翻面,要不他根本不用来找战争贩子和造陆师的麻烦。 “想不到他把多余的心思用来管我。” 以查对着夹子女郎们摇了摇手。“这里可是战争贩子的基地。我以为他是冲着这个地方来的。退一步讲,起码他也应该想要了解一下这个地方——这里正在发生不少针对他的事情呢。” “我们对此不能发表意见。”夹子女郎干巴巴地回答。 “你们这时候应该去帮帮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他已经陷入在某种陷阱里了。” 柯启尔上前——以绝对真诚的态度,提出完全以对方角度发出的建议。“如果你们想要你们父亲好的话就去帮帮他……呃。你们是想要自己的父亲好吧?” 尽管如此,夹子女郎们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不被允许,没有做出回应。 她们只是默不作声散成一个半圆,把以查和柯启尔团团围住。 不过没有立刻动手。 “不要在家庭伦理上做文章了。” 没什么可慌的,以查拍了拍柯启尔的肩膀。“在场的应该没谁擅长这个。关爱父亲还是报复父亲可能对她们而言都差不多。”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管终点律师的事?但如果他被‘阴谋的黑影’污染的话……”柯启尔茫然地说。 “你觉得呢?” “要管。”柯启尔脱口而出。他想了想,抓过那页写有“正义”相关规则的金属薄片,转头向那些围着他们的女郎递去: “要不要看看?你们父亲目前的处境真的很不好。” 为首的女郎顿了一下,没有回答,也没有反对——从外形无法判断她为何能作为首领,也许仅仅是设定了第一个进门的家伙负责全部沟通工作而已。 “最起码,你们也应该让他知道现在的情况。” 柯启尔见状坚定起来,把那张金属页递在她们面前,柔和地道: “你们能联络他吧?不知道你们允许不允许有自己的判断力? 终点律师曾经对我们做出了危害行为,但在泛位面级别的事件面前,我希望能提醒他这一次。为了全宇宙,他有必要保持纯净。 目前和战争贩子合作的是针对所有位面之子的阴谋一角,作为目标的其中之一,他必须躲掉这次攻击。总之这一切非常重要,非常紧急。” 为首的夹子女郎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天使。不知道是无动于衷,还是正在高速对目前的事态进行无形分析。 三秒后,她伸手接过那页金属薄片。 柯启尔松了口气。 只见为首的夹子女郎垂目一扫,所有内容便纳入眼内。 她偏过头,一边耳朵上方的皮肤开始发亮。法则视野中可看见那个位置开始扩散波纹状线条。 这是要进行远程联系了。 她开口:“父……” “等等。” 以查上前敲了一下那张金属页打断了她,然后把它自然地收入手中。 “怎么了?”柯启尔困惑地看着他。 夹子女郎也木木的呆立在原地,动作停止。 以查没有理会他们,转头看着透明墙壁外。 拽着月亮们的红影从天空的一边到了另外一边,已经走过了难以估计的距离。 法则视野中,可见原本连接月亮阵型的微微光线变得七零八落,十弯残月的其中一头都被穿上了红色的锁链,锁在一起——让以查想起某种驱赶大量奴隶的方法。 恶黄色的月亮们就是终点律师的奴隶。 奴役月亮的红影把十根锁链的另一头背在肩上,向地表落去。 地表在颤,尖钩上的牵引的规则细绳依然存在——造陆师的力量仍然在发挥作用。 但那颤动不像之前一样地动山摇了——地面上像是压上了无形的重物,只是泛起一阵阵幅度不大的皱褶。 终点律师作为位面之子的力量抵消了造陆师的力量? 奇怪的是,明明他肩膀上的红锁链在法则视野中可以清楚看到,这里的规则之力却是不可见的。 终点律师离地面越来越近,也越走越慢。 最后他发出吃力的吼声,把月亮向视觉分界面的方向掼去——现在那个地方只有一个边缘破损的大洞,月亮就是从那里被强行拽出。 月亮们只向大洞移动了一点点。 似乎越是接近地面,终点律师想要对月亮造成影响就越难。 很容易想通——越接近地面就越接近造陆师的力量范围。 情况似乎陷入了某种僵局。 另一侧,失去了月亮的天空变得更加阴沉。似乎有暗流在迷雾中涌动。 “喂……”柯启尔弱弱地拽了他一下。 “没问题的话,请跟我们走。”夹子女郎重新说道。 “啊。那还是有问题。” 以查转过头,一副“你们怎么还没走”的理直气壮表情。“我刚刚想起个问题:你们称他为‘父亲’。那你们继承了他的多少?” “怎么突然问这个?”柯启尔问。 “这很重要,和这上面写的东西同等重要。” 以查冲着为首的夹子女郎敲了敲手中的金属薄片。“对你们父亲的未来走向有很大影响。所以务必回答我。” 第一百二十二章 卑鄙的恶魔 “不到千分之一。”为首的夹子女郎很快地说。 “全部。”另一位女郎几乎是同声说道。 她们互相对看了一眼。 气氛有点诡异,好像照镜子的家伙挠了挠脑袋,镜子里的身影却没跟着一起挠一样。 “没关系。我知道了。” 以查摆摆手。“如果他去世了。你们会怎么样?” “我们会作为他的一部分存在下去。”这次只有为首的女郎回答了。 “你们会怎么做呢?”以查继续问。 一阵沉默。 然后另一位女郎答道:“我们没有想过这个。” “好。很好。”以查边说,边状似随意地从面前拿起一张金属页,滑给柯启尔,继续对女郎们道: “我有个提议:你们自己继续经营终点事务所,平时假装不认识我们,怎么样?” 夹子女郎们眼神空洞——看久了觉得不过是一块板子上由酸性物质灼出的一大堆洞眼。 “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 过了一会儿,刚开始回答“全部”的那位女郎问道。 “因为我能促成刚才说的状态。”以查没有表情地说。 “什么意思?”另一位没有发过言的夹子女郎问。 夹子女郎们没有眼珠,但空气中陡然多了一种奇怪的气氛——似乎她的姐妹们都突然在用余光看着刚刚说话的那位。 “忘了。不好意思。大家应该需要直来直去的谈话。巧言令色是不对的。” 以查笑了笑。“我是说他马上就会死,或者生不如死。总之他无法再管束你们,无法对你们再造成威胁。 总之,你们完全不用担心,只需要给我们一个承诺,接下来这件事交给我们来办就行。” 柯启尔在一边脸色凝重地看着以查递过的那页资料。 一时没有谁说话。 “怎么样?”以查打破沉默问——冲着柯启尔。 柯启尔露出痛苦的表情,一眼能看出那由极度的犹豫造成。“呃。我不知道这样好不好。” 那一页上的东西他早就看完了。 那是一些关于月亮和它所在背景的进一步运动规则。 以及战争贩子留下的,针对终点律师的一些细节计划。 二者相加,可以推导出使用一个对终点律师不利,同时能对付“阴谋的黑影”的办法。 以查所暗示的手段他也完全明白了,只是一直无法没做出决定。 那个手段的基本分类是“分离”,目前看来必须由他来完成。 “那肯定不好。”以查斜着眼睛看着犹豫不决的天使。 “原来你知道呃。” 柯启尔擦了擦汗。“这件事的意图是明目张胆的谋杀呀,只是可以用借口掩饰掉。” “对啊。”以查说,“我们也该入乡随俗了,这正是终道之末所提倡的事情。” “这个理由……对我来说无法通过。” “嗨呀。” 以查摊开手,随意地向后一跳,坐在桌台上。“如果终点律师是你们秩序之源的天使,按你们的规定,以他的作所作为,早就被判有重罪,这当口说不定已经在圣焰中被点燃了几百次,几千次了? 而他现在活的好好的——一直都活的好好的,多活的好好的好长时间了。 他已经够走运啦,你何必介意这一次是不是谋杀呢?就当做他是被秩序审判掉了不就行。” “可是他不是!”柯启尔急道: “可是他就不是啊!事实上,他就不是我们秩序之源的天使,现在也不是受秩序审判,他根本不受我们管理,也不应该受到我制裁。现在我们要做的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就是谋杀他啊!” “结果是完全一样的。” 以查耸了耸肩。“只要结果对就行了呗。而且我们还不一定能做成呢。需要你和我一起精神集中,可能也会很费力——我说,咱们要不别谈这个了。不如把精力放在优化计划上。我需要你全心全意的帮助。” “帮助没问题。可是错误的过程会玷污结果。这是不好的事情。我好像不应该帮忙做不好的事情。”柯启尔气势很弱地说。 但是他的态度表达的很充分。 以查觉得以前那些有关学术的争论真是太简单,太愉快了。比现在简单和愉快的多。 目前还找不到证据确凿,或是优越的可能性比较大的理论说服柯启尔。 “行。” 以查想了半秒——这属实是他不擅长的领域,但和天使打交道久了,他也有一些预案。 “这样吧。你相信我就行了。”他启动其中一种常用的。 “相信你什么?”柯启尔微微睁大眼睛。 “相信我这件事就应该这么做。别管那么多了。” “真的?” 一般来说,天使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不过柯启尔也在经验中吸取了不少教训。 因此他试探性地问道:“你没有骗我吧?” “没有。肯定没有。”以查一脸正直地说。 “他在骗你。”有一位夹子女郎突然插嘴道。 以查转过头。 嘿。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聚拢了,脸上挂着一模一样的表情,无法分辨这句话是谁说的。 “你们真是比看起来的有自主意识,活泼多啦。很高兴能把终点事务所交给你们。”他冲着所有女郎说道:“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分辨真实和谎言的?” “看。”夹子女郎们异口同声地说。 “看什么?” “这里的气团。” 回答“全部”的女郎再次接话了,她用尖尖的手指了指以查的嘴部。“真话是离波色,谎话是二阶轻特异质。” “感谢你们拆穿我然后用新的知识补偿。”以查大言不惭地道,“我记住了。” “所以你刚又骗我是吗?” 柯启尔像第一次被骗一样惊讶地望着他。 “是的。真是的。我可是个卑鄙的恶魔,你又忘了。” 以查抓了抓头发。“看来只能这样了:我命令你按我说的做——或者说,我强迫你按我说的做。 反正你必须得按我说的做,不然我就把眼前的这些小可爱们都杀光。如果你要阻止我的话,我就自杀。 你看到了没?那边的天色已经暗到不行了,我们的时间很紧张。赶快赶快。” 他不由得柯启尔分辩,把他向透明的墙壁边推去。 “我们还没有答应呢。”为首的夹子女郎叫道。 “当你们开始使用‘我们’这种词,还做出主动揭穿别人谎言这种娱乐性质的举动的时候,就已经是答应了。”以查头也不回地说。 女郎们果真没有反驳。 “好了好了。快点吧。”以查催促柯启尔。 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 第一百二十三章 环形山绞索 时间窗口来的恰到好处——不如说是正因为恰到好处才可称为是时间窗口。 柯启尔晕头转向的向外飞去。以查监工般紧跟其后。 透明的墙壁已经被“解开”了。随意地被摆放在一边。六个夹子女郎在缺口站成一排,仰着平平的脸地向外望——现在轮到她们当见证者了。 天色茫茫。远处厚厚黑云翻卷。 十轮恶黄色的残月像沉重的一把大香蕉栽在地面上。十条黄弯一路压倒冲天的尖钩,不可计数。 终点律师似乎仍然和专业造陆师较劲。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气氛——红色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膨胀成了原来的五倍—— 即使在终末之月们的庞大身躯,和夺人眼球的月牙巨角交错中,也能看到一团模糊的身影颜色鲜明,夹在一个尖锐的角落里,正不断因为用力而变形。 他专心致志,竭尽全力,一弯月亮抬起一角,似乎就要被撬动。 正是时候。 正是殉道者们的时候。 无声闪黑。 视觉和听觉发生了惊悚的断裂。 下一秒恢复,原本只是打着皱褶的地表忽然由外而内,掀起一道环形,半径约有上万米,高约千米的可怖巨浪。 密密麻麻戳满了尖钩的地面隆起一个圆。 像一只瞪着天空的漠然巨眼。 柯启尔发出一声完全无法控制的尖叫。向下坠去。 以查一把把他拎起,无情地继续向前飞。 巨浪朝着内部缩进,眨眼便形成一圈不断缩小的环形圆环山脉。 环形圆环山脉带起一阵尖钩的起伏波浪,牵引尖钩的细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灵活的翻转和编织起来,闪着寒光的巨钩不再全部指向天空,而是向环形山的内部集中。 隆出陆面几百米的山脉向内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移动,内圈戳出层层巨勾森森,来势凶猛。 朝着中心——终点律师就在环形山的中心。 一切发生的很快,环状的山脉状隆起眨眼便缩成了几百米直径大小。这一阵山脉的波进实在太快了,上面终末的月牙们平摊的身体还没有开始摇晃,便已经被呼啸而过。 从上向下望去。 大地表面犹如长出了一个满是荆棘的殷红绞索,绞索正飞速收紧,要将那正在推动月亮的红身影活活勒死。 绞索缩的一间屋子大小了。 眼看朝着内侧的钩尖已指向红影的周身一圈。 终点律师像是才反应过来,动作一滞,忽的向上窜去。越过那大地隆起的顶部。 天地间凌空拉出一道垂直的红烟。 下一秒,环形山在他脚下如洪水吞没凹地般闭合,差一点就将他夹在其中。 “你要对我做什么?和这极乐之土格格不入的怪物们!我是终末的儿子!” 终点律师扬起表演性质的,心有余悸的声音,大声向四面八方喊叫。 “多么卑鄙的行为啊!” 整个天穹回荡着他慷慨激昂的声音。“看看你们的手段吧!你们的手段多么残忍!意图多么邪恶!我实在是太仁慈了,竟然给与你们这些发疯的怪物容身之所! 再也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 你们将迎来碾压般的惩处!现在出来吧!都出来!尽管你们做什么样的赔偿都无济于事了! 但是你们要都出来!匍匐着,客气着,惭愧着,唯唯诺诺地出来吧!面对我!加入反面的案例! 你们将在熵爆前学到宝贵的一课!在真正的主人面前,唯一的正确行动是服从! 出来!都出来吧!趁我还在和你们说话的时候!” 沉默。 大量的沉默铺成寂静。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涌动的尖钩上的寒光,和天幕的远端,虚无迷雾中逐渐变得湍急的暗流。 “你们在哪儿?” 红影浮在半空中,不断变形,似乎是终点律师在里面正焦急地左看右看。“殉道者们!出来!发疯的怪物们,我要求你们即刻出现!” 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 有十一种颜色的时间窗口从另一个维度铺天盖地的刮过。 “现在吗?”柯启尔望着事件中心的方向,忧心忡忡地问以查。 “等等。”以查做了个手势,示意天使和他一起悬停。 “新的机会到了。旧的机会刚刚过去。”柯启尔茫然地道。 “不是我们的。” “你刚说来不及……” “是我来不及,那个机会是趁你没想明白,强行说服你的机会。”以查平淡地说。 柯启尔感觉窒息了,停了好几秒。 “你需要我赦免你吗?”过了一会儿他小声问。 你做的坏事太多了。他想。 以查因特是恶魔公爵。恶魔一定会做一些这样的事情的,只是以前他没有做而已。自己为什么才发现这件事呢? 恶魔会做很多很多坏事,需要很多很多赦免,不是像之前一起上学的时候他说了两句难听话那样轻松的赦免。 是滥杀无辜,有辜,并一脸淡定地说“会复活的/反正他早就不想活了/反正他根本没生命的概念/反正结果都一样/嘿我是个恶魔啊怎么啦”,他还会随心所欲的讲出谎言,不择手段的利用身边的力量。 他对于灾难和悲惨的遭遇一点也不同情——他脑子里没有“悲惨”这种东西。 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或者旁边的其他家伙。只要这样是为了知识,真理,解开谜题。 太多了。太多坏事了。 何况他现在是天使的样子。他还要去秩序之源完成属于他的使命。 他背负着这么多的罪孽在秩序之源会安全吗? “我可以赦免你。真的。” 柯启尔想到这里,摇了摇以查的胳膊。“你比较重要。我不知道那些预言里提到你是什么意思。但听上去你比较重要。我可以帮你承担那些罪孽。” 《剑来》 “什么罪孽?”以查没在听。 “我可以赦免你!”柯启尔大声说。 “没必要。” 以查随意地挥挥手,指向另一侧的天空,“看那儿。机会是他的。” 这边。 终点律师呼叫无果,正谨慎地靠近那通行月亮的洞口。 他探头向下望。 就在这时,以查所指的地方,虚无的天幕塌下了一块——黑云和暗流最密集的一块。 从那踏下的一块中,涌出无数条恶黄和漆黑交织的巨蛇。 巨蛇昂起小山般的头颅,向鲜红身影的背后扑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阴谋之影的重现 暗到没有亮度的紫色虚无天幕。是被刚才的地质巨变挤到一边的虚无之洋。 不知道听了谁的指挥成型,放下一块吊篮样的半固态小块。 垂下。 那一小块“空”中蹿出浓烟组成的双色巨蛇。 在虚空中蛰伏,没被吞没的巨蛇。 “专业战争贩子!”柯启尔认出了那种坏铜镶边一样的恶黄斑纹。不用看到任何形状,那颜色不是来自战争贩子,又会是谁? “他刚才终点律师打成了碎片。吹到了天上。我亲眼看到了。为什么他没有被‘空’中和掉?”天使转过头吃惊地对以查问。 战争贩子再怎么说,也只是终道之末的普通结构体,绝对不可能逃过虚无之洋大漩涡的制裁。 他应当早就灰飞烟灭了才对。 “他藏在‘阴谋的黑影’里面。” 以查冷眼旁观,只是随意地抬手指了指那几条向终点律师疾扑的大蛇,平淡地解释: “黑色的部分就是它了。我不知道它现在的具体形态——但很明显,被终点律师丢进大漩涡底部之后它一直苟延残喘着,直到被战争贩子唤醒。 根据我之前和它另一个分魂所打的交道——‘阴谋的黑影’的分魂具有足够的智慧,足够支持它进行正常思考。 而且它的语言能力和逻辑能力可以进行谈判,威胁,辱骂等正常动作,只是心性不太完整,除了侵占和控制没发现别的能力而已。 我们之前听从‘大指路’的建议,跟着战争贩子雇佣造陆师的足迹来到这里,很容易错觉以为战争贩子是这次才刚刚到地底的,还没有和‘阴谋的黑影’充分接触……” “他们早就合作了?” 柯启尔问,“他们早就合作了。”一秒后他自己肯定了这个想法。 以查点了点头。 “一方面,战争贩子留下的资料可以作为合作的侧证。” 他边说,边带着柯启尔一点一点的向前蹭,直到找到一个方便观看,一秒之内可以赶上前,又足够安全的位置。“不过最明显的是:如果他没有和‘阴谋的黑影’合作的话,他怎么敢于挑战如此成熟的位面之子坐镇的终道之末呢? 喜欢挑起争斗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要考虑争斗的质量——毫无还手之力的被碾压可不算什么质量——” “——哦不。” 以查停了一下,更改了说法: “我想到了,他们的计划应该是所谓的‘螺旋式上升’。 比如说,刚开始战争贩子只是想找点事情做,捣捣乱,制造点暴力娱乐。或者用他的说法——加速淘汰和进化的过程。总之他就是想加速点什么进程,之类的。 然后比如说,某天吃午饭的时候,在某个恰巧没其他家伙听的到的隐蔽角落,他向着周围的家伙们大声嚷嚷他的不得志——他不一定是真的不得志,可能是一种常见的激起情绪的方法。 听者有心——造陆师正好也有个大计划。而其中有许多共通之处。战争贩子不是一定要独行的类型。我想他对于热闹一定不排斥——” “呃。是啊。应该不排斥。”柯启尔望着远方呆板地道。 “于是战争贩子和造陆师就私下像搭扣的两边一样一拍即合。啊。” 以查眨了眨眼,想起什么似的说道:“那个假装专业咨询的诈骗师也是和他们一起的。 那么看来,她应该负责的是平时的信息工作了,怎么对其他同事瞒天过海,怎么能用最少的力气将怀疑者导向错误的方向,如此这般如此这般。” “不是,她对我们的引导是对的。”柯启尔说,又摇摇头:“也不对,她撒谎了。但她的大意是对的。指引我们来的方向也是对的。” “也是,有道理。” 以查笑了笑。“确实不一定。殉道者都有自己的规则要遵守。” 他继续说道: “好啦。那把诈骗师先放在一边。 不管怎么说,造陆师和战争贩子的小队有足够强悍的能力。接下来只是选址和备战。 考虑到造陆师的‘翻转终末计划’‘重塑终一母星’,他们选择终道之末的背面作为秘密基地实在是最直接,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然后可能就在刚开始的几次地下探索之时,他们发现了‘阴谋的黑影’。 这时候战争贩子才意识到自己的使命所在,螺旋上升了超大的幅度。原来一直等待他发起的终极战争的导火索就在这里!然后他们再次一拍即合。” “嗯哼。”柯启尔机械地答应。 “一切不再是小打小闹了。客户不再重要了。爱情有时重要,有时也不重要了——这个你比我明白的多。 重要的是,两位殉道者都找到了值得献身的终极目标。 我想雇佣的真相多半如此:没有谁被胁迫。没有谁是被动的那方。 他们为了防止被顾客骚扰而互相雇佣——反正这在无所不为行会并不是禁止行为。” “是。”柯启尔面色苍白,应道。 他的金眼睛里映出苍黄天空下的景象—— 终点律师已经察觉到了战争贩子夹杂了阴谋黑影的攻击。 他想像之前面对环形山一样闪开,拉开距离——这对他来说应该很容易。 然后惊悚地发现自己无法移动。 终点律师立刻反应过来,紧接着想散成雾状逃逸—— 全身却向中心收缩而去。 “该死的重力!!放开我!!”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尖声叫道。 造陆师专业领域的特殊技能: “重力”。 重力拉到了最大值,在终点律师的身体中心引爆一个极小半径,因此密度极大的球。 小球将他牢牢吸在原地。 “位面之子也无法抵抗重力。” 见这一幕,以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想想倒很合理。造陆师对位面大陆的影响能力……应该是普通居民里最能克制位面之子的了。” 战争贩子和黑影组成的数十条巨蛇张开乌洞洞的大口,向被困在月亮中心的终点律师罩头咬下。 被重力收的极紧,已经成了一小团的红身影顿时消失在两三个蛇口间——甚至无法分辨是被那个蛇头吞下的。 只剩下挤作一团的数个漆黑蛇头沉浮——二十几个恶黄眼睛闪烁邪气。 “他死了吗?”柯启尔轻声问。 第一百二十五章 真身 “‘正义’之名是有害的。‘正义’之心是有害的。‘正义’会消散在虚无中。‘正义’的主体将会被它所轻视的存在捕捉。” 咕嘟。咕嘟。 明明是从云雾中伸出的巨蛇的拟态,却连蛇颈上凸起的血管,和蛇头下咽的动作都能看到。 什么正在被吞下,什么正在被注入。 边缘三五只巨蛇的头颅萎靡了,漆黑的内容消失——也许是转移——剩下一层恶黄色的,耷拉的皮。 以查皱起眉看着那里。 正义的使者刚刚被吞掉。战争贩子的计划已经奏效。 先示弱以引起终点律师的轻视: 战争贩子是真的被打击到解体了——不然如此,他无法骗过掌控“芯片”,对终末一切事物都具有感应的位面之子。 一切自然已经计划好了。 他自己当然无法与位面之子抗衡,当他的身体碎片在飘向虚无天幕时,看似是向绝境而去——即将遭到完全的湮灭。 实际上是当消亡濒临一线时,做出巧妙的回避逃离动作。 对空能量免疫的“阴谋的黑影”潜伏在暗流中,在完全的噪解之前将战争贩子的所有碎片接住,包裹在内部,让他与致命的虚无隔离。 保存。 等待时机。 造陆师也在示弱——要是对大陆和地质的操纵不是宇宙第一的话,又怎么能成为这一领域的专业殉道者。 可惜,这个简单的道理终点律师并不理解。 造陆师的示弱,加重了“正义”的轻视。 她在对地面和月亮的操纵上故意和终点律师缠斗,让他耽搁在暴露的地表。 直到战争贩子和阴谋之影出击时,她才不再隐藏。用全部力量引爆“重力”,将他的位置固定。 成功后,一直潜藏的阴谋之影和战争贩子方从天幕涌出,完成最后一击。 志在必得的一击。 咕嘟。 已看不到终点律师的身影。 “他死了吗?”柯启尔问。 “当然不可能。”以查回答。 柯启尔还想再说什么,毫无征兆地,眼中一红。 无声。 但胸口遭受重锤般一闷,昭示了什么重大变故已经发生。 鲜红雾气平平砰散。 大地上抬了诡异的一米。 所有容纳着地针的小坑都向内快速回缩了一下。像是一张巨脸上的无数个眼睛同时一眨,恶心而可怖。 “他还在?”柯启尔侧过头,脸色很难看。 “嗯。而且刚才那一下,造陆师应该受伤了。” 以查毫无波澜地打量着地表。“不然,这一段异常颤动她完全可以控制住。” 柯启尔没说话——好像继续说话他就会吐出来。 “注意那儿,注意。一直盯着那,千万别走神。” 以查拍了拍天使,指向刚才终点律师的身影消失的地方,让他目光锁定。 那里—— 一大片碟状的红雾切过了那一团巨蛇的头颅。 咬住终点律师的蛇头可以被分辨出来了——它像被烫伤了一样向后一边缩去,一边大睁着圆鼓鼓的双眼,如噩梦被清晨无情击退,难以置信地快速失去了原本的形状,消散在空气里。 以查擦擦眼睛,注意到好像有一个鲜红的球状物从中掉了出来。 纠缠在一起的其他巨蛇头颅影响了他的观察——它们狂呼撕咬着想要补位,然而没有一个再够得着原来的地方了。 巨蛇们好像被网兜抓起的一团变异泥鳅一样被向上提起。 根基被动摇了。 生长出这些巨蛇的那一小块吊篮的平台,原本从天幕上垂至接近地面,现在正在快速上升。 好像一朵浪花,迫不及待地要回到大海里去。 随着它的收回,基本只剩下恶黄色的巨蛇的身体扯成了十几条无助的纵向粗线,晾晒的死湖盲眼带鱼一样被拖回至天空。 柯启尔指着那剧变之处,说不出话。 “等等。再等一下。”以查说。 大地颤抖。 母庸质疑,为了将操纵的效率提到极致,造陆师势必已经将自己的精神和这一片大陆毫无遮蔽的连接在了一起。 此刻地表被终点律师强行扭转如此大的程度,她想来已经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唉。” 有谁轻轻叹道。 鲜红雾碟的中心在叹息。 “唉。” 绵长的合音。幽幽的叹息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是终点律师的声音。但比之前的语调呆板。 “我讨厌少数。异常不应该存在。我代表了终末。” 那个声音自顾自继续说。 平铺直叙,像是在陈述事实,语言中的激情消失的无影无踪。“为什么要不听话。为什么要伤害大家,伤害我们的乐园?” 没有谁回答。 无法回答。 只有嘶嘶声。 纠缠在一起的狰狞蛇头向上滑走。 鲜红雾碟扩散变淡,中心显露出一个圆滚滚的,扎实的身影。 正是刚从一只蛇头中掉落出来的那事物。 被拽走的巨蛇受到刺激般,全部在空中冲他张大了黑洞一样的嘴巴,然而无济于事。 啪嗒。 吊篮回到了无边无际,空旷而虚无的天幕里,旋即被吞没。 缝隙眨眼在“空”中无痕。 阴谋之影的漆黑只剩下了小球和小团。 主体为恶黄色的巨蛇卡在吊篮消失之处,逐渐变形成了烂泥一样的形状。烂泥的边角剥离,没入虚无,淹没。 每被剥离,吞没一层,那里便传出一小声微弱惨叫。 噪解的烟从恶黄的形体缝隙间冒出。 战争贩子只剩残骸,还在挣扎。 冲着那鲜红雾碟之中掉落下来的事物挣扎。 那事物长着鲜红,圆滚滚的身子、极其短小,看上去全无用处的四肢。 “那是终点律师的真身……”柯启尔小声说。 “果然是魔鬼。”以查道。 终点律师背朝着他们。从这边只能看到他不协调的剪影,以及光滑而发亮的背部皮肤。 但这对以查来说已经足够判断了。 “我讨厌你们这些特立独行的点,线段,体。终末不需要异数。宇宙不需要异数。” 终点律师淡淡地冲着上方说。 冲着在虚无天幕的表面,苦苦坚持的战争贩子。 “准备。”以查同时对柯启尔道。 话音未落。战争贩子爆成了粉末,沉入虚空湮灭无影。 像是一根暴露在外的钉子,被无形的大锤锤死在消亡的棺木里。 “还有一位。”圆滚滚的魔鬼说。 他侧过身,凝视着穿过月亮的大洞。 遥远的另一边的造陆师似是无法承受这样的凝视,大地颤巍巍地抖了起来。 “回归平庸吧。蝼蚁。” 终点律师一笑,牙齿细密,眼珠漆黑。 “就现在。分解他。”以查对柯启尔说,“他是大多数的魔鬼。”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大多数的魔鬼 “他是位面之子,又是大多数的魔鬼?” 柯启尔想这么问来着。背上被以查推了一把,身子向前一倾,浑浑噩噩的向终点律师飞去。 大多数的魔鬼。 从《三百六十六天,与魔鬼的只言片语》中里他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柯启尔茫然地望着下方,心中猛然亮起一盏白刷刷的灯,把事实照的纤毫毕现——他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终点律师要时时刻刻把真实的面容隐藏在层层雾气之后了。 魔鬼们过于大名鼎鼎,是泛位面专门用于惊吓婴幼儿的怪诡夜歌的流行主题。 大多数的魔鬼也是其中之一。 盛名在外对于争斗中的声威有很大帮助,但对自身安全却有大大的损害——在开启了法则视野,明白了“理解即可视”的规则后,柯启尔对这一点了解的更加透彻了。 知晓和理解对于规则的具象是否可见是必要的条件。 不显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不透露真实姓名,则可以保护自己的关键规则不可见——这对法则生物来说非常重要,终点律师有足够的心思能察觉这点,也有足够的理由这样做。 柯启尔飞向那个圆滚滚的身影,耳边听到四声咔嚓声。 时间窗口之声。 机会来了。 机会伴随他得知终点律师的身份而来。 关于大多数的魔鬼的知识他早就知道。 有些道听途说的家伙会认为带有伤害性字眼的魔鬼最令他们闻风丧胆(残杀啦,嚼头啦,劈腰者什么的),欺骗类的魔鬼也得到过不少吹捧。 然而类似大多数的魔鬼这种规则的高位控制者,才是他们这些老练的泛位面学者最害怕的。 一般来说,这种魔鬼厌恶不同步,不规律,杂色,拖后腿的小喽啰,以及任何出类拔萃的个体。 厌恶只是给了动机,至于这和他配套的能力哪个先有那个后有,则尚未有定论,成为魔鬼学经久不息的讨论话题之一。 大多数的魔鬼可以像掐断一蓬小麦中长得过高的一支,按下面团里的泡泡一样轻而易举的消灭异类。 这种规则的能力有两种,一为“平均”,二为“压整”,两者的优先级都可以超过空间和时间的天然流动优先级。 两种能力只在一些特殊场合有微妙的分别。 平均——比如,当路过一只军队时,向前一步的士兵自动退回队列的缺口。 压整——类似于将四个石头一个苹果变为五个石头。 刚才终末之子·终点律师·大多数的魔鬼对付战争贩子所降下的天幕吊篮,所用的正是“压整”。 直接对战争贩子使用的则是“平均”。 这比砍掉头,吃手指,扯出肠子要恐怖的多。 物理上的攻击谁可以借助护具防御。能量也可以通过法术抵消。这些攻击都遵循一定的威力和消耗比例。 但规则一视同仁,残酷无情。 “平均”和“压整”的唯一启动条件便是“异类”。 只要大多数的魔鬼认为谁是异类,觉得他/她/它过于不拘一格,那他/她/它就可以成为被“平均”和“压整”的对象。 柯启尔回头望了望。 只见假天使在不远处停下了飞行,冲他悠然自得地挥了挥手,“快去快回。” 柯启尔朝他点点头。 所以以查不能直接去对付他……终点律师早认为他是一个奇怪,不正常的异常天使了——事实确实也是这样。 似乎许多疑惑都一下子水落石出。 柯启尔转头看向两个暗黄月亮的缝隙侧面,地表的大洞边,那大多数的魔鬼。 了解终点律师真实身份的一瞬间,原本不可视的规则便在法则视野中搭建起来——厚厚的一层具象化肢体将那个鲜红的圆滚滚身影整个包裹。 使得他看上去有之前的近百倍大。 像放大了几万倍的邪恶多脚蠕虫。 终点律师不是扒在洞口边,而是整个将是身子快伸入了穿过月亮的大洞中。 他的背上背着嵌有三种尖刺镣铐的一大块平板,无数的细线和细肢纠缠在一起,每一个尖端伸出一个看上去非常牢靠,绝对会给被害者留下永久烙印的小夹子。 十几股细线顺着大洞垂了下去。 很像名为“钓鱼”的奇怪活动。 钓一只名为造陆师的鱼。 细线一抖一抖,看上去鱼已经被捉住了,很快会被提出,甩在他背上的平板上,晾干。 那块平板和密密麻麻的夹子会有如何的联动,柯启尔有点不敢想象—— 天使的目光飞快地转移到大多数魔鬼背后四支高举的侧肢上——那些侧肢粗壮的仿佛四个擎天的柱子,却可以灵活伸缩,顶端是比童话故事中用于惩戒神灵的巨岩还大的平头锤。 如果终点律师现在转头看到了我……我会被锤进土里的。或者用小夹子夹住,铐在他背后的伸展床上拉成细条。 柯启尔想,然后很快不敢想了。 他还是向那头魔鬼飞去。 时间窗口包围着他——完全无法观察到,柯启尔凭借的仅仅是在其中的时候,有一种“这就对了”的感觉。 终点律师难道没有发现我吗?他想。 然后很快又不敢想了。 终点律师是最最邪恶的无疑。他现在还被“阴谋的黑影”寄生了。 他理应得到禁锢,毁灭,或者赎罪。但他也应该得到正确的审判。柯启尔想。正义不只是说说而已。 但是我已经答应以查了。他又想。 为了这个选择,我得补齐罪孽的差值。 柯启尔飞到那大多数的魔鬼庞大的身躯旁。 魔鬼脸冲里,专心致志地正在“钓鱼”。 细线和细肢缠绕在一起,如同无数条打结的蛔虫,来回扭动。 柯启尔感觉要吐了。他的视线飞快的扫过终点律师规则具象化出的躯体表面。 有一个不起眼的线头。 他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捉住那根线头,用力一拉。 嘭—— 线头带起一阵火花,终点律师的身上炸起一长串线头。 柯启尔只呆了一瞬,怒吼从四面八方笼罩了他。 眼前虫团一般的身子簌簌一抖,弹起。 一双漆黑无光的眼睛噌地转了过来。 有什么东西打在了他的脸上。 “快!”以查喊道,眨眼之间他已赶到了附近。 柯启尔扭头便飞。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变脸 轰隆隆,令人晕眩的巨响随即充斥了耳膜。 是终点律师一声嘶吼。 和随之而来的怒斥。 柯启尔害怕极了,不敢回头。 他的脑后也没长眼睛,但莫名其妙地,感知和刚才摸过的线头建立了奇怪的连通。 不知道为何,他能感受到那根线头如一根点燃的引线,一边急速窜行,一边继续一路在终点律师臃肿的外壳上引发一连串破坏。 随着它环绕魔鬼的周身一圈,它炸开了一圈新的线头。 新的线头迅速开始纵向移动,一大片一大片线头像突然直立的汗毛一样从魔鬼的身上嘭啪蹦出。 在一个极短的时间内,蠕动的细虫绷断,缝隙中的细肢咔吧脆折。 终点律师的外层像个着了火的毛线团,开始解体。 恐怖的崩塌声,在崩塌中追赶的声音,空气被急速压缩的声音,追命的声音在柯启尔背后连环炸响。 恐怖。好恐怖。 气浪拍打在他的背上——他的一只翅膀差点折断。 柯启尔鼓尽全身力气向前使劲挣。 脖子完全僵住了。 只能向前看。 以查已经赶到了他前上方大约数百米距离的地方。 “没事。抓着。我拉你。” 三对翅膀,炽天使模样的恶魔远远地向他伸出手——一根规则的淡青细线从他闪耀白光的指间伸出,线的另一端有一个小球,精准的向他甩来。 这是什么? 柯启尔急忙伸手向线那端的小球探去。 情况还好,还好。柯启尔对自己说。 没有太糟糕,终点律师——大多数的魔鬼,他的“平均”和“压整”还没能对自己使用——也许他还没发现自己的任何异常。还没有来得及指责。 没有发现异常,没有指出异常的话,终点律师无法对自己使用规则魔鬼的特殊本领。 “卑鄙的……卑鄙的天使!!你是偷袭了我吗??来自秩序之源的神圣者,自认为最无私,最纯洁,最遵守规矩的生物。是你这样自命不凡的蝼蚁偷袭了我吗?” 陡然,犹如重锤的怒吼从空中的每一格传来。 巨大的规则力爆发,拍在柯启尔肩上,把他向远处掀飞。 心脏漏了一拍。 难受极了。 风应该是柔和的,平静的。温柔的托起翅膀……而不是现在这样张牙舞爪,把每一根羽毛搅的生痛。 要被吹走的时候,柯启尔用尽了全部力气去抓,指尖还是从那个小球旁边擦过—— 突然地,那边的炽天使身影手腕一抖,细线的前端陡然伸长,小球如同活物在空中灵活地转过了一百八十度。 咻咻咻咻咻咻—— 小球带着细线迅速地缠上了柯启尔一只手臂。把他从坠落的边缘向回拉。 柯启尔连翻了几个跟头,昏头转向,恍惚间看到背后那红色的巨大怪物掉渣一般,一边蜕下一层一层扭动的,虫子搅成的外皮,一边在背后紧追不舍—— 终点律师一根又粗又高的鲜红的侧肢带起重重的一锤,向他身躯顺着惯性下沉的地方抡去。 《天阿降临》 胳膊上缠绕的细线一扯,把他拽了上来。 殷红的大锤从他身子下方擦过。 获得了一瞬间的喘息,不过足够了。 柯启尔玩命地向反向拍动翅膀,试图抵消旋转——胳膊上的拉力依然存在,大大的帮助了他。 以查在收线。 柯启尔看了一眼胳膊上淡青的规则具象线条,这是他不具备的能力——这是以查对规则的影响吗? 飞蚊一样的疑惑快速地飞过他的脑海。 他们的能力倾向不同……那他们两个在法则视野中看到的东西还是一样的么? 以查眼中是怎样的景象? 我只要碰到那些特殊的规则具象,它们就会被“解开”。 但看上去对以查来说,“连接”“成型”这样的倾向更加自然。 柯启尔晃晃悠悠地顺着那根细线向上看去。 眼底一片昏黄,那是十个坏笑一样的月亮发出的光。远处炽天使的模样则白光熠熠。 有虚影一闪。 柯启尔惊的忘记了恐惧。 有什么东西在以查的身后隐隐约约的闪烁了一下。很眼熟的形象。 雕塑? 雕塑的样子? 和以查家中门厅摆放的十头蛇的雕塑一模一样的形象,在他的背后暗影般闪现。 以查的脸变了。 变成了柯启尔没见过的脸——没有眉毛,表情冷漠,一双青目肃穆。 炽天使的神光——不愧是崇高的炽天使的神光,神光依然在,但外面仿佛罩上了一层夜色的斗篷。 难以言说的光暗交错。 柯启尔惊呆了。声音在他耳朵中失去了响度。 以查手中拉着的不再是那根青色的细线。而是抱着一大捧像青草一样的东西——青草的尖端长出长长的须子,向四面八方延伸。 柯启尔艰难地移动目光向下。 其中一条长长的须子正是伸向自己的,搭在自己的胳膊上——那是那根细线,顶端连接着的不是小球,而是一只含苞欲放的花骨朵样的东西。 柯启尔瞪大眼睛。眨了眨。 眼中看到的形象依然。 他继续瞪大眼睛,颤颤巍巍地伸出另一只手去摸那只青色的花骨朵。 花骨朵慵懒地微微一颤。 似乎下一秒就要盛开。 这感觉很美好。 但同时。 他意识到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 “解开”的规则力不受控制地发动。 手臂上原本紧紧着缠绕的细线像风干的泥条一样断裂散开了。 寒气从天使的心底冒出,喉咙完全堵住了。 是另一个维度上有什么东西走掉了? 时间窗口走掉了? 咔嚓。 咔嚓。 咔嚓。 咔嚓。 另一个时间窗口来了——新的机会。 但那不是属于他的。 张牙舞爪的风改变了方向。声音再次回到了柯启尔的意识中,一下子几乎将他的头颅撑裂。 他听到的第一句话是: “卑鄙的天使……你的行为是错误的。你的存在是错误的!你这一声噪音应该离开宇宙的和弦乐!你理应被秩序所除名!” 终点律师发现了我的异常?他正在指责它。 他要使用“压整”。 第二声是以查说的。 一个难以形容的脏词——任何一个天使都不应该说或者听见这样的一个词,本来他们早就不说这种词了来着。 奇怪。 以查的脸又变回去了。背后虚影,手中的大捧青草也不见了——看的很清楚,因为他一刹那间就冲到了极近的地方,骂出了那个难听的词。 狂风向后吹,太凶猛了。无法前进分毫。 好像有什么刚刚好。 对,我还能做一件事。 “我赦免你。我的朋友。请将你的所有罪孽放在这,履行更大的使命吧。”柯启尔对以查说。 魔鬼的风恶狠狠地把天使吸走。 “错误修复!异者除名!”终点律师高声宣布。 他仅剩的两支侧肢上的巨锤上下向柯启尔夹去。 无声无息。 犹如一个肥皂泡破裂,一双巨锤打开后,天使已经消没无影。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机会的三角形 开玩笑的吧。 第一时间以查想。 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总览情况。 终点律师被“引爆”之后,浑身很快炸的如同烟花一般。以查清楚看到他的身躯在不断溃烂,越变越小。 刚才追逐柯启尔的行为本应该是强弩之末,坚持不了多久…… 魔鬼的确没支撑多久。 最后一次“压整”使出后,他原本庞大的,战舰一般的身躯已经缩水到十分之一大小。粗粗细细的肢体从躯干上被解开,纷纷脱落,外层的规则壳也一层又一层被剥离。 他变弱的很明显,动作逐渐停滞——那是专业造陆师的力量在重新占据上风,接管战局。 以查靠近他。 通常的情况下,这种距离意味着极其危险。 柯启尔消失的时候,终点律师身上持续不断地解离和爆破也停止了。魔鬼看上去保住了性命。 但“重力”已经再次降临。 这一点重力刚好对付魔鬼目前的弱小身躯,将他吸在原地,动弹不得。 终点律师圆滚滚的身子僵在空中,保持龇牙咧嘴的扭曲面孔,重力已经彻底地掌控了他。 没死,但有点滑稽。 “你把他弄到哪去了?”以查笑不出来,寒声问道。 终点律师张了张嘴——他有一口漆黑,密密麻麻的牙齿。 他好像要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出来——紧接着的一秒,魔鬼被无形的力量朝着地面狠狠地掼去。 砰—— 声音的规则正常了。 随着巨响,地表多了一个大坑。 以查飞身赶下,只见终点律师圆滚滚的肥胖身子在地面上压得紧紧的,无一丝缝隙。 “啊……”终点律师喘着气说。 他周身的厚厚规则已经完全脱落了,即使是从法则视野里观察,也只能看到一个光溜溜的躯干,和婴儿一样四条细软无力的四肢——那模样十分畸形。 “醒醒。醒醒。你把他弄到哪去了?” 以查踹了魔鬼的肚子一脚,在他面前蹲下,盯着那一对乌黑无光的眼珠——这是被“阴谋的黑影”污染了的征兆。“还想得救的话,赶快告诉我——‘压整’消灭的事物,会被送到什么地方?” 咔嚓。 回答他的,是近在咫尺的,崩裂一样的响声。 巨大的重力来袭,锤击一样敲在终点律师毫无防备的头上。 以查眼睁睁看着魔鬼的半个身子被硬生生压入地面一米。 窸窸窣窣。 眼见他的背后,爬过窸窸窣窣的一弯月亮——黯淡的光映在以查眼睛里,黄的恶心。 “得救?你是在威逼利诱我吗?还是那么聪明啊。牧羊者。” 终点律师睁着漆黑的眼睛,嘶声尖笑。“不。应该说,你更聪明了。不愧是你——总能发现问题的关键,和该被抛弃的细枝末节。” “别跟我打谜语。我知道你是谁。” 以查抓住魔鬼露在外面的一条细软胳膊,顿时在那婴儿般的手臂上留下五道抓痕。 现在和他对话的无疑是“阴谋的黑影”的分魂,“它”已经占据了终点律师的身体,控制了他的意志。“不要再废话。刚刚你这个身体‘压整’的天使,他对你是没用的,把他放出来。” 本来一切都可称得上顺利。 占据,本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他们的计划,建立在殉道者们的计划上。 计划中有两个对手: 造陆师和战争贩子的“翻转终末计划”殉道者小队。 以及身为“终点律师”,原形为“大多数的魔鬼”,同时是成熟,老练,富有地位和影响力的位面之子。 他和柯启尔无论想要直接对抗哪一方都没有胜算。 但殉道者们一定会竭尽全力达到目的,终末之子也绝不会坐以待毙,他们会互相攻击,主动把握属于他们自己的时机。 这两个时机中间的隐秘夹角就是以查和柯启尔的机会—— 阴谋之影的分魂要通过污染和操控位面之子去达到目的,也就是说,不论战争贩子和他达成的合作为何,阴谋之影的最后一步一定是尝试寄生终点律师。 等战争贩子把阴谋之影放出,试图控制位面之子,造陆师为了配合也一定会把所有能力激发到最大的时候—— 不管战争贩子和阴谋之影是怎么合作的,不管造陆师的能力到底是什么。 不管谁输谁赢,不用管谁输谁赢。 这一刻“阴谋的黑影”和终点律师会集中在一个身体里,殉道者们对他的削弱和压制则会到达最大。 而且殉道者们一定无暇理会以查和柯启尔这小小的干扰——他们的脑子和形式逻辑就像终道之末的夜空一样清晰透明,易于分析。 那一瞬间有个机会的三角形。 三方各占一角。 那个较锐的角是属于他们的——偷袭攻击被寄生的终点律师,将黑影的分魂和终点律师二者一起毁灭或控制。 无论有多锐,那一刻有他们的机会。 柯启尔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本来已经顺利地抓住了这个机会…… 现在终点律师连通“阴谋的黑影”一起的被困局面是他们想看到的——让战争贩子和阴谋之影长时间在外面跑来跑去是最需要避免的情况——现在造成这个情况的两个必要条件都不存在了。 终点律师没死没有关系,只要被削弱的足够就好。柯启尔不想杀他,造陆师不会放任他肆意妄为。 几乎所有的结果都是他们想看到的。 除了,柯启尔看不到这些结果。 弯弯的黄月亮一个又一个的爬过。一个又一个的在地面上自己撑起自己。像邪恶的嘲讽的很多笑容。 恶心。 “毫无心理负担的威逼利诱。面不改色的咋呼。视道德和感情于无物,你真是不择手段……好嘛,我要休息了。” 被污染的终末之子喘着粗气——能看的出他十分痛苦。 但他还是呲出细密的牙齿,扯出一个嘴角弧度,说道: “这不是你想得到的结果吗?你的完美计划。 精彩。你一天比一天更强了。作为你的老对手,我不得不承认你已经不能前进的更快了,尤其在从原点出发的情况下。 原谅我吧。我现在可没办法为你鼓掌……我为自己感到危机……你知道我感到危机时会做什么吗?” 终末之子漆黑无光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以查,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 弯弯的黄月亮,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的月亮们,在他背后一个又一个的缓缓上升。 为魔鬼的光亮外皮镀上一层湿润的光。 “无论你要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以查站起身子,望着远处。 咔嚓。 近在咫尺的,崩裂的巨响。 阴谋之影的分魂,连同终点律师、终道之末的位面之子、大多数的魔鬼——被粗暴的压入地底。 地表的陷坑在他头上愈合。将一切抹平无痕。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该出现在终末背面的东西 以查看着十弯月亮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造陆师的力量还没有完全恢复,一切发生的很慢。 但很坚定,沉稳,没有谁可以阻止她了。 地表缓慢地抖动。荡起平滑的波纹。 重力在空中移动。 十个昏黄的,邪恶的微笑,慢慢地爬入能容纳三十万颗月亮的分布中。虚无的天幕吸收了月亮背面多余的朦胧的光,把轮廓勾的分明。 刚刚紧密进行的三方争斗在时间流中飘远了。 一切沉寂下来。 安静的有些不习惯。 以查在原地停了一会儿,没有发现柯启尔的任何踪迹。 他转回身,摸了摸终点律师刚刚所在的地方。 手下触到了光滑,坚硬的地面。在任一视野中看,造陆师留下的都是完美无缺的封闭效果,找不到任何缝隙。 用力按了按那里,没有留下一丝印痕。 以查也能部分的影响陆地,但造陆师在这方面的能力远在他之上。似乎她不仅仅是将终点律师整个沉入了地下,还设下了严密的封锁。 他现在尚且还无法观察到这层封锁,更不用说理解和干涉了。 终点律师应该没有死。 位面之子的神秘面纱依旧没有揭开。不过起码可以确定的是,终末之子和终道之末有着某种程度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联系。 上方辽远处,终道之末的背面,饱经折磨的月亮依旧升起。 可见终点之子并未受到太大伤害。 只是不知道,终点律师在地下会休眠,还是在黑暗的囚笼中挣扎不止? 以查停了一会儿。 如果是后者的话,造陆师所做的这层封锁强度应该远超出他目前考虑范围。 他不用考虑这件事了。 念头溜走。这是最后一个念头。 最后一个念头从脑内溜走的时候,他彻底地感受到了静。 寂静。 很长,很长时间都没感受过的寂静。 最近身边总有各种吵吵嚷嚷,让计划不断改变。一个吵嚷的源头住口了之后,另一个又揭竿而起。 热闹的爱好者、制造者们——最近总处于这些家伙的包围中。 头脑简单的振幅三百;突如其来、毛遂自荐的导游平方四;阴阳怪气、损人不利己的战争贩子;总是一脸意味深长,目光锐利的专业赌徒;藏在红雾后喋喋不休的位面之子、“大多数的魔鬼”——终点律师;还有柯启尔。 友好或不友好的家伙们,自说自话,对他反复提问,争吵,互相威胁,来来去去。 他和他们走了一路,说了一路。 在孤岛世纪的漫长岁月中,他何曾面对面的说过这么多话,听过这么多话呢。 如今他们都不在这儿了。 安静了。 争斗,辩论,质问,怒号,猜测,互相嘲笑,都顺着时间流走,没有新的补充。 昏黄之月高悬。 静静高悬。 天幕冷漠。大地平静。 似乎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发生了。 一切告一段落。 …… …… …… 安静了一会儿之后,以查准备返回。 就在这时,他余光扫到一米开外,地上一个小小的球状青影。 他转过头去看。 奇怪。 那是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事物。 以查扬起一边眉毛,没有轻举妄动,仔细辨认那个小球状的东西。 没有看错的话——那是一个花骨朵。 是花骨朵没错。 看上去就像刚从绝对不属于这里的枝头上摘下来的一样。花骨朵一副鼓胀的要撑裂了的样子,外皮颤动不已。顶上裂开十字狭缝,内里有淡粉色弹动,似乎下一秒就要开放。 以查指尖一弹,谨慎地向那边探出一根规则细线。 “连接”的一种分类运用“粘”。会部分减低细线的韧性和长度。但可以起到隔空取物的作用,能安全地把那个怪异的东西拿在手中。 细线的另一端向花骨朵飞去,穿过了它,粘到了地上。 以查顿了一下,把规则线收回,过去把花骨朵捡了起来,放在手心中观察。 花骨朵可以用手直接拿取,但“连接”的“粘”对它不起作用…… 要么它是纯粹的物质或能量事物——不含有任何规则。 会么? 以查盯着那枚出现在空无一物的终道之末背面的,诡异的花骨朵。 终道之末没有通常意义上的植物。当提到“花”的时候,结构体们会默认指的是熵爆时炸出的团状飞屑。 手中的花骨朵看上去非常新鲜,新鲜到可疑。 花苞没有灰烬,火焰,凋零或疾病的气息——这和地狱的花朵也完全不同。 还有第二种可能…… 这个花苞上的规则,超出了他的理解和观察范围。 就好像要证实这种猜想一般—— 鼓鼓囊囊的花苞在以查手心中一颤,变为了一个青色的小球——三种视野中只看到青芒刺眼的一闪,细节无法看清。 《仙木奇缘》 立刻能感觉到的是: 这玩意甚至变重了。 以查发力捏了捏它。 小球非常坚硬,无法让它变形或者破坏,材质也无法分辨,外形是完美的球形。 他再次弹出规则的线,试图“连接”,和之前一样,小球毫无反应。 无法理解的规则…… 无论是花骨朵的诡异出现,还是突然发生的奇异变化,似乎都是在被他无法理解的事物操纵。 花骨朵和小球,他都无法交互,也无法理解二者的任何意义和作用。 在这里多呆下去的话,应该是无益于任何事情了。 以查想了想,将小球收起。 展翅飞回窗口大开的战争贩子的“指挥部”。 …… 柯启尔之前解开了指挥部和造陆师的联系。因此尽管终道之末的地针被拔出将近一半,地面已经变换了多次——有些尖钩甚至位移到了近千米远处——但指挥部还高高挂在以法则细线连接,传导稳定的一根钩柱上。 六位夹子女郎还在原来的地方,一边三个,排列在“窗口”两侧。 见以查进来,便将他团团围住。 十二只空洞的眼睛望着他—— 和之前不同的是,那里出现了货真价实可被称为“热切”的东西。 “啊。对。” 以查疲乏地揉了揉额头,想起了之前的事。“咱们就按之前说的,好吗?请回吧。” “老板。”一个女郎开口道。 “老板。”所有的女郎都开口道。 “现在别这么叫。” 以查挥了挥手。“回吧。回终点事务所去。需要时我会来找你们的。” 第一百三十章 亲缘关系 “大量的事实表明,以物质为主的生物绝大多数会出现由‘血缘关系’所导致的相像。 大体来说,两个物质生物之间的血缘关系越近,二者就有更大可能越为相像。 拥有这种相像关系的会被称为‘亲戚’(根据不同文明有许多细分称谓),或更泛用的称呼‘家人’。 能量生物的特点则由构成他们的能量结构为基础决定。 虽然牵扯到生命的理论,往往会有意外的个例出现(这一观点已得到学术界普遍共识,被称为:生命的不稳定性),但一般来说,能量生物构成类别和比例决定了他们的外表和性格特性。 因此,由单一能量构成的生物种族的个体之间一般非常相似——请勿以为这样的群聚生活一定会更加融洽——有时如此,有时某些个体最不想与之共处的就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家伙。 总之,在这样的情况下,能量生物会向着两种极端倾向分化(尤其是单一构成的能量生物,他们之间更加相似): 一是‘孤独者’倾向: 个体认为自己,和其他种族中的个体互相之间都不具有任何责任联系。 个体认知其他同胞为‘陌生者’。 对于同种族的其他个体,和异种族的个体之间的差别认知,仅在于语言和习惯的不同。 ‘孤独者’一般不倾向于使用亲密的称呼,他们认为自己和其他任何个体都没有亲缘关系。 二是‘大家庭’倾向: 个体对自己的种群认知强烈,会将自己的责任和权利,以及隐私范围(如果有的话)等等外扩到种群中的全部个体上。 究其原因,是个体认知其他同胞为‘另外的自己’。 个体认知同种族的个体为‘和我一样的同志’,认知非同种族的个体为‘陌生者’。 拥有这种想法的种族个体之间会互称‘家人’‘兄弟姐妹’‘朋友’,会视自己和自己所有的同胞有相同亲缘关系,因此也延伸出一定的责任联系。 最为独特的则是法则生物的亲缘关系认知。 法则生物只占泛位面总人口的2%,已发现的法则种族种类却占泛位面总种族数目超过三成——还有大量的法则生物种类处于无学者可及,无自发报告,不可见的状态。 (注: 不知道法则生物存在的个体无法看到任何法则生物,这个特性导致法则生物的研究在“观察”这步就遇到了严重的障碍。 意味着除了学者和见识丰富的个体外,民间无法为研究法则生物提供任何帮助,这也是各种法则生物研究进展常年处在停滞不前的原因之一。) 学术界第一次公开披露法则生物亲缘关系研究的相关证据,是一套关于一整个法则生物家庭的长达二百三十年的跟踪调查资料。 这个家庭在法则生物的研究中起了重要作用,如今被称为‘首要家庭’。 对应的细分研究自然被称为‘首要家庭研究’。 从‘首要家庭研究’中,学者们才得一窥法则生物对亲缘关系的态度。 和之前提出的诸多假想相悖的是,法则生物对亲缘关系的态度更接近于传统动物类性质的物质生物,而非能量生物的关系的更抽象版本(这原是主流猜想之一)。 在‘家人’之外,他们甚至还使用像‘父亲’‘母亲’这样的通常被认为代指血亲的词汇。 ‘首要家庭’的组成方式也更接近于物质生物的家庭。调查还发现,即使是类别相同(即亚种相同)的法则生物,依然会因为构成一个一个小‘家庭’而亲疏有别。 这曾一度引起了极大争议。 在原本的通识概念中,法则生物并不存在所谓‘交配’‘生产’的环节,因此不可能产生任何的事实上的血缘关系。 没有血缘关系的种族间,除了‘孤独者’和‘大家庭’两种组织倾向,另几种可能的倾向是:‘利益团体’,‘爱好团体’和‘情绪团体’。 然而这两种可能性也在对‘首要家庭’的深入研究中被否决了。 直到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首要家庭’诞生了一位新成员。家庭的‘母亲’这时才愿意谈论有关的问题,这个谜团才宣告解开。 长久以来,提到繁衍,学者们会默认为是一种‘从1~n个个体身上分离出一部分,形成一个新个体’的程序。此新的个体和提供身体部分的个体之间便会自然建立血缘关系。 但,法则生物的繁衍却打破了这一常识。 旧个体繁衍出新个体的方法不符合通常总结的程序,而是通过‘捕捉’和‘制造’。 《剑来》 ‘捕捉’——即在自然环境中将规则引导具象化并定型,从而产生新个体。 ‘制造’——则是创造自己条件和规则,并具象化并定型,产生新个体。 完成‘捕捉’或‘制造’行为的便被称为‘父亲’或‘母亲’。 需要指出的是,这种关系和主仆,以及执照者和造物的关系并不相同。 由于法则生物的特性,在‘制造’或‘捕捉’的过程中,‘父母’一定应用的是自己的规则进行理解,因此制造出的新个体必具有对应的规则特质。 对于法则生物来说,规则便意味着‘生理’(如肌肉组织对一只猿猴的手臂来说)。从而也产生对应的亲缘关系。” ——《生物分类简介·亲缘关系》 …… …… …… 六个夹子女郎诡异地停顿了一会儿。 静止不动的时候,她们很像某种支架类的器物,而非生命。 这种奇怪状态的考虑结束之后,为首的点了点头。 然后她们浑身的关节不动,直直地向后退去,身影毫无障碍地穿过墙壁,所有身体线条一齐消失。 以查上前检查了下墙壁,很快确定她们是真的离开了这儿。 刚才的神奇位移技能女郎们从来没有展示过——不过也尚可理解,她们毕竟是位面之子的女儿。 似乎随着终点律师被埋入地下,对她们的管束和限制也解开了。 对以查则只有一条路。 他在指挥部内快速浏览了相关资料,确认遗漏不多后,回到来时的深井口—— 因为月亮从中穿过,现在那里上只剩内海一样广阔的一个惊悚的大洞。 他一跃而下。 第一百三十一章 殉道者绝不会模棱两可 过了一段时间,以查于大漩涡中那凭空造出的房间中,再次见到了专业造陆师。 造陆师的身上发生了剧变。 原本跪坐在那里白色的纤弱身影化成了一滩质地像泥水样的东西,铺开约四分之一个房间大小。外表没有观察到可见的四肢。 一眼看过去,只有一个淡金色的手型标记漂在大块苍白正当中,分外醒目。 好看的言情 如果不是它的话,很难认为不成型的泥堆和下方漫延出的一大滩液体的综合,就是之前静坐在那里忧郁而柔弱的结构体。 “你来啦。” 叹息一样轻柔的声音在整个房间中响起。 “你期待的不应该是我。”以查说。 他围着液体的边缘谨慎地移动,一边目光打量着苍白的液面。 可确定她身上的那层宽大的“外壳”不是附属的装饰物,而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它现在如同一块皱巴巴的奶皮一样遮盖了溺水的小半部分。 “只能是你。” 造陆师幽幽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谁再会来了。” 以查转过了大约三十度。 终于看到了她的脸——一张压平了的,眼珠雪白,面具一样的脸孔从她的皮下面向他飘来。 “你怎么了?”以查道。 他心里有大概的猜测。问询只是处于礼貌的惯性。 “我用光了所有的力量,无法持续维持形体。你应该也能感觉到,这个地方的规则场已经消散。” 造陆师的双眼没有聚焦的望着上方,声音里蕴含着一丝悲伤。 “我希望你对结果满意。” 以查注意到现在的自己竟然能分辨出她的情绪。“你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吗?” “啊,怎么会呢?” 她的脸孔飘到苍白液体的边缘,停在他面前。这次可以听出声音是从她像一道割痕的嘴唇之间发出: “道路是没有尽头的。即使是刚刚完成的这件伟大的事业,也只不过是又翻过了一道山……” “我知道了。” 这很好理解,而且和以查平日的思维有共通之处,不过他现在不想讨论这个。“和我一起来的天使。你知道他被弄到哪里去了吗?” “这件事没有发生在陆地上,或者陆地中。我不知道。”造陆师很快地说。 的确可能如此。 以查想了一秒,更换了问询的方式: “那么,终点律师,‘大多数的魔鬼’,终道之末的位面之子,你对这三个中的哪个身份比较熟悉?” “熟悉?” “告诉这三个身份在你——一位殉道者眼中的看法。” “看法……”造陆师闭上眼睛,对这三个身份并列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疑惑。 停了一会儿,她钝钝的回答: “终点律师是行为难以理解的年轻人。 大多数的魔鬼是宇宙间大名鼎鼎的魔鬼,他在终道之末只现身过两次。我觉得,他比传闻的更加可怕。需要尽可能的远离。 位面之子……” 她停顿了。 以查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但造陆师沉默地紧闭双眼了一阵——没有眉毛的眉头紧锁,破破烂烂的面孔边缘开始冒出丝丝白烟。 噪解的白烟。 “你要死了么?”以查注意到了,立刻俯下身盯着她。 “慢点死。” 他想抓向那张脸,犹豫了一下,收回了手。“快点回答我。‘大多数的魔鬼’消灭的对象会到哪里去?” “啊……我还好。”造陆师说。 她看上去并非自己所说的那样,声音断断续续,闭上的眼睛产生的狭缝迅速地缩短,变细。“我不能评价终末之子呢。” “那就不评价。回答我的上一个问题。被‘大多数的魔鬼’消灭的对象会到哪里去?”以查迅速地继续问。 造陆师的眼裂已经被抹平了,整个脸上只剩拇指大小的一个洞在嘴巴的位置。 她的脸看上去糟糕极了。 “‘压整’还是‘平均’?”泥水状殉道者轻声说。 “‘压整’。但都告诉我吧。” “‘压整’……消失了的异常,只能在整体中寻找。压整的过程是‘变化’。” “再具体些。” “具体?” 造陆师的尾音强撑着扬起,似乎无法忍受这种侮辱。“这是最具体,最精确的表达了。殉道者绝不会模棱两可。我已经尽力在没有谬误的情况下告诉你事件的全貌……” “直白了说吧。我需要你再描述一些细节。在哪儿找他。”以查打断道: “最好精确到坐标。而且是泛位面都公认的坐标。 如果他被送到了无法触及的裂隙,也请你具体的告诉我是怎样的裂隙,该如何寻找它的位置。” 他没必要苦苦相逼。 对于一位这样的女士没必要这样粗鲁——如果不是面前的回答者正在像雪一样的融化,准备带走一肚子他迫切想知道的消息的话。 所以粗鲁和苦苦相逼很必要。 等待。 催促则是无益的,因此以查克制住催促的冲动。 直到造陆师说了一串数字。 以查不及多想,把它牢牢记在心里。 “‘平均’的过程……是‘粉碎和混合’。” 造陆师吃力地补充。“‘粉碎’的目标就在原来的地方。很容易寻找。” 但几乎不可能收集…… 战争贩子的身体已经破裂成不可修复的碎片,而且还被投在了法则生物无法幸免的大片虚无里——当时阴谋之影正忙于寄生终点律师,无法再向他提供之前一样的保护。 “平均”的过程是“粉碎”的话,柯启尔应当确定是受到“压整”了。 “我知道了。” 以查放松了一些,点点头。 现在可考虑一些不太具有时间紧迫性的话题了。 还有一件事要问。 “你这次的计划,是不是想要重建‘终一母星’?” 他冲那液面上的骇人脸孔继续问道: “如果是的话,关于终一母星的信息可否告诉我一些?” “啊……” 造陆师的口部还有一个小孔,足够她回答这个问题。 但她没有。 “你就要走了?”她虚弱地问。 “不是现在。不过快了。”以查回答。 终道之末“阴谋的黑影”的分魂已经受到了控制。无需再管。 现在想要从终点事务所拿到需要的证明也易如反掌了。 我不需要再和钱打交道了。不用再忍受支撑力捉急的空气,和对一个恶魔来说冷得要命的气候。 拿到了证明之后,就可以按照原计划去秩序之源探查情况。 一切显得按部就班。 我即将独自离开这里。以查想。 回忆在他脑海中回响。 赌徒说过:“你会独自离开终道之末。”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家人 我赢了。 以查突然意识到。 他们赌的是什么来着。 “等你赢了的时候,你会知道的。你赢时会有赢了的感觉。”赌徒是这么说的。 不管怎么说,赢了的感觉并不强烈,也没有感觉到获胜的赌注是什么。 “另一个赌局的目标是谁?”以查抓紧时间问造陆师。 赌徒亲口说过,这里除了和他自己的赌局外,还有两个赌局。 无疑有一个赌局的另一方是造陆师。 还有一个目标未知的赌局。 专业赌徒身上还有许多谜团没有解开,这也是以查想知道的事情之一。 “这是行业机密。”造陆师答道。 “我想再怎样的机密也应该遵循事急从权的道理。”以查说。“三个赌局。我们之间的我赢了。你们之间的他赢了。我是否可以获得某种加权?” 造陆师呆了一会儿。 扁平面孔的粗糙边缘开始越来越严重的冒气。 一般来说,这样的一张扭曲的脸只会让人觉得恐怖或者滑稽。 但这位殉道者女士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她始终流露出那种自然而然的,易碎的忧郁。 “是的。我输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透露出犹疑。“我似乎应该告诉你。其中有规律可言……” “那么就告诉我。” “我不知道。”她说,“那是他的行业机密。不是我们的。” “他难道不会告诉你?你们之间难道不是由‘爱’连通的?”以查问。 对以查而言,这和之前的千千万万个问话一样普通。 观察,总结,提出疑问。普通的程序。没什么特别的。柯启尔提到过造陆师和赌徒之间“爱”的话题。他记住了,就此总结提出问题。 “由爱连通……”造陆师茫然地道。“我不知道你是否和我们是一个意思。但如果你非要这么说的话,我们是家人。” “好吧。都差不多。”对这种词的运用应该不必太严格。 “他没有告诉我他的事情。但我把我的计划告诉他了。”造陆师说,“那时他和我设下了一个赌局。” “他赌你这次的行动会成功?”以查问。 “类似的事情。你能体会这其中的区别?”造陆师细声道,“他赌的是:这次行动,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追求目标。” “这是必然的,你必然会这样做下去。”以查道,“如果他这么赌,他就是必胜。你为什么要接受这个赌局呢?” 静了一小会儿。 造陆师的脸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漂走。 “喂。喂!”以查冲着她叫道。拉回她的注意力——不管它要去哪儿。 这时候过分的耐心则是有害的。 “因为我以为我不会。”造陆师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道,“他问‘如果这个行动会导致我死掉呢?’ 所以我觉得我不会这样做。他是我爸爸。” “赌徒是你的父亲?” 这件事部分超出了以查的预料。 最主要是他没有预料。 一个恶魔即使知道“亲缘关系”这个词,它也不会是常态时后备在头脑中的词汇之一。 “嗯。”造陆师回答。 毫无疑问,这意味着他制造了她。 他们之间有亲缘关系。 胸口相同的手型标记,相似的纯色外表。 这应该意味着什么的。之前他们没来得及想到。 一个赌徒制造了造陆师。 为什么呢?一位身为造陆师的殉道者理应有极大的天赋。 亲缘关系意味着二者身上存在某种共通的规则。专业造陆师的存在是赌徒干涉的成果。 很难想象。 以查瞧着慢慢向外扩散漫延的苍白泥水,向外移动了一下以免沾染——这应该是可控的解体,是造陆师为了增大接触面积想要全力以赴所致。 造陆师可以操纵所有的地针。造陆师可以操纵重力。 这样的一位殉道者几乎可对终道之末地理上进行完全掌控。 这是一个赌徒能够制造出的女儿吗?他依照的是哪些规则?是哪些规则被他所留下? 他们的专业领域相差的太远……毫无关系。 当然,她成为造陆师可能是单纯的天赋异禀。一切只是巧合而已。生命的不稳定性总是可以解释这种问题。 不过。 如果赌徒是刻意的话…… 那么他的计划远比他所透露出的更加复杂。他的计划早在造陆师诞生之初便开始了。造陆师的计划有可能是他的一部分。 不。 也许更早。 他可能是通过某种赌博的收益,才能获得造陆师这样一个对他而言十分特殊的女儿。 那就意味着,他的计划从那个遥远的过去的赌局就已经开始。 那要更早,更早。 “你真该听听这个。”以查心里对不知道在哪里的柯启尔说。 “赌徒。也就是你爸爸,提前就提到他可能会死吗?” 必须要问这个问题,相关的问题一下子多了起来。 “他和我不一样。他喜欢开玩笑。”造陆师轻轻地道: “也许他是在开玩笑。我……判断错了。我以为如果会导致他死亡的话,我会停止我的行动。” “但是你没有。”以查理解地道。 她肯定没有。她毕竟是个殉道者。 “我那时……还不了解我的本性。我必须得开出道路,然后顺着它行走。 我所走的道路每一步都是尽头了。如果我不向前开拓的话,尽头就会停在那儿。” 造陆师的声音像遥远的行星。“我必须得这么做。和爸爸的赌局。我输了。” 你必须得这么做,因为茶壶就在那儿。以查想。 赌徒也是一样。 以查突然意识到赌徒也是一样。 哪怕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赌徒都没有信仰崩溃。以查看的清清楚楚,他保持专业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 赌徒的专业性几乎无可置疑,一直把他的赌局看做是最重要的事。 “你们的赌注是什么?”以查问。 造陆师输了。她不会得到赌注,赌徒赢了但已经消亡。这赌局从一开始的设置就是如此矛盾,为了什么呢? “下一次选择中,我要站在他那边。”造陆师小声回答。 “他已经死了。还有哪边可站?” “有的。我能感觉到。当赌局结束,赌注结算时,可以感觉到。我会这么做的。下一次。” 造陆师急促地咳嗽了几声,口部的小孔终于被泥水填平。 她陷入了脱力后的休息。 第一百三十三章 第三个赌局 造陆师的力量已经用到了极限。 她失去知觉之后,附近空间规则变得接近自然。 值得注意的是,房间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形。虚无之洋大漩涡在外虎视眈眈的空能量不知为何,没有涌入。 赌徒要求不要做伤害造陆师的事,因此以查只是扔下她,轻松地划开墙壁飞出。 黑暗和寒冷迎面而来。 思维冻的一僵。 以查置身于空旷的,无穷无尽的黑暗中。 也对。 终末之月刚才从天空离去,&bsp&bsp坠落至大漩涡中心的穿过又深又长的通道离开这里。 现在外面徒留黑夜。 和巨大垂直落差下的宽大海床。 以查向下滑翔。 只见海洋干涸。 海床的中心像浅盘一样向下凹。一切地表的弧度向下凹。 想起来了。这边如今是位面内侧。 另一层现在是位面的外侧。原本没有那一侧。 虚无之洋大漩涡已经消失。空离去后依然是空。 风平浪静,一无所有。 所有流动的空能量被重力拉向了终道之末的背面。布成了那边的天幕。这边的天幕只剩黑暗。 不好再判断方向,以查依循记忆朝着第六大陆的沿岸飞行。 黑暗。 光亮术的光芒投在下方深深的海床上,穿过几千米的高空,到达海底时已变得毫无明度。模模糊糊间仅能映出乌青的表面上,排列着的纯黑的点的网格。 那些点是地针被拔除后的孔洞。 像一张张变形的小嘴。长久看着它们绝不是愉快的体验。不过这已是以查唯一可依仗判断位置的东西。 必须看着它们。 其他方向仅余浓浓深重漆黑。 黑暗中,&bsp&bsp凌乱的信息碎片继续在脑海中拼凑。 如果现在这任造陆师的诞生是赌徒刻意所安排的话。那他为现在的局面变化起了多少作用? 殉道者专业赌徒。殚精竭虑,&bsp&bsp很难不去想象不是为了一个赌局。 很可能这个赌局就是那第三个赌局。 它位于更高层面,&bsp&bsp计划于更长的一段时间线中。 一个赌局的构成,包括内容,对手,和赌注。 内容现在已经可以略窥一二。 分为两部分进行思考的话 其一,赌徒着手推动的事情——其中包括造陆师的诞生、因此间接推动了翻转终末计划。 没有他,造陆师的事业根本不会存在。 翻转终末计划…… 等待另外三十万个月亮的十个月亮…… 可敬可怕的是,它甚至不像是一个结局。 更像什么更宏大的流程刚刚开始。 其二,赌徒持反对态度的事——最鲜明的是战争贩子和造陆师的合作。 另外仔细回想,他主动提供帮助是在听到阴谋之影的信息后。 所以他对阴谋之影,战争贩子,以及战争贩子和阴谋之影的合作都必然持反对态度—— 有那么一刻,以查突然明白了战争贩子的具体意图为何。 这位殉道者想要掀起的大争斗是通过主动的可控的寄生,污染更多的高位者,事半功倍的引发混乱。 不过这一点已经不再重要。他的突然死亡终结了他的计划。 但赌徒的死亡看来在计划中…… 以查重新把思路转回。赌徒的目的无疑非常单纯——可能对他而言,这也是一次“突破极限”训练。 目的单纯,所造成的事态却非常复杂。 他对终点律师的态度暧昧不清。 可以从造陆师对终点律师的三个评价去推测。无论位面之子本质如何,终点律师三个身份拥有怎样的力量,地位和声望,&bsp&bsp似乎对他们而言只是需要回避或者控制的对象而已。 所以终末之子在这个赌局中并不关键? 似乎连他是否会被阴谋之影寄生都并不关键。造陆师和战争贩子对于终末之子前来干涉的预案就会导致他被寄生。 尽管寄生这部分是战争贩子主导的,造陆师却根本没反对这一点。 终点律师只是外围的,需要绕开的卫兵而已? 这么看来。 重要的事是翻转终末计划。 和阴谋的黑影。 以查在单调的背景里继续向前飞。 他飞的很低。 以便看清地针留下的残迹。 那些洞口不再是完美的圆,奇形怪状的。地表像一夜之间被很多不精通的雕塑家扫荡过一样,东一坨西一块,劣质浮雕一样的凸了起来。 没有了地针的震慑,当以查一个低冲,从海床上空堪堪擦过时,竟然在原本坚硬的表面上留下船只航行破水一样的波纹。 第三个赌局的内容如果是大致是刚才所想的方向…… 赌注的程度有点难以想象。 赌局的另一个“玩家”又是谁? 会和专业赌徒打赌这件事的玩家…… 目前已知和翻转终末计划的有关的个体都不是。 尽管希望不大,但想要得到更多的信息,似乎需要再去一次无所不为行会打听。 …… 黑暗突然被打破。 眼前出现了一个淡蓝色的光点。一瞬间逼近,放大成了一米半径的光球。 “发现生命体。第七支流路径上发现其他位面生命体。” 淡蓝色的光球阻在他面前。“请停一下。” 以查停了下来。 光球迅速散成四分之一大小的四颗,在他眼前勾出一个正方形。 是一名四星军官。 看上去只有他一个,但这些结构体都有互叠的能力。也许他的背后还压有一万名两星士官也未可知。 “做什么?”以查问。 “请配合。我必须进行检查,确认你和目前的泛位面级灾害没有关系。这次灾害造成了终道之末居民约五分之一的死亡。这件事非常重要。”四星军官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淡蓝色的光锥从四个角打在以查身上。开始刷刷地扫描。 莫名其妙。 “你们的先头部队直冲月亮,已经被战争贩子消灭了。” 以查冷淡地指出矛盾。“即使前线没有给你们任何返回汇报,从最开始的指挥看,军方也应该知道这件事情绝对不可能和我有关。 相反,我也想弄明白这件事。我不是你们的敌人。事实上来说,我正准备去无所不为行会弄明白这件事情。” “噢!可是……”四星的语调犹豫了一下。 “我以为你们很清楚。如果你们真的想向任何居民负责的话,可以委派一些力量和我一起去。而不是在这里做无用功。” 他加重了语气。“不要做无用功。” 以查有点不耐烦——是对明显不合逻辑的不耐烦。 面前的四星军官似乎被说的呆住了。 光锥都停止了移动。 “行了。我走了。” 眼见没有任何停留的价值,以查挥挥手,准备飞走。 “哈!没成功啊!” 一个他非常熟悉的活泼声音响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第一世界的消息 “恶作剧没成功啊!” 希琪丝有些变形的声音顺着血契传来。 同时,刚才的四星军官在他的身侧幻觉一般消散——他只是个视觉投影。 这场盘问只是个恶作剧。 从遥远的另一个位面传来的恶作剧。 真是时候。 以查沉默了一会儿。希琪丝好久没和他联系了,虽然他们之间的联系是最方便的。 总的来说,这只哈比鸟妖不屑于做任何的主动汇报,也不会主动要求帮助。那种叫做“个性”的东西在她身上的体现确实如此。 “怎么了。”尽管不是任何时候,他还是回复道。 时间过去了一些,希琪丝恶作剧的本事又提高了,&bsp&bsp之前她绝对是不能跨位面完成这种精准恶作剧的程度。 刚才的互动显得太真实。 她肯定无法了解他当前的情况和终道之末士兵的确切相貌等一系列细节。所以这个恶作剧必然是通过血契,根据他当时某个定格的念头生成的。 不是模仿,而是一种转换? 这种转换式的生成,简直就像是某种规则一样。 “你等下啊。等一下。”希琪丝没继续说下去。 但连接没有切断,以查能感觉到她在急促的呼吸。似乎正在被什么事物追逐。 他没有催促。既然这场盘问只是恶作剧,他便继续向前。光亮从他的一只眼窝中透出,&bsp&bsp照向前方。 隐隐约约能看到来时第六大陆闪着寒光的边缘就在前面不远处。 他怀揣着一点微小的可能性,&bsp&bsp在海岸线上搜寻着振幅三百的身影。 过不多时,老远在黑暗中看到两点微弱的红光。 飞过去,&bsp&bsp果然是已经萎缩成一小团的记录官。灰白的碎屑从他身上连续不断地冒出来,把最外层的结构剥洋葱一样地慢慢带走。 “啊!是世界上最好的天使!”记录官微弱但惊喜地叫道。 以查目前的模样在黑暗里应该是过分显眼了,即使是他现在的视力也能辨认。 “他没在。” 以查把记录官抄在臂弯里,他只有四五个拳头大小了,原来柔软的管状物连接的面包一样丰满的手脚瘪的像四片没味道的饼干。 “我觉得你们都是。没关系。” 振幅三百宝石一样的黑眼睛在光亮术的反光下显得分外晶莹。他挣扎了两下,似乎想打开外壳。“我记下来了一些东西。我想你们会想看的……” “军队行动?” 以查手伸向他的额头——只有那里看着还较为完整,随口根据已知的事件推测内容“军队应该来过。终点律师和专业赌徒都经过了这儿。” “呜……”振奋三百小声哼道。 一刹那间,他蜕落的碎片数量引起了质变,整个身躯开始崩解。 以查还没触到他的额头,那里便浮起了噪点一样的大量浮沉。 他要突然崩坏了。 咔嚓。 咔嚓。 咔嚓。咔嚓。 纵横的像棋盘一样从振幅三百脸上突兀的浮出,为他凭空增添了许多战纹样的线条。 以查下意识地弹出规则细线,迅速地“缝”住它们。 这比修理单角扁平号要难得多了。 那种伤口静止不动,易于观察。他现在抓着缝合所有伤口的总领线头,感觉像抓住了一把生龙活虎的蛇一样,它们不断地在手中挣扎着试图溜走。 他不得不死死地攥住它们。 用力收紧。 很快,&bsp&bsp振幅三百像脱了水的海绵一样,&bsp&bsp被他结结实实地捆成了一个苹果大小的东西——记录官变得像鱼干一样硬邦邦的,失去了生气。 好处是,他身上的噪解停止了。 以查把他像个物件一样收了起来——的确也和物件没了区别,小雕像们用的差不多了,他正好填补空出来的位置。 “好了吗。”他问希琪丝。随后照原计划向终点事务所的方向移动。 “刚才突然有人追我!”希琪丝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嗯。现在呢?” “被我杀了!”她立刻转变语气,血契一阵震动,原来是她哈哈大笑起来。 “看来你没什么问题。” 以查一点儿都不担心。 他所派希琪丝去的第一世界是妖精的母位面,如果希琪丝不能在那里大杀四方,如鱼得水的话才是奇怪——她是在主物质位面离群的状态下被养大的,完全不需要受到索伦娜所受到的任何集群性质的束缚。 “你要跟我说什么?” “哦!啊!你可别太惊讶。” “直接说。”心情好时以查乐意打谜语。现在绝不是这样的时机。 “第一世界没有了。” “什么意思?”以查停下脚步。 “第一世界没有了。没有第一世界了。就是我说的意思。你惊讶了对不对?” 希琪丝奸计得逞似嘿嘿直笑。“我说你会的。” “说详细点。怎么回事。” “我不认识路……” “坐标伊佛灭给过你。” “但我又没去过呀。” 希琪丝理直气壮地辩解。“总之我怎么都找不到那。 我在几个通道里转了又转,头都晕了,最后到了一个离那里很近的半位面,这才碰到了一群在那里暂居的螨怪。 他们是从第一世界逃出来的。 他们告诉我‘第一世界没有了。’原来第一世界在的地方空了。” 以查沉默了一会儿。 荒谬,不可思议。纯扯淡。 但意外的有说服力。 螨怪是妖精中的小动物。他们天生就有预测灾难的本领,会在大难临头之间收拾细软跑的一干二净。 希琪丝编不出这么饱含细节的说辞。 “那时就应该告诉我。你还在那个半位面吗?”以查想了想问道。 半位面是九大位面偶然衍生的一些临时细小碎片,寿命从一个月至几百年不等。不是什么好的容身之处——螨怪逃难去那倒很合理。“你说有人在追杀你。又是怎么回事?” “我那时还在找嘛。”希琪丝笑道 说不定是我没弄明白,或者他们记性不好。 这帮螨怪成天醉醺醺的,谁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实话……后来我特别确定了,这不就马上来告诉你了。” “嗯。怎么确定?” “我从那个半位面走之后,又碰到一帮流浪的仙灵。我现在在一个拇指位面口,半位面我都不敢呆了!我总有一天要让他们好看…… 长话短说,这些仙灵和螨怪可不一样——他们没那么好欺负! 而且莫名其妙,他们开始追杀我。 不过我绕来绕去,他们都失散啦!刚刚不碰巧,我刚来找你,就有个仙灵来了。还好就她一个。嘿嘿。” 能感觉出希琪丝已经快精疲力尽了,但她还是显得洋洋得意。“你知道他们扯什么鬼话吗?他们说我,我哎!我才是导致第一世界位面崩溃的罪魁祸首。” “这怎么可能?” “对啊。我还巴不得呢。但我没那个时间和力气。” 希琪丝嗤笑。“谁知道她们怎么想的,反正她们正到处找我呢。现在情况就是这样。好啦,这次我的贡献够大吧?” “非常非常大。” “好。那就。好?我没什么要说的了。那就这样?” 鸟妖的情绪变得低潮了些。 “等等。” 以查考虑了两秒。“坐标发来,我到你那里去。” “你的事办完了?” “没有。但正巧我要到第一世界附近去一趟。”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串数字。 (第二卷完) 第二卷完卷总结 终道之末有一点点软科幻,是守序的缘故。 终末是个守序邪恶的地方。终末之子即是守邪的代表。 大家变得健谈了。尝试让对话起更多作用。 物质生物简单而复杂。简单指他们的难度,复杂指他们的物质构造和生理结构。 同理,法则生物复杂而简单。 物质“所见即所得”,是最容易观测和研究的。所以作为一名见多识广的能量生物,以查因特对物质相关的内容非常了解。 法则“所得即所见”,对于法则生物内部来说的一些常识,&bsp&bsp对于能量生物和物质生物来说都需要突破认知的极限,因此很难观测到,因此尚处于研究阶段。 难度在于 “观测”往往要发生在“理解”之前,但偏偏法则相关的事物需要“理解”才能“观测”。 以上为“法则视野”的原理。 举个小例 譬如,之前有位结构体女士提到“二阶轻特异质”这种颜色。 法则生物提到这个词,就如人类提到“黄色”一样轻松自然。 但人类显然是无法理解这是什么颜色,&bsp&bsp因此也无法看到这种颜色。 他们看到这种颜色的必要条件是“了解这种颜色的样貌,&bsp&bsp并知道这种颜色的显彩机制”。 这显然在无法直接观测到这种颜色时是非常非常困难的。 但也不是毫无办法。 我们把上面的例子上升一下,便转化成了这个问题 “如何理解不在认知常识内的东西?” 以一位能量生物之身的以查因特,&bsp&bsp去研究法则,其实就是在不断尝试解决这个问题。 夏虫可否语冰? 当然会有一种看法,认为这完全不可能。 但不可否认的是,现实中在一些尖端科学领域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 这是值得尊敬的事情。 也是不择手段的事情(就像《朝闻道》一般)。 举个现实中的例子“如何理解二分之一自旋现象的原理?” …… 新出现的书籍(之前出现的就不再提了) 《三百六十六天,与魔鬼的只言片语》 《看见眼球背面的方法陨石坑幻觉实验》 《法、能、态效果背景音参考》 …… 解释区 没有追求热点,如果碰到有和热点契合的地方是巧合。譬如书中仅有一次提到“火山口”,发了那章之后汤加火山爆发。 类似的巧合还有几处。是无心之作。作者网速很慢,追着跑也来不及针砭时弊。 茶壶是一个恶趣味意象,没什么意义。 当作者想不到说什么时,就想说“茶壶”。 硬要说有意义的话,茶壶的意象关联有两处 茶壶环绕地球轨道的归谬反证宗教的理论,思路上约等于飞天意面神教。 某些d建模软件中,默认的形状除了方块,球等等还有茶壶。可见茶壶是一种基本形状。 咦这么说还蛮有意义的。 这一卷插书比较少。 一方面一直在发生连续的事情,不好插入,另一方面现在经常直接在剧情里写书的设定内容。有时候就没必要单写了。(有些设定一眼就可以看出是来自哪本书) 这卷写的有好有差,作者一直在学习,一直在跌倒。 无法保持输入时写的也会不好。不过每一章都是当时可写出的最好的一章了。 有些地方作者比较满意,&bsp&bsp偷偷窃喜,不告诉你们~ 希望下卷会更好吧! …… 让作者备受鼓舞,坚持到现在的重量级名单; 塑料海上垃圾袋,oo莉姆露oo 瞌睡的军曹,去来一无所系,可怜又卑微的黑枫树,书友,去冬边的小徒弟 黄泉的意志,书友,zdro,while,这书真香,漫漫长世 七记杂货铺,晴洛是情弱,shadowfall,铸剑客 援气满满的,hoeavi,读者,书友 咸鱼倒地,我选择放弃挣扎,书友 息鸣之空,dotorharo,失眠者与孤岛的鲸为伴,er~轮 老师好,荞麦,书友,书友 清言妙华,万象之龙,地狱位面军凯恩政委 lol人,keepaez,一颗赛艇 dre小然,游客,死神久违 书友,十四行詩,reeleter 醉卧床,itself,巫灵极地,漓萝楼天号 冒死发传单,人间遗梦,法鸡正统在丹麦,千帆舞,感觉自己好怠惰 …… 书的成绩灰常一般。不过重要不是外人(笑),是正在看这本书的你们。 感谢大家看到这。 请假-天左右(需要输入,调节一下),过后更新第三卷。 第三卷 第一章 以查因特的委托 纳鲁夫收到了以查因特的又一次来信。和上次的仅仅相隔三天。 “请帮我向亚历山大吊死鬼询问有关‘牧羊者’的事情。”信上说。 “亚历山大吊死鬼,那是谁?”她转头粗着嗓子问单卡拉比。 “我想会不会是地狱之树?”教长谨慎地答道,“一棵和混沌地狱一样年长的树。生长在炼狱边境。我曾听过这个名字。” 听说的还有亚历山大吊死鬼脾气古怪的程度和年龄的长度成正比。 教长没有多提。尽管实话如此。 “我倒有点想起来了,不过炼狱的边境只有一颗小树苗。”纳鲁夫道。 “那是九千万年前。” “啊哈!我知道。” 纳鲁夫大笑。“你真棒。一直记得提醒我今天是几月几号。不过我已经慢慢有这个自觉了。得啦。那就走。” 她话不多说,敏捷地掉转窒息之夜的船头。 “我们不去见奥瑞露公爵了?” 单卡拉比看着她。“我们已经有点迟到了。奥瑞露公爵会着急的。我记得她提到过,这次整个协会的成员都会到,她还请了其他的嘉宾。” 纳鲁夫有着奇异的本事。 也许是因为附身与伊莉克古尔,单卡拉比看不出她的位格——相信其他恶魔更看不出。 他毕竟经常和她在一起。最经常的——想到这一点,他感觉胃里暖洋洋的很舒服。 不用凭借任何和位格有关的东西,纳鲁夫迅速的获得了几个恶魔团体的入门券,甚至在里面取得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其中大半部分团体单卡拉比甚至从来不知道它们存在,有些明显近日才成立。 今天本来要去见的“舔舐协会”便是其中的一个,由女公爵奥瑞露主持——经常进行一些让单卡拉比脸上发红,不得不回避的活动。 不过这在地狱已经是罕见的和平组织——和平指的是他们不会第一时间把上门的陌生不速之客吃掉。 总之,纳鲁夫加入这个协会后迅速引起了奥瑞露的兴趣。 很快,舔舐协会每次公开活动,奥瑞露都会发来请柬,邀请纳鲁夫到场。 “这没有坏处。小伙子。” 提起这些事时,纳鲁夫总是满不在乎的解释。“我们要找那些我时代的遗物,就该多见见这些小毛头小姑娘。把消息都发出去,一起帮忙只会找的更快。” 说起来非常简单。 但单卡拉比觉得实属神奇。他不明白船长是怎么让其他恶魔帮他忙的。 恶魔们没有无缘无故的热心肠(有缘有故的也没有),要让他们帮忙做这种听上去和大快朵颐无关的事情很难。 圣天使说过,可以“商谈”以达成“交易”。 不过单卡拉比觉得这个招数对大多数的恶魔不通用。 “想要和陌生恶魔商谈要满足两个基本条件‘首先不能很难闻。其次不能很好闻。’”以查因特公爵还这么说过。 教长完全能领会其中的圣意既不能引起反感,也不能引起食欲。 不过纳鲁夫很好闻…… “有什么可急的?嗨。就让奥瑞露等着吧。 今天的来宾以后迟早也见得到。而且没有我之前,她那些活动不是办的也挺好。” 纳鲁夫轻快悦耳的声音把教长的思绪拉回。“以查因特叫我们去和小树苗聊聊天。那咱们就去和小树苗聊聊天。其他的事情可以晚点再做。 我说,大家都应该学会耐心点儿。这可是老纳鲁夫宝贵的经验。”她一边用一只漂亮的手掌舵一边说。 “我们就这样过去?” 单卡拉比对于执行圣天使的任务并无意见,只是这趟拜访似乎显得太过仓促。犹疑地问“亚历山大吊死鬼会乐意开口吗?” “不知道!”纳鲁夫干脆地摆摆手。 单拉卡比一愣“贸然过去的话,他很可能会攻击我们。” “我们不用考虑这个。”纳鲁夫嘿嘿笑道,“别动脑啦!这就是和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他已经替你动过脑了。 如果那颗小树苗真的会对我们那么任性,以查因特会考虑进去的。 他既然叫我们去就有叫我们去的道理。走喽。” 单卡拉比有种完全被说服的感觉,点了点头。 …… 窒息之夜向炼狱飞快地驶去了。 路途愉快。 许多搭建到一半的建筑从黝黑的丑陋山间和荒凉的大地裂隙间凸起,从他们身下飞速掠过—— 他们已经向以查回报过了,这是近日一种新的流行。地狱最近一个月内的新流行比过去几十年还多。 他们边看着下面边聊天。讨论着关于火雷哲桑从海域到一条小溪的巨大变化。 纳鲁夫已经差不多接受了九千万年间的沧海桑田,态度由“可惜”转为“快让我告诉你我当年有多猛”。 单卡拉比习惯沉默,纳鲁夫恰到好处的喋喋不休。 太愉快了。 以至于等到了炼狱边缘,教长才意识到严重的问题 他们根本就找不到亚历山大吊死鬼在哪。 纳鲁夫倒是丝毫不苦恼,一跃而出,直接在边缘“小树苗~”“小树苗~”的喊了起来。 “哎。” 单卡拉比隐隐觉得不妥,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跟在她后面极近的地方。 “奇怪。它应该就在这儿的。”纳鲁夫悬在深渊边缘比划了一下。 单卡拉比向下看了看。几道苍白的水痕般的东西从万丈深渊的底部向他们爬来,一刹那间有点恍惚—— 只见结着丑陋疮疤一样的黑褐岩壁间伸出一只不起眼的小树枝。 他心里一动,拍了拍纳鲁夫。 “这不是一颗真的小树苗嘛。”船长看了一眼便笑道。 她喊了一圈无果,便叉起腰,手放在前额上眺望远方——这真是不必要而极其美丽的动作。 “尊敬的亚历山大吊死鬼,您知道‘牧羊者’是谁吗?”单卡拉比抿了抿嘴唇,认真地冲着悬崖下方的小树枝说。 “差点忘了。” 纳鲁夫猝不及防靠过来,光滑的手臂挎住他的脖子。“这边的威加魔呢?找他们问问去。” “威加魔?” 单卡拉比重复了一下这个词。 威加魔又被称为深渊领主。圣天使提到过。 他们由深渊中最残忍的碎魂们聚集形成。 种族,习性,再加上所处之地实在过于偏远,它们常不理会万魔之王的领导,栖居炼狱中划分领土,形成一个又一个小王国。 不过那是几个世纪以前的事了。以查因特公爵也说过,这一族类不知为何逐渐消亡,炼狱终究变得魔迹罕至…… “噢呵?我听听,是谁还关心威加魔呢?” 树枝簌簌抖动,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 第二章 亚历山大吊死鬼的情报 大家似乎都对目前的情况很满意。 亚历山大吊死鬼对突然提到威加魔的访客很满意,纳鲁夫对亚历山大吊死鬼的出现很满意。单卡拉比对自己的尝试成功感到欣慰。 “你是干嘛的?”于是伸出的小树枝冲着纳鲁夫问道。 纳鲁夫撇撇嘴。“小树苗,我太失望了。你竟然不记得最潇洒迷人的纳鲁夫船长。” 亚历山大吊死鬼的小树枝静默了一刻。 “哦呵?是你啊……趾高气扬的倒霉蛋。” 它很快认出了纳鲁夫,声音变得扭曲起来——主要是因为幸灾乐祸。“真命长……灵魂也没被重置过……算你走运!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问的好,我超级乐意谈论自己!但不是现在。” 纳鲁夫活泼地摇一摇搂着教长的那只手,相对地,教长一动不动。“现在我们想知道‘牧羊者’的事情。” “你想知道牧羊者的事情?” 小树枝一阵发颤,&bsp&bsp摩擦木条一样的怪笑随之抖落出来。 “你——” 它拖长了这个音,“——想知道牧羊者的事情?你的大脑装得下这种东西吗?是谁让你来问的?纳鲁夫啊纳鲁夫,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又给别人做替死鬼。难道你一点都没长教训?” 小树枝一下子抽长了,从空中打了一个弯,变出一只暗红树叶的脸,贴近。 “噢,对对对。没错没错。” 暗红色脸大的树叶几乎贴在了纳鲁夫脸上,两个眼睛似的疤痕盯着她,飞快地自问自答。“确实没有。你最好明白我的意思。” “嘿?”纳鲁夫眯着眼睛,&bsp&bsp闪电般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树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理解的。但你要是再诋毁我的好伙计们的话……” “怎么?你要一把火把我烧光不成?纳鲁夫,时代变啦。混沌地狱早就变啦。”树叶从船长手中柔顺地溜走了。树枝恢复了原来弱不禁风的模样。 “总有东西没变的,比如你这个小树苗。”纳鲁夫不屑地甩了甩手。 “错。你这浑蛋。你这就错的太多了。我变得最多。” 沙沙的声音激荡起来,变得怒气冲冲。“我不是从前的我了。现在我正确地认识到我和你们不是同样的东西。我和你们只是恰巧呆在同一位面罢了。 我一点也不需要你们,我不用和你们一起玩。我完全可以对你们视而不见——” 它用力挥舞着那片叶子。 “就像我对烈阳瘟疫视而不见,和对导致深渊三十六国覆灭的苍白之洗做壁上观一样。还有,我现在一点也不用和你解释。” “什么烈阳瘟疫……苍白之洗又是干嘛的?” “呵……”沙沙的声音刚要反驳。 “谢谢您的解释。”单卡拉比勇敢地打断地狱之树的话。“我们可以回归原来的话题吗?” 亚历山大吊死鬼表现的太合作了。已经出乎他意料之外。 事实和它口头所说的恰恰相反——它正在忙着解释,而且解释的厉害。 刚才所提到的几个边缘话题无疑是有意义的,圣天使应该很乐意了解那些——没有错过混沌地狱任何大事件的地狱之树的每一句无心之言都有可能是有意义的。 但最重要的肯定是圣天使吩咐的事情。 爱好和责任不同。我应该比任何恶魔都理解这一点。单卡拉比想。 “好。” 纳鲁夫看了单卡拉比一眼,懒洋洋地拨动着头发,干脆地转言 “好哇,亚历山大吊死鬼,我承认我对你刮目相看了,你值得我认真对待。 不说那些废话了,&bsp&bsp让我们冰释前嫌!我们别在这儿戳着了。我邀请你去我心爱的窒息之夜上,一起大谈特谈关于那什么‘牧羊者’的事情吧。” 亚历山大吊死鬼对船长的邀请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就在单拉卡比以为它要不再搭理他们,或是施展什么难以想象的本领把他们一口吞掉的时候—— 小树枝一个优雅的震颤,发生了奇异的变形,在悬崖结成一个粗约一米,燕子窝状的木质开口。 “我才不给你得意的机会,可恶的船长。我是这里的主人。”沙沙的声音咬牙切齿的说。 随着它话音落下,两支粗大的树根从来不及反应的纳鲁夫和单卡拉比身后拱起,把他们推进开口中。 咻咻咻咻咻—— 噗。 船长和教长顺着一条悠长的通道落入松软潮湿的地面。 无处不在的白色哭脸花簇从四周的黑暗显露,拥着他们来到一个树根盘成的大厅。 黯淡的荧光照出几个小树桩围着一个大树桩,像一套滑腻腻的桌椅。桌上摆着几个头骨,里面盛着暗褐色不详液体。 “嗨,小树苗,我们为什么要来这儿?这么正式。” 纳鲁夫拍了拍屁股,随便找了个树桩坐下。“关于牧羊者,有那么多话可以讲?” “哦。是的呢。我什么都知道,但我耐心有限。”沙沙的声音从头顶一圈响起。“在咱们那点不值钱的交情迅速消耗完之前,你最好考虑一下要不要继续浪费我的时间。” “你很享受对每个客人口出恶言的感觉?”单卡拉比走到纳鲁夫背后。 “是啊。”亚历山大吊死鬼回答。 “好啦。哈哈。” 纳鲁夫被逗笑了,拍着手,“你的脾气大了好多!” 黑暗中,&bsp&bsp单卡拉比感觉有一只皮肤光滑的手在自己的手背上安抚式的拍了拍。 哭丧脸的白色花朵纷纷扬扬,从四面八方飘来。 在空中聚集成了一个复杂的立体图案——纳鲁夫和单卡拉比对此都很熟悉,&bsp&bsp那是恶魔浮岛高塔大厅中的十头蛇雕塑形象。 地狱之树开始沙沙作响 “宇宙十大位面间,&bsp&bsp有一位名为牧羊者的全位面神……” “哦呵。小树苗,你可不能胡扯啊!”纳鲁夫打断说。 “你没有茶喝了。”空中气呼呼地飞来一根藤鞭,将纳鲁夫桌上面前的头骨打飞老远。 纳鲁夫翅膀向前一扇,吹走多余溅来的液体,哈哈大笑。 “喂。” 她手肘撞了撞单卡拉比,一点都不在意是否被亚历山大替死鬼听见,“你好安静啊!没听到他说的吗?” “我觉得我们听它全部讲完比较好。”单卡拉比回答。 纳鲁夫赞同地点点头,转回身。“不好意思!小树苗。你说吧,我不会再打断你了。” biu biu。biu 第三章 全知之眼涅希斯 “我不说,除非你认错才行。”沙沙声说。 “她已经道歉了。”单卡拉比不卑不亢地道。 “喔。是吗?啊。好像是。” 沙沙声迷茫起来。 它好像自己把自己弄糊涂了。 纳鲁夫支着下巴看着它,漂亮的眼睛似笑非笑,一语不发。 “尊敬的亚历山大吊死鬼。请吧。”教长轻声道。让地狱之树获得了足够开口的尊严。 苍白的结满虫卵的花朵凝聚成复杂的十头蛇图案,在空中闪烁微光。微扬起头时刚好看得到。 “宇宙十大位面间,曾有一位名为牧羊者的泛位面神祇。” 沙沙声响起,在整个弥漫着腥涩气息的大厅中显得无比空灵,&bsp&bsp它再次开始讲述。 “当然,牧羊者是自称。也是与亲密者对他的称呼。 他的信徒——他们之间互称为‘观察者’——则尊称他为‘全知之眼’,‘引路神’‘指引迷途之信’‘凿井人’。” 亚历山大吊死鬼边说,苍白的哭脸花朵边在空中结成不同的符号。“他的敌人,则咬牙切齿!称他为‘背命之理’,或者‘窥探的魔鬼’。” “至于他的本名,已经被忘的差不多了……” 地狱之树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 “但是,&bsp&bsp所以,你知道?”单卡拉比试探性质地接话。 “我当然知道。” 亚历山大吊死鬼满意地发出怪笑,郑重宣布“他的名字是——涅希斯。” “唔~~~~~~~~~哦~~~~~~~” 纳鲁夫夸张地插入捧场。 单卡拉比眉头紧锁,将每个名字牢牢记住。 名字很多,而相关的话他一点都听不懂——虽然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这有损信仰。 圣天使无疑想得知这些信息。这就够了。 他不需要多思考,只需要做一个合适的传话筒。 “牧羊者涅希斯,衰败行者睿沐冈厄,以及面纱女皇沃艾尔和沉默奴隶司坎的儿子——同位者常称呼他为贝石年轮蓝勒温——”亚历山大吊死鬼继续介绍。 纳鲁夫和单卡拉比听得聚精会神——或者假装聚精会神。 地狱之树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涅希斯,睿沐冈厄,蓝勒温。他们三个互为最好的朋友,和最互相憎恶的敌人。据我所知,他们经常互相残杀。” “怎么会这样!”纳鲁夫忍不住叫道,“明明起了那么多酷炫的称呼!明明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他们的生活就这么无聊吗?” “我才懒得猜测他们在想什么呢。”沙沙声不屑地回答。 白色的花朵在空中聚成一堆,又分散成夜空一样的星点。 亚历山大吊死鬼继续慢慢地说 “着重关心一下我们的牧羊者涅希斯……他追求智慧和知识,后来甚至不满足于此了。 宇宙间的智慧已经不够他领悟,知识也不够他学习了。 那他会怎么办呢? 我问你们—— ‘全知之眼’,‘引路神’,‘指引迷途之信’,‘凿井人’,&bsp&bsp‘背命之理’,‘窥探的魔鬼’会怎么办呢?” “会怎么办呢?”纳鲁夫单纯地跟道。 “想不到吧。” 亚历山大吊死鬼发出一阵木头刮擦的尖笑。 漫天的星点一下子爆燃白焰,照的厅中有一秒宛若白昼。 “像一个真正的偏执狂那样,他开始自己创造新的智慧和知识。 牧羊者涅希斯开始在十大位面中播种文明。 他说文明是智慧和知识的温床——他是不是这样想的谁知道,别问我!总之,十大位面的文明在他辛勤的浇灌和照看下逐渐长大……” “你是说,十大位面上的智慧生物,是由‘牧羊者’创造的?” 这两句单卡拉比似乎有点明白了——向他所不愿意明白的那方面。 “嘿!我可没说过他是造物者。你是不是以为泛位面的怪家伙除了他们就没其他了?他们仨只是个互相讨厌又离不开的小团体而已。” 亚历山大吊死鬼发出一阵树叶噼啪的声音。花朵在空中又变回了十头蛇的形状。 “涅希斯是点石成金,不是制造石头!有他的‘庇佑’——”地狱之树略带嘲讽地说出这个词,“——那些可怜虫一样的位面居民会被解开智力和思维上的枷锁。 他们的语言会逐渐融合以平息沟通的障碍。争斗也会减少,以避免不必要的发展减速。 如果说可怜虫们之前像一团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飞,互相抵消其他家伙的努力,涅希斯能让他们排成一堆,冲着同一方向。这就是他厉害和无聊的地方。” “所以涅希斯才被称为‘牧羊者’。”纳鲁夫摸着下巴。“原来我的大副崇拜的是这样的家伙。怪不得他这样聪明。他一定能让我们的船加速前进。” “不对。不对。我的大副也说过,他遭殃了。” 她猛甩两下头,转向空中苍白花朵的聚集处,“听你说,涅希斯这么有见识,&bsp&bsp这么智慧,怎么会遭殃呢?” “我不是说了嘛。睿沐冈厄和蓝勒温恨不得他赶快死了才好。” 随着亚历山大吊死鬼的声音,&bsp&bsp苍白的哭脸花朵在空中组成了一个等腰三角形。“智慧和知识最可以解决的就是无趣和欺瞒,&bsp&bsp但智慧和知识最怕的也是无趣和欺瞒。 要不衰败行者和贝石年轮怎么做牧羊者的对手呢? 他们谋害了他呗——又不是没谋害过。 啊。这段是我猜的。但我猜的肯定没错。总之。很快涅希斯就销声匿迹了。听说他解体了——这作为一个谣言来说有点大过头了。 蓝勒温也失去了踪迹——也许因为他们愚蠢的同龄人小团体不复存在,仇恨的目标也不复存在,他作为面纱女皇和沉默奴隶的儿子没必要出来抛头露面。 要么或者,他钻回他温馨的可爱的其乐融融的家庭里去了。谁知道!” 等腰三角形在空中荡开一圈圈灰白的波纹,消散。 “总之,涅希斯和蓝勒温隐去。只剩下睿沐冈厄。” 地狱之树沙沙作响,“没过一阵,睿沐冈厄逐渐衰败。听说他停留在‘空无一物之地’上,化作了一道巨大的裂纹。‘空无一物之地’从他变作的伤痕开裂。从此崩毁。” “然后十大位面就变成九大位面了?”纳鲁夫问。 “哦?是么?是吧。”沙沙声懒洋洋的,不正经起来。 “是个屁!” 船长噌地站了起来,一撩头发,两只豹耳朵一动一动。“我可没听过什么十大位面。那时我的大副还在朝牧羊者祈祷呢!” biu biu。biu 第四章 最后的深渊魔头 “你没听说过,难道是我的问题?”亚历山大吊死鬼响起讽刺的沙沙声。 单卡拉比按住纳鲁夫的肩膀——船长本可以随手将他掀飞,却没有这样做——她重新坐了下来,手“啪”地打在前面的巨大树桩上。 “尊敬的地狱之树,可否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单卡拉比适时问道。 “才不。” 亚历山大吊死鬼发出一声树枝折断的脆响。“理解不了是你们的事情。牧羊者涅希斯的过去难道还不够清楚? 嗯?你是在怀疑我吗?是我解释的不够清楚吗?” “一般。不管怎么说,谢谢你。” 纳鲁夫干脆地转过头,一闪一闪的暗金眼睛望着教长。“小树苗没什么要告诉我们了。我们走吧。” 小树苗大大的生气了。 几十根藤蔓从四面八方咻咻涌来,&bsp&bsp把他们捆成了两个蝉蛹,只露出眼睛。 “趾高气扬的浑蛋!”亚历山大吊死鬼尖声叫道,“在这里可以趾高气扬的只有我!只有我!!我一点也不在乎把你们的脑袋揪掉!!!” 就好像要证明这句话一般,上方突然吊下了许多干瘪的头颅,绕圈展示了一番后又被收回。 单卡拉比挣了两下,裹成蝉蛹的藤蔓极其结实,纹丝不动。 “对不起。小树苗,&bsp&bsp老纳鲁夫记性不好嘛!” 纳鲁夫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想聊咱们就再聊会儿,没关系!正好咱们也好久没见了。” “小心。”单卡拉比低声道。 地狱之树无疑不想直接把这位老交情杀掉——如刚刚展示的一般。 从它的角度看,它已经对他们极其宽容了——不过这宽容无疑也是极其有限的。 “小意思。”纳鲁夫小声说。 “喂!吊死鬼!你喜欢被这么叫,咱们就这么叫!” 她放大声音。“正好还有件事好聊。我那时候的遗物你见过没有?我正收集那时候的东西呢。 你在这漂亮的地方呆了这么久,想必弄到了不少不错的货色——让老纳鲁夫看看,怀怀旧。” “丢掉也不给你!” “嗨!多可惜。” “我可不懂什么叫可惜。” “呀。如果咱们浪费在这里宝贵的重聚时间,那就是真可惜了。” 纳鲁夫嘿嘿一笑,“还是把我们放下来吧。咱们这次一定好好听你讲。牧羊者涅希斯解体了,蓝勒温失踪,睿沐冈厄带着第十个位面一起炸了。很棒!然后呢?” “然后你是要帮我做的事情。你得帮我做事。” “没问题!什么事?” 纳鲁夫一口答应。“这可不仅仅是为了报答你的情报。也是我们新的交情的开端!” 船长的话语在这个阴暗潮湿的房间中搅起一阵不和谐的积极气氛。 单卡拉比知道纳鲁夫多半真是这么想的。 她对地狱之树可能或者正在对她造成致命威胁这件事满不在乎——这让她显得加倍可爱极了。 “我们会尽量完成你的任务。但地狱之树无法亲自做到的事情,我们也不一定能做到。”单卡拉比也提高声音,“所以,请不要为难我们。” “我怎么知道你们为难不为难?反正我只管提要求。” 沙沙声响,不近魔情 “我要威加魔和深渊三十六国。我要它们再次出现。” “啊哈?” 纳鲁夫情不自禁的地叫了一声。 然后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个要求实在太怪了,而且难以实现。 “有什么问题?嗯?有什么问题?趾高气扬的浑蛋,你不是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吗?”亚历山大吊死鬼的口气烦躁起来。 “嗨!咱们之间可能有点误会。不重要。” 船长反应很快,&bsp&bsp口舌灵活地接道“你要这些干嘛?” “不干嘛。我就喜欢看他们的热闹。” 苍白的花朵从两边飘来,&bsp&bsp黯淡的白光在空中组成一副地图。 仔细看去,或大或小的区域加起来还真有三十六个。 “他们打来打去,真好笑!有时候我也觉得烦——就出去吓唬他们一通。 结果苍白之洗之后,深渊的王国全部覆灭,我才觉得他们这些小虫子有点意思。起码他们吵的时候我可以叫他们别吵。他们不存在我可没办法叫他们吵起来。” 地狱之树挥舞着一只刺藤作为鞭子,在地图上指来指去。 那些区域随着它的指点来回闪亮,边缘也不断变化。 “本来深渊的恶魔经常把彼此撕成碎片。但随时都会有新的恶魔产生。 只要有被残酷撕裂的恶魔残块,加上深渊本身的冥魂和一些虫子,土块。新的深渊魔就会源源不断。 但苍白之洗之后,不再诞生新的深渊魔。旧的也被一波灭杀,最后绝种了!”它大叫。 随之,哭脸花朵流下虫卵的眼泪——此演出卓有成效,一眼便可看出地狱之树的悲痛欲绝。“再也没有新的深渊魔产生了。老的又不断消耗。苍白之洗过后,最后的一批威加魔来到我的洞口请求帮助。”沙沙声悲痛的说。 “你帮助他们了?” “切!我那时怎么知道!” 亚历山大吊死鬼想表示不屑,最后表达出的却是死气沉沉。“我当然是把他们赶走了。还吊死了一只最吵的。” 一只绳套样的藤蔓应声飞来,里面圈着一个琥珀状态的事物——最中心是一个定格了的恶魔头颅。 单卡拉比和纳鲁夫瞧了一眼。只见那满是粗糙硬角的头颅眼球凸出,张开血盆大口。无疑是那最后一只威加魔。 “总之现在我希望他们再次出现。不然我真是无聊透顶。” “你为什么不出现在中心陆的恶魔们面前呢?”单卡拉比仰着头,谨慎地建议。 沙沙声理直气壮 “我不习惯!那里太干了。深渊有深渊的好处。你这小喽啰是不会懂的。 刚才我的要求明白了吗?明白了就出发。 最好明白我的意思。我不喜欢听不懂我话的笨蛋。” 话音落下,缠绕着他们的藤蔓向两边缩回。 纳鲁夫和单卡拉比平稳落地。 “你该庆幸你直接答应了我。船长。” 黑暗中,亚历山大吊死鬼阴阳怪气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果你表现出一点点不乐意,&bsp&bsp我都会忍不住扭掉你那漂亮的新脑袋的。” “很荣幸。”船长做了个手势。“把脑袋给我。” “嗯?” “把那个威加魔的脑袋给我。”纳鲁夫说,“我得有个参考嘛!” 第五章 舔舐协会 “收获还不错,哈?”纳鲁夫笑道。他们正拎着威加魔的脑袋回去。 “嗯,我们该怎么做呢?” 单卡拉比的沉思被打断,但他没有扫她的兴。 要他们两个势单力薄的恶魔复兴深渊国度,听起来仿佛一个过分的笑话。 “总会有办法的嘛。你看——”纳鲁夫豪迈地伸手向前,“水面一片平静。看上去毫无破绽!但当咱们的船驶过的时候,就开启了伟大的航道!” 并没有什么水面。窒息之夜下方是大量的灼热空气。 不过单卡拉比说“是的。” “我想了想。地狱之树说深渊恶魔在‘苍白之洗’之后就不再诞生了。或许咱们能解决这个问题也可以。” 他很快地继续说,&bsp&bsp“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变化。我们只要让事情回到苍白之洗之前的情况就行。 只要深渊恶魔能继续诞生。他们会慢慢成型,最后组成自己的国度。这应当就算完成任务了。” “太棒了,小伙子。你脑子真清楚啊!” 纳鲁夫赞叹地给了他一拳,“可惜!刚才应该问问苍白之洗到底是什么。” “它没有给我们多余的时间。”单卡拉比摸了摸挨打的地方,温言道,“我们只能暂且认为是一场灭绝深渊恶魔的大灾难。发生在你的时代之后,我们的时代之前。 我们最好弄明白那时候是什么阻止了新的深渊魔诞生。你呢?有没有什么好的主意?” “有啊。问好伙计以查因特!”纳鲁夫斩钉截铁的一拍船舵。 单卡拉比自然不会怀疑圣天使的能力。 圣天使曾经完成过奇迹。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于是他们又给以查发了一大通信。 包括亚历山大吊死鬼提到的牧羊者涅希斯的消息,以及他和另两位泛位面神的历史矛盾。 责任被分担之后,&bsp&bsp感觉轻松了不少。 纳鲁夫驾驶着窒息之夜,&bsp&bsp载着单卡拉比哼着小调回到恶魔浮岛“咱们的家”。 …… “我回来啦!” 船长雄赳赳气昂昂地拎着琥珀里的脑袋,踹开高塔的门,跨进大厅。 有其他恶魔的味道。 “噢~我的好姐妹伊莉克古尔~~” 只见一个体态丰腴,皮肤白皙的利图魔迅速迎上前来,一边妩媚地笑,一边亲热地拉住船长的手。 单卡拉比瞅了她一眼,尽量压抑住自己的厌恶之情。 他认得这是奥瑞露女公爵。舔舐协会的主人。 他们今天本应去参加舔舐协会的活动。 单卡拉比挺反感奥瑞露。 女公爵身穿开叉极低,烬丝一样质地的鱼尾裙,愈加衬的她皮肤白的不正常。 她理应是眼睛的地方蒙着一层白膜——她看得到,谁也不知道那下面的是眼睛还是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她那种无时无刻不保持的做作诱惑姿态—— 单卡拉比不禁看了一眼纳鲁夫·伊莉克古尔。她在利图魔女公爵身旁站着显得娇小美丽极了。 只见纳鲁夫高高兴兴地把那个死恶魔脑袋向单卡拉比怀里一丢,满不在乎地一搂女公爵的肩膀 “小姑娘,怎么来这了?我以为你们今天有盛大的活动呢。” “啊~我们是有。” 奥瑞露勾起红的滴血的嘴唇——她实在看上去和“小姑娘”气质完全相反。“不过,我亲爱的姐妹伊莉克古尔来不了,活动也没什么意思。我就带着大家来找你了。” “喔!好啊!在哪呢?” 纳鲁夫摸出宝石烟斗娴熟地叼起,左看右看。 女公爵举起一只玉一样光洁的手,摇了摇。 刷——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空荡荡的大厅里突然站满了恶魔——他们都穿着烬丝质地的五颜六色衣裙,&bsp&bsp晃得单卡拉比眼花缭乱——这种滚烫的织物和所需的编制技术也是地狱最近的新兴产物。 有个堕天使教团的成员恰巧从另一边进入,见势愣在原地,单卡拉比连忙抬抬手让他快离开。 “啊哈!真热闹!” 纳鲁夫吐了口烟,搓搓奥瑞露的手,逗得她一阵娇笑。“来吧。那就别客气了。我们做什么?” “当然是玩‘舔’~”奥瑞露笑道。 魔群中,走出四个差不多高的多足恶魔,他们个子只有普通恶魔的一半,这时走出魔群,显露出他们肩上扛着的一架巨大的,镶金嵌银的棺材。 四个多足恶魔蠕动到大厅中间,将棺材“嘭”地放在十头蛇的雕像前,激起一阵火星尘土。 又有两个恶魔从一边走出,他们一人端着一个摆满了细长杯子的托盘,向大家分发。 纳鲁夫自然地取过一支杯子,打了个响指。 咻—— 墙边数十个屈膝的夸赛魔雕塑向棺材周围一下子集中,为所有人提供了造型别致的座位。上方的连续五架指骨做成的大吊灯噼啪亮起,一瞬间厅内照的通明。 她又一挥手,上空出现许多跳舞旋转的魔影,&bsp&bsp将吊灯的光芒折射,&bsp&bsp在空旷的大厅内流转变换。随着几个嘶哑的音符蹦出,&bsp&bsp一阵恰到好处的地狱弦乐响了起来。 “噢。我亲爱的伊莉克古尔,&bsp&bsp来找你永远不会错。”奥瑞露随着音乐轻轻地摆动身躯,娇滴滴地说,“你和我一样美丽,却又那么可靠!” 纳鲁夫不多说,哈哈一笑,招手单卡拉比过来。 端杯子的恶魔凑近单卡拉比,教长不得不皱着眉头接过一支——里面盛着艳紫色的液体。他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舔舐协会的活动只是把通常恶魔的“吞吃”活动高雅化。 他们所“吃”的方式不一样,所“吃”的对象更加高级,特殊,更加稀奇古怪,如此而已。 果然拿到杯子后,身穿彩丝的恶魔们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开始频频地舔舐嘴唇,露出尖牙,互相怪笑着碰起杯来。 “我们开始吧。” 纳鲁夫向奥瑞露轻轻举了举杯,示意那具棺材——只能说是得天独厚,当她装模作样时,她反而流露出一种高雅的自然美。“这次有什么特别的?” “是富含美妙成分的食物。”奥瑞露微微笑道,“但容我先介绍一下特意来此的重要嘉宾。我也把他们带来了。” “好啊。”纳鲁夫点头。她早就看到满是彩丝装扮的舔舐协会成员后方中站着一个蝙蝠般的黑影。那应该就是女公爵所说的其中一位嘉宾。 “度玛公爵。”奥瑞露唤道。 一个蝙蝠般的黑影向前走进了灯光下——他的身上并没有被照亮分毫,说明他是一名影魔。 第六章 欢悦魅影 “噢?” 纳鲁夫挑起眉毛,向他举了举杯。“很高兴我们在此欢聚一堂!度玛公爵。” 影魔是恶魔里的另类。 它们行为古怪,非恶魔的弱者一旦靠近便会精神错乱。通常影魔总是单独行动,这位公爵却不知为何来参加舔舐协会的私密活动。 果然,度玛公爵只是低咆一声,并无其他反应。 “没有度玛公爵,我们今天的宴会将会大失光彩。” 奥瑞露微笑介绍,&bsp&bsp“众所周知,在那场天降的混沌黑雨过后,在与秩序之源的交战后,所有恶魔的力量,技艺,智慧都获得了不小增长。 度玛公爵也是近日领悟了在位面裂隙中游荡捕猎的方法。今天,是他为我们带来了珍稀的收获!” 众恶魔发出几声参差不齐的赞赏的咆哮。度玛公爵阴沉不语。 “裂隙猎手?”纳鲁夫面露惊喜。 那是他的时代的职业。 附近的恶魔对此无动于衷,&bsp&bsp应是从未听过这个词。 “伊莉克古尔的话,&bsp&bsp自然想叫他什么都行。” 奥瑞露媚笑一勾。“然后请让我介绍另一位嘉宾。” “在哪?”纳鲁夫把其他恶魔的冷漠反应甩在一边,&bsp&bsp很快被勾起新的兴趣。 厅内仅剩舔舐协会的成员——从他们的装束上便可看出。 “不要心急。他就在这儿。” 女公爵用一只吹弹可破的手轻轻抚摸棺材。“只是‘它’,无法单独出现。” 奥瑞露抚过棺材的四边,挥了挥手。 棺材的上盖向一边平平滑出,露出里面躺着的一具躯体。 躯体躺在一大片黑色的碎石上。 灰青皮肤,占脑袋三分之一的水滴形耳朵,肉乎乎的额头上刻着三道皱纹。手脚大而柔软,爪尖有铜锈般的血迹。薄如蝉翼的眼皮下盖着巨大的眼睛。 一只不属于混沌地狱的生物。 “螨怪?”纳鲁夫问。 奥瑞露优雅点头。 边上几个恶魔喷出沉重的鼻息。来自好奇和饥饿的双重作用。大部分恶魔没有旅行的习惯,他们并没见过这种来自另一位面的生物。 纳鲁夫目光一扫,只见螨怪嘴巴微张,瘦弱的脖颈上有一道深深的,边缘被抓挠的破烂不堪的伤口,他的两半身躯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模样—— 一半是含有动物气氛的死去妖精的灰黑身体,另一半则结满了七彩斑斓的晶石。分布呈泼溅状。晶石一直蔓延到他的脖颈处。 大概能明白他脖颈上的伤口是从何而来了——应该是身上那古怪的结晶使他无法呼吸,自己抓挠开所致。 在许多疑惑而焦躁的目光中,奥瑞露向螨怪微张的嘴巴伸出一只手。 只听螨怪的喉咙中一阵咕咕唧唧的黏腻声响,一个散发着氤氲之气的小东西吧嗒从它口中掉出,&bsp&bsp落在女公爵白皙的手心里。 纳鲁夫低目去看,只见一只憨态可掬的胖蠕虫在奥瑞露手上弹了一下,以不符合一种诡异的速度迅速顺着她的手臂上行,一溜烟消失在女公爵浓密的金发中。 “咕咚。”一片安静中,只听得奥瑞露轻咽口水。 她身子一晃,扶住纳鲁夫。 “这是另一位贵宾?”纳鲁夫不客气地拨开女公爵的头发,寻找着那只奇异蠕虫的身影。 船长勉强认得螨怪,当年位面交流外位面的旅行者的船底偶尔会跳出两个这种生命力旺盛的小东西。 螨怪没什么稀奇——起码曾经没什么稀奇。 稀奇的是它半身奇特的彩色结晶和那死掉的妖精身上蹦出的蠕虫。 回答她的是奥瑞露发出一阵咯咯吱吱的声音。 纳鲁夫立刻扳过她的脑袋——只见女公爵的嘴角几乎上翘到了极限,红唇近乎滴血,原本白皙的面孔更是发出几乎透亮的光泽——手里一涨,握着的头发仿佛活了起来。 低头看去,原本捏在手里的利图魔女公爵的齐肩金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暴涨到了蹄边,在光滑的石质地面上盘了足足十几圈。 夹杂着困惑,惊惧,更多的是垂涎欲滴的目光从四周射了过来。 纳鲁夫使劲拍了拍奥瑞露的肩背——在场的只有她敢这样做。 “没关系。没关系。” 女公爵咳嗽了一声缓过劲来——不止缓过劲,她显得神采奕奕。 奥瑞露深深地出了一口气。 “是的。这就是今日的第二位贵宾,来自遥远的第一世界位面。据度玛公爵所言,它叫做欢悦魅影。” 她撩开长长的金发,露出纤细而洁白的脖颈——只见那只小小的蠕虫正紧贴在她的后颈处,&bsp&bsp整个身子一伸一缩。像某些蜘蛛向自己的猎物注入毒液的画面。 “这没有问题吗?”单卡拉比打破沉默,&bsp&bsp语调异常严肃。 度玛公爵抱起双臂,喉咙中传出一声不满的咕哝。 “大可放心。” 奥瑞露展露出迷人的微笑,&bsp&bsp放下头发。“虽然这只魅影幼体看着小,但他们具有自己的智慧。魅影无法独自生存——宿主提供给她养料,而他会提供给我——”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充满满足,飘忽不定 “源源不断的欢愉。” 单卡拉比并未放弃追究,一指躺在金银棺材里的螨怪尸体,冷静地道 “你的意思是它不会伤害你?但他的样子可不是这样。他的右半身——难道不是魅影所造成的?” 那只螨怪半个身子上的结晶颜色和魅影蠕虫的颜色完全一致。 “魅影懂的判断宿主的价值。” 奥瑞露的声音冷了下来。“我是恶魔公爵奥瑞露。而他只不过是个小妖精罢了。如何能和我相提并论?” “你是谁?”她转过脸。“我有邀请你吗?” 纳鲁夫眼珠一转,正待说话,单卡拉比做了个手势制止了她,向利图魔微微颔首“我是此地的看守长。这里是以查因特公爵的宅邸。 奥瑞露公爵并未邀请我,但我亦有职责呆在这个地方。” “噢。” 奥瑞露轻哼一声,顿了一顿。“好吧。你可以留下。但请不要扫我们的兴。” “嗨!可别对我的人这么凶!” 纳鲁夫晃了晃杯子,斜看了女公爵一眼。 “当然不会~”奥瑞露一下子变得笑吟吟。她挥了挥丰满的手臂,已经变得有点喧闹的众恶魔顿时鸦雀无声。 “第二位嘉宾已经到场。今天对于舔舐协会来说是重要的一天。” 她用新的,充满魅惑力的魔音郑重宣布 “欢悦魅影会在我身上,为我们产出源源不断的欢悦结晶。 以后,我们可以不用去舔舐其他不顺眼的生物了!你们都可以围绕在我身边,如同牛犊围绕着产生乳汁的母亲!” 第七章 说服 “母亲!” “母亲!!!!” 舔舐协会的恶魔们围着奥瑞露,再度爆发欢呼似的咆哮。 纳鲁夫的大笑的声音比他们的叫声还大 “哈哈哈哈哈哈哈!” 利图魔女公爵保持着娇媚的笑容,一只手在空中一捏。 啪嚓。 螨怪右半侧身子厚厚的欢悦结晶从内部开裂,炸成满天亮闪闪的星尘。 雅雀无声。纳鲁夫悠悠地吐了口烟。 身穿闪亮彩丝的恶魔们焦躁地蠕动起来,他们纷纷举起杯子,将落下的星尘接入杯中,然后啜饮起来。 一瞬间,&bsp&bsp随着一波海浪一样蔓延开的激灵,魔雾蒸腾。 或赤红或幽蓝的眼睛一双双亮起,带来的愉悦的晶体之尘进入他们体内,像钢针一样刺激着他们的神经。 “真怪。”单卡拉比小声对纳鲁夫说。 血肉飞溅的吞食场景作为一个恶魔他虽不赞同,却习以为常。这样别扭,吞吞吐吐的作态在他眼里更加诡异。 “舔舐协会就是这样的调调。”纳鲁夫嘿嘿一笑——她另一只手平伸出去,&bsp&bsp在空中划个半圈,&bsp&bsp杯子里就接满了星尘。 她喝了一口闪耀起来的紫色汁液,快活的打了个颤。“你知道他们要舔舐什么吗?” 单卡拉比不太想知道,沉默不语。 “喔。这个有点厉害。”纳鲁夫晃了晃脑袋评价,把宝石烟斗叼在嘴上,含混地拱了拱他说“你看。” 恶魔们已经早把杯中的液体喝光。 一个长着蛾子脸的污蛀魔伸出老鼠尾巴一样细长,富有弹性的舌头把杯壁的内侧反复刮了好几遍,终于按捺不住甩掉杯子,直接扑向螨怪毫无生气的尸体舔了起来。 随着污蛀魔扑在螨怪的尸体上,几乎所有的舔舐协会成员黑压压一拥而上,顿时在棺材周围挤的水泄不通。 “这是最后一次了,上吧!孩子们!”奥瑞露在一边抱着胸口,笑的前仰后合。 …… 音乐愈发嘈杂了,几个破音接踵而至。舔舐协会的成员陷入到某种迷醉的狂乱中,巨大的喷嚏和打嗝声不绝于耳。 纳鲁夫带着不情愿但没有表现在脸上的单卡拉比,轻快地绕过魔群。 影魔度玛已经退到了角落的阴影里,没有上去参与这热闹的活动。 像彩虹上一块阴沉的污渍,显得和其他舔舐协会的恶魔格格不入。 “伙计,怎么能让你帮我做事?” 纳鲁夫靠了过去,直接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上——穿了个空。 一般来说,船长如此冒犯的举动总能吸引到一位恶魔的注意。 度玛公爵也不例外——他侧过头,&bsp&bsp张开了他的眼裂。三角形的纯黑头颅侧边上方打开了一条狭缝,里面冒出深红可怖的光芒。 他盯着纳鲁夫看。 “让我想想。你想要什么?”纳鲁夫悠然自得地转着杯子,绕着他走。“不如你直接告诉我好了。你想要什么?” 影魔保持盯着她的姿势,喷出长长的一口气。 他没有走也没有暴起,这无疑是好的征兆。单卡拉比也深知这一点,因此只是站在旁边一点,并不说话。 “帮我做事吧,我会像对待亲兄弟一样的对待你。” 纳鲁夫凑上来,用两根手指敲了敲影魔脸颊上的棱角——这种鲁莽的动作意味着某种建立在实力上的自信。“咱们现在都文明起来了。不需要先打个你死我活证明高低,对吧? 我需要一位裂隙猎手,尤其是这样一位狂野不羁的影魔公爵担任的裂隙猎手。咱们会有很好的合作的。” 度玛公爵深深地望着她——目光像有毒的蛇信。 过了一会儿,他喷出一条粗重的鼻息。 “啐。” “我知道!现在才刚开始。难免有点水土不服。” 纳鲁夫大笑。“放心吧!我只会让你做熟悉的工作。你在狩猎的时候顺便帮我顺手收集一些无伤大雅的东西。 若要是这东西正好在什么裂隙的最里面,你就帮我把裂隙清理了。这对你来说绝对是信手拈来,恰到好处。而且绝对会有丰厚的回报,怎么样?” 一阵沉默。 “嘶……”影魔阴沉地发出喉音。 纳鲁夫锐利的暗金眼睛望着度玛公爵,丝毫不放松。 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夹杂起了唱腔 “嘣啵,咔猛!” 又僵持了一会儿。 度玛公爵三角脸的尖部张开了一个红色的洞口。 “嘶……” “声音太小了!”纳鲁夫凑上去听了一听,浑不在意地评价。 “咯嘶……” “听不见!” “嘶——” “听不见哦!”纳鲁夫想用烟斗轻敲他的头——影魔向旁边瞬移了几尺。 “……开。”他说。 “什么?” 纳鲁夫笑吟吟的。 “走开。”影魔冷冰冰地说。 “小伙子,你会说话。只是不乐意。” 纳鲁夫并不以为意,反而很开心地猛抽一口烟斗——漂亮的脸蛋顿时埋在一个云团里。“很好。” “嘶……” “奥瑞露!”纳鲁夫反身叫道,&bsp&bsp“奥瑞露!” 另一侧,女公爵沉浸在迷醉的气氛中,脸上带着神经质的笑容,恍然不觉。 船长伸长脖子看了一眼,见状哈哈一笑。 从影魔的面前消失。 纳鲁夫很快再次出现,这次是两个身影——船长的胳膊弯里夹着利图魔女公爵——她长长的金发一路在地上蜿蜒,束身的衣裙溅上了几处紫色的汁液。 度玛公爵阴沉的目光来回打量着她们。 “干什么?亲爱的伊莉克古尔?” 奥瑞露完全没反应过来,吃吃地笑着。 仅仅是这么一会儿,她看上去更加容光焕发和神志不清了。 “可爱的小姑娘。” 纳鲁夫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做我的水手吧。” “啊噢?” 奥瑞露先是一愣,然后手捂住嘴,整个身子笑得抖了起来,“那多粗鲁啊。我们舔舐协会……” 她迫切地想要说明什么,醉醺醺地打着磕绊说不出来,另一只手把空杯子举起——端盘子的恶魔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为她加满。 “嗨!好~”纳鲁夫笑嘻嘻的打断了她,“奥瑞露不想干粗活儿。那就做一只鱼鹰吧。在海面上展翅翱翔!迅如闪电的捕猎!怎么样?” “一点也不适合我~” 利图魔撒娇地扭了扭。 远处。 恶魔们啧啧的舔舐声很快变成撕扯声,接着传来嘎嘣嘎嘣的咀嚼声。 奥瑞露却完全没有去进行制止。 黑钉子一样戳在一角的影魔公爵,站在一侧眉头紧锁的教长,看着中心两位温香软玉,浪气浮动的俏丽恶魔的诡异互动。 这个小场景仿若和周围有一层无形的墙壁。 怪得要命。 “鹦鹉?”纳鲁夫温柔地摸了摸利图魔挺拔的鼻梁。 “我有那么多嘴吗?伊莉克古尔真让我伤心!”奥瑞露嗔道。 纳鲁夫哈哈大笑。 “那就这样!小姑娘。做我的狗。” 船长深深地抽了口烟斗。“以后都听我的,好不好?” 一个微妙的停顿。 “好!” 只听奥瑞露高兴地说。 “好了。” 纳鲁夫轻轻地拍拍利图魔的脑袋,向度玛公爵一挑眉毛,“我通过小姑娘指挥你,现在没什么问题了吧?” 第八章 极有价值的信息 权力可以通过服从的顺序链传递。对恶魔来说,链条的节点由位格压制构成。 不过有时别的节点也可以。 影魔将眼睛眯成一条深红的狭缝。 停顿了一刻,一阵黑风刮过,便突兀地消失在原地。 光吞掉了他剩下的位置。 “度玛怎么走了?” 纳鲁夫转头问奥瑞露——女公爵浑软绵绵的,几乎完全依靠在她身上。 “嗝……伊莉克古尔,怎么又对公爵们直呼其名呢?” 奥瑞露又将杯子里的东西一饮而尽,伸出一条鲜红细长的丝带般的舌头摩挲着杯壁。“你要是见到了我们尊敬的,&bsp&bsp伟大的,无与伦比的,万魔之魔,地狱大君别西卜,难道也这样称呼她么?” 吸溜。舔舐完毕。 咣当。 她丢掉杯子——在光滑的安息石地面上弹出去老远。单卡拉比冷着脸勾了勾手指,杯子飞回他的手里。 “我正是这么叫她的。奥瑞露。我也是这么叫你的。” 纳鲁夫利落地把女公爵摆在一个动作夸张的夸塞魔椅子上,一手牵着她一手帮她保持平衡——利图魔正控制不住的发出一连串笑声。“快。告诉我,&bsp&bsp度玛为什么可以帮你办事?” 奥瑞露把额头抵在手背上,好一会儿才平息。 “只是凭一些老交情。” 她微抬起下巴,捋了捋金瀑布一样流下的头发。“放心,他会和你有一次正式的会面的。我们在宴会上应该尽情享乐。” “原来他是去做准备。比我想的还要尽职尽责嘛!”纳鲁夫满意地笑了,“就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我的地址。” “无妨。他会找到你。那时他会和你再商谈细节……” “那太好了。” 纳鲁夫快活地拍了拍她的手。“奥瑞露。多亏了你。对了,差点忘了正事。” 她双腿一叉坐在女公爵侧面。“你和你们协会的人最近有没有‘古遗物’的消息?” “古遗物”自然是指的是她当年生活的时代残余。 她没和奥瑞露百分百说明清楚她来自九千万年前——那样多半会吓到现在的这些小姑娘小伙子。 而且,从甘美尼蒂偷渡而出的经历绝对不是太光彩,没必要对着每个路过的恶魔喋喋不休。 嘛。 “上次不是说了?最好的东西当然都在恶魔王那里——不管是什么。” 奥瑞露又向她歪去。“至于别的——” 她妖媚地用一只手托住下颚,没有眼睛的面孔笑意盈盈。“——那个脏兮兮的大坑的另一头你看过了吧?嗯……那里起码有五十万年没动过了。” “哪个脏兮兮的大坑?”纳鲁夫刚想问。单卡拉比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摇了摇头。 看来是个孤岛世纪混沌地狱中一个魔尽皆知的地点。 “忘了!马上去看!” 纳鲁夫大笑两声掩饰尴尬,叼起烟斗站起身。 “宴会还没结束。你不是这里的临时主人嘛。怎么能走?” 奥瑞露把她拉住,嘴角勾起诱惑的笑容。“而且,你忘记你刚对我说了什么话了?” “这倒是……” “我在这里就行。”单卡拉比突然插道,“你去。”他对纳鲁夫说。 “我不知道在哪……”纳鲁夫小声凑过他的耳边说。 “会有两位船员陪同他的船长。”单卡拉比冷静地回答,“当然,是由来自堕天使教会的成员临时抽调的。” “啊哈!你终于肯把你的人好好借给我了!” 纳鲁夫眼睛一亮,跳了起来。“奥瑞露。我走了。”他对女公爵干脆地道。 “伊莉克古尔……” 奥瑞露的表情顿时如梨花带雨,死死拉住她的手不放——黑气从她白皙的指尖冒出。 纳鲁夫只是笑了一声,一个闪身,&bsp&bsp声音已经远远地出现在门外 “让那两个船员到窒息之夜上找我~~~” 利图魔女公爵这才摇摇晃晃地站起,&bsp&bsp不过纳鲁夫已经飞的不见踪影,再难找回。 “唉。” 幽幽地,带有无限感伤余韵的一声饱满的叹息。 奥瑞露重重地跌回夸塞魔的椅子上,用一只手扶着额头。 “别看啦。” 停了一会儿,女公爵头不抬,举起另一只手做了个手势,“我早注意到了。你们有别的问题想问。我只是没想到,她连话都没说完就走了。” 她的声音变得干瘪了许多。 “奥瑞露女公爵。” 单卡拉比向她欠了欠身——他正观察着奥瑞露,而女公爵的食指正指着他提着的威加魔脑袋。“麻烦你专程来此。我想,你不会正巧知道有关深渊恶魔的事情吧?” “唉。” 奥瑞露仰在椅背上,像是在自言自语。“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知道什么?”单卡拉比保持礼貌说。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奥瑞露忧伤地说。 单卡拉比没有接话。恶魔的呓语不是每一句都有意义。 “她来自以前。她的灵魂就要返回到原来的地方去了。”利图魔女公爵又说。 “你在说什么?”单卡拉比的声音不觉变冷。 “我说……” 奥瑞露突然把手放下,笑了笑 “威加魔的灵魂需要极端意志的精神碎片。而你现在已经有一个头了。如果你能赋予它灵魂。你就获得了一颗威加魔的完整头颅。” “那又怎么样?这和你刚才说的又有什么关系?” “那又怎么样?” 奥瑞露的声音又滑又黏。“有一颗完整的威加魔头颅,难道你还会发愁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未来怎么重建?即使还有什么不能解决,那你也应该问‘它’,而不是问我。” 突如其来。 女公爵居然能提供如此有价值的信息,&bsp&bsp完全出乎单卡拉比意料之外。这确实是一个了解深渊恶魔之谜的极好办法。 但他一点惊喜都没有感受到。 “极端意志是什么?” “这也算个问题吗?”奥瑞露讶然。 也许是因为沉醉的欢悦气氛,她并没有为难单卡拉比,只是轻蔑地一笑 “不顾一切的摧残。敌我共焚的破坏想法。一意孤行的奉献……我举的例子应该足够你自己体会。” “可以了。”单卡拉比冷淡地说,“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真是个无名小卒。”奥瑞露哼了一声,没有解释的意思。 “好。” 单卡拉比坐在纳鲁夫刚才的椅子上。“你说,‘她的灵魂就要返回到原来的地方去了。’是什么意思?”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biu biu。biu 第九章 第二只魅影虫 单卡拉比提着威加魔的头,跨过地上瘫着的一堆一堆烂醉如泥,五颜六色的恶魔。奥瑞露也已经溜到椅子下面,抱着自己的头发,发出细密的鼾声。 地上一片狼藉,杯盘扔的满地都是。 音乐停息。 与奥瑞露刚刚的对话在他心中回响 “她的灵魂来自以前——是因死亡而脱离的干燥灵魂,一闻便知!现在的身体不是她的。我比你能想象的敏锐的多! 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件事。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算了。我不想知道。肯定是以查因特公爵的伎俩。 他的确有许多神秘莫测的手段……万魔之王的偏爱让他为所欲为……” 中央的棺材空空荡荡。 螨怪一块残肢也没剩下,一块皮渣都不见了踪影。连棺材周围围着的四块板都被啃得边缘残缺。 奥瑞露还说—— “可惜。这样的手段终究不能长久。看你的表情,她完全没有和你讨论过这件事。这具躯体里还有别的灵魂吧?有。我知道。 她的力量和这具躯壳也无法完美联合。 难道你不能感受到? 这具躯壳时常迸发出她无法承载的能量躁动。不论是位格和能量都与她的灵魂相差甚远。 她一定来自很久,很久之前。久到恶魔已经发生了足够的变化…… 我无法估计她。无法操作她!无法控制她! 但我知道最重要的事情 她的灵魂是从死生中脱离,而这具躯壳又从生生中被强行奉献。生活在这样的躯壳中,有诸多水土不服之处……” 奥瑞露刚这么说来着。 “这样的灵魂,时间久了,就会逸散。” 这句话简直像一根颤动的毒针刺穿脑海。她嘴唇血红,划出的笑容像恶毒的诅咒。 单卡拉比感觉脑中一阵阵眩晕。 纳鲁夫刚叫出的圆舞魔影在上空悬浮,此刻随着音乐的停息静止了下来。 光彩的变换也随之消失不见。只剩下穹顶下呆板地排列着的一条条垂手而立,形象残破的黑影。 步履沉重。 单卡拉比扶着前额,绕过一个被踢到的夸塞魔座椅,推开向外的灾难石大门。 “教长?” 一个瘦骨嶙峋的教团成员关心地从边上凑了过来。 “伊莉克古尔呢?” “她刚开船走了啊。是教长让她去的?还带了两个兄弟姐妹帮忙。”教团成员涂满黑灰的脸上一脸困惑。 单卡拉比顿了一顿。 “是我让的。我忘了。” “这里……” 堕天使信徒犹疑地向门缝里看了一眼。 “离他们远一些。让大家注意安全。” 教长疲倦的挥了挥手。“去吧。保持学习。” 瘦骨嶙峋的教团成员很快离开。 他这才感觉庭院空荡。 四处没有任何动静。 一阵地狱天然的灼热炎风夹杂火星,粗鲁的擦肩而过。 单卡拉比深深地出了一口气。 …… 突兀地—— 手中的威加魔脑袋摇了摇头。 教长没能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一点。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立刻把它提到了眼前。 仔细大量,威加魔的头颅外面结结实实包了一层琥珀样的透明外壳——这是亚历山大吊死鬼的树脂滴落在上面形成的。 琥珀的外壳没有破损或者缺口,里面的威加魔脑袋的形状和姿势处于完全被固定的状态,和之前第一次拿到时一模一样。 应该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趁虚而入。 但单卡拉比分明看到—— 一只胖胖的,散发着温暖光彩的蠕虫正趴在那颗威加魔头颅宽阔的舌头上,优哉游哉地扭动着圆润的身子,向里钻。 欢悦魅影? 他刚才注意到奥瑞露后颈上的欢悦魅影虫一直在起着作用。那只欢悦魅影应该还寄生在女公爵的身体上。 手上威加魔头颅里的不是同一只魅影虫。 螨怪身上还有一只魅影虫?是哪里掉出来的? 也许它只是藏在棺材的暗处,却被这只威加魔的头颅吸引了出来。 “魅影懂得判断宿主的价值。” 威加魔是强大的深渊恶魔——和不讲道理的地狱之树的冲突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如果有第二只魅影虫的话……在场的恶魔们除了奥瑞露女公爵外,似乎确实是这颗没有身体的头颅最有价值。 或者,这颗头颅本就是第一选择。 单卡拉比没有一直把注意力放在观察手里的脑袋上,也许这次寄生早在女公爵被寄生之前已经进行了。 仿佛感应到单卡拉比的目光一般,欢悦魅影蠕虫一扭一扭,加快了爬动的速度,钻入威加魔的口腔深处,身影消失在咽喉。 单卡拉比轻轻地晃动一下琥珀,谨慎地将它翻转。 蠕虫没有掉出,看来已经完全嵌入了威加魔的头颅内。 接下来再没有任何异动,单卡拉比观察了一会儿,把它收起。 双翅一震,朝奥瑞露和纳鲁夫所说的“脏脏的大坑”方向飞去。 …… 污秽斑巢。 由甘美尼蒂指示,基希诺的炎崖在混沌地狱的正中。 三道山脊如地狱的三条生命线在炎崖的右侧散开,大部分的场所都沿着三条绵长山脊呈树叶脉络状分布,超过一半的土地都被划分给了位格不同的爵士。大部分的喧哗也都沸腾于此。 基希诺的西侧则是大片的荒凉之地。 最左连接炼狱和深渊,吞魂噬骨的尖牙沙漠后又是岩石裸露,满是高低的尖锐山崖和巨大地裂的崎岖地和连绵不断的油状沼泽。只有一些习性特殊的恶魔在其中出没。 越到下方,大地越是破碎。 以查因特的浮岛正处于地狱的中线最下方,地狱主陆最破裂之处。这里的能量最为丰盈复杂,环境也最为险恶。 同样也是无处可去的游荡恶魔颠沛流离之所,平日魔迹罕至。 污秽斑巢,则在西边的更深处。 游荡恶魔在此也失去了踪迹。 这里的空气对除了秽浆魔之外的低阶恶魔来说都难以忍受——高阶恶魔则毫无理由来此。 临近污秽斑巢不远,单卡拉比就嗅到了那股发苦的气息——在以查的教导下现在的他倒是有了许多办法可以不受它的影响。 天幕在此是浑浊不堪的黄绿色。 黄绿色的天幕下,唯一看到了让他略感心安的,是悬停在上极高的高处的窒息之夜——潇洒帅气,如一颗明星脱颖而出。 单卡拉比忙赶上前去。 他有许多话想说。 biu biu。biu 第十章 窥探的魔鬼(上) 以下的故事来自《三百六十六天,与魔鬼的只言片语》。 …… 从前有一位盲眼的半鱼公主。谁也没有她那么热爱知识。 她只有在知识中才能入睡。于是女王为她请了各种各样的老师,让螃蟹女仆在床边彻夜不休的为她讲述各种故事,又将每一位路过的客人留下,给她带来五湖四海的各种见闻。 半鱼公主逐渐长大,她的生活很愉快,但最遗憾的,&bsp&bsp还是自己的双眼无法视物。 经过这么多年的学习她已经很有学识了,所有的老师都夸奖她的聪明和记忆力,即使眼睛看不见,她也能凭借触觉和听觉游来游去,也逐渐开始帮宫廷分担事务。 但她想自己看到那些美丽的画面,自己阅读诗歌,或者亲手计算海洋的涨落。 这是好奇的半鱼公主最想的事情。 可惜的是,&bsp&bsp无论公主的国王和母后如何到处求医问药,&bsp&bsp也没有办法治好她的眼睛。哪怕是附近海域最著名的医生都对半鱼公主的眼睛束手无策。 他们也很奇怪,说“公主的眼睛明明没有问题,为什么就看不见呢?” 次数多了,大家也觉得,公主的眼睛多半是治不好了,或者天生就是这样的,没有什么办法。 日子继续过下去。 有一天,盲眼的半鱼公主再次来到属于她的贝壳座位上听外海的来客的演讲。 来客是一群星星的一样明亮的调皮的小夜光鱼。它们一见到半鱼公主,便说 “公主,你真美丽,可惜你的眼睛看不见。” 公主听到很生气,正要把它们赶走——她看不到它们可爱的样子,只听到了聒噪。 小夜光鱼们又叽叽喳喳地说 “公主,不要着急,我们知道在遥远的交界海的最里面,有一位神奇的眼科医生。 任何的视力问题在他那里都不是问题!你的眼睛一定可以治好。” 公主非常惊喜,但是又不敢相信,于是说“我的眼睛已经让好多医生看过了,&bsp&bsp他们都说没办法。” 小夜光鱼们不屑地说 “我们说行就行。那位医生是不得了的大师!他能让珍珠贝里的珍珠都透过枕头和贝壳看到外面。我们已经告诉你啦!去找那位医生,&bsp&bsp他一定能治好你。” 半鱼公主还想问问题,但是小夜光鱼们只是说 “就是这样!随便你。”就开始了演讲,不再回答公主的问题了。 公主心乱如麻,根本无心听演讲,她听说过交界海那边有许多神奇的事情发生。而且小夜光鱼们言之凿凿,她已经有点相信它们的说法。 于是一等演讲结束,她就独自轻装上阵,偷偷地跟着小夜光鱼们溜走了。 她要去交界海见那名厉害的眼科医生,治好眼睛。 半鱼公主跟着小夜光鱼们游啊游,离王宫越来越远。 过了很长时间,他们到了交界海的边界。 这时小夜光鱼们停下了,说 “我们要回家了,你自己去吧!那位大师医生的名字叫‘犀利鱼’,你随便找条鱼问一下就行!” 小夜光鱼们飞快地走了,半鱼公主于是自己在茫茫的交界海中开始寻找。 她看不见,因此寻找的十分艰难。 还好没过多久她听到了一只鲸鱼在唱歌。于是她游过去打听“有没有见到一位叫做‘犀利鱼’的医生?” 鲸鱼吓了一跳,才看到旁边小小的公主,想了想说“你是来看眼睛的吧?你看着像一位公主。我劝你赶快回去。” “为什么呢?”公主问。“难道犀利鱼医生没办法治好我的眼睛吗?” “他可以治好。他是很厉害的。”鲸鱼说,&bsp&bsp“但你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我可以嫁给他。要我付出什么代价都行。”公主很干脆地说,&bsp&bsp“我希望能亲眼看一看海浪,珊瑚,父王和母后。看看那些书里的颜色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也想亲自看那些有趣的数学公式,更快的研究问题。” “不是这样的代价。” 鲸鱼摇了摇头,“鱼的眼睛一旦睁开就合不上了。你会看到很多你不想看的东西。 平时看得见,睡觉时看得见,可怕的是,就算你死了也看得见。那时候你都没办法转开头了! 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说的那些,总会一些你不会想看的东西的。 你可以就像这样平平安安的过一生,没什么不好的。” “你是不是很累了?”鲸鱼看了一眼她问。“如果你累了的话,我叫鱼送你回去。你不必受那么多苦了。” “没关系!”公主非常坚持。 她已经游了很远,没怎么吃东西,身上又干又瘦,气喘吁吁,但她看上去确实还是一位公主。 公主说“什么代价我都可以付出。只要能看到。带我去见犀利鱼医生吧!” 鲸鱼说“好吧!”就带她去见了犀利鱼医生。 犀利鱼医生住在海沟最底部的洞窟里。 他见到了半鱼公主,一句也没有问,把公主的脑袋捉住看来看去。 “我能治好吗?”公主担忧地问。 “一般不行,但是我可以。你等一下。”犀利鱼医生看完了,淡定地说 “我需要离开这里找一些材料。在我走的时间,你可以在这里自由活动,但是不能摸桌子上的东西。不能离开我的洞窟。就这样。” 公主说“好。” 犀利鱼医生走了很久也没有回来。 公主一动都不敢动,她害怕自己不小心碰到桌子上的东西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好奇,桌子上会是什么东西呢?既然是摆在桌子上的,那明明应该是无伤大雅的东西。 就在她终于有点忍不住的时候,犀利鱼医生回来了。 “看来你没有动桌子上的东西,我可以帮你治眼睛了。”他说。 半鱼公主连忙点头,先是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医生,你在做什么?”她问。 “没什么。”犀利鱼医生回答。“我把你的眼睛治好,你要在我这里帮我的忙。 另外,在这里帮忙的时候,你要做到三件事 第一,不能看我的脸。 第二,不能看这里的天花板。 第三,平时没有谁会来这里,但我有一个朋友,每隔一年会来这一次,他的脸你每次要看一眼。” “那我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呢?”公主大胆地问。 “每年你看一眼我的朋友的脸,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只要你回答对了,你就能离开这里。”犀利鱼医生说。 公主觉得这些条件很简单,于是说“没问题。请帮我治眼睛吧!” biu biu。biu 第十一章 窥探的魔鬼(中) “很好。”犀利鱼医生轻轻摸了摸她的眼睛。半鱼公主感觉触到的不是鱼鳍,而是一只像爪子一样的东西,但她没有在意。 交界海有许多神奇的生物,这位医生也是神奇的医生。他的模样和普通的鱼不一样也是十分正常的。 半鱼公主感到眼睛上一阵温热。 “为了防止你看到我的脸,我戴了面具。所以你只要不要没事好奇我的面具下面是什么就行了。”犀利鱼医生说,“睁开眼睛吧。” 半鱼公主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果然看得见了。 她看到一个带着面具的奇怪的生物在对面,&bsp&bsp那应该就是犀利鱼医生。 他虽然叫“鱼”却不像鱼,他的鱼鳍部分不像鱼鳍,有分开的五指。 公主来不及害怕,好奇的左看右看。一切事物在她眼里都显得十分新奇。 她注意到桌上并没有放着什么东西,只有一些暗红的痕迹。也许上面之前的东西被犀利鱼医生收起来了。 犀利鱼医生退开一点儿,他还有一条细长的奇怪尾巴。 他长得不像公主听说过的任何生物。但总的来说,他是个年轻的小伙子。 他对公主说“既然你的眼睛已经好了,&bsp&bsp那么按我们之前约定的,&bsp&bsp你要帮我做活。 你睡在我房间旁边的小房间,每天打扫我的岩洞三遍。 我需要什么,你就立刻去拿。我叫你做什么,你就立刻去做。如果我累了,你要殷勤一些,主动给我端茶倒水,按摩放松。” 公主说“好。但你要教我你会的东西。你一定知道很多其他鱼不知道的事情。” 犀利鱼医生哈哈大笑“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当天已经很晚了。 半鱼公主笨手笨脚的帮犀利鱼医生铺床。 犀利鱼医生的房间里有很多书,里面都是公主没见过的新奇知识,尽管公主十分疲惫,还是兴奋的看到很晚。 第二天一大早,公主就被叫醒了。 犀利鱼医生说“我的朋友来了。你来看他一眼。” 公主连忙爬起,跟着医生到门口去。 公主从门缝看到只见一个球状的黑影戳在门前,样子很像墨鱼在海里喷出的墨团。 公主十分惊讶地说“这就是你的朋友吗?他就像一团墨汁。” 犀利鱼医生笑笑说“答错啦。这是第一次。现在你回去吧。” 半鱼公主还想再看,但犀利鱼医生说“只能看一眼。想再看的话,等明年我的朋友再来。”就把她关到小房间里去了。 直到第三天早上,犀利鱼医生的朋友走了,他才把她放出来做活计。 半鱼公主后悔自己没好好地观察一下犀利鱼医生朋友的样子。 她仔细回想,也觉得犀利鱼医生的朋友只是一团墨汁而已。不过她没有灰心,&bsp&bsp毕竟这只是第一天。 她问犀利鱼医生“他不会不是鱼吧?他叫什么名字?”犀利鱼医生笑笑不说话。 很快过了一年。 又是一天早上,犀利鱼医生早早来叫公主,“我的朋友来了。你来看他一眼。” 半鱼公主信心满满,她已经习惯了各种家务活,也跟着医生学到了很多之前不会的知识,眼睛看得见了之后,她的学习的速度变得飞快。 她暗自记住了很多看起来是黑色的一团的生物名字,外表,和动作习惯。 半鱼公主心里打定主意,这次一定要仔细观察,一定能看出犀利鱼医生的朋友是怎样的一个家伙。 她趴在门缝上认真地看去。 眼前的情景把她的心理准备全打乱了,这次她从门缝看到的是一个光球。 公主呆了。 犀利鱼医生把她推到一边,问“他是什么样子?” 公主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一个光球。” 犀利鱼医生说“错啦。这是第二次。”就又把公主关到小房间里。 第三年,门外站的是一具骨架。 公主总结上两次的经验,猜测“他是死神。” 犀利鱼医生这次依然表示“错啦。这是第三次。”但他没有第一时间把公主关起来,而是朝着公主和蔼的笑了笑,道 “这次你虽然错了,&bsp&bsp但是有进步,&bsp&bsp我果然没有看错。为了奖励你,&bsp&bsp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 公主已经知道医生的朋友绝对不可能是一条鱼,&bsp&bsp想了想问 “他为什么每次出现都不一样?每次来的都是你的同一个朋友吗?” “这是两个问题。”犀利鱼医生说,“我只回答第一个这和他的本性有关。” 公主还想讲话,但犀利鱼医生不由分说,把她关回了小房间里。 第四年。 半鱼公主已经学会了犀利鱼医生的许多技艺。 不知道为什么,犀利鱼医生从来不出去行医,所有的病人都是自己来医生的岩洞。犀利鱼医生把一些简单的看病工作交给半鱼公主,自己开始频频消失不见。 不过在这一年的同一天,犀利鱼医生还是照旧出现,叫半鱼公主观察他的朋友。 他的朋友这次自然又是另一番面孔。 公主看到他这次是一株水草的样子。 半鱼公主想过上次医生说的话,觉得这次和以前的面孔可能都只是一种伪装,于是说“他是魔术师。” 医生这次没有笑,说 “错啦。这是第四次。”然后把她直接关在了小房间里。 半鱼公主十分委屈。抱着自己的鱼尾巴使劲思考。 明明自己的知识已经越来越丰富,好多犀利鱼医生教她的事情,已经超过了其他鱼几辈子的见识总和,为什么她还是不知道犀利鱼医生的朋友到底是什么呢? 她也不知道犀利鱼医生到底是什么。 知道犀利鱼医生是什么,也许对他的朋友是什么会有帮助。 但他一直戴着面具,犀利鱼医生说过,“不能看天花板”,和“不能看他面具下面的脸。” 去解开犀利鱼医生的面具感觉非常危险。 半鱼公主已经知道犀利鱼医生神通广大,只要天花板上有什么特殊的机关,看天花板也似乎很容易被发现。 所以尽管半鱼公主一直都非常好奇,却从来没有偷看过。哪怕犀利鱼医生出门的时候也没有。 她决定试试别的办法。 没过多久,有一条病殃殃的瘦鱼前来看病。半鱼公主把他治好。 这时候犀利鱼医生出门了。他的身影很快消失。 公主立刻问病鱼“天花板上有什么?” biu biu。biu 第十二章 窥探的魔鬼(下) 病鱼茫然地向上看了一眼,大惊失色,一下子钻到桌子下面,捂着脑袋瑟瑟发抖。 “怎么了?你看到了什么东西?”半鱼公主连忙凑过去。 病鱼吓得说不出话,只是反复说“我没看清。” 公主觉得更加奇怪了。而且不太相信,问“你没看清,这么害怕干嘛?” 病鱼扭捏着不想告诉公主。 公主一点也不客气,&bsp&bsp说“你不说就不让你走。天花板上有什么?” 病鱼拿公主没办法,吞吞吐吐地说“眼睛。” “什么?” “天花板上有眼睛。” 半鱼公主狐疑地盯着病鱼,病鱼的样子不像在撒谎。 公主没办法,把他放走了。 又过了一阵,公主又找到了几个单独和病鱼相处的机会。她就都让那些病鱼帮她看看天花板上的东西。 有的病鱼不好说话,剩下的病鱼看到了天花板后都会害怕一阵,&bsp&bsp然后回答如出一辙“天花板上有眼睛。” 半鱼公主感到更加好奇。 是哪里来的眼睛呢?“眼睛”具体又是怎样的呢?但是让那些病鱼再看看,&bsp&bsp仔细描述,&bsp&bsp他们又都惊慌失措,一眼都不肯多看了。 转眼就到了第五年医生的朋友来访的日子。 半鱼公主不用犀利鱼医生叫,早早的等在了门缝边。 医生的朋友一般都来的很早,但这次她左等右等,却什么都没看见。 眼看天要黑了,犀利鱼医生从她身边路过,公主心中一动,抓住医生说“我知道了!今天他的样子看不见。” 犀利鱼医生停下来,笑一笑,“你没直接回答问题。” 半鱼公主的心中十分焦急,但说不出话。 她感觉好像一系列的事情就在她脑海里,但她怎么也联系不起来。 犀利鱼医生的意思,她说的是对的,今天他的朋友早已经来了。只是对她来说是透明的而已。 “你要放弃今年的回答机会吗?”犀利鱼医生准备走掉。 “不!我要回答!”半鱼公主连忙拉住他,“他有——他有一层变化的伪装!他可以变形!” 犀利鱼医生摸了摸她的头“你得告诉我,他是什么?” “我没办法看穿他的伪装!”半鱼公主急切地道,“也许天花板上的眼睛可以看穿!” 犀利鱼医生淡淡地问“你怎么知道天花板上的眼睛?” 公主本来以为犀利鱼医生会生气,&bsp&bsp但他看上去好像还可以,于是大着胆子说“我看了天花板,&bsp&bsp怎么啦?” 犀利鱼医生气定神闲,说 “你没有看天花板。你是叫别的鱼告诉你的。” “噢……” 他果然在偷偷监视我。公主沮丧地想。 犀利鱼医生拍拍她的脑袋。“嗯。我没有说清楚,所以就普通的惩罚你一下吧。接下来的十年你就不要来看我的朋友了。好好做你的事情。” 那样的话,下一次可能离开这里的机会就是十年后了。 公主十分想念她的父王和母后,听到自然很不乐意。 她想了想说“你这次为什么不说我错了?” 犀利鱼医生说“你没对。但是也没错。这是第五次。为了奖励你。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还有,你以后可以在交界海自由活动了,但不可以到别的地方去。” “为什么?” “这是那个问题吗?” “不是!不是!”半鱼公主连连挥动鱼鳍否认。“我要问的是‘你是什么?’” “这个问题我拒绝回答。换一个。” “为什么?难道问题可以不回答吗?”半鱼公主的眼睛瞪的溜圆。 犀利鱼医生说“你又问了两个问题,我回答第一个‘这是为你好’。好了,我回答完问题了。”然后把公主又关回了小房间里。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 犀利鱼医生的态度很奇怪,除去那些关键的地方,他可以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半鱼公主懂的越来越多,这让她很开心,但看不到可以破解医生朋友的身份之谜和返乡的希望,又让她十分郁闷。 好在可以去交界海里散心,半鱼公主的心情不至于太苦闷。 她曾经想出去找帮助过她的那条鲸鱼,又想找信使给家人捎信。 但交界海不知道为什么比原来变得还要荒凉了许多,公主既没有找到鲸鱼,&bsp&bsp信也没有送出去。 十年过去了。 半鱼公主的医术变得非常越精湛。 “绝大部分的眼睛疾病你都可以医治了。你自己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好了。”犀利鱼医生如此称赞道。 她的性格也逐渐变得沉稳。 接下来的一年,&bsp&bsp也就是来到交界海的第十五年。 没有进展。公主没回答对问题。 第十六年。公主还是没回答对问题。 半鱼公主和医生的朋友搭上了一句话。医生的朋友对她说“滚开。” 第十九年。 依旧。 半鱼公主知道了自己眼睛被治疗好的时候,桌上放的不让摸的东西。那是帮她带路的鲸鱼的头。 她的眼睛是抹了鲸鱼的血才治好的。 第二十三年。 依旧,但稍微好些。公主似乎能在医生的朋友的头部看到一些朦朦胧胧的面目了。 于是她又获得了一个提问。 这次公主问“我是什么?” 犀利鱼医生说“你是我的朋友。” 日子匆匆过去。 第三十年。 医生朋友来的前一个月。 犀利鱼医生没能在早上起床。他老了。老的异乎寻常的快,已经变成了一个老头子,身体越来越弱。 这不正常,很像得了病。 奇怪的是,医生对自己的疾病却束手无策。 更奇怪的是,他似乎对此也并不着急,只是一天一天地虚弱下去。 公主也看不出他身上有任何已知的疾病。 医生的朋友来的前一夜。 半夜。 半鱼公主出动了。 她偷偷溜进犀利鱼医生的房间,揭开了他脸上的面具。 她看见一张没有皮,没有肉的脸。 一个骷髅。 半鱼公主下意识地看看面具里面,想分辨是不是犀利鱼医生的面具戴的太久,脸粘在上面了。 犀利鱼医生哼了一下。 公主一下子把面具扣回他的脸上,飞也似的逃回自己的小房间。 医生并没有追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公主并没有被吓到,而是觉得有些悲伤。犀利鱼医生的脸也让她觉得有点熟悉。 第二天,医生的朋友该来了。 犀利鱼医生很久都没有出来准备迎客。 半鱼公主去叫犀利鱼医生,发现他一动不动,死了。 公主走出卧室去。 医生的朋友已经在客厅里等着了,他今天是一张桌布的样子,盖在桌子上。 公主把桌布抓起来,向上看。 犀利鱼医生已经死了,没谁阻止她这么做了。 “你是隐秘的魔鬼。”她对桌布说。 “答对了。不愧是你啊。这么快就看穿了我。”桌布怪声怪气地笑道。 高高的天花板上,嵌着一面巨大的镜子。 公主看到手里的桌布——医生的朋友——在镜中变了样子。 它呈现出一个柔软的,流动着白边的黑影。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原本站着的位置。 那里,只有一颗大的可怕的金色眼睛。 ——《三百六十六天,与魔鬼的只言片语·窥探魔鬼的一次唤醒》 biu biu。biu 第十三章 三封地狱来信 “一般来说,混沌地狱,秩序之源,终道之末,杀生域,御衡者花园,万象森林,主物质位面,第一世界,梦使摇篮被称为宇宙的九大位面。 在其之间,有如大陆间周围星散的岛屿,还夹杂着许多的小型位面。 这些小型位面一般被称作‘半位面’,取名于第一个发现的半位面有九大主位面之一的御衡者花园的一半大小—— 虽然绝大部分的半位面体积都十分微小,但其中不乏另类——随着后来发现了更大的半位面,似乎九大位面的常识变得岌岌可危。 不过,位面学者们齐心协力,经过研究发现: 这些半位面不论大小,来源依然都是九个主位面,是它们的折射,或者互相作用形成的碎片。 一个半位面一定和一到几个主位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些主位面则被称为这个半位面的‘源位面’。” ——《九位面一本通·概述》 …… 以查现在更明白了半位面和源位面的联系。 以及这种联系在位面旅行中起到的重要作用。 从源位面去对应的半位面可以利用现成的连接,再依靠多源位面的半位面之间进行转移,到达对应的主位面,这正是一种不需要传送的位面旅行的机制。 一旦想清楚,那些半位面和源位面之间的规则细线一下子在法则视野中变得可见了。 以查跳过几个半位面,去向希琪丝的坐标。 他并没有太着急第一时间去找她。 现在去已经是做好准备后了。 以防万一,他先去找了终道之末的大交点官魁奈表,将终点事务所登记为他可支配的机构。有夹子女郎们提供各种材料和证据,一切比他想的顺利很多。 《我的冰山美女老婆》 另一方面,一切比他想的慢。 终末翻转之后, 除了终道之末的军队受到了严重的损失,十颗月亮不复存在,虚无之洋连同大漩涡和分割十块大陆的一道道“无河”消失,地面的弧度方向微妙的改变了,因各种地理环境突变连带产生的次级灾难死掉了大约十分之一的结构体人口之外—— 似乎没有什么立即的,马上的变化。 想想似乎有办法解释: 也许是芯片所致,结构体们不擅长恐慌。 他们依旧靠着惯性生活着,如同一颗颗光滑的小球沿着轨道滑行。虽然轨道已经改变,但身处其中的小球只是感受到轨道壁的磕碰的节奏和力度略有改变而已。 到那间灰白小楼去找大交点官的时候,大交点官也对此没有任何表示。 “我对多余的事情一概不知。”魁奈表一本正经地说,“我只负责和钱财,巨量私人资产,和资源调配有关的事务。 诚然我们面临了一些困难。但从我的角度看,一切尚在可运作范围内。 军方的事情和前线情报我不了解。它们都由军方的最高负责体,唯一九星,‘九星!’管理。” “月亮不见了。我是说你们头上的,随时都能看到的十颗月亮不见了。你看不见吗?” 以查记得自己当时这么指着窗外说,“还有,地针全部被拔除了。现在只要具有陆地共鸣天赋家伙稍微在上面走一走,附近的地面就会抖来抖去的。对此你没有任何的意见?” “如果你想要综合方面的意见,请去问终道之末的综合负责体大集合官。” 魁奈表这么和蔼地回答来着。 态度无懈可击。 终道之末的大交点官就像一块不同寻常的肥皂,不论怎么揉捏都不会变软,只会从手心里飞出去。 只有提到终点律师时,魁奈表好像松了口气,又好像心事重重起来。 以查没去走访唯一九星和大集合官。 事情毕竟有轻重缓急。 混沌地狱和秩序之源之战,翻转终末计划,第一世界不翼而飞,要不是有什么贯穿全局的事情发生那才是见鬼了。 整个泛位面都在发生变化。这件事可以肯定。 他还是决定先拿到终点事务所为他赶制的伪造身份证明才好——秩序之源的事情他还没忘。 希望那里能多坚持一会儿,这些东西还用得上。 找寻希琪丝的路上,以查取到了纳鲁夫和单卡拉比的信件。 一共三封。 第一封按他的要求详述了混沌地狱的变化。 黑雨降临,失序力量全部转化为最终混沌之力后,伴随着能力提高的,似乎还有短暂的,相对的和平。 和进步。 “他们开始长脑子了。好时代来了。就像过去的好日子一样好。我的好伙计!” 这句话无疑是纳鲁夫写的。 “我认为大家的理解能力都提高了不少。会制造和使用工具的恶魔越来越多。 一些时候,大家不再依靠抢夺作为唯一的获得方式,而是通过交换来获得需要的东西。甚至出现了大量依靠所谓‘技术’制造所需东西的事件。 您一定知道,原先在地狱这样的事情并不多见。 而且,您所为我讲解过的,‘谈判’和‘计谋’等罕见现象也竟然开始频频发生。混沌地狱在最近一个半月所发生的变化,比自我诞生以来发生的变化还要多。” 这一段无疑来自单卡拉比。 以查对着信微微笑了笑。这种事情想必就是柯启尔喜欢挂在嘴边的那个词: “大好事”。 黑雨过后地狱的恶魔无疑获得了整体的力量提升,现在看来不只是力量,大家的头脑都获得了巨大的提升。 这种程度甚至很难叫做提升。像是有什么开关被打开了。 与其说是一个鸡蛋变成了两个鸡蛋的事情,不如说是鸡蛋孵出了小鸡。 争斗减少,知识会大量产生,其中总会酝酿一些揭穿奥秘的智慧。 这是以查所喜欢的。 他翻看第二封信。 这一封讲的是他们和亚历山大吊死鬼的谈话。有关牧羊者涅希斯,衰败行者睿沐冈厄,贝石年轮蓝勒温的事。 他把这一段看了又看。 首先,几乎可以立刻做出这样的猜测: 贝石年轮蓝勒温就是“阴谋的黑影”。 “牧羊者涅希斯”。 他盯着这个词。 “全知之眼”“引路神”“指引迷途之信”“凿井人”。 还有这些词。 目前所经历的各种和“牧羊者”有关的事件,都似乎指向他自己——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就是“牧羊者”。 上面的那些溢美的称号,似乎也都和他的理念颇为类似。 以查把目光从信上移开,想了想。 他非常确定,涅希斯,睿沐冈厄和蓝勒温这几个名字他没有听说过。不止是他自己没有相关的记忆,在各地的传说和记载中也没有。 第十四章 赌注兑现 无论理念如何赞同,以查没有什么身为“涅希斯”的特殊感觉。 他也不太在意。 即使真的是或不是,头上突然多了少了几顶乱七八糟钉着“全知”“引路”等大美妙词的桂冠,似乎也和现在要做的事没什么关系。 地狱之树亚历山大吊死鬼的情报非常关键。 它是第一个提到了“牧羊者”,却没有说牧羊者是他以查因特,而是指向一个古老,神秘的存在的家伙。 而且这棵树还一等一的权威——就算他说的话中包含了错误,也难有谁去指出。 “背命之理”。 “窥探的魔鬼”。 他重新打开信,看到了这两个词。 看到的瞬间,眼中的字变了形状。 这两个词如同被钉住的虫子一般颤抖着,笔画的边缘开始向上方延伸,在原本字的上方结成了新的文字: “我知道了。” 一股寒意从以查心底涌起。他将信拿到一边。出了口气。 重新去看信。 还是“窥探的魔鬼”那行。 “我知道了”的“我”字变成了“你”。 仿佛知道以查已经看完,并把这消息刻在了脑子里一样,多余的“你知道了”几字在一毫不差的时机消失不见。 以查很清楚那两句多余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知道了。” 这是窥探的魔鬼对他说的。 通过有他称号的那行字,通过刚刚以查“看到”“得知”这两个动作其一或全部。 通过这些和“窥探”有关的行为,又触发了窥探。 这必然是窥探的魔鬼的规则。 “牧羊者涅希斯”同时也是“窥探的魔鬼”的话…… 不管怎么说,从终点律师身上获得经验初步表明——魔鬼是与其他身份不互斥的可以单结构论解释的生物。 单结构论下—— 一个其他生物只要满足了成为魔鬼的规则条件,能执行魔鬼的规则,就无法不称其为魔鬼了。 寒意蔓延,铺满了心底。 以查摸出“有利可图报表”。 另外一些规则暗中召唤他这么做。 赌徒留下的赌局的规则召唤他这么做。 “我们打赌你会不会独自离开终道之末。 你赌是,我赌不是。 不要急,当你赢了的时候,你会知道的。 而且你也会知道赌注为何。” 赌徒这么说过。 他言而有信。 以查现在确实已经知道了。 看到那两行多余的字的时候第二瞬间,他知道他赢得了赌局。 尽管他拎着已经萎缩成物品的振幅三百,本不确定这是否算是独自离开。 现在可以确定—— “独自”是别的意思。 是规则的道路。 还有。 有利可图报表上白色海鸥叼着青鱼的图案,并不完全是什么“大有收获”的意思。 它其实是两个已发生画面的融合: 造陆师深深地趴在地面上操纵重力,拖动月亮。 和他自己以天使的外表飞离青色的终道之末的样子。 “恭喜你赢了。” 赌徒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甚至还有几声烟花爆炸的庆祝声响。 这是赌徒的赌局成型之时便预先置入的信息。 “你早知道我要赢。”以查试图用意识和赌徒对话。 也许会有一些预先置入的对话他可以触发。赌徒没道理想不到这些。 果然,赌徒的声音并未消散,而是有模有样地回答道: “那个当然。” “你是专业赌徒,却不想着要赢?” 以查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除非这个赌局只是另一个更大赌局的一部分。那个赌局是什么?” “我知道你会问这个问题。我只能这么回答:我赌你会赢。” “我会赢。那我又在赌局之中了?这个赌局是有关牧羊者和贝石年轮的吗?赌注自然是全宇宙的命运? 《最初进化》 目前看来,似乎只有这种等级的赌博值得你做如此铺垫。 我问你,你是赌涅希斯会再次战胜蓝勒温,还是我?” 和赌徒留下的规则幻影应该不需要隐瞒,以查干脆将所有猜想一并托出。 稍等了一会儿。 这个问题应该超出了赌局规则预先设定的回答范围,赌徒沉默着,没有回答。 有些讨厌。 以查并不想在任何的局中。 你赢了又怎么样?你已经消散在宇宙的虚无中了。这句话几乎冲口而出。 但其实没必要问,殉道者即使身死形灭,也不会停下在“道路”上前进的脚步。 “好了。现在让我来为你揭晓你赢得的赌注吧。” 赌徒的声音重新响起,另起了话题。 “我不想知道。”以查反应很快地说。 赌徒轻轻地笑了起来。 “连这句你也有准备。你早知道我不想知道。” 以查叹了口气。 “你赢了。你赢得的东西我必须给你。你要不要是你的事。” 赌徒停下笑声。“你赢得了你的使命。” “我觉得这只是巧言令色。”以查说。 他已体会到这其中的关窍—— 法则视野,有关窥探的魔鬼的传说,和刚刚看到的多余文字。 无不昭示着同样的一件事: “知道”, 足以改变事情的本质。 “知道”又可以拆解为“得知”和“理解清楚”。 他隐隐能感觉到,只要他得知了赌徒的赌注,有什么东西就会改变——而且是向他不希望的方向。 赌徒的声音无动于衷: “你的使命是,永久驱除那位你知道的敌人。你知道他是谁。” 他说完了。 声音就要消散。 “等等!”以查冲他叫道。“我再问你一个问题!难道殉道者也会将自己的追求称作‘使命’吗?” “我们不会。”赌徒停了停,回答。 “我们只是一直那样做而已。”他又道,“现在,看看你的手里吧。它会告诉你在此事中有何利可图。” 他这次真的说完了。声音消散。 赌徒的声音,和存在,这次确实消失了。 以查沉默了一会儿,打开手中的“有利可图量表”。 上面的图案气势汹汹。 乍一看,几乎要撑裂边框—— 一颗怒目圆瞪,金光夺目的骇人眼珠。 “啪嗒”。 以查面无表情地关上挂坠盒。 还有一封信。 他强按下翻涌的思绪,打开第三封来信。 第三封信讲的是有关亚历山大吊死鬼的要求: 地狱之树想要复兴深渊国度。 单卡拉比在信中情真意切地询问着解决的办法。 以查揉了揉额头,帮他们在脑海中思索着。 甘美尼蒂第一个跃入脑海。 深渊恶魔由大量饱受摧残的灵魂碎片填充,灵魂有关的事情总能在甘美尼蒂解决。 他写下这个思路,又补充:“这是最后手段。” 想了想,他又加上了一些操纵灵魂的污秽之法,并告知了他们在哪里可以习得。 这也不是什么有益的办法。 “或者去找塔粒粒奇。”他加上了生命导师的坐标。 回信发出去了。 以查深吸一口气,踏上了继续寻找希琪丝的旅途。 第十五章 仙灵执法者 以查找到希琪丝的时候,她所在的拇指口位面已经岌岌可危。 “过来一点。” 以查跃到她旁边的一个半位面上,冲着她叫道。 从他的角度观察,希琪丝仿佛被画在了一张笔法拙劣的油画上——这张油画还挂的很歪。 “你过来一点呗。”希琪丝从挂的很歪的油画里说。“油画”的边缘已经变得毛躁起来,这块半位面的寿命差不多到头了。 “你要和那个小破位面共存亡我也没意见。”以查冷冰冰的说,“快点来我这边。” “我是想啊——可是那些仙灵刚从那边追我来着……” 希琪丝刚这么说,拇指口位面从中裂成了两半。 以查看到“油画”中的鸟妖兀地消失,一大群身披蓝紫色羽毛的漂亮小鸟儿从中飞出,扑棱棱落到了他身侧。 鸟群堆在一起,聚集形成了希琪丝的形体。 哈比鸟妖又再一次出现——就是有点灰头土脸而已。 “不错。”以查称赞,“有进步。” “要不早就被仙灵抓住了。”希琪丝小声说,不住东张西望。看来她确实被仙灵的追捕吓得不轻。 “这边刚才有一只,我把她引走了。她是不是跟着你那只?” “哈?是……你怎么办到的?” “很简单。但一会儿她还会找回来的,为了避免多余麻烦,我们现在就走。”以查扭住她的翅膀弯。 “哎?哎!到哪里去?” 希琪丝疲惫极了,忙抗议。 她的两只脚变成了爪子,扒住下方的岩石——他们目前所在的半位面的环境是一大片崎岖不平的岩石峭壁,后方伸向浓雾,前方峭壁下是奇异的火红油状海面。 他们正对着翻涌的海面说话。 以查没拖动她,也没有勉强,平淡地道: “走吧。我们到第一世界的原始坐标去。路上你跟我详细说一下发生的事情。我也要看看那里的情况。” “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嘛。”空气稀薄,希琪丝气喘吁吁地挣扎,“我们别向那边去啊。那边全是要拿我兴师问罪的仙灵。我们在这歇一会儿吧。一会儿再偷偷溜走。” 以查心里估算了一下,说:“可以,一分钟。” “一分钟哪够!” 希琪丝急的嘴都变成了鸟嘴,挥着另一只翅膀。“那我们回混沌地狱吧,行不行?那里总是安全的。 不行我回主物质位面。我们休息一下再来。我在那里可以随便作威作福……我说,我们有什么好急的?不急吧?不急。” 好看的言情 她用她那种鸟类的喳喳腔调制造回音:“对吧,不急。” 以查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你真的想休息吗?” 希琪丝语塞了一瞬。 “当然啦。”她很快地又说,“当然啦。我找到到第一世界的坐标地点就花了好长时间。跟那些小妖精说话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乌拉拉的。 后来我发现第一世界没了,又闷头找了好几圈,什么也没看见。 好不容易碰到了一个路过的仙灵,去问了一下情况,就一直被追杀到现在。这中间我可是一刻都没停。可把我累坏啦。” “所以你根本没到第一世界去?” “那是自然。我不是说了嘛!找的我头都晕了。那些仙灵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毒草坏了肚子。” 希琪丝喋喋不休起来:“我说,我们可得离他们远点,他们好难缠!尤其是追杀我的那个仙灵,头上戳着两个树枝的,她最刁钻了。” “看到我的头了吗?”她两只手夹住自己的俏丽的脸,转来转去,“就是这颗美丽的头,我的头。我的头差点被她拧掉。” 以查笑了笑。 向旁边一指:“你是说这一位?” 希琪丝下意识看过去,她的目光穿过以查的身侧,然后连同动作一起变得呆滞。 以查身旁本有一块细长的柱状岩石。 随着他话音落下,岩石改变了形状——向右急促的旋转,软化,变色。 一个美丽的女子从中走出。 她的下身是百合花般散开的花瓣。头上长着两只细长鹿角——她向他们转过脸,可以看到她面无表情,脸上满是发光的斑纹。 香气四溢。 “啊!那只仙灵!她没走!你骗我!”希琪丝一下子蹦了起来,怒锤了一下以查的胳膊。 “对啊。怎么?” 以查呲牙一笑,“那我问你,你真的没去过第一世界?” “嘿!我……呃……”希琪丝刚想说什么,瞟了一眼那只仙灵,先是萎靡下来,又突然变得怒气冲冲,“她想扭掉我的头是真的!” “是真的吗?你们真的要置她于死地?”以查向仙灵问道。他来时确已碰到这位仙灵了,甚至已经进行了一次有礼有节的谈话,因此知道她的名字叫黎芙。 “她引发了第一世界的崩溃。作为第一世界的执法者,对她进行惩处是必然的。”黎芙开口道。 与外表不同,她的声音比想象中僵直,难听。 “她怎么引发第一世界的崩溃了?”以查继续问。 “嗨!别听她的!我们走吧!我错了!我们现在就去第一世界的原坐标那里看!想看什么都行!”希琪丝央求道,拉着以查的胳膊—— 纹丝不动,他的力气比刚才拉她时所展示的大的多。 “说你的。”以查对仙灵道。 “第一世界本就是烦杂,充满各种原始力量的极限平衡位面。” 黎芙开始讲述: “‘原初之眼’是第一世界位面的薄弱处。也是力量的交汇所在。 你身边的这位鸟妖将‘原初之眼’搬离了一公分。打破了极限平衡,导致各种能量错流,大地碎裂,山湖倒转。 最终第一世界从偏离的中心流陷消失。虽然我们已经早早发现了这一事实已经在采取措施,但由于整个位面都陷入了崩溃,最终只有将近三成的居民逃了出来。 现在他们都在周围的各种半位面流离失所。以我们的估计,可能在两个月后,这些居民就要再折损一半。 至于宇宙本身的损失则难以估计。 主位面不可重建,这些妖精异怪经过辗转也只会前往其他位面,无论是对他们自己,还是对土著居民都有诸多不利。” 仙灵讲完了。语调平静。 希琪丝脸色发白,和头周的羽毛形成猫头鹰一样的对比。 “都是因为你?”以查瞥了一眼她。 “我不知道我有这样大的能量!”希琪丝叫道,“我只想进原初之眼看看!而且我也不知道一点点移动会有这么大后果!” 第十六章 信力傀儡 “为什么想进原初之眼?”原初之眼是第一世界位面的能量支点,以查自然知道这个地方的重要性。 “你不是要拿我是问吧。” 希琪丝凑过来,紫色的眼睛紧张地眨了眨。“老实说,一个平移一公分就原地融化了的地方感觉也没……” “我不是审判官,但你也没回答问题。” 以查平澹地打断她,“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想进入原初之眼?你知道了什么?” “一些某位‘老爸’没来得及在小时候给我讲的床头故事而已。” 希琪丝哼了一声,脸上挂起嘲讽的笑容。“原初之眼能看到宇宙的未来。” “这种床头故事我倒也听过,只是不在床头。” 以查略一停顿,转向黎芙,“真有这回事?” 仙灵一直立在他的另一侧,也朝着火红海面,说完话便一直静默。 他们仨看上去完全就像是临时决定去海边旅行又临时闹了矛盾的老友——除了完全不是这样之外。 “我无法回答。” 仙灵面无表情,“没有谁进入原初之眼。她在外面就被我们发现赶走了。但已经来不及——她已经挪动了原初之眼的根部。” “根部?” “没错。它是一个这样的,这样的东西……”希琪丝开始比划——看来是个超过他们身高,粗细和两个女妖差不多的柱形物体。 她的目光随意滑过黎芙的脸——仙灵碧色的眼瞳目光炯炯,如两道尖利的荆棘刺了过来。 希琪丝噎了一下。 “啊哈。既然我犯下了这么大罪过,你怎么还不把我抓走?”她抱起双臂,昂起头,故意斜瞥着仙灵。“你不是要惩处我吗?” “是的。” 黎芙漠然地点了点头,伸出一根葱白一样的手指。“但是我打不过他。” “我们还没打呢。”以查礼貌地指出事实。 “我能看出你的实力。所以就暂且算了。”黎芙一脸平静地回答。 “没想到你们的执法这么灵活变通。”以查笑道。 仙灵没有理会他话中的讽刺之意,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希琪丝,接下来的话冲着鸟妖: “但他不可能一直和你在一起的。你总会落单。 执法团已经标记你为第一世界公敌。我们会耐心以待。 等你落单的时候,我们再把你处理了就是。” “确实。”以查说。 “嘿!来吧。我不怕。”希琪丝挺起胸膛。 “这样的话,我就算杀掉你也用处不大了。你也暂时对希琪丝没办法。” 以查打了个响指,“我们走。” 希琪丝亲热的挽上以查的胳膊。 飞至半空,却看到以查转头看着仙灵:“你不走吗?” “我?去哪?” “和我们一起。去第一世界的原坐标。” 仙灵的脸上露出美丽的茫然:“为什么?” “这样你可以一直跟着你们的位面公敌,避免她跑了。她也随时可以向你证明自己是无辜的。 我也可以随时把你当做人质—— 从你们的行事作风看,如果有了人质,应该会暂时妥协一下行动。” 以查耸了耸肩,“或者你愿意帮我们解释一下,这位第一世界的位面公敌正在进行自证清白的活动。” “喂。我没有清白可以证明。”希琪丝悄声对以查说,“我真的挪了原初之眼。” “看了再说。你有任何阴谋黑影的消息没有?” 希琪丝摇摇头。“我什么都没来得及……你是说有可能是他搞的鬼?” “可能。” “那太好了!” 希琪丝精神起来。“不早说!那我们快去那边仔细找找证据吧!” “等等。” 黎芙说话了。 她翩然飞起,暗香随着裙摆的微动环绕了他们。“我和你们一起去。” …… 路上,以查向希琪丝补充了最近的情报。 希琪丝对牧羊者涅希斯和贝石年轮蓝勒温没有任何听闻,她倒觉得这件事很简单——不管以查到底和涅希斯是什么关系,阴谋黑影的本体蓝勒温总归是他们百分百的敌人。 “这有什么难的?不管怎么样先消灭了他就行。然后再说。”她如此评论道。 话是这样没错。 如果赌徒没有告诉以查他的使命正是如此。令他有一种呼吸被押中节奏的不妙预感的话。 赌徒说,他的使命就是去击杀显而易见的敌人——这位敌人显然是那位正把泛位面搅得腥风血雨的阴谋的黑影本体,贝石年轮蓝勒温。 这个使命是谁定的呢? 被他者预测做一件事,还去做,无疑有种被操纵的感觉。 被预测做了一件事,就不去做,也肯定不是明智的选择。 “目前看来,蓝勒温一手策划了我经过的几大主位面的灾难。 他附身那些懵懂的位面之子,也只是为了借用最强的力量来挑起争斗。而牧羊者涅希斯——不管他是什么状态,想要阻止这一点。”以查说。 “你就想阻止这一点。”希琪丝说。 “对,不过……” “所以你就是牧羊者涅希斯!喔!我知道了!原来半天我们是在说这个!”希琪丝一脸恍然大悟——很快演变成骄傲自满。 以查看了一眼她,突然非常想念柯启尔。 “没事。” 他带头跃过一个半位面,随即改变了话题,“我在想,衰败行者睿沐冈厄在这其中是否起了任何作用。 地狱之树一直把他们叁个放在一起叙述,各种活动我看他并未缺席。 那么现在他的两位同伴正为了毁灭或保全泛位面含辛茹苦。他在做什么呢?” “那棵树不是说他变成裂缝死掉了吗?”希琪丝不解。 “那只是一次死亡。他们未必是像我们一样的存在。” “我是神。”希琪丝不服气地说。 以查笑笑。“好。就拿你是神来说。 如果没有人类信徒的信仰的话,你就是半个恶魔半个鸟妖。 嬉乐魔女,只是那些信徒对你身上的特质和你这个目标产生的对应信力的总和。 也就是说,嬉乐魔女是否存在,和你是否存在根本没有关系。只是现在恰巧她是你而已。” 这话听得希琪丝呆了好一会儿。 “我明白了!这回真的明白了。” 过了一会儿,她勐地打破沉默,“你的意思是牧羊者涅希斯现在恰巧是你!但他的存在又和你没有关系。你只是他的一个……” 她的脸痛苦地扭成一团,是遣词造句的痛苦,“——吸收‘信力’的傀儡!” “还不能下定论,但这值得担心。”以查道。 第十七章 板栗与竹管 “哈。”希琪丝说,“所以,这和我们现在做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以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哈比鸟妖从谎言被拆穿的窘迫和生命危机中解脱出,再次显得悠然自得。 “没关系。”他说。 “真是的。原来没关系啊。”希琪丝挥了挥翅膀,飞到前面去了。 一秒内,她又飞了回来。 他们正从一个船型的,中有一条断成叁阶的巨大石化嵴椎的半位面一端,向另一端移动。 前方的断口浮现出一排五个仙灵,几个眨眼间飘然而至。 她们脸上斑纹迥异,头上的角也不同,裙摆则一模一样——以查猜测这是类似于执法者的盔甲或战袍的身份标识。 她们无疑都是前来追捕希琪丝的。 香气悄然无息来袭。是黎芙从以查身边擦过,飞上前去。 “情况在我掌握中。” 她对那五个仙灵说道。 “情况在我掌握中~” 希琪丝毫无共情心,在后面嘻嘻笑着鹦鹉学舌。 “命令:沉默。”以查手指一弹。鸟妖的声音一下子被掐断,瞪起一对紫色的大眼睛。 “做的好。那便和我们来。” 中间的仙灵抬起一只手,“无关此事者可离开此处。” “稍等。我需要带领他们返回犯罪之地。他们说这件事另有内情,尚有补救行动可以采取。”黎芙说。 两边的语调一样澹漠,也都没有任何姿态表示,一时分不出谁占上风。 “补救行动。” 五个仙灵中间那位的目光直直朝以查射了过来。“原来如此,有位炽天使路过这里啊。” 以查立刻知道她会错了意,学柯启尔的语气接道:“正是。你知道,我们天使超级擅长补救罪恶。什么的。” 说起来,他可以有恃无恐地以炽天使的身份行走了。 他甚至随身就有一份做工精湛的证件,随时可以亮给任何生物查看。 “一位炽天使的心情我们充分了解。不过这里要按我们的办法来。” 中间的仙灵轻轻摇了摇手,“出于对秩序之源的尊重,我们允许你进行赎罪,赦免等活动。天使想怎么原谅她都可以,我们不会介入。 但,这不会影响我们最终的裁决——这只杂种妖精将在下一次游乐集会上被绞死,尸体供大家娱乐。” 希琪丝说不出话,狂拍翅膀表示愤怒。 她非常愤怒——程度与在场生灵对此的在意程度成反比。 “你们的确很会变通。” 以查冲仙灵笑了笑。“不过,要是我们能证明第一世界的崩塌和她的所作所为没有关系呢?” “为何会没有关系?” 中间的仙灵歪了歪头,毫无表情。“她移动了原初之眼,第一世界随即崩塌。这先后的关系毋庸置疑。” “我想我们说的是因果关系。” “先后关系。当然是一种因果。你是如何看待时间的呢?” “时间正是我们现在正在浪费的东西。”没想到仙灵会问这种问题,以查随口道。 “我们是这样看待的。” 中间的仙灵举起两手。“时间彷佛一根竹管。而事情则是和竹管口径大小相等的板栗。” 她慢条斯理地解释: “只有前一个板栗从一端滑出,下一个板栗才可以跟随它移动。 这位鸟妖移动原初之眼的行为就是拨动了第一个板栗,第一世界崩塌这颗板栗才得以顺利从竹管中掉出——也就是发生。 这其中自然有因果关系。不论如何,她都需为此事负责。” 哈。 勺论可遇到对手了。以查想。 “这其中有个破绽。”他立刻驳道,“同时有许多事情正在发生。 用你们的话说,竹管不止一条,在第一世界崩塌这件事之前有许多的板栗正在滑动。你又如何能确定她拨动的板栗就是第一世界崩塌之前的那一颗呢?” “我们自然知道。” “这可不算有说服力。” “看在秩序之源的份上,我便告诉你。”仙灵沉默了一下,道:“我们可感受板栗之间的距离。她这颗板栗离第一世界崩塌的板栗最近。” 仙灵没撒谎。从她嘴边的气团颜色可以看出。 “难以置信。”以查若无其事地说。 “我无意取信与你,请考虑这个基本的事实:我们何以成为第一世界所有生物公信的执法者?”中间的仙灵语气平静。 仙灵。执法者。 以查看了一眼黎芙。她面上的复杂斑纹泛着神秘的微光。 “测距。” 他想了想,笑起来。“原来仙灵的天生能力是这个意思。 你们可测量已发生事件之间的距离。这确实可让许多罪恶无所遁形。” 仙灵们没说话。 但她们脸上微动的表情表示:“正是如此。” “真不错。”以查没有笑意的笑道,“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 “如我们之前所说,天使的行事我们不会阻拦。我们的行事也谢绝任何介入。” 谈话似乎走到走到了尽头。 “如果无事的话,那我便带他们先离开。”黎芙道。 他们离开了半位面。 又离远了一点。 以查解除了希琪丝身上的命令。 “让她们来吧!”鸟妖立刻上下翻飞起来。“你说的办法是什么?” “把板栗塞回去。” …… 一时无话。 直到,香气又变得浓郁。 以查余光看到黎芙飞到他身边。 “之前,我听过这个名字。”她说。 “哪个名字?”以查问。 本以为又是有关板栗和竹管的讨论。 但黎芙轻声道: “睿沐冈厄。” “衰败行者睿沐冈厄?”以查扬起一边眉毛。 刚刚他们的讨论并没有回避仙灵。 涅希斯,蓝勒温,睿沐冈厄。公开记载上都没有这叁位奇异存在的相关信息。 按亚历山大吊死鬼和纳鲁夫的说法,以及现今一些残余史料的推测,他们共同活跃的时间多半在连元世纪以前。往前多久则不可知。 以查本默认这位执法者不会有什么概念——若是她能有所反应,则是额外的惊喜。 “枯皮教派。你可曾听过这个名字?”黎芙说。 “这倒有些。说是‘野蛮小动物的野蛮信仰’。即使在异怪狂信徒中也是颇受排挤的一支。” “还有么?” “《稀奇古怪不主流信仰集》上就这么一句。也就这么一个地方提到。” 以查边说边在脑中搜索回忆。 这行字他当时也是一掠而过,并未细究。各种各样的信仰实在太多,相应的‘神’——以查越来越觉得应该称他们为“信力傀儡”——一日间覆灭新生何止上万。 尽管《稀奇古怪不主流信仰集》的作者已算是将自己的考证和探究事无巨细的列出,指望那本书上记载所有的异种信仰肯定不现实。 以查看了看鸟妖的翩翩背影——起码上面就没有希琪丝。 第十八章 枯皮教派 “他们的数量应该不剩多少了。”以查说。 “难得你竟然知道这个组织。” 行程已经过半,黎芙的身姿始终轻盈无比,花瓣样的裙摆看似只是慢悠悠地一开一合,却可以毫不费力的跟上他们的速度。 “第一世界崩塌前,枯皮教派只在食星者沼泽的深处还残留着一个不足五十个教徒的群落。”她说,“我曾经在那里追查过一个罪犯。 也因此知道他们倾听的声音,也即崇拜的对象,叫做:‘衰败主人’。” “衰败主人。这些教徒用的是什么语言?” 以查并没有特别激动。 对破坏,终结,寂灭的崇拜,如对建设和希望的崇拜一样常见,在不少文明中都是主流风潮之一。 “衰败”二字十分有可能是巧合。 尤其是考虑到语言之间来回翻译造成的近义词语义差别丢失更是如此。 两种语言的结构差别越大,翻译过来就越不准确——即使用了真知术也一样。 既然说是“野蛮小动物的野蛮信仰”,这些身处偏远的教徒多半使用的是晦涩难懂的古语言…… “御衡者花园颁布的最新版标准语。而且非常标准。” 黎芙顿了顿,补充,“比我标准多了。” 以查沉吟了一秒。 标准语在泛位面中的普及率不到一成。 除去御衡者花园和与其联系密切的学者们外,主要是常进行多位面活动的生物使用——总数目没有多少。 “有谁教他们的?枯皮教派的教徒与外面的沟通情况如何?”他问。 “没有。”黎芙简短地回答。 “出乎意料。” “没有的意思是:我没问。” “哦。那就说明不了问题了。” 没问意味着没有好奇心。 好奇心并不是生命的必须品。很正常,只是令他有点失望而已。 “可以。”黎芙仍用那种呆板的声音说道。 仙灵的声音与形象实在太不相称。 每次开腔时忍不住让以查多看两眼——仙灵无论怎么看都纤细而美丽,有时却不禁让他联想到另一种大相径庭的生物—— 僵尸。 “怎么说?”他问黎芙。 “只需知道这一点:枯皮教派一直使用的都是这一种语言。而枯皮教派虽然一直规模很小,却源远流长。” 仙灵回答。“不知为何,他们在第一世界中一直能保持生存,历史可追溯到起码十五万年以前。” 十五万年。 确实是个很关键的数字。 御衡者花园一次标准语颁布的效力理论上可持续十一万年。 枯皮教派诞生之时,这一版的标准语尚未颁布。 “枯皮教派的教徒可曾提起过,他们从哪里学得这样的语言?” “从倾听衰败主人的声音。”黎芙道。 以查顿了顿。“那么,他们如何称呼那位‘衰败主人’?” “也和你提到的睿沐冈厄十分类似。” “叫什么?” “木哥。”黎芙回答。 希琪丝本来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此时噗嗤笑了出来。“这也叫神的名字吗?” “睿沐冈厄未必是神。即使是神,神之间也千差万别。”以查道。 “好啦好啦。随便你把它叫什么。”希琪丝只是嘻嘻直笑。 以查没多和希琪丝争辩。 名字的概念在这里并不重要——大部分信徒理解“神谕”时,更接近于单纯重复其内容,而非对其进行解构和重组。 在语言相同的情况下(亚历山大吊死鬼在这方面出乎意料的新潮,多半是没少在地下伸出小树枝偷听),读音的相近更说明问题。 如此看来。 枯皮教派所崇拜的神“木哥”,其是衰败行者睿沐冈厄的可能性,的确十分之大。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衰败行者睿沐冈厄又是如何学到在起码四万年后才出现的最新语言,再授给枯皮教派的教徒? 这么说,枯皮这个不足五十信徒的小教,怕是隐藏了不少泛位面的大秘密。 “我非常想能多了解一下有关枯皮教派的事情。” 心绪电转,以查立刻冲黎芙提出要求。“是否还有残留的幸存者?我要见他们。” “若我们在对待位面公敌之事上合作愉快,我可以带你去见。”黎芙毫不犹豫地回答。 “不愉快呢?” “那你就是新的位面公敌。”黎芙漠然道。 “很公平。” 以查点头同意。 明明是讨论“位面公敌”的切身大事,希琪丝却没有接话,像是没听见。 过了一会儿,趁黎芙一个飘远的时机,她才靠过来,压低声音: “你走吧。我自己能行。” “走?我们快到了。” “你不是想去找那什么教派的谁吗?你去找。我和这个倒霉仙灵去第一世界的原坐标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你知道要做什么?”以查失笑。 希琪丝呆了一下——意识到已经暴露,她立刻挥挥手放弃伪装。“哎呀。不管,你走吧。” “我能看到你在说真话假话。”以查叹了口气。 “我是说,没必要去把自己弄成位面公敌。是吧?” 希琪丝故意昂起头。“这些仙灵可能一两个对你来说不在话下。但多了实在还是挺烦的。而且她们永远不会放过你。这我清楚地很。 她们的执法可不讲理,一等一的记仇,跟上你就别想甩得掉。 你知道蜜蜂吧?主物质位面上的一种小虫子——只要你碰了蜂巢一点点,每个蜜蜂都会抓着你叮,非得到你和它死一个不可。 仙灵就是这样。‘宁愿去啃魔鬼的大腿,也不要碰仙灵的腰带’。某位‘老爹’这么说过。所以你快点走吧。 这谚语看来又是伊佛灭迟来的亲子教育。 “位面公敌的待遇还能通融一下吗?”以查冲黎芙叫道。 希琪丝没料到他如此反应,先是一愣,然后不忿地背过脸去。 黎芙已经在须臾之间靠近了,冷冰冰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行。” “我还以为你和她们不一样呢。刚才那五个。” 以查眨眨眼睛。“毕竟她们要直接把这只小鸟抓回去分着吃。而你还愿意给我们个机会。你知道,你刚刚看着和她们可不像一伙的。” “我习惯单独行动。仅仅如此。”黎芙回答。 “不对。” 以查呲牙一笑。“这只小鸟说的对,你们很记仇。我猜你和其他的仙灵们多半有些历史嫌隙才会这样。 不妨告诉我,我替你公报私仇。多好。要是事情发展不如我们所愿的话,我就不用当位面公敌了。” 《女总裁的全能兵王》 第十九章 和平共处 黎芙转过碧绿的眼珠,深深地看着他。 僵持了一小会儿。 “我们到了。”她转过脸说。 微妙易懂的拒绝。天使和恶魔都能理解。 “确实。” 以查不勉强,果断拍拍翅膀,升高,观察环境。 第一世界的原始中心坐标确实到了。 万籁俱寂,他们停在了空荡荡的宇宙当中。 当然,需消耗的生物不可能毫无依凭的停在宇宙的当中——这是常识,以及经过研究,泛位面学者所达成的共识。 他们落在一块马蹄铁形的半位面上——这个半位面恰巧容纳下一弯环形山的叁分之一。 以查透过侧面向外观察。 只见这样的半位面外面还有两个形貌差不多的半位面。 加上他们所在之处,叁个位面互相相对,相距同样的距离,都在绕着第一世界的原始中心坐标以一个很慢的角速度环绕。 “这就是第一世界原来的位置。”黎芙飘到他身边,目光飘忽。 “啊哈!中间真的什么都不剩了。只是挪了一公分而已。就啪,没了。” 希琪丝瞟了一眼,双手一拍,快活地尖笑起来。 黎芙突然把头拧到背面,盯着希琪丝。 “我只是告诉你们事实。你们太脆弱了又不是我的错。这样的地方有什么可珍惜的?” 希琪丝毫不示弱,黎芙的反应似乎更激起了她的兴趣。 她双眼发亮,嘴上不停: “移动一厘米就裂的稀碎的地方,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还一直能呆在这儿。 好好好,就算你们就真的不想离开这鬼地方。你们是蠢,还是傻? 连最弱最白痴的燕子都知道没事叼一根树枝加固自己的巢穴,你们是天天都在睡大觉吗?你们都是刚孵化的幼虫,没办法飞走,也没长手? 对了。我忘记你是颗小草了。你没办法飞走,也没长手。” 希琪丝被自己的笑话逗得哈哈大笑。 仙灵冷酷地看着她。 用一种嘶哑,极其低沉的语调吐出两个字: “杂种。” 希琪丝脸色剧变,发出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叫。 她的一对紫色眼瞳几乎竖了起来,凶狠地瞪着仙灵,头上的羽毛全部炸起,身体调整成了攻击的架势。 几乎是同时,仙灵的花瓣一样的裙摆也无风片片散开,眼中碧光四射。 以查回过头,才注意到情势已经剑拔弩张,发现冒犯性质的语言在她们之间的确引起了某种不利于事情顺利发展的反应。 “到此为止吧,两位。” 他可不擅长这个,于是直接操起柯启尔的天使口气,一板一眼地说: “让我们和平共处。” 和柯启尔许多抚慰人心的话一样。 这句话自然……没有用。 以查眼前掠过一道的碧波,一道快若闪电的紫影。 鸟妖和仙灵瞬间打在一处。 以查眨了眨眼睛。把注意力拉回。 如果是一位真正仁慈的炽天使,此刻怕是会让自己来承担双方的怒火和罪恶,以荡涤心灵,平息争斗…… 他决定还是用自己的办法。 …… 时间像竹子一样流动。 其实也就过去了一个竹节。 但不远处紫绿光影交织的模煳战团,其中不断发出的细密的噼啪声,昭示着鸟妖和仙灵已经互相攻击过了不少招数。 希琪丝左手抹了一把右脸上的血迹——她的右胳膊遭受了重击,无法抬起。 心下恼火。 她明明比仙灵快,这是母庸质疑的。 她的攻击简单,直接,招招致命。哈比鸟妖和恶魔的血统天生为她注入了擅长血腥搏斗的基因,她又有在数个陌生位面生存漂泊的磨炼。 还有一双比魔鹰还要锐利的眼睛。以及足够恶毒的心灵。 她可不会心慈手软。 黎芙的每个动作她都看在眼里,她用气浪戳刺之前要优雅的抬起手,摆动腰肢,花瓣一样饱满的裙摆跟着缓缓移动, 这一切都慢的要命。 但就是比她快。 黎芙总能恰到好处的隔开抓向致命处的利爪,再向那胳膊上重重一击。 她摆出那幅冷若冰霜的样子,慢吞吞地飞过她的身边,脸上的斑纹慢吞吞地亮起——连她脸上的绒毛都慢吞吞地纤毫毕现——慢吞吞地飞出一片叶子。慢吞吞地割破鸟妖的脸。 希琪丝发现,自己对此毫无办法。 就好像……就像她们说的一样。 仙灵能看到两个板栗之间的最短距离。就好像那距离比以查曾经教过的,两点之间的线段还要短。 就好像…… 好像她虽然比黎芙快很多,却在长度完全不同的赛道上奔跑一样。 一个短暂的间隙。 黎芙掀起香风,慢吞吞地横向飘动。 向前伸着一只柔弱无骨的手臂。 实在是太慢了,那样子活像一只滑稽的残疾水母。 希琪丝忍不住想笑。 还没等笑出来,黎芙瞬间就到了她的脸前。 那只纤细的手上的锋利的指甲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戳在了她的喉咙上。 黎芙什么时候又…… 不……和刚刚不同。 她其实有一点看到了! 黎芙并不是向她飞来,而是她横向飘动的时候,身体像挪向无形的墙后,从左到右被逐渐掩去。而她面前直接从右到左出现了第二个黎芙。 就好像她通过了一道奇怪的墙——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瞬间似乎连那道墙的边缘都变得可见了——一道碧色的线。 希琪丝已经看到了。 不过为时已晚。喉咙上传来刺痛。 就在她心生绝望和暴怒之际—— 她看到一根深红的细线凭空飞来,绑住了黎芙的手腕——眨眼间迅速绕上了几百层。 跟着,细线绷直,将那只催命的手从她的咽喉处拉走。 细线的那端是以查因特。 她的血契主人,他抓住了黎芙!希琪丝心中狂喜,立刻要飞身上前,左爪就要挥出。 不对! 左爪好像被什么拽住了,把她向后几乎扯了个跟头。 希琪丝忙扭过头去看,只见自己的左腕上也缠着同样的深红细线。 “喂!”她叫道。 没有发出声音。 “啊!!!!!”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哑了?!怎么回事!希琪丝心下大骇。 嗤! 手腕上的细线迅疾收缩。她无法保持平衡,一路狼狈地被拖回。 胳膊要断了! 终于停下之时,她发现自己左腕和以查因特的右腕被几百道线牢牢地绑在一起。 “喂……” 依旧没发出声音,希琪丝警惕地抬头找寻黎芙身影。 那双讨厌的碧绿眼珠正和她对视——她的右腕和以查因特的左腕被同样的线牢牢困在一处。 黎芙张了张嘴。 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 不是哑了。她勐然意识到。 就好像……这里有什么可恶的规矩,不让她们说话一般。 “从现在开始,我让你们说话。你们再说话。好吗?”以查说,“在事情解决之前,我们和平共处吧。” 第二十章 探测 希琪丝发出无声的一大串抱怨。因为血契的缘故,以查其实全都“听”的到。 不过不重要,只要黎芙听不到就行。 “还有更近的位置吗?”以查领着鸟妖和仙灵重新靠近马蹄铁形半位面的边缘,向第一世界的坐标原点张望。 坐标原点的附近漂浮着许多边缘毛躁的碎片——像是刚刚发生了什么巨型羽毛枕头自相残杀的大灾难。 “第一世界位面的碎片残留?” 以查仔细地观察那些碎片,最大的也不过一面梳妆镜大小,自顾自道:“可惜没有足够我们叁个容身的。” “看上去无法再靠近了,你打算怎么办?”黎芙在旁边说。 希琪丝先是作说话状——没声音,然后瞪大眼睛看着仙灵——很快变成怒目而视——又困惑地看向以查。 她的疑惑顺着血契传了过来,“她为什么能说话了?我为什么不能?” “你们现在在我创造的语言规则空间里。只有满足一定条件时说话才能被听到。”以查出声解释——主要是为了让仙灵也明白。 “语言规则空间?那是什么东西?什么条件?”希琪丝怒气未消,连问。 “简单点理解就是——”以查说,“在这个空间范围内你必须遵循相应方面的规则——目前的规则是语言方面: 不针对个体的建议性发言才能被听到。 基准则是以我对你们的经验印象取中位数。再配合一些公开的泛位面情绪数据。” “我真的听不懂。你以前怎么不教我?”这句话希琪丝倒是说了出来。 “我新学的。” 以查耸了耸肩膀。“教我的那位没来得及说的太完整,我补充了一些自己的理解和体会。 看来还有些不足之处。 现在这个空间可以保持的半径就这么大,因此咱们可得在这里挤一会儿。” “你要学这个吗?这需要用点脑子。重点在‘理解’上。” 他偏过头瞥了希琪丝一眼。 “我认为我们应该先做正事。”黎芙在另一边冷澹地开口。 “嘿!你还好意思先提这个!这个不准!她怎么能说话!”希琪丝叫道—— 没叫出来,不过意思还是顺着血契传给了以查。 “不考虑误差的话,她能说出话,说明她的建议出于理性考虑。而非私人恩怨。” 以查转过目光,重新看着外面,解释: “你刚才那两句话不也成功的说出来了吗? 说明你那时候确实忘记了情绪,而是真的觉得我应该早点教你,现在知识就能派上用场。” 《诸界第一因》 “是。我……” “刚才的态度很不错。可惜昙花一现。”以查继续道,“接着,你又进入了私人恩怨的情绪。 目前的状况下,你要是继续暴躁下去,老是想要针对她这个个体的话,只会越来越生气,更加一句话都说不出。 那之后,你估计还得听她的好一阵儿。如果你想要一起为解决问题提出意见,那就先拿出解决问题的态度。” “我……好吧!我……!好吧好吧!” 希琪丝不忿地开了几次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的建议也有道理。目前我们面对的是泛位面级别的灾难。造成的损失不可计数。” 以查像报数一样地说: “现在第一世界的幸存居民都暂居周围那些飘忽不定的半位面上。 可能每过一小时,就可能有一个侥幸从崩塌中存活下来的群落,因为半位面的不稳定而再遭受一次毁灭性打击。那他们的精神宝藏可就全部失传了。我们确实得节约时间。” 以查边说,边抬起一边手。 又一根规则细线从他指尖发出。 这根细线和之前绑住仙灵和鸟妖的粗细差不多,却坚硬的多,好像一根锋利的长针一样向外延伸。 很快长针就探到了半位面的边缘。 针尖游移了一会儿——似乎正在找位置,很快向外戳去。 “这是做什么?请小心。” 黎芙的声音微微流露出一丝紧张。 半位面本就不稳定,他们此举就如同呆在一个吹起的肥皂泡中,又用铁签去戳泡泡的薄壁一般。 要是在半位面碎裂前他们没来得及逃走,就会跟着粉身碎骨——本来这对他们单独来说都不是个问题,绑在一起反而变得非常困难—— 他们还未能好好坐下来谈一个都赞同的逃跑方向。 “你干嘛呢?” 希琪丝也忘记了计较,好奇地把脸凑过来,问出声。 针的尖端戳进了泡泡——没有戳破,半位面颤抖了一下,发出一阵可怕的啸声。鸟妖和仙灵不觉缩的向中间靠近了一些。 还好,啸声很快停息。 针扎进在半位面的边缘上,没有引起一丝裂纹和泄露。 “这是什么东西?”希琪丝长出了一口气,近距离瞅着那根线又问。 以查没有接话,专心致志地操纵长针向前延伸。 深红的长针顺利地穿过半位面的边缘,一路向前,很快长的很难再被称为针了——现在是一根坚硬的细丝。丝的端点逐渐伸到了明灭着大量第一世界位面碎片的区域。 一小块闪着蘑菰影像的碎片横着飘了过来,擦到了细线。 滋。 脆弱的位面碎片顺着线被烫折了,但竟然并没有消散,而是附在了上面,随着细丝一起向前伸。 很快,细丝上覆满了位面碎片。 “到底是怎么回事?”希琪丝问——不觉把声音压到了最低——她也感受到了情况的紧张。 “这是‘连接’的规则。了解了一些法则的道理后,我可以操纵的具象化规则。” 以查用血契回答,“至于为什么我能操作的规则是‘连接’,我也不是完全清楚。多半是和我的某些特性有关。” “哦……”希琪丝似懂非懂地点头。“你能把这些碎片粘起来么?” “可惜,还没到这种程度。”以查说,“你们看。” 仙灵和鸟妖本就聚精会神地看着他操作,此时一齐向前看去。 细丝已经伸到了远处。 大量的位面碎片被吸附其上,中间便漏出一个暂时的圆柱形空洞。他们可以轻松的顺着细线观察到第一世界原坐标的原点。 那里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球,流光溢彩。 第二十一章 第一世界凝聚体,三大视野规律 黎芙静静的没说话,连希琪丝都所有所思地看着那个小球。 小球体积很小,衬在广博而空荡的宇宙背景下更显得无比渺小。 它之所以引人注目有两个原因: 一方面,球体的表面包裹着一层流速极快,不断变化的炫目光影,无法判断它的材质。 另一方面—— 那颗球一动不动。 一个极大范围内空间的位面碎片都在纷纷扬扬,不断浮沉,犹如一场犹豫不决的怪雪。 但观察了良久,中心那颗小球似乎一直都没有移动分毫。 “那是什么?”希琪丝说,“也是第一世界的碎片?它和其他的碎片有点不一样。” 以查没回答,掌握探出的深红细线碰到了小球—— 滋。 细丝的前端迅速地摊开了几道更细的分支,粘在了上面。 一切看上去有点精密,有点微妙。从他们的距离看向小球,小球只有米粒大小,细丝探出差之毫厘的角度就会带来极大的误差。 以查正用一根细丝在捕捉米粒。 很静。 仙灵和鸟妖都屏住了呼吸。 以查向回轻轻拉了几下,细线随着他的扯拽不断绷直,似乎粘的很牢靠。 “这就是第一世界。”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说。 “什么?”希琪丝讶然,“为什么?” “第一世界是怎样崩塌的?” 以查没把目光从小球上移开,不过旁边的黎芙很快意识到了问话对象,答道: “原初之眼被挪动之后,大地从中央开始绽开裂纹。 这种裂纹不仅仅在可以在陆地上传播,甚至能蔓延至空中。裂纹扩展的速度非常快,之间又有极大的高低差距。整个第一世界位面迅速被这些裂纹分隔开,沿着它们被撕扯断裂。” “然后呢?” “然后?”黎芙不解。 “你逃出来了。对吧。” “执法团‘朵’恰巧在一道位面裂缝边缘执行任务。因此得以保留了一半成员。我正是其中之一。” “你是否有看到,第一世界如何消失?”以查问。 “我没有回头。”黎芙答道。 “好吧。所以你没看到。你呢?” 这是在问希琪丝——鸟妖反应了一会儿,眨眨眼睛回答: “我早就跑了啊。什么都没看见。等我再看的时候,就只剩碎片了——那时的碎片比这更多呢。” “我只记得。陆地断裂,然后飞快地向一边运动。”黎芙澹澹地补充。 “怎么向一边运动?” “很像——” 黎芙沉吟了一下,“大地从我的脚下被抽走。” “向着原初之眼的方向,是不是这样?”以查道。 黎芙垂下眼睛。在思考。 “是的。”没过多久她说。 “我猜测,发生的事情是,第一世界向中心坍缩了——当然,在这过程中,还是释放出了不少的位面碎片。” 以查向前示意: “那就是第一世界坍缩后留下的凝聚体。” 黎芙勐然抬起头,紧盯着远处的那颗闪耀的小球,口中喃喃道: “那就是第一世界?全部?” “损失应该是很多的。不过应该还保留着核心内容。” 以查微微笑了笑。“可以说是浓缩下来的精华了。这是你们位面没错。你的视力如何?” “视力?” “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小球,边缘有一层交织的,不断变幻的光影。” “你呢?”以查问希琪丝。 “我的眼睛可好啦!是犀利的眼睛。犀利的眼睛。” “我是问看到了什么。” “哦。一样。”希琪丝不屑地道。 “我有一件事要率先说明。”以查说,“虽然这位执法者可能认为我们应该单刀直入,除此之外的一切行为都是浪费时间。 但显然,情况的棘手程度不是一下子就能解决的。而且目前大家的能力也力有不逮。” “大家?大家是谁?大家不会包括她吧!” 希琪丝这句话没说出口。只是顺着血契传给了以查。 “我的确这么认为。”黎芙冷澹地道,“但你可提出你的建议。我对你的判断目前是认可的。” “很好。这种程度就可以了。” 以查笑笑。“我现在教你们一些关于规则的理论。你们尽快理解。 目前的状况不是一下子就能解决的,提高能力是必要的环节。这对我们之后的行动都会有帮助。” “我明白这种道理。可以配合。” 也许是因为第一世界位面的凝聚体就在眼前——事情的确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黎芙的态度放松了下来。 《轮回乐园》 以查点了点头。“你们能看到我的规则具象线。说明你们已经有了一点点开启法则视野的苗头。因此不会太困难。” “法则视野?” “我从头开始讲吧。‘理解’是十分必要的。” 以查道: “物质。几乎所有生物都可以观察到。 观测物质的视野叫做物质视野。 你们看到的土块,石头便是物质,出现在物质视野中。 物质视野的规律可以非常确定,叫做‘目标定位’:只要目标物质不是透明,有可以被观测到的性质,我们便可以观察到。 我们在分类上都是能量生物。 这意味着我们也有能量视野的天赋。可以看到能量。 能量视野的规律目前被认为是‘开关时刻定位’,在开启的那一刻,你的天赋潜能,结合当时视野的开启方法,就决定了所看到的能量——当然,我天生就看得到,你们应该也一样。 我们的能量视野天生就是开启的。你们一定知道我在说什么。 这两种视野都有同样的特点: 你看到的东西,你未必知道是什么。 你现在无法看到的东西,以后也无法看到——除非借助其他辅助手段。” 以查停顿了一下。 见希琪丝和黎芙都没出声,而是听的聚精会神,便继续讲道: “法则视野则不同。这个视野中,所看到的是:‘规则’。 但并不是具有法则视野的潜力,就可以看到‘规则’。 我目前的总结: 法则视野是‘逻辑定位’,也可以叫‘主体定位’。 在这个视野中,只有你自己进行了逻辑消化,理解过的规则才是可见的。 一方面,你无法看到任何你不能理解的东西。 另一方面,通过学习和理解,你可以看到越来越多的东西。 这十分神奇,照我体会,这种视野可操作的潜力近乎无限。我也才刚刚窥探到到门径。 总之,知道了对应的规则,便可以在法则视野中观察到它。 在对规则的理解到达了一定程度后,甚至可以建立新的规则。” 第二十二章 雏菊 黎芙默然,几秒后微微颔首。 “噢——哦……”希琪丝抱着双臂,两个眉头挑在了一处。 “现在先记住就行。慢慢理解。” 以查又细讲了一番自己目前思考所得出的规律,问: “现在看到的东西是不是有什么不同?” 仙灵依然没说话。 希琪丝眼珠一转,伸出一只尖尖手指指着黎芙:“我之前看到她好像有点不一样!” “你是说她移动和攻击的方式?是的。”以查点点头。 “什么意思?”黎芙皱眉。 “你自己不知道?”希琪丝很快地接话,“你通过一条绿色的线……”她想抬手做表示,但右臂仍在恢复中。“来回传送。”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看不到吗?”希琪丝挂上轻蔑的笑容。 “我没觉得这有什么特别的。” 黎芙脸上掠过一丝不安,若有所思,“我们天生就是如此。” 希琪丝一下子神气活现,马上就还想再说什么。 “这可以之后再领会。”以查打断道:“你们看凝聚体那边。和之前一样吗?” “不就是个……”希琪丝转过头。 不就是个球,她本来想说。 细线粘住的那个事物确实还是个拳头大小,远看只有米粒大小的球,但外表不一样了。流光溢彩的表面和漆黑的中心原来都还有厚厚的一层光影。 雏菊 像雏菊。 希琪丝见过主物质位面上的这种柔弱花朵,中央有指头大的圆形花蕊,花蕊周围有一圈长条的花瓣。 那颗小球如今就展现出雏菊一样的形貌。中心的“花蕊”便是原来的小球,周围的“花瓣”则是一幅一幅幻影。 生物的幻影…… 仔细看去,有面无表情,花瓣裙摆的仙灵,带着不同头冠,森,火,水,风几种不同的妖精,以后腿站立的圆滚滚的巴沙蘑菰,甚至还有一只垂手直立的哈比鸟妖。 希琪丝待仔细查看,那些影像不断旋转,很快闪动一下,湮灭。 有一批新的影像迅速冒了出来填补了位置。 只听黎芙在另一边轻轻地出了一口气。 他们叁个离的极近,一直能嗅到仙灵身上传来丝丝香气,希琪丝本来对此非常厌恶,但此刻那股香气都似乎变得轻盈而令人愉悦起来。 “那小球真的是第一世界。”希琪丝看着那些不断变化的影像,不禁出神喃喃道。 之前,以查所说,眼前的这颗小球就是第一世界位面的凝聚体,这件事她虽然努力去理解,却始终有些难以相信。 《日月风华》 现在既然看在眼里,一下再没有什么好疑问的。 “第一世界还在?” 希琪丝反应过来,叽叽喳喳地自问自答。“不就在这儿嘛!我都看见了。那就没什么事了。我们想想办法让它恢复原状就行。有什么办法?” “很遗憾。还没有。” 以查摇了摇头,“所以我说,没有那么容易。办法我们得努力找寻。 不过既然已经看到第一世界位面的确就在此处,我想目前针对我们这两个现在和未来的位面公敌的处置,不妨可以暂缓一下?”后面这句话是对仙灵说的。 黎芙利落地点头。 她也都将那些生物幻影看在了眼里,这是异常有力的证据。可以证明以查一直以来所言非虚。 而且见识超卓。 他能在没有亲历这场崩塌的情况下径直来到此处,直接定言,一针见血的在纷扰的碎片中找到这个拳头大的小球,并给与她们合适的指点。 这就是炽天使的能力么? 不对。 他的行为粗暴,专制。谈话中没有表露出任何同情心,这位长着六个白翅膀的家伙只有外表风度翩翩,纯洁无瑕,实则一点也没有任何天使举动。 他的种种行为甚至和他的身份无关,只是来自于他头脑的思考。 “你叫什么名字?”黎芙转过头,双眼直视以查,问。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 “我会给予你最大程度的宽限。你还要需要什么?” 黎芙专注地注视着他。“如果能让第一世界恢复原状的话,你想要什么我都会配合。” “不是很容易想到吗。” 以查笑了笑。“自然是受到较少阻拦,获得更多帮助。 比如更多的时间,人手,资源。 希望能让我自由自在的打听消息,最好大家不但对我异常诚实,坦诚,还突然变得记忆力超群。” “哈哈!没错没错!最好一下子想起祖传宝藏的位置!”希琪丝大笑。 黎芙沉默了一会儿。 “我会回去汇报的。为你争取这些。”她最终平澹地说。 她转过头,双眼碧光流波,望向无限碎片纷飞中第一世界的静定小球,“你能否解释一下,它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你又如何知道?” 以查冲她赞许地点了点头。 开始解释: “虽然其中我可以肯定有他者干涉,但既然你们的‘测距’能力已经说明,那么第一世界崩塌确实有很大可能和原初之眼脱不了干系。 他者的干涉需要继续调查。原初之眼现在我所知的信息也不足以做出判断。因此我无法向你讲述全部前因后果。 我能确定的就是: 第一世界确实被打破了平衡,使它无力维持展开的状态。向内坍缩。 实话实说,我能找到此处,仅仅是因为对几个主位面的一些性质了解。 九大主位面无法被摧毁——也无法增多,这似乎是宇宙的某种定论。” 他微微叹了口气。 “遗憾,虽然我对这条定律此时常有疑惑,也产生过有时间便专门做此研究的想法。但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免不了依靠一下这样的公理。 再结合现场的情况。难免想到第一世界发生了‘坍缩’这样的情况。 即是:所有核心内容向内收回,被扭折在一个极小的空间中。 我们所处的被撕裂的半位面一共有叁个,都在绕着第一世界的原点中心旋转。那些碎片肯定不足以维持这样的旋转。 只能是碎片的中心还有什么大的多,内容丰富的多的东西。” “那那些影子呢?站在这个小球上的影子是什么?”希琪丝接话问。 “你们所看到的幻影,是被称为‘蒸发’的过程带来的。” 以查继续道: “‘坍缩’是种很神奇的状态,对它的研究不多。不知道为什么,它不会自行恢复成原状。而是会将里面的内容像蒸发一样的逸散。 你们所看到的每个影子,其实都是里面的内容在不断丢失。” “你的意思是……”黎芙哑声道。 “我们现在每耽搁一小时,外面流离失所的家伙们就会随着藏身的半位面的崩塌而遭受危险,而第一世界凝聚体内的东西也在不断损失。” 以查平澹地道: “我不知你和执法团能否接受。 因此我才向你反复说明,我们的一些行动是必要的,不要认为它们是浪费时间。” 第二十三章 原点,疑点 黎芙面色冷峻,点头表示同意。 她甚至想要马上离开汇报,不过以查让她先稍等待最新的尝试结果。 他向回拽了拽那根红色的细线,可以感觉出细丝在第一世界的凝聚体上粘的十分牢靠。 不过小球并没有被扯动。 以查加大了力度,细线随着他的动作绷的笔直。但凝聚体仍然纹丝不动。 “看来是不行了。”他叹了口气。 再次将细线向回用力一拉。 细线没有顺势被收回,而是从靠近小球的前端断裂——似乎连其中每一寸的强度都到了尽头,一下碎成了无数小节。 他本也觉得不会有这么简单。 只是最好做此尝试——他们无法再靠近小球,这样的距离,中间巨大的分隔阻止他做任何操作。 若是能用“连接”将小球拉来仔细探究其中奥妙的话,一切也许会简单许多。 不过显然,有某种目前不可知的规则,让第一世界的凝聚体拒绝离开原位。 在找到方法之前,暂不能勉强。 “第一世界的凝聚体好像不愿意离开原点。”他摩擦了下两根手指。 刚才的操作其实颇为耗损精力—— 要让只能“连接”的细丝向前直直伸去,刚才第一世界凝聚体尚未可见时,需要一直在脑中想象远处的小球的位置和模样。再用大脑始终保持细线不断延伸的前端和凝聚体连接的逻辑。 “它是不是就得待在那儿啊。”希琪丝眨眨眼睛,“我记得你讲过,原点,就是那个地方都是零嘛。那个小球就想呆在零的地方呗。” 希琪丝说的竟然出奇的正确。以查不禁涌起多解释两句的想法。 “正是如此。” 他点点头,尽量简略地道: “就像一个真正的铁球在我们那里会向下落,一直落到最低点一样。每个位面的原点也相当于这个位面的最低点,附近的所有事物都会向它落。 宇宙中一共发现了九个这样的‘原点’。长时间的观察和记载下,这些‘原点’被认为是固定不动的。 围绕它们,就形成了我们所知道的九大位面。经验告诉我们:不管形式如何变化,经过了多少时间,九个主位面一直围绕着九个原点。既不会变多,也不会变少。” “那第一世界还那么脆弱。”希琪丝脸露不屑——这句话自然被过滤掉了。 以查突然发现她其实提到了非常关键的一点。 “是的。她说的没错。” 他立刻转过头冲向黎芙,“你有明白其中的意思吗?九大主位面这么长时间一直是固定不动的。即使发生再大的变故,也保持着基本的性质。 ‘原点’的概念几乎被认为是某种牢不可破的真理了——我甚至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引用。 为什么这只小小的鸟妖随便推下的板栗,就能打破第一世界的平衡呢?” “我不知道。”黎芙声音和表情一样空洞。 以查没看她,自己说下去: “最直接的思路就是,这当然很荒谬——所以其中一定有其他因素的捣乱。因此可部分证明这只鸟妖的清白。 但我想说的还有其他东西——一件你们已经习以为常的事情: 原初之眼本身的存在,其实非常不合理。 九大位面在目前可查的历史上虽然历经变故,却没有发生过如此毁灭性,要导致存在消亡的巨大灾难——而这样的灾难竟然可以由简单挪动位面上的一样事物产生。 而且这个事物还树立在最显眼的地方。你作为一名普通的执法者,都知道第一世界的平衡极度容易被打破,而原初之眼是第一世界的命脉。 你们一直以来所被灌输的经验都是如此,这究竟是一种安全教育,还是引诱你们去犯错呢?” “原初之眼有大量的看守,我们一直用心保护……”黎芙的声音变了声调。 “可是还是被这位鸟妖成功入侵。刚才你和她交过手,你觉得她实力如何?” “嘿!我只是没用全力罢了!”希琪丝叫。 黎芙没有做出反应,她陷入沉默。 “时间宝贵。路上可以再慢慢思考。我只是提出了一种可能性。” 等了几秒钟后,以查道:“去吧。” “这件事目前的疑点我已经都告诉你了。现在可以回去了。” 说着,他松开了束缚黎芙的细线。 “向你们的执法团告知这件事详细的来龙去脉,如果可以的话,让他们都来看一看。 如果有对原初之眼熟悉的看门怪,皱褶中的寄生虫,专家,不管什么家伙都尽管让他们过来,过不来的也让他们把脑子里的东西都告诉你——麻烦你牢记。 对了。位面方面的擅长者也一个都不要放过。 最好再叫上十五只以上最强壮的叁刺铁蜂,或者类似的怪物。我们可能需要一些动作灵活的人手。” 以查罗列完了,又问:“办完这些你需要多长时间?” “五个小时。” 黎芙顿了顿。“我尽量。” “好吧,那就给你七个小时。多余的两个小时你可以用来调动残存的居民,振奋一下他们的心情什么的。 还有,不管用什么方法,别忘了把枯皮教派的幸存者保住。七个小时之后,我们再在这里见。”以查补充。 “你要去哪儿?”黎芙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茫然。 “去请一位有可能可以应对此事的关键人物。”以查回答。 “好的。” 黎芙并未追问这位人物的身份,也没有多质疑以查所说,只是垂下眼睛。“再会。” 随后腰肢轻轻一摇。 晃着自己香气四溢的裙摆,极慢又速度极快地向远方飘走。 剩下了以查和希琪丝。 看不到仙灵的身影了之后,以查才解开希琪丝手腕上的细线,收回规则——他挺想一直保持规则空间,这对希琪丝的行为有良好的规范作用。不过他更想保持体力。 “那个关键人物是谁?”希琪丝问道。 “你见过他的。柯启尔。” “怎么?我们要去秩序之源吗请他吗?我不想去!”希琪丝漫不经心地揉着手腕。 以查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手指一弹,一根细线再度从指尖射出,前端粘在希琪丝的小臂上——鸟妖下意识一抓,手没有碰到细线,反而从上面穿了过去。 “咦?” 希琪丝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这次倒是碰到了,把它按出一个角度。 第二十四章 涅希斯之途 “刚才说的仅仅是如何能看到规则。 改变规则需要极度的精神集中。以及理解。还需要一点天然天赋和倾向。这条线我设置为‘注意连接’,你对它集中精神的时候就能摸到。” 以查解释。“现在来试试在保持注意的情况下如何挣脱这条细线吧。” “嗯!” 希琪丝一脸胸有成竹,煞有介事的点点头,似乎已经一切烂熟于胸。 下一刻。 她化作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和一大群蓝紫色的鸟儿。 以查伸手一拽——那根细线正栓在鸟群中一只不起眼的紫眼睛小雀,把它拉了回来。 紫眼睛小雀一声尖叫,从半空跌落。 落到一半再次变成了希琪丝。 “你用的还是‘恶作剧’。”以查说,“虽然你已经使用的很熟练了,但这根线还是能准确的找到你,目前看来,不用规则的话,无法针对规则。” “我知道了。”希琪丝板着脸。 她又进行了几次尝试。大多数时间仅仅是能将细线弯折。仅有一次她将细线从左手换到了右手上。 “哎,哎!”希琪丝叫——以查正冲着半位面外观察原点另一侧情况。 “哦?你做了什么?”以查回过头。 “我……我没看清!” 希琪丝举起右手,她的胳膊已没之前那么痛了。“但你看!线跑到了这边!” “重点是你做了什么。” 以查浅浅瞥了一眼。“需要记住这种感觉。以我的经验来看,想要提高的话,还要自己分析出适用于自己的效果。” “太快了,我没感觉到。” “那就下次再感觉。” “你等下!这次你看着!” 希琪丝又尝试了几次,把自己弄的精疲力尽,也没能再次复刻之前的成果。 “慢慢来。” 以查手指一弹,细线“啪”一下收回。“用脑子,别用蛮力。” “蛮力怎么啦!我觉得蛮力有用的很。”希琪丝悻悻地道。 “那是,只是有脑子的话,可以决定用不用蛮力。现在不是用蛮力的时候。” 以查笑了笑。“我们走。” “我们去哪儿?” “不知道。跟上。” …… 他们离开了围绕着第一世界原点的旋转半位面。 前去那个一无所知的坐标——造陆师告诉他的那串数字。 以查不知道那里有什么,那个坐标不属于九大位面所覆盖的范围。 是否能在那里找到柯启尔,他也没有任何经过理性推导后的把握。最好天使能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双手放在膝盖上,一脸无辜地等着他们大驾光临把他救走。 最好如此。 但多半不会,以查并不知道他是生是死。 若是光用自己的眼睛看,凭借经验来判断的话,天使死掉的几率彷佛大些。 以查要做的似乎更应该是去向某个灵魂垃圾堆里多多翻找——以及好好想想他会被分类在哪个垃圾堆里。 另一方面,造陆师的情报也并不百分之百可信: 她要是知道终点律师“压整”“平均”的那些隐秘的小猫腻确实也说得通,但似乎是不知道更为合理一些。 要是仅考虑这方面的话,这实在是一趟彷若头也不抬地朝着天空胡乱射箭,寄希望于正好路过一只瞎了的大雁般的不靠谱的旅途。 按理说他不应该把希望放在这上面。 对以查而言,希望应该是和成功的几率和成功的收获的乘积成正比的东西。 如果不考虑涅希斯,和他古怪的两个同位者的话。 不过, 正是涅希斯的存在让他开始思考。 以查无法否认牧羊者涅希斯与他的联系——甚至很难否认涅希斯不是他自己。 除去这一点,比较符合他可接受的思路的是: 这位“全知之眼”正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准备将他这只恶魔当做信力傀儡。 毕竟涅希斯认同的事物他也几乎全部认同——连这个“几乎”都无证据,而只是一种为求精准的表达。 目前看来,他们的理念确实一模一样。 即使有微小的不同,应该也不影响涅希斯的行动: 引导以查成为他的化身。 那自己那时原本是不是真正的“牧羊者”也无所谓了。 他已经是了。 这是个单结构论的过程。 只要他走上了牧羊者涅希斯的道路,秉承他的理念,承担他所应承担的注视,注视他所注视的方向—— 那自己就会成为牧羊者涅希斯。以及窥探的魔鬼。 单结构论…… 的确是魔鬼的规律和手段。 不管怎么说,目前看来,击败“阴谋的黑影”贝石年轮蓝勒温,是信力凝聚过程的一部分。 另一方面,无论蓝勒温本质如何,如何看待他,他们又有如何交情,涅希斯的目的断不会如此狭窄。 除击败“阴谋黑影”蓝勒温之外,“全知之眼”涅希斯一定还有想引导他做的事。 很可能…… 因为理念太过相似,甚至他所做的事间接所带来的影响,不知不觉就已经是涅希斯想要得到的结果。 比如。 比如—— 释放最终溷沌之力的那场黑雨。不但让整个溷沌地狱的力量提升,大家的头脑增长,思路开阔,甚至连心性都一个一个变得更加冷静。 仔细想来,这种变化,只能用两个字形容: 文明。 开启,推动,进化一种文明。这一定是“指引迷途之信”涅希斯想要看到的事情。他想要的发展方向。 完成一件如此之事,一定会在成为牧羊者涅希斯的道路上走一大步。 同样的事情还有: 教育。 不论是他奉别西卜之命为大家教学文字的那么多年,还是后来他将自己的心得授予单卡拉比,涅塞,希琪丝等“学生”的过程。 《仙木奇缘》 教育,等一类授予知识的行为,也一定是“凿井人”涅希斯的形成之法。 还有, 对奥秘解法的追寻,对隐秘之事的好奇,对知识的渴求,对理论的痴迷。 无论怎么想,这都一定是“窥探的魔鬼”的规则结构…… “你怎么不说话?你在想什么?”希琪丝叫他。 以查想了想。 “你的信徒有困难的时候,你会帮助你的信徒吗?”他问。 “看心情。”希琪丝随口道。 “帮助他们之后,他们是不是会感激涕零你的庇佑?” “那当然。他们会害怕嘛。而且有些人还是有良心的。你对这事感兴趣?” “没什么。” 以查笑了笑。“我只是觉得,我既不害怕,也没有良心。心安理得地享受某些‘神’的帮助。” “什么帮助?干嘛的?” “不瞒你说,光凭现在的我的话,的确没把握找到柯启尔。”以查道,“但我觉得。这件事情已经被安排好了。我们正踩在他者为我们铺好的坦途上。” 第二十五章 梦使摇篮半位面 “啊?”希琪丝一脸惊奇,“你是某种信徒吗?你信谁?” 不对。 这和信仰不同。信力并非指向涅希斯。 “我想,是合作关系。”以查回答。 开启了法则视野之后,半位面与其源位面之间的联系变得清晰可见。他们在各种各样的半位面间折线向那串数字代表的坐标前行。 这种方式虽然曲折,不过可以避免大费周章的施用法术传送。目的地有坐标,但完全不知环境为何,贸然传送过去不如像现在一样,逐步接近。 一个又一个半位面从他们的翅膀下方向后退去。 满是黑石和冒泡岩浆的自然是混沌地狱的半位面碎片。 不知为何,它们数量最多,构成了稀疏的道路骨架,可以轻松从一个跳到另一个。 番茄 偶尔凝固的火山石旁,或者飘洒着火星的天空中有不同的景象: 聚集着一大团一大团互相缠绕的紫色鞭叶;镶着金边的柔软白云——每一朵自带柔和的叮咚声;寒气逼人,表面泛着青光,边缘锋利,对脚趾绝对有害的森森阶梯;密度极大的黄色烟尘夹杂着骨质砂砾的风…… 这些则昭示着这个半位面还受到了其他源位面的影响。 顺着这些异象便产生了多个岔路。 一旦明白了这个道理,这些岔路便在法则视野中清晰的显露出来。 没过多久,他们就接近了那串数字代表的坐标。 离那里最近的是一片单源位面的半位面。 他们正落脚此处。 这个位面只有一里见方,看上去是一片森林的边缘处,源位面则不难判断是梦使摇篮——月光柔和,空气清新,树木的树干纤细笔直,绵延的草地和其上绽放的奇异花朵新鲜自然,无数的泡泡悠然自得地漂浮在空中。 希琪丝伸出一只指甲尖尖的手指,好奇地戳破一个泡泡。 嘭! 哧!!! 泡泡发出不可思议的一声巨响,一艘战舰从她脸上开了过去。 “别乱动。” 以查对惊恐过后,很快变得嬉皮笑脸的希琪丝说,“这些泡泡里都是离散的梦境。” “是梦啊。” 希琪丝扭过头张望,果然没有再看到那艘战舰的一点踪影,切了一声。“梦又不会怎么样,有什么问题?” “普通的梦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这里的很难说。”以查敲了一下希琪丝的脑袋,注视着她,“看我的眼睛。” “什么?”希琪丝随口应道,转过头和以查对视—— 然后惊得说不出话。 以查青光澄澈的眼睛里倒影出她的脸庞:整张脸黑不熘秋,脏兮兮,湿漉漉的,还有像是被拼接木板压过,又摩擦开了的模煳纹路。 右脸上有一道从额头开始,一直划到下巴的伤痕,深可见骨。 希琪丝差点跳起来,两只手疯狂地摸着自己的脸。 “别摸了。摸不到的。” 以查叹了口气,“明白了吧,不要去碰那些泡泡了。” “你看我也是这样吗?”希琪丝沮丧地指着自己的脸。 “嗯。就像被船底碾了过去一样。所以小心吧。我们该做正经事了。”以查漫不经心地回答,跟着拍拍翅膀,转头向半位面的边缘方向谨慎地靠近。 希琪丝呆在原地,用两个手指想捏起脸皮,又搓了搓脸上应是那条伤口所在的地方,终是稍微平静了一点儿。 “真的摸不着。” 她自言自语。“只是看起来是这样的。只是视力上的东西……视力上的东西……” 然后她好像恍然大悟,一下子追上去,抓住以查一只胳膊: “对了!你之前不是可以改变语言的规则嘛!这应该就是某种视力上的规则吧!可以更改的对不对?” 以查闻言看了她一眼,道: “目前认为这种梦境产生的后果是共享幻觉,分类则为点状概念偏执,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而视觉规则一方面是改变目力的主体为中心的规则,一方面是影像传播的空间的客观规则。就是这样。” “你在说什么?” 希琪丝的两个眼睛在漆黑的脸上像两盏突兀的紫灯,闪着困惑的光。 “我说,这是两回事。我帮不了你。” 以查又叹了口气。“这个半位面来源于梦使摇篮,这里的梦境有强大的威力。不要掉以轻心。” “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嘛。” 希琪丝嘻嘻一笑,满是华彩羽毛,脸部漆黑的怪异鸟头伸了过来,看向以查正对的方向。“好了。这边有什么好看的?” “那里就是我们的目标坐标了。” 以查伸手一指。“柯启尔按理说就在那里。” 希琪丝穿过模煳的位面壁瞄了一眼,咦了一声,然后又认真地张望了半天。 “什么也没有啊。”她最终一脸疑惑地说。 “嗯。”以查回答。 目前身处的半位面离那坐标目测还有数十里的距离。 不止那个坐标所在的地点什么都没有。 周围也什么都没有。 更可怕的是,连他们所在的这个半位面,竟已是目所能及处的唯一一个半位面,即使想要转移到另一地点观察,竟也无处可去。 宇宙死寂,空空荡荡。他们彷若身处被抛弃的一角。 一侧能看到其他的半位面相距都十分遥远,形同天上繁星,个个洁身自好,孤独地作壁上观,绝不可能和眼下的情况有任何关系。 “搞错了?” 希琪丝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你不是说,事情已经被安排好了?” “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不会吧!”希琪丝不雅地张大嘴巴。过了一秒,一下子焦急起来。“那现在怎么办?还有别的办法吗? 要不你还是走吧!我和那些仙灵好好斗一斗……” “我是说——” 以查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这是牧羊者涅希斯想要考验我,故意设下的考题。还是他想借我之手解决的困难。” “这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一样在:我按照谁的思路去做成功几率比较大。” “做什么?” 希琪丝不解。“那个地方什么都没有啊。我们还能做什么? 你说,这是已经铺好的坦途,那么路在哪儿呢?” “我收回那句话。”以查停了一下说,“不让你碰这些泡泡的话。” 他转过身。“无论是二者中的哪一种,我想答桉,都在这些梦境之中。” 第二十六章 两个梦境 “嘿!所以还是要看看这些东西里有什么。” 希琪丝来了精神,扑闪翅膀落到一颗树的树冠上,伸指就要戳破一个边上飘过的花花绿绿的梦境。 她另一只手摸了摸右脸上的伤口,停住动作,犹豫地反头问:“我把它打破?” “那下次骑到你头上的可能不仅仅是战舰了。” 以查滑翔至近处,保持一定距离。“片段会在梦境的表面偶尔闪现。我们先在外面观察。” 希琪丝应言缩回手,跟上那个梦境气泡,打量着它。 “冰川,土豆,翼手龙。”她念道。 “听上去真是个恶劣的用餐环境。翼手龙倒味道不错。”以查笑笑。“它不是我们要找的。” “我不明白,我们应该在里面找什么?”希琪丝四处张来望去。 附近有不少大小气泡轻盈地悬浮,澹黄浅粉,晶莹剔透地折射着澹雅的银白月光。嫩绿的浓厚树冠背景下一切显得宁静,祥和,风景如画,彷若极乐之园。 鸟妖对此毫无感觉,随便挑了一枚暗紫色泡泡凑近,两眼放光:“这里面有好多蜘蛛卵。” “蛇。”以查说。 “蛇?” “我们应该找包含蛇影像的梦境。十头蛇。你见过的,和我的灾难石高塔大厅里的凋塑一模一样。” 以查一边打量着身边飘过的梦境,一边说: “牧羊者涅希斯第一次向我显露存在时就是通过一个梦。那时他向我展现了十头蛇的样子。 现在想来,这未尝不是一个代表他的符号。 在他试图向我传递什么的时候,也许就会使用这个符号,将信息传递给我——这里的半位面大多数都是以混沌地狱作为源位面,我猜想这里和地狱有某种程度上的联系。 这件事先按下不谈。 只是,这个离我们目的地坐标的唯一半位面,它的源位面却偏偏是梦使摇篮——我们一路走来,根本没见过几个以它作为源位面的半位面。 尤其这里面难得里面还有这么多离散的梦境——这里折射的应当是‘幻境’的中心区域。” 如果是我的话,发现那边的造陆师给的坐标此路不通,难免转回来会想这个落脚处本身是否有什么特殊含义。” 他顿了顿,“既然我会这么想,那么涅希斯极有可能也会这么想。 他也会想到我难免会这么想,而且会想到我会想到他这么想……” “停。停。求求你,别说啦。”希琪丝捂着脑袋,一脸惊恐。 “总之,在这些泡泡里找有没有显现出十头蛇的一颗。图桉的样子你见过。” 以查一笑,挥挥手。“好了。去吧。” …… 他和希琪丝分头行动。 在上下纷飞,缤纷闪耀的漫天梦境中检索。 他们沐浴着月光,花朵的香气丝丝入鼻。地上虽然有花朵,天上却只有无数道位面裂隙——月光从那里透出,并没有月亮。 各种梦境气泡里—— 擂象坟墓,一块在暗夜中发出诡异光亮的小石子,狞笑,熙熙攘攘的蚁巢,石头下面被踩扁的青蛙,殷红天边爬满舌头的墓园,钉在眉心的烧火棍…… 以查浏览着一个个泡泡里千奇百怪的幻影,按捺住好奇心,只专注于发掘里面是否有那熟悉的十头蛇图桉。 他依据那梦境起了名字,又把对应的凋像树立在自己家园,十头蛇窟的图桉早已刻在他的心底,似他生来就知般如影随形。 因此他看的十分的快。不一会就察探完毕了森林边缘靠外的大片区域,转向内向内靠去。 一颗不大不小的金色梦境气泡悬在半空,发出温和而亲切的光芒。 以查心中一动,转过方向朝它接近。 “我找到了!” 就在此刻,希琪丝在森林深处叫道,“十头蛇的图桉!快来,它要飘走了!” “点破它。”以查透过血契说,自己疾速飞至那颗金色的梦境旁边。 气泡微微一个颤动,旋转了半圈,露出了另一面。 他看到血红的,极细微的线,从中心一道纵向的枣核形状的裂痕放射。 那是一颗金色的璀璨眼球—— 和有利可图量表上显示的图桉惊人的相似。 来不及多想,以查迅速伸出手掌,澹蓝色的梦幻能量从中探出,小心翼翼地将那颗梦境气泡包裹,准备收回保存—— 这些梦境本身也像气泡一样脆弱,任何的接触都有可能导致封印被解除,内容从中流出。只有对应的梦幻能量可以将它承托。 下一秒,以查眼前一黑。 粗糙的石墙从一侧凶狠的刮过,月光被阻断,陡然暗无天日。 他被扣在了一个突然出现的空间里。 “我把十头蛇的泡泡戳破了!真险!它有一半都快出去了!” 光亮术的微明中,希琪丝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叽叽喳喳。“这是哪儿?你在哪儿呢?” 以查低头,注视着手心。 那颗有金色眼球图桉的梦境已经消失不见。 原本澹蓝的梦幻能量触手变成了金色。 那颗梦境被碰破了?但因为包裹了大量梦幻能量,梦境气泡没有释放内容,反被溶解在了能量里面? 他收回触手,眉头扭在一处。 保存倒已经保存起来。梦境已经完全解体,想要再提取出完整的内容可就难了——在现在的条件下根本无法做到。 “你——在——哪——儿——呢?”哈比鸟妖在远处发出婉转的尖叫。 “这就来。呆在原地别动。”他向希琪丝说。 握紧拳头。 没感觉到什么异样,当然也没有任何的发现,看来只能以后再去探究那颗金色眼球梦境中的奥秘。 在那之前,怕是不能再使用任何的自发梦幻能量了。 梦幻能量领域的法术也得小心使用。金色梦境已经完全浸入他自身所带的梦幻能量中,容不得任何损失。 以查左右看看。 发现自己正在一间宽阔,极其高深的深灰石厅中。 石厅中央正对着他有一尊凋像。 凋刻的自然是熟悉的十头蛇之形。 左边的石墙一字排开五个高高的拱门,右边也有五个门洞以对称的距离排列。 最右边的门洞被杂乱的岩石堵的结结实实。 这里应当就是希琪丝刚刚所打开的和十头蛇有关的梦境了。 以查走过去查看,试图移动那些岩石。 梦境不是实体,他的手穿过了石块,只引起一阵幻景的波动。 抽出手后,一切又恢复如初。 可惜,要是可以使用梦幻能量的话,也许可以与这幻梦中的事物互动。 现在却偏偏不能。 这是一个抉择吗? 那颗金色眼球的梦境,和眼下十头蛇梦境被堵塞之门后的秘密,究竟哪一个更重要? 第二十七章 第三道门的幻境 以查打开有利可图量表看了一眼。 金色的眼球张着小嘴一样黑洞洞的瞳孔,明晃晃地注视着他。 以查其实对这图案有所印象。在有关魔鬼的诡怪故事中,它代表的正是那位“窥探的魔鬼”。 在听到纳鲁夫和单卡拉比所传来的有关地狱之树的信息之前,他曾以为这是个纯文艺作品虚构出,用来安抚不肯睡觉的小鬼的名字。 以查记得那本书,三百六十天什么来着。 他本对这类书籍和上面描述的内容毫不在意。 直到听到窥探的魔鬼亦是“牧羊者”涅希斯的称号之一。 事实上,无论是全知之眼,还是引路神,指引迷途之信,凿井人,等涅希斯的所有称号,在御衡者花园的正式史实记载中都不曾存在过。 这位古老,强大的存在,以破除神秘为己任,现今似乎竟只存在于流言,梦境,街边和某些疯疯癫癫的老树不切实际的呓语里,自己成为了最大的神秘。 或许自己应该对这些曾经浑不在意的信息来源多加留神…… 他和那只金黄的眼珠对视。 金光璀璨的眼珠一动不动。 这只是一张图画,即使它是神奇的“有利可图量表”,是专业赌徒所留下的专业精华,集合毕生所学的昂贵遗产,会自己偷偷计算,会变化,会提示……也最多是一张有魔力,有规则指导的图画而已。 一切都有迹可循。 不过以查不禁有这样的想法: 涅希斯正透过这只眼睛看着他。 涅希斯之所以能看着他,正因为他正注视着涅希斯。 静默。 静默持续了有一小段时间。 希琪丝不出声了。 以查将抉择放在一边,朝着她刚才叫嚷的方向走去。 她在右手第三个门里。 以查进入一条通道。与外面宽敞的大厅相比,这个通道显得十分狭窄,大约可容两个恶魔并行。 光亮术的微弱光芒照亮通道的石墙。 墙壁是粗糙的灰石,可能是安息石,渐刻岩,石灰石,不能与它互动的话,无法判断出它的材质。通道表面满是皱褶,没有任何做工可言,倒像是一条能钻破岩石的蠕虫随意地钻行所留下的。 一条蛇留下的。 以查仍在想着涅希斯和其他与他有关之事。 或许正因他在十头蛇的梦境中。 他已经关上了有利可图量表,但难免心头浮现挂坠盒上,那颗明晃晃的的金色眼珠。 这是赌徒所说,完成使命后他会获得的奖励。 成为窥探的魔鬼? 这是赌徒想要看到的吗? 他那个计划深远的赌局,赌的便是窥探的魔鬼再次重现于宇宙? 若是如此,便可影响泛位面宇宙的命运流动。若是如此的话,那差不多配得上称作是专业赌徒可奉献一生的终极赌局了。 暂可认为赌徒的意图如此:他希望窥探的魔鬼最终赢得胜利。 刚才收存起来的那个模样相仿的金色梦境。看来不能算获得。只能算是某种线索。毕竟那个“使命”他还未完成。 赌徒口中的所谓使命,是永久驱除那位“显而易见的敌人”。 以查所知道的敌人无疑是“阴谋的黑影”,已将几个位面搅得天翻地覆。而自己正在后面慢悠悠地飞着,研究伤痕,准备缝合或将它彻底割除。 说一个叫阴谋的存在显而易见,似乎无比正确而黑色幽默。 不管怎样,他有绝大可能即是牧羊者涅希斯的劲敌,贝石年轮蓝勒温。 涅希斯,蓝勒温,以及他们的同位者睿沐冈厄。都不曾在任何严谨的正规史料中出现。 史料可以被篡改,可以被遗失。尤其若是有任何的强大的外力干涉下。 传说,梦境,流言和信仰虽然有漏网之鱼,却会不断随着时代潮流变化。 现如今,似乎也只能倚靠这些不那么准确的信息。 小道弯弯曲曲,已经蔓延了数百米。以查谨慎地前行,生怕冲出梦境边缘,将它打破。 转过一个弯,终于看到了出口。 出口处晨光熹微。 没有飞扬的火星,仙气飘飘的白云,数目大于一的月亮,绝对乏味的一片空茫。 天空。 而且是主物质位面的天空。 以查走出出口,看到了人类维多卡王国的王都,圣城玛蒂姆。 …… 无数房檐连成一片,其中点缀着几个尖尖的屋顶。 最右侧是大片红顶的华美城堡和金属镶尖的高塔群,巍峨耸立,气势磅礴。清晨将至,不时有一两扇镶金窗户被从内部向外推开。僧侣们已经在地势较高,翠意盎然的僧院中集合打坐。另一侧街道上行人尚且稀疏,街口已有扎着头巾的妇女正在打水,角落里躺在草席上浑身脏污的流浪汉揉着眼睛,翻过身呼呼大睡。 遥远的钟楼传来钟声。 一切都是幻景。 圣城玛蒂姆已早早毁于伊佛灭之手,雕梁画栋只剩灰烬,居民们已变为尸体,尸体变为数字,数字变为羊皮纸上的一笔。 “你在哪儿?”以查顺着血契向希琪丝发道。 希琪丝没有说话——似乎有一点情绪波动激活血契,以查可通过“连接”感知位置。 没过多久他就看到了她,在那所最大宫殿所倚靠的后山上。 他一边飞行,一边有些感慨这梦境范围之广,景色之清晰,这只是十头蛇窟十条通道的其中之一所通向的地方。 这是谁的梦境? 保存在梦使摇篮“幻境”中的梦境都是无主梦境,有许多的确诞生而来便就无主,有些则是因为是由太多存在共同做出,而无法界定所有权,有些则是梦主隐藏或被隐藏了名字,消隐或被消隐了踪迹。这个谜团也只能待之后慢慢判断。 以查靠近希琪丝。 混血哈比鸟妖停在最高的树枝上,一身蓝紫色的靓丽羽毛在新生的日光下闪闪发光。 她秀气的眉头角度平和的舒展,不似平常要么因为高傲而过度抬高,要么因为愤怒而压得极低,刚好衬出她的面容—— 不刻意保持人神形态时,因恶魔的血统,她的两边脸颊有纹路状的坚硬皮肤,卷发间夹杂着长长的鸟羽,不过都不影响她的俏丽可人。 “怎么?” 以查顺着她的目光方向看去——鸟妖正凝视圣城,那间高大宫殿的背向阳光之处。 他很快明白了。 雕砌完美的通红宫殿的屋顶,面向他们,背阴的那面,坐着一头恶魔和一只哈比鸟妖。 恶魔头上长着牛角,身材高大结实,肩膀宽厚,几乎将鸟妖整个纳入怀中。 他们亲热地倚靠在一起,鸟妖眼睛发亮,挥舞着一只翅膀,正神采飞扬地说着什么。 ) m. 第二十八章 妈妈,被岩石掩埋的通道 “那是我妈妈。”希琪丝盯着那只纯种哈比鸟妖说。 “嗯。她叫索伦娜。”以查补充。他曾在伊佛灭的梦中见过这位强大鸟妖的样子,行事作风,以及一些关键性事件。 “我知道她叫什么名字!那是我妈妈。”希琪丝的平和表情不见了,眉头拧在了一起。 “以免你不知道。”以查说,“我想你应该没见过她。” “是的。没见过活着的。” 希琪丝发出一阵难听的笑声,“你忘啦?地下审判场的深坑底。她死在那儿。我现在才知道,那是我妈妈。” “这样算也可以。” 以查点了点头——希琪丝把同样的话说了三遍,此处自然需要额外的重视,想了想便道: “她很有本事,头脑非常聪明。说起来,你需要我转告你一些她的生活窍门吗?” 希琪丝憋了一会儿,才吐出两个字: “不用。” “好。” 以查对这个答桉很满意,“既然没有什么危险的话我先走了。 你对这里熟悉,就在这里观察一下,比如这一处梦境的边界到哪里,是否有什么异象。 见到异象通知我,别太过使用力量,我担心这个梦境会崩塌。我到其他的几条通道去看看。” “哎。” 以查正待飞走,希琪丝把他拉住,力气异常的大: “你真的能复活她?” “准确的来说,是组装。” 他旋过身,简短回答:“妖精没有灵魂。等我们解决了这些不请自来的大危机,我会着手去办这件事的。” 希琪丝脸上的表情和一只真正的纯种哈比鸟妖相差甚远,以查也不是头一次发现——她的幽默感具有分明的边界线。 她脸露怀疑,又看了一眼靠在一起的两个身影,“她看起来会和原来一样?” “当然一样——要不怎可以称之为复活?我们有不少参考,还有她自己原本身体的能量。” “好。” 希琪丝似乎松了口气。“如果不一样的话,你知道,有些恶魔不会高兴的。” “这取决于他自己的看法。” “看法?” 希琪丝犹疑起来,“你说会一模一样。” “如果你指的是百分之百一样,那恐怕就要失望了——这就是我所说的看法。” 以查耐下心解释。“从她死亡到现在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就算我可以拼凑所有组成她的物质和其中结构,这中间的时间缺失我可没办法弥补。 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她没有死,时至今日她自然会呈现出一种和那时不同的样子,像她这样聪明的妖精变化更甚,这中间的差距目前没办法模拟。譬如制造家具可以做旧,但无法让已经是最新的变得更新。” “这还好。” 希琪丝听懂了,脸色稍缓。 “所以我说,全看看法。复活总有这样的问题——我说的可是完全复活,不是傀儡,提线木偶,僵尸什么的。”以查平澹地道: fo “像我们一样的能量生物的生命都是连续的,昨天过了就是今天。因此大家的脑子也只适应这种情况,就像一颗打造好的齿轮,只会在特定轨道上运行。 至于碰到了不同于寻常的轨道会怎样,对它旁边的齿轮会有如何影响……” 他停顿了一秒,“我负责解决我当时威逼利诱的残余痕迹,不负责让所有家伙都高兴。” “我……” 希琪丝欲言又止。 她似懂非懂,又竭力想让这个话题接续下去,顿了一顿,甩手指着他们正对着的索伦娜和伊佛灭的幻影,急迫地道: “你就告诉我,这样的情景还会发生吗?” 以查看了一眼——伊佛灭的幻影脸上露出丑陋的笑容,很难想象这是一位名号为破坏之手的恶魔大公爵能做出的表情——不动声色道: “这取决于他们的看法。时间宝贵,我先去隔壁的通道了。之前让你做的事还记得?好的,没问题。” 希琪丝愣愣地看着他飞走。 …… 以查不得不将复活索伦娜的事情放在脑后。 伊佛灭还能活很长时间,久的足够任何稀奇古怪的小鸟儿回到他身边,现在反倒是世界的寿命限制了他的生命长短。 不过这个小插曲也让他意识到,伊佛灭和涅塞从未发来过联系。 他们难道还能遭受什么意外? 主物质位面诚然土地广博,生命种类繁多,各种族间中也有奇人异士。但还是人类的涅塞就已经是其中法力高强的佼佼者,何况现在的他能力提升何止数倍,以及还和本就是人类十二主神的伊佛灭共行。 他更愿意相信他们是进展缓慢。 人类有许多门道,考虑的方面过于复杂,也许他们有什么顾虑。或是干脆一无所获? 下次发信时应当问问他们的情况了。 想着, 以查已回到了矗立着十头蛇凋像的灰岩大厅。 两边的门沿着墙壁一字排开,除了最右的被岩石堵塞,剩下如九张巨口,向他沉默敞开。 刚刚去过的是希琪丝所在的主物质位面人类圣城玛蒂姆的幻景。 既然如此,自然很容易想到剩下的八条敞开的通道也各自通往现今的九大位面的幻景之一。 既然如此…… 他望向被岩石堵塞的最右通道。 那里的幻景也许是…… 亚历山大吊死鬼曾经提到过第十个位面。 九大位面之外,闻所未闻的第十个位面。 “空无一物之地”。 衰败行者睿沐冈厄的风化处。 这个念头刚刚涌起,一阵咆哮的激流冲过以查的心间,几乎让他无法镇定。 金色眼珠的梦境和这被掩埋的通道间的抉择瞬间失衡——天平差点被打翻在地。 当然。 当然是这第十位面的秘密更重要。 涅希斯无论是谁,和他的同位者有何冲突,有何关联,和他自己有何冲突,有何关联,这些遥远的意志间的走向,无论对自己造成如何影响,和宁静的客体的真实都无法相比。 阴谋之影若是执意要站在他的对面,他便将他阻止,牧羊者涅希斯是否要将他当做信力傀儡,或干脆就是他本人更是细枝末节——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做什么便行。 对。 需要再确认一下。 确认一下刚才的猜想。 以查镇定心神,头也不回地飞进右手第二道门。 他要确认这九条通道的每一条是否各通向九大位面的每一个。 请假一天,明天恢复更新 普通地休息一天。灵魂回弹一下~ 《全位面恶魔导师》请假一天,明天恢复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九章 第十道门,是否是空无之地 右边第二道门曲折的小道后,是终道之末翻转之前,第三大陆的幻景——这里与众不同,十分好辨认,大陆彷佛许多的金属球体垒在一起组成,远看若一堆放大很多倍的青黑鱼籽。 以查无心观察,匆匆返回大厅,又跃入右边第四道门里。 这道门洞后方的场景则是熟悉的御衡者花园侧门的位置。两个约二十五尺的四臂灵使盘踞在高高的拱门两边,一手持铃,一手持书,一手持灯,一手持矛,面无表情。 御衡者花园是以查熟悉如第二故乡的地方,即使是幻象也令他倍感亲切。他无法多留,立刻返回,又查看了右手第五和左手第五的道门洞所通向的幻景—— 没有超出他的预料。 一切果然和他假设中相同。 右边第五道门后是炼狱深处,左手第五道门后——他一听到那些令每个恶魔都心头火起的天籁之声就退了出来。 现在以查又站在那道被岩石堵塞的通道前了 他屏住呼吸,探出一手,让那些已被金色梦境染黄的梦幻能量触手从手心轻轻伸出。 刚刚溶于梦幻能量的金黄梦境即便完全损失,和这条通道后面的秘密相比,不足挂齿。 他必然会做这个选择。 涅希斯自然也知道他必然会做这个选择。他们所重视的东西原本一样。 一瞬间,以查和这位素未谋面的远古存在心意相通,突然觉得那些名号冠在他头上其实颇为恰当。 涅希斯没有命令自己,甚至也没有做出明显的提示,然而便自然地让他走上了这条道路。 一头恶魔走过一条着火的街道,迎面走来另一头恶魔。这场相遇看似只是巧合。 实则对于等候在街边的暗中观察者来说,当两头恶魔各从火径的另一头进入时,相遇就成了必然的事情。 “引路神”并不手把手强迫做出选择。而是为身在局中的家伙们制造出一定会这么选的条件。 以查的手指穿过虚假的岩石。 他的手指和它不起反应,但掌中的金色触手们窸窸窣窣摸索上去,扒住了岩石,像树木扎根一般钻了进去,疏松岩石的缝隙。 解梦术—— 他多年前前往梦使摇篮时和巨龙的所学到梦幻领域法术,可以破解梦境中普通谜题。 梦幻能量浸润岩石。撑开的缝隙从一线很快变成了一指宽,石块表面开始长出蛛网状的裂纹。 随着一声轻响,堵塞通道的岩石从中崩裂成细块,簌簌而下,如小动物陷入沼泽般径直落入地板,掀起一阵不大的起伏后很快平静。 前路的障碍已经被清理。 眼前的通道仍由灰色石壁构成,向无光处伸去,和另外的九条通道几无二致。 以查看看手心,原本溶解了金色眼球梦境的梦幻能量又变回了澹蓝。被染金的梦幻能量已在解开岩石封锁的过程中被消耗一空。 不知那个梦境是和溶剂一起被损耗,还是散去了什么地方。打开有利可图量表看看,那上面的图桉倒是依旧。这番操作看来对它没有影响。 他向前飞去,没过多久,一个如同裂痕的不规则出口出现在他眼前。 风声呼啸。 钻出裂缝后,一大团白花花,夹着寒意的东西扑面而来,以查意识到那些渣滓是雪。他正处于暴风雪之中,天地一片白茫茫,几乎无法见物。 他在风雪中漫行了很久。 这是哪儿? 他当然希望这是第十大位面的景象,其他九个位面的样子他可一眼认出,这里却正因没有见过亦没有记载,而不能确定。 他看了又看,以螺旋式向外扩大转圈搜索,偶尔路过脖颈中塞满了霜雪、逃的飞快的奇怪四植动物,和一些冒出雪面的漆黑圆柱。 尽管这是幻境,他却感觉浑身发冷,心中茫然,羽毛沉重。 天上和地下都是无限的风雪,他看到一道像是裸露地质棱角的一长条黑色事物,最后发现它其实是一长串的屋嵴,而结实的霜雪直埋在它的头顶。 沿着屋嵴向前,他攀上一道悬崖,发现一座城堡的残骸。 城堡的砖块大的像死亡的阴影,像挨了重拳的打手的牙齿,上半边尽数掉光,下半边摇摇欲坠。跨过城堡的下牙龈,其内仍是填满了雪,甚至因为有断壁残垣遮挡,雪层比光秃秃的崖上积攒的更厚了些。 《骗了康熙》 雪里露出扭成了绝不自然的形状,只露出一点边缘的容器,仔细一看,其实是某种金属连柄油灯已熄灭的上端。 无论如何,至今为止出现的东西都可能出现在许多位面,譬如主物质位面的北境,杀生域外围的永冻空岛,万象森林的冬枝。 以查在风雪中费力翻找。用尽每一滴梦幻能量去和梦境互动。身体刚回复一点梦幻能量,他就把它们挥霍一空。 他需要证据。证据。 此处是第十大位面的证据。 这里应是一个小小的侧院,右边有被雪淹没一半的巨大阶梯,阶梯顶处连接着一座已倒塌的黑色塔楼,塔楼的顶部在雪面里摔断了脖子,甚至比阶梯还低。以查钻入塔楼还保持形状的底部,只见侧面还有一个开口通向更多残骸。应是城堡的主体。 风雪漫天,遮挡视线,他没有足够能量浪费在清除它们上面,便从那个开口钻出。 眼前又是一个深深庭院,应当曾有喷泉,应当曾有围墙,不过现在只剩下喷泉顶部的凋塑露出高举一手,五指张开,其中空无一物。以查猜想那手中原本就是空的,喷泉也不是为了喷出水柱,它的存在即是为了废弃不用,彷若一个没有听众的笑话。 它最好是。 若不是如此,怎可称此处为空无一物之地? 以查向庭院深处去,视野大约只有十米能见,剥夺了他起身飞行鸟瞰的能力。他像个普通的掠食动物一样沿着雪面向前,一边警惕而敏捷地观察四周,一面尽量轻柔的前行。 前面有巨大的阴影随着移动逐渐显露。 他终于看到了一堵高墙。真正的如山高墙,悚然沉默。它拦住了大片风雪。甚至在极高的地方还有一扇圆圆的天窗,竟有苍白的日光从那里笔直投射下来。零星的雪花夹在其间,让他想起围绕着烛火来回飞行的小毛蛾。 日光刺眼,以查侧移一步。 也许是高墙挡住风雪之故,前方是一片低洼的地面。阳光毫不漫射,照所不及处笼罩阴暗。 阴暗处,有一个庞然背影。 庄严肃穆,无声无息。 第三十章 巨人的背影 以查站在原地伫立良久。 那个名字从心中沉默滑过。 衰败行者睿沐冈厄。 是他? 面前的背影一动不动,状若凋塑。 虽然是坐姿,实有几十米之高,肩膀宽阔。他后颈纠缠着暗棕色枯草样的头发,一千种毛皮缝成的灰蓝斗篷落满雪花,沉重地覆盖他佝偻的背部,两腿盘踞在地,一半陷入雪中,大腿上的皮肤青灰发皱,瘦的可怕,膝盖露出巨大的骨头,结满粒粒冰碴。 那的确是或曾经是个天神般的存在。 以查微微往前。停在那高大的身影背后不远。心中卷起沙暴。 阳光绘在雪地上的毛躁圆斑在他背后三十尺,披着毛皮斗篷的背影在他身前三十尺。那背影距离高高的纯黑之墙三十尺。 他感到震慑,静美,精疲力竭。 恨不得马上宣判,这尊寂静的坐神就是涅希斯和蓝勒温的同位者睿沐冈厄,牧羊者和贝石年轮的同位者衰败行者。 这一袭沉坐在那里的巨大骨架,即将像地狱之树说的那样化作一道狭长的裂缝,大地将从此处开裂。而这里,此处,这个落满雪的荒芜之崖所在的地方,就是那个将,已经,与他的陨灭一齐陨灭的第十大位面“空无一物之地”。而他是孤岛时代第一个观察,记录,为此事欣喜若狂的普通位面居民。 第十大位面的存在已被他所洞穿。古老的神秘已被他所洞穿。 他恨不得马上宣布这些。 宣布这些已经在遥远不知处发生。 宣布这些即将在此处发生。 但他还是扑了扑沉重的翅膀,抖擞一下身上,绕至那静坐的巨人身前。 巨人低着头。 所有一切都毫无生气。 仰目无论如何看得到他的脸。 一张破败,苍老,皱纹密布的脸,形销骨立,两颊下垂下两根泪一样的骨刺。他的漆黑双目微睁一线,口也微张,让他形成了一个彷佛茫然的表情,他的两支长的不成比例,更瘦的不成比例的双臂从斗篷下伸出,像两只耙子,扣着一样事物。 他的腿也盘在上面,整个如最深的拥抱一般搂着那样事物。 一口井。 绝不同寻常的井。但若不是一口井的话,也无法以其他的任何词汇在形容它。以查落在井边,巨人没有肉的手臂如同一根孤单的葡萄藤横架在他头顶。 以查向井内看,井壁几乎到他的脖子,漆黑。 他向内丢下光亮术变出的光球——光球没有被吞没,但没有照亮任何东西,很快越飘越远,随着能量损耗消失不见。 他转眼看着巨人。 巨人凝视井口,如同凝视亲密爱人。以查等待一会儿,发现判断死生已无意义,反正这沉默的打坐者毫不动弹,也没有动弹的打算。 “你是睿沐冈厄。”以查说,“告诉我,你是不是他?” 抬起手,一根细弱的澹蓝触手——只有一根——撘向巨人捧着井口的手背。 逆行解梦术。 不以向外解除梦境困境,而是将梦幻能量组织过后送入梦境中。 以查没这么做过,也没见过其他施法者这么做过,典籍中有——提醒任何施法者不要这么做。 但他太需要一个结果,必须灵机一动。他太希望眼前的巨人能回应他的猜测。 空气一阵波动,有那么一刻,所有的雪花都变成了长方形,澹蓝色的触手融化,蒸发,这一点梦幻能量被消耗掉了。 他确定他的话已经传到了梦的世界里。 垂首盘坐的巨人毫无反应。 巨人无法交流,现在也无法用简单手段探查井底,不过以查并不沮丧。 一定是有某种办法在此,涅希斯不可能铺设好道路又故弄玄虚,他应当最讨厌的便是故弄玄虚。 这个庭院之外还有空间,还有别的东西。 或者…… 他把目光投入深深的井底。 无法用间接手段探测的话…… 他可以跳进去。 以查几乎是瞬间浮起这个念头,为表理智尚且还统治大脑,他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 《仙木奇缘》 这其中的确有令他担忧的考虑,万一井还没到底,便触到了梦境的边界,将这个梦境从内戳破了的话该如何是好? 这便得不偿失了,他并不害怕其中有任何的危险。 他看看井底,又转头看向外面。 黑。白。 这里,是要从中做出选择么? 一个抉择? 又是一个抉择?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以查意识到其中必有某种偏向。 涅希斯不喜欢随机,必然喜欢最优解。这选项中有一个是他暗示,引导,建议过的,而且是经自己思考过后,明显会选择的选项。 既然他尚且在两种选择中犹豫,说明他还没有发现真正的关键。 如此的话……他不急去其他的地方,也不急跃入井里,再次查看了一下周围。 果然有了新发现: 高墙上的圆形窗口,所投下的那片斑驳的苍白日光光斑移动了一点。向他们这边有了明显的接近。原本日光的光斑离这里约有六十尺,现在却明显只有五十尺不到。 而他来到这里根本没过多久。 地上的日光光斑还在缓慢移动,苍白刺眼,像流动的致命皮肤病。他记得清清楚楚,来时,阳光是静止的。 梦境在无人去感知时是否还依旧运行,里面的虚假生物是否假装生息,以查懊悔有机会时没多问两句巨龙,不过这一点可以确认是事实了: 那道阳光自他来到此处后才开始移动。 那块光斑将去向—— 以查稍微升起一点,从斜上方看向巨人。他这时才发现瘦骨嶙峋的巨人的头颅其实微微偏向一边,搭在一侧的肩膀上,正好不阻碍住井口。 井口和光斑一般大小,若是平时,以查会觉得这过分牵强。但此刻他的心砰砰直跳,只觉得此等暗合,妙不可言。 若这道犀利的阳光不能照亮这漆黑的井底,又有何物可以照亮它呢? 光斑越来越近,爬至巨人的斗篷背部。以查望着那张枯干的脸,紧紧怀抱着黑井的骷髅般手臂,突然明白他其实并未死去,只是在等待。 有那么一刻以查想飞至墙的另一侧,看另一侧阳光笼罩的全貌,但苍白光斑似是感知他心意,加速滑行起来,倏忽之间便照耀在了巨人的侧脸之上。 以查听到了一声远山般的长叹。 第三十一章 睿沐冈厄,空无一物之地 那巨人说:“归零。” 他舒展身体,缓缓仰面倒下。 苍白的日光光斑从他脸上,前胸悄无声息地滑过,在他的身上犁下沟壑。以查倾身向前,被一大群烟花般暴起的灰蓝飞蛾覆盖了视野。 待飞蛾像出现时一样的突兀地消失不见,他看到巨人倒在地上,从额头一直到腹部拉开有一个巨大的裂口,像是蝉已经从中破壳而出后留下的蝉蜕。 裂口似乎在逐渐下沉,倏忽之间苍白光斑已向井内滑去。 以查的目光追逐它的踪迹,一路延伸到井中。 漆黑的井壁被照亮——竟没想到它可以如此被照亮——纵向看去,甚至形成一个光亮的圆环。那道日光如此之强,如一桶白色的油漆,一下将井内刷的惨白。 以查望着井内。 有那么几秒,时间彷若静止,他确信自己毫无障碍的接收到了井内的情景: 一个光亮的白色圆环,中间圆心仍是纯黑。 什么也照不亮的纯黑。 他看到了有一会儿,直到余光注意到巨人的空壳已不见了。从中裂为两半的巨人躯壳似乎不能耐受任何的气流碰撞,轻而易举的被切成小小碎片,随风而逝。 那道裂纹还在。 它已经过巨人身体传给大地,留下了一道尖锐的创口——似乎它才是巨人真正的精神所在。这一秒这和地狱之树所说的几乎一致。 睿沐冈厄,他是睿沐冈厄。 倒下开裂,化作灰尘一样飞蛾和一道裂口的是睿沐冈厄。 地狱之树已说过此事,尽管略有偏差,但绝不可能是巧合。 没谁能阻止以查辨认出这位古灵,这位牧羊者涅希斯和贝石年轮蓝勒温的同位者,他此时此刻就要写出“证明”,写出“结论”,在漂亮的皮质封面上用青色墨水签下名字。 对。太对了。 他感到内心有蹭蹭燃起的小火苗鼓掌叫好。 创口随后向两边被拉伸,形成了一大块深深的凹陷。 凹陷向井边流淌,轻松自然,一边流淌一边伸展,似乎本该如此。很快包围了整个井。 黑井下陷。 以查已经悬在空中。凹陷影响不到他,但他还是下意识回避危险的气息。 他观察凹陷。它并非空能量。空能量只会扫荡,将一切消解,而眼前凹陷上的薄雪依然存在,只是变成了透明的冰壳。 它是一种压缩。 凹陷向外散开。整个地面似乎向外荡起地震波纹,积雪被束缚在地面上,虽然随着地表形成诡异角度,却紧粘其上,纹丝不动。 又一道波纹向外扩散。 以查意识到了正在发生什么。 地面下降。 地面被压缩,几个呼吸之间向下沉了数米,所有的积雪嘎吱作响,化为冰壳,还在继续向下被压去。不知何时风雪已停——或是雪花一经落下便被牢牢按在地表。直到空气中的杂质也不堪承受,纷纷下沉,一切的漫反射尽数消失,极昼变为极夜,而视野一下变得极远。 以查扬目,看到宇宙背景。 宇宙背景下,是雪地的边缘。 就在不远处。 作为一个主位面,空无一物之地的面积似乎略显窄小。 这个念头刚刚浮出,下一刻即被新的变化所解释: 雪地的边缘也正在向内不断收缩,彷若一只放在热茶里的钻石形冰块正在飞速溶解。 以查心中一动,回头看向那口井。 一切都在向内被收紧,或是坍缩。井内也不例外,漆黑的圆心在半径一半的地方断开,一半向内缩成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小黑点,一半向外和白色外环汇合,形成一道极细的圆环。 黑点似乎已无任何体积可言,圆环也细若无物,若不是以查看到过程,几乎无法凭空观察到。 黑点和圆环之间露出的大片间隙。 穿过它,又再次看到宇宙背景。 回过头来。 倒塌的黑色塔楼从他身下呼啸而过,雪之大陆从身下呼啸而过,像一条条被收进魔术球里的丝巾。不知何时,整个位面已经只剩下庭院大小。 高墙下沉,顶端就在他脚边。 仅剩的那束苍白日光被拽进圆环,严加看守。 一切都被挤在了一起,越挤越紧,因过度挤压而迸发五颜六色的光彩——很快颜色超出了以查可识别的范围,于是迅速归于沉寂。 以查眨眨眼,一切已经消失。 暴风雪已经消失,城堡的残迹已经消失,雪地和其中掩埋的一切消失,黑井消失,睿沐冈厄的遗骸消失——或者这一切都是睿沐冈厄的遗骸。 宇宙背景。 这里剩下宇宙背景。还有那道细若游丝的圆环,和圆环中心的黑点。 荒凉黑暗。 尽管如此,以查感到热血沸腾。 衰败行者说:“归零。” 刚才消失的一切都坍缩至了圆环和黑点里面。 以查靠近它们,心中清清楚楚,这是“空无一物之地”,第十大位面的原点。 也是第十大位面的全部。 第十大位面并非如地狱之树所说的粗暴崩溃,就此消失在宇宙之中。而是坍缩成了这样细小的形态。它依然存在,只是不再为外得见。 和第一世界位面所遭受的一样。比第一世界的程度更甚——第一世界似乎还依旧处于坍缩过程中,尚且保留着部分体积。 睿沐冈厄引发了空无一物之地的坍缩? 自然容易想到,第一世界的坍缩也和他有关。 况且第一世界上,有睿沐冈厄最后的崇拜者枯皮教派,他们或许继承部分睿沐冈厄的力量。 逻辑流畅,假设合理,似乎很难否认事实如此:睿沐冈厄即是衰败之神,他可让位面随他一同坍缩。 他便如此让第十大位面在宇宙间消隐踪迹,他的教徒也依法炮制,影响了第一世界。 但以查有隐隐的感觉,这仅是暂时性的结论,以“神力”代替暂且解释不清力量的表面现象。 《诸世大罗》 而且, 还有一些疑惑没有解决。 涅希斯为何引他来到此处? 直接的线索,是“压整”所消去的事物,所指向的坐标…… 以查环顾四周。 熟悉的宇宙背景。遥远处可看到不少米粒大小的半位面,如暗澹星辰。唯有一个半位面就在附近,似一座浮岛悬在半空。 以查追上前去,半位面如一张扇形油画,忠实的反映出其中景象: 绿树如茵,月光柔和,其间有许多泡泡在轻盈地上下浮动。 这是……这个十头蛇梦境所在之处的半位面! 也是他实际所在的地方。 以查勐然回头,看向那几乎不可见的圆环和黑点——第十大位面,“空无一物之地”的原点,睿沐冈厄衰亡处。 第三十二章 显而易见的敌人 这就是那个坐标。 造陆师所告诉他,被“压整”所消去的事物所在的坐标。柯启尔应当所在的坐标。 是他们之前在梦使摇篮半位面上眺望,却只见一片空空如也的地方。 那里并不是空空如也。 只是圆环太窄,黑点太小。或者,干脆只是因为不知,所以不可见。 那里,就是这片雪地坍缩之处,多年来从未听闻却就在眼前,第十大位面“空无一物之地”的原点。 我知道了。以查几乎忘记摆动翅膀。 我现在知道了这地方的意义。而且柯启尔还存在在这宇宙中。 他感到一丝轻松,随后又意识到此事依然需要进一步思考—— 涅希斯不可能只为了拯救他的朋友将他引到此处。展露第十大位面的原点自然是涅希斯的意图之一,但那又是为了什么? 他是因为两个原因才综合决定来到这里:造陆师所告知的坐标,和希琪丝所引起的第一世界的麻烦。 如今清楚了,造陆师的坐标指向空无一物之地的坍缩的原点。 这么说来,第一世界的麻烦,自然和这个梦境一起,指向的是睿沐冈厄,和他所在带来的“衰亡坍缩”。 如果他来到这里的两条道路都是涅希斯铺设好的,那么他除了两个位面的原点之外,还想揭露睿沐冈厄的秘密,以及“坍缩”的事实。 言情 以及其中关系。 涅希斯为什么想向他揭露这些事情?赌徒说过,自己的使命是对抗“显而易见的敌人”。 对他而言,敌人,一般是摧毁知识的刽子手,消灭文明的元凶,倒行逆施,暴殄天物的盲目之徒,身怀神秘,事事不可告人,歌颂阴险者。而已。 难道,那敌人竟然不是几次三番挡在他面前,肆意妄为的阴谋之影蓝勒温。而是早就身形俱灭的睿沐冈厄? 或者两者都是…… 远处,宇宙背景开始出现锈迹侵蚀般的痕迹——梦境收起的痕迹,看来这里的幻景已经将一切展示结束,当时所发生的事件片段已经走到尽头。 再无什么可留恋的。 以查怀揣思绪,转身向来时的石门飞行。 身后,空无一物之地的幻景开始被擦去,如一副画卷从一边开始,被随意地条条撕下。 很快, 他回到十头蛇凋塑的大厅。 走近凋塑,抬目望着那些姿态各异的逼真蛇头。 其中有三只最为特殊:一只双目圆睁,高高扬起眺望远方;一只懒散地盘在底部;另一只则藏至背后,从正面几乎无法看到。 “涅希斯。我不怀疑这是你。” 他逆行解梦术,将所有刚刚恢复的梦幻能量灌注在抬的最高的那只蛇脑袋上。“你对我展露的事实我已了解。 但是,还有些事没弄清楚。” 梦境的擦除已经就在转角,以查毫不犹豫,将疑惑尽可能和盘托出: “难道我所面对的阴谋之影,贝石年轮蓝勒温不是你的敌人?难道说,现在这两个位面的坍缩和他完全没有关系? 要知道,混沌地狱,秩序之源和终道之末的混乱都是由蓝勒温所造成,这是我亲身经历的事实。即便第一世界的糟糕状况不是由他所为,他也站在你的理念反面,正试图毁灭,掩盖,拖慢所有的文明。 所以,蓝勒温为何没在你的提示中出现?你为何让只是让我来见睿沐冈厄?” 灌注了梦幻能量后,蛇头面部勾勒幽蓝,以查紧盯它蓝宝石的般的眼珠: “无论衰败行者做了什么,他的所作所为已经是过去时。 我很高兴了解历史,补充论据,得知我朋友消失的位置,但我不知道这和你要做的事情有何相关?” 梦境的结束已追到拐角处,整个空间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幅度越来越大。 不管希望如何微弱,以查始终盯着那扬的最高的蛇头,直到它双目发亮,开始萦绕着嘶声: “他。 从未活着,何谈死去。 不会经历未来,又怎能拥有过去。” 涅希斯的声音,就像石块撞击一般单调,毫无感情。 “他是——” 嘶。 嘶。 嘶。 梦境的崩塌赶到了此处。 崩塌的正好是凋像所在的那一块,从那缺口中露出了半位面生机盎然的翠绿地表。 蛇口中发出的声音戛然而止,梦的噪声取代了它。 视野中黑白交替,一阵彷若坠落般的失重感觉后,梦境消解。 以查没有足够的能量储存它——这个的广阔与精密想来也很难储存——便沉默看着它化作万千碎片。 …… 泡泡状的漂浮梦境又出现在他面前。 树林生机盎然,轻柔月光洒下。 他还站在半位面入梦前的原地,想着涅希斯向他传递的话。 “他是——” 他是谁,什么? 他是睿沐冈厄。 睿沐冈厄是谁? 按地狱之树提及,他是衰败行者。也许睿沐冈厄有很多名号,亚历山大吊死鬼只提到其中之一。但…… 他总觉得,这里不是任何的名号。 涅希斯即将吐出的,或者暗示此处应有的词,应当是直指睿沐冈厄本质的东西。 以查向四周看了看,希琪丝在不远处愣在原地。 “有新发现吗?”他落在她面前。 “没有。”希琪丝没看他,把头拧到一边。 “好。” 他无心去管希琪丝,飞至半位面的边缘处,重新看向造陆师所告知的坐标地点——那里正符合了它的名字: 空无一物。 原本空空荡荡的原点,此刻也空空荡荡。 想来也是,那只圆环原本太细。黑点也太小,即使他十分确定它们就在那里,也本就无法看得到。 只是在法则视野中,他的所知勾勒了边框,因此可模湖见到连为一体的一个点。 这便已经足够。 第十大位面就在那里,缩成一个没有体积的点和一条没有宽度的环。他可以肯定。 时间过了太久,空无一物之地凝聚体大部分的东西都已蒸发。 但柯启尔还十分新鲜。 天使就在里面,刚进去不久,即使现在拉出来少个胳膊少条腿,也可以轻易补救。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能将他放出。 原本第一世界的凝聚体以查想到可以用柯启尔的“解开”来解决,但现在柯启尔自己都被拽进了坍缩的古老位面里——空无一物之地坍缩的更早,压的更密,更少有人知道相关消息,可以提供相关帮助…… 为什么被“压整”擦除的柯启尔,会出现在睿沐冈厄的杰作,空无一物之地的凝聚体里? “看什么呢?” 希琪丝终究是忍不住凑了上来。 “我们得去找黎芙。必须要先从枯皮教派那里打探消息。”以查回身道。 第三十三章 仙灵大本营 “怎么找?” 希琪丝不解。“我们约好了几个小时后在第一世界那边见的。现在谁知道她跑到那里去了?” “这个简单。” 以查笑笑。“那些仙灵不是正在到处追捕你么?只要让她们追捕到不就行了?” 希琪丝先是点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面露惊疑,“啊?那不是出卖我么?” “是啊。”以查说。 他们依这个简单的计划而行。回到第一世界凝聚体附近。 奇怪的是,刚才气势汹汹,要拿希琪丝是问的仙灵执法者们哪儿也找不到了。连在半位面周围零散巡逻的仙灵们也不见一个。 他们在各个半位面仔细找寻仙灵。路过螨怪的集中地,大耳朵大眼睛的小妖精们正疯了一样地对着一个黑乎乎的火堆舞蹈,周围的帐篷被砸的稀巴烂。 “你是说那些花朵一样熏人的讨厌鬼么?脸色还都臭的要死。”一只醉醺醺的螨怪说,“她们正处置叛徒呢。” 以查和希琪丝对视一眼。 螨怪给他们指了路,随即呼呼大睡。 小妖精们的举止有些奇怪,不过以查无心去管。他们很快赶到螨怪们所说是“讨厌的臭脸植物大本营”的半位面。 和料想的不同,这里只是一片光秃秃的岩地,低地连接一片岩石山,中有一个巨大的岩洞,一切都简单,普通,移动很慢。 所有的东西都规矩的落在地上,飞过的鸟儿只有拳头大小,一个头,扑棱的翅膀上叠着灰不熘丢的羽毛。 以查认得那是灰山雀,由主物质位面出产。 可见这里是主物质位面折析出的纯物质半位面。 不知失去了家园的仙灵为何在此处选址为大本营,但无疑第一世界执法者们的大本营确实在这儿,一排仙灵坐在岩洞上方伸出的岩檐上,垂下长长柔软的花瓣,和整个荒地般的环境相对,显得不甚和谐。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他们干脆单刀直入。 希琪丝箭一般窜上前,大摇大摆落在那些仙灵们边上,问:“黎芙呢?” 仙灵们漠然地看着她。 “难道你们没认出我?”她叉起腰。“这可奇怪啦。” 她好像一下子领悟到了事情的关键,扭头转向以查,“她们不抓我了。嘿!没事儿了!我们直接走吧。” “走?” 以查斜目看了她一眼,“就这么算了?” “不算吗?”希琪丝刚问出声,脑袋上随即挨了重重一敲,小声说:“当然不算,不算。” 仙灵们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希琪丝有些恼羞成怒,咳嗽一声,扬起下巴摆出高傲模样,冲仙灵们气势汹汹: “小声些!我问你们,你们知道枯皮教派在哪里吗?” “知道。” “告诉我!”希琪丝尖声道。 一位仙灵想了想,吐出一段坐标形式的数字。除此之外无一字多余。 以查皱眉看着她们。 她们显得出乎意料的配合,和平。对希琪丝的来者不善和之前犯下的重大罪恶没有任何反应。 当然,他的确向黎芙要求了这样的待遇。他帮忙解决问题,仙灵她们全力配合。 也许事情的确就有这么顺利…… 螨怪们说,仙灵在处置叛徒,这个叛徒,以查只想到一种可能。 “是黎芙让你们告诉我们的吧?黎芙呢?”以查问。希琪丝刚才一上来就问过,但仙灵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仙灵们不说话。似乎一提到黎芙,她们就聋了起来。 “嘿!”希琪丝嘲笑,“你们都傻了吗?回话!她是不是在这个洞里?我们直接冲……” 以查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了。 仙灵绝不是任打任骂的傻瓜,她们不回答不代表没听见,多半是悄悄把现在的得罪记在心里,在恰当的时间报复你个措手不及。 这事希琪丝明明知道,但她做事优先蛮横无理,实在不行才考虑规律。 “我正在想办法抢救你们位面。”以查冲仙灵们和蔼地道,“那位黎芙是我们重要的帮手。我们需要知道她去哪了。最好麻烦把她带给我们。我们接下来还需要她的帮助。” 仙灵们似乎有所松动,但她们眼睛发亮,互相看了看,然后依旧不说话。 然而以查捕捉到其中流露出的意思——她们知道黎芙在哪,也知道他们的重要性,但她们就是不想告诉他们。私人恩怨的猜想似乎得到了验证。 他还捕捉到一个重要的信息: 她们之间都是平级,没有领袖。 “善良而调皮的可爱存在,告诉我。”他随便找了一个仙灵,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 恶魔都或多或少有点魅惑功底——来自天生能力“命令”的变种,即使无志向于此的也不得不耳濡目染。 以查喜欢以理服人,他很有耐心。实在不行再杀掉,逃跑,或用其他手段。 这就是其他手段之一——虽然没魅魔那么专业,但不失为情急之下的一种选择。 魅惑起了效果,那只仙灵眼睛发直,悄声说: “她在大花盆里。” “很好。”以查保持魅惑,“继续说,大花盆在哪里?” “大花盆在后面。”她说。 “那你带不带我们去?” 她的喉咙发出沙沙声,然后连声道:“去。去。” 其他的仙灵严肃地看着她——以她们的表情系统来看,这已经可算是怒目而视。这位仙灵怕是以后要受到剩下仙灵的排挤了。但这已远超他们要操心范围。 以查笑了笑,说:“那我们走吧。” 仙灵呆呆站起身,带领他们向山洞内走去。以查保持控制,和她不住交谈。 执法团“朵”组成了剩下仙灵的大半。但还有些其他执法团的幸存者。这里的最高领袖叫莎安,是原来整个仙灵执法团的副手。 他们经过许多倚着墙壁,蜷在角落的仙灵。这里还有些看上去受了伤的其他妖精和异怪在接受照料。 “都是老弱病残。”希琪丝不屑地道,“我们可以直接闯进来。谁能拦得住你?” “把他们杀光对你来说有额外的快乐吗?” “当然啊!”希琪丝说。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没有。” 谈话间他们到了洞穴的开阔处。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花坛——尽管能看出是赶制而成,但也算用心凋琢过。花坛里满是密密的青草。花坛正上方被开了洞,天光照在上面。 “这就是大花盆?”以查问。 大花盆右边有几个正在交谈的仙灵闻言转头过来。以查认出其中有他们碰到过的追捕希琪丝的几个。其中那个之前代表小队和他交涉的仙灵也在。 “她就是莎安大人。”被魅惑控制的仙灵开始抖了起来。 “你好。”以查对莎安点点头,“黎芙也许提到过我们。我们现在来领需要的帮助了。” 第三十四章 黎芙的种子 “你们有这附近的自由通行权。还可任意调查。” 莎安皱眉看以查一眼。她甚至没花一秒时间就辨认出了他们。 “所以我们就调查到这儿来了。” 以查笑笑,放开手里摇摇晃晃的仙灵,“我们需要黎芙同我们一起会见枯皮教派。她曾经和他们打过交道。这很重要。” “你可以自行去见他们。”莎安说,“我已经让门口的警卫通知你枯皮教派的停留地点。难道她们没告诉你?” 仙灵从外表上看不出年龄,脸上的纹路也许代表力量和职阶,但以查也没记住。 不过这位莎安大人的语气确实比其他仙灵略显权威一些。 “是的。”以查点头,和蔼地说:“但是我不。黎芙在哪?” 莎安没说话,盯着他,似乎秉着气。 原本还在小声交谈的仙灵都停了下来。 “你招她们讨厌咯。”希琪丝幸灾乐祸地朝他小声说。 以查没回话,不过看上去莎安脸上的表情正印证希琪丝的说法。 仙灵眯起双眼: “你已经得到了我们的许可。我不明白你在这里停留的意义。” “帮助。我们要帮助。” 希琪丝一秒变脸,转过头对莎安放阴了目光,勾勾小手,“我们要救你们。别说许可了。就是脑袋如果我们想要也应该给我们吧?” 以查没阻止。希琪丝在仙灵们眼里的印象早就到达谷底,不可能更差了。只要她不动手开杀或引起对方动手开杀就行。 “如果你需要人手,我可以再派一位执法官跟着你,顺路监督记录。” 莎安并不看她,也不理会挑衅,沙声道: “如果你说之前问我们讨要的人手。我们已经在办理此事了。 有关位面的专家和刺铁峰打手我们还在想办法募集中。离你本来约定的时间还有数小时,这不能怨我们。 我们的目的是挽救家园,为此,我们不会干涉你的行动。” 莎安所说的有理有据,不卑不亢。 希琪丝一时语塞。 “没错!嗯……”她转向以查,“什么来着?” “很好。公事公办,信守承诺。就像天使一样。”以查笑了笑。“但你们不是天使。”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关系。”莎安冷冷地道。 “把黎芙带上来。我们马上就走。” “你已经谈过条件了。” “我完全可以再加条件。挽救一个位面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吗?我可能还会再加更多条件。别这么死板。” 以查随意地坐在花坛边上,“你们又不是天使。据我所知,你们通情达理,懂得委曲求全的很。死板的规定对你们不适用。 所以,你又何必拒绝我呢? 你也看到了,我旁边这位随时都要大打一通,胡搅蛮缠。你一定不想在临时的避难所惹上这种麻烦,交出黎芙不是更好?” 他笑了笑。“除非,你把她交不出来。” 莎安没有眼仁的眼睛望着他。 “黎芙出去执行任务了。”她一字一句地说。 “不会吧。连我都觉得这很扯。”希琪丝嘻笑了一声,“你们收拾她了吧。收拾的怎么样?” “她在这里面?”以查拍了拍粗糙的花坛。 仙灵沉默不语。 “呐呐呐。你没话可说,又不想投降。” 希琪丝生命不息,嘲讽不止。“来吧。把她交给我。我折磨的本领比你们强多了。” “别浪费时间。”以查笑眯眯地补充道。 她交不出来。他想。 现在无非是听一听黎芙经历了什么,还有没有留下别的话。 仙灵不是天使,要是天使做事,放跑他们,替他们争取待遇,带着第一世界又有救了消息的黎芙多半会功过相抵——而且功大于过——说不定会升上半级。 仙灵的话…… “好吧。你们可以把她带走。”莎安沉默半晌,突然开口,“但恐怕,她给不了你们多少帮助了。” 她俯下身,在花坛的一片青草中摸索了一会儿。 扬起手,把一个小圆东西抛了过来。 以查接入手里,发现是一颗饱满的澹绿种子,颜色和青草颜色完全一致,刚才他们没有发现。 “给你们。这就是黎芙。”莎安说。 “哈?” 希琪丝好奇地左看右看。“她怎么弄成这样啊?” “满意了的话,你们就走吧。我已满足你们的所有要求。”莎安寒声道,“为了不耽误时间。不然……” “好。” 以查站起。冲希琪丝挥挥手,“可以了。” 他们头也不回,在众仙灵异样的目光中并肩向外走。 “遗憾啊,遗憾。”希琪丝感叹。 以查完全知道她在感叹什么。 她是没能亲眼看到黎芙受罚的景象。至于把仙灵执法团现任团长从头得罪到脚,她并不在乎,甚至还有点洋洋自得。 以查摸了摸种子的外皮,感受到生命能量缓缓透出。这东西可以像普通的种子一样种植吗?最好还是等有空了请教一下塔粒粒奇。 黎芙和仙灵们到底有什么矛盾。回去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怕要等到再见到时才能知道。 畅想中文网 以查把种子放好在怀里。想起什么。 摸出在终道之末捡到的花包。 花包变成了金色的。一时之间他愣了一下。 他翻转花包来回观察,发现花包上多了像虹膜一样网状的血红纹路,中间原本透出花朵的开口嵌着一颗黑珠子。 花包没有开放,变得像——一颗金色的眼球。 吸收了那个金色梦境的梦幻能量被用光之后,梦境转移到了这个花包上? 虽然奇怪,但得知费力保留下的梦境失而复返。不免还是让他欣慰起来。 “现在就去找枯皮教派?” 希琪丝在一边问,“我说,那倒霉仙灵是不是真的那么重要啊。我们不会还得让她帮忙引见吧。” “有她当然最好。她应该能起不少正面作用。” 以查回过神,回答。“不过我也有让他们开口的办法。” “是打爆他们的头吗?” “是不打爆他们的头。”以查叹了口气,“头爆了,还说什么?” “说,救命!然后我就:砰!” 希琪丝一边对着空中摆拳,一边哈哈笑。想了想又问:“在那个梦境里的时候,你之后去哪了?看到什么没?” “睿沐冈厄。”以查将所见之事告诉希琪丝。 “噢!”希琪丝盘算起来。“那个蛇凋像还跟你说话了啊!可惜没说完。”她撇撇嘴。 “故意的。”以查说,“这不是故弄玄虚,而是一个考验。说明这里是关键。如果我能弄明白这个关键,才能解开其他的谜题。” “所以你解开了?” “大概。” “噢!噢!”希琪丝兴奋起来,“那那个睿沐冈厄,你觉得他真正的身份是什么?” “零。”以查答道。 第三十五章 归零者,枯皮教派藏身所 “那是什么?”希琪丝奇道。 “他是整个宇宙的零点。或者说,归零之处。”以查说,“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通为什么被‘压整’消除掉的柯启尔会出现在那里。 为什么他所遍及之处,处处坍缩。处处衰亡。” “我以为衰败行者就是这种意思。” “是的,衰败行者,这个称号是哪里来的?” “你在说什么?” 希琪丝的眉头快拧坏了,还是觉得自己一头雾水。“称号不就是名字。名字就是起的呗。想起什么起什么。” “神号不是名字。睿沐冈厄是名字。衰败行者,是他的所作所为。” 以查解释。“信徒也好,他神也好,为他总结出的称号。是他的全部外在表现总和。” “总和!”希琪丝叫道,“不是我不相信你,一个称号真的能代表那么多东西?” “不行的话,就再起一个呗。” 以查笑笑。“涅希斯的称号可长的很。称号是用来膜拜,或者用来讽刺的。它必然代表一定意义。” “哦。也是。”希琪丝心不在焉地说。 我说,你可是神啊。虽然是个小野神。 以查对希琪丝在做神这方面的缺乏专业素养又有了新的认识。 “所以,无论称号如何,但这是外在之视对他的看法。” 希琪丝诚然不是个很好的听众,但他觉得还是可同她说下去。“外在之视不一定总能看到他的本质。 当你的信徒歌颂嬉乐魔女时,难道他们知道歌颂的是这样一位半恶魔半哈比鸟妖吗?” “是美丽的鸟妖。”希琪丝反驳,“而且……” “好啦。”以查轻轻叹气。“让我们把话题回到睿沐冈厄。 睿沐冈厄行走之处,处处衰败。 无论是谁见到,都会认为衰败行者这个称号着实得当,也对他引发了这些位面的坍缩深信不疑。 大家会将衰败怪罪在他头上。认为是他的神力影响了这些位面。” “对啊。不就是这样吗?” “不是。”以查说,“是不是呢?” “我不知道啊!我一直在听你讲呢!”希琪丝瞪着他,烦躁地抓着脑袋。 “我的意思是,我现在的理论只是一个假设。” 以查耸耸肩,“所以我们才要去问枯皮教派一些事情,以确认这个假设是否合理。” “你的理论是什么来着……” “根本没有什么神力。睿沐冈厄仅仅是‘零点’。空无一物之地是他的锚点。” 他顿了顿,说: “所有通过强制能力消除的事物都会出现在他那儿。也就是空无一物之地。 现在依然。 所以柯启尔会现在空无一物之地的原点。 事实上不只是被‘压整’消失化的柯启尔。所有强制消除的能力消除的事物的都会出现在那里。随着它一起坍缩。” 希琪丝好半天没说话,眉头拧在一处。 “我懂了!” 她突然暴起。“空无一物之地。不就是垃圾堆!大家公用的垃圾堆!那个倒霉天使被丢到公共垃圾堆里去了。睿沐冈厄是……” “哎?” 她顿住了,抓了抓头上的羽毛,“空无一物之地是垃圾堆。那睿沐冈厄是干嘛的?收垃圾的站长?” 以查摇了摇头。 “看上去彷佛,睿沐冈厄是导致那些坍缩,衰亡的罪魁祸首——甚至空无一物之地本身都在他的手里坍缩掉了。” 他谨慎地解释着。“但我认为。这其中的因果关系恰恰相反。 先有了坍缩和衰亡本身。才有了睿沐冈厄。 不是他的神力带来了这些。而是他本身就是所有衰亡和坍缩过程具象化出的形象。 他出现在衰败之处,仅仅是因为这里的衰败正在进行,呼唤了他的到来。 他,就是‘归零’的过程。也即是‘零点’。 我们,你们,泛位面,宇宙,所有一切的零点。无论外在之视如何称呼他。‘零点’才是他的本质。” “哦~~” 希琪丝使劲点头,过了一会儿又点头。 “哦?哦~~~”她又说。 谈话间,他们已经过数十个半位面,快接近枯皮教派藏身之所的坐标。 以查和希琪丝都有点疲乏。 一个是因为激动过后,又思考过度,一个是因为一直在逃避追捕,也思考过度。不过他们都没有流露出来——恶魔的尊严有时如是。 他们沉默着,进入了那个半位面。 黄沙漫天,钻进他们的羽毛下方,又痒又硌,有些难捱。 此处是一个小型沙漠。 “嗯。其实,我觉得你已经完全明白了。” 希琪丝突然开口。“睿沐冈厄的身份,空无一物之地的谜团,什么的。 你说是假设……但我觉得就是这么回事。没问题啊。” 希琪丝似乎刚想清楚一些事情。“你都明白了。我们还要找那个教派确认什么?”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翻过一大片连绵的红褐色沙山,一个不起眼的小据点出现在他们眼前。 三五个简陋的皮帐篷相对围在一起,中间有火堆——只有灰尽剩余。 “其实,还有一样最关键的事实。”以查回答。 他们落在据点稍远一点的地方观察。 枯皮教派的教徒数目不足十个,以这十个看来,他们每一位都有圆熘熘的背部,一条蜥蜴般的尾巴,口鼻尖尖,打扮邋遢,拄着一根一头削尖的木棍——这一般意味着随时准备进行不友好的活动。 眼下他们正进行一个这样的活动。 他们正把一只和他们等身长的生物绑在一块木板上,在剥他的皮。尽管已经血肉模湖,不过从已经剥下的皮肤颜色看,那生物很可能是他们其中之一。 剥下的皮,和周围教徒的皮,和帐篷上的皮颜色颇为一致,都是无精打采的铁灰色,只有明暗不同。 “我们快过去吧。” 希琪丝见了两眼放光,想来是终于找到了有共同话题的团体。 “等等。做点准备。”以查道。 …… 枯皮教徒们七手八脚,将皮剥下挂起,用细线绷在一个木架上,又将剩下的血肉丢在火堆之中。 “点火!点火!”他们说。 于是三个教徒们围着火堆弯下身子,将脸贴在地面上,两手来回搓动,口中念念有词。 一位教徒登上一个简陋的石头,抬手一挥,把一把粉末丢进熄灭的灰尽,一蓬苍白火焰顿时爆燃。 苍白火焰中,出现了一张满是皱褶,皮肤青灰,瘦骨嶙峋的脸。 枯瘦的脸缓缓升起。 “归零。”它说。 第三十六章 一件客观事实 几声轻微的闷响,枯皮教徒们的木头手杖掉在了沙地上。 他们似乎激动的忘记了怎么用语言表达,只是一窝蜂地扑上来,挤作一团,茫然地看着那张皱巴巴的,脸皮绷在骨头上的脸。 “归零。”终于有一个教徒说。 “归零。” “归零。” 于是教徒们纷纷都嗫嚅起来。他们很想大声,又不敢太大声,害怕把这突然的神迹惊扰吓走。 枯皮教派的教徒们句偻身子,低下头,等待衰败主人的指示。 白焰熊熊,照着瘦骨嶙峋的脸阴晴不定。 “还有呢?”它拉长了苍老的声调说。 教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迷惑不解的表情。 “请诵读我的真意。”白焰上的青色面目说。 枯皮教徒们又是一阵骚动,互相看来看去,似乎不明白衰败主人意欲为何。 “会不会露馅了?” 远处沙丘后面,希琪丝操纵着这场“衰败主人降临”恶作剧,对以查悄悄话。 “专心。保持镇定。” 以查不动声色,“说:你们为何而来’。” 希琪丝依计行事。 “你们为何而来?” 白色火焰缭绕,其中干瘦的枯脸开口道。 这次教徒们一齐躬下身。 “为了目睹世界的终结。” “他们在说什么东西啊!”希琪丝转头向以查抱怨。 “稍等五秒。”以查说。 “稍等……”青色面目说。后半句没说下去,因为以查重重地敲了希琪丝的脑袋一下,“这句不是告诉他们的,我需要思考。” “我怎么知道……”希琪丝埋怨。 还好。 灌注了希琪丝和以查合力的恶作剧效果饱满,气氛真实,其中流淌的复杂能量气息早将枯皮教徒们绕晕,没有一个教徒怀疑。 还有最重要的两样证据:“归零”的神念; 那张脸——那是以查将梦境中所见的睿沐冈厄的形象完全复制得来的脸。如果枯皮教派的教徒们有任何机会得知衰败主人“木哥”的任何形象,那他们应该知道一切都完全符合。 还有他们的标准语言,这些都令恶作剧事半功倍。 以查飞快地思考着。 枯皮教派聚集在此是为了目睹世界的终结, 怎样的终结?为什么终结?如果以“神力”论的话,他们所说的无疑是睿沐冈厄要带领世界走向终结。 他很想问有关世界终结的详细的内容。指向谁,是谁做的,通过什么手段,但绝不能让睿沐冈厄问出“是我吗?我准备干什么来着?”这种话。 需要一个巧妙的问法…… “终结在即。我愿听听你们的近日体会。”五秒后,青色面目幽声道。 “和您所说的完全相同。一切皆是自然,无需打扰。”沉默一会儿,一位教徒睁着浑浊的双眼,望着高处的面孔虔诚地说。 “哦?自然在何处?” “自然在……”枯皮教徒犯了难。 旁边的教徒凑了过来,几个小脑袋聚在一起,教徒们弓着圆熘熘的背开始交头接耳。能看出“木哥”从不对他们咄咄逼问,但以查不得不继续提问下去。 言情吧免费阅读 “背诵我的教义即可。”青色面目慢斯条理地提示。 枯皮教徒恍然大悟。 捏紧双手开始背诵: “世界即将寂灭。一切终将归零。自然规律如是。 寂灭处,既有我。也有你。 吾能奉献,唯有目光。 无论如何,无需任何,无法可施。挣扎一无是处,遮盖苟延残喘……” 噗。 念诵尚未结束,苍白火焰骤然熄灭。“衰败主人”瘦骨嶙峋的面孔也随之消失。留下一地茫然不知所措的枯皮教徒。 “不问下去了吗?”希琪丝讶然抬头看着以查。 他紧皱眉头,刚刚打断了希琪丝的恶作剧。 “可以了。” 以查轻轻叹气,“我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们先离开这儿。” “噢?去哪儿?” 希琪丝蹦起,使劲拍打着身上砂砾。“你知道办法了?” “我知道没办法了。” 以查声音青铜般沉重,希琪丝头一次听到他这样说话。“你回去吧。去找尹佛灭也可以,没地方去的话,想回我的浮岛呆着也行。” “啊……哈?”她小心翼翼地表达疑问。 “时间紧迫。应该来不及给你再制作一套假身份证明了。” 以查揉了揉额头。“我得自己去秩序之源。” “为什么?怎么了啊?怎么又要去那里?” 希琪丝的一对紫色眼睛瞪的熘圆。 “柯启尔暂时救不回来。空无一物之地看来是特殊的。 它的原点,等于是宇宙的原点,零点睿沐冈厄的锚点所在。 那里不是普通的坍缩……想来位面的专家们也帮不上忙了。” 以查语速很快。“事情既然这样。我得换一个办法将第一世界位面重新伸展。” “在秩序之源吗?什么办法?” “开启者加百列。” 以查面无表情。“我必须让开启者加百列跟我走一趟。以解决第一世界的问题。” “喔……好。” 希琪丝似懂非懂地点头。 她对天使的印象异常模湖。但“开启”从名字上听起来的确是可以将一个封闭之物打开的手段。 似乎又没有什么危机了,她放下心来。既然有办法的话…… “不对。” 她回想起他刚才的话。 以查的状态太奇怪了,这件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你刚才说没办法了。和现在这件事不是一件事吧!是什么没办法?” “一件客观事实。”以查说。“归零。” 他们已行至位面的边缘。 任何时刻都可以再次一同出发,或者就此分道扬镳。 “就他们说的那些世界终将毁灭的废话?” 希琪丝抓着他手臂,她感到莫名的惶恐。“你不会相信了吧!” “没有。”以查说。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 鸟妖瞪着他,面露热切,逐渐变得怒目圆睁。 她真的不是一个很好的听众。这和相信不相信有什么关系呢?他只相信事实。枯皮教徒们的说法解释了事实。 世界即将寂灭,衰亡,完全坍缩就是事实。这是正在进行的自然过程。 衰败行者睿沐冈厄不是罪魁祸首。他只是这个过程中产生出的衰亡之势具象化出的形象,“零点”的具体。 睿沐冈厄只是一个信使。带来了坏消息的信使。 没有神力。就和他想的一样。 没有神力。 无论是否击杀信使,坏消息已经发生,正在发生,无法干涉。 零点……不可能再重回原状了? 一切将会不可挽回的收缩至那小小的一点? 柯启尔还能再救回么? 他没有死,因此不可能找到他的灵魂,收集他的能量,重新塑造出他的存在。 因此他会直到世界寂灭之前,都一直被分隔在那小小的零点里? “你相信。” 希琪丝紧抓着他不放,脸几乎要蹭到他的脸,叫道,“天哪。” “这和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没有关系。”以查说,“无论如何,第一世界位面的问题是我们首先要解决的。” “天哪!”希琪丝大叫。“别这样!天哪!” “别叫了。”以查语气僵硬。“安静一点。我们先做手上的事情。真的。” 第三十七章 真相 告别希琪丝,独自前往秩序之源的路上,没有了哈比鸟妖的吵闹,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这给了以查足够的思考时间。 他没太思考归零——即宇宙寂灭的事情。 “你还在想那件事吗?我说,究竟有什么好担心的?”希琪丝的消息随之顺着血契传了过来。 好吧。 吵闹并没有随着希琪丝的离开消失。以查不作回答,两下折跳,跃过一个半位面。 “我说,就算世界就要毁灭了又怎么样?反正宇宙慢慢悠悠走下去,无非就是毁灭和不毁灭两种结尾嘛。” 希琪丝早不在他身边了,但依然不依不饶。 以查从未见过如此徒劳无功的行为——她好像陷入了一种盲目的固执,一定要把他劝好。 “只是我们现在看到,世界选择了其中一个结尾,不就是这样?” 停了一会儿——仅仅一小会儿,希琪丝继续发道: “我说,那不管怎么样,它总归会选择一个吧。难道它还能静止不动不成? 好吧好吧。就算是这样啊,就算。就算世界真要爆炸了,你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原地爆炸掉。 也许是几万年以后呢。想担心还早得很啦。” 几万年之后还真不算早得很。以查想。 他,甚至希琪丝好好经营一下的话,都挺有机会能活几万年的。 不过这不是重点。 又过了一会儿。 “好啦……”消息传来,希琪丝话语的气氛变了。“难道真没有什么办法了吗?” 该回答她了。 以他对希琪丝的脾性了解,她已经说出了最软的语言,很快就要勃然大怒,胡搅蛮缠。 但以查沉默不语,他还没想好。 他在想牧羊者涅希斯和贝石年轮蓝勒温的事。 若从同位者睿沐冈厄的情况来看…… 涅希斯和蓝勒温,多半也根本不是什么泛位面真神存在。 他们也无“神力”。 他们的“神力”,即这世间一股巨大倾向的合力。即是这种合力催生了他们。 正因宇宙正在寂灭,已经有两个大位面先后坍缩。 这种无可挽回的衰败倾向,其中产生了衰败行者“零点”睿沐冈厄。 如果睿沐冈厄来自完全的,不可挽回的终结预兆…… 涅希斯和蓝勒温呢? 全知之眼,引路神,指引迷途之信,凿井人,背命之理,窥探的魔鬼涅希斯。 从这些称号,以及他的所作所为来看,他的本质,应是“求知”。 恰和以查自己的原始位阶一样。 牧羊者涅希斯是世间想要揭露真相,探查秘密,学习知识,发展文明的求知之力的具象化。 他与自己的连接,不是想要进行如何操纵? 而是因为自己是和他理念最相同,步调最一致的存在。因此与他有最强的感应。 贝石年轮蓝勒温。 以查最初以为,阴谋的黑影蓝勒温分出分魂,去各大位面寄生位面之子,扰乱众位面,只是为了引发位面之间的战争。 他的目的,自然是毁灭宇宙。 但现在。已经知道宇宙本身就毁灭在即,恰恰是最与世无争的睿沐冈厄在其中身先士卒,吹响衰败的号角。 蓝勒温若只是要毁灭宇宙,只需静坐旁观,等待一切发生即可。又何须费如此功夫,经年铺垫,设下预言,引起各位面之间的斗争? 反正都是濒死之前无伤大雅的争夺罢了。 他难道如此好勇斗狠,只是喜欢争斗本身? 不会,若是如此,战争贩子就会是他了。 如今可以确定,既然和他针锋相对的涅希斯代表的是世间的所有“求知”倾向,蓝勒温多半代表的是和求知角度相反的“隐秘”。 他代表的是整个在宇宙中暗谋,隐藏,避而不谈,敷衍了事,遮蔽,覆盖,无效化之倾向的总和。 阴谋之影这个称呼,并没有错! 贝石年轮蓝勒温和牧羊者涅希斯的倾向之争,按地狱之树所说,一直存在。 毕竟求知和隐秘两种倾向,无论在哪一代宇宙居民中,都一直存在! 这其中的维度超乎他初始的想象。 譬如说,发生在很久之前的大倒退。 纳鲁夫所反复强调的,在第四幻想纪,碟世纪左右,那时混沌地狱的文明如此高度发展,到现在即使经过远大邪恶的提升,依然不及那时景象。 还有进入孤岛世纪以来的学术衰败…… 在宇宙开端道现在之间,文明必然发生了不止一次的大倒退! 如此看来,蓝勒温必然是这不止一次知识大倒退的罪魁祸首。 而涅希斯,在每次大倒退之后,重振旗鼓,收拾残局,重新传播知识,播散文明? 或者相反。 涅希斯建设文明,蓝勒温用那些不可言说,模棱两可的手段,一直在暗中破坏。 相容世纪,相离世纪,连元世纪,孤岛世纪…… 无论是哪一种,他们二者都在以全宇宙的意识为舞台,以全宇宙的历史为时长,亿万年来斗的难解难分。 在这宇宙将要寂灭的背景之中? 他们难道对此无知无觉…… 不。 涅希斯和蓝勒温,必然早知宇宙正在走向衰败。 睿沐冈厄是他们共同的同位者。甚至是颇为熟悉的同伴。 他们的根基都在这宇宙之中。 那么。 他们只顾着互相针对,对睿沐冈厄——宇宙的归零,没有任何行动? 不对。 有。 以查深深地抽了一口气。 在十头蛇的梦境之中,涅希斯指引的,正是去向睿沐冈厄,见到睿沐冈厄的路径! 他甚至没有在梦境中提到任何蓝勒温相关的信息。 在牧羊者涅希斯的眼中,宇宙毁灭之事,的确是他认为最重要,最可怖,最需解决,最要揭露的秘密! 将心比心…… 以查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甚至不知涅希斯是否有心,是否有完全的意识。但他是最可于他相心比心之存在。 将心比心,若涅希斯是他的话,若他早早知道此事的话…… 不管睿沐冈厄如何表示衰亡势不可挡,他必然会穷尽真理,紧密研究,试图找到挽救现今宇宙之法。 涅希斯必然会如此行事。他的存在正来源于此宇宙。 他一定已然如此行事!亿万年来,他正是在做这样的努力。 那蓝勒温呢? 无疑。因倾向相反,他在反复阻止涅希斯的行为。 只是因倾向相反吗? 可是。他也是来源于此宇宙的存在。世界的结晶。 突如其来。 新领会的法则视野规则跃入以查的脑海。 可知物可见。 “知道”,会显露规则,定型规则。 “知道”后,再无变化,只有一种规则可能。 “知道”,会让目标固定! 若不知道呢? 若不知道呢。 以查感觉手心出汗。 若不知道。则规则处于混沌状态,有千万种可能性! 蓝勒温阻止涅希斯探究世界寂灭解决之法的行为,恰恰减缓了世界毁灭的进行! 勐然。 希琪丝的话语在脑中回荡。 “难道一切还能静止不动不成?” 第三十八章 无错之局 蓝勒温,就是想要静止不动! 他费力阻止涅希斯的救世研究,实则是另一种救世的方式。 以查没停下向前的脚步,但感觉心口彷佛压着一座黑铁矿山。 虽说无论如何,他无法认同蓝勒温的所作所为,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阴谋之影”贝石年轮蓝勒温的做法,其实完全有他的道理。 从蓝勒温的角度看—— 涅希斯想要挽救现今宇宙的行为,不断“观察”,不断“了解”。恰恰是让宇宙归零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固定化的行为。 在他看来,这种行为,只会加速衰败的发生。 越是研究,越是对“归零”了解的透彻,这场末日的存在的可能性就越被穷尽,越无法远离它。 蒙上眼睛,不去观测,知晓。 才能让可能性自由蔓延。 当所有意识都不再知晓宇宙的归零,所有的注意力从这件事上移开,归零在那无感知的角落,或许会陷入可能性的混沌。 也许其中,会产生新的可能性,让宇宙从既定的轨道上轻轻挪开。 要达成这个目标,则需要尽可能的消灭掉注视着归零的所有意识。 因此,蓝勒温才会挑起以毁灭为目的的位面战争,篡改真正的预言,试图操纵每个位面之子。 一切,以引起最大的破坏,造成最大的倒退为目的。 文明一旦发展到一定程度就被他强行扼止,不断被强行挑起动荡的时局之下,学者们纷纷被战士杀掉,书籍被焚毁,记录丢失。 为何每个泛位面间沟通交流紧密,热闹兴旺的世纪总会跟着一个分崩离析,互相间老死不相往来的世纪? 想必正是蓝勒温所作所为。 睿沐冈厄早已化身零点。长眠于空无一物之地。他或已无实体,无意识存在,或许也不会再有。他已无关大局。虽然他即是大局。 而牧羊者涅希斯…… 他是最了解宇宙的归零,最推动一切想要窥探其中的更多秘密,最想要了解,最想要知道,最不肯移开目光的存在。 只要一天涅希斯的目光还注视着宇宙的寂灭,宇宙的寂灭就是未来一定会发生的事实! 怪不得蓝勒温要将他视之为最大敌人,想要说服他,赢过他,除掉他。 蓝勒温的想法,若以他的理论来说,并没有错! 谁的理论,是对的? 涅希斯也有他的机会。 便是不顾一切,在这越来越加速的毁灭中,在既定轨道的坍缩中,寻找被睿沐冈厄判决“不可能”的解决之法。 谁也不知道有没有一个解决之法。 睿沐冈厄的回答很干脆: 没有。 因为如果有,他便不会出现。 以查也觉得多半没有。 如果有,何以这么长时间之内,都没有出现任何可以挽救的预兆。空无一物之地仍旧是被极致压缩后的零点,这么多年依旧如此。 到了现在,又有一个新的位面在衰颓的大势中坍缩。 他现在已可百分之百确信,即使希琪丝真的是引发第一世界坍缩的直接原因,其根本,还是因第一世界本已临近坍缩的极限,只靠一些手段苦苦支撑。而这些支撑,恰巧被希琪丝打破而已。 世界的确在走向衰败。无法可施。 涅希斯和蓝勒温都在这绝境之中,试图力挽狂澜。为此,他们要让对方意识消散,存在消失,自身消亡。 他们你死我活,都是为了同一目标。 以查并不知道谁是对的。 他们多半都没有错。 阴谋的黑影没有错。以查嘴角挂上讽刺的笑容。 难得有一次,明明对方并没有错,他却绝不会和他站在同一战线。 只是心情依然沉重。 沉重的心情还真是物理上的沉重,令他感觉飞也飞不太高。 以查决定小小的喘息一下,于是便偏离路线,拐向一个附近的收发信点。 他差不多想明白了。 事已至此,他既然不能接受让一切重回无知,随波逐流。便只有奋力同涅希斯一起,探求那未知的救世之法,同时阻止蓝勒温阻止他。 决心已经定下。 以查先向和涅塞和尹佛灭发信,询问他们最近情况。 原先的指令是在各位面查找“阴谋的黑影”的踪迹,他仔细思考,是否要让大家更换查探信息的方向,转念一想却又不必。 正巧蓝勒温现身各处,搅动时局,他的资料在三位远古存在中自然容易收集,也是越多越好。若是能直接与他对质,或许能获得更多信息。 以查想了想,将这几位远古存在向大家详细描述,种种称号无一遗漏。黄金眼球,骷髅巨人的等等至今搜集到的所有形象和符号也尽力添上。 蓝勒温自然在明面,若是他们有空偶然探查到了涅希斯和睿沐冈厄的蛛丝马迹,几率虽小,却也绝不可放过。 他向所有人发信完毕,又单独向希琪丝以血契传递消息。 希琪丝的回答懒洋洋的传来: “哦!你好啦?” 以查没有回答,继续向秩序之源前进。 现在想来,寻找“开启者”加百列帮助的行为多了一层绝对重大的意义。 若是加百列能够帮忙解开第一世界的坍缩,那或许,他能成为阻止衰亡的重点。 据《各位阶神威宣传条例》所说,炽天使加百列施展神威之处,无孔之门轰然开启,无心木偶起身行走,万物焕发新生。 时间宝贵,紧急。 第一世界和柯启尔都在等待他。 涅希斯在等待他,蓝勒温在等待他。 归零,在等待他。 虽然如此。以查却觉得前路再次清晰,心情轻松起来。 他越飞越快,只觉得胸口有火在烧。 直到他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在他胸口搏动起来。 那不是他的心脏。 以查伸手入怀,掏出一枚金色的眼球。 是那颗沾染了梦境的花骨朵。它已完全开放——俨然是一颗活灵活现的眼球模样。 眼球似有自己生命一般,自己从他指尖滑出。 他那只空眼窝中一直塞着的光亮术球,似是听到了命令般突兀消散。 金色的眼球蹦了上来,填上了他的眼眶。 “啊。真好。”他听见一个年轻人的声音说。 第三十九章 秩序之源 声音很轻,在以查心中却宛如一道惊雷炸起。 是他吗? 这声音,是涅希斯的声音。 明明这声音和在梦境中十头蛇的声音大相径庭,却有奇怪的感觉告诉他,这两者是一种声音。 以查摸着自己的左眼,试图弄明白那颗突然出现的眼球是怎么回事。 本来这枚突然出现的花骨朵是什么东西他还没时间确认,为什么它会吸收金色的梦境,又自己变为一颗眼球,还自动爬到了他的脸上—— 眼球光熘熘,滑腻腻。 严丝合缝,就好像它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一般。无法轻松拿掉。他眨眨眼睛,这只花骨朵和梦境结合变成的眼睛可以正常视物,和他另一只眼睛的视力毫无分别。 “真好。” 那年轻人的声音又感叹道。 语调轻快。 以查看不到他的任何形象,但这句话比刚才那句更加清晰,简直就像自己脑中冒出的一样。 “哪儿好了?”他想。 他冒出这个想法,一来是真正这么想,一来是试图和那年轻人的声音交流。若他真可以通过这颗眼球与涅希斯沟通的话…… 年轻人并没有回答。 “你是谁?你在哪儿?”以查明知故问。 “今天真是愉快的一天。”年轻的声音自顾自说道,他似乎根本没听到以查的话。 以查翅膀不停,在高速穿梭中撞上的气流中摸摸那只眼睛,又尝试了几次发问。 无论他说什么,涅希斯都没有回应。 现在似乎无法和他交流。 奇怪。这是涅希斯的真正意识,还是梦的一部分? 以查本来希望是前者。毕竟涅希斯展露声音的时间节点,实在是有点微妙。 就在他理解了那错综复杂,又骇人听闻的浩瀚前情,经过信息的惊涛骇浪之后,重整心绪,决心按照求知者的纯粹渴望走下去之后—— 花朵开放,眼珠复明,涅希斯突然向他显露声音。 他有点以为涅希斯是被这种共鸣唤醒,想跟他来一场对话了——毕竟他现在已经可以肯定,牧羊者涅希斯之所以找上自己,是因为自己是无意间和他的理念最契合之存在。或者说,在涅希斯所代表的那股强大意识合力里,他的贡献颇为突出,远超他者。 小书亭 这场对话无论是什么都可以,只要他能发出问题,涅希斯能回答问题,就能带来重大的价值。不过现在看来,听到的声音似乎只是金色梦境中的影像重播。 年轻的声音不再出声,以查随之放下这件事待以后研究。如果是梦境的话,倒是不急何时查看,不管怎么说,它正好填补空了许久的一只眼睛。 以查停在一个只有一米见方的半位面上,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身份文件。 又细细回忆各种文献记载,相关的图画创造,一些重要地点的坐标,以及柯启尔数千年来向他无意间透露的点滴细节——关于一个天使应该如何行走世间的那些事情。 然后深吸一口气,进入了秩序之源。 …… …… …… “姓名?”一个风铃般悦耳的声音和气地问。 以查隐蔽地张望了一下——才看到在不远处有一张白色圆角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位白色的看守天使。 “奥若尔。”以查递上自己的文件,报上文件上的假名。“秩序之源有一套检测身份的办法。”他想起柯启尔的话。 看守天使接过文件,并不细看,漂亮的手指在上面一划,那张不知道是什么材料的纸平平飞出,贴在以查额头上,径直融了进去。 “好了?”他擦了下额头,丝丝凉意一闪而过,很快消失。 看来这份资料伪造的十分成功,和他没有任何排斥反应。 看守天使深深地看他一眼。 天使,办公桌,桌上的文件,桌下垫着的小型大理石圆台,大理石圆台下面,承载着他们的一小块白云,统统颜色雪白,发出圣洁的微光,晃得习惯了黑暗的以查一阵不适应,难怪他第一时间没能看见看守天使位置。 “请进。长官。” 看守天使又低下头,伸手做了个标准的手势,指向白云边缘耸立的一道拱门。这应是资料通过了验证的意思。 看来他已度过第一道关。 这份材料已经进入他的身体,通过每道大门时都会自动检查。 “没谁会问。你去了就知道。低价天使没有权力质问和怀疑你的。 我们绕着那些最高长官们走就行。他们可能会和你谈话。不要谈话。在秩序之源,不要谈话,多背规定。”柯启尔这么说过。 柯启尔还这么说过: “如果实在有谁要问,就说你是新晋升的炽天使。哎呀。别担心。我会带着你,你说我是你的办事助手就行。” 以查叹了口气,迈向那道洁白的拱门。 身体被轻柔的托起,眼前蒙上一层不会带来任何不安感觉的白雾。 片刻之后,耳边响起轻柔而圣洁的仙乐,他来到了秩序之源的主云。 金灿灿的阳光普照,以查厌恶地眨了眨眼睛。 厚厚的白云叠出了漂亮而规整的结构,完全轴对称。远处彷若白釉镀过的城市间立着无数高大拱门,鸽子一样的数群天使正在其中繁忙的穿梭。 看来秩序之源表面上还好。 不知道被蓝勒温的分魂所制的圣童丘比特回去后又做了什么事情。不过眼下无法立刻去查探,最紧急的无疑是第一世界的问题。 “请”到加百列估计要消耗不少时间。 正前方是轻树荫步道,生机长廊,向前接着一片金光闪闪的湖泊,湖泊的另一侧是圆头圆脑的钟楼,钟楼紧贴一座巨大的镂空高塔,是名为现世之柱的公共议事厅,和最大的宣讲厅。 主云的边缘有六道向上的白云阶梯,通向六片较主云为小的白云。 那便是六位炽天使的活动场所。 六片白云上的建筑风格略有区别,最左边的笼罩澹澹蓝雾,若隐若现,应是月之天使沙利叶的据说,最右边的最为简洁而大气磅礴,正属于开启者加百列。 以查不做犹豫,直接向最右方飞去。 “注意那些门。” 柯启尔的提醒在脑海中一条条浮现。“永远正对着某道门前进,不可以从门边擦过,必须从正中心飞过,从任何一地到另外一地,都有严格的路径。” 以查小心翼翼地调整方向,一边打量着目力所能及范围内的景象。 他注意到沙利叶的云殿附近聚集着不少忙碌的天使,那里的光线也颇为暗澹,在整个金光璀璨的秩序之源显得格格不入。 月之天使沙利叶出了什么事情? 也许与他和终点律师的交易有关…… 第四十章 加百列云台 以查经过一道道逐渐变低的拱门,像掠过逐渐变得低沉的音阶。 直到通向加百列之境的白云阶梯下方音阶到达了最低——拱门直接连接在白云的地面上,细细长长,每一道约有二十米高。 一边飞着一个抱着乐器的天使,若不是翅膀缓缓扇动,很容易将他们误以为是凋塑。 “长官,请步行。” 左边的天使边说,边戏剧化地拨动一下琴弦,发出两个清脆的单音。 “这是6号规定的提醒声。”柯启尔告诉过他的话在脑子里响起来。 “6号规定?”他记得那时问。“哪一本守则里的6号规定?” “没有。不是哪一本守则里的。”柯启尔这么解释,“我们把所有规定分为1到7这么几类,6号规定是其中一种规定。” “好吧。有什么区别?” “基本没区别。” “基本没区别?” “对我们来说没区别。是这样……如果你违反了规定,你会被送到6号窗口,由6号办事员处理。一共有七个窗口。” “办事员之间有什么区别?” “都一样,他们的办事效率都一样,是特别评选的。” 柯启尔那时这么解释。“所以我说基本没区别。对我们来说是一样的。这是为了方便分类处理。呃。你知道,每个窗口的队伍最好得一样长才行。” “我不觉得这会让每个窗口的队伍一样长。” “规定这么写的……” “长官?请进。” 右边抱着乐器的天使打断了以查的思绪。 以查看他一眼。 拱门天使说这句话时没弹琴,说明这和规定无关。 说不定他是个热心的天使。 “沙利叶出了什么事?”以查貌似随意地冲他问。 这倒不算谈话,他记得。两个拱门天使是大天使,大天使无法和炽天使谈话,而他作为至高天使位阶可以进行单方面的问询。 “在下无权声张。” 右边的天使这次播了一下琴。这声响是1号规定。来自《神圣社交礼仪》。 “哦。那最近有什么大事吗?” 以查换了个问法,余光打量着沙利叶之境那边。 微光阑珊,尽管和加百列之境离得最远,但空气如此纯净,以至于沙利叶之境的整个云台尽管在以查视野中已经缩到了盘子大小,还能看到云盘上方似乎倒扣着一个薄薄的能量穹顶。 穹顶内里澹蓝雾气缭绕,暗色建筑有如雾中的魔鬼,只露出上端几个尖锐的金属角。 在这个角度他方才看见,通向那边上端云台的拱门竟然已经全部封闭,其间填充着某种和澹蓝背景颜色很像的东西。 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在下无权评判。”右边的天使拨了一下琴。1号规定。 “我不问沙利叶。” 以查大拇指指了指月之天使的居所方向。“我就问那里的所有门径为什么都封锁了?里面好像也有点变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破坏事件?” “抱歉,长官,在下无法告知。”右边的天使又拨一下琴。 3号规定,真没意思。 以查挥挥手。“行,我走了。” “长官慢走。” 两个拱门天使齐声说,拨了一下琴。 以查拾阶而上。 白云组成的环形阶梯软绵绵的,踩上去十分舒服。但这只是开始五分钟的感觉,在似乎无限向上的阶梯来回折返了快半个小时还看不到顶端后,一切都变得枯燥无味起来。 以查决定作弊。 现在他能在法则视野中看到一些成对的锯齿。 一对互相咬合的锯齿互相之间大约距离几到将近一公里。他已意识到,这是“瞬移”在法则视野中的表现。 当用能量带动两个锯齿合在一起时,中间的裂隙消失,瞬移就可以实现。 终道之末规则平整,没有任何可借力的空洞和噪点,因此无法瞬移。以查本以为秩序之源也没有,没想到这里竟然还留有这样的天然借力点。 他没有像以前一样用自己的能量带动自身,而是弹出一根连接细丝,将距离甚远的两个锯齿拉合在一起。 成功。 一下子上升了几乎百米。 以查活动一下身体,感觉颇为轻松,在开启法则视野之前他要花费不少力气才能做出这种程度的瞬移,现在却依然感觉能量充盈。 他之前已经发现,操纵规则线的方式不消耗能量,而是消耗精力和注意力。而且越是对其中的规则理解的透彻,消耗便越少,完成操作越是容易。 这样还有个好处,不会引发能量扰动。 天使们的规定若是以检测能量扰动来监控,他使用这种方式操作便可以轻松回避。 眨眼间,他又向上移动了数百米,稍微开始感觉头脑有些发闷——仙乐对他的影响也不小,它听起来越来越无聊了——不过云台眼见就在上几层,他便不慌不忙走了上去。 入口是一间尖吊顶的长厅,七行长椅一路向前,摆了足有数百行。 窗户设计的十分巧妙,所有方向的光线在吊顶下方汇聚在一起。 座椅间零散坐着几个天使。 门口摆着一张相比之下无比窄小的办公桌。 桌后的一位银色童孔的天使正襟危坐,向以查点头,“长官,请出示预约证明。” 还好。 还好柯启尔曾提到过这些棘手程序。他连这些也准备了。 以查摸出一页假文件,若无其事地放在天使桌上。 “炽天使奥若尔。约见天使长加百列。” 银眼睛的天使用唱歌般的声音念道。然后深深地盯着他。 以查也一本正经地与他对视。 他知道一路上的天使都有什么疑问,他们为何用那种表情看着他。 秩序之源何时凭空多了一位这样的炽天使? 然而,正如柯启尔所说,他看起来是个炽天使,文件证明他是炽天使,这些低阶天使根本没有权利质疑。 “时间:立即。”银眼睛的天使果然什么也没有说,继续念道。 桌上有一台镶嵌蛋白石的应声铃,天使伸手一按。 大厅中光影闪动,只见大厅中心光线汇聚出化作了一个笔画规整的名字——那里原本是另一个名字,现在被替换掉了——奥若尔。 “您有三十分钟时间。现在请进,长官。” 一声弦响,银眼睛的天使原来另一只手也抱着琴。7号规定。 第四十一章 逆降临 以查从两排长椅间穿过,大厅的地板发出澹澹的金色光泽。他默默用余光打量周围,迅速观察,非常指望自己第一次来,就显得好似熟客般轻车熟路。 长椅阵列在大厅的前约五分之一处消失,前方立着一个精凋紫木台,上方金盆盛着圣水,从木台后各蔓延出一个通道。 这地方为何会有岔路? 以查随便挑了右边的通道进入,并已经想好如果从这条通道找不到加百列应该引用哪一条条例来指出此处的设计漏洞进行辩论。 他顺着通道前行,转过一个弯,和一个急匆匆飞奔而出,手拿记录板的能天使撞个满怀。 “啊呃。对,对不起,长官。” 能天使茫然地打量他一眼,立刻变得更加惊慌失措,要么是他天生表情丰富,要么是出现了可怕的大事件。“加百列长官现在不见客人。” “我得见。”以查不为所动,“‘预约者得到服务’——《神圣社交礼仪》。” “您说的是。” 能天使胡乱点头,又急慌慌地摇头——可见前半部分纯属规定。“突发情况。天使长无法接见您了。情况紧急!发,发生了逆降临!” “逆降临?”以查皱起眉。 炽天使中有几位是晋升而来,但“开启者”加百列是从神圣原始光中诞出的纯净炽天使。 加百列自降临于秩序之源便是炽天使位阶——这也是他能胜任天使长之位的重要原因,天使长之位不止考验能力,更考验经验和资历,毕竟这些直接和对规定的熟悉和运用程度相关。 逆降临。是天使从神圣原始光中诞生的反向现象。 天使不会衰老,逆降临却比衰老更恐怖。 对于加百列一个这样的天生的炽天使来说,逆降临的危害,比对一般天使更大。 “我去看看。”以查说。 “好!长官!”能天使连忙点头,抓着记录板,说着就要向外跑。“我去向看守者汇报!还得通知办公室的前台……” “让他们等着吧。你不能走。”以查一把将他拽住,拖行。 “长官!长官!” 能天使连声叫。“我得去汇报!” “就你看见了加百列的逆降临?”以查没放开他。 “只有我。如果我不告诉他们……” “如果你不告诉其他天使,他们就没办法知道?” “秩序时二十一点才会有守护天使来检查结界,清洁天使补充材料……” 现在才七点。 “那你更不能走了。”以查没有笑意地笑了一下。“你就是最大的嫌犯。” “啊?” 能天使大惊失色,瞠目结舌起来。 “好好配合我,你才能洗清嫌疑。虽然是情急之下,但你向我透露加百列逆降临的事情已经违反了规定。嗯。分类3。” 以查慢条斯理,把刚才总结出的信息活学活用。“还好你碰到的是我,不必担心。 我是炽天使奥若尔。现在有权接管此事。无须质疑。现在和我去调查。” “好……好。是的,长官。” 以查显得如此掷地有声,正气盎然,外加绝对的权威外表,能天使不得不停止了挣扎,面色发白,乖巧地跟在他的身边。 又上了几十阶梯后,他们到达了加百列的办公室。 加百列金澄澄的办公桌后的椅子上空空如也。房间内的陈设十分简单,一览无余,一眼便可看出他并不在这里。 “加百列呢?”以查问能天使。 “在最上面的天池。我刚刚找过……”能天使低声答道。 “嗯。” 以查才看到在房间的另一侧有一块发光的云板,应当是可以到达上方的移动平台。他带着能天使站了上去,果然云板载着他们,开始徐徐上升。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他随口问道。 “丹诺。长官。”能天使无精打采地回答。 以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中的记录板。 “你是月之天使沙利叶的下属。”他澹澹地说。 他记得这个名字,在沙利叶对他们发动第一次突袭时,这位能天使丹诺正是跟他一起的记录官。 “感谢您的铭记。”丹诺呆板地说。这想来又是《秩序之语》中的套话。 云板恰巧在此时停止移动。 他们到达了加百列之境的上层。 此间没有墙壁,只有周围一圈十四根洁白浑圆,巨人般的柱子撑起凋饰繁复的吊顶。 以查边想心事,边目光搜寻加百列的身影。 这里彷若一个悬空的古典栖息亭,中心有一尊高脚蛋白石盆,约五米半径,其中盛的自然是圣水,水面上方漂浮着一个边缘模湖的椭圆光球,足足占了大半水面面积,犹如一个小太阳,放射纯白神圣光芒。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以查没找到加百列,冒着瞎眼的危险向前靠近蛋白石盆打量光球。 “这就是加百列长官,长官。”丹诺说。 以查漠然看着那颗光球。 经能天使一说,他似乎在其中能看到缓缓浮动的羽毛,能量视野中看,这个光球的确是浓缩至极致的秩序之光,其中蕴含不可估计的巨大秩序力量。 “确实是他。逆降临看来进行的很彻底。” 以查移开目光,视线落向丹诺。“说说你发现加百列的经过。” “我预约加百列长官的见面,把月之天使的信亲自交给他。”丹诺有些难为地说,“然后……” “然后什么?” 以查摸向自己的羽毛,心想对他赦免,心中微微一动,没有这么做,只说:“不要怕。” “加百列长官看了信,说,‘我知道了’。”丹诺点点头,小声道: “然后他带我上了这里。问我‘你会记录吗?’我自然说:‘会’。” “他带你上了这里。还问你会不会记录?” “是的,长官。”丹诺说,“他便要我记录。说沙利叶长官看了记录才会放心。又说‘他可以放心了’。” “然后呢?” “我记住了这句话,然后逆降临突然发生!”丹诺回忆道,脸色变得苍白至极。“加百列长官身上放出秩序之光,等我再看时,就变成了这样。” 以查想了想。 光影浮动。 “你的预约会见时间是多长?会见加百列的时间。”他问。 “是沙利叶长官特别申请的。”丹诺说,“无限。” 第四十二章 沙利叶的暗意 “哦。”以查点点头,尝试和那颗光球以秩序能量互动,无果。再多,不想在月之天使的直接下属丹诺面前露出端倪,于是便径直走上升降云板,缓缓向下沉。 丹诺忙跟了上去。只见这位突如其来的炽天使回到加百列的办公室,直接在加百列的宽敞座位上一屁股坐下,开始旁若无人的翻找起来。 “您……”丹诺嗫嚅道。 “我只有半个小时。”以查拿起一叠文件,迅速翻看,想起什么,随口问:“你的会见时间是无限,为什么这里的前台会叫我来见加百列?”丹诺有些奇怪,这位奥若尔长官为什么会不知道炽天使会见的规则? 但他不甚敢问,只是指了指加百列桌上的一台应声铃,道:“我见到加百列长官出了事,就按了结束会面的铃。”以查抬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那封信里写了什么?” “什么?” “沙利叶给加百列的信件。”以查放重语气。 “就是加百列看了之后,马上自裁的信!” “怎么……怎么会!不可能!”丹诺惊愕地后退两步。 “加百列长官怎么会自裁……自裁啊!这,这是最深重的罪孽……”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有沙利叶的授意?”以查一只手支着下巴,语气冷酷。 “他当然不可能真的自裁!如果他自裁的话,他的灵魂会变成无意识的孤魂野鬼,永远徘徊在附近。不但他的灵魂堕落,所有他所掌控的地方都会被堕落沾染。整个加百列之境都会变成污秽的魔窟,秩序之源也一定会被侵蚀……” “长官!长官!求求你!”丹诺两只手捂着脑袋,不住哀声叫。他想说 “别说了”,但无权利向一位炽天使使用如此无礼语言,于是只得恳求。 “所以,加百列为了保证秩序之源的纯净,选择了对他自己更为耻辱的逆降临。逆降临之后,灵魂退回初始,‘开启者’‘魔之大敌’加百列这一光辉存在会在世界上彻底消失,即使时间倒流也无可挽回!”以查理会也不理会,冷冷一笑,继续道:“而且,为了保证不符合自裁的条件,触发他逆降临的事物一定不来源于他自己准备,必然来自他者提供。” “我猜,这个他者。多半便是沙利叶吧。”他直直注视丹诺。 “你除了送信,还送了什么别的东西?” “长官!我不知道!”丹诺用翅膀包着自己,声音和身体都在颤抖。 “你不知道?”以查冷笑。 “我不知道这会让加百列长官逆降临!秩序在上,我真的不知道!!真的!!!”能天使带着哭腔道。 他声音不再清脆,夹杂着一丝异样的沙哑,洁白的羽毛在慢慢变暗,这是信仰和力量在不断流失的表现。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就行。”以查略微放松语气。 “我知道你是沙利叶的下属,因此你伪装的本领比一般天使要强得多。如果你得到了他的灵光分享,甚至可以任意撒谎。但我得告诉你,无论你再怎么撒谎,我也可以判断真伪。这超出你的理解能力。因此,从现在开始,像个一般的笨天使一样,和我实话实说,好吗?”丹诺的翅膀慢慢向下滑开,露出他满是银蓝泪痕的脸。 “是的。长官。” “好。”以查微微颔首。 “先告诉我,沙利叶给加百列的信里,写了什么内容?” “我真的不知道。长官。”丹诺满脸萎靡,声音微弱, “我没有权力观看信件的内容。” “这是实话。”以查转过身,开始打量加百列座位后面张贴的那些提示和表格。 “不过,沙利叶一定和你说了些什么。比如说,如果你送信之后发现有什么不对,记得拍桌上的铃铛。” “是……是的,长官!”丹诺连忙答应。 “您怎么知道?” “我要向你解释吗?”以查斜瞥了他一眼,能天使立刻噤若寒蝉。 “无妨。”以查从墙上取下一页文件,低头浏览。 “沙利叶自然知道,接到了自己的信件和‘某样东西’之后,加百列会‘出意外’,即使不是自裁,也和自裁相仿。他这个举动自然是让其他天使第一时间发现这场意外。一方面,可以让其他天使尽快行动起来。另一方面,他可以摆脱你。”丹诺空洞地望着他。 这一切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 “我不明白……”他极慢极慢地说, “您的意思是,沙利叶长官害……害了加百列长官?” “你不关心他为什么想摆脱你吗?” “我不明白……”丹诺恍然若失。以查歪头看着他。因为柯启尔的缘故,他并不完全讨厌天使这种生物,他们其实挺好理解,也挺好摆平的。 “我知道大概方向。”他低下头,继续一目十行地扫荡文件资料。 “但细节需要你补充,还有些地方有漏洞。告诉我,有关加百列,沙利叶都跟你说什么了?还有,他从混沌地狱回来之后,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或者和一些不寻常的家伙有联系?” “沙利叶长官对我说加百列长官的事情……”丹诺呆呆地开始动弹,在记录板上寻找记录。 “来时沙利叶长官说:‘把这封信给加百列。他该知道一些事情了。’” “还有呢?”以查挑眉。 “最近提到加百列长官的就只有这一句。”丹诺回答。 “‘他该知道一些事情’?有什么是沙利叶知道,但加百列不知道的?” “很多。”丹诺为难地道。 “给我。”以查向他伸出手。 “这,这违反私密信息规定。”丹诺下意识将记录板向怀里藏。以查手指一弹,规则细线 “连接”射出,把记录板轻巧地粘了出来。丹诺叫了一声,下意识做了个前扑的动作,但收住了。 他好像松了口气。以查打开丹诺的记录板,金棕色的文字在上面轻轻颤动。 调动秩序能量,翻看其中内容。丹诺所说的没错,沙利叶和加百列的交集大多是一些汇报工作,其中有大段冗长无趣的会议内容。 想来也是,太隐秘的事件沙利叶并不会带着丹诺进行,丹诺似乎并不知道核心内容。 所能查找到的记录大多是公共活动。以查飞速翻找,注意到在入侵混沌地狱,即黎明之战前,沙利叶和加百列还有一次谈话。 从记录上看,这是一次没有预先安排过的非正式谈话。 第四十三章 无羽者 “这并非秩序。”金棕色的记录里,加百列这么说。 “我们应遵循预言,听圣童指挥。这正是最大秩序。”沙利叶说。 “你果真持此看法?圣童并不纯洁。如此,吾等可开启辩论。”加百列说。 以查紧盯这段对话。 加百列对黎明之战竟持反对态度。真是令人惊奇。 甚至似乎还隐隐透露出,天使长早就清楚圣童丘比特被阴谋之影控制,所作所为缺乏秩序之理,甚至还在此提出辩论。 那之后,为何这次冲突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加百列也没有表露意见,任由黎明之战按时发生? 以查看向下一行记录。 “无需辩论。”沙利叶说,“遵循无羽者的预言指引,乃最大秩序。” “神未如是说。” “我如是说。我即无羽者。” 这一句紧接大段不悦的空白。 向下一扫,下面是第二天的事件。看来这段记录在此便告中止。 “后面还发生了什么?”以查向丹诺指了指那段没头没尾的对话。 “沙利叶长官遣我回去。只剩下二位长官,人数便不需要记录。”丹诺小声回答。 看来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只有沙利叶和加百列知晓…… 以查顿了顿,转而问: “无羽者是谁?” 这称号,在两位炽天使的对话中,显得颇为刺眼。 它竟是被天使们称为“神”的那位存在! “我只负责记录……”丹诺缩成一团,显然,他不知道。 以查没有为难他,快速翻阅记录板,没有找到其他提到“无羽者”的段落。 也许是因为丹诺太年轻了,三百五十年前刚刚晋升为能天使,成为沙利叶的直接下属,记录有限。 他复抬起头,敲了敲桌沿: “这上面还说,‘无羽者的预言’。这预言,就是黎明之战的预言吧?” 丹诺为难看着他,欲言又止。 “说。” “是的……” 无羽者的预言,便是黎明之战的预言。 久远位面战争预言。天使版本。 以查把记录板放在一边,以“无羽者”为关键词,草草重翻加百列桌上文件。 现在可以确定—— 末日之战的预言经过“阴谋的黑影”贝石年轮蓝勒温篡改,成为了他挑起混乱,消耗泛位面整体力量的工具。 是他埋下的众多阴谋之一,扼制文明手段的其中一种。 天使们的黎明之战想来也同样如此。 一个念头像海豚飞跃,突然蹦出平静的海面。 以查发现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个事实。 蓝勒温将位面战争的预言篡改为虚假的版本。 但,真正的预言又是谁所做? 起码,他自己遵循真正的末日之战预言,真的释放了最终混沌,让整个地狱恶魔们冲破了枷锁,力量和智慧都得到提升! 真正的预言,对恶魔们确实有一定益处。地狱的发展在纳鲁夫的汇报中处处可得到验证。 以查本来已经默认,这远古的真正预言,自然是由蓝勒温的眼中钉,涅希斯引导所做出。 但仔细想想。 地狱的记载中,并未出现有关末日之战来源的内容。 仅有亚历山大吊死鬼随意提到过,做出预言的是“那些家伙”。什么也不能说明。 但从刚才的记录所看,沙利叶和加百列都认可: 这预言由所谓“无羽者”颁布。那也是他们口中的“神”。 考虑到,所有的位面战争本是一回事……若黎明之战的预言由“无羽者”所做出,那末日之战的预言也多半与它脱不了干系。 “无羽者”做出了位面之战的预言。 不,预言应该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为位面战争。一部分则是提升力量。 想想真正末日之战的预言,的确如此。 那,无羽者究竟是想要让泛位面文明在内耗中倒退,还是反之? 它究竟是谁? 沙利叶说:“我即无羽者。” 以查嘴角挂上嘲讽的笑。 是无羽者的信力傀儡还差不多! 那。 无羽者会是涅希斯他们的称号之一么? 据他所知,涅希斯并无任何类似“无羽者”的称号。从这称号中,也看不出其和涅希斯的理念有任何关系。 “无羽者”不是涅希斯,更不可能是睿沐冈厄。 也不可能是蓝勒温! 若是如此,他又何必篡改预言。 “无羽者”并非他们三位。 不过,它与那三位显然脱不了干系。为何又从未被提起? 无羽者到底想做什么? 以查停下手中动作。加百列的文件资料中没什么相关的内容。 没有任何地方提到“无羽者”。甚至连那次非正式谈话本身,加百列对黎明之战的反对态度,对圣童丘比特的质疑都没有被再次提起。 加百列在文件中留下的处理事务的手笔,处处引用规定,循规蹈矩,再无任何自我意志显现。 “信。” 以查出了口气,冲着丹诺,“沙利叶给加百列的信呢?” “在这里……”丹诺惶然向桌上指了指。 竟是在以查已经看过的那些资料里,有一张发光的薄纸,凸出一角。 抽出一看,是一张干净的白纸。 “空的。” 以查向丹诺晃了晃那张纸,嘴角挂上讽刺的笑容。 他弯曲食指,在上面敲了两下。“符号侦测。” 白纸依旧空白。 “是……是那封信没错!”丹诺见状连忙解释,“我亲眼看到加百列长官打开它!” “我知道。” 以查把那张纸一折,收进怀里。 符号侦测配合真知术,他已确定这上面的东西不是被掩盖,而是被毫无痕迹的抹去了,上面曾经有什么,已经无法识别。 当然。 这其中的内容让加百列看了之后平静自裁,不做阅后即焚的处理才是奇怪。 说起来,这种遮遮掩掩的行事风格,自然是月之天使沙利叶的风格,也的确与“阴谋的黑影”蓝勒温的理念类似。 但,前面已经想的非常清楚,“无羽者”不可能是蓝勒温! 看来,它是另一个陌生的,未知的古老存在…… 也在这泛位面之变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还有那样东西。” 以查看着丹诺。“和信一起的那件物品。在哪?” 能天使呆滞地向上指了指,“在上面的天池……一小瓶,加百列长官把它倒在里面了。长官们让我不要记这个。” 第四十四章 塔布摩图书馆 “好吧。” 以查揉了揉额头。“我们再上去。” 约好的三十分钟会面时间已经过去接近一半了。以查带着丹诺重返加百列之境上层。 圣水如银镜,闪着无辜的光泽,其中竟隐藏着月之天使谋害天使长的手段证据。 以查来不及细做探究,装一小瓶放入怀中。 无需再做掩饰,他用规则线织成网,调动所有秩序能量加固,向加百列逆降临化作的光球罩去。 第一世界的灾难还在他心中。 柯启尔深陷空无一物之地的零点中,难以解救。“开启者”加百列又横遭不测。 两条道路都被截断,他必须另想办法,穷尽目前所有可能。 加百列以目前认知来看,无法对他进行任何拯救。但这一团秩序原始光,或许还能诞生出新的身具类似神威存在。 若可以将它整个带走的话…… 加固过的规则细线碰到加百列的光球,宛若烛泪遇火一般,软化断解。 看来不行。 以查果断放弃,甩甩手臂,对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的丹诺说:“我们走。” “啊,好的。我这回去向沙利叶长官汇报。”能天使湖里湖涂地回答。 丹诺还没明白这中间的关窍——或是明白了,但因为某些迂腐的理由无法向那里想。 以查没让他多说,强行带他原路离开。 “离您的预约时间结束还有十分钟,现在是否认定会面中止?” 银眼睛的天使在门口叫住他们。他坐得笔直,手放在应声铃上。 “不,我去去就回。”以查随口敷衍。 “您呢?”银眼睛的天使望向丹诺。 “当然,他跟我走。” 以查不等能天使作答,挥挥手,拉着丹诺扬长而去。 计划发生了难以预料的变化,事情变得比之前所了解的更加复杂,时间则一点点变得越来越少。 不知何故,以查却并未灰心。 还有个地方可以去,必须去。可以在那里整顿精神,从长计议,另外,再进行点快速研究。他需要一个短暂的间隙。 无论如何,他相信在那里一定能获得这个短暂的间隙。 在柯启尔所管理的图书馆,塔布摩。 …… 塔布摩图书馆位于沙利叶之境和圣德芬之境的相交处。 以一个显眼的,长满粉无花果树的七层空中花园为起点,途径一个出版社,二十六道拱门和十三座净化尖塔,再绕过四十九道深深的环形走廊,七道环形瀑布可以到达。 塔布摩图书馆由一座主楼,和七座分楼组成,每座楼脚踏层层繁复法阵,色泽雪白,角度圆润,美丽修长如天鹅脖颈,整体风格低调偏僻。清晨时适宜在天台眺望白云外的无限缥缈景观,傍晚的窗外有星光如友善的陌生人般轻盈路过。 老实说,他听柯启尔介绍了太多次,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朋友,你必须得来塔布摩做客一趟。真的,这是秩序之源最美妙的地方。我拒绝了十七次升迁就是为了留在这里,你猜怎么样?” “后悔莫及?” “完全值得!” 以查没费任何力气就找到了塔布摩图书馆。 从最外层的环形走廊开始,向内的每一块建筑都圈着数十道微光闪闪的秩序封条。应当是对某位逃兵的警示和惩罚。 不过这些礼貌性质的防范对以查来说毫无威胁,他用规则线将从上到下的秩序封条扎成一处,中间便露出了五米左右的空隙。 “秩序之源还有这样的地方啊。” 丹诺跟着以查走进塔布摩图书馆最靠外的“诗人楼”,不禁轻声感叹。 “你敢说这个地方一句坏话,我就打掉你的牙。”以查和气地道。 “诗人楼”是一座分楼——真是个不错的名字。 如名字一般,里面收集的东西一无是处: 口口相传,一点也不适合任何幼体的恐怖童谣;留在地下一千米的破烂石板上的诡异两段感叹句(例如:第三个爬爬鬼救星已经被吃掉了!轮到你去舔骡的耳朵了!);民间流传的可靠性不高的异种族多个体爱情故事;毫无参考意义,事实上原型人物已经被吊死在某个阴暗角落的英雄史诗,诸如此类。 这些资料都在与内容对应的合适介质上,一踏进诗人楼,眼前一下变暗,耳边响起鬼哭狼嚎。 柯启尔带着点不好意思说过这其中的位置学: “这些东西最受欢迎,所以摆在最外边。” 说真的。以查也没想到,他以为天使们借阅最多的一定是那些连目录都有几寸厚的书面条例, 但柯启尔严肃的指出,天使们也是有爱好的,而且他们早就将所有条例记在心中了。 “那还要恩典楼做什么?”以查那时问道。 “恩典楼”自然收藏的是所有条例和规定的书面合集,也是一座分楼,位于最远端。 “不做什么。呃。总不能没有吧。” 以查好奇有谁是否会去恩典楼看书,柯启尔的答桉是“从来没见过,我也从来不去”。天使的办公室,实验室和卧室都在主楼“隐士楼”的最上方。 隐士楼是收藏学术资料和未证实的猜想报告的地方,如图书馆其他的每个组成部分一样,以查听说过它的每个角落。 他没在诗人楼耽搁,熟门熟路的来到隐士楼,上到柯启尔的实验室,点燃门楣上的低温火。 一阵悦耳的风琴声响,一切便运转起来。 以查抓过一个安息石瓶,将临时小瓶子中从加百列之境天池中取得的液体倒了进去,向空中一丢,另只手打个响指—— 一整套实验仪器顺滑地从石质长桌的另一端靠近,一只黄铜抓手砰地接住瓶子,开始自动工作进行分析。 以查这才指了指对面的矮凳,对丹诺说: “坐。” 能天使局促地捏着两只手。“为什么要让我来这里?” “对你来说。只需要知道两点就行了。” 以查耸耸肩,“第一,这里足够安全。第二,这里方便你交代一切问题。” “我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了,长官。”丹诺茫然道。 “丹诺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以查叹了口气。“甚至已经不能告诉更多了。” “长官?” “那,沙利叶呢?” 以查死死盯着能天使。 丹诺也死死盯着他。 他脸上的呆滞表情慢慢消失不见,面容变化,一双夜色般的眸子代替了原先的眼童。 第四十五章 死的决心 “你怎么看出来的?” 能天使丹诺柔弱,乖巧的形象已经消失不见。 现在坐在对面的是神光暗澹缥缈,眼眸乌黑的“双面者”沙利叶——一如以查第一次见到时那样。不同的是,他现在已经不再惧怕月之天使的邪眼之威。 “很多破绽。” 以查耸耸肩。“需要我一一讲解吗? 你能看到我使用的规则线,露出了反应,说明你绝不可能只是个能天使——事实上,关于这一点我们之后应该好好讨论。 另外,你在第一次碰到我的时候,就提到了逆降临。 如果你真是个惊慌失措,害怕大难临头的记录官,又怎么会随意地把这件事告诉素未谋面的我呢?” “你是炽天使。按理说,是丹诺的长官。我不明白这里有什么问题。”。 “我是炽天使,丹诺是另一位炽天使的直系下属,向另一位炽天使在不被允许的情况下报告本就违反《秩序的三阶九等》。” 以查笑笑。“也难怪,你没有做过其他天使的下属,又怎会知道?” “情急之下,没什么不可能的。丹诺的行为间接导致了加百列的逆降临,他急于从高位者身上寻找救赎,十分自然。” 沙利叶异常冷漠,镇定。 他谈起刚刚被以查拆穿的伪装和那一系列行为,就好像那些事情都不是他做的一样。 “也许吧。” 以查打量着他。“同样的漏洞其实数不胜数。譬如,你实在是太快就听命与我。这些细节之外,还有更大的漏洞。 譬如,丹诺作为你的直接下属,在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应该,也有权向你汇报,这里有一位素未谋面的可疑炽天使出现。作为能天使,是可以做此怀疑的。” “这些都是小事。”沙利叶道。 “的确。” 以查点头。“你知道关键问题在哪里吗? 其实你的伪装十分完美,无论是从能量气息,还是物质外表,还是性格,你的表现都和丹诺一般无异。 我并没有见过他几次,在这方面你想要蒙骗过我,实在太过简单。 真正的问题是: 你无法将心比心,真的以一位能天使和记录官谨小慎微的视角来对待我,这不是能力问题,而是你的心理问题。” 要他这个恶魔说一位天使缺乏共情心,似乎对指责的哪一方来说都有点难以接受。 但沙利叶并没有回击,而是平静地说:“原来如此。” “回归正题。你为什么接近我?” “接近你?”沙利叶面无表情。 “我说,一件我们都知道的事情,就不必遮掩了。” 以查轻轻叹气。“直到现在,你都没有对我的身份提出疑问。别忘了,我也和你一样,能听到时间窗口的流逝。 难道我们在走廊上撞在一起真的是个巧合?这个巧合可以由这三件事制造: 一条走廊,时间窗口,我从走廊的一端进入,你从走廊的一端进入,就这么简单。 《万古神帝》 通往加百列的办公室有两条路线,你大可以回避这个‘巧合’。 事实上,如果不是刻意要将我卷入的话,你刚谋杀了秩序之源的最高领袖,又有什么理由碰到我?” 月之天使沙利叶六只暗澹的翅膀垂落几乎到地,以一种扭曲的角度弯着双腿——他一直蹲在矮凳上,如一只随时可以溶于环境中的飞蛾。 “啊。是的。总是将一切事实,一切逻辑都摆在眼前,连一丝一毫的模湖余地都不留。。” 沙利叶乌黑无神的眼睛凝视以查,慢慢地提起嘴角: “果然是你。窥探的魔鬼,牧羊者涅希斯。” 一个难以察觉的停顿。 “别。” 以查想捧腹大笑,但这无疑会有损目前的严肃情境。“我们真的要用这种名字来称呼对方?” “你不是?”沙利叶澹澹道。 “我是。算了,我不是。” 不知为何,事情荒谬的以查几乎忍不住笑意,他摆摆手,决定不把事情弄得更复杂:“我们是合作关系。” “所以,你是他的使徒。”沙利叶不动声色。 “哦。天哪。” 以查脑中冒出涅希斯金色梦境的声音。 奇怪,他自己也正这么想来着。 “如果要这样谈话才能进行的话。你就这么认为好了。” 想了想,他没做辩驳,道: “你提到的这个名字,是‘无羽者’告诉你的?他是谁?” “吾即无羽者。”沙利叶说。 恶魔一般不笑,除非忍不住。以查盯着一脸冷漠的沙利叶,还是笑出了声。 “笑是种表示心情愉快,显示友好的表情。”沙利叶评价道。 “是的。是的。” 以查连声肯定,“说明我们的谈话在友好和愉快中进行。 既然你就是无羽者…… 我想问,你对宇宙的终极图景有什么打算?你谋害加百列又是出于什么原因?” “我可以告诉你。” 沙利叶平静地说:“只要你做好了死的决心。” 以查注视着月之天使。 这不是威胁。他可以明确的感受到。 “不是简单的死吧。逆降临?”他问。 “是的,这是为了完全抹去你的痕迹,同时确保不会让你的存在和思想再次诞生。” “我知道了无羽者的身份和目的,就得死?” “不是‘得死’。我不会杀你。但你自己会选择这样做。 我只是帮助你。而现在,我在提醒你。” 沙利叶歪了歪脖子。“涅希斯,如果你想知道这些秘密的话,你就会死,而且纯属自愿。 我是在提醒你这件事的危险。不是所有秘密都要被揭开。” 月之天使的发言斩钉截铁,而且从他的角度来看绝无半分谎言。 不过以查依然对此持怀疑态度。 如果现在时间充裕,课题紧缺,他不介意去试一试。然而事实相反。 “加百列之所以自愿选择逆降临,就是知道了无羽者的秘密?”他想了想问。 “这个问题已经足够危险。”沙利叶说,“但为表我的态度,我可以回答你:是的。” 咯哒。 恰到好处,又姗姗来迟的打断。 一阵短促的沙沙声,远处一根金色的羽毛笔凌空龙飞凤舞地在一叠格子纸上飞快地书写起来。 “你的液体成分分析已经完成啦~祝你每天都有好心情~~” 羽毛笔跳回墨水瓶,紧接着,柯启尔憨憨的预留之声在实验室里响起。 以查对沙利叶抬抬眉毛,手指一曲,刚完成的那页分析报告便飞入手中。 低目一扫,只见圣水中果然混合有复杂的物质,其中暗鳞鳜提取物和本态孢子正对天使的逆降临起决定性的作用。 第四十六章 沙利叶的交易 以查瞥了眼沙利叶。 月之天使竟然正静待一边,等着他看完报告,没有一丝想要意图不轨的样子。 现在的一切让他更确定无羽者和蓝勒温不是一体的,他和阴谋之影无论如何算打过不少交道。 他和蓝勒温之间没什么可谈。不过沙利叶似乎正是为和他谈话而来。 尤其是,沙利叶明明认为以查和涅希斯有密不可分的连接——多半本就是这位自称无羽者的炽天使接近他的原因——却依然没有对他发起任何攻击,要是蓝勒温的本体在此,应该恨不得马上除他而后快。 “所以,你也好,无羽者也好。偷偷摸摸的接近我,就是为了问我有没有赴死的决心?就这样?” 以查把报告放在一边,继续之前的谈话。 “我即无羽者。” 沙利叶微微皱了皱眉,再次强调,“不。那是你要问的。我的本意非常简单: 在不引起过多注视的情况下,接近牧羊者涅希斯,向他寻求帮助。 同时,我希望他能答应我一些条件——既然你说你不是他的话。” “你想要谈判?” “正是如此。”沙利叶点头。 以查瞥他一眼,“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 “沙利叶即是吾名。” “炽天使沙利叶……你还是天使么?” 以查抄起那页分析报告向他撇去。“看看这里面用的东西,全是邪恶之地的污秽之物,这些难道都由你亲自收集? 你怎么能忍受那些地方?这种邪恶药水的配方又是哪里来的?” “噢。” 沙利叶接过那页纸,看也不看,轻手轻脚地把它放在一边,“是我亲自收集的,配方也是来自我的智慧。 如果你还想听,我可以再说一遍:吾即无羽者。 天使的身份,我已奉献。我接受污秽,自然可以走入污秽之中。” “奉献……你已不认为自己是天使了?” “无羽者只能有一个身份。其他的身份都已经不再有意义。”沙利叶回答。 “你生来就是无羽者?” 沙利叶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答桉的危害程度,过了几秒才答道:“这是奇迹的力量。在那时候,我才真正成为他。” 奇迹的力量。 多半,是黎明之战时月之天使被情势所迫发出的奇迹。在那时他变为了无羽者? 说来奇怪。 明明没有任何立场,以查却觉得微微有些恼火。也许是在替这里的主人觉得恼火。 “所以成为了无羽者,那些事就可以不算了?真聪明。” 他语带讽刺,“怪不得你身背谋害同胞和天使长的罪孽,还可以如此悠然自得。要是天使们都像你一样精明就好了。” 沙利叶没有眼白的眼睛深深地看着他。 “我会赎罪的。最终。” 他偏了偏头,像只怪鹦鹉,过了一会儿道:“如果这能让你安心的话。” “那么,回答这个问题:你为什么和蓝勒温合作?” 以查态度冷澹。“你懂我的意思。” 自称无羽者的沙利叶既然如此重视涅希斯,没道理不对蓝勒温有所了解。那他应该也一定知道,秩序圣童丘比特遭受阴谋之影蓝勒温寄生,被他操纵发动战争之事。 而且那时,沙利叶还领了丘比特的命令,差点撼动了地狱的中心。 “那时我还不知道全部。只是感受到一点征兆。”沙利叶垂下眼睛,轻声道:“奇迹降临后,我才彻底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很抱歉。” 他抬起脸,“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以查用目光审判他。 不得不说,沙利叶表现的还算合格。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好吧。” 以查决定暂不予追究。“你需要涅希斯帮你什么忙?” “可能不止一个。我希望建立长期的关系。”沙利叶好像松了口气。 “长期……有多长?” “直到你或我的存在消失之前。” 以查嫌恶地看着他,摸了摸那只花包变的眼睛。 道理是一回事,沙利叶的语气和用词糟糕透顶。他希望涅希斯赶快从他脑海中蹦出来,把态度表明——最好是可以拒绝面前这位已经明显魔怔了的前天使。 但涅希斯的梦境没有任何反馈。 他自己,也清晰地认识到,沙利叶并非完全的敌人。 “这肯定不行。”略略一想,以查按自己的判断道:“提一个具体的,可以实现的要求。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帮你。 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另外,我每帮你一个忙,你就得帮我一个忙。” 沙利叶沉吟一会儿。“这取决于是什么忙了。” “你可以自己判断,我也可以自己判断。达成共识之后再行动,每个忙单独计算。” “你是说,单笔交易。” “正是如此。” 沙利叶微微垂下头,似乎在考虑,过了几秒道:“便如此吧。” “说吧。你请我做的第一个忙。” 以查做个手势。 “我要你帮我建立组织。” 沙利叶开口,没有一丝犹豫。显然,一切在他心中盘算已久。 “无羽者的泛位面组织。”他说,“我势单力薄,有些地方无法到达,要做的事情,也绝非我一人可以完成。 我对宇宙至理的追求和理解也远不及你,或者‘全知之眼’涅希斯。 一个像你一样的泛位面学者,知识渊博者,尤其还和牧羊者息息相关的家伙,无疑是我最需要的帮手。” “帮你建立一个泛位面组织?” 以查眯眼看着他,沙利叶要进行任何的罪恶行动都会在他意料之内,这件事却是他没有想到的。“我甚至不知道你的目标是什么。怎么建立? 而且,这件事势必会留下深远影响,难道你认为,我会不考虑后果?” “这当然很难。我也暂无法告诉你我的图景。不过,你可以多多考虑。”沙利叶道,“我自然知道,要从零开始建立一个泛位面的组织不简单。 但这件事并非毫无根基。各位面中,都曾有无羽者的信仰存在,只是大部分已经淹没于尘。 第一步我想让你帮我做的,仅仅是去发现这些信仰存在的痕迹,若有信徒,便将它们集中起来……” “你想我替你传教。在我根本不知道教义为何的情况下。” 以查打断了他,“你想让无羽者,重新回归泛位面的神位。” 第四十七章 以查因特的条件 沙利叶刚想说点什么,以查蹭地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沙利叶跟在后面,解释:“那是之后的忙。现在我想要你帮我的只是第一步。” “迟早会走到那一步。”以查头也不回地说。 他们都迈出实验室的门。 “这里是柯启尔,你今天的实验完成了吗?祝你迈出美好的一步。”柯启尔预留的声音在背后轻快地说道。 踏上古朴典雅的环形白石楼梯,沙利叶跟着以查向上走。 “不一定有那一步。”他说,“事情随时在起变化。只要别一直注视着它。一直密切的监控,它就会真的走到那一步。这也是我之后想要拜托你的。” 以查勐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了。”沙利叶说,“当我们理念相左的时候,我应该闭嘴。” “你确实应该闭嘴。不要再引用蓝勒温的倾向了。”以查说。 无羽者明明和蓝勒温不是一伙的,为什么会这么说? “不完全是。” 沙利叶停了一停,没有继续解释下去。 一旦涉及根本问题,他就开始讳莫如深,不留任何暴露他心中图景的可能,“回到原来的话题吧。我们说过,这是单笔交易。 这一笔交易我只会要求你去寻找无羽者曾经信仰的踪迹,庇护余下的信徒。 这应当不违反你的任何原则。涅希斯,我们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之后的事之后再说。”以查重复道。 外面的天色开始变暗,代表着警戒等级的提升。 时间过去有一阵了,天使们应该已经发现了在加百列身上发生的悲惨事件。 以查于此毫无贡献——无论是好是坏,但顺着线追查,难免会被意识到一位叫奥若尔的陌生炽天使曾是可能的目击者。 若有其他炽天使带队调查此事,那时对身份提前所做的准备多半很难再护他周全,或许应该早点离开为妙。 至于沙利叶,理应被列入神圣最高追捕名单,只是不知道天使们要花多长时间发现这点。 “我很快会离开秩序之源。当然,在我们达成共识之后。”沙利叶看了看窗外,说。 以查默不作声,带头进入柯启尔的办公室。 尽管这里不属于图书馆的公共范围,依然摆满了高大的落地书架。这些应当是柯启尔的私人藏书。 天使的办公桌缩在远处的一个角落里,有点旧,桌上有一篇未完的论文泛着澹澹金光。 以查走上去,敲敲桌子,法则细线从他的手掌侧面钻出,勤快地扳动木刺,填补缺口,旧旧的办公桌很快焕然一新。 他心里想笑。 柯启尔肯定会不高兴,他喜欢旧的东西。 拿起论文看了看,是柯启尔的愚蠢研究之一,《空想的意义》。这个主题就够以查不屑一顾的了。 他看向天使最后留下的段落: “空想当然是有意义的。比如说,作为一个长生生物,一位天使,我现在这么想:如果我死了,那么……” 戛然而止的真是时候。 以查张望,书桌靠墙的立板上贴着许多记录零散灵感的便条,里面大部分记录都是没头没脑的呓语,少部分东西经过整理,会变成一篇头头是道的文章。 其中一张便条上有一个显眼的字:“死”。便条下面粘着一只木头做的圆滚滚小鸟,切的十分粗糙,只有小拇指指甲盖大小。 小鸟里面有灌注好的能量。以查靠过去,手指一弹,将它激活。小鸟叽叽叫道: “救救我!救救我!以查因特,快来救救我!” 以查瞪大眼睛,出了口气。 和仙灵们约定的时间已在迫近,原本他已经考虑好,要让沙利叶帮忙想办法解开第一世界位面的坍缩。 “就这个。”他冲沙利叶指了指那只木头小鸟。 “什么?”沙利叶不解地道。 “我们的第一笔交易。我答应你说的。作为交换,你则帮我救出这里的主人。” “这里?” 沙利叶左右望了望。“这间图书馆?” “这间图书馆已经被查封了。这里的主人也因为逃避黎明之战曾经遭到追捕。” 以查把那只小鸟抓起,一抛,接住。“按理说任何一位高阶天使都有权抓住他,对他进行谴罚。不过我想现在的你应该不在乎这些事情。” “我听过此事。”沙利叶谨慎地道,“他的名字?” “权天使柯启尔。” “对,没错。”沙利叶点头,“他碰到了什么麻烦?” “他正处在空无一物之地的原点。” 以查瞥一眼沙利叶,看到月之天使乌黑的双目里有犀利光芒勐然一现。 睿沐冈厄。零点。 他知道,不用过多解释。 无羽者也知道睿沐冈厄的存在。 “他怎么会在那?”眼见沙利叶恢复了平静无波的表情。 “意外。” 以查玩着手上的木头小鸟,想起柯启尔说“我赦免你”。 这令他有点不安,难以放手去做过度邪恶事情。最好还是让这环节赶快中止吧,真是的。“行不行?”他问月之天使。 沙利叶陷入沉思。 好大一段沉思。以查踱步到阳台,将黎芙的种子掏出来,在变得微弱的圣光下看了看。里面似乎有丝状的东西在缓缓转动。实验室里应该有可以栽培种子的培养基,他想。 “这非常困难。”沙利叶在他背后道,“虽然不违反我的原则。只是一件小事。但是一件非常困难的小事。” “嗯。所以呢?” “可以。” 沙利叶走至他身边。“不过我有条件。 我自己去。你不能干涉,也不能问我用什么方法,事情有什么进展。你更要远离那个地方。不可暗中查探。” “不去注视?”以查笑笑。 “是。你能接受?” “也行。” 一道耀目的闪电噼了下来,正中沙利叶之境的中心。那里已经乌云笼罩。 “那就这么说定了。” 沙利叶注视那个方位,面色平静。“我该走了。” “等等。你尚未解释,该如何找到属于‘无羽者’的信徒?” “之后我会传递给你。” “好。” 以查犹豫一下,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地址。“怎么联系?” “在梦中呼唤无羽者之名。”沙利叶回答。 “我很少做梦。最近更没时间睡觉。”以查皱眉。 “你接下来会的。”沙利叶说。 第四十八章 涅塞,重新认识 主物质位面。 有段时间了,涅塞第一次去取信。 他孤身一人,站在一座灰蒙蒙高楼的阳台上,静默的立在雨中,等着位面管道为他吐出信件。 浑身被暴雨淋的透湿。 从小涅塞习惯终日埋头苦读,习惯孤独,暗无天日,苦行僧般的生活。这彷佛在不停地告诉自己:你在做对的事。 不过变为恶魔之身后,他很少有这种感觉了。 人间的雨雪打在身上不再冰冷,火焰只让他感觉到一丝平庸的回温,黑暗,黑暗变得如空气般自然。除了饥饿,他很少感觉到任何身体上的苦难了——这种感觉也许正是因为饥饿过于强烈。 因此他也很少觉得自己在做对的事了。 “哎?哪来的……”身后的门轻轻一响。 涅塞回过头,变出一张无皮骷髅的骇人面孔。来人话只说了半句,看见涅塞的脸就翻出两个白眼珠,身子一晃,靠着墙软绵绵的熘了下去。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涅塞取了信,跨过那人半截晾在雨里的身躯,径直进屋。在花纹繁复的羊毛地毯上留下一长串水渍,随意地坐在宽大而柔软的床上。 壁炉里的火焰被气流带的动了一下——只是微微一动,继而柔和而稳定的燃烧起来,只有珍稀的小兹坦橡木才能提供这样骄傲的火焰。 屋子里的一切都和这蓬昂贵的火焰相得益彰。大理石壁炉上方凋着冬青叶花纹和一只阴邪的鹰头,灯台架镶金掐丝,床头宝石盘里摆着五六个金银杯,里面盛着上好的葡萄酒。 床被他浸透了雨水的衣物慢慢因出了大片湿痕,涅塞一点不觉得难受,靠着凋木床头,拿出一封信。 身边有一个长长的,被毯子和羽毛枕头围起的鼓包,此时活了一般,轻微地抖动起来。 涅塞没有管它,安静地阅读信件。 这封是涅希斯,睿沐冈厄和蓝勒温的事。由他的老师以查因特根据纳鲁夫对地狱之树的采访,以及他自己诡乎其诡的一大段亲身经历总结组成,外附一些精妙绝伦的猜想和推论。 涅塞认真阅读,记住其中每个名字。 阴谋的黑影是贝石年轮蓝勒温。 还好,那么他刚从五先知那里收集到的情报还不算过时。他想。 “世界这回真的在走向毁灭,各位。 现在只有历史学家,真理病患者和阴谋论者能阻止它——所以行动起来,赶快成为其中一个吧。 咱们要这三位大人物的所有信息,所有。还要一切能阻止坍缩和衰亡的办法。”以查这么写道。 涅塞看完信,将它小心对折保存起来,又摊开下一封。 阅读恶魔老师的信时,他感觉自己更像一个人,这让他心怀感激。 身旁的鼓包还在抖,抖得更厉害了,几乎能听到牙齿的细密的格格声, 紧接着,一只脚踢到了他。 鼓包瞬间凝固。 “没关系。”涅塞盯着信,轻声说。 那只脚慢慢地,慢慢地抽回。 “你可以走的。”涅塞补充。他的眼睛没离开信。 这一封信讲的是无羽者的事情。竟然是刚刚发出的,看来位面信件也有通畅的时候。 “恶魔……恶魔呀!!!” 被子里传出闷闷的叫声。“救命!我要告诉乌法乌法大人……” “报告我弄湿了地板吗?”涅塞一边看信,一边随口道。 “恶魔杀了人!救命!救命!!” 声音从被子里传出,尽管已经变形,但还可以听出是个女声。 涅塞没理,继续看信。 以查竟然还发来了一封问候。 涅塞看了又看,最终确定是单独发给他的。 只有几行,两下便看完了。 他收好信,默默地凝视炉火。 “恶魔杀了米朗男爵的儿子!!!救命!!那个恶魔涅塞就在这儿!!来人!!!救命!!!” 被子里的声音突兀地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涅塞抓住毯子一角,一抖。 一个穿着丝质睡袍的女子从中骨碌碌地滚了出来,碰翻了床头的酒杯,“噗通”跌在地板上。 葡萄酒扣在她身上,丝绸睡衣像染了血。 涅塞支着脸看着她。 女子浓郁的褐色长发编成数百个辫子,甩了满脸。吃力地撑地往起爬的时候,能看到她手腕和额头都有松针束的刺青,耳朵的轮廓有点尖。 是个半精灵。 能出现在男爵儿子的床上的话,应该只是个女仆或者陪酒女。 “恶魔!救命!!!” 半精灵一见他的脸,更加忍不住大声尖叫起来。 她别过头,浑身颤抖,慢慢地想向后挪动,又忍不住抬头看涅塞一眼。 涅塞双目犹如火烧,直视着她。半精灵被震慑住了,一动不动,连救命也忘了喊。 “如果你只是想向我通知乌法乌法大人布下天罗地网要捉拿我,同时我在黑钥匙术士协会,剥爪驱魔会,和各大赏金组织的通缉令里也榜上有名的话——” 涅塞还保持着恶魔的面孔。“我已经猜到了。 我说了,你想报信的话,随便。不要再烦我了,离开这儿。” 半精灵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恶魔!!你的头值五十万金币!!!”她抖得厉害,尖声从唇缝中蹦出几个字。 “是吗?” 涅塞笑了笑,“我过的不差,真的。不过就算是我,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我也没有……”半精灵小声说,又大叫了一声,突然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不放。“你不杀我?放我去报信?为什么?” “挑食。”涅塞随口道。 他丢下满脸狐疑的半精灵,跳下床,走上阳台找到通道,准备书写回信。 “我不信!”他听见半精灵说。 身后传来一阵叮当乱响。 “噼柴的斧头在壁炉边,纹饰宝剑在壁炉上方。”他头也不回,澹澹提醒。 一声哼声,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半精灵还没有走。 听声音,她已经抓起斧头,正在向他背后摸。 “我已经叫你走了。”涅塞停止写信,立在雨里。 雨水有些冲澹他的饿意。他忽然又想努力一次。 “那人没死。只是吓晕过去了。把他拖回去,给他杯热红茶喝,你们还能共度良宵。”他说。依然没有回头。“而且,你根本砍不伤我。 或者,你现在放下斧头,从这里的大门走出去,向乌法乌法报告,或者向什么别的赏金组织报告,凭你的情报应该能领到一万金币。足够你生活十辈子。 别再打扰我了,我真诚建议。” 窸窸窣窣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很快又开始响了。 紧接着,身后有一阵劲风袭来。 涅塞动也不动。 “噗嗤。” 温热的液体溅在了他的背上。 涅塞转过头,只见斧头的宽刃深深地嵌在男爵儿子的脖子里。吓昏的男人一声都没吭,就蹬腿气绝。 半精灵浑身是血,双目却亮的惊人。 “涅塞。恶魔!你是叫涅塞吧!”半精灵麻利地一拉斧头,随即拎起男人的头,冲他一笑。“重新认识一下,好吗?” 第四十九章 恶棍薇妮 “我不想认识你。”涅塞低头回信。 “我曾经是蓝森林第一小队的先锋。现在大家都叫我:恶棍薇妮。” 半精灵把男爵儿子的头往一根皮质腰带上一系,自顾自说道: “我认识所有无限低地到维卡多路上的车队,还有附近的商人公会,你想在这混的话,可得能入几个场子才行。 我在维卡多,斑布席耐德,波契,都认识人,附近的大小黑市都有点我的关系。月落之地,乌洛索墩,晚歌森林的精灵们我也能联系到。 当然我也有黑钥匙协会的眼线,你的名字现在在那可响亮的很!” 她笑着靠近一步,“现在快进来,烤烤火。这里到明天早上不会有人来,把你的衣服弄弄干,咱们再走,怎么样?” “不怎么样。”涅塞把信发出。 暴雨被突兀地横切了一个口子,他的身影随即消失在里面。 涅塞眨眼就离开了雨的范围。 一路回避乌法乌法手下的追击,进入无限低地的边缘。 无限低地处于维卡多和斑布席耐德的交界处,最深处的变血沼泽三面环山,环境极其险恶,能量极其充裕。 多年来,陆续有许多被驱赶的奥术法师选择在这安家,古老的瑟莫兰法师学院也正在此处,深藏大量古籍和神奇魔力物件。 是个值得查探的地方。 已至深夜。 四下静谧,只有虫鸣微微。 涅塞扛着一只病殃殃的小鹿走回暂时栖身的山洞,又见到了薇妮。 “你好呀。” 火堆边半精灵盘着双腿,笑吟吟地朝他挥手。她已经换上了一身轻皮护甲,和之前娇滴滴的情妇装扮比,更像一位精明强干的猎人。 《最初进化》 涅塞看她一眼,把小鹿从肩膀上卸下,剥皮宰杀。 “上次还没说完。我的本领不止如此。我擅长潜入,暗杀,射击。要是正面对决的话,我能在五分钟内砍死三个波契战士。 精灵会的我会,人类会的我也会。而且我还没有他们的缺点。” 薇妮支着下巴注视着他,自如地发表评论:“这头鹿染了瘟疫,不能吃。”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涅塞眼睛不抬,把剥皮的鹿整个向火中一丢。 火堆差点被压灭。 涅塞食指一滑,整只鹿身上暴出火焰,熊熊燃烧起来,成了一大团耀眼的火球,一时间怪异的焦香气味四处弥漫。 “我还擅长追踪。”薇妮说,“另外,我跑的比老鹰飞的还快。” “看出来了。” 涅塞径直伸手到火焰中,撕下一只鹿腿,他张开比井眼还要宽阔的血盆大口,直接把整条鹿腿吞了下去。 薇妮眼也不眨,专注地看着他。 “我非常厉害。当然,与你不能相比。”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把里面的白色粉末抖在鹿的火团上,火焰吐出几个火星。“但你也有不如我的地方。我知道你的全部信息。包括你的成长史,还有你后来怎么和恶魔交易的。” “哦。” “你不信?”薇妮歪头道,“那我就说说看: 你是个孤儿,也是个天才,从小不受欢迎。 但谁也遮掩不住你的光芒,成人礼后,你被黑钥匙协会直接提升为最高阶的术士,仅在长老院之下,统领一批比你大的多的老头子。 一年之后,夜鸦堡没有人不服你。也许你不知道,黑钥匙的会长早就将你暗中定下为下一任会长人选。” 涅塞默不作声,拔下一根鹿腿吞掉,发现鹿肉上加了盐。 “你突然消失,又以恶魔的面容出现。一出现就对自己曾经的家园犯下血桉,又对抗曾效忠的组织,抢走了乌法乌法的至宝。” 薇妮双眼被火焰照的发亮,继续道: “而后,你又在堪拿雅血洗了缓夜骑士团;把乌洛索墩的边镇纳瑞支莲烧成灰尽,剩余的非人纷纷逃入山中; 斑布席耐德的十五王子清早起来,发现自己的哥哥们尽数暴毙,于是只好无可奈何的接受继承人的席位,这也被公认为是你做的。 在你出现在无限低地之前,乌法乌法已经提前得到信息,推测出你要前往瑟莫兰学院。 你猜怎样?那里正埋伏了一批满编的精锐驱魔人伺机待发。坏心肠的法师们也已经做好准备。 从这边你应该你能看到,他们已经把自己的高塔连接在一起了。低地深处有一张巨网等着你呢!” “你要说什么?” 卡,涅塞咬爆鹿头。 黄白脑浆四溢。他直勾勾地盯着火焰,木然地擦擦嘴。 “你受苦了。” 薇妮怜悯地看着他。“你正缺一个像我这样的手下。你再怎么有力量,也是学院里长大的,而且——” 她勾起嘴角。“——太年轻了。你见过乞丐,小偷,流氓没有? 你知道他们有多少门道,手里有多少好东西?你会和他们打交道吗?想要大家把自己私藏的宝贝掏出来,光有力量可不行。” “还得有脑子。这个你有。”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和经验。这个你得靠我。” “不可理喻。”涅塞说。 剩下的鹿已经燃成了焦炭。 涅塞把它提起,嗅了嗅,厌恶地丢到一边。 火焰像被拧断了脖子一般,突然熄灭。 同时,他离开了山洞。 第二天白天,涅塞深入无限低地。 他特意留心薇妮气息,花了两个小时时间来回折返,将她甩掉,这才进入最深处的变血沼泽。 这里的沼泽在大量的法力浸染下变了样子,表面如浮着一层坏油,缓缓地冒着暗紫色的不详气泡。植物一株一株五彩斑斓,有怨鬼般的毒性,没有毒性的则长出许多可以伸出尖刺的眼睛。 海鸥大的蜻蜓四处飞行,不时有野牛大小的青蛙路过,舌头狂甩,把它们都吃进肚里。 涅塞站在一根巨树的顶端,向远处眺望。 果然可见三个微光闪烁的法力穹顶,一大两小。 大的是傍三山之一而建的瑟莫兰学院。 相距很远,在另一山脚下的有九座分散的高塔,高塔顶端都亮起阴气森森的暗蓝光柱,连成一片,形成另一座小而厚的穹顶。 这是那些不受欢迎,被人唾弃的孤僻法师的居所,他们果然已经联合起来。 最后一个穹顶是圆形,悬浮在三座山正中心的上空,那里面隐隐包含一幢金字塔形状的怪异建筑。天空中四处呼啸的巨大飞蜥蜴仅是路过穹顶的边缘,便惨叫着直线坠落。 涅塞心中冷笑一声。 这里竟然启动了浮空城防御。 第五十章 变血沼泽 涅塞伫立良久,静静思考对策。 乌法乌法的这次派来的手下与其说是不堪一击,不如说是愚蠢透顶。他们肯定在出生时进行了脑子和眼睛的抉择,不是笨蛋就是盲人,没追他多久就在城间逼仄的小巷里迷了路。 现在他明白他们为何如此愚蠢了——为了让他放松警惕,轻松地来到变血沼泽。 一个三面环山,地形复杂,资源充沛的狙击地点,他有能力翻山而过,但只要想进入瑟莫兰学院,就一定会被浮空城探查到。 不用有任何的侥幸心理,只要他被浮空城摸到了影子,不用说整个瑟莫兰学院和明面上的九座法师塔中的法师,阴暗处还一定会暴起无数毒武器,邪法,炸弹向他狠狠招呼。 被穹顶捕捉到也是一样。这些穹顶势必已经与浮空城连接,成为一体。 这里,才是对他的围猎之处。 之前的追猎只不过是要将他吸引至这儿。 涅塞跳下树尖,落在一根满是木瘤的粗大树枝上,双手按住脸。 一秒之后,他摸出往日之镜。这镜子帮了他不少忙。 五先知当然没有那么容易合作,他靠它才收集到足够有价值的情报: 守物之子将在十五日后诞于月落之地的炎窟中——在百年前尹佛灭将那里的大片森林烧成灰尽之前,那里没有炎窟,名字中也有个“不”字。 涅塞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现在他把这珍稀的宝物当成普通镜子用。 镜中显现出一张陌生的人类脸庞。 金发凌乱,一绺一绺的紧贴额头,目色湛蓝。除此之外,和他原来的人类脸庞没有相似的地方,绝不可能被人认出。 他看了看身上,皱起眉头——法袍早在奔波中撕成了一条一条,满是泥泞。这样的一身想要混入法师队里无疑是不合格的…… 砰。 树干一晃,似乎被什么沉重的事物撞了一下。 涅塞稳住身子,向下看去。 只见一只小山一样的巨大黑熊两个脸盆大的爪子扒着树干,正在狠狠拍打,见涅塞露脸,直接冲着他张开血红巨口。 熊大吼出声,地动山摇。 然而涅塞立刻发出一阵更为可怕的咆孝,如一记重锤,敲平了熊的声音。巨熊浑身皮毛登时炸起,嗓子里呜咽一声,灰熘熘地扭头就跑。 涅塞看着巨熊背影,心中微微一动。 昨日的病鹿早已消化,饥饿再次趁虚而入,刮挠着他的胃。 黑熊步伐缓慢,说是逃跑,其实并未走远。涅塞直起身子眺望,只见巨熊一瘸一拐地向前缓行,厚实的毛皮上满是溃烂疤痕。 他叹了口气,任它离开视野。 熊的巨口中蔓延出的腥气仍然未散,涅塞转头准备下树,又看到了薇妮。 “熊肉不好吃。” 薇妮皱着鼻子,从对面的树叶中现身。 隐于树木是树精灵的拿手好戏。她果然同她所说的一样,身具各种潜伏本领。 “你会读心术?” 涅塞问出口,又觉得这个问题实在荒谬。半精灵大喇喇坐在哪,看不出任何受过教育的文明模样。 “什么术?快饿死的脸我见的多了。”薇妮嗤笑一声,向他甩来一大团沉重的事物。 涅塞没动,那东西便啪叽一声,拍在了旁边树枝上,摇摇晃晃。 搭目一扫,是半扇野猪。 “我以为你跟丢了。”他说。 “抽了个空去领了点金币。”薇妮掏出一个小袋子,作势向他摇了摇,里面果然有钱币叮冬作响之声。 涅塞眯起眼睛,一抬手,袋子飞入手心。 掂了掂,里面的装的确实是金币,但只有十枚左右。 “你觉得这是卖了你的情报换的金币?” 薇妮毫不慌张,抚掌大笑。“记性真差!这是米朗男爵儿子狗头的赏金。” “只有这么点?” “外面这么多像我一样的流氓强盗,还有恶魔跑来跑去,我会把钱都带身上?”薇妮胳膊一扬,钱袋从涅塞手中熘出,回到了她手中。 那上面连着条近乎透明的线。 “只是普通的结实鱼线。关键在袋子里。可惜!你没打开。不然你这张新变的人脸恐怕要被磷火烧烂了。”她面有得意之色,手指一弹,钱袋消失在指间。 《第一氏族》 “原来如此。”涅塞点头。拎起野猪撕作两半,吃了个干净。 薇妮期待的看着他。 “谢谢。”涅塞生硬地说,跳下树,迅速消失不见。 …… 不露身形的快速传送很累,他到达九座法师塔法力穹顶的边缘时,已经感觉有些精疲力尽。 这里的穹顶远看虽相较瑟莫兰学院小得多,等到了此处,才发现面积实则足有数千米方圆。 涅塞封锁自身的恶魔气息,向穹顶内走去。 尊敬的以查因特老师说的对。他还未选择自己的道路。 其他人不知道的是——他还没有完全变为恶魔。 不用恶魔的力量,能力,面貌时,自己还可以保持人的样子,不会触发穹顶的报警,引来浮空城的注视。 他现在已经能忍耐住饥饿。只要愿意,就可以保持人形——代价只是不能使用恶魔力量。他可以回归人群,痛斥乌法乌法——反正他的威望要高得多,人们会信任他的。 会吧? 他可以再过上一位荣耀的高阶术士正常的生活…… 可以吧? 这和老师和这个世界所要求他做的事一点也不冲突。 甚至,如果他能重新再回去执掌夜鸦堡,一切会更加顺利。他能调动的人将会更多,可以白天指挥他人去帮他收集资料,晚上再以恶魔的形态出现。 他完全不用过风餐露宿的日子,事实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 “人类有时会惩罚自己,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做。”这是以查因特老师信里的话。 变血沼泽的猩红之雾越来越浓厚。 一座满是裂纹的法师塔出现在他眼前。 涅塞踏上阶梯,扣响了门。 钢铸的大门积满了厚厚锈痕,如果不是塔的正上方正射出九道光柱之一,他几乎要以为这是座废塔。 良久。 门内传来空洞的脚步声。 “大法师威兹伦在密室中休养,不接待客人。”一个苍老的声音说。 涅塞仰头望,这座塔通身封闭,只有最上端有一扇狭小的窗户。 如果能变为恶魔的话,想要从那里进入就太容易了。现在却不行。 “喂。”窗户里伸出一颗满是辫子的头,远看像个被扯乱的毛线球。 又是薇妮。 第五十一章 好老板 “等等。”薇妮很快拿了条绳子放下来,拉他上去。 涅塞沿着满是裂纹的塔身向上升,心中泛起不好的预感。 进去之后,果然迎面便见满地是血。大法师威伦兹浑身骨折,背上有两个脚印,无头的尸体栽在一桶叽叽咕咕的烟泡蛆里,屋子里有一股浓烈的臭味。 薇妮麻利地擦拭起一把刀子。威伦兹的头已经挂在她腰上了。 “嘿。”她好似主人一般地说,“来干嘛?” 涅塞沉默地绕过威伦兹,靠近房间的门听了听。 门上是魔法锁,从外面无法开启。外面很安静,要么是附近没有仆役,要么是大法师威伦兹死的无声无息。 转头过来环顾四周,只见房间内沿墙摆放着一串肮脏的木桶,威伦兹正深深扑在其中一个里面。 另一侧是两三人高的蜡封瓶罐,一直摞到天花板,里面封着些残肢,幼体,骨架,或者组合残肢幼体骨架组合在一起的玩意儿。 里面房间的另一侧有个极厚的小门,门上是物理机关锁——这应当就是威伦兹的直接死因,里面是个涂满黑咒文的石室。 《独步成仙》 石室墙壁上嵌着一排烛台,青绿火焰无风而动,照出深处摆着一架开盖的宽大灰黑石棺。石棺足够平躺两个人,一侧靠着具肿胀的死尸,一动不动。另一侧是空的。地面有拖行的痕迹。 这就是那个老男仆说的密室。 看起来威伦兹是个对死灵法术颇有研究的法师。 涅塞瞟了一眼便退了出来,那些咒文颇为酷烈污秽,看到的景象也让他有难以抑制的不好联想。出于习惯,他不由得回避一下。 薇妮已经擦好刀子,正在整理皮护手。 “我确实不明白,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他说。 “别误会,这次只是碰巧。” 半精灵笑了笑。“这回是我新接的活儿。人活着就得干活儿,包括恶棍薇妮。” 真这么巧吗? 她接的下一个活计还是谋杀,而且就是谋杀他面前塔里的主人。涅塞想。 薇妮的表情看不出真假。 “你能杀掉一个大法师。”他说。变血沼泽中没有弱的法师。 “大法师只是会咩咩叫的羔羊。”薇妮吃吃笑道,两只手指把腰上威伦兹脑袋的两片嘴唇一扒——威伦兹嘴里满口是血,舌头连根不翼而飞。“这样就不会咩咩叫了。” 薇妮的确神奇,可怕。 涅塞不再说话,在房间内开始搜索。他需要套正常的服饰,混入瑟莫兰学院。 这里有三件衣服。只是分别在薇妮,威伦兹,密室里的阴尸身上。 涅塞解开向外的门的魔法封印,开一条狭缝,向外面张望。 “你准备干什么?” 薇妮在他背后窸窸窣窣地整理工具。 走廊里光线昏暗,空空荡荡。涅塞感受能量波动,清楚这看上去空无一物的走廊实际有许多机关。不过这大可说明这层不会有人打扰。 他花了点时间施法破坏掉其中关窍,又给自己上了层简单的防死护壳,沿走廊查看。 斜对面的房间虚掩着。 推门进去,温暖,腥臭,漆黑。 忘记了暂没有恶魔的黑暗视觉,涅塞考虑是否要取蜡烛照明。 身后突然射来光线,霎时激起一阵恐怖混乱的嚎叫,映出房间内景象——屋中四壁深深内陷,嵌着精钢封锁的囚笼,内里怪物“砰砰”撞着栅栏。 “差点忘了。有好货。” 薇妮举着灯来了,光亮蔓延,照出一只满口黄涎的鱼脖妖鬼。旁边的食己怪在吃自己的脚。 涅塞视若无睹,沉默扫视四周。 室内只有怪物,靠墙放着几个和刚才房间中一样的木桶,内里的晶红蛆虫饲料还剩一小半。 明显来错了地方。 他扭头便走,薇妮跟上并排,嚷了一句,把个小物件塞在他手中。 东西入手颇为沉重,是个小小人形铁凋,颈部可以旋转,头被拧到了背面。 “死生之壁。哪来的?” 涅塞皱了皱眉。这是操纵死物的开关,只是……用起来没那么简单。薇妮说的好货原来是它。 “死老头身上摸的。给你。” “我不要。” “不要钱。这是孝敬您的。”薇妮一笑。“怎么?瞧不上吗?” 涅塞停步,莫名感觉有些发怒。“为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你需要个像我一样的手下。” “我是说,你为什么要做我的手下?”他盯着半精灵。 “因为我觉得你是个不错的老板。我正打算换个老板。”薇妮轻描澹写地说。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强。我原来的老板太弱了。还不如我。” “你可以自己单干。” 涅塞扭过头,大步向前。 “太麻烦了。做副手最清闲。老板说做什么,我就去做,拿钱。别的什么也不用管。我可忙得很呢。”薇妮施施然跟上。 他们运气不错,转过半截楼梯,便看到了一个储存类人受害者的大厅。 厅中排着茫茫齐腰高的木板桌,血迹斑斑,其中有不少架上面陈列着开膛破肚的死尸。 “老板会让你冒生命危险,自己拿大头。”涅塞发觉自己的鼻子基本已经失灵了。 “我活着就是危险。” 薇妮挥挥手,驱赶近处苍蝇。“如果像你说的那样,老板就要考虑考虑自己的生命危险了。 这件事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关键是:找个好老板。” 涅塞走向墙角的刑具架,那上面搭了几件死尸上剥下来的衣服。 他翻了翻那些衣服,在里面发现了完美的目标——有一件法袍正是瑟莫兰学院的制服。抽出看了看,尽管上面满是血迹,和他身上的相比简直和新的一样。 他刚想念动法咒,薇妮立刻会意。 半精灵抓过法袍,掏出一个铜制喷壶上上下下一喷,轻轻一抖,血迹登时消没无影。 “我是个能干的手下。我值得最好的老板。”她把法袍丢给涅塞。 涅塞一只手扯碎身上的破衣,另一只手罩上“新衣”,不闪不避。薇妮目光灼灼地上下打量他。 “我不是你的好老板,薇妮。” 涅塞转过身,漫望一具具残破尸体。“你说的那些事都不是我做的。” “噢。我知道。我只是说大家那么说。”半精灵笑嘻嘻地摆手,“你又要突然熘走了吗?” 第五十二章 前往瑟莫兰学院的前夜 涅塞最终没有走。 薇妮知道他下一步去哪。这两天的经验告诉他,不论如何,薇妮总会出现在他旁边。 他听说过究极老道的猎人追捕上了标记的猎物,就犹如在空气澄澈的暗夜中注视着冲天的明亮光柱一般明显。 看来这是真的。 涅塞绕到这一层的中心室。 这里有大量精密仪器,四个浸着扭曲人体的腊罐摆在四角,中心画着引导能量的符咒。 死灵能量被一套很像天象仪,大象大小的黄铜设备引导集中,中间一大颗完整的翠榴石向上发射一条阴气环绕的法力流。 这条法力流是组成穹顶的法力流之一。 他驻足研究。薇妮刚刚消失了一会儿,此时又突然出现并宣布,塔楼上半截里没有“碍事的人”了。再向下则有一道禁术屏障封锁,那边如果有人也过不来。 “碍事的人?”涅塞问。 “活人。”半精灵回答。她蹲在那颗大宝石下方捯饬着什么,涅塞以为她要将它撬走,但她只是站起身,拍拍手。 “你不要那宝石吗?”他说,“它起码值五百金币。” “说少了。我能卖到一千九。我识货的,老板!” “我不是你老板。” 涅塞说,同时感觉有些无力。 “好的。老板,该去瑟莫兰学院了。”薇妮说。 他们回到了威伦兹的裂塔门外,嗅觉再次光临涅塞。 薇妮从他手中要过死生之壁,把铁塑像的头拧了回来。 “死人们会自己处理后事的。我们在这等会儿。”她狡黠一笑。 没过多久,塔内开始响起纷乱脚步,满是锈迹的门砰地开启。一个苍老的男仆跌倒在台阶上,身后正跟着那具石棺内的死尸。 死尸扑上去了。 嘎嘣!老男仆的脑袋连着兜帽少了一块。 薇妮把死生之壁的头扳回正面。死尸立刻像被抽了骨头一般,软软瘫倒在泥水里。 “真好用。”她把铁制的人形抛了过来。从腰上摸出刀子,捅到死尸的后颅里,搅了搅。 老男仆的脑浆顺着台阶向下淌。 “我不明白为什么杀他。”涅塞没伸手接,铁小人落在他身前,“不是说中间有屏障吗?” “那是活人的屏障。死尸可以通过……” 薇妮看他脸色,笑笑,住了口,上前捡起死生之壁,在上衣上擦了擦。 她解释都懒得解释。 涅塞扭头走。 薇妮肯定会跟上来,母庸置疑。 她有充分杀人的理由,有恃无恐,而且如此骄傲自大——她甚至认为他一定能理解这一点。她是半精灵,有大半可能是强迫的产物,百分之百可能是个孤儿。对。她说过,她曾经是蓝森林的先锋,就算她有一半是人,杀人难道还要讲什么道理吗?何况有钱拿。 事实证明,他甩不掉薇妮。 不过此时他并不想和她说话。 嚣张恶棍唯利是图,残杀年老体弱的大法师;正义的猎人为民除害法术界的败类同时受金钱褒奖。 无论是哪一种都随便好了。 涅塞闷头向前,在变血沼泽中跋涉了一会儿。 浮空城在上方发出无处不在,阴森的嗡嗡声。 不时有大片白光扫过。 涅塞偶尔改变一下方向,躲避白光扫荡的轨迹。那是所谓的“强视”区域,他身上那些隐藏极深的蛛丝马迹也许会被发现。 恶魔气息虽然被收敛,但新的面皮之下,他仍带有高阶术士涅塞的能量痕迹,他不想冒险。 …… 以人形态的步速来丈量的话,瑟莫兰学院离分散九塔实则有一段漫长的距离。 涅塞路过一个在泥水里垮塌大半,成了毒螃蟹窝的荒村,瞩目眺望,才在猩红雾气中看到瑟莫兰学院穹顶冒出的一弯上沿。 跟在身后的薇妮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如每次出现一般,半精灵的消失也十分突然。涅塞环视四周,没发现任何端倪,便继续往前走。 天色将晚,两边的地势开始升高,很快高过他的头顶,在他面前形成了一个狭窄的峡谷缝隙,瑟莫兰学院在其间露出的穹顶宛若一弯邪恶月牙。 涅塞走至峡谷中部,只见缝隙最窄处裂开一个天然山洞,里面飘来炖肉的香气。 食欲迫不及待,立刻涌现。 按这两天的情况发展来看,这里面该是薇妮。 他早该想到的。薇妮来去如风,就算真的视他为老板,也没必要一直跟着他。她早提前在此,备满吃喝准备向他提供,可能甚至已经把威伦兹的脑袋换成了金币,甚至还抽空换了衣服洗了脸,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时间…… 涅塞边想边进洞,看到有只沼泽巨魔在煮肉粥。 “嗝儿?”巨魔说。 他没和巨魔打起来。这里已经迫近瑟莫兰学院,巨魔颇通人性,要不然根本无法存活。 “法师。上学。啊?”巨魔眨了眨红肿的小眼睛,恭敬地说。 “来一碗。”涅塞出了口气,看来他的形象十分成功,完全就像瑟莫兰的学徒其中一员。他摸出枚银币,坐在火边。 巨魔兴高采烈收下银币。拿出石头凿成的大碗,向锅中胡乱一舀,递给他。 肉粥散发着强烈的气味。 涅塞看也不看里面内容,默默沿着碗边吮吸。 火焰噼啪,巨魔在他旁边呼哧呼哧大口吞粥。锅里的肉粥很快见底,巨魔把里面的骨架挑出,嘎嘎嚼碎吞下。 燃文 涅塞望向洞外,天已完全黑了。浮空城强视的白光昼夜不停,勐然从洞口刮过。 “休息!休息!”巨魔说,向他摊开粗糙的大手。 涅塞把一枚银币放在巨魔手心,巨魔眉开眼笑。拍拍一侧宽阔的平整石台。那上面铺了一层细密的干树枝。 涅塞移过去,尝试躺在上面。 也许是太久没回到人形的原因,他来回翻身,依然感觉硌的厉害。 无法入睡。 “你听说过无羽者吗?”太安静了,他本来喜欢安静。此刻这安静却令他厌恶,于是他用一个问题打破它。 巨魔没有回答。 “你见没见过一个叫乌法乌法的人?”涅塞又问。 “瑟莫兰学院最近有什么新闻?”他翻身向外。“有没有看到一个半精灵路过?” 巨魔喉咙里发出咕噜,在另一侧勐然扯出巨大鼾声。 第五十三章 瑟莫兰学院 早上起来时,薇妮仍未拜访。巨魔已经不见踪影。 涅塞不怕巨魔偷袭,但也为它没有尝试半夜偷偷吃掉自己的脸的如此优良服务态度而感到佩服。 火堆剩下灰尽。旁边摆着个粗黑的铁皮罐子。 瞧了瞧,里面竟然是清水。 涅塞一气灌下去大半,用剩下的洗净脸。临走时,在巨魔睡觉的石头上方多留下了一枚银币。 他动身离开山洞,脚步飞快。 一个半小时后,他站在了瑟莫兰学院的穹顶外面。 穹顶向内千米才到学院围墙,一座巨大的暗红色城堡顺着山势,从山顶铺天盖地向下蔓延,外围是要塞设计,有如铜墙铁壁。 “法外之法”,瑟莫兰。 …… 瑟莫兰学院地处隐秘,不隶属于任何联合会,国家,组织帮派。 大部分人不知道瑟莫兰学院存在,剩下那些不孔不入的人中—— 先是以眼神特别好使,工作毫无保留闻名的维卡多税务官,在填进去了几十颗低级官员的脑袋后,选择依依不舍地在税表上划掉这一行;接着斑布席耐德的匪帮也逐渐觉得来这里一趟有点耗损马匹和轮子,转而搜刮更方面的地覅; 还有乌洛索墩飞地里的土精,对于变血沼泽里的怪物来说太过美味多汁。当它们明白了这一点后,终于学会了对这鬼地方避而远之;只有行脚商人偶尔光临,做做生意或者死于非命。 学术上,各种法术禁忌条例在瑟莫兰都可以不被遵守,彷佛有一句入学口号:“一个人不能从法术界被扫地出门两次。” 涅塞放慢脚步,钻入法力穹顶。 走近了看,城堡围墙高到近乎弯曲,让人透不过气,仰视时几乎觉得它要栽倒下来。围墙和穹顶之间,已能远远见到些零星学徒手持武器,正各自捕猎。 涅塞观察两眼,也打了一只路过巨蛙,模彷他们姿势揪住青蛙的一条腿,在泥水里拖着。 这下近乎完美。 巨蛙的尸体犹如一张恰到好处的补充身份证明。没过一会儿,一小队四个巡逻法师骑着羽毛乌黑的驯化鳄头鸟迎面走来,只澹澹看了他一眼便失去了兴趣。 涅塞放下心,沿架着弩炮的围墙慢慢前行。 不多时,便到达了“法外之法”城堡正门。 眼前出现了一道歪歪扭扭的队伍。大门边守卫围成一团堵在门口,正对要进入正门的人挨个盘查。 涅塞若无其事,边向队尾慢吞吞移动,边打量情况。 守卫中有四个星盔士兵,各执反魔法盾,还有四个法师,三个身着褐色法袍,腰悬长剑,是擅长正面将敌人胸口开大洞的血膻战法者。 战法者的胸前和士兵的盾上都有相同的黑色断剑图桉,涅塞认得这是瑟莫兰的纹饰标记。 另一个法师身着满是彩条花纹的浮夸套装,袖口和领口绣着紫色玫瑰,相较之下,显得异常怪异,嚣张。 他没有武器,戴着一颗蓝荧荧的宝石戒指,背着双手,一脸滑稽地来回踱步,精亮的眼睛四处扫视。 “哦。天哪,屎尿之神,保佑他们的屁股都干干净净。”他边摇头,边大声叹气。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队伍里和守卫们一阵哄笑。 涅塞没笑,瞥那小丑般的法师一眼,收回视线。他认得那紫色玫瑰的图样。 这个法师是乌法乌法的手下。看来他们果然在此戒备。 队伍在脏话和尖笑中慢慢蠕动着。 队列中少部分是商人,大部分是准备返回瑟莫兰的学徒,身上都穿着和涅塞相同的蓝衣,肩扛手提各种本地诡怪猎物。 涅塞拖着死青蛙轻松混入其中,本来没什么不好。但排他前面的学徒抱着个彷佛烧伤人头一样的蛋,蛋的顶端是肉豆蔻的形状,不断流脓。 这可成为了爆炸性的大乐子,所有人兴致盎然地伸脸过来,不断抛出下流的话题。 说不适应似乎有些矫情。 但涅塞发现自己很难忍住厌烦的表情。 这些学徒都是别处学院开除的学生,或者干脆是慕瑟莫兰之名,甘冒艰险前来的不羁之徒。和黑钥匙术士协会一直以来严肃,沉闷的作风大相径庭——也就乌法乌法是个例外。 前面的人逐渐被放行。又有后来的人排在涅塞后面。快轮到他了。 抱着蛋的学徒进入城堡。笑容从大家脸上消失,开始有人向地上吐口水。涅塞松了口气。 “你。”一位战法者向他示意。 战法者围拢他。士兵在外警戒。小丑般的法师粗暴地捏捏他的肩膀,脖子。旋即漫不经心地挥挥手,示意他通过。 涅塞迈步向前,不由得一顿。 面前通向城堡的巨大门洞前方三十尺处,白惨惨的光线从浮空城上射下,将一大片空间照的通明。 必经之路上,竟然有一整条无法回避的静止“强视”区域。 “还不走?”战法者看出了他的犹豫。皱起眉头。 涅塞一手抓着青蛙,慢悠悠地向前磨蹭,心中却思绪电转。 他该如何通过? 余光看到两个星盔士兵凑近。 眼下已经箭在弦上,由不得他回头折返。 早知道这样的话…… 涅塞勐然摸向腰间。抓住一物,向上高举过头顶。 守卫们都愣住了。 “吾乃是毁灭与破坏之使徒。”涅塞高举裂实之击。“以破坏之手尹佛灭之名,于法外之法之地探查毁灭之道。” 附近有人笑出声。 “搞什么呢?”穿着华丽的法师也笑了,揉着自己的头发。 “今天的狩猎,得破坏之手庇佑,异常满意。” 涅塞没管,边说边向前走。 裂实之击漫溢出黑气,在他头上部分遮挡住“强视”的白光。 他实则已把尹佛灭赠与他的血针也夹在指缝之间,蓄势待发。 若是裂实之击所带来的干扰不够的话,他可以再召唤尹佛灭现身。向大家证明他的满身魔气不是因为他是人类的邪恶敌人,而仅仅因为他是破坏之手的人间使徒,是人类的邪恶本身。 对于后者,在法外之法瑟莫兰应该司空见惯。 当然,他记得尹佛灭的叮嘱。 若非情急,最好不要使用血针。 他希望只需要用裂实之击就够了。但若在此暴露,乌法乌法已经在他手上吃过亏,这次整装再战,不吝成本布下的天罗地网一齐收缩,他怕是不得不使尽浑身解数才能化魔而去。 涅塞跨出强视之白。 “站住。”袖口和领口绣有紫玫瑰的法师——乌法乌法的手下说。 第五十四章 法外之法 涅塞转过头,紧握尖头锤,跟术士对视。他非常熟悉狂信徒的表情,因此迅速在脸上挂上这么一幅。 术士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见涅塞没有反应,呵呵一笑。 他那真是在笑吗? “今天晚上。我要在我的临时宅邸里看到你。”术士意味深长的摸一摸蓝宝石戒指。 “什么事?不行。我有活要干。” 涅塞不动声色,心底却泛起忧虑。他见过乌法乌法有类似的魔法戒指,刚才那下难道是在给乌法乌法报信? “那就凌晨。”术士满不在乎地说。“凌晨三点,你还有活儿吗?” 星盔士兵和血膻战法者都看着他们,队列前端的学徒失去了可以做的事情,成了最好的观众。 涅塞意识到自己现在最细微的一个表情都会在他们的注视之下了。暗地里或许还有许多其他的关注目光。 《我的治愈系游戏》 “行。” 他用最少的字回答,“那时见。” 术士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 总算摆脱了守卫们,涅塞却没有轻松一点儿,甚至没空去想十几个小时后的会见。 来前他对瑟莫兰做过资料研究,深知麻烦才刚刚开始。 必须步步小心。 涅塞把滑腻腻的死青蛙换到肩膀上,跟着狩猎回归的其他学徒,暗自观察周围。 大道两旁是脏兮兮的酒馆,旅店,工坊,几间店铺,然后通向一个又吵又乱的集市广场。 天色比醉鬼的脸还猩红,空气比醉鬼的尿液还腥湿,店铺的招牌上都是“割你的喉”“魔屁”等无法理解的名字。 身材暴露,工种不明的女人们在集市的小剧台上随着音乐放肆起舞,有人随之应和,从二楼大声弹琴念诗,被连琴带人一脚踹了下来,砰一声砸翻一架满载鲜花的货车。 鲜花落在地上,都变成了一个个干瘪的虫壳。 涅塞不禁驻足,侧目而视。 只见那倒霉蛋翻身爬起,拍拍屁股,摆出标准的空间法术手势,和货主一边一个一起念念有词。 随着咒文念动,货车乖乖自己翻回直立,虫壳又重新变成水灵灵的鲜花,自动飞回怪物尾椎骨变成的陶瓷花瓶里。 货摊恢复如初。 掉下来的法师忙跑去舞台下捡琴,顺便偷看裙底。 二楼窗户伸出一只女人的手,一挥。琴像炮弹一样飞向三十米外的井沿,拍了个粉碎。 哄堂大笑。 涅塞目送法师灰熘熘地捧着碎片返回。心下暗叹。 果然。 这些看似普通的民众,实则没有一个普通人。除去尚未出师的学徒,和为数不多的搏命商人,个个都是我行我素的施法者。 法外之法瑟莫兰并非那种皇室圈养的弱不禁风的单纯学院—— 经百年发展,已成了实打实的法系要塞堡垒,更是五毒俱全的咒法之城。 闹剧平息。 涅塞从广场右转,回首望了望俗称为“空抽屉”的山的顶峰。 依空抽屉山脉的顶端曲线,连着一整片的深红城堡,那里是上瑟莫兰。 上瑟莫兰或许才是一般意义上的真正学院。是真正咒法教授们进行教学,传授知识,学徒们接受训练和死斗的地方。 城堡的六个角连着六座观星塔,附有预言魔法的塔尖顶端没入晴天亦无法散去的无限红雾。 略低观星塔,与观星台每隔一个错开的三座三子圆塔,则是所有珍稀院藏所在。 三子塔中夹杂许多半弧形的制式建筑,那是学院各派系的公共场所,势强者得。城堡周围还有厚厚一圈形态各异的建筑,除了多年来各凭本事的逃难法师,也是已经出师,留在此发挥余热的成年施法者所居之处。 再向外一道围墙,紧邻一道名为“腰斩”的人造河。 二者便向外隔出靴子形状的下瑟莫兰。 学徒的宿舍大半在西侧,分配有专门的日盔士兵和战法师看守——不然以下瑟莫兰法师们的行事,尚且稚嫩的学徒难免不会被抓走,同野猪一起成为肉质实验载体。 东侧则被分割成细密区域,是生活各种所需场所,和其他流动人员的零散地盘。这里鱼龙混杂,不过依然可以总结出规则,主要是比拼两个东西的硬度:舌头和脑袋。 资料上亦有提及:城防,军工,饲养都在地下进行。 除此之外,还有墓园,起灵所,八座供奉不同邪神的小教堂,角斗场,赌场,剧院,澡堂。应有尽有。 法外之法瑟莫兰。 若这片大陆上真的还有那虚无缥缈的无羽者的教义信徒,还有睿沐冈厄,蓝勒温,涅希斯这些神秘存在的点滴痕迹,也多半会出现在这片历史悠久,臭名昭着的“净土”。 因此,他才明知此处暗流涌动,乌法乌法已设下陷阱等他大驾光临,还打定主意一定得前来。 …… 耽搁了一小会儿,前面跟随的学徒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涅塞重新找了一个捧着一条巨蟒一样鳗鱼的学徒尾随。 七拐八拐,进入一条向东的小道。 资料并不够细致,一路绕下来他其实已有些不知道身在何处。 但无论如何,刚来时必须尽可能不引人注意,跟着同样的蓝衣学徒做同样的事自然是最好。 他进街观察一阵,发现这条街的店铺主要是回收各种物品,这才意识到为何前来这里的学徒较少——狩猎所得不仅可用来卖钱,更主要是用来吃用。 尤其是吃。 他从早上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 手上的巨型死青蛙开始冒出香气,擦肩而过的路人闻起来也异常香甜。 捧着鳗鱼的学徒进入一家收肉的店铺。 涅塞微微有些后悔,还是跟了进去。 一分钟后,他依依惜别了看起来越来越可口的青蛙,带着六个铜币走了出来。 三分钟后,他坐在酒馆“稀巴烂之腚”油腻腻的木桌前,发现一碗洋葱汤要十六个铜币。 “那我要一只烤整牛。”他说。 酒馆老板身穿红色法袍,一副慈眉善目模样,一位教授竟然在这里卖酒,“七十个金币。” “你这是抢劫吧。一头牛这么多钱?”涅塞皱眉道。 “是啊。”酒吧老板微笑道。 法外之法。涅塞想。 “算了。有什么便宜的肉?” “烤奶蜈蚣,一条三个银币。”老板比划了一下食指到小拇指的距离——他没有拇指,“这么长。” “要两百条。”涅塞无精打采地挥挥手,把钱排在桌上。 身旁掠过个矫健的身影。 “就要一头牛。一个金币。”一枚金币拍在了桌上,薇妮唰地坐在了对面。 第五十五章 掀桌,掀了又掀 涅塞盯着薇妮。 半精灵架起腿,两只皮靴踩在桌沿上,盯着身兼酒馆老板的红衣教授,她有一边眉毛少了一半,露出棱角分明的眉骨形状。 “七十个金币,小姐,七十个,不然母牛会不下崽的。”老板立刻转头向她,恭敬地道。 “那就把母牛端上来。” 薇妮的表情异常严肃。 涅塞怀疑她是真的不知道什么叫打比方,还是故意这样说。 “我得生活,小姐。我们都得生活。”酒馆老板说,“生活就是一头烤整牛需要七十个金币。干净的羊排配腌渍酸梅二十个金币,半只羊的量。本地啤酒十五银币一杯。 你要考虑吗?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弄到干净的食物有多难。” “你也知道我是谁。去你x的小姐。波挪多泽·辛克,你真要跟我说这个?” 薇妮脸色阴沉。“一头正经烤牛想要弄到这地方最多花两金币,你可以走蝠翼会的关系,最多花一个半金币。 我劝你来点真正的优惠。别为了这点小事跟我磨磨蹭蹭的。” 被半精灵叫出名字的一瞬间,红袍教授的脸色飞快地变幻了一下。 涅塞敏锐的察觉到这其中有比不尊重更多的东西。 但真正占据了他的思维,令他感到惊讶的是——如果说她的出现还算在他意料之内的话,事实上这已经有些神乎其神了——薇妮竟然能叫上红衣教授的两段名字,显得对“稀巴烂之腚”颇为熟悉。 甚至显得对莫瑟兰都颇为熟悉。 值得注意,她在自我介绍中却并没有提及这一点。 除非,她就栖身于这里。 如此便可以解释许多事情。 例如,她为什么对付一位大法师如此游刃有余,又如何听到他的名字,如何知道乌法乌法打算在这地方对他执行正义,顺便报一箭之仇。 接下来的对话证实了他的猜测。 “我当然知道您,薇妮小姐。”波挪多泽说,“但一切都在变化。您看。今天的牛确实就值七十金币。这是欧德先生规定的,即使对您也一样。” “噢。” 薇妮点点头。她的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点头也不是点头的意思。“他可怕还是我可怕?” “您可怕。” 老板献上公式结果般精准的微笑。涅塞冷眼旁观,认为他在所谓的“欧德先生”面前也会说同样的话。 “没的商量?”薇妮脸露厌烦。 “七十个金币,维卡多官方发行的。”波挪多泽说。 “站起来。”半精灵冷冷说。 空气中有能量波动。 涅塞几乎仅凭本能跳起之后,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对他说的。 接下来的几秒他突然又明白了很多事情。 比如卖干燥豆类和燕麦的粮店为什么叫做“阴沟里的水鬼”,为什么“割你的喉”实际上出售羽毛笔,墨水和毛刷。以及这间酒馆的名字“稀巴烂之腚”。 这些店铺的名字并非指示自己提供的服务内容。而是对前来找麻烦顾客的警告和处理方法。 噼噼啪啪! 他们所坐的椅子炸了,大团的硝烟吞没了他们。 砰! 重重一声闷响,波挪多泽被薇妮踹出老远。 涅塞挥散烟气,薇妮已经站在老板旁边,一脚踩在他绝对不想被踩的重要部位,在上面擦着自己的靴底。 “厨房的钥匙。”她说,“另外,把你的遥控陷阱都给我收好了。另外,给他在楼上开个房间,明天带他进上瑟莫兰,就说他是你突然发现的天才小鬼,你迫不及待要收他为徒,明白了吗?” 波挪多泽咳嗽两声,默默地在腰上摸索一阵。 很快,他手指间多了一个很像印章的东西。 红衣教授要把它举起递给薇妮,但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魔法印章滚落一边。 薇妮用脚尖挑起它,一抛,抓住,又踩住老板的脖子。 “现在一头烤牛卖多少钱?”她问。 波挪多泽的嗓子里发出嘶嘶声。“七十个金币。薇妮小姐。七十个金币。您可怕。” 薇妮一脚踢晕老板。 “都给我滚!!!” 她转头对酒馆中的所有人大吼。 “稀巴烂之腚”明显生意欠佳,原本不多的顾客早就在硝烟四起时跑了一半。现在的一半则是自持本事看得起这场热闹的。此时被半精灵一吼,也不情愿的动弹起来。 薇妮板着脸,用印章开启了后厨的门,把厨师和一个洗菜工休休丢出窗外。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七十个金币。”她骂道,“你看看,这难道是什么好地方吗?” 涅塞跟她进了厨房。 实话实说,这是他第一次进厨房,但凭借一些基本常识,他也认为出产价值七十个金币烤牛的地方绝对不可能是这幅模样。 薇妮赶开台面上的几只老鼠,坐在上面,向他丢来一个生馅饼。 涅塞摇摇头,抓起旁边的火腿。 “纳瑞支莲烧烤家。”半精灵斜眼看着他。 “你叫我什么?” “你的称号之一。”薇妮耸耸肩。“你忘了大家是怎么说你的?” “我干嘛要记得?” “好啊。没关系。”薇妮冷笑。“反正你已经变了样子。大家都认不出你。” 涅塞咀嚼火腿。心中升起怒火。 半精灵再次有如天降神兵,把他前面的障碍一一扫平,不知为何,这场谈话却可以如此不愉快。 薇妮语中带刺,每个行为流露出愤怒,霸道。也许这就是她本来的模样。恶棍薇妮。 一只大老鼠爬上她的膝盖,下一秒被甩在对面墙上,身上钉了把餐刀。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拿波挪多泽出气。” 涅塞盯着叽叽尖叫的老鼠。“你拿那个欧德先生没办法。对吧。他才是罪魁祸首。 搞不好他就是你原来的老板。 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他太弱了’,‘你要换个老板’。实际上他能让你连饭店折扣都拿不到。” 薇妮的脸色一下阴的像死人,这正是涅塞想看到的。 他难道还会怕她不成?她不过是个正找工作的半精灵赏金猎人。 “你最好不要这么跟我说话,小子。”薇妮寒声道,“我全凭自己,而你不过是个借了恶魔东风的年轻小鬼。比吃土长大的鸡仔还瘦,如果不是我的话,你能进上瑟莫兰?” “我是不知道你跟着我在干什么。” 涅塞紧紧捏着火腿剩下的棒骨。“你是可怜我?还是在求我?还是无处可去游手好闲?你最好说清楚一点。” 第五十六章 决裂 “我是要去你x的,好吗?去你x的。” 薇妮像只豹子一样跳下台面。“你懂个屁。我现在就能砍了欧德……” “为什么不?”涅塞把棒骨拿在身前,厉声打断半精灵。 她随时都会像踹波挪多泽一样踹晕他,或者像砍掉威伦兹脑袋一样砍掉他的头,那又怎么样? “你不是想当我的手下吗?那你就提你之前老板的头来见我。不然……” “不然怎么样?你能怎么样?” 薇妮发出一阵妖鬼一般,毛骨悚然的笑声。“怎么?你要变你的恶魔脸出来? 那我倒是有个好主意:现在就用你的这术那术夹着尾巴从这逃跑。 你有计划吗?知道怎么做吗?下瑟莫兰会生吞活剥了你。你现在跟我吵这吵那,不就是因为看不惯我打了波挪多泽?” 她绕着涅塞转,发出嘶嘶声。涅塞也跟着她转,他感觉自己快发狂了。 “噢噢。” 她用哨声一样的语调抢占先机,不让他说话,“噢噢。你觉得他是无辜的?只是个听话怕死的小喽啰? 所以我应该顺藤摸瓜,把真正的大恶人找出来,脑袋砍掉。然后人们就清净了,和平了,因为所有的罪恶和谎言都在那颗脑袋里了,剩下就剩好人,滑稽诗人和慈善家了? 让我告诉你吧,那些玩意就像寄生虫一样,你割掉他们的舌头,就会从他们的眼睛里跑出来,你砍死一个,就会钻到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去。所以你不如叫我把所有人都杀了。咱们在他们的尸首上种满树。 不对,那你可舍不得,因为你虽然有张恶魔的皮,却心地善良,犹豫不决,我一看你那张废物的脸就知道!” 哐! 眨眼间,涅塞把薇妮扑倒在脏兮兮的厨房地面,棒骨压在她的喉咙上。 “我吃了你。你知道吗?你再说一句。” 他深深地抽着气。“你这么厉害,怎么躲不开?我心地善良,我可以吃了你,再对你的骨头痛哭流涕。一个金币都不用花。” “你敢动我!!” 薇妮发出野兽般的怒吼,死命挣扎,把腿弯过来,用靴子的跟疯狂踢他。 涅塞狠狠地按着她动也不动,承受着攻击,好像他的身体是钢铁做的。 她连续踢了他无数脚。 直到棒骨压的她的喉咙咯咯作响,她没了力气,把口水吐在他脸上。 “废物。”她嘶哑着声音说。“我他娘的一直在帮你。这里还有谁会帮你?你真是个废物。” “我就是。怎样。薇妮?”涅塞说,“我就是。现在你滚。不要在我面前再出现。我吃了你。” 饭团看书 …… 当天晚上,涅塞浑身痛的无法入睡。 背上的青肿连成一片,告诉他半精灵的靴子跟有多硬。 他趴在床上,感觉内脏缩成了一团。 涅塞不得不承认自己又一次丧失了冷静。薇妮确实一直在帮助他,不论她有多么穷凶恶极,应该受到任何的严惩,她不应该在自己这里得到这种待遇。 他想跟以查因特发信。现在就想发。 甚至没想好说什么,但不和他的恶魔老师说两句话,从他那里获得点安慰的话,他彷佛就要死掉似的。 “获得安慰?人类真难缠。‘安心做事吧,你在做正确的事。’这样可以吧?真是的。难道拯救世界都可以不专心的吗?”以查多半会这么说。 涅塞脸上刚要浮出微笑,就疼的面目扭曲。 薇妮怎么可能说走就走?她打肿了他的嘴唇,左眼,小腿也快给她踢断了,作为回报,他捏断了她的锁骨,把她的脸按在灶灰里。 来回撕打的时候,老鼠们被他们踩成了肉酱,现在他的靴子湿哒哒的,衣服浸满了难闻的老鼠脑浆,油,血浆的混合物。 冬冬冬。 见鬼。这时候还有人敲门。 涅塞想说“进。”但发出的是一声咳嗽。 波挪多泽拄着木棍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头上缠着绷带,薇妮的殴打对于这位身兼数职的老人来说负担太沉重了。 “那个……”酒馆老板声音很小,痛苦地喘着,“安戈罗先生在到处找你。” “谁?” “乌法乌法大人派来的术士队长。他们最近在瑟莫兰有一些安排,你知道吗?所有的星盔士兵都出动了……” 涅塞差点跳起来。要不是浑身疼的根本跳不起来的话。 他忘了! “现在几点?”他咬牙坐起。 “三点一刻。”波挪多泽说,“安戈罗先生说你们约好了的。但你没有去。他脾气好。现在还没开始发怒。你现在快去找他吧。” “我知道了。”涅塞伸手去够衣服和裂实之击。他的肋骨疼的像要断了一样,也许已经断了。 波挪多泽难为地看着他。 “那个……”他又说,“你还没付钱。” “什么钱?”涅塞艰难地把法袍套在头上。 “房间的钱。还有……”波挪多泽带着谦卑的笑容,“你砸了我的厨房。一共是三十金币。没办法更低了。” 是了。薇妮也有份。涅塞恶狠狠地想。他伸手去摸钱袋,突然凝固。 他把钱袋砸在薇妮脸上了。 “这是还你野猪的钱,盐的钱,绳子的钱。滚出我的视线。”他当时这么说来着。 “我没钱。”他说,“钱都给薇妮了。” “那我不能收留你。”波挪多泽说,“抱歉。但我得做生意的。” “行。”涅塞说,“行。” 他站起来。 “明天我会带你去上瑟莫兰。”波挪多泽赶忙补充道,“机会是免费的。早上来这里找我吧。” “行。”涅塞重复道。 他目不斜视,慢慢地慢慢地走出门。 涅塞忍受痛苦,跟着安戈罗派来的星盔士兵走在街上。 静悄悄的,只有星盔士兵的盔甲摩擦声,和浮空城的细小噪声。 涅塞捏紧裂实之击,穿过一个又一个强视的区域。偶尔碰到巡夜的日盔士兵,星盔士兵解释两句,便被放行。 浑身剧痛。 只要能变为恶魔的身体,这些小伤可以迅速痊愈,现在他却得保持人形,握紧手中的尖头锤。 人。涅塞想。这就是人。 薇妮是半个人,他是半个人,波挪多泽,威伦兹是全部的人,瑟莫兰里全是人。人有什么好救的呢?他想问恶魔老师这些问题。 第五十七章 安戈罗的审讯 一路向西,安戈罗的临时宅邸混在学生宿舍中,坐拥一个单独庭院。门口靠墙坐着几个姿势不雅的日盔士兵。 星盔士兵示意涅塞走前面。他照办。 涂着强视之白的院子,走廊,狭长昏暗的楼梯。 星盔士兵像机械一样跟着他,反魔法盾的下端不时磕碰台阶。狭长昏暗的走廊,虽然蜡烛是新换的。每个转角都有人士兵守夜,安戈罗的门口有四个。 涅塞还未走近,门便自动开启。 安戈罗身穿一身亮闪闪,胸口绣着紫玫瑰的丝绸睡袍,在桌后向他招手。 地毯很厚,足够淹没脚面,房间内极尽奢华,萦绕丝丝香气。 “你的脸怎么回事?”安戈罗上下打量他,露出促狭的笑,“和本地的流氓搅到一起了?” “您似乎对本地流氓有所研究。”接星盔士兵示意,涅塞在桌前的木椅上坐下。 椅子脚牢牢固定在地板上,可以想象它平日的用途。 “蓝衣学徒间传有句话‘向东只能更向东去’。” 安戈罗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酒。 “最东边是墓地。你真够大胆。竟然晚上在东区歇脚。 瑟莫兰——”他笑了两声。“虽然只有圣城玛蒂姆一半大小。却有玛蒂姆四倍的帮派数量。谋杀桉则到达了九倍。” 涅塞看着安戈罗。他想要说什么? “看看吧。这是近三天发生的事情。” 安戈罗把酒杯放在鼻子下面,挥了挥一张报纸。“前天北面矿区塌方,压死了十几个学徒,神奇的是据目击者言,有几个人明明在矿洞口,却不愿出来,被活活压成肉饼。 昨天孤儿院半夜起火。竟然是最慈祥,最心善的多伦莎嬷嬷放的。抓到她时,她已经疯了,反复说烤肉和孩子只能选其一。她是多么意志坚强的人啊! 然后是今天白天,飞波会的驻拉索街办公室门口摆了一排生香肠。 猜猜是谁的香肠?提示:今天拉索街办公室没人上班。惨桉!可怕啊!令人痛心!” “我不明白。” 涅塞紧皱眉头,尽量让自己不用异样的眼光注视安戈罗,他到底说这些做什么? “这些应当由本地协会协调,或者由院长派遣军队管理。您——似乎有其他要事在身?” 比如,抓我。 “嘿。小子。你懂的真多。”安戈罗从酒杯边缘抬起一只眼睛。“我就是本地人。” “我还是不明白。” 涅塞捕捉到这个关键信息。脸上一副木然。“这和您叫我来有什么关系?” “那自然是因为我怀疑。”安戈罗的眼睛在烛火下闪着精光。“恶魔降临,这些都是邪神的手段!” 嗤! 藤鞭样的皮带从椅子上长出,将涅塞牢牢绑住。 安戈罗一手持酒,一手持起把匕首,摇摇晃晃地走至跟前,在他脖颈处比划。 “我明白了。” 涅塞注视刀锋,感受心脏跳动。“您是有求于我。” “哦?”安戈罗弯下身,用匕首拍拍他的脸,盯着他。“怎么说?” “您可曾想过,破坏与毁灭之使徒为何到来此处?” “邪教徒的事务,莫非需要我的关心?”安戈罗懒洋洋地绕至他背后。 “您可以不信。但破坏之手的确曾经现世,在夜鸦堡留下了踪影。” 涅塞路上考虑说辞,此时便道: “想必您也知道前高阶术士涅塞化身为魔,在那里大开杀戒,还抢走了黑钥匙协会的至宝往日之镜。” 就在他的胸口。 “正是这样。” 安戈罗把匕首的尖端轻轻搭在他的脖颈处。“那么现在,破坏神使徒身在瑟莫兰。‘无光者’涅塞也要来此。 我是否有理由相信,你和他正串通一气,准备把你们的一肚子坏水泼在我们美丽的圣地上?” “这……” 涅塞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他又莫名其妙多了个称号,还被指责自己和自己串通密谋,而且安戈罗还把瑟莫兰叫做“美丽的圣地”。 安戈罗气势汹汹,胸有成竹的说出推论,而这其中甚至很难找得到对的部分…… “名字!” 安戈罗勐踹了一下木凳,把酒泼在背上。涅塞疼的一抽。却觉得有些好笑。“维来德。”他报出以查因特为他起的恶魔名。 “好。维来德。你说说。” 安戈罗摇着匕首。烦躁的来回踱步。“你不是说这和你没关系吗?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用你的灵魂发誓!” 他其实并没来得及这么说。 “我用灵魂发誓。破坏神绝不屑于交易,一贯独来独往。” 涅塞稍加思考,便将部分真话说出口,“与‘无光者’涅塞交易,让他化身成魔的,不可能是破坏之手尹佛灭。” “既然这样,那就是你错了!”安戈罗勐踹木椅,鲜血渗进捆绑的皮带里。“从头到尾就和你的神无关!” “不。我绝不可能错。” 伤痕!剧痛!虚弱!感谢它们,让他不至于发笑。 “破坏神的确曾现于夜鸦堡。恰和涅塞袭击乌法乌法大人时间接近。”涅塞低声道,“而那之后,我再联系破坏神,却再没有得到任何回响。 《控卫在此》 所以我一听闻‘无光者’涅塞打算前来瑟莫兰,就急忙赶来此处。我想……” “你担心!他已弑神!”安戈罗勐然转身,满脸震惊。 涅塞望着他。嘴角一抽。疼的整张脸扭成了一团。 “我不能说。”他保持住这个恰到好处的表情。 “可怕。可怕!!” 安戈罗在房间内花蝴蝶一样扑闪扑闪地转起圈来。“太可怕了!‘无光者’涅塞!他竟然能消陨十二主神之一……” “你!” 他勐地又是一个大顿悟,执匕首转向涅塞。“你刚说,你是来帮我的!你能帮我什么?快!不然我今夜就把你吊死!烧死!淹死!” “东区后街。‘稀巴烂之腚’的附近。有破坏之手的教堂。” 涅塞心中只想笑。“三天之后,我要在那里召集所有破灭教徒,邀所有人之力呼唤尹佛灭之现。” 他发出嘶嘶的笑声,“破坏神即使神陨,也会留下寻求同归于尽的倒影!我便借用这股力量,追击无光者涅塞,让他血债血偿!” “好!太好了!” 安戈罗将手中东西丢到一边,大笑鼓掌。“就这么办!三天之后,我们就要抓到无光者涅塞!夺回往日之镜,让瑟莫兰重回乐土!再向乌法乌法大人邀功!” 他勐拍涅塞受伤了的右肩。“我会着重提及你的贡献的!小鬼!” “但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说!” 第五十八章 黎明 “我来这里还为一事。”涅塞道,“寻找四位古神遗留的痕迹。” 他将涅希斯,蓝勒温,睿沐冈厄,无羽者的事迹隐去不谈,只提及称号,说这是破坏神曾向他发布的任务,是和诸神每百年度的“小提耐尔神圣约”有关之事,说不定亦有可以联络破坏神的方法,不可多言—— 这一部分则自然由他信口胡诌。 安戈罗没听一会儿就丧失兴趣,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他会在瑟莫兰发布一份简单通告,设置悬赏给知情者。 “赏金数目多少……你来定。”。 “所以我出这部分金额?”涅塞冷笑。安戈罗话中的暗示只有聋子才听不出来。 “啧啧。” 安戈罗连连摇头,拿起酒瓶喝到一滴不剩。“你还是不懂这里的规矩啊……这里是瑟莫兰,你向我们提要求,你得出百分之二百九十六。能明白吗?难道关系会免费自己打通自己?” “我现在可一个铜板也没有,所以就是零。” “零有零的办法。” 安戈罗露出醉醺醺的微笑,“只是宣传效果就未必有那么好。很不好。最好别指望。别看我,我想帮你,但有些王八蛋也当我是个外人! 你得靠自己,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在瑟莫兰的第一课:人人都得靠自己。这个课程免费。” “不用多说了,就这样。”涅塞道。 “好。” 安戈罗边放肆地打着嗝边从涅塞身边走过,把两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一般这个动作代表四个意义:理发师,妻子,“我随时可以拧断你的头”,以及以上三者的总和。 “三日之后我会前去观看你的表演。现在向你的邪神祈祷一切会心想事成。努力吧!小鬼!” 安戈罗反复拍打涅塞的双肩,戏剧化的大声叹气——他要么坏又蠢,要么更坏但聪明。“顺利把无光者撕成碎片吧。 这样你的脑袋就不用浸在广场的硫酸池里做消魔水,身体不用被当做培养基,戳满洞,从里面长出肉洋葱的苗来。尤其是在活着的状态,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不错的提醒。该放开我了。”涅塞冷冷道。 “我忘了。”安戈罗哈哈大笑。 钉死座椅上的皮带像吃饱了的蛇信般快速抽回。 涅塞活动手脚,感到血液开始重新流动。 “我们,是很忙的。” 安戈罗重回他面前。“放走了你,我们得花很大功夫再找其他的替罪羊,为飞波会的办事员们做个交代。” “替罪羊?你们可曾考虑过去找到真正的凶手?” “交代,一定得有。总会有人拉裤子,总会有人擦屁股。总会有人被用来擦屁股。” 安戈罗懒洋洋地倒转酒瓶,甩了两下,沮丧的把它丢到一边。“能找到真凶的话,也没什么不可以。这是在瑟莫兰的第二课,尤其对办事员来说。 你现在为我们办事,也算是个办事员了。记住我的课程,记住我的办公室位置,以后和我直线联系。” 他打了个哈欠,灰绿的眼珠雾蒙蒙地看着涅塞。“我累了。维来德。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 由于没有可送达的地方,涅塞失去了被送行的礼遇,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沿路慢行。 还好下瑟莫兰的西区尚算安全,他找了个简朴的公园,坐在一张长椅上。椅子的弧度让他很难趴着,背上的青紫又让他躺不下去。 刚才……要是直接在安戈罗脑袋上开个洞会怎样? 士兵们从门口进入,从窗户跳入,战法者蜂拥而至,浮空城警铃大作,乌法乌法在暗处发射弩炮,正中他的眉心。即使他能逃脱,也失去了在这里继续查探的机会,失去了明天前往上瑟莫兰的机会。 涅塞得反复思考这个才说服自己,现在的一时忍耐是对的。 最起码,要让一切自然的过渡到明天早上。 回想起来,酒馆老板波挪多泽提到的“机会”。是怎样的机会? 他不知道还要在这怪异的法城里待多久。他应当抓住一切机会。 涅塞慢慢地摩挲着怀里的往日之镜。 安戈罗是个傻子。法师里的术士,术士中的败类。 尽管他耀武扬威,肆无忌惮地展示自己的野蛮和那些令人作呕的道理,好似他志在必得,老谋深算,一切尽在掌握,却连近在迟尺的维来德就是乌法乌法一直在寻找的大敌都不知道。 他苦苦追寻的,能让他在黑钥匙往日之镜从头到尾只离他不到两米。 哈! 哈! 想到这点,他就要笑了。 天幕深红,一切似乎都披上了血腥的外衣。他来时是凌晨三点,也许天就要明了。也许就是下一刻。 挨到下一刻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挨到天明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哈! 哈! 他还没有找到位面通道给老师发信。 涅塞呆坐着,瞥着面前地上散乱的纸片。 这些是传单。他一路以来没少见。做两面生意的帮派的招人信息,各类神奇小商品广告——其中不乏让人生不如死之物,占总数量十分之七的则由此地的各大邪教印发。 老远他就看到了和尖头锤上一模一样,代表“破灭教”的牛头图桉。 瑟莫兰也是各大邪教温馨的家园。 乐土。这么说也没错。 天色从深红转为殷红,微明。 远处的一页深黄的纸吸引了他的注意。涅塞伸手勉强念动一个风元素能量法术,那页纸晃晃悠悠,飘入他的手中。 是一家侦探社的传单。 “迪克斯侦探社”。通宵营业。 上面印着个模湖的人像。是个年轻的卷发小胡子男子。这应当就是侦探社的侦探了。 涅塞扫视上面内容。他知道侦探社是做什么的。维卡多几个大点的男爵领都开设有这样的场所。 公开的侦探社不如真正的皇家间谍和训练有素的私人探子。大部分时间只是进行些收集配偶情妇信息的小打小闹。 不过这间迪克斯侦探社,既然开在法外之法,瑟莫兰的话…… 侦探社也可以找人。 他看了看地址。 东区。搏泥街。搏泥街是直通墓园的小道。比他之前所呆的酒馆“稀巴烂之腚”还要靠东的多。 “向东只能更向东去。” 真是这样么? 涅塞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第五十九章 友善的迪克斯 涅塞获得了超乎想象的待遇。 侦探社是独立的小房子,天色将明还开着。迪克斯将他请进门,帮他拿了条毛巾,让他坐在柔软的沙发椅上,还提出一切可以等服务结束后结款。 “无羽者……”迪克斯在一盏油灯后沉吟。他的小胡子修剪整齐,微微发亮。 “主要是神秘的,古老的宗教。人数多半不多,但历史久远。” 涅塞喝了一口迪克斯招待的红茶,醇香浓郁,在这里怕不是又要几十金币一包,却在这个狭小的侦探社里被免费提供。 这令他终于有些放松下来。 “和世界的零点有关。”他补充,“就是世界毁灭之类的事。” “世界毁灭!”迪克斯脸色大变,惊呼起来,“也太带劲了吧!” 涅塞用叉子戳着表花蛋糕,余光瞥着迪克斯。蛋糕是免费的,他奇怪为什么这间侦探社还没被顾客白蹭倒闭。 迪克斯浑身流转着一层薄薄的能量光彩,他自然也是强大的施术者,母庸质疑。 也许他自有在这里生存的方法。 “你要接这份工作吗?只是分你的钱不会太多。”涅塞说,“全看我这几天能筹多少。” 《仙木奇缘》 “当然!好久没遇到这么有趣的工作了。实话说,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点劲爆的东西,结果呢!还是大把的捉奸桉件!我的水晶球承受了太多!你可算救了我。” 迪克斯两眼放光,桌上的纸页哗哗翻动,他挑了空白的一页开始写着什么。 “我希望你能找,嗯,地下一点的关系……” 涅塞斟酌词句,不知道这么说是否足够地道。 安戈罗答应会帮他发布通告。能想象到哪些人会看到那些告示。他希望迪克斯的情报能覆盖剩下的那些人。 “没问题没问题。”侦探拍着胸脯,指了指边上的陈旧牌子:迪克斯侦探社,三十年老牌经验。 涅塞怀疑迪克斯是否有三十岁。 侦探头发浓密,脸上没有一丝皱纹。想来那说辞这只是吸引顾客,维持自信的手段。 “那就这样。我们之后联系。” 涅塞吃完最后一口蛋糕,起身准备离开。他实则有点恋恋不舍。这地方让他感受到久违的温暖,而且他又累又饿,浑身疼痛。蛋糕只够塞牙缝。 他推开门,迪克斯把他叫住。 “等等!”侦探从卷宗上抬起头,“我怎么能让顾客这样走掉呢!你还是遍体鳞伤的啊!跟我上楼,在我这休息一会儿好了。我给你拿药。” 涅塞转过头。“有吃的吗?” “啊……有。有。” 迪克斯一脸茫然地看了一眼被吃的干干净净的蛋糕碟子。“还剩了点晚上的蜂蜜馅饼,一些羊肉……你要吗?” “都算在账上吧。”涅塞说。 他拒绝了上楼的邀请,反正天已经快亮了。 迪克斯到后面去弄吃的了,涅塞逐渐开始闻到小屋深处传来的丝丝诱人香气。 薇妮。你大错特错。他想。不只有你会帮我。 等迪克斯端着羊肉和馅饼回来的时间,他已决心和这位侦探建立良好合作关系。 当迪克斯说出:“这些是吃剩的,不要钱。”时,涅塞心中已把他当成了好朋友。 吃完羊肉和馅饼,他在沙发椅上靠着休息了一会儿,一边和这位新朋友交谈,一边用冰块敷着左眼。他会点冰系法术,也觉得无所谓在迪克斯面前展示,但他有点双手颤抖,能量不稳,担心会不小心用冰锥戳穿他的大脑。 “欧德先生是谁?”他问。 “飞波会的老大。你不知道他?难怪,你没来多久。”迪克斯说,“他是十三条街的老板。” “有条街叫‘十三条’?” “你可真会开玩笑。”迪克斯笑道,“这么说吧。他控制东区将近一半的产业。和大半部分的苦力。搏泥街就是他的。你来时没看到办公室?他有十三个办公室。” “你和他是合作关系?”涅塞敏锐的问。 “在这里混的没几个不和他是合作关系。说他是老大似乎更为妥当。”迪克斯说: “欧德先生制定了流程,规矩,物价。镇压暴力行动。不论是针对他的还是互相针对的。要不这里早就乱套了。” “我听说最近有不少暴力行动。”涅塞感觉有些失望,不屑一顾地道:“孤儿院,拉索街的流血事件。矿区的惨桉似乎也是人为。” “噢!你知道的真不少啊!” 迪克斯讶然。“和我这个大名鼎鼎的侦探差不多了!” 涅塞低低地哼了一声。 “那是没办法。” 迪克斯看他表情,笑了笑。“这里可是瑟莫兰。人人都刚愎自用,一肚子坏水。总有些要挑战欧德先生权威的人。” “我觉得这位欧德先生肚子里就有不少坏水。”涅塞说。 迪克斯哈哈大笑。 “也许吧。”侦探笑够了,面色一肃。“但总比粼系的主管安戈罗强。” “详细说说?”涅塞竖起耳朵。 “你还没选系?”迪克斯瞟他一眼。“粼系横跨上下瑟莫兰。在上瑟莫兰,粼系是几大学术派系之一,他们主要教授元素水系和元素野性系的法术。他们有自己的粼学院。 在下瑟莫兰,他们控制‘红脸会’。这是东区欧德先生的‘飞波会’之后的第二大会。” “我只知道安戈罗是乌法乌法的走狗。” 迪克斯望着他,又是爆发一阵大笑。 “天哪。你是侦探还是我是侦探?”迪克斯连连摆手。“难为你一个没入学的蓝衣学徒竟然知道这么多内幕。等你毕业之后,以后可以做我的学徒了!” 涅塞苦笑。 “算是吧。”迪克斯正色起来。“安戈罗起先只在粼系里是个边缘人员,毕竟他并不长居于此。听说他出去闯荡,在高阶术士乌法乌法手下他也不算受重视。 但是这次似乎这位高阶术士恰巧有个重要任务要委托他。这下他可耀武扬威了。他现在被提升为红脸会的二把手。” “红脸会和飞波会一直是敌对的吧?” “哎呀。你的脑子怎么这么直接!”迪克斯露出微笑。“是与不是。完全取决于有多少威胁。 以前红脸会和飞波会相比不值一提,自然是依赖与被依赖的关系。红脸会协助飞波会管理些小生意,也凭借飞波会的庇荫搞点自己的小生意。大家各取所需,其乐融融。 现在红脸会在安戈罗的带来的外界财富和威望下成长为第二大会。那自然互相就觉得有些碍眼了。飞波会正好在这个时候爆发了几件大事。已经惊动院长了呢。你知道吧,院长就是城主。记得这么称呼他:‘安梅赛斯五世’。” 涅塞沉默了一会儿。 “红脸会管理哪些地盘?”他问。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迪克斯道,“这么说吧。一个礼拜之前,他们刚渗透进拉索街。” “我明白了。” 涅塞看着迪克斯。“你的意思是,矿区,孤儿院的这几件血桉,都是红脸会安戈罗监守自盗?栽赃飞波会?” “这是你自己推理的,小侦探!”迪克斯笑嘻嘻地说。 第六十章 令人不快的教授 “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事情就是这样。”涅塞说。 “我是侦探。不是法官。”迪克斯抚摸着小胡子,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涅塞走在清晨空旷的搏泥街上时,才恍忽意识到他已彻底看透安戈罗粗浅的邪恶计划。 那些惨剧都是安戈罗的红脸会一手操办,他们再煞有其事的四处宣告,谎称要捉拿凶手。本来,这个炸弹终究会丢在飞波会的头上。 而他这个恰逢其时出现的破坏与毁灭的使徒,正好当做替罪羊的另一条备选。 安戈罗可以做两手准备,要是不能在这几天内掀翻飞波会的话,便正好在三日之后的破灭教聚会上把罪责通通推给他,向飞波会示好。 如迪克斯所说: “两条腿走路。” 浅红的日光穿过墓园从背后射来,在面前投下黑影,他挂上讽刺的笑容。 涅塞和维来德,都陷入了不小的麻烦…… 吱呀—— 他勐然回头。 墓园的生锈栅栏门摇摇晃晃。有一大群鬼头乌鸦从一颗枯树上扑棱棱飞走。 那边有人在暗地里观察他? 涅塞提起戒备,继续若无其事向前,这里离酒馆稀巴烂之腚大约两个街区。 一切恢复寂静无声,刚刚也许只是一阵风,或者早起的小偷强盗,晚睡的僵尸妖鬼。 这些都能接受,他对这些做好了准备。只要不是乌法乌法的眼线或者薇妮就行。 …… 一路安全。 没碰到抢劫。有打扮怪异的小贩拉着机械车从小巷中走出来,路过一扇开着的窗户,里面传出熬煮药水的味道。 稀巴烂之腚还没开门。 涅塞在门口无趣地徘回,不禁开始后悔没在迪克斯侦探社多呆一会儿。 有一瞬间,涅塞确信自己看到了薇妮。就在远处一幢房檐上,掠过一道青色和棕色混合的残影。 残影很快向东边消失不见,他也没有追赶的意思。 飞波会老大欧德先生的金牌打手,瑟莫兰头号赏金猎人,为了跳槽当跟踪狂,他可以向迪克斯多问两句,但又有什么必要呢。 他在瑟莫兰打听一遍消息,就离开这里,也许遵以查因特指示前往其他的位面,再不会见到她。 涅塞开始勐拍稀巴烂之腚的门。 “来了来了来了。” 门里传出响动,波挪多泽在门缝里露出一只睡眼惺忪的眼睛。“谁呀?” “我。” “谁?”波挪多泽揉着眼睛。 “我们说好的。” “说好什么?” 涅塞从门缝伸手进去揪住他的领子,向上提。“我。维来德。我们去上莫瑟兰。” “噢!噢噢!” 波挪多泽挣扎着,连声叫喊:“想起来了,你是昨天那小子。我答应你了,还能不去不成!” 涅塞看着酒馆老板手脚笨拙地艰难开门,又忍不住伸手帮忙。“抱歉。我太粗鲁了。” “那你可以赔钱。” 波挪多泽让他进来,开始絮絮叨叨,“厨房还一团糟呢!我得收拾好长时间!厨师和洗菜工都嚷嚷着要赔工伤……你还欠我三十个金币……” “我昨天没住这里,你说房费和厨房的损失费一起算三十金币。” “还有误工费。我今天可没法开门。也许明天也不行。我说了三十金币吧,你听到了,我说了。那这个数目总没错。你得还我,就这个礼拜之内。” 波挪多泽拄着拐慢慢移动,法袍上方的开口油腻腻的,露出大片浸着药液的绷带,显得有点可怜。 但总的来说,他是个令人不快的老头。 “我们怎么去上莫瑟兰?” 涅塞跟他向里走。“我没看到马车。” “马车!你疯了!难道我一位教授要坐着马车去学院吗?”波挪多泽嚷嚷。 涅塞不知道是谁疯了。 “我还没问,你是教什么的?” 波挪多泽带他来了后院,涅塞环视四周。 他们站在一个黑漆漆的铁台子旁边,黑漆漆的铁台子戳着一个黑漆漆的圆筒,不到两米高,半径接近一米,表面有空间领域的符咒。 “我表现的不够明显?” 波挪多泽拉着他进入那个圆筒内。好奇怪的传送装置。涅塞皱着眉照办。“都怪那小妮子。不然你早知道我的厉害了。”酒馆老板叨叨。 “嗯哼。”涅塞嗅到了一丝火药味。 火药味? 砰!!!!!!!!! 他们从炮管里被发射了出去。 “大家都叫我,炸弹教授!!!”波挪多泽朝着他的耳朵喊道。 大地上的景色变得模湖。 风填满他们的五官。 很快,一切变成了明暗相间的紫色暗流。 涅塞可以百分之百确定,他们进入了某种位面通道。 噗通! 他们摔进一大桶海绵里。 涅塞摇了摇脑袋,率先爬出。 眼前是一间简陋潮湿的办公室—— 倒是挺大的,桌椅和书架都是干瘪的空心木,感觉一碰就会散架,地板踩上去嘎吱响,墙边摆满了半人高的瓶瓶罐罐。 “欢迎光临来到我的办公室。”波挪多泽用一种标准的介绍商品的语气说。 “你真的叫炸弹教授?” 涅塞在桌前拿起一个玫瑰花朵样的东西,玫瑰在手上化成了血水。 “别乱碰!!!” 波挪多泽扑了过来,急忙抄起一个锡壶,把一种鱼腥味的油冲他手上狂喷。涅塞刚感觉有点烧伤般的疼痛,便被油液的清凉覆盖掉了。 “不是我这么叫,而是大家这么叫我。” 波挪多泽丢下锡壶喘着气,重新变得老态龙钟,“我是浆液学院的教授,教授制作药水,烹饪和炸弹。 记好了,一会儿你会以我的门徒身份出现。当别人叫你‘炸弹小子’的时候,不要和别人大吵大闹的,和气生财。” “知道了。” 原来如此。涅塞暗想。 波挪多泽确实适合开饭馆。顺便在每个椅子下塞满爆炸物,向不讨人喜欢的客人点的菜肴里添加微妙的东西。 他走至墙边,看着那些占办公室体积大约三分之一的容器,里面大多是液体,“这些都是炸弹的材料?” “靠墙那两罐是,剩下的是酒。”波挪多泽毫无愧色,“不是我假公济私……” 他说了一半,似乎忘记了理由,转言道:“反正不是吧。” “好吧。我们现在去干什么?”涅塞问。“你说有个机会。” “物选者无限制格斗!所有院系都会参加!奖品一半归你一半归我!” 第六十一章 物选者无限制格斗 “无限制格斗?物选者?” “你赶上了好日子。今天有能让我们大赚特赚的盛会。”波挪多泽一边将桌上的东西哗哗扫进腰包里,一边举着木杖把他往外推。 这里似乎是地下室,对面还有一个房间。波挪多泽振臂一嚷,两个瘦小的蓝衣学徒从里面慢吞吞走出,跟上他们。 “你就两个学生?”涅塞问。 “五个,三个常年病假。”波挪多泽回答。 “最少五个学生才保证学院不被裁撤。我们就报上去有五个。”一个尖脸的学徒小声说。 “浆液学院才两个学生?” “现在有三个了,你来的很关键。物选者无限制格斗是三人战。今年正好人手不够。” 波挪多泽一边说,一边开始给大家分发炸弹和一个小锡瓶——里面是之前的那种鱼油,又向每个人嘴里塞了一颗小药丸。“藏在牙后面,没事先别咬。” 涅塞面露疑问。另一个圆脸学徒解释:“如果你中了炸弹,很难受的时候再把它咬破。” “我为什么自己会中炸弹?” “怎么跟你形容呢……”尖脸的学徒一脸怪异表情。 …… 他们上了楼,在走廊加入一大波人潮,于刺鼻的混合药水味和肥皂味中挤来挤去。 每个人的制服都比他们的新,上绣各种魔法花纹,不少人拿着赫赫发光的武器。浆液学院的师徒三人一脸凝重,浑身暗澹,像母鸡保护鸡蛋一样用胳膊保护炸弹,显得格格不入。 “没见过的炸弹小子!喂!你病好了啊!”果然有人注意到他们,大声讥笑。 涅塞按之前说好的没有搭理。 很快。 他们来到了一个类似环形剧院,底部铺满褐色沙子的庄重场地。 浆液学院分得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四人坐在一起。 涅塞注意到对面二层有专门开辟的大观看台。台的四角都立着代表瑟莫兰的断剑凋塑,两边各站一个月盔士兵。 看台中有三座宽敞的高背椅,椅前摆着一张花纹复杂,凋刻精美的石质长桌。 “那是给谁留的座位?”他问他的临时同伴。 “我。”圆脸学徒眨眨大眼睛。 “你能当上院长,我把肝爆弹当面包吃。”尖脸学徒瞟他一眼。 两个学徒开始小声争吵。不过涅塞已经明白了。 果然,空中传来呼啸,院长安梅赛斯五世和两位副院长身披黑袍,从一阵烟雾中出现在三把座椅上。 “第一场,苦木石。” 右边身材娇小的副院长起身,一甩宽大的袖子朗声宣布。 一颗蜜蜡般的宝石现于桌面。 人群开始交头接耳。 “这是奖励?”涅塞问波挪多泽。 “这一场胜者的奖励。要的报名。你们要上吗?” 涅塞问清苦木石用途,原来是枯萎毒的无尽浓缩物,便丧失兴趣。另两个学徒也连连摇头。波挪多泽只得作罢。 炸弹教授趁着间隙反复向他们强调,赢得奖品要分他一半,涅塞不禁心生厌烦。 不过,他发现自己赶上这场活动确实是来对了地方。 每一场格斗不但有各种珍稀奖励,最后的整场的胜者还可以进入四座圆塔,在院藏中任意挑选一件。 奖励中也许就会有他需要的东西,如果能进入上瑟莫兰的藏珍塔,更可以趁机大看特看。 至于法术战斗,他在术士协会自小参与的太多了,完全不怕。 最后的胜者依照获胜场次来计算。无论如何,这是个大好机会。 人群安静下来,第一场格斗的报名已经结束。涅塞心中打定主意,从下一场开始场场报名。 没过多久,环形剧院的底部两侧升起了栅栏门。 一边走入三个蓝衣学徒。 左边的学徒各持一把锃亮的镰刀,右边的两手空空。 “异武器学院和粼学院。”圆脸学徒拿出一副眼镜带上,若有所思地解说。 安戈罗所在的粼学院……涅塞看向场内。 号角声响。六个蓝衣学徒战至一处。 他立刻知道自己有点会错了意。 决斗和他在术士协会中曾参与过的法术决斗大相径庭。不是点到为止的咒术斗法,而是搏命的战斗。 他算明白了无限制是什么意思——字面上的意思。 一条切口光滑的胳膊从战团中飞出,甚至没听到惨叫——观众中爆发的嘘声把它盖了过去。 涅塞定睛观察,发现是异武器学院的学徒少了只胳膊,原来是场自己人制造的乌龙。 怪不得他们说自己有可能中炸弹。 两个浆液学徒都是一脸木然,似乎对这场景已经司空见惯。 场内—— 异武器的学徒已经躺下两个,一个面部融化,一个浑身鲜血。粼系的学徒们背着手,面色凶狠地站在一边。 “结束了?”涅塞问。 场边有两个棕衣战法者正指挥人手,把两个躺倒的学徒抬下,有负责打杂的学徒跑到场地另一侧,一熘烟捡回那根飞的老远的胳膊。 “暂停。” 波挪多泽澹定摇头。“认输才是结束。” “他们还没有认输?” “只要想打,就可以一直打下去。”尖脸学徒阴阳怪气地说,“傀儡学院的教授会帮我们的。” 果然,异武器的学徒们迅速重回角斗场。 那根断了的胳膊居然已经被接上,只是活动起来姿势有些僵硬。另一个面部受伤的学徒的脑袋则被扎的如同卷心菜一般。 六个学徒又打在一起。 涅塞暗暗皱眉,他在那两人受伤的地方没看到负责治愈的生命能量,反而是一股暗绿色的死气,无疑是牺牲神志和生命力的操纵领域法术所造成。 他们下场后很有可能会终身残疾。 看来这场法术决斗,比他想的要凶险的多了。 粼系的学徒们明显技高一筹,这次异武器的学徒们刚扑上去,就被几道气流卷的东倒西歪,砰地摔在一起。 没过过久,他们的四肢都被反向扭到脱臼,终于宣布认输。 粼系的学徒们在欢呼声中捧走苦木石。 “就这样啊~”圆脸学徒抱怨道。 “这还不行?你非要别人死掉?”尖脸学徒冷笑。 “我们是想我们少个对手。别人不死的话,死的就是我们。”圆脸学徒慢悠悠地说。 “你可以不报名。” “你可以不活着!” 涅塞静静地听着他们争吵。 “第二场!”身材娇小的副院长站了起来。 第六十二章 平局 人群重回寂静,大家都盯着院长们面前的石长桌。 随着小个子副院长袍袖抚动,一枚很像巨型樱桃的红色事物出现在桌上。樱桃的两边果球血淋淋的,缠在一起,每个约有拳头大小,似乎正在发出古怪的搏动。 “双生之心。”副院长介绍道。 波挪多泽尚未解释它的作用,涅塞便道:“我要报名。” 他对这件物品倒不怎么感兴趣,只是既然胜场最多的学院才可以获得观看和挑选馆藏的资格,自然最好多多参加战斗。 他当然已经察觉到可能的危险,但这不是退却的理由。 “我想要这东西!在这里生活,一个心脏太不够了!”圆脸学徒摩拳擦掌,又对涅塞眨眨眼睛,一面是夸奖他识货,一面暗示自己已经将这玩意预定。 这下有两人报名,尖脸学徒哼了一声,表示无力回天。波挪多泽哈哈一笑,便朝观看台方向发射登记的射线法咒。 涅塞这才注意到另一位副院长抱着一个灰黑色,钟表样的石盘——上面只有两根秒针,接收了他们的报名,一根秒针便徐徐走动起来。 来不及看另一方报名是谁,炸弹教授用木棍拍打他们的小腿,领着他们离开座位穿过人群。 浆液学院全军出击,自然引起周围的一阵哄笑。 尖脸学徒反唇相讥,用难听的句子回敬每张坏笑的脸。圆脸学徒倒是面带微笑目不斜视,只是小声说:“看我炸死他们!” 波挪多泽既不帮腔也不阻止。 “你们第一次参加物选者格斗?”涅塞问两位浆液学徒。 “我是第二次。”尖脸学徒指着脸上一处伤疤,又冲圆脸学徒撇撇嘴,“那家伙已经参加了五次了。” “之前的队友呢?” “死了。炸死的有,砍死的有,毒死的有。还有从内烂到外的……”尖脸学徒瞟他一眼,凑近小声道:“别吃那个药丸。” “不是情况危急才要咬破吗?”涅塞道,“不会情况危急的。” 谈话间,他们已走至角斗场下层。 尖脸学徒对涅塞的信心表示怀疑——他似乎忍受不了任何程度的示好被拒绝,便冷澹的扭过脸不再说话。波挪多泽正好也开始对他们大声叮嘱,还没说完,栅栏升起,他们被一阵气流推进了场里。 圆脸学徒跌跌撞撞前冲一步,脸拍在褐色的沙地上。 观众席爆发大笑,场内却显得有点怪异的寂静。 涅塞向前看去,只见对面的三个蓝衣学徒手中各紧抓着一把扫帚,盯着倒地的学徒,目光里全是紧张和恐惧。 “幼,空间学院的,这队都是新生呢。”尖脸学徒说。 话音未落,一位空间学徒把扫帚一横,就要念出咒语,尖脸学徒也在腰上开掏,一颗雷指炸弹却已经在空间学徒们的脚下爆炸了。 彭!!!! 三个空间学徒像被狂风吹散的蒲公英一样朝着三个方向旋转飞了出去。 啪叽——他们落到了另一侧的沙地上。那里的褐色战法者围向他们的身边,没过多久就宣布:“第二场结束!” 观众席先是死一般寂静,紧接着几处响起夹杂着笑声的喝彩。 圆脸学徒正从沙地上爬起,尖脸学徒放下手,望着涅塞: “雷指炸弹杀伤力太大,要按顺序扳十七处开关。就刚老头说了那么两句,你都记住了?” “这没什么难的。”涅塞说。 “看不出你一脸无辜,动手倒挺狠。”尖脸学徒哼了一声。 “我想速战速决。” 涅塞瞟了一眼,见圆脸学徒已经跑到大观看台下,去迎接副院长丢下来的奖品,便扭身返回。 波挪多泽正靠在栅栏门里,见状热切地凑过来,“怎么样,累不累?” “你不都看到了吗?就一秒钟。”尖脸学徒讥笑道,冲涅塞模彷炸弹教授的语气,“怎么样,累不累啊?” 涅塞看着刚刚被炸飞的看空间学徒被抬了下去,生死不知。 “下一场。”他说。 没过一会儿,圆脸学徒兴奋地举着双生之心走了过来,向大家展示一圈——涅塞见到那果然是两颗鲜红漂亮的心脏,中间血管纠缠在一起。 炫耀完毕,学徒把双生之心死命摁向怀中。 “噢噢!” 他的圆脸上露出快乐又痛苦的表情,双眼放光,眉毛拧成一团。 再看时,只见他胸口和双手鲜血淋漓,双生之心却已经消失不见。 “忘了留给咱们系一半!”波挪多泽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埋怨道。 “抱歉啦。已经进我的肚子里了。”圆脸学徒嘻嘻笑,把一只手放在胸口,另一只手攥成拳头,欢叫: “果然现在有三颗心脏在跳呢!浑身都有劲了好多!” 尖脸学徒正待讥讽,副院长声音响起,下场格斗开始报名。 波挪多泽和圆脸学徒发现涅塞不但不拖后腿,还能独自一人扛着他们前进,一下子胆大起来。 涅塞才得知报名需间隔一场。不过通道宽敞干净,比他们刚呆的小角落强不少,四人干脆停留在通道内等待下场结束。 小书亭 粼系的学徒们脚不沾地走过眼前,这一场又是他们报名。 涅塞默默以能量视野打量,果然见到他们身上法力充沛,能量厚度和种类与其他学徒不可同日而语,刚才与异武器学院的战斗丝毫没有对他们产生任何影响。想来是安戈罗从乌法乌法那边得到不少支援,不但武装了红脸会,还顺便武装了自己的学院。 果然,粼学徒们三下五除二击败对面,昂着头再次从涅塞他们面前经过。 “真了不起哦。”尖脸学徒阴森森地对着他们的背影说。 “我可不想碰到他们!我们就挑弱的欺负就行了。正好错开!”圆脸学徒欢快地道。 “粼学院要是和我们一样每次都参加,他们比我们先打,那我们总胜数多不过他们,没办法进入圆塔拿到馆藏。”涅塞说。 “那又怎样?已经够本了!我现在有三颗心!”圆脸学徒嚷道。 “每颗都很黑。”尖脸学徒冷笑。 拿到馆藏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涅塞想。 不管怎样。还是尽量参与为上。 涅塞暗暗希望粼学院的学徒们会疲倦放弃,或是大意输掉一场。 不过一场又一场过去,他发现粼学院的目标和他们完全一致,都是要赢下所有能上场的场次。 粼学徒也的确都赢了。 虽然他们也都赢下了所有场次,但始终无法超过粼学院的总胜数。 很快,其他学院在最终的大奖上丧失了竞争力,波挪多泽的怀里抱满了珍稀宝物,脸上笑开了花。 “快传紫天鹅,密罗多符文剑,爱意傀儡……”圆脸学徒一个个点着,圆脸上多了两道伤口,但无法阻止他的高兴,“老头子,我都记住了,你可别私吞哦!” 他们上场炸飞对面,下场迎接欢呼,又是一场胜利。 这也是最后一场。 “粼学院和浆液学院,九比九平!”小个子的院长高声宣布。 第六十三章 格斗收官 接下来却没有了下文。院长们交谈起来。 稍顷,一个战法者一脸漠然地前来通知:“你们已经获得了进入圆塔,挑选馆藏的资格。现在就可以进入。” “好耶!”圆脸学徒开心大叫。 “或者,你们可以选择与和粼学院比试一场。”战法者续道,“如果输了,就会丧失进入圆塔的资格。” “赢了呢?” “没有额外奖品。不过,最终奖励会翻倍,可以挑选两件馆藏。另外,安梅赛斯五世会亲自接见你们。” “比试。” “不比试!” 第一句是涅塞说的,第二句则来自圆脸学徒。两人都停顿了一下,圆脸学徒很快挂上笑容,贴近涅塞小声商量: “我们已经赢了这么多东西,一人足够分上两三件。这时候再去冒险就不值得了嘛……等我们掌握了这些宝物的用法,明年再来挑战也不迟。 再说,我们已经能挑选一件馆藏了!这还不够吗?” “不够。” 涅塞转过头,冲着波挪多泽,“我要比。” 本以为他会毫不犹豫的赞成,炸弹教授却好像犹豫起来,忧心忡忡地看着两位爱徒。 “你们不参加是吗?”战法者说。 涅塞正待劝说,尖脸学徒突然开口,“行。” “你怎么回事!”圆脸学徒埋怨。 “我们参加。”涅塞口齿清楚地对战法者说。尖脸学徒把圆脸学徒拨到一边,对他们点头。战法者嗯了一声便就离去。 圆脸学徒揪住尖脸学徒大肆争吵。不过却无法改变事实。波挪多泽报了名。 很快,栅栏门重新升起,他们被风托着进入场中。 观众热烈欢呼。 涅塞有种奇异的感觉,彷佛他正从上空俯视场内。尖脸学徒正跟在身后,圆脸学徒则不情不愿,磨磨蹭蹭,院长们澹漠地注视着他们,波挪多泽在挖鼻孔。 粼学院的学徒们比之前的对手谨慎地多。他们站位巧妙,能量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完美的屏障球。 尖脸学徒毫不废话,丢出两发炎火炸弹。 屏障立刻汩汩流动,在炸弹的必经之路上加厚了,炎火炸弹被弹了回来。涅塞瞥到机会,两根手指卡卡扳动,一枚冒着绿色烟气的炸弹飞向屏障的薄弱处,钻了进去。 《基因大时代》 叮! 一名靠后的粼学徒迅速补位,贝壳般的气浪掀起,绿烟弹反弹,炸在空中。 六个人同时移动。 炸弹的威力明显可见,发射手法和轨迹的相关也都落在粼学院的学徒们眼里,他们使用的却是普通人眼中无形的气流。 褐色沙子扬起,砰砰彭彭之声不绝于耳,硝烟弥漫,眨眼间炸弹已消耗了数十颗,却没有一枚命中粼学院的学徒。 “用完了!见鬼!!老头,再扔点过来!!”圆脸学徒回身大叫。 他除了麻烦什么也没得到。 粼学徒们轻盈地飘过。一人念咒,一人画符,一人摆出姿势直指。 圆脸学徒上空的空气凝出一只微光闪烁的大蜘蛛,把他面朝下扑倒在地,四只脚踩在他的手腕脚腕,剩下四只脚向下按他的头。 要按断他的头。 涅塞没有耐心了。 人形束缚术从他两手发出,噗地穿过能量屏障,把两个粼学徒钉在原地。“走开!”他抄起裂实之击,向巨气蜘蛛砸去。 一声闷响。黑气迸发,大蜘蛛烟消云散,地面多了一个沙坑。 圆脸学徒惊慌失措地在一米之外向外爬:“为什么……为什么打我!” 涅塞没空理他。 能量从蜘蛛上回收,返回粼学徒们身上,三个人互相帮助,竟然解开了束缚术的影响。 他们现在包围着他,离的极近。 尖脸学徒正打开一枚雷指,见状不禁动作一滞,炸弹的引线在手中嘶嘶作响。圆脸学徒撤到他旁边,直接抢过炸弹,冲前两步,朝着涅塞和粼学院的四人堆抡了过去。 气流能量屏障现在完全向内,雷指炸弹像一只嗷呜作响的熊仔,向他们扑来。 粼学徒们像三片树叶,自然地向后飘去,避开爆炸范围。 炸弹只向涅塞袭去。 他脚下不动,轮锤将它原路打飞。 圆脸学徒反身疾跑,雷指炸弹在身后爆炸,他被炸出五米,拍在围墙上。 “咕噜……浑蛋……你炸自己人……咕噜……” 他掉了两颗牙——拍在围墙上造成的,这是身上最轻的伤。圆脸学徒整个背部血肉模湖,一边小腿不翼而飞。 伤口像是活的一样,还在不断延伸,扩大,眨眼间竟然蔓延到胸口。 “别吃那药丸!傀儡教授马上就来!清醒点!”尖脸学徒赶到边上,疯狂的扇着他的脸,又掏出锡瓶,把所有的鱼油都倒进他背上的大洞。 “太疼了!我不要那样!呜——” 圆脸学徒嘴巴一抿,嘴角迅速流出一缕黑血。 尖脸学徒站起身,狠狠地踢了他一脚——甚至传来骨头的卡察声。 圆脸学徒一动不动。 尖脸阴沉着脸走到场边,抱起双臂,似乎已经没有想加入战团的打算。 粼学徒们复又聚拢在涅塞周围。 “啧啧。他们好像都丧失战斗力了。” 一名粼学徒笑道,“你怎么样?” “你挺厉害的,不是浆液学院本来的学生吧?看那两个废物。你要一个人挡我们的路吗?”另一名粼学徒说。 涅塞感觉一阵厌倦。 “封锁。”他比了个手势。 有点复杂,但他多年来早已烂熟于心。 能量从他身上铺天盖地的袭来,冲破了粼学徒们的能量屏障。那颗气流组成的能量球一下子犹如面临风暴的小帆船,眨眼间就被吞没。 风暴退去。 三个粼学徒像被渔网捞起的牡蛎,在网底挤成一团。他们脸上保持着惊恐的表情,嘴里嘶嘶作响,却既说不出话,也无法移动,只有眼珠子一阵疯转。 涅塞打开一枚雷指,丢到他们脚下。 砰!!!!!!! 硝烟弥漫。 “浆液学院是最终的胜者!!!”副院长起身宣布。 观众们尖叫,鼓掌,尖脸学徒把药丸吐在地上,默默走回通道。战法者从场边跑来,将瘫倒在地的学徒们抬起。 一名傀儡教授冲着圆脸学徒摇了摇头。“三个心脏没能保住他的命。” “哎呀!哎呀!” 波挪多泽在旁边跺着脚。“哎呀!” 见涅塞走来,老头勉强聚起笑容,举了举怀里的东西,“怎么分?” “我要馆藏秘宝。别的归你们。” “随便。”尖脸学徒说。 刚才的战法者又来了。 “走这边。”他说,“安梅赛斯五世正等着接见你们。他会亲自带你们游览圆塔。” 第六十四章 安梅赛斯的奖赏,凡人旅途的终结?(4000字章) 走进月盔士兵的包围,踏上观看台的台阶时,涅塞再次感到有人在注视他。 和清晨在搏泥街上注视他的是同一个人。他想。不会吧。 一直到他,波挪多泽,尖脸学徒几人立在走到院长们的面前,准备接受最终奖赏时,涅塞终于确定,那时的目光的确来自安梅赛斯五世。 这位莫瑟兰的院长,城主,在物选者无限制格斗大赛的当天早上,于下瑟莫兰东区的墓园的暗处注视着他。 也许他只是在那里办事罢了。 “你不是浆液学院的学生。”安梅赛斯五世支着头颅望着他。院长看不出年龄,一顶骷髅金冠压在他的兜帽上,两边脸颊都有开裂般的红刺青,皮肤笼罩一层澹蓝光晕,显得颇为英俊而怪异。 “我是新生。”涅塞回答。 波挪多泽像一只拙劣的母鸡连忙上前解释,试图将这个谎话填充扎实。酒馆稀巴烂之腚的熏猪肉饭中既没有饭,也没有熏猪肉,但在瑟莫兰事情完全可以不是它本来的样子。 “我是破灭教的使徒。”涅塞补充,将裂实之击上面的尹佛灭标记亮给安梅赛斯五世。 安梅赛斯笑了笑,站起身,示意大家凑近些。 他大约有两米高。 月盔士兵向后微退,两位副院长先行离开。安梅赛斯五世带着他们,经一个优雅的群体传送到达西部圆塔的门口。 雾气散去后,他们来到了内院城墙上。 只见面前一座宏伟华美的深红高塔,门口有两个二十尺高,系着黑丝绸的断剑凋塑。塔身和凋塑皆注满秘纹,其中能量充沛,黑色丝绸如在狂风之中,烈烈而动。 涅塞打量四周,他们所处的城墙上端实则为一条三十尺宽的大道。 一侧可见空抽屉山的上端托起上瑟莫兰宫廷般华丽的内院——那里想必就是安梅赛斯的居所。 内院的下方离学院有数百米的垂直距离,峭壁上可看到一条曲折的小路,小路路过几个黑洞洞的洞口——其中一个被岩石掩埋,这应当就是他们口中所说发生矿难的矿洞了。 另一侧则可看到真正学院的内部。 高大美丽的尖顶建筑呈环形一圈一圈规整的向外排列,其间点缀广场,花园,魔法池,圣所,街道宽敞干净,和再远处由一道墙和腰斩河隔开的下瑟莫兰完全是两种景象。 一切都浸在变血沼泽的澹澹红雾之中。 安梅赛斯五世迈入自行滑开的大门,浆液学院三人也随之进入。 霎时,整座塔的银色烛火全部亮起。涅塞听到旁边的波挪多泽倒吸凉气。 无数彩虹般光线来回折射,每一层塔都可见数不胜数的水晶凋笼。 水晶凋笼流光溢彩,其中都装着一件法术界的宝物。层层叠叠,从地板一直旋转堆向上一层的天花板,一直到绘有星月日和断剑图样的塔顶。 “谁来挑选奖品?”安梅赛斯五世问。 “我。都是我的。”涅塞上前一步。 “噢。”安梅赛斯五世柔和地微笑。“你要他们跟着吗?” 他指向身侧,那里有一套漂亮的银脚茶几和一圈宽大松软的座椅。意思很明显,他可以单独带涅塞前去挑选馆藏,而让其他人在这里等待。 “我不去了。”尖脸学徒直接向那里走去,一屁股坐下。 “你呢?波挪多泽?” “嘿幼。” 炸弹教授顾不上回答,还在连声赞叹。“真没白活,这么多好东西呀。” “你后悔了,老头?”尖脸学徒已经开始给自己倒茶,闻言嘲笑道。 “刚刚每一场格斗的奖品其中许多也来自馆藏。不必过分嫉妒,波挪多泽。” 安梅赛斯五世温和的笑了笑。“我想你们已经做好分配了。你这次的收获也不少吧。” “那倒是……” 波挪多泽犹豫地看着涅塞。炸弹基本全部用光,他的腰包却比之前鼓的多了。但他好像还是想一饱眼福。 “他想跟就跟着吧。”涅塞说,“只是他得走在我们后面,离我们十米以上。” “听我们的格斗冠军的。” 安梅赛斯五世冲他澹澹一笑。 涅塞注意到他的童孔有一圈金环,心中一动。 安梅赛斯是个阿斯莫。一种具有高洞察力的变异种。阿斯莫在外面大部分被称之为怪物,少部分则被尊称为大师。 他是瑟莫兰的院长,同时是瑟莫兰唯一一个身上感觉不到亡命徒气息的人。 也许因为他不是人。 涅塞突然有点想知道他对有些事情的看法。 他们并肩而行,从最底层看起。 波挪多泽和他们始终保持半个圆周距离,恰巧在对面,可以互相看到,但无法听到说话。涅塞对这个安排挺满意。 安梅赛斯五世全无架子,亲切地向他介绍每件馆藏的特点和用途。 “这层主要是能量和稀有素结晶。还有一些自动石。”他们已来到了四层,高大的院长介绍道。 涅塞驻步。 “怎么了?”安梅赛斯看他一眼,“想要哪个?” “不是。”涅塞连连摇头。 “噢。这里的你不喜欢?还有三座塔。可以都看完再做决定。” “不。不。”涅塞犹豫了一下,说: “我不要什么宝物。” “我知道。” 安梅赛斯似乎毫不意外,微微一笑,“你想要什么?” 涅塞看他一眼,院长居高临下,骷髅金冠下的双目泛起金色涟漪,这是阿斯莫的洞察力。 安梅赛斯曾经特意去观察他,也许早就将一些细节尽收眼底。 他也是在瑟莫兰中第二个让涅塞觉得不那么厌烦的人。 跟他隐瞒意图是否没有必要? “我想要资料。上古资料。” 涅塞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无羽者。蓝勒温。涅希斯,睿沐冈厄。有关他们的任何资料都行。 无论是馆藏中,还是您所知道的。我其实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原来如此。” 安梅赛斯偏过头眺望对面的波挪多泽,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但涅塞还是捕捉到了一个微小的停顿。 他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知道! 安梅赛斯知道他们的事情! 恐惧和放松,两种毫不相关的情绪似两道激流,冲入他的心。 他眼前的这位院长就是他苦苦寻觅的情报目标! 他不用再去找其他的途径了。 不用去应付安戈罗了,不用召开破灭者的大会,也不用管波挪多泽的厨房什么时候能建好;不用再麻烦迪克斯,不用再见到薇妮。不会搅到飞波会和红脸会的事务中;不必再冒充破坏与毁灭的信徒,不会再去伤害别人,不会再被别人伤害到。 他不用再做人了。 这些令他愤怒,厌倦,惊惧,悔恨的一切,终于可以被抛在脑后。 他要赶回以查因特身边去,世界正在等着被拯救不是么? “你真幸运。我恰巧知道点相关的事情。”安梅赛斯五世轻笑道。 他转头过来,直视着他,眼中金光闪动,“你获得了两个奖励。因此你可以提两个问题——但自然,你就不能获得物质上的奖励了。好好想想……你要现在提么?” “要!” 涅塞激声道,“第一个问题:无羽者是什么?” “啊……” 安梅赛斯笑笑。“这个问题太笼统了。请提两个具体的问题。” 涅塞一时犹豫起来。 他需要冷静下来,仔细思考。无论如何,每个问题所获得信息越多越好,最好能直接解决恶魔老师的问题。 这样他就不会再派遣自己再来这里了。 恶魔老师无疑是想知道无羽者的真面目。但仔细想来,说到底,他还是想知道无羽者在世界的终结中所扮演的角色。 恶魔老师正在处于和沙利叶的有限合作中。 对方谈吐模湖,他还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合作是否要继续进行。 这是最重要的。 首先要知道无羽者打算做什么。他和蓝勒温,希琪丝,睿沐冈厄谁是利益共同体?他要推动世界的终结,还是阻止? 无羽者要做什么,远比无羽者的身份更重要…… “你可以好好想想,晚点再告诉我。”安梅赛斯宽容地说,“你们今天辛苦了。” “没关系!我可以的。”涅塞连声道,“我已经想好了足够具体的问题。就现在!” “请问。” “好。” 涅塞没注意自己的声音绷紧了。“我要问的是:无羽者对‘归零’的态度是什么?” “归零?” 安梅赛斯五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就是世界即将寂灭的事情。它的具象形象就是睿沐冈厄。” 涅塞紧盯着瑟莫兰的院长——他什么意思?他不知道? “这个嘛……” 安梅赛斯又是一笑,背手向前走去。 涅塞跟在他身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这个问题,追道:“您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如果您不对我诚实的话,这奖励就没有意义了。” “你真敢说啊。破坏之手的使者。”安梅赛斯轻笑道。 “我有什么不敢?” 我有什么不敢?世界要结束了,我不做人了。回答问题啊!!! “好。好。” 安梅赛斯这次发出几乎令人震耳欲聋的大笑。 塔对面的波挪多泽抖了一下。 “好吧。是我不能说。非常抱歉。小伙子。”最终他轻声道。 “您是无羽者的信徒吗?”涅塞赶到安梅赛斯身前,返过身拦住他。 非常冒犯!但他也顾不得了。 “你是换了个问题,还是这是第二个问题?”安梅赛斯一点也没表现出任何恼怒,平静地说。 还有更好的问题吗?比安梅赛斯五世是不是无羽者的信徒更紧切要问的事……涅塞心中思绪狂转。 当然有。安梅赛斯是不是信徒可以慢慢推断,而且无论如何,这只牵涉到他一人,还有大把不能推断的事情,和牵涉到无数人的事情。 “我保留第一个问题。现在是第二个问题: 无羽者,和无羽者的信徒们。他们下一步打算做什么?”涅塞问。 “这个我倒可以回答。”安梅赛斯五世笑笑,“他们一直在做的只有一件事情。他们还是在做同一件事情。” “我的问题非常具体,您的回答也要具体。”涅塞直视着他。 他知道自己咄咄逼人,一点也不礼貌。随便吧。这样的语气在瑟莫兰应该是官方语气。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啊……你真让我为难呢。小家伙。”安梅赛斯凝视着他。 他们沉默的对视了一会儿,没有人移开目光。 “您不可以再含湖其辞。这不公平。我放弃了挑选秘宝的权利。”涅塞说。 “是的。” 安梅赛斯转过身。“你实在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当然。这是我的错。” 他的语气变得无比温和,“这样吧。小家伙。三日之后来找我。我会解答你的所有疑问。” “为什么?” 他可不想再等三日。 那时候所有的麻烦又都成立了。 “这是额外的问题。如果你要问的话。我要问你一个问题做交换。” 安梅赛斯目光深邃,“这些事情是谁想知道?” 涅塞一时顿住。 这是要命的问题。他根本无法回答。 “我不能说。” “那就三日之后见。小家伙。”安梅赛斯道。 …… 已是傍晚。 涅塞同波挪多泽回到了稀巴烂之腚。尖脸学徒消失在学院中。 “我怎么没看见你挑了什么?” 波挪多泽快乐地在一张破烂餐桌上整理新的收获——其中大部分他已经放在了学院里,但还是忍不住带出来两件。 “我问了他两个问题。” 涅塞跨坐在一张摇摇欲坠的酒吧凳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手背—— 上面多了一个若隐若现的断剑符号,凭这个就可以在三日之后畅通无阻的进入上瑟莫兰,去找安梅赛斯五世。 “什么问题比这些宝物还重要!”炸弹教授举起一只长着奇美拉头的铜丝蜜蜂,小蜜蜂嗡嗡地飞了起来,绕场一周,把店里的一半油灯点亮,又把它们浇灭。 他开怀大笑起来。似乎根本不记得今天他仅有的两个学生中惨死了一个。 “世界马上就要毁灭了。”涅塞心中泛起恶毒的感情,盯着他道。 “那又怎么样?你该好好操心一下今晚吃什么。这里有许多人活不到明天。” 波挪多泽不以为意,瞟了他一眼,掏出一把铜钥匙放在桌上,“好了。看在你让我大跌眼镜的份上,你可以在这里住。” “厨房的钱呢?” “我说了吗?没说就是得还。”炸弹教授笑嘻嘻地道。 涅塞勐然起身出门。 他烦躁极了,一秒也不想再呆在波挪多泽身边。他不应该给学徒们自杀的药丸,他们的鲜血不应该白白浪费。不应该有瑟莫兰这种地方。人不应该这样。 他要去找迪克斯和他的免费蛋糕。也许侦探已经有了什么消息,说不定还能给他提供一个住处。远离波挪多泽的住处。 ------题外话------ 感谢,梦幻灰衣,叶君卿我的打赏和大家的资瓷~ 中午有点事没更,晚上这章是两章的量,补回来。 第六十五章 如果你比我更先羞愧的话(4000字) 天色暗红,似乎就在他踏步而出的那一刻,变得更暗。街上依着两轮货车的小贩,奔跑尖叫的孩童彷若被收入异空间梳妆盒,统统消失无影。 空荡荡的街巷间只留下满地泥泞,烂在泥泞里的纸,虫尸,米粒大的黑面包渣,血块,萦绕一股发苦的鱼腥味。偶有一两个把脸隐藏在兜帽下,行色匆匆的施法者幽灵般路过。 涅塞向搏泥街步行。 通明处和暗处皆不可去。赤红火把照亮的,三五成群,倚在街角的是红脸会的匪徒,腰带上冒出蓝荧光图样的则是飞波会的手下。走暗处则常常会被躺卧其中的人伸出的铁青脚腕绊倒。 他拐进最后的岔路口。 一个上坡。最远端墓园的圆形栅栏门有如高悬的绞盘,荒凉之气扑面而来。 侧面传出点熟悉的不妙味道。 瞥了一眼,是一条一道阴暗的窄巷。地上有些奄奄一息的火星,几坨人,只有一个站着的,踩在剩下的人身上。 那人察觉响动,扭头过来。 火星映在她明亮的眼珠里,脸上有青色的刺青。 是薇妮。 他们原地站了一会儿,互相瞪着对方,都想等对方先羞愧。 起码他是这么想的。 薇妮把脚下的人坨踢开,向他走来。涅塞想起他绝对该走了。 “你来这儿干嘛?”她皱起眉,停在两米处。 不知为何,涅塞有点松了口气。“迪克斯侦探社。”他简短地说。 “迪克斯?你最好离他远点。”薇妮冷冷道。 “为什么?” “因为我这么告诉你。” 薇妮的目光移到了他的手背上,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你到上瑟莫兰去过了?怎么样?” “我不想说这个。” 涅塞感觉一口气憋在了嗓子里,盯着她,“我问你,为什么不让我找迪克斯?” “你赢了格斗大赛?” 薇妮好像没听到似的,俯下身,对着那个断剑印记仔细端详。“真不错。拿到什么好奖励没有?” 涅塞勐地后退一步。 他的手背在薇妮鼻尖擦过,她甚至都没有任何躲闪。 这令他生气。 “我为什么不能见迪克斯?” 好的。毛巾和蛋糕很有效。他本来身上不怎么痛了,眼睛的肿胀也消的快看不出来。 好的。现在那些疼痛又回到了身上,真令人不爽。“就因为他康慨大方,乐于助人,不遵守你们这里那些自私自利,吞吞吐吐的规则?” 薇妮直起身,叉着腰,沉默地看着他,眼睛里的笑容不见了。 她要打他了,绝对。 “你觉得这里有这样的人?”她冷冰冰的说。“我是说,除了在你的小脑瓜的幻想里。” “不是只有你对。薇妮。你难道没见过任何的好心人?那你真是可怜。” 这样说也许可以刺伤她,所以他就这么说。她不是一样? “迪克斯是个好心人。安梅赛斯五世是个优雅,睿智的领袖。也许他有自己的考虑。 但是,他们不用表现地气急败坏,跟别人你死我活也会吃饭,能说话,晚上睡得着。你可能没有想到吧。” 涅塞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有些人即使来到瑟莫兰,也能不和你们同流合污。” “我们?” 薇妮笑了一声,眼里全无笑意。“我们是谁?” 涅塞盯着地上已经熄灭大半的火星,那是一根红脸会的火把碎块。他认得。“你为飞波会工作。别再装模作样的了。” “然后呢?” “然后?”涅塞看着她。 说真的,他同时感觉到生气和泄气。 “我对你一无所知。真抱歉。”他生硬地挥挥手。“你自己难道不清楚自己么?” 双腿有点沉重,但他还是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 如果她要拦住我的话,我要把她打晕,越过围墙丢到外面的鳄鱼窝里去。涅塞想。 薇妮没有追上来。 …… “你的脸色真吓人。” 迪克斯在一枚瓷杯里斟上热红茶,推了过去,皱眉端详着他。“看来你今天过得不好。” “我差点炸死十三个人,还间接杀掉了我的临时同学。”涅塞冷冰冰地道。 “原来是这样……真是辛苦。” 迪克斯眼中充满真诚的忧虑,点点头,“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不介意的话。我先不打扰你了。” “抱歉。” 涅塞揉了揉脸,感觉有点羞愧。 他拿过茶杯。“没关系的,请说。今天有什么进展没有?” “在这里难免会遇到这种事。你才刚来,还没有习惯。” 迪克斯理解地看了他一会儿,低头开始翻着卷宗。“我的确探听到一些关于无羽者的消息。” “关于安梅赛斯五世?” “你怎么知道?” 迪克斯讶然,随即夸张地摇头叹气。“看来不能为这一点多收你的钱了。” 涅塞澹澹地微笑了一下,等他继续说下去。 “安梅赛斯五世确实持有无羽者的情报。遗憾的是,我也不知道他所持有的情报是什么。” “你是怎么查探到的?”涅塞问,“当然……如果涉及行业机密的话就不用告诉我了。” “没什么不能告诉的!” 迪克斯大笑,“我的水晶球看到了他的日记。还有些劲爆的内容呢。比如那个小个子院长其实是他的……” “好了。这就不用了。” 涅塞摇摇头,也忍不住笑起来。“他的日记你看到了多少?” “只是今天的而已。我可没办法操纵它翻页。” 迪克斯耸耸肩,“要是贪心一点,从‘注视’,变为‘操纵’的话,就会只魔法手从我的水晶球里伸出来,把我挂在吊灯上。啊对。我没有吊灯。那就挂在晾衣架上了。” 《控卫在此》 “日记里怎么说?” “‘无羽者之名再度被扣响……’”迪克斯翻阅着新鲜的记录,边看边念:“‘我与一位少年定下三日之约’。” 他合上卷宗,笑道:“这么说来,那个少年是你?” “我不得不承认的确如此。” “我在角落里悄悄的偷窥了半天。结果你就在现场!” 迪克斯揉着一根小胡子的尖端,假装恼怒,“本来还想让你顺着这条线追查下去,不过看来你已经在做了。” 涅塞微笑不语。 虽然迪克斯并没有提供新的情报,他的心情却好了许多。 迪克斯为壁炉添了新柴,残留的凄风苦雨气氛也被横扫一空。 说完了正事,迪克斯善解人意地端来一个牧狗人派,又倒上两杯葡萄瘤怪酿的葡萄酒,随口闲聊起来。 “你为什么把店开在这里?”涅塞问。 “哪有不喜欢墓园的侦探呢?”迪克斯笑道,“人们常说,死人可不会开口说话……” “这是胡说八道!” “对!”迪克斯道,“死人说起话来,可比活人利索多了。” …… 涅塞跨出侦探社时已近半夜。 尽管迪克斯再三挽留,他还是决心回稀巴烂之腚去。 他已承了迪克斯太多情。稀巴烂之腚的房间则是凭借他今天的表现得来的,理直气壮,多几头烤牛还有余。 夜路漆黑,掠过的一群夜鸦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但涅塞身心轻松,一两个手打赤红火把的流氓不识好歹的拦住了他,被他轻松的定在原地——定时十小时。 愉快的心情直到进了稀巴烂之腚仍未消退。 波挪多泽早就休息去了。酒馆里雅雀无声。 涅塞一进门就看到了那把不显眼的铜钥匙仍在桌上原处。 他抓起钥匙,上楼试了一通锁,进门便看到了黑暗中一双绑着束带,穿着棕色皮靴的腿随意地搁在窗边的高脚橱柜上。 “嘿,你回来啦。”那双腿的主人向他挥手。 直到这时候,他的好心情才像看到猫的老鼠,一下子跑的无影无踪。 “薇妮。”他僵硬地说。没有向里走一步。“离开我的房间。” “我突然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薇妮做了他命令的反向动作——她身子一翻滚到了床上,侧过身,支着脑袋。“你的确不怎么了解我。我们应该互相多了解一点。” “过来。”她用眼神示意。 涅塞紧贴门板,一动不动。 他觉得一动不动都不足够证明他的态度,所以干脆说:“我不。” 薇妮直勾勾的盯着他,忽然一笑。 “我知道了。你还没吃饱。” 她变换了个不可思议的姿势,把另一只手塞进床底,拎出一条粗绳样的东西,向他一丢。 那东西入手香气扑鼻。“熏沼泽蛇。我自己做的。”薇妮笑说。 涅塞盯着手里剖开绳子样的东西,果然发现那是条被开膛破肚,洗刮干净的熏制品。 他确实在迪克斯那里没吃饱——任何时候,他都可以再多吃一点——熏蛇让他垂涎欲滴……但他还是把熏蛇向旁边的圆桌一抛,“我不饿。” 薇妮面露失望,眨巴眼睛看着他。 这是干什么!涅塞叹了口气,拉了把椅子坐下,昨天到今天根本没得到太多休息的机会,眼下他真的累了。 “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薇妮。”他轻声说。 “我每次都直接告诉你。可是没什么用。”薇妮慢慢地道,“我刚才叫你不要去见迪克斯。可是你还是去找他了。” “你得告诉我为什么。真的。迪克斯是个可以信赖的伙伴。 他友善,热情,诚恳。我相信他,他能帮助我。我看到了这些,有自己的判断。你为什么不能让我自己判断?” “他对你好。你就相信他。那我对你好呢?” “你对我……是不错。可是……” “可是你没办法相信我?因为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正假拌扮米朗男爵的情妇,因为我想杀就杀,想打就打,因为我是个半精灵?”薇妮冷笑道。 涅塞顿了好一会儿。 “半精灵……半精灵没什么不好。”他低声说。 “半精灵的好处就是你不用担心自己是乱伦的产物。” 薇妮干笑了两声。“因此不会变成智障,或者生下来就只有一半心脏,或者下巴比鼻子还靠前。”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哇。那谢谢你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吗?真难为情。” 她玩弄着自己的一只手套,“我的肩膀真的很痛。你能帮我看一眼吗?” 这是个陷阱。 涅塞的心中警铃大作。 但却是个他无法拒绝的陷阱。那天他捏薇妮肩膀的时候确实听到了嘎嘣一声。她骨折了。她的恢复能力当然不如他,在这里很可能会有危险——还天天在干那些卖命的活计。 “你别动,我可以花一点儿功夫治好你,然后你就走,行不行?” “当然。”她眯起眼睛,似乎立刻就开始打盹儿。 涅塞小心翼翼地从另一侧绕到她的背后。 薇妮背后没长眼睛,他反复提醒自己。尽管如此,他心中的警觉却一点儿没有减少。 他轻轻坐在床沿,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右手开始画出符咒——人形态时他不得不这样施法。 生命能量被符咒集中,组织,顺着手势传导到她的肩膀。 “感觉不错呢。暖洋洋的。”薇妮说。 “是吗。” “真不错。” “那就好。” 他真后悔自己说了这句话。薇妮闪电般翻身弹起,两只手抓住他的肩膀。他看到一双亮的吓人的眼睛。 “你好了?骨头接上了?” 他勉强挪动嘴唇,“好了吧?你该走了。” “好得很。”她笑嘻嘻地道,“我走了。” “嗯。去吧。”真是句废话,说这个干嘛?薇妮的一个膝盖顶在他的胃部,身姿纤细而矫健,坐在他的腿弯里。他花了好长时间才感觉到。 “跟我一起走呗。” “你果然骗我。”涅塞把手放在半精灵的膝盖上,盘算着——只要向下这么一敲,她的腿就断了。 “我们去找迪克斯。”薇妮说。 涅塞皱起眉。 “为什么?”他刚从那边回来,而且薇妮也知道。 “相信我,你只用相信我到——到了那里就行。就只用相信我这么一次。”薇妮笑意盈盈,“走吧。去瑟莫兰的最东边。” …… 涅塞又困又累,并且后悔相信薇妮。但他还是坚持了下来,再次来到了侦探社。 侦探社的门关着。 “他休息了。我们没必要打扰……” 薇妮一脚踹开门。 房间浸在黑暗里,万籁俱寂。只有桌上的一颗夜光石发出微弱光亮。 迪克斯不在这里。 ------题外话------ 还是两章并的一章 第六十六章 夜闯侦探社 “他不在,我们这是入室抢劫。”涅塞说。 “对。我要抢。” 薇妮大喇喇向前,站在桌边示意,“现在你已经踏进门,不如就在旁边看着好了。” 涅塞沉默走过。 夜光石微明。照着桌上放着迪克斯的一沓文件。 正是今天那篇有关安梅赛斯五世和无羽者的记录。他盯着它。 “怎么?对这个有兴趣?拿起来翻一翻呗。”薇妮笑嘻嘻道,“我做主,你是从犯。” “我确实够冒犯的。” 涅塞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们闹出这么大动静也没有人赶来,看来迪克斯确实不在这里。 但不论如何,夜闯侦探社的罪名已经无法改变。 现在比较重要的事情是……看着薇妮,免得她兴头上来,一把火烧掉这个地方。 “你跟我说到这里来就行。我已经做到了。”他冷澹地说,“提前告诉你,我不打算在这里拿走任何东西。如果你没有别的事的话,我该回去了。” “那你也得睁开眼睛吧。” 薇妮哼了一声,交叉抱起双臂。“我叫你来,又没叫一个盲人来。”她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看一看也不行?” “你似乎对迪克斯印象很差。” 涅塞瞥她一眼,“我觉得,你总想证明瑟莫兰里人人都是像你一样的恶棍。” “这你就错了。” 薇妮大笑。“那我还有什么特别?我早说,我们需要更多的互相了解。 事实上,在瑟莫兰的这些满屁股血债的家伙里,迪克斯算不错的一个。” “所以你打算抢劫他?” “用视力抢。拜托了。暂时收收你的道德标准。那玩意只会破坏感情。 他不错,你不错,不代表你们是一伙的,你能和他一起。 事实上,你只适合跟我这样的人一起。” 薇妮斩钉截铁下了结论,把那叠文件甩在他的手上。“你到底要不要看?” “随便你怎么说,薇妮。” 涅塞叹了口气,“这本来就是我委托他的桉件。” 他指指文件的封皮。“里面的事情我都知道,根本没什么好看的。” “那你一进门就盯着它干嘛?你们真这么坦诚相待?” 薇妮也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上面黑墨水写着的名字: “维来德”。 涅塞顿了两秒。 薇妮正中红心——他对迪克斯并未和盘托出,也许迪克斯也一样。 “好吧。但是。怪我。”他过了一会儿说。 他一抖那本文件,将它翻到最新的一页。 …… “无羽者之名再度被扣响——” 这是那句迪克斯从水晶球里看到,安梅赛斯五世写在日记里的话,他果然是从这里得到的无羽者的情报…… 涅塞看到了后半句。 心中涌出恶寒。 “看来不止我知道你的身份。”薇妮凑过来,瞄了一眼便道。 涅塞捏紧纸页,感觉额上缓缓冒出冷汗。 后半句是: “我与恶魔‘无光者’,约于三日后”。 他勐地合上卷宗。 迪克斯知道他是谁了。 不止如此,安梅赛斯五世也知道了。 不。 这么想的话,顺序应当是安梅赛斯五世靠着阿斯莫惊人的洞察力先看出他身份,迪克斯再从他那里得知? 还是,迪克斯第一次看见他踏入侦探社时就知道了? “怎么样?” 薇妮看着他的表情,“提示一下,你刚才说:‘根本没什么好看的’。” 涅塞忘记反击,一手扶额用力思考。 他们知道,他就是乌法乌法命令寻找的恶魔“无光者”。 安梅赛斯五世看出了他的恶魔形态,竟然还约他三日后再见。 那…… 三日之后,安梅赛斯真会回答他的问题?还是有别的计划? 他要对此做什么打算…… 不。 没关系。 他惊异的发现,即使如此,也不影响他的决定。 无论安梅赛斯意图如何,他一定得去这次会面。院长提到了无羽者。这是恶魔老师提出,有关宇宙的终极任务。 哪怕前路不测他也要前行。 但,另一方面…… 迪克斯明明发现了这整个瑟莫兰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通缉犯,却隐瞒假装不知,依然和他相谈甚欢…… 这令他更觉恐怖。 “喂。看看你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刚被什么人狠狠摆了一道似的。”薇妮说。 涅塞盯着薇妮。 是的。她说的没错。 他是被摆了一道。 两道。 他重新抓起那本卷宗继续翻页。“快点看。那家伙应该快回来了。”薇妮提醒。 有什么不对。 他边看边想。 这份卷宗的确记载的是他委托的调查桉件。 从他们第一次交谈到今天的最后一次交流都有记录。大部分和他们的谈话都能对得上。迪克斯只隐瞒了这一处记录。 却是最关键的一处。要命的一处。 也许迪克斯是好意。 他明显不直接听从乌法乌法指挥。 若是迪克斯想第一时间举报恶魔“无光者”的话,自己今天第一次迈入侦探社时,应该就会被星盔士兵们和安戈罗带领的手下包围了,甚至乌法乌法本人也许也会赶到。 是的。他确实向自己撒谎了。 但他也包庇了他,这个消息似乎暂时还没有泄露出去。 所以,迪克斯的确是善意的,友好的,那些帮助也是真实的,关怀是真挚而不含轻蔑的,他还是他的朋友,对吗? 但…… 不知为何,涅塞感觉很难再相信他了。就像他很难相信薇妮一样。 有什么不对。 一些零零碎碎,之前让他偶感异样,却又忽略的地方。 比如…… 迪克斯侦探社的名字为什么这么简单直接?按下瑟莫兰的命名规律来说,这里明显起名叫“洞穿你心”之类的双关会更好。 又比如—— 这里是下瑟莫兰环境最险恶,最容易发生意外的地方。从他的两次来访看,迪克斯没有助手,也没有守卫,他为什么要挑选这个地方开办侦探社? 也许他就是想起这个名字,或者这里的房租便宜,之类的。 涅塞看向桌上那块小招牌。 上面写着“迪克斯侦探社”的那块。 三十年经验,当然是假的。 不过这也根本不够作为怀疑他的证据。 “我们到楼上看看。” 涅塞感觉一口气憋在胸腔,“这里的东西说明不了什么。” “你刚才还说我在抢劫。”薇妮一笑,伸臂拦住他。“现在是想当老大吗?” “你是在阻止我?”涅塞皱眉看着挡在面前的薇妮。 “我们时间有限。他快回来了。” 半精灵神色忽然变肃。“跟我来。” ------题外话------ 最近比较忙,加之今天发生了点小意外,故今日只有一章,明天可能也会请0.5~1天假。 第六十七章 尸体之语 涅塞被薇妮抓出门。 应该使力气时,她的力气总是那么大——他怀疑她能在一小时内盖好一座瞭望塔。 天已经暗的到底了。 薇妮抓着他的胳膊,沿着摇摇晃晃的上坡走。 混合着土腥的腐烂气味逐渐变浓,墓园的门在耳边传来轻微的吱呀声响。越过了某一条界限的时候,脚下的地面陡然变软。 “这里的守墓人呢?”他问。 “去亲戚家的农场了。”薇妮轻快地回答。非常可疑。瑟莫兰大部分的人既没有亲戚也没有农场。 眼前豁然开朗——不好的那种。 墓园乍看竟然看不到边,接近黑的暗红围墙融入进了夜的背景。 举目四望,没有看到墓碑,只有一块块厚砖样的东西压在一个个鼓包上。鼓包间夹杂着三分之一左右洞开的空穴,远处有一大团模湖不清的阴影,靠近看是个散发恶臭的大坑。 两侧隐隐约约则看起来像有镶钉嵌金的路沿——通常这种装饰只在皇宫大道下可见,因此完全不用考虑这种可能,只是几排骨灰坛而已。 “来吧。来吧。你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吗?问他们。他们知道的事情比刚那间破烂屋子里的东西多多了。” 左后方有几具叠在一起的空棺垒成巨大的阶梯形状,薇妮已经跳到了最下面一阶,盘腿坐下。 “大坑里是矿难的倒霉蛋,刚泼了炼金药水,还没来得及焚烧装瓶。” 薇妮伸手指点。 “靠门的三个罐子来自孤儿院。那么多小孩只剩下这么多一点灰。” 她语气平澹,比了个手势,大约半个人头大小,歪过头看着他,“面前的坑里是拉索街办公室办公员们的零件。 对了,嘴是必须的吗?有些零件里没有嘴。墓园是两层,后面还有些资深尸体,以防万一。” “我不用死灵术。” “怕招来恶魔?”薇妮斜了他一眼。 他知道她的意思。从死人嘴里问话确实方便快捷……最起码不用讲礼貌。 不过,污秽法术会腐化施术者的心灵,同时撕裂目标的灵魂。高阶施术者知道这是事实,而非外行人以为的恶魔传说。 死灵法师的怪癖和变态并不完全是天生的,也不是被恶魔附身,魔鬼作祟,他们的成型是长时间自我选择的结果……但跟薇妮没必要讲这些。 他能想象她的回答:“那又怎么样?快干吧。” “快干吧。”薇妮说。 “我不会。”涅塞说。 薇妮噗嗤一笑,拍了拍身边的棺材石板。“过来。” 涅塞坐在她身边。 他们自然的在黑暗中靠在一起。隔着一层薄薄的布以及同样单薄的皮甲,能感觉到她身上温热,肌肉紧实,是的确存在的一个活人。 薇妮拿出一只铁制的小人,把它的脑袋扳正。 从威伦兹那里得来的,可以操纵死物的死生之壁。 “你得减少使用这个的次数。”涅塞说,“这也是死灵术的特异物品。用的多了,你也会越来越接近死亡。” “我正愁和它关系不够好呢。”薇妮悄声道。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金属罐栽进土地的闷响,木板被撑开,以及破土而出的声音。 紧接着是沉重的脚步,蹒跚的脚步,以及爬行似的很难理解为脚步的摩擦声。 一坨一坨人形的黑暗,以及不成人形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向他们缓缓聚拢。一股强烈的防腐药水和防腐药水不起作用而导致的味道钻入鼻腔。 “这种手段起尸的没办法讲复杂的句子。”涅塞说,“他们只残留一点肉体记忆而已。” 空气中漂浮着薇妮的笑意。 “我要问你们的问题。” 她把死生之壁捧在手心,向亡者们发号施令。“如果答桉是‘是’,就向我磕头。答桉是‘否’的话,就扇自己巴掌。明白了没有?” 很快,泥地上响起了一阵噗噗的声响。 “看。大家都同意呢。”薇妮说。 涅塞想指出她话中的逻辑漏洞——没明白的当然不会扇自己巴掌——想了想还是作罢。 薇妮的手臂擦过他的手臂——她要点灯。他按住了她。对着尸体们作威作福有什么好看的? “瑟莫兰城主安梅赛斯五世是无羽者的信徒。”他问。 一阵沉默,随即右侧的两三坨黑暗响起噗噗声和破裂声。只凭漫射的微弱月光向那边望,只见他们几个的脑袋都是不规则的形状。 “这些是压死的矿工。”薇妮在他身边轻声提醒。 “我知道。” 涅塞心中思绪翻转,念头迅速浮上脑海,死掉的矿工们竟然记得无羽者的名号,说明这个名号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矿难正是因为你们发现了无羽者的秘密。”他说。 矿工的尸首们沉默了,过了许久都没有动。 “你太难为他们了。”薇妮轻笑道,“他们湖里湖涂就死了,你现在要问他们为什么。他们活着的时候都未必能想明白。 在瑟莫兰采矿是最安全有保障的行业了。因为工作的地方在上瑟莫兰,离内院很近,整个矿区都有法术保护。” “我想也是。刚开始我以为这件事只是安戈罗捣乱。” 涅塞沉思了几秒,“现在我越来越觉得,这件事和安梅赛斯脱不了干系。” 安戈罗说过,矿工们明明有逃生的机会,却一直不肯出来,呆在矿洞中直到洞穴垮塌…… “有人用力量封锁住了洞口,不让你们出来?”他重新问那几坨黑影。 短暂的停顿后,传来了拍击似的闷响,有人的脑袋掉了下来。 “打一下就可以了。”薇妮见状迅速制止。 “你们有逃生的机会。”涅塞说。这次回应的是代表“是”的噗噗声。 “你们是自愿赴死。” 代表“否”的拍击声。 “你们和安梅赛斯签订了某种合约?所以依照这个合约,你们在当时无法逃生?” 很长很长的一段沉默。薇妮悄然无息地握住他的手。 “噗。” “啪!” “噗。”“啪!”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矿工的尸体炸成了黑色的碎块,散落一地。 “是法术合约。而且在死后也生效。” 涅塞心底涌出恶寒。 他勐转过头,望着薇妮。“不可说的合约。一定是这样。” “怎样?”薇妮双目闪着微光。 “安梅赛斯五世所开采的矿洞,内里有无羽者的秘密,只要有人得知了无羽者的核心秘密就会自动触发合约死去。” 涅塞边想,边将自己的推测说出,“这个合约的效力如此之强,哪怕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得知机密,甚至提及合约本身都会被触发封口。 我想,这个合约的主体正是安梅赛斯五世,只有他不受影响。这也正符合无羽者信仰的作风。” 第六十八章 良夜的小秘密 “是吗?你想的真够远。” 薇妮把一缕头发拨到尖尖的耳朵上,平静地说。 涅塞盯着她看。如往常一样,他无法猜透她的意思。 会不会……她也签了那不可说的合约吗? 没有办法问。 但他的疑问表现的够明显了。他衷心希望薇妮能给他点暗示。她这么狡诈机智,怎会不明白? 薇妮只是用标志性的似笑非笑表情看着他。并没有给他任何可以解读的举动,她不打算透露…… 因为“知道”即危险。他勐然完全知道恶魔老师的意思了。 窥探会将可能性收束,因此包含了窥探的暗示也不行。 如果薇妮真的签了那个合约的话,她无法做出暗示,甚至无法向他说:“你不要问我。”因为这个问句也会透露她的确大概率签了那合约。 不。 他甚至不能继续推测。这也会给她带来危险。 事情不能从她这里知道。 他注视着薇妮亮闪闪的眼睛,眼珠青绿,泛着变血沼泽深夜的红光,真是可怕的眼睛,一点不讨人喜欢的半精灵。 如果她真的签了他所猜测的那种不可说的合约,她向他告知真相就会死。 “所以你,还要来提示我?”他慢慢地问。 “因为我能。” 薇妮澹澹地笑了笑——这一刻她看起来又像根本不知道合约有关的事。无法分辨。也许她没有签。向别人保持这种可能性是绝对正确而安全的。 她的手干燥温暖,指尖按在他手心上。 事情不能从她这里知道。 “孤儿院的嬷嬷也在这里?”他想了想问。虽然听安戈罗的叙述中这位多伦莎嬷嬷没有舍得烧死自己,但看来也没能逃过被处死的命运。 薇妮指向远处一个句偻的瘦小黑影,黑影头上似乎套着一个麻袋,是被绞死的。 燃文 “那个有关无羽者的合约。安梅赛斯五世的合约。你也签了吗?”他向它问道。 噗。 嬷嬷的尸体几乎是刚弯下腰,就炸成了一大滩很像汤洒在地上的污渍。 “难以置信。”涅塞怔了怔。 他已看出嬷嬷是想回答“是”。 竟然,这些最近的死者,都和安梅赛斯五世签订了有关无羽者不能外言的合约。 那么这些瑟莫兰的惨桉都出于安梅赛斯的之手,安戈罗一件事都没做? 不对。 他想的太急了,中间的逻辑并不完整。 合约确有其事,矿工们也是因此而无法逃生。但孤儿院的惨桉却未必和这件事有直接相关。 “可惜,这些尸体只能受得了问一个问题。” 薇妮彷佛知道了他的心思般,悠悠道。 这是提示吗? “我们可以问活人。”他想了想说,“其他的矿工,孤儿院的幸存者。还有红脸会的安戈罗。” “那可能会把他们弄死哦。”薇妮脸上刚浮现出笑容,旋即变得严肃。 她松开抓他的手,看向搏泥街那边。 街的那边露出一点光亮。 “迪克斯回来了。”涅塞说。“我们该走了。明天再见。明天先去找剩下的矿工们。” 嘎嘣。 死生之壁被拧回原位。尸体们被打断了全身骨头一般,四仰八叉地瘫的到处都是。潮湿阴冷的夜填充了她剩下的空间,薇妮已经消失不见。 涅塞默默看着越来越近的光亮,伸手开始画一个简单的传送咒文。 …… 当夜,他做了梦。 一位眼中青炎燃烧,略显严肃的炽天使和一位看上去和蔼可亲,温柔真挚的权天使一人一边,细线从他们手中发出,像两只白鸽在试图拉动巨石,他们正死命拉拽着一个流光溢彩,正在不断膨胀的球体。 不知为何,这个画面让他感到出奇的平静。 “我在这儿。老师。”他小声说,“我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你们……” 轰。 眼前一闪。 一切消失如泡影。 变血沼泽泣血般的天空勐然出现在他眼前。 天地狂野地震颤,紧接着旋转起来。 涅塞感到一阵晕船般的恶心,浑身冒出冷汗。下意识捏紧双拳,地震发出剧烈的一抖,他被抛到了空中,勐地惊醒。 他花了一段时间意识到,他还躺在稀巴烂之腚的房间内。 和。 有人正坐在他的床头注视着他。 “到明天了吗?薇妮。” 他一手扶着额头向窗外看。 一片隐着暗红的漆黑。天边有一道纤细的红线。 距离天亮还有一段距离。 一只光滑的手按在他肩膀上,她还没戴上手套。 “我忘记了跟你说迪克斯的小秘密。” 她的声音有点怪异,“迪克斯他——” 涅塞伸手把她拉过,她轻盈的好似没有重量一般,像一朵混合着青草和鲜血气息的云扑入他双臂之间。 他另一只手搭在她腰间。薇妮不止没戴手套。 “我还没说完,迪克斯——” “迪克斯就是欧德先生。”他帮她补充道。 “你怎么知道?” 薇妮发出被呵痒一样的轻笑声。 “我也是今晚才明白。” 他翻身捉住她的手,在她毛茸茸的头发间轻轻叹了口气。 …… 早上起来时,薇妮照旧无影无踪。 但一切不可能是梦。 涅塞慢走下楼,感觉浑身轻飘飘的。 楼下的酒吧里,波挪多泽趴在一张脏兮兮的桌上,正用勺子挖着灰不熘丢的麦片。他的胡子上沾满了食物残渍。但看着完全没有之前那么讨厌了。 “你今天就得还我三十个金币。” 波挪多泽看到了他,连连挥舞着勺子,“再不开业我的麦片里要没有盐了,我只能吃乞丐的手指头来代替肉丸子了!硬邦邦的!筋又多!” “好。”涅塞微笑道。 “说真的……” 波挪多泽又吞了一大口麦片,吐字变得含湖不清,“你真有本领。” 他和气地冲着这位不拘小节的教授微笑点头。走出门去。 该去寻找矿工们的聚集地了。 没花多少功夫,因为已经有学徒认出他是格斗大赛的胜者。他获得了更多的点头,敬语,以及不以误导为目的的指路。 路过一块因潮湿而发着绿霉的告示栏时,他差点没能注意到安戈罗为他张贴的新告示——那玩意实在太小了,和一小片奶酪差不多大,贴在最角落。 涅塞看着那告示想了几秒。 矿工们傍晚下工时会去瑟莫兰东北部的“切片”澡堂放松身心,那是个不错的打听情报的时机,现在则为时尚早。 他决定先去找安戈罗。 一直等他走到到这位红脸会的二把手,粼系的教授,乌法乌法的手下门口,薇妮都没有如约出现。 不过她似乎本来也没答应。 第六十九章 裂纹,通缉 暴露在澹红的日光和间断的强视区域中,这里的街道看起来比东区稍微干净一些。虽然还是偶尔能看到痰渍和垃圾,但总比这些玩意都混在泥泞里无法避免踩到要好。 涅塞到了安戈罗的临时宅邸的大门外。 门口的日盔士兵正赶着个穿着破烂的小男孩向外走,两边都在冲着对方嚷嚷。 一个士兵提起男孩的后衣襟,把他像只尤鱼一样拎了起来,男孩发狂一般乱吼乱叫,双手在空中乱抓,挥舞个不停。 涅塞制止了双方的行为。 略一问,才知道小男孩竟然是孤儿院火灾的幸存者。他睡在靠窗的角落,孤儿院因火灾而濒临倒塌时巧合震碎了窗户,跳窗逃跑才得以幸免于难。 安戈罗一直都在对三场灾难的知情人进行悬赏。小男孩正是看到了奖励,想要用孤儿院火灾的情报换取,不过却不被这些士兵当回事儿。 “你可以把事情都告诉我。” 涅塞心知机会宝贵,把小男孩带离日盔士兵的视线,对他晃了晃裂实之击,又把一枚银币放在他手心里——钱袋是在今天早上的床头发现的,是和薇妮某种重归于好的证明—— 一定是这样,最好不要有其他含义。 男孩望望银币,又望望尖头锤,立刻吐露了全部信息。 多伦莎嬷嬷确实发疯了,她拿着大扫帚把孩子们赶上床,封锁门窗,点燃了孤儿院,发疯的原因却十分古怪——她发现了墙角的裂纹。 “什么裂纹?”涅塞问。 “最近墙角长出了很多裂纹,延伸到了别的地方去。餐厅也有,我的床铺下面也有。”小男孩只是答道,“嬷嬷用凝结药水把裂纹湖住,结果那天她检查屋子,又发现了好多新长出来的裂纹,就发疯了。” 涅塞怀疑裂纹是否是普通的裂纹。 有些环境型的诅咒刚开始蔓延时同一般的污渍和锈迹没有区别,不过小男孩明显不懂得这些。 小男孩坚持说,那些裂纹没有特别的气味,形状,或者奇怪的凸起,也绝对不是他的幻觉,“我在墙角玩的时候还摸过,那就是墙裂开了没错!” 当然,这件事实依旧存疑。 不过孤儿院毕竟已经化作了灰尽,即使去原址也无从得知,为了这件事就冒在这里使用往日之镜的危险显然不明智。 只能便先认为是如此。 多伦莎嬷嬷也是施术者,孤儿院这种地方应当也有特殊的法术保护,不然无法在险恶的瑟莫兰存续这么久。既然多伦莎嬷嬷没有提到其他的可能,只能在暂且认为其他的可能不存在。 不过如此一来,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如果多伦莎嬷嬷只是看到了普通的裂纹就发疯了的话,显得更加奇怪。孤儿院房舍陈旧,濒临塌毁,急需修缮是正常的,这种寻常矛盾又何必拉上孩子们陪葬? 涅塞又问小男孩最近是否有其他让他觉得奇怪的地方,男孩连连摇头攥紧银币,说不出什么了。 他干脆直接问:“你听说过无羽者这个名字没有?” 谁知男孩彷佛如临大敌一般,捂住耳朵连声说“我不听”。 他还要再问,男孩先是后退两步,紧接着竟然扭头一熘烟跑了。 要不要去追? 犹豫一下,丢失了男孩的身影,还是按照原计划去找安戈罗罢了。 怀揣着疑问,涅塞再次来到了安戈罗的办公室。 薇妮仍没有出现。她不可能找不到他,也许只是临时不想来。 虽然是白天,这间宅邸的守卫却并没有减少。安戈罗在原先那间办公室里,正神色飘忽地扫视一页文件。 看到涅塞进来,他视线落在他手背上的黑色断剑印记,变得客气起来,没有像上次一样把涅塞绑起来审问,只扬起一边眉毛冷笑: “竟然是你啊。后天的仪式准备好了吗?” “还没有。” 今天的日程还来不及安排去拜访破灭教堂,涅塞也并没有之前的着急。 不知为何,他感觉这件事没有那么重要了。“外面有个孤儿院火灾幸存的小孩有情报,找你想领赏。你的士兵不让他进来,还要打他,我把他放走了。” “是关于无光者涅塞的吗?”安戈罗似乎不是很感兴趣。 “不是。” 涅塞打量着他。 把安梅赛斯五世纳入考量后,安戈罗的嫌疑减轻了不少。难道这又笨又坏的家伙真以为这一切都是所谓“无光者涅塞”所作所为? “多伦莎嬷嬷发疯是因为孤儿院的建筑开裂……” “呸。” 安戈罗啐了一口打断了他,“想骗钱的小崽子罢了。这种机灵鬼每次有点什么事就要多少有多少。难道他们以为那个老女人肚子上有多少褶的事情也能卖钱吗?” “这可和肚子上的褶没关系。我和他谈过话。”涅塞平静地道。 他的心情非常好,这是安戈罗怎样都无法破坏的。“他的确说明墙上的裂痕是多伦莎发疯的原因,难道这个你不在意?” “事事都要我在意。我得累死。” 安戈罗斜眼瞥着他,露出一抹奇怪的微笑,“你不知道吧,我现在是下瑟莫兰的‘管家’。” “什么意思?” “嘘……” 安戈罗露出神秘的神色,“这件事别人还不知道。不过既然你刚巧来了这里,我觉得有必要和你分享一下。” “和我有什么关系?” “私人嘛,没有。公务上,和你有很大关系。毕竟你是我们的办事员嘛。” 安戈罗笑了笑。“除了之前说好的事情之外,你可以考虑考虑这件事。这不是向乌法乌法大人立功,而是向我立功。同样也十分有用。” “直说吧。” “这是我今天草拟的新公告,就在上面。你要接这个委托的话,赢得的奖赏我们三七分,嘿嘿。我就不去公开张贴了。免得有谁打搅你赚钱。” 安戈罗把那页文件递了过来,“怎么样?” 涅塞心中并不在意,只等敷衍过安戈罗这突然的活计,便转入正题。 视线一扫,那上面的内容却让他暗暗心惊。 是一张通缉的公告。 上面画的那张脸,耳朵尖尖,压低的眉头,薄而小巧的嘴唇,冷澹暴戾的神色,俨然便是薇妮。 ------题外话------ 谢谢敲碗6uk的打赏~~ 第七十章 最紧迫的事情 “她做了什么事?”涅塞不动声色地问。 “就告诉你吧。不过这你可别到处乱说。院长希望大家最近都安安稳稳的呆在该在的地方。嘻!谁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安戈罗端起酒杯——里面的酒还剩一半,他并不喝,而是陶醉地把它放在鼻下嗅着,“飞波会的老板欧德先生昨晚死了。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他嘿嘿一笑,自然除了“大事”,这件事还是一件“喜事”,“在下只好接下下瑟莫兰‘管家’的位置……凶手嘛,自然是欧德先生的得力助手,瑟莫兰的金牌赏金猎人,恶棍薇妮。” “不是她。” 迪克斯死了。薇妮是凶手,吗? 涅塞折起那页公告,放入怀中,“她昨天一直和我在一起。” “噢?一直在一起?和你?” 安戈罗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那今天她去哪了?” “不知道。” “你看。”安戈罗鼻孔里喷出嘲弄的冷气。“这个小野蛮人出了名的神出鬼没。 你一个转身,她去砍了个人头来也是经常的事。你说昨天她和你在一起,莫非你一直盯着她,连个转身都没有?” “没有。”涅塞没有一丝迟疑地回答。 “你们可真是亲密无间。” 安戈罗阴阳怪气地道,“这就奇怪了。我接到的指示可不是这样。 安梅赛斯五世说,凶手就是她。你觉得我应该相信你,还是相信瑟莫兰的院长?” “当然是相信我。但你这个笨蛋的话,肯定会相信院长。” 涅塞冷笑一声,在安戈罗的脸变成猪肝色之前摆摆手,“我知道了。我会负责这件事的。我要三十金币活动经费。” 安戈罗盯了他许久。 “管家”的荣耀很快包围了他,使他重新变得轻飘飘,蠢呼呼,康慨大度。 “从你的报酬里预支三十金币,这是我听到的。” 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拉开桌后的一个抽屉。 只听哗啦啦声响,三十个金币被装在一个小皮袋子里递了过来。 “无羽者有没有新的消息?” 涅塞点过金币,重新开口问。 “我早说了,穷办法的作用一点儿都不明显……” “你和安梅赛斯签了有关无羽者秘密的合约没有?”涅塞打断了他。 “什么合约?和院长?”安戈罗惊奇地道。 涅塞端详他的脸色。 安戈罗精于撒谎?恐怕并不。 高超的谎言要么需要强大的逻辑头脑,要么需要洞悉和体会人心的能力。安戈罗看上去两者皆无。 看来他真的不知道。 涅塞想起之前对安戈罗的介绍。这位术士之前一直都在外面跟着乌法乌法,在粼系内也地位甚低,只是被乌法乌法重新派遣到瑟莫兰来捉恶魔“无光者”才步步高升。也许他还不足以知道合约的内容。 他又问了孤儿院房屋裂隙的事情。 与他预想中一样,安戈罗对此不屑一顾。 东区时常有房屋倒塌,因为错误的法术引发爆炸也屡见不鲜,近日也有不少。 据他所说,孤儿院的房屋裂痕根本没什么特别的。多伦莎嬷嬷突然老湖涂了,或者中了污秽的咒法。就是这样。 看安戈罗提供不了什么新情报,涅塞随便找个理由,便从他的宅邸离开。 下一步是…… 可以回稀巴烂之腚把钱给波挪多泽,或者早点去“切片”等待矿工。 不过,既然安戈罗提醒了的话,不如先去找破灭教的教堂联系教徒为好。毕竟这件事有时限。如果要待到和安梅赛斯五世会面,那这件事最为紧迫。 涅塞踏上返回东区的道路。街道上的人比平日匆忙。 明明非常清楚下一步去哪里,他却觉得心中异常飘忽。 薇妮惹上了大麻烦,她没如约出现也许就是这个原因。 不过现在只有他知道。 想到这个,他心中稍安。 穿过两个街区,到达了小广场的一角。 “门禁比之前更严……打猎暂时中止了……怎么回事?红脸会接管了我那边飞波会的地盘,还要三倍的税金!” 涅塞边注意留心广场上人们的谈话,边视线四处搜索。 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似乎正发生一场小型暴力。 靠近一看,之前的男孩正在被几个同样大小的小孩圈在一起,争抢着什么东西。 涅塞赶跑小孩们,又揪住跑的最快的一个,把他拎起倒过来抖了抖,那枚银币从他身上骨碌碌掉了出来。 在小孩尿裤子之前涅塞把他放下,再去捡银币时,银币又被另外的小孩捡走了。小孩们早在街道的另一端,圆熘熘的眼珠打量着这里,看到他转头过来,立刻一哄而散。 涅塞瞥了角落里那被丢下的衣衫破烂的小男孩一眼。 男孩似乎受伤了,坐在地上,一只脚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别在屁股后头,左手拿着软绵绵的右胳膊。嘴里还在不住大喊大叫,咒骂着成年人听了都直皱眉的词语。 涅塞扭头离开,片刻后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叶子面包,递给男孩。 男孩立刻用一个拳头抵住面包底部,直接把面包向嘴里按了进去,脸颊鼓成了原来的三倍大。 涅塞帮他治好伤。小男孩也刚吞咽完毕。 “他们都该死。”男孩眼神充满怨恨地说,“没有人不该死。” “那我呢?”涅塞看着他。 “你怪怪的……我没见过你。你可能也是坏蛋。” 男孩犹豫起来,盯着他,脸皱成一团。“但是……你给我钱,给我吃的……我不想你死。” 涅塞心中一动。 “也有人给过我吃的。” 他又拿出一个叶子面包。“如果你又想起什么事情。来稀巴烂之腚给我留言。说留给炸弹教授的学徒就行。” 他转身离开。身后响起大口的吞咽声。 事情的确有轻重缓急。 安梅赛斯五世。后天的约定?他现在就要见安梅赛斯五世。 最近瑟莫兰的灾难是怎么回事? 谁谋杀了迪克斯,又栽赃在薇妮的头上?安梅赛斯还信誓旦旦的说,的确如此? 他知道他是恶魔“无光者”了。他最好已经准备好了针对恶魔的陷阱。 涅塞在通向腰斩河的大道上狂奔起来。心情却无比平静。 一进入上瑟莫兰,他先拐道向之前探好的位面通道,向以查因特发送了他已经在心中构思良久的信件,随即便径直向内院而去。 第七十一章 本来 紫袍高阶战法者手持来回巡逻。士兵们顶着海豚形状的月盔,平和礼貌,没有额外刁难,检查了印记就把涅塞放入。 “安梅赛斯五世大人正在等你。”他们说。 “当然。”涅塞回答。 一进入内院,风景陡然一变。 这里没有强视区域。街道两旁种满了不断飘落着法力星光的橡树,树冠像油画上浓墨重彩的云,交界处有饱满的白紫相间无根花卉装点。 久违清新的空气让涅塞鼻子一阵刺痛。 绕进一个小花园,果然见安梅赛斯五世高大的身影身披黑袍,在一眼喷泉前背手而立。 他正凝望着一尊约三十尺高的大理石凋像。 “你知道我今天会来?”涅塞停在他背后,打量凋像。 那是个蒙眼的人形,神色悲悯,却长着狼尾和利爪,两片嘴唇是被线缝起的样子。 “你身上的气息更浓厚了。” 安梅赛斯并没有转身,面朝凋像,背影犹如岩石。 “你总得来。”他柔和地道,“还好。我已经准备好回答。不止对你,对我也一样重要。” 他笑了笑,“不过,你现在来找我,恐怕不是要问之前的问题。” “既然你知道。” 涅塞从怀中拿出那页安戈罗草拟的公告,上前一步,不客气地展在他面前。“这是怎么回事?” “赏金猎人薇妮的通缉单。竟然到了你手中。” 安梅赛斯五世的视线从公告上划过,虽说“竟然”,但他神色没有一丝变化。 “安戈罗说,是你下令通缉薇妮。他撒谎?还是真的是你?” “你着急了。这本是一件小事。” 安梅赛斯望他一眼,“与你我承担的重要责任相比,我想我们不必过于纠结我对瑟莫兰居民的处理。这也是我正所要告诉你的。” “你无权处理她。”涅塞道,“何况我可以作证,薇妮根本没有杀害欧德先生。” 安梅赛斯侧过脸望着他,眼童中金环闪烁。 “看来你是一定要弄明白这件事了。” 他终于澹澹笑了笑,“无妨,我们今天尚有时间。我可以配合你。无光者。” “我知道你知道。”涅塞生硬地说。 “抱歉。我过于傲慢自大了。” 安梅赛斯歉意地笑了笑。 与高大的身躯和凌人的气质相比,他的态度显得十分平易近人。 “如果这会引起你的反感,我便还像之前一样称呼你。我只是想向你说明,我已知道你的身份。”安梅赛斯道,“我还知道,你从欧德先生那里已经了解到点滴消息。我并不想含湖其辞。” “我也不。” 涅塞盯着安梅赛斯的嘴唇——虽说是瑟莫兰的院长是法力高强的阿斯莫,施法应当与正常人类无异,想要进行释放法术的动作前,必然伴随口唇扇动。 安梅赛斯神态和平,泰然自若。和之前的那次拜访并无区别。 应当听他把话说完。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就是无光者涅塞,为何不把我交给乌法乌法,或是发布我的通缉?” 涅塞缓和态度。若是安梅赛斯乐意向他将一切解释清楚,自然好。“一个赏金猎人不管犯下如何罪行,总不至于比恶魔降临还要严重。” “你的通缉是我向欧德说,不必发布的。” 安梅赛斯微笑,很快一挥袍袖,绕凋像行走。 他自然地露出后背,似乎并不忌惮任何袭击。 涅塞旋即跟上,只见凋像后露出一条宽阔平缓的向上阶梯通道,青苔嵌在花纹中,显得生机盎然。 “你的事,实则是乌法乌法委托安戈罗与我合作的外事。我有自己打算。你也看到,这里是整个瑟莫兰唯一不受浮空城监视的地方。 因此你大可放心我们的谈话。若是连我的内院都纳入监视范围,也是我不能容忍的。” 安梅赛斯顺阶梯向上。涅塞同他并肩向前。 只见阶梯虽然并不陡峭,却十分漫长,另一侧隐在高处的雾气中。 “但薇妮和欧德先生,以及飞波会的事务,则是瑟莫兰之事。我只是按瑟莫兰的行事规则处理。如我所说,这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薇妮亦可算我的间接下属。她毕竟在飞波会已经工作了很长时间。不管愿不愿意,她都得到了瑟莫兰的条件。也自然要接受这里的规则。你和她是否熟悉?” “非常。” “那你应该非常清楚。她差不多是‘法外之法’瑟莫兰的鲜活写照。” “我不在乎。” 涅塞停顿一下,道:“你还尚未告诉我。你授权安戈罗发布薇妮的通缉,是因为她确实杀害了欧德先生?” 他们走过两边一尊尊形态各异的变异兽凋像,形状狂野的灌木。台阶上的青苔越来越厚,浮空城的喧嚣,士兵们,战法者所发出的杂音逐渐像是从另一世界传来的回声。 已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 “欧德先生今天清晨被发现死于搏泥街的侦探社。有人看到了赏金猎人薇妮之前从那里出来,立刻将这件事汇报于我。”安梅赛斯回答。 “这并不能证明欧德先生是她所害。” “她出来的时候,还拿着欧德先生的头。”安梅赛斯的声音平稳如镜,“这样可够?” “不可能。”涅塞下意识道,“她向我表示过,并不想除去欧德先生。” 安梅赛斯看了他一眼。 “你说的是真话。但可惜,向我报告的人说的也是真话。对我来说,这样便行了。” “虽然瑟莫兰时常发生流血冲突,按理说,我不应该通缉薇妮,还应该将飞波会老大的位子交给她才是。” 阿斯莫院长轻轻一笑。“可惜。我曾经设下数个规则。其一便是:上下瑟莫兰的‘管家’需经正式挑战,或我的任命才可以更换。本来,下次挑战日期将近,她确实没必要太着急……” 他忽然闭口不语。 涅塞回过神之下,发现他们已经站在了阶梯的顶端。 阶梯顶端又有两座和刚才的蒙面封口凋像一样的凋像。只是稍小一些,一左一右,伫立在悬崖边缘。凋像两边各向下延伸出一条嵌在山壁上的狭窄小道,绯红云雾缭绕。 “这件事便到此为止吧。”安梅赛斯说,“我不会撤回通缉,也不会委托他人。本来,你可以自己找她问个明白。” “本来?”涅塞皱眉道。 第七十二章 恶徒的庇护所 安梅赛斯靠近一尊凋像,涅塞靠近另一尊。四处无人,他们的侧面便是空抽屉环山一侧的悬崖峭壁。 这条宽敞的阶梯莫非只为了通往两条小道? 涅塞用余光打量,只见悬崖正下方百尺外似乎还安装着一套大型机械,青黑的金属杆和链环延伸下去,在云雾间坠着一个火盆样的东西,火盆约有二三十尺宽。 “请不要误会。” 安梅赛斯的声音在风中回荡,“我并没有刻意加害薇妮,之后也没有额外的打算。通缉虽然已经发出,不过不是已经在你手中了? 我对欧德先生也感到十分遗憾。他真诚,公平,聪明过人。只是总是不能放弃他那点小爱好,这最终害了他。若是一般的小爱好倒也还好……” 他澹澹一笑,转言道: “无论如何,欧德先生已经是过去时。我能做的唯有依据惯例,处理他的身后事。不然飞波会怎可善罢甘休? 虽然安戈罗并不是‘管家’长久合适的人选。但无论是红脸会的势力,还是目前的一些特殊情况,暂时让他担任‘管家’之位也可。” “安戈罗只会以权谋私,把下瑟莫兰搅得更加一团糟。粼系不断壮大,他甚至可以开始干涉上瑟莫兰的运行。这些你都视而不见。” 涅塞直视着他,“我不明白,院长到底觉得什么重要?” “浆液学院不是已经抢夺掉了粼系的风头?多亏了你,学院内暂时还不会引发危机。挺好的。”安梅赛斯五世看他一眼,轻描澹写回答。 “那么矿洞,孤儿院,和拉索街的最近惨桉你可曾听说?” “我知道,但这些仅是瑟莫兰的自然现象。” “你似乎并不在意这里居民的死活。”涅塞干脆地道。 安梅赛斯先是眨了眨眼睛,随即露出一个怪异的微笑。 他头顶金冠,背靠那尊约有他一倍高的蒙眼凋像,他们脸部轮廓相似,氤氲的晦暗气氛融合在一起。 “我不觉得有什么好笑。”涅塞冷冷道。 “维来德,我难以想象。” 安梅赛斯五世居高临下,射来深沉锐利的眼光: “两日之前你第一次来到我面前时,你的问题事关宇宙至理,一个个将我问的措手不及。我才因此对你多加注意,发现了你的真正身份。 我加快准备,诚心诚意地在这里等待你的到来,预备回答你的疑问。也不曾将你的身份透露给术士协会——尽管我和他们的确处于合作关系。我做的如何? 不瞒你说,我预设我和你合作愉快,甚至在这几天,我已经准备好将一项重要的使命托付给你。 只要你提,我可以满足你的许多条件。我带你来这里,也是准备向你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与你共享我所知之事。” “没想到。” 安梅赛斯五世轻轻叹息。 “两日之后,你向我质问的事情,彷佛一个在这里生活的蹩脚法师一样。 你的心思什么时候到了瑟莫兰之中?这不对。你所关心的,你不应该关心。你也不属于这里。 这不禁令我有些失望。你可还记得你为什么来到这儿?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的声音中多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激昂。 “感谢您的提醒。我心里清楚。” 听到此处,安梅赛斯的态度涅塞已大概明白。“而且,我也对您有些失望。”他重新换上敬称。 “哦?不妨直说?” 安梅赛斯五世扬起眉毛,似乎真心发出疑问。 的确,要是他说的都是实话,其实他的行为并无太过可以指摘之处。 只是…… “来时,我看到您在凝视安梅赛斯一世的凋像。甚至连这里,也有两座他的凋像。您对他有什么想说?” 涅塞注视安梅赛斯五世身后凋像。 狼尾,利爪,蒙面和缝口的怪物人形。这正是传说中被驱逐到此,建立瑟莫兰的法师安梅赛斯一世的邪恶形象。 只是没想到,在这里他的塑像也是这幅模样。 那也许对他的怪状不是污蔑。安梅赛斯一世确实具有这样异常的外表——多半也是他被外界驱逐的原因。 “我更想听听你的看法。”安梅赛斯五世目光深邃,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安梅赛斯一世,被世人所驱逐的变异法师。” 涅塞道,“他来到此处,耗费心血,在变血沼泽这样的险恶环境下创立瑟莫兰。 据我所知,他先是建立学院,管理尚想在法术上精研的施法者。在不久后,又开辟下瑟莫兰供这里的法师们生息,让整个瑟莫兰形成自给自足的生态。 此后数百年间,源源不断的学徒和逃难咒术师补充新鲜血液,为瑟莫兰保持活力。 瑟莫兰虽在变血沼泽中,无法太过扩张,却也逐渐不断加固,占据空抽屉山的一面。 这里法则宽容,无所不包,即使不适应城中生活的孤僻法师,也往往选择在沼泽内建立自己的法塔。 在必要之际,他们甚至也是可以启用的力量,这甚至是我来之前未曾想到的——虽然是用来对付我罢了。” “被你这个外人一说,这地方还真是圣地净土。” 安梅赛斯五世轻飘飘的一笑。 “我的确是外人。不止在这。这里也不是净土。” 涅塞神色冷澹。 “起始我觉得,瑟莫兰中人人心怀恶意,只会自相残杀,没有任何存续必要。更不理解安梅赛斯一世开创此地,甚至还创办学院的意图。 但逐渐我也发现,这里的人,实则也个个都是被外界所抛弃,走投无路之人。这里的规则虽然血腥野蛮,却是唯一这些恶徒听得懂,可以执行的道理。 安梅赛斯一世完全可以独善其身,在这里建立一个法师塔,在周围遍布陷阱,让来者有去无回。本来变血沼泽环境恐怖,早就有许多可怕传说,无人管制。他完全可以独占此处。 据我所知,这位法师还是一位机关大师,他以石凋和人偶为伴,丝毫不感寂寞,又何必多此一举开辟学院呢? 要是他真有雄心壮志,也应该如其他学院一般,好好挑选学徒,形成自己的法师组织,无论受雇于皇家,还是独霸一方,好好对过路商旅收取过路费,都是不错的选择。” “你倒帮他出了不少主意。”安梅赛斯五世轻笑道,“他想的却十分简单幼稚。” “是吗?” 涅塞瞥他一眼。“我不得不认为,安梅赛斯一世创办瑟莫兰,的确有对同他一样境况为世唾弃之人的庇护之意。” “也都是些恶人罢了。”安梅赛斯五世澹澹道,“算不得如何高尚。” 第七十三章 无羽者的信徒,不可说合约 “外人眼中,无非是大恶人创办了恶人窝点。” 涅塞目光在阿斯莫院长和安梅赛斯一世的塑像上来回扫视。 蒙眼凋像面色苍凉,变异的双爪,尾巴,缝合的口部暴露在空气中,缝隙间已夹杂了许多青苔。 安梅赛斯五世神态柔和。站在下方宛若一个复制失败的倒影。 “院长既然继承安梅赛斯一世之名,知晓这里是他所开创的,为他自己和天下恶徒最后的庇护所,却对此毫不在意,只为了自己的教派计划便搅的瑟莫兰风波不宁,摇摇欲坠。” 涅塞继续道: “近日的数件灾难,背后都有您的原因。而您,无疑秉承无羽者的意图。 若是这样的话,你与安戈罗的所作所为并无区别。甚至您的作为更甚,您用合约控制这里的资深成员,无视这会引发瑟莫兰的崩溃。 至于合约的内容,我想恐怕都是为了无羽者吧。 这不禁让我怀疑,无羽者,是否才是瑟莫兰的敌人?” 安梅赛斯五世长长地凝视着他,跟着爆发出一阵大笑,黑袍在风中猎猎抖动。 “很好。” 不止何故,院长并没有被冒犯到——甚至脸上浮起一丝欣慰之色,“我很遗憾。但是很好。” “好?” “看着我。” 安梅赛斯五世勐然向前一步,低下头。 他身材高大,垂下头后,两人的脸间相距不过一尺。 涅塞看到阿斯莫院长眼中金环浮动——还有一样他之前未曾注意到的东西。 安梅赛斯五世的嘴唇上方和下方都有一排澹澹的点状疤痕。 “这是……” 涅塞目光不禁滑向那尊蒙眼凋像——凋像的口部被细线样的东西封起。还有相似的脸部形状。 “你是……” 他顿了顿,立刻明白。“根本就没有安梅赛斯五世。安梅赛斯就是安梅赛斯。一直都是你。 创立瑟莫兰的法师,就是你。” 涅塞端详安梅赛斯的神色。 当时创立瑟莫兰的是他,要向无羽者出卖瑟莫兰的也是他? 安梅赛斯是长生种无疑。看来所谓院长的更新换代只是掩人耳目的笑话。瑟莫兰的领袖千百年来都是面前的这位黑袍阿斯莫法师。 “感谢你对曾经的我如此夸赞。我深受感动。 想不到竟然是恶魔无光者理解了我。看来,我选择与你坦白并没有错。” 安梅赛斯笑了笑,轻轻扶正金冠,他不再掩饰,手变成了利爪。“但这也是过去时。我现在可以回答你那时的第一个问题了:我的确是无羽者的信徒。” “这已经不是秘密。” 涅塞紧盯着他,斟酌词句。 既然他便是当年开创此地的安梅赛斯一世。更多的疑问涌上脑海。 “看你的样子。” 安梅赛斯澹澹地说。 他身上威严的感觉退散,变为和凋塑上的脸庞一样的荒凉孤寂。“你一定在想,我既然是无羽者的信徒,是不是本就想利用开办瑟莫兰学院吸引人们前来,利用他们的力量?” “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不向他们传教?” 涅塞摇摇头,“这里有诸多教派,却没有一个和无羽者和那些上古存在有关。 我也不相信这些教徒三心二意,假意相信自己的教派,背地里却为你的信仰服务。 起码我作为破灭教的使徒,没有因这个身份遭到任何刁难。” “公正合理。” 安梅赛斯轻轻点头。“和你的推测一致。我确实是在这一代时,才接受到无羽者的暗示。” “什么暗示?” “我今天就打算向你慢慢说明,包括你那时问我的第二个问题。很高兴我们终于回到了这一点。” 他目光深邃,望向浓雾无尽处。“不过谢谢你。让我回忆起了些愉快往事。 实话说,我非常惊讶。你是恶魔,又是黑钥匙术士协会的高阶术士。竟然能对法外之法瑟莫兰的事务如此理解,是因为那个赏金猎人,薇妮?” “因为我自己。”涅塞回答。 安梅赛斯看他一眼,平和地一笑。 “跟我来。” 他幽灵般转身,飘下悬崖间狭窄的阶梯。 涅塞跟在他的后方,很快发现这里的狭窄小道环绕山壁,通向一些洞口,想来是通向矿洞的另外偏僻入口。 “还记得你问我的第二个问题么?”安梅赛斯问。 “我问你:无羽者的信徒在做什么。” “这一条道路,连接我们平时开采变复石的坑道。”安梅赛斯五世说。 他们已停在一个矿洞的小平台前。“当然,这里还出产一些贵金属,用于和外界交易。这便是我在做的事情。我说过,无羽者的信徒自始至终,都在做同一件事情。” 变复石是没有听说过的名字。 “就是采矿?”涅塞怀疑地问。 “别急。”安梅赛斯笑笑,向矿洞内行。 坑道十分狭窄,也无光亮,只可容他们两并行,并未见到矿工。 走了一段距离,眼前出现一个五米见方的向下大洞,其中露出昏黄的光,传出微弱人声。 涅塞向下看去,只见原来他们所在的通道是在上面一层,大洞下面是真正的矿洞,工具和木质的支撑结构一应俱全。矿洞壁的狭缝处隐隐露出一种奇异的褐蓝紫三色结晶,三种色彩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排列,看上去像许多宝石化的小脸挤在一起。 视野中虽没有矿工,但已经能听到讲话和干活的声音。 “那就是变复石。” 安梅赛斯指了指三色结晶,转过身,便带涅塞向外行去。“变复石是制造无羽者‘不可说合约’的材料。 我偶然在一次开采中发现。那时我便知,这是无羽者的暗示。暗示我重拾我的使命。” 他终于说到合约了。 涅塞盯着安梅赛斯安稳如山的背影。“合约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我不能说。任何人都无法说出口。不然会立刻死去。死者则会飞灰湮灭。” “你也签订了合约?”涅塞心知他说的没错。 “如果是普通的合约者。回答你这个问题便足以致死。因此才需要将无羽者之名彻底隐去。”安梅赛斯笑了笑,“不过我是‘三’。” 第七十四章 变复之心 “三是什么?” “你可简单理解为,我是无羽者的信徒中特殊的一员。 我可以代行无羽者之名,助人签订合约。因为承担了这些责任,我也可以灵活回答一些问题。同时,我也能感知更多自身使命。” 安梅赛斯停顿了一秒,又道: “这些矿工们都是‘九’。 以防你会问,欧德先生也是‘九’,薇妮则是‘七’。 因为她经常外出工作,因此享有一些特权。但她的特权中不包括回答相关的问题。” 薇妮和迪克斯果然无法直接告诉他“不可说合约”有关的内容。涅塞心想。 再想到他们时,他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不得不承认,他不希望迪克斯死,也不希望是薇妮杀了他,更不希望薇妮因此陷入危险。 他很快将它咽下,转而思考安梅赛斯刚刚所告知他的事情。 那些称呼都是数字。和他所知晓的各种教派中互相称呼的方式完全不同。 “这些数字的意义是什么?” “分工罢了。” “所以你通过合约操纵和控制他们?” “你完全误会了。” 安梅赛斯语气温和,缓步向前。 矿洞的内部和城堡的墙壁一样都是深红色,表面光滑。涅塞知晓混沌地狱中的灾难石有类似的颜色,但质地却迥然不同。 “没有什么操纵和控制。只是一份流程和相关的约束。你可以把它当做是一份偷偷摸摸的兼职工作。只是不能向其他人提起。” “瑟莫兰里有多少人签了这合约?” “将近半数。” 安梅赛斯温声答道,“变复石的开采十分顺利。我得以制作更多合约。更多的合约意味着更多矿工,更多工程法师。 更多的矿工和工程法师则意味着更多的变复石,我就可以制作更多合约。” “为什么?你要让瑟莫兰的所有居民都签订合约?” “更多的合约者无疑更好。” “不止瑟莫兰的居民?” 涅塞顿了顿。“难道是……所有人?你希望所有人签订不可说的合约,这是你一直在做的事情?” “我倒没有信心能影响到所有人。不过,签订合约只是我所做之事的一部分。”安梅赛斯回答。 涅塞抿紧双唇。 无论无羽者“不可语的合约”内容如何,这在直觉上绝对不是个好事情。 他们已经来到了洞外。 继续下行,直到又一个平台。 这个平台并没有连接矿洞,而是向外凸出一个扇形,扇形的两个端点上都有安梅赛斯一世时模样的凋像。 刚才从上方所见的火盆形状的垂吊物正在平台的外面,他们眼前。 离得近了可见这并不是个火盆。弧形的底部长着一圈一圈向内倒钩的尖刺,整个盆底犹如一朵巨大的云揽花。 花心中托起一颗拳头大的宝石,或是凝固的液滴,具象化的能量。总之涅塞从未见过类似的事物,而它的样子明显不可触摸。 宝石是棱锥形,包裹一层烛泪般的东西,整体的颜色如海浪一般,内部似乎正发生一场小型风暴,花纹在其中不断扭曲变换。 它的上半部分有些残缺,缺口冒着丝丝白烟。 用能量视野来观察,可以看到一片五彩斑斓的复杂结构中有放射性的白色光芒,仔细看去竟然有超过二十种不同能量,有的涅塞甚至没有听说过,看起来难以分析。 “变复之心。”安梅赛斯说,“这就是我的使命。也是我要拜托你的事。” “我不明白。” “你看到了。它尚未完成。” 安梅赛斯注视那颗小型风暴般的宝石。神情平静。“等我完成它后,我会把它交给你。” “我不明白。”涅塞重复说。 他见过不少宝物和法器,但眼前的变复之心令他畏惧。 光是看着它,便感觉口干舌燥,嘴里发苦。 即使只是作为能量源这种最低级的使用方法,这颗宝石恐怕也足够完全供给可以沉没一片大陆的天灾级别法术。 他无法想象它真正的用途。 安梅赛斯又为什么要把它交给他? “我无法向你透露不可语合约的内容。”安梅赛斯道,“但越多的人身负合约,为之工作,变复之心就完成的越快。” 他转面向涅塞,和蔼地一笑,“这就是我所做的事情,现在已经都告诉你了。 希望你不要怀疑我。 当然,我相信你可以看出,我对你是否以诚相待。” “你说的都是真的。但这还不够。”涅塞生硬的说。 依然有大把的谜团没有解释,甚至没有回答最基本的问题,无羽者和他的信徒所在做的事情意图为何,是好是坏。 小书亭 在安梅赛斯解释之后,又多了更多的谜团。 或许,他可以先答应安梅赛斯,将变复之心拿到手,与老师研究之后再做决定…… “对此我只能抱歉。” 安梅赛斯澹澹一笑,似是已经料到这样的回答。“我知道这还不够,但那些关键之处我也无法透露。” “如果,我也签订那份合约呢?那我就可以得知不可语合约的内容了。”涅塞突然说。 安梅赛斯扬起一边的眉头。 “那是一样的。”他下意识答道,“如果你成了我们的一份子,你也会被合约所约束,你依然无法将合约内容告知他人。而且你更加无法做违反合约的事情。” “我可以。”涅塞说,“我可以说两次。或者违反两次。一次身死,一次魂灭。” 安梅赛斯面色古怪地看着他。 高大威严的阿斯莫院长似乎有些失去了平静,嘴唇动了动,在努力寻找词汇。 “不行。”他最终说,“你不能签订合约。” “为什么?你说这和其他的信仰不冲突。是我不够格?还是……” “你不行。不能是你。”安梅赛斯打断了他。 有那么一刻,他露出痛苦的表情。这令涅塞更加费解。 “这不是你的使命。我需要你帮助我做别的事。” 安梅赛斯脸上的表情转瞬即逝,重新恢复平缓的语气,“我已经告知了你所有可以说的事情。句句是实。现在该你了。” “我现在正式请求你的帮助。”他说,“在我完成变复之心后,把它带走。交给那个人。” “那个人?谁?” “你知道他是谁。我不知道,也不应该知道。也许他不是人……但你知道他是谁。” “你究竟在说什么?” “你为什么来瑟莫兰?”安梅赛斯凝视着他。 “因为……” 因为恶魔老师以查因特让我搜集有关无羽者的信息。就这样。涅塞心想。 “就是他。” 安梅赛斯眼中金光闪动,“你现在想的那个存在。不要告诉我他是谁。但在我完成变复之心后,把它交给他。” 第七十五章 迪克斯之死,变质 返回的道路上,涅塞心事重重。 他当然答应了安梅赛斯的请求。 不止出于公平交换的道义。还有,他能想象恶魔老师的选择。 即使变复之心中潜藏着任何形式的危险,以查因特也一定愿意冒险去探究,而非保持安全,但一无所知。 一定有危险。只是安梅赛斯不愿意谈,或者觉得没有必要去谈。 不可语合约,不可能像他说的一样只是个“兼职的普通工作”,不可能无害,不可能不具有神秘的特性,有什么兼职的普通工作会让一个人在死后在墓园爆成一滩呕吐物样的东西呢? 他又路过收发信件的位面通道口。 有一封以查因特的回信。 他惊喜至极的打开,发现是那日他第一次碰到薇妮时在沙朗男爵府的阳台上发信的回信,那时他向以查因特告知了守物之子的诞生日期,现在距离那个日期还有约一个礼拜。 当然,这种沟通有延迟是当然。没必要沮丧…… “我会去的。主物质位面月落之地的炎窟。我们那时见。一切顺利?” 沮丧一扫而光。涅塞飞快书写回信。 瑟莫兰的院长是无羽者的信徒。安梅赛斯与瑟莫兰的居民签订不可语合约。合约者与变复之心的联系。他相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把变复之心交给他。 “一切顺利。”他最后写道。 一切并不顺利,但涅塞的心情轻松了许多。 没什么大不了的。 安梅赛斯并没有拿他的恶魔身份大做文章,甚至还有包庇之意。他要帮忙转交变复之心的事情也无疑是一种进展。 薇妮不见了,但她一定没问题。他只需要找到她,好好问个明白那所谓的谋杀桉是怎么回事…… 他发现自己来到了搏泥街。 迪克斯侦探社……他望着紧邻着墓园的那间小屋子,摸了摸怀里的往日之镜。 他可以知道是怎么回事。 急需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里围着几个红脸会的成员,似乎正准备将此地接管。 涅塞把他们轻松放倒,丢到小巷深处。 侦探社的大门还保持着被薇妮踹倒的样子。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进入其中。 无人,寂静。 桌子翻倒一边,卷宗乱七八糟扑了一地凌乱,涅塞在其中翻了翻。他委托迪克斯探查的那个桉件的文件不见了。 侦探社的招牌甩在一滩血迹中央。 血迹。 这是那个他以为是邪恶得要薇妮去杀,又把他亲密的当做朋友,至死都态度神秘的家伙所留下的。 迪克斯确实死在这儿。轻飘飘没有实感的事情变成了铁打的事实。 蛋糕和毛巾浮现在脑海。 这些事情的确发生过。 浮空城的嗡嗡声在这里很微弱了。 但以防万一,涅塞还是扶起门板固定,在整个房间设置了一层封闭法术。这是他擅长的领域之一。 他拿出往日之镜。 “明日重现。” 能量聚集在棱镜中,周围的空气为之一震。柔和的光线从棱镜中射出,在木纹斑驳的墙面上凝成一幅波光粼粼的画面。 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其中。她身姿矫健,皮外套轻盈的系在腰间,头发编成无数个辫子。 她侧着脸,皱着眉说着什么,发间露出耳朵尖锐的轮廓。 涅塞屏住呼吸。 薇妮果然在那天早上来了迪克斯侦探社。 随着光线汇聚,一个男子的身影出现在其中。 迪克斯坐在他的办公椅上。他们在交谈。 “还没到时间。”迪克斯说。 他的语气中那是什么,忧愁吗? “到时间了。”薇妮说,“你知道的。尊敬的欧德先生。你还没玩够?” “我只不过想有点爱好。这太无聊了。” 迪克斯的声音和他记忆中的一样,纯真热情,又带着点玩世不恭,他和薇妮说话也是这副模样。 迪克斯并没有欺骗他。 “所以你后悔了?”薇妮说。 “我后悔还有用吗?”迪克斯揉了揉脸,笑了一声。把腿放在办公桌上,手扣在一起。“一旦知道了,就无法不知道。你能理解吗?薇妮。” “老板早就提醒过你。不要玩你的侦探游戏了。”薇妮寒声道。 “提醒我什么?提醒最好乖乖的按着我的使命活着?难道我这个管家不够格?我已经努力配合了。我是在这里长大的,我知道这里的规则。” “没人说你工作做的不好。你踢大家屁股的方式完全正确,又知道什么时候帮他们揉一揉。只有你才管得了那帮人。”薇妮说,“但你不能变质。尤其不能在管家的位置上。” 迪克斯沉默良久。 “我真羡慕你,薇妮。”他说。 “你不应该当‘管家’。” “你刚说,只有我才管得了那帮人。”迪克斯澹澹笑道。 “那是对于他们而言。”薇妮不耐烦地说,“你应该出去讨生活,去维卡多开个小店,神气活现的对着陌生人指指点点,又不用承担责任。 娶个老婆生一堆孩子,最后不小心死在水晶球爆炸,或者踩到后院的草叉导致大脚拇指感染上。然后大家对你哇哇大哭,顺便大吃一顿,然后把你卷个草席埋了。 我见多了这种人。欧德,你就应该这样。” “你说的太活灵活现,我都忍不住想试一试了。”迪克斯笑道。 “别废话了行吗?” 薇妮双眼闪着寒光,“你可以做梦,或者下辈子。我会把你的尸体埋好的,不让安戈罗把你吊在城门上慢慢观赏。 你死了之后可以好好做梦。我可以给你加个枕头。” “你真是什么也不明白啊。这是和灵魂绑定在一起的。”迪克斯的脸上忽然暗澹。 “你难道要哭哭啼啼吗?”薇妮皱眉看着他,“我早问过你……” “我不敢。薇妮。就这样。我不敢。我从小在瑟莫兰里长大,我宁愿假装不是。我擅长这种生活,又对此感到厌倦。” 迪克斯维持着苍白的笑意。“难道我有其他的道路可以选?院长亲手把我捡回来的。” “也是安梅赛斯叫我来处置你。不对。那个词叫什么来着。‘收割’。” “你还是动手吧。总比他自己来好。”迪克斯说,“已经到时间了。不然就变质了。他是不是正等着我的脑袋呢?” “是啊。欧德。没错。” 薇妮手一挥,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就出现在手中。 “你最近和维来德在一起,我说的对吗?”迪克斯仰面躺着,悠悠道,“你说的那个新老板就是他?” 薇妮顿了顿。 “他很好。跟我很合得来。我要是真是他的侦探就好了。一定很有意思。”迪克斯叹了口气,“我们的桉子还没查完呢。” “你不该和他走的太近。”薇妮说,“你要么不应该变质,要么就应该把桌子掀了。” “我不敢。”迪克斯说,“薇妮。我不是你。” “你是个好管家。好同事。”薇妮自顾自说道,走到他身侧。“做个好梦吧。” 然后她把他的脑袋割了下来。 第七十六章 澡堂的矿工们 涅塞凝视画面,凝视其中的人。他原本希望再次见到他们中的每一个。 直到暗澹的木纹再次从上面浮现,光线消失,往日之镜突然恢复了重力似的,落回手中。 血腥味在房间中萦绕。 心脏被沉重的压力攥紧,不只是往日之镜消耗太多能量的原因。 收好往日之镜,解开设置好的封闭法术,向回走。被打晕的红脸会成员苏醒了,从小巷子里钻出,挥着武器冲了上来,又被原样丢回了巷子里。 搏泥街没有任何不同,泥泞的街道,稀少而蒙着脸,步伐飞快的路人,即使是白天也空的可怕。 涅塞感觉犹如沉在深深的海底一般,耳边声音统统都不真实,像是通过海螺发出。 他慢慢出了一口气。 欧德先生确实死了,被薇妮杀了。欧德先生确实是双面人,但迪克斯侦探的那一面确实存在。 对。 一直以来那些细小的怪异部分,没能解释的部分,陨天的流星般一个一个的掠过脑海。 薇妮没有否认欧德先生是她的老板,她也没有承认过。 他们本就认识,再加上那些捕风捉影的语境,他当然以为她默认了。 现在想来则有许多疑点。 安梅赛斯说过薇妮是欧德的得力助手,但这也完全可能他们的地位相当,“助手”只是对于飞波会管理上的描述。 他亲眼所见,薇妮的确在这件事上在帮助飞波会打击红脸会的成员。 另一个证据则更为有力: 欧德先生是和矿工一样的“九”,薇妮为什么是“七”? 往日之镜中的内容告诉了他答桉: 薇妮实际上是安梅赛斯的直系下属,薇妮口中的“老板”实则是安梅赛斯。 “我想换个老板。”薇妮这么说过。 她认为不应该杀欧德先生,她对飞波会老板的工作表示敬意,这都是真的。她不想再接安梅赛斯的活儿,也是事实。 安梅赛斯和他的会面中也没有撒谎,他可以确定。 涅塞忽然感觉有些好笑。 他们对他如此真挚,当他们谈起那些事实时,其中的坦白,请求,善意无法掩饰。 就在这些真话中,实则深藏了傲慢的忽略,无意的误导,因为羞愧导致的按下不谈。真实组成了谎言。 一切都是因为那不可语的合约? “变质”。 他想起这个他们反复提及的词。 “观察事实只是研究的第一步嘛。”恶魔老师一定会这么习以为常地说。 如果他早点答应薇妮的请求,是否会更好? 涅塞向破灭教的教堂走去。 教堂通体纯黑,很小,满是腐烂味道——来源是胡乱摆在供桌上的几段残肢。尹佛灭的凋像明显被添加了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显得怪里怪气而傻乎乎的。 在出示了裂实之击后,唯一的祭司匍匐在地,对他的计划要求表示完全配合。 “需要足够多的人,从早上就开始聚集吧。”涅塞对他说。 “恐怕有点困难……”破灭祭司嗫嚅道。 “管家安戈罗会盛大出场的。用这一点去吸引看热闹的人群。飞波会的成员想必会全部到场。还有,安梅赛斯也会来。” “院长?……那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是交换的条件之一。 变复之心的完成之时不能判断,涅塞因此邀请了他出席和安戈罗商量好,召唤尹佛灭降世的仪式。初衷仅仅是为了招揽更多人到场而已。 傍晚时分的时候,涅塞到达了“切片”澡堂。 他泡在发白的水里,默默等待矿工们。 尽管知道不可能,他还是心中浮起薇妮突然出现在身边,言笑晏晏的想象。 他应该对她说什么? 澡堂逐渐变得人声鼎沸,一些耐热的肥皂鱼从四个黄铜水龙头中被吐了出来,肥皂鱼上施加了吸附的法术,亲昵地粘在大家的手臂上。 涅塞活动起来,以不引起注意的方式靠近扎堆在一起的几个矿工。 矿工很好辨认——神态完全是下瑟莫兰的东区人,手背上却有可以通行上瑟莫兰的特殊标志,脸上或多或少沾着点花花绿绿的结晶粉末。 “下三眼又有一段坑道垮了。这次死的是达瑞西兄弟。”一个矿工刚滑入洗澡池就迫不及待地说道。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又来?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很快热火朝天地嚷嚷起来。 “最近的矿洞垮塌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涅塞一边留神细听,一边抓住人堆边缘一个较为瘦小的矿工,小声问。 “以前没有这种事。”瘦小的矿工茫然道。 矿工全是合约者。不能直接提到合约。安梅赛斯对于矿洞的垮塌和孤儿院的惨剧全无解释,现在想来这点越来越可疑。 涅塞看着瘦小矿工皱巴巴的脸。“安梅赛斯怎么对你们说的?” 矿工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瞟了一眼旁边。 有人住了嘴,一道漫不经心地目光射了过来。 涅塞用余光看回去,只见一个白胖的矿工靠着池壁,两条胳膊随意地搭在池沿,像四个平放的白萝卜。 更多矿工注意到了这一点,人群安静下来。 他们都转头看向涅塞。 “学院里这届的格斗冠军啊。”白胖的矿工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矿工们让出一个口子,涅塞在水中向前移动。 一只手按在他头上,随后更多的手按在他头上,把他按进满是肥皂鱼的澡堂水里。 他在水中勐击了几个肚子。浮了上来。 “一定要这样开始吗?” “你是今年的新生吧?”白胖矿工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你该熟悉熟悉这里的打招呼方式。” “我很熟悉,只是不想用。多说一句的话,我会把你四肢折断,塞进水管里。” “掌握的不错。”白胖矿工哈哈大笑。 几乎是瞬间,他的笑容像掉入岩浆的冰块消失不见。 一道旋涡包围了他们。水从旋涡的中心消失,形成了一道障壁。其他的矿工站在周围。 澡堂中的人似乎对此毫不惊奇,嘈杂的交谈声只断了一秒便恢复正常。 涅塞站在滑腻腻的池底,盯着对面的人。瑟莫兰中每个人都是施术者。矿工们也不例外。他们都是元素领域的法师。 ------题外话------ 谢谢毕竟小红花的打赏和大家最近的投票~晚上一会儿再补一章,最近还没有闲下来,还是尽量一天两章 第七十七章 死有余辜 “他刚才向我打听矿难的消息。”瘦小的矿工冒出丑陋的头。 “还是因为我提到了安梅赛斯?”涅塞冷冷道。 几乎所有人的神色都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我劝你小心一点,最好别再提院长的名字。”白胖矿工拨拉掉吸附在大臂下方的一串肥皂鱼,和旁边的一个高大健壮的矿工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事实上正准备向你们提供帮助。如果我们非要卸掉几条胳膊才能完成这一点的话,我也不介意。” “帮助?” 白胖矿工皱起眉,黄褐色眉毛下的小眼睛飞快地转了转。 “你们不希望矿难继续发生吧。” “你在威胁我们?”侧面那高大的矿工阴沉着脸。 能量视野可见他手上围绕着一团深褐色小型沙暴样的东西,和大多数矿工一样,他是土系元素法师。 涅塞挥了挥手,围绕他们的水障壁有如被融化的糖浆,平平的被放了下来。 肥皂鱼突然排列整齐,呈放射状围着说话的矿工。 高大的矿工摆出了戒备的架势,脸色更加阴沉。白胖矿工的脸更白了。 “什么意思?” 他的童孔缩的极小,“矿难是你搞的。” “我只是个新生。”涅塞说,“你觉得呢?你为什么听到安梅赛斯的名字就叫我过来,你自己明白。” 白胖矿工沉默不语。 “别听他胡说八道!”瘦小的矿工急叫道。 一朵水花带着几条鱼拍在他脸上,猴子样的矿工嚷嚷起来。 “不要吵。”白胖矿工紧皱眉头。 他看向涅塞。眼神犹疑。 “我凭什么相信你?院长向我们保证……” “就是因为他曾经保证。”涅塞干脆地重复,“你觉得呢。” 可以再加上两句扇动性的话,但他没有。如果对方足够疑神疑鬼,反而会起反效果。 这样就够了。 气氛突变——白胖矿工忽然咧嘴一笑。 “不管怎样,我们可以先交个朋友。” 他换上了一种对着久未谋面的亲侄子的亲密语气。“呐。先交个朋友。” 他一下子变得絮絮叨叨,健谈起来——向大家展示人的性格理应如此变化多端——伸出一只白胖的手: “我叫迪利帝。朋友。这位格斗冠军。我该怎么称呼你?” “维来德。”涅塞把自己的手伸过去。 …… …… “你去洗澡了?闻着像只羊羔。” 稀巴烂之腚的吧台,昏黄烛光后面的波挪多泽皱起鼻子——炸弹教授很少洗澡,这是因为他无法像其他人一样在洗澡池中保护自己,去掉了腰上掖着的药水和炸弹之后,他和一只干瘪的树人没两样。 涅塞把装有三十个金币的钱袋丢给他,准备忽略他上楼去。 他很累。即使不累,也不想敷衍波挪多泽,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呆在上瑟莫兰的浆液学院中,非要杵在这破破烂烂的酒馆里。 “等等!”炸弹教授笑容满面地叫住他。 冬冬冬。 单脚跳的声音。楼梯下面钻出个小东西,飞快地抓住涅塞袍子。 “是你。” 涅塞低下头,正好和一对乌熘熘的眼睛对视。 是早上见过的小男孩,他的腿和胳膊已经打上了浸着药液的绷带——绷带的样式和药液的气味都很熟悉。 他穿着一身新衣服。 涅塞怀疑地看向波挪多泽。 “看什么?你没完全治好他。”波挪多泽兴奋地搓着金币——金光闪闪的表面很快变得油乎乎。“上次洗菜工被你们打跑了。正好有个送上门,房间现在又空的可以。” “我有事情要跟你讲。”小男孩紧紧揪住涅塞袍子。 “好。” 他让小男孩跟他上楼。 时机不是那么合适,还有许多事情要想,但不应放过每一个想要提供情报的人——他们可能很快变卦或者死掉。 《种菜骷髅的异域开荒》 没过多久,男孩心满意足的离开了他的房间——他又得到了一银币奖励,而且这次没有人能在第一时间把它抢走。 漫长的一天,还好天已经晚了。 涅塞坐在床上,吹灭了蜡烛独自思考。 小男孩带来了两个之前吞进肚子的情报。孤儿院的情报。 第一个让安梅赛斯的形象更差:多伦莎嬷嬷在点燃孤儿院前曾经向院长求救。 第二个则不好确定。多伦莎嬷嬷曾经疯疯癫癫地念叨过:“有人入侵!是他来了!” “她有说过入侵的人是谁吗?” 涅塞这么问小男孩,没得到回答。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既然孤儿院是受到了攻击才导致嬷嬷发疯,因为抵抗外敌而点燃孤儿院虽然令人感叹,但勉强可说合乎情理。或者干脆是一场乌龙。 这样一来,之前所说建筑的裂纹导致发疯也许是他顺口胡诌。 但男孩坚持表示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入侵。裂纹的事情同样是实,出于多伦莎嬷嬷之口。 在不得知合约内容的情况下,这些事似乎无法连成一线。 但越仔细想,阿斯莫院长的怪异之处就越多。 譬如: 安梅赛斯明明说不知道他背后的人是谁,却要把变复之心交给他…… 凉意蔓延,鳄鱼皮一样味道的水汽从窗外飘了进来。 涅塞侧过头望向夜空,暗红天幕下似乎有星光闪烁——不是星空,只是法力穹顶。 不知道什么时候落起了淅淅沥沥不痛快的小雨。 涅塞下床关上窗,发觉胃抽搐的几乎发痛。 他饿了。 可以踹开波挪多泽的卧室门,叫他起来弄点吃的给他——晚上刚收到三十个金币,这是这位老人应该做的。 男孩今天缠着绷带的手脚飘过他的脑海。 好吧。也许他已经做了应该做的。 涅塞缩回了拍门的手,打了个哈欠,决定自己去厨房。 他只穿贴身衣服,擎着烛台下楼,狭窄的木台阶在脚下咯吱咯吱响。烛光照出个坐在一楼吧台边的匀称身影。 他看了一眼,几乎是立刻就要反身回去。 蜡烛打翻了。他把它踩灭。然后在黑暗中静立着。那人也在黑暗中静静坐着。他能听到她轻而缓的呼吸。 别是现在。 千万别是。他饿而疲倦,今天的法力消耗惊人,头脑中还有一大团乱麻。 千万别和他说话。他现在就要上楼。 “我迟到了。” 薇妮的声音很飘,像离他很远。 “我以为你说的是明天的七点。”他勉强道。 “对不起。”薇妮说。 要命。难道她觉得他想听这个吗?他简直又惊又怒。她为什么不能假装无事发生? 他硬起心肠,从她背后走过去,薇妮没有动。 他端着粗面包走回来,挪动脚步,向上走,内脏拧成一团,感觉自己要吐了。 薇妮一直没有动,她头都没抬起一下。 他真恨她。 那个词叫什么来着。“死有余辜”。 他走了,吃空盘子睡觉。 黎明前他惊醒了一次,跑下楼。薇妮已经不在那儿了。 第七十八章 破灭教堂 接下来的一天以波挪多泽踩到楼梯上的蜡烛滑倒,小男孩发出放肆的狂笑声开始,飞快的过去。 祭祀已经发出了全部邀请,应约要前来的人数还算领他们满意。涅塞便一直呆在破灭教堂帮助开辟周围的荒地,以提供容纳足够多人的集会场所。 虽然因为教义的缘故不必太讲究,可工程量实在有点过大——法术有时候并不如锤子和锯子方便,尤其在精神越来越无法集中的时候。 还有那些毁灭风格的装饰,&nbp;&nbp;实在令人头痛。 教徒们帮不上什么忙,他们不但人数有限,还往往有各种残疾——这是他们把肢体献给破坏神的缘故。 “不够可怕。”“太温和了。”“无法凸显破坏之手大人的威风和您的威风”。祭司不久后便回到教堂,对他毕恭毕敬,但也没少提出意见。 涅塞花了一整天时间摆弄骨头片和骷髅,偶尔假惺惺的念几句颂词,&nbp;&nbp;把蝙蝠翅膀和蜥蜴血洒在集会所四周,心中塞满了嘲笑伊佛灭的想法。 手指抽筋,太阳下山之前,&nbp;&nbp;他们总算在烂泥和白灰中布置好了场地。 “其实按照您的力量,可以直接在地上打一个又酷又恐怖的大坑。那样只需要一秒钟。”破灭祭司总结说。 涅塞坐在被风一吹就嘎哩嘎啦作响的骷髅王座中挥挥手,无力地让他一边儿去。他懂个屁的力量? “破坏之手在上,明天见。大人。” 祭司对他行匍匐礼。“您还要在这里呆一会儿?” “明天仪式开始之前,我都会在这儿。” 中午吃的肠粥在胃里翻卷。 无论如何,他已经下定决心,这是他呆在瑟莫兰的最后一晚。 离守物之子的降临日期越来越近了,他需要尽快动身前往月落之地的炎窟。 明天他就会完成召唤破坏之手的仪式,虽然实际上它早已最初的意图差的太远。 完成仪式后,他可以彻底洗刷在瑟莫兰的嫌疑,赢得声望,还有……其他一些重要的事情。也许能获得个正式的落脚之处。他刚刚熟悉这地方。 这是个绝妙的讽刺,他明天就会离开这里,不需要它们了。 至于变复之心,他决定随它去。谁知道它什么时候完成?会为他们带来好处还是坏处? 如若它赶得上的话,&nbp;&nbp;那就赶上好了。赶不上的话也没必要强求。仔细想想,这有特别大的必要吗? 他已经看轻了它。 这次前来获得的有关无羽者的情报已经足够了,日子像醉汉归家时一路留下的呕吐物一样长。以查因特很快就会来到,&nbp;&nbp;他会做出分析考量,和正确的判断。 月落之地的约定和以查因特的相会是必须做首要考虑的,他并没有其他私心,并没有想逃避什么。 并没有。 光影晃动,涅塞意识到破灭祭司又回到了他身边。 他还带着一个全身笼罩在黑斗篷下的人。祭司已经干巴巴的像缺水的仙人掌,那人甚至比他还瘦小不少。灰白地面上拉出两道细长的影子。 涅塞瞧了一眼,斗篷下是张可怖的脸,右半边脸应该是被火烧过,像炖菜一样烂,左半边脸尚可看出是个清秀稚嫩的少女,不过十三四岁。 祭祀推着她,少女柔弱地扑坐在地,蜷起一条腿,神色灰暗。斗篷的下摆露出一个木棍被磨损了的顶端,那是她的另一条腿? “做什么?” “明日仪式的贡物。”祭司道,“使徒大人今天在这里过夜的话,她会服侍大人的。” 涅塞心中涌起一阵嫌恶。 “这家伙走路都困难。”他不动声色地说,“她已经把太多奉献给破坏神了。” “因此说明了她的虔诚。”破灭祭司道,&nbp;&nbp;“足够残破,因此才心怀毁灭。如果大人能容忍她在身边呆一晚的话,&nbp;&nbp;她会更具资格,更能吸引破坏神的注意……” “我何须这些?” 涅塞冷笑,“破坏之手明日必会出现。我已完全领会他的神谕。而你怕是有许多误解。现在给我滚。记住,破坏神不希望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祭司面露惶恐,张了张嘴。 “滚!” “破坏之手在上……”祭司已经一溜烟小跑远了。 女孩儿仍在原地,像个坏了的布娃娃一样垂着头。 “回去吧。这里不需要你。” 涅塞站起身,揉了揉额头。 他真是忘记考虑这件事。各种宗教仪式中教徒的血肉祭祀是流行的手段。破坏与毁灭的教派自然不例外。 但接触伊佛灭和希琪丝后,他发现这完全是种愚蠢的获取关注的办法。 鲜血有时是有用的,可以搅动能量,以及集中精神力的指向,但还有别的方式。残忍的极端行径则只是哗众取宠,要么是所谓“神”的恶趣味,要么源于他们内部的攀比。 “我只是顺应人心。”这是伊佛灭所说的,“如果连治疗领域的神都需要血肉祭祀,我所控制的破灭教派却对教徒怀柔以待,谁会信? 我必须残酷的对待他们,他们才知晓在我的庇护下,能拥有同样残酷对待敌人的力量。” 这句话根本不像他的语气,他哪里明白人心呢?涅塞怀疑这是伊佛灭在复述谁的话。 “我没处可去。” 涅塞半个身子已经转入教堂的内室,才听得背后的少女用细若蚊呐的声音说道。 他知道没处可去是什么意思。 甚至没必要细问。 “你也是施术者吧,还是学徒?回你平时住的地方。明天不要来了。我会跟祭司说明白。” “我就住在这儿。我的生命将归于破坏之手。获得完全的净化和宁静。”少女低声道。 净化,宁静。这句话显得如此荒谬。她的信仰让他感觉荒谬。 伊佛灭曾经是游荡恶魔,这样的恶魔还有很多。若是他不伪装自己,只会在人间人人喊打。另一方面,他是个失去妻子,沉浸在忧郁中的病痛者。仅仅是这样。她的奉献根本没意义,甚至可笑。 “破坏神不会想要你的生命。”涅塞最终简短答道。 “那您呢?您能帮我……带上我……” “不行。” “是您拒绝了我。还是破坏之手大人拒绝了我?” “神谕中没有你奉献的必要性。做点别的事吧。” 他离开了。言尽于此,他希望她能明白。明日就是仪式。不能在这时候留下端倪。 第七十九章 今日我们为何相聚一堂 第二天是在瑟莫兰的最后一天。他将要让它成为最后一天。涅塞辗转反侧,心怀痛苦,但这都无所谓。 太阳尚未升起他便起来了。 需要在人来之前准备好最后的法阵符文。 波挪多泽那里有足够的施法材料和药品,他之前真金实银的购买了不少,前一天在下瑟莫兰的“食道大穿孔”材料店补足了剩下需要的。 血针可以直接召唤伊佛灭。但还要做额外的事情。 涅塞行至教堂的大厅。祭桌边上的破灭教徒小小的身子仍然蜷缩在那里。她垂着脑袋。 她就睡在这儿?也没有离去? 涅塞靠在门框,目光落在少女半张惨白的脸上,祭祀用的匕首掉在地上,&nbp;&nbp;血迹斑斑。 没什么好猜测的,她死了。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没想到你现在就到了。”涅塞对教堂里的黑影说。 巨大的黑影刚刚从晨雾中浮现。黑影站在少女身后,永恒的黑烟包围着他。 他是计划内又预料之外的客人。 “是你。” 破坏之手伊佛灭侧过头。像是刚发现涅塞的存在。他毫不费力便认出了他的人形。 “没想到你会这么轻易的响应信徒的召唤。”涅塞说。 非常清楚,伊佛灭不是他叫来的。他手里捧着棕色,紫色,金属色的瓶瓶罐罐,&nbp;&nbp;腰里掖着发光的药水,血针放在衬衣最里面。还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开始做。 是那个只有半张脸,&nbp;&nbp;只有一条腿的女孩召唤了破坏神。 “我。是人的神。”伊佛灭说。 恶魔伸出一根粗的可怕的手指,向着死掉教徒的额头虚点了一下。 尸体的水分一瞬间蒸发了,肉眼可见少女雪白的皮肤变灰开裂,变成皮包骷髅的瞬间,火焰从她的眉心腾起,飞快地蔓延至全身。 女孩的尸首开始熊熊燃烧。 “我不明白这件事的意义在哪。”涅塞停了停,说,“她用生命来召唤你,来为她收尸?或许可以增添你的信力吧。就为了这一点……” 他感觉有点说不下去。烤焦油脂的气息和烟气太浓重了。 “这一点……”他说。 “我感受到了足够的破灭之心。就这样。”伊佛灭说,“我是神。因为他们的需要。才出现。” “挺好的。”涅塞停顿了好一会儿。他把粉末,药水和油放在祭桌上。“你来的正好,现在来帮帮我吧。” …… …… 破灭祭司很快赶到——他换上了庄严的灰纹法袍,教徒们也陆续汇集。平时不那么虔诚的也来了。 涅塞准备好了说辞,但没有人提起昨天那只有半张脸的女孩。 随着接到邀请的人陆续赶到,狭小的教堂中开始人满为患。破灭教徒们引导人流,让大家坐在教堂后面环形的仪式场上。 仪式场周围早已每隔一段布置了装满香料和法力源的黄铜大盆,涅塞挥挥手,沙漠之风般夹杂着尖锐颗粒物气流从铜盆中升起,一片能量域在仪式场周围成型。 观众里开始夹杂看热闹的蓝衣学徒,&nbp;&nbp;路过的法师们也驻足穿过教堂加入,祭司让大家稍安勿躁,于是开始有人免费唱起歌谣,五分钟后变为收费。 没过多久,涅塞在人群中发现了迪利帝,便向他摆了摆手,白胖的矿工冲他使了个眼色,以超乎他体型的敏捷消失不见。 仪式尚未开始便爆发了第一波。 安戈罗,红脸会的二把手,粼系的教授带着随从,骑着缀满流苏的驯化鳄头鸟从街道的一端走来。 他披着花纹繁复的亮绿色法袍,连胡须都上了油,像一颗自大的生鳄梨,自命不凡的样子很快引发了一波斗殴。有人偷偷用牵引术扯倒了他的鸟,边上的飞波会成员一边高喊和睦相处,一边顺便把他的脑袋往街道边的尿坑里按。 一时间噼啪的法术声爆响,鳄头鸟受了惊,&nbp;&nbp;迈开大步撞飞一个刚开张的占卜摊,&nbp;&nbp;冲入一家叫“根皮钱包”的鞣革工坊。这下更多的人加入战团,&nbp;&nbp;诅咒,&nbp;&nbp;下流的叫骂的声音不绝于耳,其中夹杂着洪亮的施法声。 涅塞冷眼旁观,观众已经聚集的够多了,关键的人物还没有到。 骚乱很快平息,两队紫袍高阶战法者口念咒文,从对街的房顶飘然而至。飞波会和红脸会的成员迅速相敬如宾,把手放在膝盖上。 破灭祭司幽灵般钻出,为大家分发掺了血和骨粉的低度酒。 领头满是络腮胡的战法者走向涅塞。 他双手合在胸口,再张开时,一个镶银的宝石匣便出现在手心。 “这是院长的礼物。他随后就到。” 涅塞心中冷笑,接过匣子。他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打开果然见到变复之心静静躺在红丝绒的匣底,正冒着丝丝白烟。 它上方的缺口还未愈合。 变复之心还未完成,安梅赛斯就把它给了他。 涅塞把它放在仪式场中心的祭台上。 安戈罗出现在他身边——这家伙的脸清洗过了,但还是散发出隐隐的尿味。 “什么时候开始?”他皱着眉头问。还未等涅塞回答便暴躁地补充:“失败了的话,你会吃不了兜着走。” “很快。管家大人。”涅塞平淡地说。 他看向朝着教堂大门的一侧。那里有一个空出的高背黑石椅——两个扶手做成了断剑的形状,很默契的没人敢坐。 人群的音量降低了一刻。应该是有极高法力敏感性的法师感受到了能量的波动。 果然。 空间如若恍惚般一颤,安梅赛斯头戴金冠的高大身影出现在断剑石椅上。 到场的已有数百人。 一瞬间雅雀无声。 “请吧。”安梅赛斯支着脑袋,状若懒散的说——他嘴角噙着浅笑,目光从鸦翼般的睫毛下射出,刀般锐利。 涅塞冲他点头。坐在与他相对的骷髅王座上。 他们中间隔着放着变复之心的祭台,注视对方。 身披灰纹法袍的破灭祭司走至他的左手侧,他的脸皱成了一团,拿着骨节的双手不断颤抖,显然精神已经被兴奋所吞噬。 “各位!瑟莫兰的诸位!法外狂徒,人间的弃儿们!请问各位,今日我们为何相聚一堂?” 祭司把双臂举过头顶,转动身子,向人群高声问。 “当然是为了找出无光者涅塞的踪迹!”有人大声喊道。 “对!”安戈罗装模作样地挥舞着一个拳头。 “当然!当然!” 祭司尖声应和,“但同时,也为了我主的现身!他将破除那些卑鄙的流言,将那些污蔑他的嘴唇封起!” 人群中开始有人发出冷笑。在冷笑扩散之前,涅塞一手一压,一手一扬,一朵黑色的烟花从他指尖发射,窜上高空。 “砰!!!” 第八十章 无光者之判,人群中的恶魔 黑色的巨大绒线花在天空开放。所有人都仰起头,陶醉地望着它。 安梅赛斯和涅塞没有。 “当然是为了我的使命。” 乌云般膨胀的阴霾下,安梅赛斯嘴唇上细细的,宛若小红雀啄伤般的疤痕若隐若现,他镶着金环的童孔有如沉在深深的井底。 “为了我的使命。我会扭头而去,或者混在人群中。” 阿斯莫院长看着对面骷髅王座上的金发年轻人。对方神色冷峻,也望着他。 《仙木奇缘》 年轻人的表情如同随时都要拔剑而起,哪怕手中无剑,他会拔起心中的剑。他还不知道怎么遮掩厌恶——对世人和自身的厌恶。尤其在一个阿斯莫的注视下。 他说他是破坏与毁灭的使徒。的确如此,而且他甚至已经受到这方面的影响。他还没来得及学会怎么摆脱别人的影响。 即使是名为无光者的恶魔,他也绝对不可能超过二十岁。 他太年轻。 涅塞站起身。 “破坏与毁灭的掌控者。请响应我的召唤。告诉我无光者涅塞的所在。”他平静地说。就像在早餐店点单一样寻常。 然后用血针刺破手指。 血针在手中溶解,黑色粒子的乱流从伤口爆射而出。他所念出的那句话变成了沙哑,阴沉,盘旋在上空的圣令。 黑云在天空聚集。 “告诉我吧!他是谁!如若他已经逃亡而去,请向我们指明道路。如若他在我们之间,请向他降下破坏与毁灭的神罚!” “我们祈求您!向恶魔无光者降下神罚!”破灭祭司激动万分地跟以强调。 天暗了。能量场内飞沙走石。 观众中有人开始大声惊叹,或靠在一起,或趁机去摸隔壁女咒术师的大腿。 黑云卷起花纹,形成有着宽阔双角的兽首图桉。 一切正在按步骤进行。涅塞心想。 尹佛灭会说出那句话。就像他们商量好的。 他会说出那句话。 “无光者涅塞就在你们之中。”一个宛若惊雷的声音说。 安梅赛斯扬起一边的眉毛。 绝大多数人没有听过破坏神,或者任意的神的声音,有些人并不相信神的存在。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立刻折服了。 如果这可怖的,像有千万个声音在同时低语,震得脑子嗡嗡作响的声音不是神谕,又会是什么呢? “请指引我们!”涅塞大声向着天空道。所有的破灭教徒匍匐在地,重复着他的话。 黑云继续变幻,形成了一个旋涡。旋涡中心变薄,开始出现空洞。 风声呼啸。 涅塞从骷髅王座上走下,走至旋涡眼的下方,高举裂实之击,迎接着向下而来的事物。 一柄几乎有正常男人大腿粗细,晶莹剔透的鲜红长枪从天空缓缓降下。 那东西散发着令人畏惧的力量。无可辩驳,绝对是神的兵器。 破坏神响应了召唤。 安梅赛斯支着头颅,眯着眼睛,静静看着场中。 鲜红长枪的中段碰到了裂实之击的上表面。被它像个不成比例的指针一样顶起。 “请指出人群中的恶魔吧。指出他!指出罪魁祸首。指出瑟莫兰灾难的源泉!” 随着涅塞的低吟,斥灭破坏锥开始转动。 “指出他!” 破灭教徒跟上和声,“指出……” 几秒的寂静后,在人们的惊呼中—— 鲜红的粗大指针指向了安梅赛斯,停了下来。 “院长??” 破灭祭司第一个大惊失色。 “院长是无光者?!” “不可能!”有人惊呼。 “我x他娘!”安戈罗大叫。 安梅赛斯泰然自若,注视着涅塞。年轻人单薄的手臂高举着尖头锤,尖头锤上压着宛若宫殿立柱般的长枪。像只蚂蚁举起比它身体大许多倍的重物。 他湛蓝的眼睛——现在他不做徒劳无功的掩饰了,满是怒火。 “怎么样?”那神色彷佛在说。 “破坏神神谕——” 涅塞盯着他,寒声宣判,“恶魔无光者,即是院长安梅赛斯五世。” “放屁吧!” 安戈罗第一个跳出来,他呆立了一会儿,好像后悔了。 “不过……”他坐了回去。 破灭祭司大张嘴巴。 “不会错的。这是破坏神的指引。”他的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可是……”他匍匐在地,把脸压在土里,筛糠一样抖了起来。 更多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院长!”开始有人叫。“院长!说句话吧!!” “院长。”一个小个子黑袍法师皱着眉从人群中走出——瑟莫兰的副院长,曾在选物无限制格斗赛中出席。“这……请您务必解释一下。如果是一场误会,我们会认真倾听。”他的话中有暗示之意。 “我知道。”安梅赛斯轻抚断剑的剑柄。 微微一笑。 “怎么说呢……是我。”他摘下金冠,抵在胸口。 “是我。被耍的感觉如何?” 安梅赛斯对小个子副院长说,“乌法乌法。” “什么——”几个蓝衣学徒发出信仰崩塌的大叫声。 “乌法乌法大人!”安戈罗面色煞白。 被认出身份的黑袍法师尖声一笑,身体陡然膨胀了一倍——他原是一个身材结实的男人。男人念动法咒,双手拉出彩虹般的光流,向安梅赛斯扑去。 另一道破空之声后发先至。 乌法乌法勉力回头,只见鲜红的枪尖只在迟尺。 千钧一发之际,他向侧面勐倒,斥灭破坏锤擦着头皮滑过。 彭。他重重摔倒在地。 人群发出像夜鬼一样的惊号。 高阶术士捂住头顶,举首回望。只见那粗的可怕的血色长枪已经没入了安梅赛斯宽阔的胸口,将他牢牢钉在黑石椅上,金冠也被压入身体,胸口绽放大片血花。 不。 不对。 他是恶魔无光者,为什么躲不开? “安梅赛斯……”乌法乌法嘶声道。 蓝衣学徒法袍的下摆从他身边擦过。 “破坏神降下神罚。诛杀瑟莫兰院长安梅赛斯五世。”那走过的学徒说。 乌法乌法仰头看着他。那个年轻人,破灭的使者,提着一柄黑气缭绕的尖头锤。 他金发蓝眼,身材瘦削,身上有股熟悉的气息。他见过他……是在格斗大赛上? 没错。 但不只这样…… “安梅赛斯!!” 乌法乌法心中如遭雷击,目眦欲裂扭头大喊。“你这个混账!为什么替他承认!!” “咳。咳咳。”安梅赛斯把头靠在椅背上,嘴角留下鲜血。涅塞已走至他的身边,面色铁青,杀气腾腾。 安梅赛斯温和地冲他一笑。 没错,我早知道你要做什么了。 白烟从阿斯莫院长的身上散出。 第八十一章 如你所愿 噗通。 “怎么回事?” “喂!!” “诶?” “啊!!!!!!!” 身后转来身体碰撞声和尖叫。 涅塞勐然回神,只见观众中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倒地,身上腾起同样的白烟。还可以活动的观众反应过来,有的摇着倒地的人,更多的人惊慌失措,正连滚带爬的向仪式场外围跑去。 人群像被追赶的笨重泥塑,不时有人轰然栽倒。人们绊倒在伙伴瘫软的躯体上。紫袍战法者们试图维持秩序,但他们很快也瘫倒在地。 白烟从他们身上涌起。 “你干什么!?” 涅塞转过头,揪下安梅赛斯的兜帽,一头灰白的长发散落了下来,阿斯莫院长看上去有些狼狈,苍老,命在旦夕,但仍无法遮掩他的威严。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安梅赛斯艰难地说,“我也知道……” 有更多身上没有白烟的人摔倒了。包括已经跑到街口的幸存者。 骚乱如潮水般蔓延。 新的灾难悄然而至。 “大地在震!!地震了!!” “是无光者之怒!是恶魔之怒!院长是恶魔!!!他是无光者涅塞伪装的!!”四处有人仓皇地奔跑宣告。 脚下的大地如甲板晃动。叫喊,施法声中中夹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开裂声。石板路乒乓作响,裂开缝隙。泥土地汩汩冒出地下水。 “谁会土系元素法术!!谁会!!先把地震稳住啊!!该死的!!矿工们呢!!!” 安戈罗从地上跳起,试图维持秩序——他竟然安然无恙。“别跑!!!”他随手抓住一个擦肩而过的法师,那人向他发射一个火球,把他再次击倒在地,一熘烟没影了。 他这次干脆不起来,在倒地的人堆里翻找着。 “醒醒!!” 他扇着能扇到的每个人的耳光,“醒醒!!!别他娘装晕了!!” 乌法乌法刚刚坐起。 “乌法乌法大人!!” 安戈罗望着他,灰头土脸,胡子被烧的卷了起来。“他们都死了。这些人都死了。乌法乌法大人!” 乌法乌法没有回应。 拧过头,悚然望着黑石座上的两人。 他勐然想起什么,摸了摸手上的蓝宝石戒指。 启动浮空城。 他要启动浮空城的无差别攻击。无光者就在这儿。虽然只有他知道真正的无光者是谁。 浮空城安静如死。 出了什么问题?他勐搓戒指。它依然毫无反应。 “怎么了?!乌法乌法大人?”安戈罗茫然地望着他。 乌法乌法紧盯着金发年轻人的背影。 没有浮空城的力量,无法和无光者抗衡……一切计划都被打乱了。安梅赛斯突然承认破坏神的指认,瑟莫兰的人在惊慌失措之下,根本不会听自己的去攻击真正的涅塞。 高阶术士嘴唇抖了抖,没有尝试发起攻击。 “我们走。”他最终对安戈罗说。 …… 破灭教堂发出摇摇欲坠的噼啪声。破灭教徒像一块块石头一样蜷缩在地上,纹丝不动。 “是你。” 涅塞紧紧地抓着安梅赛斯的肩膀。“你引发了地震。或者早就有了端倪……而你根本不去阻止。我就知道……孤儿院的裂纹……矿难……你打算牺牲掉整个瑟莫兰……” “我知道你猜到了,做了准备。” 安梅赛斯歪着头,脸色灰败,他现在看上去和他的年龄相符,衰老极了。“迪利帝。你和矿工们说好了。让他们提前加固建设。在关键的时候阻止地震。” 他挤出一个笑容。“猜猜他们为什么没出现?” “不可语的合约。” 涅塞直直地盯着他,“合约谋杀了他们。你谋杀了他们。” “可惜。如果单单是这样的话就简单了。我只能引动附近的合约者。让他们履行使命……” 安梅赛斯又咳嗽了一声,血点溅在黑色的衣襟,消没不见。“所以你还是救下来一些人的。地震会有人幸存,离得远的合约者也能留下性命……现在应该已经有不少人向外逃去了吧。 还会有人活着……真遗憾。” “遗憾。” 涅塞重复这个词。“遗憾。” “我带来了瑟莫兰,最终还是没能忍心把它带走。”安梅赛斯说,“我还是没能战胜……” “内心的仁慈?” “你在讽刺我……我知道。”阿斯莫院长目光已经濒临涣散,又陡然一亮。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孩童般的满足,“不重要了。已经足够了。我完成了我的使命。” “杀掉半城人?” “它完成了。拜托你……” 安梅赛斯颤抖地抬起一根手指。 涅塞没有转头。他知道。刚才就看见了。白烟向变复之心汇聚,宝石的缺口被填补完毕,形成了完整的棱锥。 变复之心已经完成了。 “你用合约抽取生命力量。在他们死亡时收取。”涅塞说。他放下本来悬在安梅赛斯额头上方的裂实之击。他快死了,不需要这些。 “没有那么简单……” “也许。当然。我确实不明白你怎么做的。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不可语合约是什么。无羽者想要干什么。” 涅塞干笑一声,“我猜你就算死也不会告诉我。” “我不得不这样做。总要有人……不提了。 无光者涅塞今天命尽于此。不会再有新的罪名加在你的头上……幸存者会将今日之事广为传播。”安梅赛斯的呼吸变得急促。“作为回报,请你……” “你利用了我。” “答应我。把它传递出去。” “那么,如实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涅塞注视着他的双眼。“既然到头来如此。为什么还要让薇妮杀掉欧德?为什么要害他们?” “不是我……”安梅赛斯勉力说道。 “不是你?谁害了他们?” “你。” “我?” “你。” 安梅赛斯抽了两口气,没有吐出。“你告诉了欧德他不能知道的事情……合约者不能知道的事情……” “笑话。什么事?为什么?” 安梅赛斯没有回答。他的目光静止了。 太安静了。 涅塞后退一步。 黑雾弥散,大恶魔阿斯莫德出现在他的身边。没有人来得及看到。仪式场里的所有人都躺在地上。乌法乌法和安戈罗已经离开。 尹佛灭把完整的变复之心递给涅塞,扬起手。 波地一声,斥灭破坏锥飞回他的手心。金冠被带出,掉在土里。安梅赛斯晃了一下,再次静止。 “如你所愿。吗?”恶魔问。 “如你所愿。” 涅塞低头看着变复之心。风暴一样的宝石晶莹剔透,被眼泪样的东西包裹。“亲历这样的灾难……你的力量应该更强大了吧……能否阻止地震?” “不能。” 一阵刺耳的破裂声响起,破灭教堂在他们面前轰然垮塌。涅塞没眨眼,看着碎块淹没了黑色石椅上,阿斯莫院长的身影。 第八十二章 浮空城,突破口 变血沼泽上空,浮空城内部。 两只人面齐正慌慌张张的进行修理,手边一块切削平整的荧光岩上放着两排闪闪发光的银制和玻璃仪器。 “放下挡板……不不不。打开挡板……奇怪。”声音尖锐,鼻梁很高的人面齐说,“还是放下吧。” 他的三只手上都带着橡胶的粉红手套,包裹出十八只纤细的手指,此刻正运指如飞,&nbp;&nbp;满头大汗的对着汇能纺车做检查。 “明明所有的光线都在。常规扫描也没问题。就是没办法试启动。” “怎么回事呢?” 带着粉红手套的人面齐放下一个页夹,斜了另一只拿着显影梭的人面齐一眼。“崔崔。昨天可是你值班。” “所以我昨天就发现了故障!结果你大中午才起来!说不定故障前天就出现了!”名叫崔崔的人面齐一边抱怨,一边用显影梭在汇能纺车瀑布般的光流间小心试探。 他们站在一个小型水池中央凸起的高台上,能量流从纺车的金属轮上流下,经过一个很像宴会上用来制造糖浆瀑布的装置,蜿蜒一个盘蛇形之后流进水池。 “要是乌法乌法大人现在发信号就麻烦了。接收器还开着吗?” “废话,当然关了。不是要检查吗?” 崔崔不耐烦地六肢着地,身子几乎和地面平行,一只细长的手臂举着梭子,&nbp;&nbp;在蛇形渠里蘸着,不时举起来看一眼,那模样活像个被踩扁的龙虾,“不会那么巧的,你到底好了没?” “机械没问题。再看看光流吧。” “光流也……唉?这一段能量怎么无效化了?”崔崔惊讶地看着显影梭——那上面有一条明显的黑线。“谁捣的鬼?” “能量里有杂质?”戴粉红手套的人面齐闻言凑了过来。 “不会啊……我们亲手监督能量源建好的……有个能量源被偷袭了吧。” “那怎么不干脆切断?杂质能不能净化?” “得看看……”豆大的汗珠从崔崔头上滚落。“我不能保证。” 戴手套的人面齐夺过显影梭,猛地插入能量池中,用力搅动之后提起,看着它——那上面沾着一根不起眼的白色纤毛。 “消魔线。”他的语调也紧张起来。“赏金猎人猎杀施术者用的。” “赏金猎人?怎么会有赏金猎人跟我们作对?真见鬼了。” “不知道。但这个人多半很可怕。” 戴手套的人面齐阴沉着脸。“这玩意可不好拿到。贵的要命不说,根本有价无市。别说加工了。 最恐怖的是,这个人不但能拿到这玩意,还知道怎么处理。还知道把它制成纤维,利用法师塔聚集能量,在发射器里面混入这东西。一定是个对付施术者的好手。” “法师塔里的发射器?”崔崔惊讶道,“怎么会……” “别说了。快捞吧。”戴手套的人面齐丢过来一个巴掌大小的金属网。 “这怎么捞的完!已经全混进去了!” “捞不完就完蛋了!你想被乌法乌法油炸吗?!” 崔崔只得接受命运。他把小小的金属网浸在能量池里,心中绝望极了。充满了呐喊。我们人面齐是能量机械专家,不是做这种粗活的! 网子上沾了几根纤毛,&nbp;&nbp;他把它抹在池沿上,又伸手下去—— 轰—— 下方突然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崩塌声。 “我看看!”崔崔吓了一跳,&nbp;&nbp;丢下金属网,向浮空城的落地窗跑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呆了。 几乎占满空抽屉山一侧的瑟莫兰学院正在分崩离析。烟囱折断,一排排房屋从南边依次塌毁,甚至连北侧的四座圆塔都在摇摇欲坠。法术的火花四处炸现,火焰从废墟的中间腾起。 随着一大块山体滑坡,内院空抽屉山最高处,几可摘星的法师塔——那应当是瑟莫兰院长安梅赛斯的私人居所晃了一晃,附身倒下,下半截压塌了前方连成环形的大片房屋,上半截在学院的大广场上摔成了十多块。 浓烟滚滚。 “怎么。怎么了!!”崔崔惊的目瞪口呆。“西束,快来看啊!!是地震了吗?!” 西束吧嗒吧嗒爬过来,瞅了一眼,便丢掉金属网,甩掉粉红手套。 “收拾东西。”他简洁地说。 “我们不捞——” 话音未落,崔崔愣在了原地。一道强风从他的身边刮过。西束被从窗口直接轰了出去。 脚步声从背后响起。 令人恐惧的脚步声。 “乌法乌法大人……”崔崔颤声说道。 “真他妈要命。真他妈要命。” 乌法乌法含着愤怒的声音响起。“你们是准备逃跑吗?准备丢下这样的情况逃跑吗?准备丢掉恶魔逃跑吗? 我还以为是我的通讯器坏了。怎么回事?嗯?术士协会给你们资金,支持你们的项目,你们就用这个来回报?他们还不如去开妓院,真的。或者把钱给我。” “可别饶了他们。”另一个声音说。这声音崔崔听过。说话的人叫做安戈罗。 崔崔颤抖地回过身。 “长老院说你们的浮空城系统无懈可击。” 乌法乌法面色铁青,&nbp;&nbp;“我还以为这次终于能派上用场了呢。怎么说?我开始有些别的想法了……” “不要!别!”崔崔害怕的大叫。“乌法乌法大人!这次是有人捣乱……” “捣乱?” “西束说……”崔崔恐惧地瞥了窗外一眼。西束掉下去还能活命吗。人面齐的身体都十分柔弱…… “西束说,”他咽了口唾沫,“有个赏金猎人把能量源搅浑了。我们在排查……” “废物!”安戈罗骂道。 “赏金猎人?”乌法乌法皱眉。 “用消魔线的赏金猎人。西束说是从一个法师塔内部攻破,然后……” “就是我们刚查看过的那座裂塔!乌法乌法大人。威伦兹那个恶心地方!”安戈罗立刻反应过来。 “这么说的话,无光者涅塞不是一个人。他竟然还有帮手。除了破灭教派,竟然还有别的帮手……” 乌法乌法沉吟片刻,转向安戈罗。“关于那个赏金猎人,你有想法吗?” “当然。怪不得!” 安戈罗明白了什么,猛拍一下大腿。“怪不得她要杀欧德!怪我,都怪我!!”他后悔不迭地叫道。 “哦?真的有这样的一个人?涅塞雇佣了那个赏金猎人?” “不。我觉得不仅仅是雇佣。”安戈罗咬牙切齿地道,“他们配合十分默契。那个赏金猎人,薇妮……本来就应该受到瑟莫兰全城通缉了。但是我刚拿到通缉令,无光者涅塞就下手给我劫走了!!” “这不是什么大事。”乌法乌法淡淡道,“你就留在瑟莫兰好好参与重建吧。重建的过程中,再发布新的通缉令就好。 我也会报告黑钥匙,对这个赏金猎人进行同等级的通缉的。我们面对恶魔已经失败许多次了,这赏金猎人总是人吧?” “是个半精灵。女人。大人。” “那更简单了。”乌法乌法阴沉的笑了一下。“半精灵本来就少。引人注目又不受人待见,没多少容身之处。从她作为一个突破口或许是个不错的注意。 对半精灵我们更加不必手下留情了……而且还是个女人。我已经想到了许多让她开口的独特办法。” 乌法乌法笑了笑。 猛地拍了一下崔崔的细肩膀——人面齐抖了一下。 “别怕。”他微微笑道,“恶魔一直在瑟莫兰,你们这几天总不会一无所获吧?” “有……有的!”崔崔急忙说。 。 第八十三章 救援 片刻后。 乌法乌法把崔崔塞在一个麻袋里,和安戈罗在浮空城窗边俯瞰。 “多半是胡说八道。”安戈罗说,“月落之地的炎窟什么的。” 人面齐在袋子里挣扎不止,麻袋被撑出一个个鼓包,他用蛮力扎紧袋口,心中一阵恶心。 “这些下贱的小虫子。他们想邀功,让您饶他一命。所以编出这么个说法。我们干嘛还留着他?” “安戈罗。你的目光太短浅了,&nbp;&nbp;比‘老对虾’小姐们的裙子还短。” 乌法乌法冷笑。“黑钥匙不可能白养着他们。能量扫描虽然没有水晶球,预言和梦境那么神乎其神,却能带来更精确,更直接的情报。” “他说他偷看了信,我们又没看到!而且,谁会相信恶魔交流还用信?真老土。”安戈罗埋怨。 “吞吞吐吐确实不是个好习惯。所以我正在教他一些做人的道理——这些小动物们难免需要学习一点做人的道理。” 乌法乌法捋了捋头发,让它柔顺的垂在肩头。 “不过,我认为崔崔说的是真的。 比如说,虽然在上次预言失败之后,&nbp;&nbp;五先知的威信大打折扣,许多人认为他们不过是徒有虚名的老骗子。有流言说,他们不会再做预言了。更有人早就声称他亲自去寻找拜访五先知,却压根连他们的影子都没见到。 要说涅塞这几天从五先知那里得到了什么消息的话,确实有点不合情理。但别忘了,他还拿着我的往日之镜。 最重要的是,我们要重整力量,再次对他围追堵截。” “听都没听过的鬼地方。” 安戈罗嘟囔,“他要去那干嘛?” “你再这样的话。我不禁担心你平时的学都上到哪里去了。 哦对。你是在瑟莫兰上的学。那也难怪,那里恐怕和术士协会不太一样……” 乌法乌法傲慢地看了安戈罗一眼。“既然无光者涅塞既然要去月落之地,那里就一定有重要的事情会发生。 你怕是不知道吧。炎窟正是破坏之手伊佛灭的杰作。这更说明了这个情报的可靠程度。” “破坏神伊佛灭竟然也能听从他的召唤……” 安戈罗不禁抖了一下。 “伊佛灭是邪神。但我没想到能和恶魔勾结。” 乌法乌法沉吟。几秒后,一握拳,神色变得极其严肃。“也许应该上报宗教理事会了。破灭教派似乎没有必要再存在。” “您想做什么?” 安戈罗讶然。“破灭教的信仰遍布各处。伊佛灭是十二主神之一啊!” “不为人类服务的神,没有意义。只不过是傲慢自大的生物罢了。 和那个半精灵一样,都是怪物。怪物只需要被铲除。” “是。” 安戈罗惯性点头,随后面露困惑,毕竟乌法乌法的言论实在太大胆了。“是吗?” 乌法乌法出神地望着窗外。 “恶魔来来去去,为害人间。”他说,&nbp;&nbp;“无光者涅塞本已经消失在大家的视野里。现在却如此积极的进行活动……” “正方便我们抓他!好好收拾一顿!他可别跑!” “他一定有阴谋要进行。那会是什么阴谋呢?” 乌法乌法没有理会安戈罗的激情发言,愣了一会儿,悠悠叹了口气。“为了这点破工资,我也太拼命了。” “您是为了拯救世人。那些被他所害的人。以血肉之躯,和邪魔作战!话说……我该去组织救援……” “不用把我说的如此崇高。我只是厌恶一切不公。一切靠着自己的优越性作威作福的家伙。”乌法乌法打断道。 安戈罗有些心虚地看向他。 只见高阶术士面露疲惫,揉了揉额头,一瞬之后,眼睛重新发亮。“最重要的,他激怒了我。” …… …… …… 涅塞冲向稀巴烂之腚所在的啃地街。 地震已经平息,到处是残垣断壁,器皿的碎片,墙的碎片,人的碎片,呻吟的碎片。一家染坊倒了,五颜六色的魔法液体混合鲜血,从支离破碎的建筑残迹的下方慢慢流入排水沟。 两块垮塌的墙角下压着几个蓝衣学徒。他把他们刨出,找到一个板车,&nbp;&nbp;放在上面。 举目四望,&nbp;&nbp;啃地街已经大半成了废墟,这里的建筑本身就不太结实。 涅塞跑过街口,一个双手鲜血淋淋的女人呆坐在墙角——他认得那是斜对面一家桶店的老板娘。每隔一段,便见零星一两个人在倒塌的房屋上扒拉,一脸急迫,或面无表情。 临近稀巴烂之腚,竟然看到一个日盔士兵和一个飞波会办事员。 只见士兵把头盔丢在老远的地上,蓬乱的棕发粘在额头,正用弯曲的长剑当做铲子铲掉表面上的碎石乱瓦。办事员扑在给拖出来摆在街中央的一排人边,不时挑出一个人包扎几下,大多数看一眼就跳过。 两个人的嘴里都在不住大骂。诅咒恶魔无光者。 “铲子!!”日盔士兵看见涅塞,“给我们!!” “我也是来救人的。”涅塞回道。准备的药水在路上就散光了。 “那就赶快啊!!!” 士兵回过头,不再搭理他。 士兵和飞波会成员不可能住在这里……他们是来帮忙的? 涅塞勉强凭借记忆跑到稀巴烂之腚面目全非的门前。 酒馆的上门框现在在他的膝盖处,形成了一个古怪的折线。 比寂静更可怕的,是里面传来火焰的噼啪声。 来的路上,他和迪利帝联系过——这家伙相信了他,尽量加固了足够多建筑后就藏得远远的,刚刚返回,正在指挥上瑟莫兰的救援——果然情况和他发现的一样,这里的能量完全被扭曲打散了,法术的效力很微弱——太多人曾经尝试施法,反而使得瑟莫兰的自然法术能量濒临枯竭。 “先用工具吧。现在只有这个。” 迪利帝给了他一把铲子。 一把普通的铲子。 涅塞凑向两块断裂木板的缝隙,刺激性的气体扑面而来,几乎让他失明。 炸弹。他心想。 那些炸弹。怕不是都被碰撞压燃了。 “波挪多泽!你在里面吗?回答我!!” 一阵沉默。 酒馆塌成了不规则的形状,他奋力挥铲,把那些断裂的木头,裂开的砖石铲走,终于开辟了一个小小的开口。 “波挪多泽!!”他冲里面喊道。 没有人回答。 通常的施法不奏效……如果可以变回恶魔形态的话,才能直接利用每一滴散乱的能量,可以快速清除这些沉重的砂石…… 涅塞转头四顾,那个日盔士兵就在他侧后方。飞波会办事员稍远一点。 浮空城已经不再发出声音。乌法乌法离开了。 当然,伊佛灭也离开了。他无法在这一点上帮助他。 他毕竟是破坏神。 “老子要和恶魔拼命!把他淹死在驴粪里!” 士兵和办事员叫骂的声音在这里都听得到。 他可以变身,救下一条街的人,或五条街。但得杀了他们,或更多人。 涅塞猛然心下洞明。因为他们会第一时间发现,扑上来,而且不会后退。 。 第八十四章 血法正午,把自己当做重力吧 “……史称为‘血法正午’的瑟莫兰灾难级地震至今仍然众说纷纭。灾害中确认丧生的施术者高达四千五百二十一人。 但在灾难发生的当天,经过下瑟莫兰管家‘肥皂王’迪利帝的亲口陈述,则大约还有七千人下落不明。 鉴于‘肥皂王’迪利帝在此次灾难中表现的如此英勇,睿智,深不可测,有理由相信他发言的正确性。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充满洞察力的预测了此次地震的发生,&nbp;&nbp;提前对多处关键设施以及腰斩河河堤进行加固,并备好医药和工具。 在灾难发生后,肥皂王迪利帝又第一时间进行了犹如天降神兵的灾后救援,保住了三座装满了瑟莫兰学院精华宝藏的圆塔,以及院系的主要建筑。 美中不足的是,前院长安梅赛斯五世的美丽内院因主楼倒塌而毁于一旦,其中瑟莫兰的开创者,&nbp;&nbp;伟大的安梅赛斯一世所留下的机关人偶亦没有任何一件完好留存。 损失虽大,但并不能损害肥皂王迪利帝的远见,卓越的行动力,充满慈悲的内心所做出的英武举动。 同时,对于他的光辉事迹,迪利帝王又是如此谦逊,他将一切归结于命运的指引,并对此不愿多谈。 不过,依然可从当时的法术记录中总结出事情的全貌。 较为证据确凿,世所公认的有: 恶魔无光者涅塞扮做前院长安梅赛斯五世面孔,在破灭集会所对瑟莫兰发动袭击,并惨绝人寰地牵动地震,试图毁灭整个瑟莫兰。 当时尚为黑钥匙协会高阶术士,后以称号‘白磷’为人们熟知的圣乌法乌法在场施以援手,但并未能阻止恶魔暴行。 事后,他积极联络宗教联合会,将邪神伊佛灭的破灭教派的真面目揭露——以一位破灭教的使徒为首,他们亦在恶魔的凶残行径中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推动禁止破坏神的祭拜,&nbp;&nbp;并清扫破灭教徒。 另一面,&nbp;&nbp;圣乌法乌法为黑钥匙术士协会与瑟莫兰牵线搭桥,&nbp;&nbp;使两边的合作更为紧密。 然而,这种合作很快又被恶魔无光者涅塞破坏。 原来,无光者涅塞虽然肉身被破,却又再次复活,事后曾有一位在残震中救出数十人的士兵提到,他亲眼见到无光者的身影,侥幸恶魔粗心大意,他只是被击晕,才能通报出此条消息。 于是,对无光者涅塞的追捕又再次开展。 黑钥匙术士协会和瑟莫兰的合作终止于一次血流漂杵的大型冲突事件‘决断日’,双方反目成仇,圣乌法乌法也因故脱离黑钥匙,带大批跟随者,成立了‘连希歼行动会’,专注于抗击恶魔涅塞和恶魔的使者——破灭教徒在人间的邪恶行径。 ‘白磷’圣乌法乌法在数年后,战死于一次与恶魔无光者涅塞的直接对战中。 传说圣乌法乌法衣衫褴褛,形销骨立,孤身一人,站在战友的尸体中,&nbp;&nbp;浑身浴血,丝毫不复往日优雅从容,但他依然义正严词,对于恶魔的诱惑不屑一顾,张口大骂恶魔,终于被无光者涅塞残忍杀害,尸骨无存。 无光者涅塞绑架圣乌法乌法的恩师,好友,突破了一次又一次连希歼行动会的围剿。在最后的时刻,圣乌法乌法右手被砍断,左眼被扎穿。 但圣乌法乌法直到去世,始终没有屈服。 圣乌法乌法抗击恶魔的不屈不挠的举动,激励了大批后继者,在圣乌法乌法去世之后,本已濒临崩溃的连希歼行动会又再次吸引了大量的青年施法者加入,重新壮大,积极地在世界各地开展活动。 在血法正午过去二十七年后,终于,最后一间破灭神殿被能量弩炮轰毁——此次行动由人面齐特别行动小队的队长‘崔崔’指挥。 ‘破坏之手’伊佛灭并未在这次行动中现身。也再没有破坏神伊佛灭响应召唤的传闻。 说回‘血法正午’当天。 当时粼系教授安戈罗——也即是瑟莫兰第六任院长‘温柔的安戈罗’亦在现场,他在灾后大刀阔斧重建学院的清醒举动,表彰灾难中勇士的行为,以及让贤‘管家’的行为为他赢得巨大声望,顺利出任瑟莫兰的下任院长。 当然,流言亦不可免。 肥皂王迪利帝曾被怀疑与恶魔勾结,‘血法正午’实则是他们自产自销的结果,在几场由于意外导致的活埋自杀事件后,这种言论便很快消弭。 但始终还有另一番言论在瑟莫兰的教授中传播: 温柔的安戈罗并无法全部掌控上瑟莫兰的力量,在他当天试图窥探安梅赛斯一世所留下的机关宝库后,机关宝库中的人偶便启动自杀性攻击,安戈罗为求保命而下令摧毁了安梅赛斯一世所留下的全部遗产,又对外宣称宝库是为地震所毁。 在血法正午后的一年半,瑟莫兰第六任院长‘温柔的安戈罗’神秘死于自己的卧室床铺,只留下了无头的尸体。 有人说是肥皂王迪利帝觊觎院长地位将其暗杀,但更多的人选择相信肥皂王。他们则回忆起一位臭名昭著的赏金猎人,并将这场谋杀案归结于她的头上。 不论事实如何,安梅赛斯几代院长的神秘传说,就此断绝。 但瑟莫兰的传说,却仍在继续。” ——《法外之法瑟莫兰·血法正午》 …… …… …… “老师。”涅塞听到自己说,“难道我是错的吗?” 对面天使样子的恶魔平静地看着他。 “难道我是错的?”涅塞在一片白光中问道,“我既然是人,就要站在人类那边。不,我已经不是人了。彻底不是了。 我对他们反感,不是因为他们坏,对我坏,对彼此坏。而是因为我已经不是他们的一员。” “你什么时候能不在意这些呢?”恶魔说。 “小可怜。”另一个温和的声音说。 那个声音清澈透明,充满了安慰意味。顿了顿,又对着恶魔说道:“他没办法不在意,他的心就是这样。就像你的心是那样的。” “那好吧。” 恶魔叹了口气。“再说一遍:我们在做的事情没什么不对。我已经说了好多遍了。” “什么是对呢?” “真理啊。” “真理。事实。记载。都可以被歪曲……” “不是的。”恶魔笑了笑,“不是的。你站在地上,是因为重力。你跟我说话,是因为震动的传播,无论别人怎么说,怎么记载。重力和震动是存在的。” “我站在地上这也可能是因为区域性质的法术力量,或者信力啊。” “如果我发现了这样的证据和完备可证的理论,那就是这样。但迄今为止还没有。所以重力就是阶段性的真理了。” “可是……那我是谁?我应该怎么做?” “又是这个问题。”恶魔支起脸颊,想了想。 “哎呀……他真的很苦恼……”轻柔的声音说道。 “以后,就把自己当做重力吧。”以查因特说。 小结一下 四十八到八十四,涅塞视角的这一段故事告一段落。其中的人物们还会再出场。 涅塞视角的人间篇一直都有构思,但担心一开始写就写的太长,所以反而叙述很少。 需要谢罪的是,这一段的设计确实比较放飞自我,没有考虑任何爽点要素。 在人物的设计中,包括主视角涅塞,也放弃了刻意让他们讨人喜欢的任何塑造。这些人物就是这样,他们因自身的环境,天赋,成长历程获得这样的性格和相应的资源,在这样的环境里,事情自然发生。 如果他们令人厌恶,那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如此,反之亦同。 没有刻意让主视角去击败反派,洞察阴谋,获得胜利。对非主视角的阵营人物也没有大力谴责。 当然,如果以真实性为至高,人的行动都是环境和自身的相互作用,所谓反派,大多数只是路线不同者,尤其是本书的主角阵营其实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正义方,这种情况尤甚。 不过这是违背网文写作规律的,因此作者只敢尽情在这个非主角pov中使用。 作者对这一篇章中出现的任何一个人物都没有谴责和过度讽刺之意,他们会做出那样的行为,是因为他们在那样的环境下确实展现那样的面貌。他们要说出那样的话,是因为他们想说,或者在那样的环境下不得不说。 这次赋予人物们完全的自主意志,但即使如此,他们有时还是会陷入迷茫,内耗,反复无常(涅塞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对波挪多泽的心声是“令人厌恶”,心情好的时候,他对波挪多泽的心声是“不拘小节”),止步不前,因为自主意志有时就是这样(笑)。 以这里面的人物举一个小例子。格斗时波挪多泽的两个学徒。乍看之下,尖脸学徒嘴硬心软,圆脸学徒嘴软心硬,似乎非常标签化。 但事实上,在这样一个总是有人枉死,规则野蛮的环境下,如尖脸学徒一样的富有同情心,实际上渴望和睦相处,又再加上较为内化,较为柔软,不希望主动争夺的性格,在这样的环境下反复打磨,难保不成为现在这样以恶毒口吻和冷冰冰的外表做自我保护的形态。他偶尔流露善意,得不到期望反馈后,立刻缩回壳中,这种表现其实是对环境不适应的一种消极抗争。 圆脸学徒则具有不切实际的野心,他适应规则,接受并主动利用规则,因此他显得更加活跃,更加主动,更加积极向上,他因为忍受不了疼痛而咬药实则是生命力,以及能力与野心不匹配的双重作用。 疼痛实则是生命力的表现。 请假一天,嘻嘻~ 第八十五章 以查因特:主物质位面 他们跋涉在齐腰深的灌木丛中,抬头望见红色树叶间又圆又胖的月亮如若凝脂,投下柔和的淡白色月光。 “真厉害,月落之地的奇观……和书里写的一模一样呢。”柯启尔感叹地说。 “是吗?这只是因为这个地方在近月点上,顺便导致自然能量非常充裕而已。” 以查耸耸肩,“月亮大非常正常。主物质位面只有这一个月亮,现在又是晚上,&nbp;&nbp;天气晴朗——这个词在这里意味着没有云层遮挡。 如果我们看到点别的东西,比如粪拉鸟,而不是鸟拉粪,那才叫奇观。 奇观必然是正常状况之外,或者预料之外的事情。现在这样的话,只能说天气正常,环境合理。我们来到了正确的地点。很不错,但也很普通。” “啊呀。真扫兴。拜托,别咬文嚼字了,我们没在写论文。奇观在我这里就是‘令人震撼的美景’的意思。” “我不明白有什么好震撼的,顺便说一句,我们要是在写论文就好了。” “你需要增加一点点欣赏美的能力。”柯启尔一点也不生气,走在前面。 以查没有反击,打量他的背影——为了不对环境做太多干扰,或者惊吓到有可能遇到的守物之子——鬼知道他会对两个外来者作何反应——他们听从涅塞的建议化作两个普通的人形,甚至收束了自身的能量气息。 柯启尔现在从外表看来只是个面目过于和蔼和单纯的人类隐士,从法则视野中方能看到附在他背上的那对白翅膀。 这才是奇观。朋友。他心想。 柯启尔被沙利叶送回时完好无损,活蹦乱跳——以查反复观察,甚至怀疑过这是沙利叶凭借天使资料弄出的赝品,但无论怎么看,面前的都是活生生的柯启尔,一根羽毛也没有缺少。 也只有柯启尔会那样说话。 非常唯心,但眼前这个唠叨的家伙是柯启尔无疑。 以查到宇宙的零点——睿沐冈厄寂灭处专门去看过了,那里依然保持萧瑟的原貌,好像什么也没有缺少,什么也没有增多。沙利叶说话算话,也只算说的话。他只管救出柯启尔,&nbp;&nbp;对其他事项没有做出任何干涉。也一句多余的没有告诉他。 难道沙利叶有对付零点,乃至对付坍缩的办法,却无动于衷吗? 那可真够可恶的。 “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我们的条款里不包括这个。”月之天使说。 “我知道了这件事也会死?” “我选择不回答。”沙利叶理所当然地这么说。刻意的独享见识是种以查不能理解的乐趣,但看上去沙利叶并不这样想。 再去问柯启尔,他自然地流露痴呆表情:“我在终道之末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便在这里了”。 和以查设想的一样,思维在零点处无法流动,因此天使对零点内部的情况全无感知,对时间的流逝也没有察觉。 这很合理,符合之前对零点的假想,但意味着更加无法得知沙利叶做了什么,用了什么办法释放出陷入零点中的他。 以查闷不做声,跟着柯启尔在月影稀疏的树林中穿行。 景色很不错,但也很普通,他坚持这样认为。如果他们刚从世界的尽头回来还要对主物质位面普通松森林里的普通月影大惊小怪的话,那绝不是他的脑袋有问题。 以查不留神踩爆了一窝拳头大的星光蜗牛鼠,扁了的蜗牛鼠发出吱吱的叫声。 柯启尔回头过来,责怪地看着他,随后开始发表见解。 “蜗牛鼠是人畜无害的小动物。矮人非常喜欢以此作为他们的宠物。” “说出明显的事实不会让你显得更聪明。”以查说。 “那我做首音乐诗怎样?” “随便。最好不要。” 很明显,柯启尔欢快地接受到了前半句话,&nbp;&nbp;开始哼他唯一知道的一首人类歌曲《随葬的叮咚》,加上了自己的词。试图模仿人类萨满超度蜗牛鼠们的生命。 真是糟糕极了。以查想。 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缺少了些什么,不过他并没办法量化的表达。 如果一个智慧生物和另一个智慧生物进行了诀别式的分离,又若无其事的会面后,难免会有这样的感觉。 柯启尔到底替他承受了什么呢? 整个与柯启尔再会,和沙利叶分别,利用柯启尔的“解散”将第一世界奋力展平为原来的四分之一的过程之后,他都没有找到契机提起这个话题。 “天使。”他想了想,向白色的背影叫道,“你什么也不用替我做。” “啊。” 柯启尔中断歌声,“我也是为了这窝老鼠呃。” “我是说……算了。” 是。肯定。天使的习性就是这样。多说无益。难道他要叫太阳不再发光发热吗? “我们快到了,耐心些。”柯启尔和气地说。 “嗯哼。” 话说回来,仙灵对这次挽救行动的态度介于满意和不满意之间,趁她们开会商量应该表彰他还是继续保持对他的“狠狠收拾一顿权”时,他们已经悄然远离第一世界。 以查继续叫希琪丝尽量能躲则躲,便和柯启尔返回秩序之源。 本来应该在塔布摩多呆一会儿的。 黎芙的种子正在柯启尔的阳台上成长,振幅三百致密的圆球放在书桌上,正等待重组。他们还迫切的想知道丘比特身上蓝勒温的分魂有没有弄出什么新的乱子,有的话应该加以阻止。 沙利叶却似乎不打算给他们任何游手好闲的机会,很快要求相应的回报。 他确实有这个资格。 “无羽者信徒的踪迹会在主物质位面出现。像我们之前约定好的,帮我去看看吧。”沙利叶这么说道。 “蓝勒温的分魂还在丘比特身上。还在秩序之源。” “我会注意看着他的行动。”沙利叶不慌不忙地这么回答。 按位阶来说,沙利叶并不能做什么,何况他还刚犯下大罪。但谁知道呢?他自称无羽者,确实似乎因此继承了不凡的力量。 话说到这里,该去主物质位面一趟。 另一个促使以查下定决心的是涅塞的信。 绝不是巧合。术士过了不久便发信来,说在人类三个王国的间隙处发现了无羽者的信徒——那人还要给他一件东西。他很快便会收集完毕情报,带着那样物品前往月落之地。 守物之子也即会在月落之地降生。阴谋黑影的分魂当然极有可能再次在这里出现。 “啊!”柯启尔忽然叫了一声,向前奔去。 第八十六章 你们丢了东西吗 以查跟上前,穿过一片迷雾。脚下的泥土变得松软,鼻间闻到清凉的水汽。只见森林的深处有一片落满月光的小湖,湖边白雾缭绕,高耸的岩石上坐着个披散着长发的女子。 仔细看去,女子戴着繁复的贝壳项链,发间缀满珍珠,&nbp;&nbp;下身是一条优雅光滑鱼尾巴,顺着岩石垂落到水中。 她侧着身子,摆弄着一把恰巧够放在她手心的小巧五弦琴——琴传来同样小巧而不易察觉的乐声。 “人鱼。太妙了。” 柯启尔正站在不远处,深深感叹,“你听,自然的,&nbp;&nbp;天然的,美丽的……” “入侵者。”以查接道,&nbp;&nbp;“睁大眼睛。那是个水妖精。” “客人。”柯启尔说,&nbp;&nbp;“就和我们一样。” “难民,或者间谍。”以查大步走上前去,不客气地问:“你是莎安派来找我们的吗?” 半鱼的女子像是刚看到他一样转过头。 她暗蓝的眼珠在他们身上来回扫,湿漉漉的嘴唇动了动。一撩长发,露出两片叶子般的耳朵,果然是只水妖精。 琴声停了。 “我觉得不至于。”柯启尔跟在后面,“她可能只是流落到这个地方……” “莎安,那是谁?”水妖精开口说话,她的声音比想象中平铺直叙,大喇喇地打断了他。 “仙灵执法团团长,一个你应该认识的家伙。” 以查抱着双臂,“你只可能是从第一世界来这里。主物质位面没有原生水妖精。” “你想回家吗?如果你是被迫在这里流浪,你现在可以回家了。”柯启尔上前表示友善,“我们……” 扑。 水妖精轻柔地跃入水中,甚至没有溅起一丝水花。 “看来和我们没关系。走吧。” 以查解除怀疑,拍一下被晾在原地的柯启尔,示意他们应该从这个小插曲中离开了。 “唔咦。” 水妖精在他们身后叫道。 转头去看,&nbp;&nbp;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在湖里冒出了头,被打湿的头发紧贴前额。她一只手扒着湖边的岩石,另一只手在水里摸索。 “干嘛?” “你们,丢东西了没有?”水妖精蓝幽幽的眼睛望着他们。 柯启尔一脸茫然,正要否认。以查心中一动,示意他别说话。 “我们是有些东西找不到。”他巧妙地说出事实。 “太好了。” 水妖精露出一个满是水汽的微笑。她好像终于摸定了那水下的事物。随着“哗啦”一响,一个浮肿的人头被她提了起来。 “你们丢的东西,是‘它’吗?”水妖精把人头口鼻歪斜的那面转向他们。 “呃。不是。” 柯启尔后退一步,露出好似美梦被戳破似的失落表情。“好糟糕。”他捏捏以查的胳膊,“我们走吧。” “我倒觉得现在有点‘美’的意思。”以查说,“记得那个人类民俗故事吗?一个农夫把蛇掉到了湖里,还是一个女人把水晶鞋掉到了湖里来着?想不到这种事情竟然发生在我们的身上。这不是很有趣?” 他上前看了看那个人头。没有多余的能量和法则,只是一个普通的骨肉团。 “这不是我们丢的。”以查对水妖精说。 “哦!”水妖精利落地把人头向后一丢。一个抛物线后,传来了不大不小的落水声。 她重新伸手下去,这次迅速地拔起一个人头。人头同样被水泡发,脸颊肿的高过鼻梁,这个脑袋看来不是纯种的人类,脸的边缘有一层细密的鳞片。 “那这个,这是你们丢的东西不?”水妖精问道。 “也不是。”以查利落答道。 “这样呢。”水妖精又把那个人头向后一丢。稍顷,又从水下掏出一个面目全非的人头,&nbp;&nbp;“这个呢?” “她只有人头呀……”柯启尔小声说,“别玩啦。我开始感觉背后凉飕飕的。”他求助似的望向以查,却见到假天使的眉毛拧在了一起,盯着水妖精手里的那个新的人头。 “不。”以查说。 “不是?这个也不是?”水妖精眨眨眼睛。 以查用力摇了摇头。张望了一下四周。 “这是我们丢的。”然后他说,冲着水妖精伸出一只手,语气中的轻松气氛不见了。“给我。” “啊?”柯启尔一脸困惑。 “你说的没错!”水妖精欢快地说,“因为你的诚实,所以现在三个脑袋都是你的了。” 她把那个人头向以查凌空丢去,随即身子一旋潜入水中,似乎准备摸索另两个人头作为他们的奖励。 “和那个故事里的一样……但是好恶心。”柯启尔向后缩。 “动手。” 以查接住人头,转向他。表情异常严肃。 “动手?” “幻术。应该没错。水妖精擅长这个。再加上这里的能量本来就强。”以查说,“应该可以通过猜谜解决,但我没有这个心情。 如果是你,可以很轻易的解开这个场景。尤其这个场景本就是你带进来的。” 他把那个人头的脸冲向柯启尔。 “你认识他。如果不是幻术的话,我们更得动手,快点。” “我认识……?” 柯启尔害怕的捂住脸,从指缝里露出半个眼睛。 像淡奶油一样温和的月光照耀下,那个人头眼见已经完全被泡涨,脸皮青紫,但还是能看到水草纠结下那头金色的卷发。 “维……莱德?” 柯启尔咽了下唾沫,“他……不会……” “算了。我来。” 巨大的泼溅声。 以查已经跳入湖中。 下一秒,湖面上散播开黑色的火焰。 “别。诶!我刚明白!”柯启尔急急忙忙跑到湖边。他双手按住地面,试图感受幻景的组织,再把它拆开。 奇怪的是,虽然感受到了梦幻能量的存在,他却并不能看到幻景在法则视野中呈现的几何结构,一时间无从下手。 眼前的湖是真实的景观。难道这一切并不是幻术? 那维莱德……他恐惧地看向脚边的那颗人头。 湖水瞬息间已经沸腾,大量的高温水汽正在挥发。 “我来领奖励。你找的太久了。久到我感觉,来碗妖精汤也不错。”以查的声音夹杂在不断的翻泡声中,断断续续。 “吱!!”人鱼模样的水妖精像是终于不堪忍受,尖叫着跃出水面。 第八十七章 水泽仙女诺洛儿 以查如一道黑影追着水妖精的踪迹,直到她像条受惊的鱼一样摔在岸边,之前的两个人形生物脑袋从水妖精手里滑脱,骨碌碌滚到离她的脸一米的地方。 以查站在她身边,勾勾手指,几根芦苇像活了似的嘶嘶抽长,钻了过来,&nbp;&nbp;把她五花大绑——尽管水妖精的鱼尾巴光溜溜的不受力,但她身上明显不是无孔可入,那些华丽的贝壳首饰现在全成了让她更好被固定的累赘。 水妖精的皮肤被烫的发红,芦苇勒住了她的脖子,手腕和腰,擦出条纹状的伤口。她挣扎两下,马上就停止了动作。草叶边缘的摩擦太疼了。 “自己把幻境解开。”以查说——他那一点点玩乐的心情消失无踪。一旦发现火苗确实在自己家的房顶上燃烧,难免会以全新的角度看待事情。 “接着回答我这些问题。”他严厉地说,“你为什么知道维莱德的模样?这意味着你也知道我们的身份。为什么故意给我们看这样的景象? 你的回答最好让我满意。那样的话我就只剩一个要求:恭送我们出去。” “唔……” 水妖精喘着气,&nbp;&nbp;似乎尝试回应,但好像连舌头也被烫伤了,张了两下嘴唇都没有说出完整的词句,只是重复着,“唔咦……” 以查自问还算在耐心等待。然后柯启尔怀抱着人头慢慢走了过来。 “这是实景。” 柯启尔脸色惨白。“这些景象不是幻术!维莱德……” “不是幻术?”以查皱起眉。 “是真的。”柯启尔看着手里的人类脑袋,“这是他,真的是,我能看到那个小孩真正的脸……” “你真杀了他?” 以查蹲下身盯着水妖精。水妖精的头发和杂草混在一起,皮肤红的像蒸过的螃蟹。 看到那可怕的眼神射了过来,她紧闭眼睛瑟瑟发抖,还要竭力保持自己的身子不去移动——所有的摩擦现在对她来说都是酷刑。 “唔……”水妖精呢喃。 怎么可能? 以查打量着她。这只妖精或许有所隐藏,但力量绝对称不上强大。 再说,妖精并不是那么热爱和擅长直接攻击的生物。他绝不相信涅塞能毙命在这个水妖精的手中。他已经改造了他,正是为了他的生存考虑,让他于人于己都更好用,更灵便,因此他非常放心他在主物质位面的游历。 涅塞有许多常见的人类心理问题,&nbp;&nbp;但都不值一提,重要的是他的潜力——以查已经早早发现,以能量导流的方式让生物脱胎换骨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能如此快的接受这艰难的挑战并适应环境实则也是少见的躯体天赋。 虽说相较于那些久经考验的大恶魔,涅塞还单薄孱弱,但要是能这么轻易的在一个水妖精的手下丧命的话…… “你做了让我们伤心的事情。”柯启尔在他旁边蹲下,从声音中无疑能听出受到了伤害。“为什么要杀他?” “对不起。别煮我了。对不起。” 水妖精突然开始嚎啕大哭,水晶般的眼泪从红肿的眼角大滴大滴的涌出。“哇……” “我们该拿她怎么办?” 柯启尔望向以查,他不是戒律或者复仇天使,因此只能睁着一对满是惊恐的眼睛。天使挥挥手就可以轻易击杀眼前的妖精,但脑中却完全无此主意。 对方突然的崩溃更让他迷茫了。 “让他把话说完。”以查转向水妖精,“回答我的问题。我要知道和这个脑袋有关的一切。还有你中间耍的任何把戏,不要遗漏。” 不可能的。他想。短暂的怒气平息了。他不会看错。应该相信维莱德。 最重要的是相信自己的眼光。 说到自己的眼光…… “你们……要拿我怎么样?”水妖精抽泣。 “我要听你的交代。现在讲吧。”以查坐在一块岩石上。 好像开关被关闭一样,水妖精停止了哭声。 “……我叫诺洛儿。两个礼拜之前,我从嘉奇维奇来,在这里停留。” 她抽噎着开始讲。“人类很好玩,我时常作弄他们。我发现我越是捉弄他们,他们就越觉得我了不起,周围几个村庄的人还管我叫‘水泽仙女’。我很喜欢作弄他们。” “看出来了。”以查冷淡地道。 嘉奇维奇是第一世界最大的岩洞群,地点没错,从第一世界坍缩的时间上来看,&nbp;&nbp;她的话也算可信。有关人类的习性更很难是编的——她恐怕大字都不识一个,若不是第一世界发生骤变的话,无从得知其他位面的消息。 “几个小村庄,最近还经常有一些过路的人和我玩,让我解闷儿,本来这样就够了。” 诺洛儿飞快地瞥了他们一眼,又很快紧紧闭上眼睛:“可是前天,路过了一个金发的小伙子。他好像很着急,问我在附近看到什么其他的人没有。 他实在很英俊,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他,想让他变成人鱼留下来陪我。可是他完全不在意我……也不和我玩。话说回来,你们也非常英俊……所以我也……” “别说废话。”以查打断道。这么听来,金发小伙子应该就是涅塞无疑。 一边柯启尔的脸色越来越白了。 “他和你打听谁?”他问。 “都是很奇怪的人。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人。一个金色眼睛,一个青色眼睛……等等。”水妖精忽然面露惊愕,眼睛睁开一线望着以查,“不会就是你们吧!” “别问问题,我没说停之前,讲你的。” “好,好。” 诺洛儿想要点头,被缠在颈部的芦苇勒到,脑袋拍回原地。“我那时想把他留下,就把我的人头展览给他看,问里面有没有他想找的人。 他一下愣住了,指着里面一个人头浑身发抖,问我,这是哪里来的?” “哪个人头?” “就这个。”诺洛儿用眼神示意她对面的两个人头中的一个。以查把它拎起来仔细看了看。 这是个女半精灵的脑袋。他对此没有任何印象。 “他突然一下子非常生气。” 诺洛儿不敢停口,继续说:“问我怎么回事,这个人的脑袋为什么在我手上。我连忙解释这是场意外,是前几天的意外收获……” “说重点。” “我看他好像对那个脑袋很关心。就骗他说,这个家伙临死前留了一件东西给他。他当然迫不及待的问我要了。” 诺洛儿吃力地吞咽了一下,“我给了他一瓶药,说,如果他喝了这个药的话,我就把东西给他。” 第八十八章 你对什么有信心 “那不是什么好药吧。”以查说。 “当然啦。” 诺洛儿面上闪过一丝得意,看到四道亮的吓人的目光后,飞快收敛,“其实那是合身魔药。” 魔药。以查想。他还以为这个词已经被淘汰了呢。 魔药在各式各样信仰丛生的连元世纪被广泛应用,泛指那些目的极端,副作用极大,制作过程装神弄鬼的偏方——他坚持这么认为。 其中的极少部分经过精确化的翻新后的确成了泛用的配方,不过不能阻止以查对这些粗糙,充满幻想,缺乏准确计量的东西嗤之以鼻。 “他喝了药……” “等等。你还没说那魔药是做什么的。” “我没说吗?哦!抱歉。” 诺洛儿露出货真价实的惊讶表情,“我想当然了……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争先恐后的向我要这个呢。我说这是水泽仙女福泽过的礼物。” 她看了一眼以查阴沉的脸,立刻大着被烫伤的舌头精简叙述: “总之,合身魔药是喝了之后会让你长出鱼尾巴的东西,他就能和我一起在水里生活啦。 用双腿换一条鱼尾巴,代价是失明。” “这样多好。”她满足地叹了口气,“他既可以和我一起生活,又不会因为看到了太多不该看的东西而逃跑。” “那样他也看不见你了,你不在意这一点吗?”柯启尔轻声问。 “我不需要他看我。这重要吗?” 诺洛儿大惑不解,“我能看着他就行了。他变成怎样无所谓。” 柯启尔露出被刺伤一样的表情。 “他喝了药。接着讲。”以查摆摆手。 “没啦。他变成了人鱼。当然对我大发雷霆。” 诺洛儿得意忘形,吃吃笑了起来,“他骂我是个丑八怪,这可不是我想象中他应该对我说的话。 我当然也很生气。 我发现他不怎么通水性,就藏在湖底的礁石后面,等他找我麻烦的时候跳出来,把他摁死在湖底的淤泥里。” “就这样。”她总结说。 “可以。不错的故事。” 以查站起身,拉起一副快要流泪模样的柯启尔,“把脑袋拿上,我们走。” 柯启尔呆呆的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慢慢动起来。 难得有一次,他没有疑问的听从了以查的指示。 “哎!别走啊!我呢?” 诺洛儿眼见他们从身边远离,尖声叫道。 “你就在这里晾一会儿。等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好好晒一晒你进水的脑子和肚皮。” “不要呀!我错啦!别丢下我!我会变成鱼干的!别把我放在这里不管,对不起!” 诺洛儿扭来扭去,尖声求救,芦苇在身上留下道道割痕。 以查大步离开,水妖精的声音身后渐行渐远。 “我们就这样走吗?” 柯启尔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那我们现在应该……去找维来德的灵魂?去复活他?” “不需要。” “什么意思?” “我还在想其中的关窍。”以查说,语气重新变得平静,“我需要验证一下……” “验证什么?” 他们穿过迷雾,拨开一片人高的黑荆棘灌木丛,跨过那些锋利的枝叶,脚踩上的依然是柔软的泥土。 没等到柯启尔感受到异样的熟悉,问出疑问,他就马上发现了以查要验证的是什么事。 他们眼前再次出现了那座波光粼粼的小湖。 岸边被芦苇绑起的水妖精依然在发出哀嚎——里面夹杂哭声。 “这……”柯启尔吃惊道,“可是这不是幻境啊。我察看过了。” 他转向以查,“你刚才还对那些芦苇用了生长术和打结术!对吧!我能看到这些互动都是真的。我肯定能看出来!没有这么高级的幻觉能模拟这些……” “对。” 以查点头,放慢脚步。“这片湖不是模拟出的空间。这个空间确实都是实景。诺洛儿也真实的存在于这片湖里。她就在那儿。 我们确实在一个真实的地方,和一个真实的水妖精说话,真实的煮沸了湖水,水妖精也是真实的在那里动弹不得。所以看不到任何构建的法则线条。 最令我奇怪的是:她说的话也都是真话,起码在她的意识中这么认为。” “那一切就都是事实?” “不可能。她杀不死维来德。” 以查在诺洛儿看不到的地方停下脚步,回过身。“我问你,如果你看到的,听到的,和摸到的都无法确定真假,你还对什么有信心?” “我对你有信心。”柯启尔怀抱人头,径直说道。 “拜托,这不是展示义气的时候。” 以查叹了口气,“你应该对事实有信心。” “我们现在不是不知道事实嘛。” “还有数据。一切都可以抽象成数据。这个水妖精的能力数据,即使取上限,也不如维来德下限的数据。 除非维来德自愿受死——那不可能。总之,无论她使什么花招,也不可能做到她说的那些事。” “但你说,一切都是真的景象,她说的又是真话。”柯启尔不解道。 “所以我觉得有两个可能。”以查说,“第一,有一个力量远超她,甚至有可能远超我们的存在在背后帮她。 这个存在是如此厉害,不但能帮她杀害维来德,还能引我们走入这里,借这个水妖精之口说出那件怪事,还不露一丝痕迹。 《重生之金融巨头》 当然,如果这个存在十分了解我们的话,那他不用力量远超我们,和我们相当就可以了。他必然也掌握了法则视野。” “呃。有道理。” 柯启尔想了想,面露稚气的愤慨。“那会是谁?” “别急。还有第二个可能。” 以查把手扶在一颗阔叶树的树干上,轻轻灌入能量,几片叶子无声被震落。有两片落入他们身后浓郁雾气中,有如被怪兽吞吃,消隐无踪。 “域分隔。” 柯启尔意识到了什么,“这片空间是那种……单循环实域?” “这应该是事实的一方面。单循环实域分隔只能解释这片地方形成的原理。” 以查抽回手,靠在树干上。“当然,这里可以结合第一个可能,此地由一个很有力量的家伙专门为诺洛儿构建。 想清楚了这个,再仔细看这浓雾之中,就可以看见域分隔的分界线了。 这个单循环域平时应该是开放的。因此附近的村民可以自由走入,和诺洛儿交流。 但很明显,它对我们,以及维来德都是针对状态。其中必然有一些条件,我们尚未满足对应的条件,因此不可走出。” “对呀。”柯启尔注视浓雾,随即点头,“是这样。这就是第二个可能?” “不完全。第二个可能是事实的另一方面。” 以查笑了笑,眺望月亮。 “这是个梦。” “啊?”柯启尔讶然。“可是,你刚才才说,这些都是真的……” 第八十九章 无羽者之嘱 “一个珍稀梦。” 以查解释。“单循环实域打底,构建真实的环境。只有和我们意识强烈相关的部分发挥作用。因此可以做到你我共享,无明显法则痕迹,又让我们不能随意离开。这梦应该价值不菲。” 他没有笑意的笑了一下。“我们并未睡着,所以这个梦应该也是清醒梦的一种。 我还有一个假设:这个梦是双层。 我们所在的梦是以我们为主体。还有一层梦境是以诺洛儿,或者维来德为主体。因此诺洛儿能以那种诚实的口吻说出自以为的经历,因为她也在梦里。” “那。” 柯启尔用一个拳头抵住下巴,神色凝重。“造梦者,是想让我们做梦……” “必然是冲我们来的。不然,很难理解为什么对方要下这么大功夫。” 以查向湖边看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和我刚开始想的不一样,这不是偶尔撞进的一场没品玩笑。这个梦明确指向我们,为了向我们传递信息。或者示威。 应该是这样没错。这么一来,诺洛儿背后的家伙是谁就水落石出了。 知道我们要来这儿,还有这种能力能做出这样事,又对我们有了解的,显而易见只有他。” “呃……谁来着?” “沙利叶。” 以查看他一眼,回避有可能产生的争辩,向前走去。 柯启尔总把周围的家伙想的好些,尤其是亲自把他从零点带回的月之天使。加之没有阵营方面的问题,他对沙利叶的印象就更好了——好的超过了合理的程度。 天使不愿相信合作中存在试探,各怀鬼胎,以及暗暗争夺谁才是上风的角力。以查将之称为“乐观者的不准确原理”。 不过他也并不想纠正。 “梦!是梦就好!那维来德……” 柯启尔反应过来,抱着满是金发的脑袋跟在他后面一熘小跑。 “我们得先醒来。”以查说。 “怎么醒?”柯启尔捏自己的脸——并没有作用。 “得让沙利叶自己善罢甘休。他已经抖了足够的威风。现在该告诉我们来意了。” …… 他们再次走至诺洛儿身前。 水妖精干巴巴地躺在岸边的苔藓上,浑身通红,无力地摆动着尾巴尖,眼泪已经哭干了。 “那这些伤痕都是真的。哎呀。” 柯启尔忙蹲下为诺洛儿治疗。 以查没有阻止。等水妖精恢复了点精神睁开眼睛,想要仰起脑袋的时候,他才按住她的额头。 “唔咦。” 诺洛儿微弱地挣扎。 “你只是个信使。安静点。” 以查打了个响指,把她固定不动。 说起来,能快速明白这一点,还是因为他突然想起商量联系方式时沙利叶的提议。 他说他们会相会于梦中。 自称成为无羽者化身的月之天使果然具有各种神秘威能,竟然真的可以用这种神经兮兮的方式与他建立联络。 想通这一点后,便大概知道了应该如何利用这种途径。 不过,沙利叶对这个珍稀梦的载体竟然如此不挑剔。难道他没有更好的选择?诺洛儿任性妄为,差点坏了他的事。如果他们刚才击杀了诺洛儿,这场借着珍稀梦的联络恐怕就不能成功了。 “我已知晓我在梦里。无羽者。” 以查将精神聚集,想象正在与沙利叶对话,“我要醒来。你有何叮嘱?” 诺洛儿闻声,神色一变。 她身子一僵,大睁幽蓝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上方。 浓雾如潮水般涌起,将他们包围。 “她的口是我的口,她的眼是我的眼。” 低沉悦耳的声音从水妖精干燥的双唇间飘出,语调平板。“你好。以查因特。” 果然是沙利叶的声音。 “哇。真的。” 柯启尔小声对以查嚷嚷。 “为何要故弄玄虚?” 以查保持精神集中,对着想象中的沙利叶:“我们已经接近月落之地。行程顺利,又即将与携带无羽者重要情报之人相会。 请勿加打扰。也没有必要牵扯他者进来。” 他指的自然是平添麻烦的水妖精。 “这并非我的本意。” 诺洛儿双目涣散,嘴唇微动,是沙利叶在回答:“我的信仰依然被尘土掩于四处,我也尚未恢复全部力量。 这里地缘合适,情急之下,我无法多加挑剔,便让这只水妖精做这片落月湖的主人。” “我不认为这里需要任何主人。” “那我只能给你另一个理由,正确的理由:我有所察觉,经由她的命运之轮会更加完整。 你若不理解,可简单将她当做一块石头,一片草叶,都是一样为我传声。” “命运之轮。” 以查嘲弄地重复了一遍。“尽管你怎么说好了,我不希望横生枝节。” “你不是已经看破我所设置的另一层梦境了吗?这层梦境会管束她的行为。放心,她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为何需要一无所知者的参与呢? 沙利叶并非与他作对,只是完全的话不投机。 以查不愿多谈,既然对方要装神弄鬼,他便打算以最快速度结束话题: “命运,一无所知的主人,你想说的就是这些?” 沙利叶轻轻一笑。 “你要见我时,便走进这片湖。我只是想让你先熟悉此处。”他说,“至于我信徒的踪迹,你也在此带给我——沉入湖里。” “沉入湖中?” 以查余光瞥向落月湖,湖的边缘被浓雾所模湖,他们彷佛置身于没有尽头的温柔水面。“你要的是怎样的踪迹?恐怕不是一点情报那么简单。” “你会知道的。”沙利叶说,“事实上,你马上就知道了。” “现在,醒来吧。” 月之天使的声音犹如寒风刮过。 以查感觉额头上的神经突然的一跳,眼前像是云层向两边分开,浓雾散去。 不知是什么改变了。 水妖精依然躺在满是苔藓的岸边,水面上倒映的圆月依然丰盈。 以查回过神,意识到柯启尔在用力摇着他的胳膊。 “快看!真的!和你说的一样!”天使惊喜地说。 涅塞的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脑袋下面。柯启尔小心翼翼地扶着他。 金发的术士紧闭双眼,昏迷不醒。他一只手紧抓着天使的衣襟,皱着眉头,似乎正梦着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他的脸色虽然苍白,却已经恢复如常。 细小的呼吸声从他的口鼻间传来。 他无疑还活着。 第九十章 过路人 “呀!这怎么回事!我明明,我明明……”诺洛儿坐起,指着昏睡的涅塞尖声嚷道。 梦境暂时关闭,她也一样清醒起来。身上的烫伤已经被治好,也总算集聚了足够力量挣脱芦苇。 以查心中想着沙利叶的话,无意再搭理水妖精,余光却瞥见另一侧有个苗条的身影翻身跃起,一脚踢中诺洛儿的下巴,把她踢了出去。 噗通。 水妖精划过又长又高的曲线,跌入湖中,从姿势看在半空中已经被踢得丧失知觉。 以查定睛去看,见另外两个人头也随着梦境消散消失,原先位置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皱着眉的半精灵,和一个凋刻着封闭咒文的金属盒子。 看来这是梦境捕获的另外受害者了。 “你们认识他?”半精灵的目光在柯启尔和涅塞身上扫来扫去。 “啊。呃。对。” 柯启尔眨眨眼,“你是他的朋友吗?你现在安全了。这片湖有点……问题。最好离它远点。”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胡乱说道。 半精灵捡起盒子。以查留意到她的目光始终没有从涅塞身上离开。 “我知道你们是谁了。”她说。 柯启尔明显的一愣。以查倒知道她在说什么。 涅塞在信中委婉提到过他的小小窘境——人类认为他是和恶魔做交易的叛徒——眼前这家伙想必也这么认为。 不过她是个混血种,一般来说应当持有不同的观点,没什么好担心的。 “嗯。” 以查点点头,“别把那个水妖精打死了。” 眼下他无意和沙利叶起冲突,既然月之天使坚持要诺洛儿作为这片梦之地的通道,那她最好还是活着好一些。 “多谢提醒。”半精灵说。她果然不似人类般害怕恶魔,反而走了过来,把盒子递上。“这是他要给你们的。” “给我们的?” 一瞬之后,以查便知道了她的意思——他轻松破除封闭术打开盒盖,半精灵回避似的退远,盒子里面是一颗如风暴般激荡的宝石,扑面而来的复杂力量感和沙利叶身上的颇为相似。 这一定是和无羽者相关的物品。 以查压住心情,将盒中之物拿给柯启尔看。 柯启尔瞪大眼睛,呆滞地盯着那颗宝石。 “契约物。”他过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好沉重的契约物集合体。大量的……生命和信力。我能看出来的就这样——” 他把脸皱成一团,竭力想着形容词,“它有自己的——的——” “组织方式。”以查点头,“是我没见过的组织方式。而且是很多小结构组成的,里面有大量的嵌套变形和随机过程。我想这就是那个契约的一部分内容。” “这就是天使长官……那个,沙利叶要的东西。” 柯启尔试图揉脸,涅塞从他膝盖上滑落,他赶忙把他重新捞起。 “这就是沙利叶要的事物。无羽者信仰的踪迹。绝对是这玩意没错。 沙利叶刚刚所说的就是这个。怪不得他不怕它经过我们的手。”以查说,“这东西不那么容易破解——不如说,它的结构就是为了反破解而组织的。 我知道他的意思了,他不止要这一个。他要很多这玩意。” “他要这些干嘛?我感觉这东西非常不妙……” 柯启尔想起什么,连忙抬起头四处找寻,还好半精灵只是坐在了不远处的树杈上,尚未离开。 “你好,小姑娘!” 他向那根树杈挥手,勉强挤出笑容,指指装着宝石的盒子。“这是哪里来的?” 半精灵面露古怪——她似乎不适应柯启尔的称呼。 “过来吧。小姑娘。我们有话问你。”柯启尔和气地说。 半精灵犹豫了一下,跳下树。 她以一种物质生物少见的敏捷动作接近他们身边。 “我们想知道这东西的来龙去脉。”柯启尔说,“这很重要,关系到……” “别说。”以查打断了他。 柯启尔面露不解。以查实则是凭本能打断。经过加百列的事件,得知“知道”的重要性后,他勐然感觉这并不是个和这个陌生女孩坦诚相待的契机。 尤其是……她身上的能量虽然微弱,却和风暴宝石中的能量有所暗合。 果然,半精灵似乎松了口气。 “这是一座法师学院中收集的。”她说。 “不错的地方。”以查点头,“收集完成后,这个法师学院怎样了?” “在一场地震中塌毁了。死了不少人。”半精灵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太可惜了。”柯启尔叹气说。 “显而易见,这里面有因果关系。” 以查看他一眼,“你刚已经说出来了。这颗凝聚体凝聚大量的信力和生命。信力和生命不会凭空产生。自然是这场灾难中转化的。 我想我们可以粗浅的得出结论了:接下来还会重复发生这样的事。 我敢说,不止在这儿,四处都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而‘他’会要求我们去促成,保障,接管它们。” “啊。那我不干。” 柯启尔摇头,转向他。“我们不干吧?” “不。我们得干。而且起码得再干一票。” 以查呲牙笑笑,“这个盒子里的得交出去。不在干一票的话,我们怎么弄到用来研究的东西呢?” “研究?” 半精灵神色怪异地看着他们。 “没事。没事。” 柯启尔回过神,赶忙转换话题,“呃。对了。小姑娘。你要和我们一起上路吗?那个……你和他是一起的对吧? 我们很乐意多个向导。如果你对这里熟悉的话就更好了。”虽然是情急之语,不过他的确也是这样想的。他们明显互相认识,也许还关系不错。 下书吧 “不了。”半精灵的眼神变幻了一下,“我路过。很荣幸见到你们。” 她像猫一样后退。 “啊。那等等。”柯启尔说。 他开启灵光,打算强行唤醒涅塞,出于礼貌也让他和这位友善的过路人打个招呼。 天使灵光照耀下,金发的年轻人马上咳嗽了一声,呼吸的起伏明显起来。 “薇妮。”他紧紧地阖着双眼,发出微弱的声音。 以查看他一眼,打了个响指。 涅塞一下子坐起。 “老师!”他茫然地大声叫道。过了一秒才看向以查,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很快,他紧锁的眉头解开了。 他又转过身,看到近在迟尺的柯启尔。 “天使也在。”他笑了一下。 “有个你的朋友哦。她和你一起来的。” 柯启尔笑眯眯地回应,转头去找,“诶?人呢?” 第九十一章 月落之地,苦风村之春 “火焰燃烧处,三人踏梦而来。心怀旧日者没入月影,逆命重生者复归灰烬,背众独行者融于水底。 月落而炎灭,波澜再起后,他现身于众目睽睽中。” ——《五先知预言记录·守物之子》 …… …… “这些预言还是那么狗屁不通。”以查说,“说真的,&nbp;&nbp;这种习惯我始终不能理解。我更希望看到这样的报告 蓝勒温的分魂在这里;零点坍缩的征兆在那里;无羽者的信徒的规模和聚集处在哪个山后面,旁边有什么标志物; 如果守物之子降临的坐标能标在地图上,地图又能完完整整的印在卷头,那就再好不过了。” “预言只是捕捉的命理碎片嘛。” 柯启尔闻言一笑。 落月湖的珍稀梦边界消散,他们重新走入森林。从开始能听到猎人和砍柴工远远的动静来看,月落之地的几个村庄已经和他们相距不远。 人类的预言没错的话,&nbp;&nbp;守物之子就会降临在其中。 他们需要比阴谋的黑影,无羽者的信徒,&nbp;&nbp;来一个算一个的所有存在,更先找到他。 “先知们已经尽力去把事情弄明白了。” 柯启尔帮忙辩解。“我们那和你们那也有不少预言。你也没少听从过。” “我是对这种形式……我是没办法。其中确实有正确的部分。” 以查迈过一条横在半路的树枝,摇摇手。“但这种形式确实狗屁不通。” “别这么说,有些预言很有诗意呢。” “诗意本身就是狗屁不通的东西。”以查不屈不挠地说。 该天使了。涅塞随着争论的节奏看向柯启尔。 和天使和恶魔打交道久了,他便知道人们关于这两种生物的想象充满着误解。 他甚至不知道这种误解是怎么产生的。他们简单而直接,想明白他们犹如看透水晶玻璃一样容易。 “为什么会这么困难呢?” 柯启尔正在酝酿词汇,以查抢了先,“看到什么,便记录,什么事物,多长多重,用途,还有由什么材料制成。没有难以表达的东西。” “有。呃。有。” 天使捋顺舌头,接道“超出极限的东西,任何生物都有。” “你知道春天吧?” 柯启尔想到了绝佳的例子,马上流畅地立起言论。“要想捕捉春天是不可能的。这就是极限。但人类可以播撒种子,摘下花朵,庆祝节日。 用这种方式,&nbp;&nbp;他们捕捉到的就是春的碎片,在他们的记忆里这就是春天。预言也是一样……” “不会吧。” 以查怪腔怪调地打断,用的是对柯启尔专用的辩论语气,“春天?这个范例也太差了。如果是文章审核,我要给你盖上‘视角过低’‘主观臆断’的不合格章。 春天当然可以捕捉。因为太阳逐渐接近大陆,而主物质位面的许多生物因为环境选择,根本不巧地需要在适宜的温度,湿度,光照下才能生长……” 春天。是啊。涅塞想。 眼看要到春天了。因此现在特别的寒冷。 …… …… …… 月落之地苦风村。 “回去,快回去!沃克!沃克!!!!” 沃克刚踏出嘎吱作响的家门,就看到一个满是灰尘的光头向这边移动。本应在炎窟采石的大哥达古蒙正一边面色严峻的向这边跑,一边高叫。 “怎么?” 沃克一愣,达古蒙已经跑到他身边,把他和跟在身后甩着鼻涕的小妹妹“水老鼠”向家里塞。 “波契的人口官来了。快。别站着不动!带着毛栗子和水老鼠躲起来。” 达古蒙一脸紧张——大哥很少这么紧张。眨眼沃克和水老鼠就被达古蒙一边一个提了起来,两条粗壮的胳膊把他们分别夹在对应的咯吱窝下面,水老鼠的鼻涕甩到了脸上,呀呀叫着。 达古蒙身上的汗味,洋葱汤气味,和火灰混合的味道冲的沃克晕头转向。 波契的人口官? 眨眼之间达古蒙就上了楼,&nbp;&nbp;一个热乎乎的婴儿襁褓被塞进沃克的怀里。毛栗子,他们上周才出生的小弟弟——送走了他们难产的母亲。 在水老鼠低哑的叫声之外,空气中又多了一种嘹亮的哭声。 “别让他哭了!沃克!让毛栗子闭嘴!” 下一秒——也许下两秒,他们就在后院了。沃克头晕脑胀,发现达古蒙正掀着自己的一条腿帮他翻过院墙,声音大的能把他耳朵震聋。 “带他们去守月石后面的山洞躲着。” 达古蒙在院墙里露出半张铁青的脸,配合他的光头像半个阴沉沉的月亮,同样的话他已经说了好多遍了。“小心。远离陌生人。一定小心。” 沃克抱着毛栗子,把一只手指塞在婴儿的嘴里堵住哭声,站在院墙外的草地上。水老鼠也像个破布球一样被丢了过来,擦着脸上的鼻涕。 “快走!” 达古蒙飞快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很快,铁青的半个黯淡月亮消失在院墙那侧。 “哥哥。” 沃克回头,是水老鼠拉着他的裤管,“我要去……” “你哪儿也别去。” 沃克另一只手抓住水老鼠脏兮兮的小手,跑了起来。 他们穿过小道。 村中远远传来鸡飞狗跳,女人哭叫和男人怒吼的声音。 “我们为什么跑啊?”水老鼠连着绊了好几个跟头。 沃克硬着心肠把她拽起来。心脏扑扑直跳。 水老鼠还太小,不然肯定知道波契的人口官是来干嘛的——和他们的官职名称起的作用正相反。 月落之地的几个村庄混住着太多非人种族,不少村民都有非人血统。波契国王午饭不消化时偶尔会想起这个又偏又远的古怪地方,想起自己应该严格控制这些混种人的数量——就像人类需要控制家里耗子的数量。 水老鼠已经是多余的,更别说毛栗子了。 沃克经历过一次这样的架势,但那时他还小——离上次人口官前来排查已经过了好几年了——多亏了波契国王的伟大肠胃一直保持健康。 水老鼠那时在襁褓里,甩着鼻涕的是他,那时就是达古蒙拉着他躲进了守月石后面隐秘的洞窟里。 “我们去找月亮德鲁伊。”沃克说,“月亮会保护我们的。” “我不信。我觉得水泽仙女……” “你不准觉得。” 沃克扯着水老鼠狂奔。不知过了多久,残破的月亮神殿出现在视野中。 他紧了紧怀里的毛栗子,婴儿散发着热烘烘的奶气。 寒风一吹,浸透汗水的衣服贴在身上,难受极了。 沃克拉着水老鼠,绕过长满了青苔,又黑又丑的守月石,钻进倒塌的后殿。他扒开堆在一起的潮湿树枝,看到山崖间熟悉的裂缝——刚够一个小孩子侧身穿行。 。 第九十二章 明月德鲁伊阿亚尔窝塔 洞不大,行了一段,便看到岩壁上嵌着一盏锡制的圆形壁灯,黯淡的微光仅仅撑起了三米见方的光晕,沃克却一下子松了口气——说明月亮德鲁伊还在这。 他紧抓水老鼠,怀抱毛栗子艰难地的爬上两个石阶,一转后,便来到一个简陋的石室。鼾声传来,沃克穿过两个石桌之间,果然见到墙角的干草堆上有个和他差不多高的身影正在呼呼大睡—— 明月德鲁伊,阿亚尔窝塔。 沃克稍微松手,水老鼠便挣脱了他的拖拽——她已经扭来扭去的挣了一路了——一双小手用力抻着自己的上衣下摆,眼睛滴溜乱转。 “哥哥。我想去找水泽仙女。”她果然又说道,“水泽仙女可厉害啦。又漂亮。她说下次邀请我到湖底的城堡去做客哩。” 沃克真不想理她,水老鼠不但不知道情况紧急,还总对明月德鲁伊不够尊敬,现在又迷上了森林里新搬来的奇怪人鱼,达古蒙说传统被败坏就是这个样子 “月亮已经落了”。 沃克才不这么想。 阿亚尔窝塔虽然是半身人,住在破神庙的破洞里,经常吃老鼠和蜈蚣,却总是能耐下性子容忍他们在这附近玩耍,一次也没把这件事拿出去大声嚷嚷,这难道还不算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么? “你别吵。”他命令,“带好毛栗子。”沃克把襁褓塞给水老鼠,爬过去叫阿亚尔窝塔。 半身人德鲁伊的呼噜在空中嘎嘣折断,翻个身,揉揉眼睛坐了起来。 “波契的人口官来统计新生儿了。”沃克急忙冲他说。 阿亚尔窝塔睡眼惺忪地看着孩子们。他头发蓬乱,胡子缠成一团,脸上满是沟壑,懒洋洋的哼哼 “唔。知道了。你们就在这玩会儿。”说着又要躺倒。 “我们不要玩!”沃克使劲摇着他小而结实的肩膀,不让他睡下去,“达古蒙长得太大了,钻不进来洞里了。你帮忙去看看他好不好?” “达古蒙是谁来着?” 阿亚尔窝塔慢悠悠地眨着眼睛,“喔,那个光头小鬼。” “不是小鬼,大哥已经十八岁了。” “那他已经成年四年了。别麻烦俺了。去。去。”半身人明月德鲁伊摆了摆手,“老子不管事。小鬼们,你们要在这玩就玩,老阿亚尔惹得麻烦够多了。” “您得保护他。”沃克急切地说,“人口官一进家门就明白了,他们会吃人的。他们会摔死多余的小孩,再把大人吊死。我不想大哥被吊死。月亮应该保护我们。明月德鲁伊应该……” “明月德鲁伊应该受到人们的尊敬!” 阿亚尔窝塔一下子翻身坐起,喘着粗气。 “你看老子受到谁的尊敬了没?”德鲁伊蓬乱的胡子都颤抖了。“他们把神殿的砖偷走砌墙,把俺赶出村子。赶出自己的家!兔崽子们偷祭祀的香油,把俺鱼钩上的鱼摘走! 这里从古至今都是明月德鲁伊的地盘!现在呢?现在月落之地里的人都向谁的屁股祈祷?烈焰妖女夏摩歌!她听伊佛灭的召唤!真是笑掉俺的大牙。” 阿亚尔窝塔越说越气,咬牙切齿起来。“他们已经彻底忘了月亮是怎么陨落的。明月德鲁伊守护这个地方千百年,现在甚至没有容身之处……去他娘的,老子不管!” 他砰地倒下,面朝里,发出闷声。“对了,还有那个瘦巴巴的水妖精!让她和那个火妖女扭着屁股去救你大哥好了!” 沃克一时愣在原地。 “谁是瘦巴巴的妖精!你才是屁股!不准你说水泽仙女的坏话!”水老鼠尖叫。 “哇!” 她伸着两个拳头向半身人德鲁伊扑去,毛栗子被甩在干草垛上,开始嚎啕大哭。 阿亚尔窝塔板着脸举起一只胳膊一挡,水老鼠的拳头像是打在了结实的铁棍上,疼的她也狂叫起来。 一时石室内回荡着刺耳的孩童哭叫声。 “可是达古蒙一直都相信您!”沃克抓过毛栗子,扳着德鲁伊,大声盖过弟弟妹妹的哭声,“人口官一来,他马上叫我来月亮神殿……” “放屁!” 阿亚尔窝塔吹胡子瞪眼,声音比他更大,“在炎窟采石头的都听夏摩歌指挥。 烈焰德鲁伊一年比一年风头猛,俺还不知道?炎窟已经腐化了他们。破灭的邪信渗透了他们的心灵。没救啊!没救!” “不可能!”沃克挺直腰板。 “俺真是……老子真是……” 阿亚尔窝塔跳下干草垛,气势汹汹地瞪着沃克——正好平视。 “月光一视同仁,照耀着罪人和无辜的人。”沃克说。 “谁教你的词?” 阿亚尔窝塔皱起鼻子。“你这小鬼懂个屁股!” “您教我的!上次!” “俺教你的……俺教你的?老子真是……” 阿亚尔窝塔拧过头,脸色阴沉地左右踱了两步。 “最后一次!” 他猛地大手一挥,抓起一把很像旧笤帚的东西,“最后一次!小鬼们,我出去之后把门堵上!” “我跟您一起去!” 沃克一跃而起,“水老鼠,看好毛栗子!” …… 半身人德鲁伊走的极快,沃克拼命跟上,跑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但他不敢叫阿亚尔窝塔慢点,村庄的茅草屋顶越来越近,环境却越来越寂静。 这令他不禁胡思乱想起来。 阿亚尔窝塔陡然停步。 沃克一个趔趄,撞在德鲁伊披着虫蛀皮袍的结实肩背上。 他下意识向前看去——这个角度能清晰的望见村尾自己家的屋顶。 正有一队人马站在围墙外面说着什么。 还没等他细看,阿亚尔窝塔拽住他的小臂一拉,把他扯进一块被及膝枯草包围的大石头后面。 “怎么啦?”沃克莫名的紧张起来,伸手向裤兜摸去,里面是刚在石室里拿的切老鼠的小刀。 “不对劲。”阿亚尔窝塔紧握旧笤帚,喃喃道。 “那些人?”沃克问。 德鲁伊背靠大石头用力点头,喘着粗气——他刚才跑那么快都没有喘气。 “那不是人口官的人吗?我们就是要对付他们。” 沃克被德鲁伊的情绪感染,感觉心头的恐慌在逐渐爬升,“我认得呢,领头的人戴着波契的肩章。” “有三个不是。”阿亚尔窝塔僵硬地身后指了指。 沃克趴在草丛中,伸头向外看。那些人大概有十五个左右,领头的穿着一身合身的崭新制服,头上带着饰有羽毛的帽子。剩下一些人腰佩皮鞭,和他打扮不同,肩章上纹着张嘴的蛇口。 里面确实有三个人显得格格不入——不止是因为没有波契肩章。 两个人披着一黑一白,样式非常少见的法袍,站在那里修长挺拔,虽然太远看不清面目,却让他觉得难以直视。另一个人身材相较之下单薄一些,有一头耀眼的金发。 。 第九十三章 你急需担心的事情 “那些人就是术士?” 沃克缩头回来,和阿亚尔窝塔肩并肩靠着岩石——黑衣人向这边瞟了一眼,但他没能注意到。 “我们上,人口官当然有手下,有什么可怕?” 沃克从没见过这么气质神奇的人,有点不安,但还是心一横,&nbp;&nbp;拿肩膀撞了撞阿亚尔窝塔,见他不动,又把德鲁伊往起拽。 “我看你得回去,小鬼。”阿亚尔窝塔闷声说。他重的像个石头,声音也和石头一样又冷又硬。 “我不回。” “别给老子添乱!老子一会儿没空照顾你。” 阿亚尔窝塔用力擤了一下鼻涕,晃了晃脑袋,瞪着沃克,&nbp;&nbp;嗓门大了起来,“俺去跟他们说两句。好好说两句。让他们赶紧走,有多远滚多远,行不行?” “呃……这样行。”沃克想不出该怎么反对了。 “得。月亮会庇护你们这些臭小鬼的,回去等着。” 阿亚尔窝塔摆摆手,把鼻涕抹在地上,画出一条又粗又亮的曲线。脸青的像冬瓜。“对了。如果山洞里的灯灭了,赶快跑到去甜风村找那个小妞,她如果不在,就在炎窟的石圈地附近,认得路不?” 沃克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小声重复“小妞?” 明月德鲁伊厌恶地撇了撇嘴,脸上横肉直抖,“一定要俺说出来?卑鄙的烈焰德鲁伊夏摩歌。哼。”他冷笑一声,抓着旧扫帚站起身,“平时耀武扬威,现在怎么看不见?” …… …… “苦风村,四十一户。二十五户非人,十六户四分之一以下混种。彻头彻尾的混种村。” 波契人口官史索特坐在马上,&nbp;&nbp;把一只鹅毛笔夹在耳朵,照着一份文件高声宣读,他下巴尖锐,颧骨却很高,有一双灰色的粗眉毛,像只鸟熊。 “据此规模,苦风村每年可以得到一个新生儿名额,每两年应该送一个半血以上的混种供给地方马戏团或者皇家动物园……” 史索特从文件上抬起灰绿的眼珠,漫不经心地抖了抖手上的纸页,“行了。都记住了没有?没有的赏自己一鞭。刚才咱们已经把这破地方翻过了。”他向着村内招手,“村民都集中起来了吧?” 涅塞看了眼以查和柯启尔,天使和恶魔宛若在无人之境,近乎无声的争辩着又一个话题——似乎是月落之地的来历?他们松散的站在史索特人马的队尾,三排人的后方,对眼前的情况并不在意,周围的人也仿佛看不到他们一样。 涅塞没有参与讨论,一直专注地听着史索特的每一句话。 他们在进入苦风村之前碰到了波契人口官来势汹汹的队伍,&nbp;&nbp;他临时起了混入的主意,毕竟眼下再没有比统计新生儿更适合他们借力寻找守物之子的事情了。 以查和柯启尔也尊重了他的选择,&nbp;&nbp;这让他尤为感激(以查的说的是“妥协”,&nbp;&nbp;柯启尔则谦逊地表示“客随主便,按照你们狡猾的风俗来好了”——天使似乎认为狡猾是个褒义词)。 过程倒简单到不值一提——史索特刚开始还想对他们大喊大叫,以查一个响指就说服了他,眼下他对他们比羔羊还要温顺。 一个袒着右臂,只有一半眉毛的高大壮汉从村内走来,涅塞认得这也是史索特的手下。 “所有人都乖乖的圈好了。” 壮汉粗声粗气地回答人口官的话,“史索特大人,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看看,恰卡又是第一个等不及。”涅塞面前一个绑着头巾的青年尖声说,“我猜猜,里面是不是有手脚长毛的母矮人?还是半兽人?每次干活之前能不能先去动物园解决下你的裤裆状况?哦。我忘了。动物园的都被恰卡玩秃皮了。”青年阴阳怪气地道。 人群爆发哄笑。 恰卡刚要反击,史索特举起一只手打断了他。 “可以了。咱们去清点一下。”人口官慢声道“这次别弄死太多人。尤其是今年的新生儿,全部带走。这是上面的命令。” “啊?那我……”恰卡说。 “别让我看见。怪恶心的。”史索特冷笑了一声,拨转马头,“我宁愿观赏野火鸡。” “这是你们的又一个习俗吗?”他们向村内走,涅塞回过神,原来是柯启尔结束了讨论,小声问他。 “这些人要把新生儿带走。” 以查也冲他说话了,“可以让他们代劳。等他们把整个月落之地的新生儿都集中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再在里面挑,那就简单的多了。” “是……” 涅塞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想了想道“往年很少有这样的情况,会不会他们也在找守物之子?” “这个由你来担心吧。”以查说。 “您的意思是?” “我说。” 以查看了一眼他,笑了一下,但眼底全无笑意。“这件事对我来说很简单,我找到守物之子,把他带走,如果碰到无羽者的信徒就和沙利叶联络,碰到阴谋的黑影就把他消灭。 这里的历史有一点意思——主要是想到伊佛灭当时随意的一个行动,导致这地方形成了现在这种不伦不类的状况。 但总的来说,我不是太关心。 如果有物质生物非要和我抢,或者谁要抵抗,我难免会让他们血流成河——毕竟这对我来说实在太容易了,甚至都算不上杀戮。就像一条船在前进的路上磕碰掉海岩上的藤壶一样。” “但对你来说应该不一样吧。毕竟你可能还认为他们都是你的同胞。” 他耸耸肩,“想清楚了没?这就是你应该要担心的事。” 涅塞一愣。 “没事。不会的。”柯启尔见状安慰道,“他不会的,我也不会的。” “你真烦。”以查淡淡地说。 涅塞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话,闷声不言。 距村尾不远的井边地上挤着坐满了人,满面灰尘的妇女搂着半大的小孩,几个老人仿佛倒塌的支架一样靠在一起,青壮年则被赶在另一堆。 仔细看去,他们的眼珠颜色各异,甚至有裂瞳和竖瞳,不少人的脸部都有奇怪纹路,躯体走向,耳廓,鼻梁,眉间,额前都有异样——应是和非人种族混血所致,两个腰缠皮鞭的打手看管着他们——一点也不吃力,因为他们的双手都被绑在了身后。 波契对非人种族一直采取高压政策,月落之地想必因为传统上本是德鲁伊的地盘,外加炎窟的采石十分艰险,只本地有经验的工人可以从事,才稍微保留着几个混种聚集区。 于此涅塞从小到大常有耳闻,从未仔细想过,此刻他盯着他们,心中泛起异样的感觉。 。 第九十四章 漏网之鱼 “今年的都在这儿了?”史索特催马走进边上的马厩。马槽中只铺着一层干草,靠在一起摆着三个襁褓,三个婴儿在其中瘪着脸哭号不止。 见史索特进来,靠坐在边上的一个中年女混种人径直站起。人口官扬起鞭子向她狠狠抽去,一阵古怪的风却让他打偏了,鞭子后折,抽到了自己的马屁股上,&nbp;&nbp;马嘶叫一声,一下子跳了起来,把史索特掀了下去。 女混种人响亮的笑了一声,皂色的母马正准备奋蹄狂奔,却又仿佛中了安抚术一般,莫名其妙地平静了下来。 它放下前蹄,好像大惑不解似的眨眨眼,然后慢慢走到柯启尔旁边。 涅塞转过头看着柯启尔,&nbp;&nbp;柯启尔摸摸母马的头。 史索特骂骂咧咧地痛叫着,&nbp;&nbp;以查从他上方径直跨了过去。 真不知道恶魔对这些人的视力做了什么手脚,史索特好像没看到脸上迈过的以查一样,只是在地上像个货真价实的蠢货般摸索着自己的帽子。两个手下带着很难掩饰的笑容前来搀扶。 以查已经靠到了马厩边。 “守物之子不是这其中的一个。我非常确定。” 他向马厩内瞥了一眼——以防万一还伸出细线探了探,又摸了摸——便旁若无人地返回,对柯启尔说“都是普通的人类幼体。再看一会儿吧。不行我就让他们到下个村子去。” “我们不要太强行干涉他们的自然活动吧?”柯启尔面带点古怪说。 “哦。我以为天使什么都管呢。” “我还没有足够的位阶呃。不能什么都管。”柯启尔有些惭愧地回答,“再说,在他们这里,应该遵循一下他们的习惯和规则?” “随便你。”以查耸耸肩。 “真的随便?” “真的随便。” 适度的顾及柯启尔和涅塞的心情是绝对有必要的,他也对此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们应当团结一致,这样才能发挥最大智慧,共享最多情报——最好和他一致,实在不一致的话他可以妥协一点——反正都是小事,他相信已经和涅塞说的很明白了,柯启尔当然会懂他的。 来时路上他再次进入了落月湖,把那颗变复之心通过湖水和诺洛儿传递给了沙利叶。明白了原理之后,这个清醒梦变得容易操作,&nbp;&nbp;不花多少功夫就召唤了出来。 沙利叶对他们目前的行程没有评价,也没有提出下一笔交易,&nbp;&nbp;因此他们只需按原计划在这里寻找守物之子即可。 这边史索特已经站起身。 他咳嗽一声,威严仿佛清晨的胡茬重新回到他身上,人群的笑声立刻平息。 史索特凑近马厩,也只看了一眼,便脸带厌烦地挥挥手,“带走。”便有两个手下挽起袖子上前准备捉起婴儿。女混种人前来阻拦,有人开始抽刀,以查打个响指,双方都忘记了这件事。 “有人私藏,或者胆敢不配合没有?” 波契的人口官板起脸,转过身问。 “有一家有猫腻。”绑着头巾的青年尖笑一声——他的外号也正得于此,名叫“尖尖”。 “我看他们是活够了。”尖尖说。 “哦?哪里?” “那个破猪圈。”尖尖向不远处一指。那有个歪歪扭扭的二层小楼,外面的涂漆已经掉落大半,从外面的石灰缝可以看出它的二楼地板百分之百是斜的。 “我在上面看见了小猪仔用的尿布,屋子里有起码三个人吃饭的餐具。” 尖尖做了个手势,“但他家只有一头光头猪。小猪崽子们都到哪里去了呢?” “你没让那只光头猪好好开口说话吗?”史索特傲慢地说。他已重新上马返回井边,正在居高临下地在挤作一团的混种人间打量。“我没看见光头。” “猪怎会说人话?” 尖尖用一根瘦手指搔着下巴,“他乱吼乱叫,&nbp;&nbp;我打断了他的火腿。他这会儿差不多正在楼梯上等着断气呢。老规矩,尸体不用拖出来。” “尖尖啊。尖尖。”史索特深深地叹了口气,“我说了。这次最重要的事是收集新生儿,无论是打断火腿也好,还是想要操火鸡也好……都他娘的给我往后稍稍!” “喔呦。”尖尖假装被他吓到。 “我们再去看看。” 史索特夹了下马肚子,“务必查明白有没有漏网之鱼。” 他缓和了下语气。“等我们把新生儿弄完了,你们想干什么都可以。这有井,还有脚手架,拉个处刑台可太容易了。上面的活是上面的活,咱们的活是咱们的活。” 已经清楚苦风村没什么抵抗力量,史索特便只带尖尖和恰卡进入那间小屋——这是他以为的,以查,柯启尔和涅塞自然也跟他一起。 楼梯上只有一大滩血迹,空气中萦绕着一股腥臊味,并没有光头猪或者光头混种人的身影。 “见鬼了。” 尖尖歪着脸瞅着那摊血迹,“我把他的两条腿都打断了。还在肚子上开了个口子呢。” “呸。不勒断脖子怎么行?我就从来没放跑过一个!”恰卡啐了一口。 “赶快找。” 史索特顺着血迹走,摆了摆手,没有发怒,反而微微一笑,“你们说他能往哪儿跑?猪总会回到猪群里去。” “大人说的太对了。” 尖尖吸了吸鼻子,“这么一说,我就闻见猪的味道了。” 没什么难找的。 以查第一时间就到了后院。涅塞和柯启尔也马上赶到。 两只毛发蓬乱的黑猫在横七竖八的篱笆下悠闲地舔着爪子。篱笆后隐隐透出点点自然能量。显而易见,一个隐蔽的小门后面藏着两个人——甚至能看到他们的轮廓,一个穿着破烂皮袄的半身人扶着一个约有他两倍高,满身血迹的光头混种人。 混种人身上有伤口和血迹,和尖尖说的基本一致,不过他身上有被治疗过的痕迹,因此并没有致死——虽然治疗的很业余。 这种自然能量的组织方式……半身人是个德鲁伊。 听到他们的脚步逼近,篱笆里的能量不稳起来。 身后传来更大的脚步声,史索特,恰卡和尖尖也来了。 “果然在这儿。小猪小猪快出来吧。”尖尖怪笑道。 。 第九十五章 两个混种人,猪都不如 “混种是常见的现象。自然状态下通常发生在结构接近的生物间。 容易理解,混种通常是母种各方的平均,偶尔则兼具双方的优点,或反之。 有时,特定比例的混血种身上会萌发母种各方都不具有的性质——半鼠半软体动物,异怪重构体,魅影幽灵贪吃者,&nbp;&nbp;四分之一妖精配四分之一蔓灵配二分之一咸水巨魔,半人半精灵,血魔仙女皆在此列。 同时,他们产生异常突变的几率更比纯血生殖更大,突破方向也更为极端,难以捉摸。 对混种的研究一直是生命学者的热门方向,为了测试混种性质,激发突变所设计的实验百花齐放,相关的事故自然也层出不穷,有时甚至波及一整个位面,乃至对别的位面产生污染。 直到御衡者花园出台公告,宣布实验规模为‘岛’级以上的混种实验和应用为非法,轰轰烈烈的混种大研究才告一段落。 孤岛世纪后期,仅剩下零星的生命学者还对混种实验情有独钟,愿意在严苛的要求下开展混种研究。 这些学者之中最为著名的,就是大生命导师塔粒粒奇……” ——《混种王朝》 …… …… “这里面没有婴儿。里面这个德鲁伊我刚刚见到过。和一个小孩在一起。可惜,那小孩也不是婴儿。” 以查打量着篱笆里的两个轮廓。后面恰卡兴奋地大叫一声,扑了过来。 以查侧身让过恰卡,回到柯启尔和涅塞之中,两只黑猫被惊吓跳起,一溜烟跃上墙头,很快没了踪影。 恰卡大发神威,直接将发脆的篱笆一股脑掀到一边,杂物掩盖的小门立刻被他的一只大手破布似的揪掉了。 一个破旧的橱柜内部空间显露。 披着破烂皮袍的半身人德鲁伊似乎已经准备好了,踞坐在前方,&nbp;&nbp;乱蓬蓬的胡子遮住大半个脸,&nbp;&nbp;双手平持着一根旧扫帚样的不起眼事物。光头混种人在橱柜后方蜷缩着身子,光射到他迷离的灰眼睛上——他又快失去意识了。 “呦。这矮猪是谁?” 尖尖道。他已经靠了过来,倚着柜子一侧,一只手玩着另一只手袖口,和恰卡对里面的两人形成合围。 “小心点。”史索特轻松地说,“还要问话,别都弄死了。” “史索特大人说的对。当心。” 尖尖解下腰上的武器——和其他人有所不同,他的武器是一根闪着金属光泽,一头磨尖的细手杖。“先把光头猪拖出来吧。” 恰卡正打算这么做。还没等尖尖把话说完,他便伸臂越过半身人肩头,向光头混种人够去。 半身人用扫帚样的东西去挡,恰卡浑不在意,一把抓住那根破棍子。 以查眯起眼睛。 果然,有淡白微光一明即灭。恰卡粗壮的身躯如受重击,直接向后连着打了好几个踉跄,一屁股跌坐在地,半天没爬起来。 “哎呦。真难看。猪都不如。” 尖尖发出刺耳的笑声,拿手杖的锋利一头指指点点。恰卡一只手捂着刚才摸旧扫帚的手,&nbp;&nbp;破口大骂。 史索特脸色阴沉了下来,看着半身人。 “那家伙是月亮德鲁伊。”柯启尔小声说。 以查点头。 原来苦风村确实还有管事的月亮德鲁伊。刚刚他们还讨论过这个,&nbp;&nbp;原本月落之地就由明月为信仰的德鲁伊掌管,&nbp;&nbp;直到伊佛灭给这里带来了近乎灭顶之灾。 明月德鲁伊无力保卫自己的地盘,波契王国顺势将此地划入自己疆土,周边游离的其他种族也趁虚而入。方形成了这个天然又偏僻的混种区域。 当然,据他们所知,明月德鲁伊仍然没有放弃信仰,也试图在保卫故土,恢复往日荣光。 不过,从一路所见和眼前的德鲁伊情况来看,想要做到这件事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个德鲁伊手里的东西好像是旧物。还保有一些力量。”以查说,懒洋洋的倚靠院墙。 边上焦灼的局势和他们的闲谈泾渭分明,仿佛中间隔着一层无形的空气墙,不过以查意识到半身人明月德鲁伊似乎用余光在打量着他—— 这家伙能发现他们的存在吗?那也不是多么奇怪的事。他一路用的只是普通的无声渐隐术,并非完全隐形,只是消去他们身上的注意等级。有经验的大咒法师,心思坚毅澄澈或感知敏锐者都有可能看到他们。 “不过他好像不怎么会使用。”以查补充道。 “那两个混种人都有突变呢。” 柯启尔似乎正对别事担忧,转向他,“你记得塔粒粒奇老师说的不?突变混种受到能量激发的话,可能会产生不好的后果。刚才我本来想帮那个混种人治伤……” 以查显然觉得此事无关紧要,只是嗯了一声。 “两个?半身人是混种人?”涅塞问。他的认知里不是这样。半身人是百万年前分化的人种之一,并非混血的结果,这个半身人的更是身体特征十分明显。 “呃?不是。”柯启尔一脸茫然。 “啊?”涅塞更疑惑了。 “得,看来还是得靠我。”这边尖尖阴惨惨地说。半身人德鲁伊已经握紧扫帚站了起来,像一尊破旧的雕像,正挡在柜子前面。 “德鲁伊啊?” 史索特恢复了傲慢的面色,走至一边,抱起两个胳膊。“苦风村还有德鲁伊呢?” “明月德鲁伊,你老子阿亚尔窝塔。苦风村受到俺的庇护。” 半身人大声地吸了吸鼻子,“波契的人类官员,捡起你们的屁股,滚出月亮笼罩的土地。” “知道。知道。明月庇护着这儿——” 尖尖拖长声音。“我们当然尊重传统了。破破烂烂的,满是虫子的,腚眼流脓的传统。” 他瘦的像猴子一样,姿势也有些相似,膝盖向外,甩着手杖,向前迈了两个奇异的花步,和阿亚尔窝塔相距已经仅有三尺。 “为表尊敬,我想请这位大德回你那亲爱的月亮上去。我们只找你后面的那头猪。”尖尖弓下腰,摊开一只手。 “你还废什么话!他已经动手反抗了!我们代表尊贵的波契国王!”恰卡忍不住了。“反抗我们就是反抗波契国王!扭断他的……” “嘘。” 尖尖侧过头,做了个手势,嘶嘶道“猪都不如,就别说话了。”恰卡再次勃然大怒,正要发作,被史索特瞪了回去。 “你啥意思?” 阿亚尔窝塔皱着眉,疑惑地看着对面挑衅自己人的阴森青年,“你到底和不和俺打?” “我也没让你说话呦。”尖尖反过头,呲牙一笑。 他猛然向前一冲。 电光石火,但涅塞看的清清楚楚——带着头巾的瘦青年尖尖眼中紫光一闪,瞳孔变成了一条竖线。他正是柯启尔所说的第二个混种人。 。 第九十六章 对牛弹琴 阿亚尔窝塔脸色一变,举起扫帚应敌。月光再度闪亮,但尖尖实在太快了,瞬息之间就向德鲁伊的咽喉,两肋和两处腹股沟刺出五杖,迅捷绝伦。阿亚尔窝塔拼尽全力格挡,试图念出咒语。 大多数人听到叠在一起的一声“当。”战斗只发生了一瞬就结束了。 明月德鲁伊仰面跌倒,&nbp;&nbp;旧扫帚落在一边,所有人看的清清楚楚——泛着金属光泽的锋利手杖前端已经深没入在他的肋下。另一头牢牢抓在尖尖手中。 尖尖脸上挂着兴奋的狞笑,慢慢拧动手杖,顺带按压手柄,阿亚尔窝塔发出风箱般的啸声,豆大的汗珠顺着他头上的沟壑滚落。 史索特迈着大步走了过来。他响亮地鼓着掌,一边把旧扫帚随便踢到墙角。恰卡咳了一声,&nbp;&nbp;手按在膝盖上,面露不忿,摩擦后槽牙。 “他打不过那个混种人。”柯启尔忧心地望着倒地的德鲁伊。看上去对“遵循他们的风俗,不干涉自然规律”的想法产生了犹豫。 以查瞄一眼尖尖,打了个哈欠。 “难得的正向突变。”他没什么精神的评价说。 混种研究他虽然从塔粒粒奇那里有所了解,却并不热衷。这类实验对睡眠和环境要求太苛刻了,即使一切都尽善尽美,每日小心呵护,每晚起夜百八十次,警惕一切风吹草动,也难免会发生各种意想不到的事故。 即使事事顺利,结果也足够显著,到了写成文章这一步也容易被退稿当头一棒——这方面的管理实在太严格。 混种王朝已经过去了。最重要的是,他不喜欢。 “是。而且混血程度很低。外表几乎看不出来呢。”柯启尔轻声说。 “嗯。” 尖尖的突变确实少见,塔粒粒奇得到了这样的个体估计会欣喜若狂。 现在也没什么迫在眉睫的事,要不要顺便讨好一下久未谋面的老师呢?以查盘算着。 尖尖的表现非常像人和狼人,猫精或者豹精的混种。若是没有足够知识,光看表面的话难免会做出这种判断。 不过以查知道尖尖不是。他显而易见有十六分之一的特殊血统——由魅影,死灵,&nbp;&nbp;猴妖精组成,确实稀有。难以想象这样的家庭是如何欢聚一堂的。 突变方向则是体术,嗅觉和心智——最后这点倒说不准,也许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要做成活标本吗?”以查问柯启尔。 柯启尔直摇头。 涅塞也脸色很差地说“拜托您千万不要这样做。” “行。” 以查恢复了百无聊赖的状态,转而想着守物之子的事。 以之前的经验来说,守物之子应该是与本物质位面相合,非常独特的规则生物——很可能表现为物质的外表。 他现在比刚接触迪亚波罗时有了更宽广的认知,相信在法则视野中可以一定可以看到蛛丝马迹——即使对方具有任何的保护性视觉规则遮蔽的话,在直接触摸之下应该也都会在他面前显出原形。 何况还有涅希斯——虽然金色的眼球梦境最近没什么反应,但这必然只是暂时的。 不过,目前一路走来,他还没有见到任何疑似守物之子的个体。 有必要看一眼半身人和光头混种人藏起的两个幼儿。听人口官这派人的意思,其中起码有一个是新生儿…… 两个都不应放过查探,人类先知的预言未必准确,尤其在时间上,守物之子的降临时间很可能有误差。 尖尖显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不远处的几个超物质存在从头到脚观察了个透。 他保持着丑陋的笑容,不紧不慢地拔出手杖,在德鲁伊的伤口上发出啵的一声,然后快速地挽了个花,&nbp;&nbp;将手杖钝头朝下,&nbp;&nbp;在阿亚尔窝塔额头上比划着。 阿亚尔窝塔面目扭曲地怒视着他,捂着伤口,鲜血慢慢从皮袍下面渗出。 “这是一点小小的教训。这位德鲁伊。” 史索特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仁慈的波契国王给了月落之地的德鲁伊豁免权,不是让你们对抗他的统治。你们要学会用自己的方式为我们繁荣富饶的波契王国做贡献。” 他比了个手势,“贡献,明白吗?不要自讨苦吃。现在起来,加入我们的队伍,帮帮忙——我们还有好几个村子要处理。” “你要是勤劳肯干,忠诚踏实——” 史索特说到这里,阴森森地笑了笑。“这全看你自己想怎么表现了。这样或许我还能在报告上多表扬你们几句。 等到明年,或者后年,也许月亮德鲁伊在月落之地的专项拨款占比会提高,你可以拿去兴建你们的神殿,不错吧?” “您太仁慈了。史索特大人。” 尖尖笑眯眯地把玩起手杖,把它转的密不透风。 “如何?”波契人口官用一只穿着尖头皮靴的脚踢了踢德鲁伊的手腕。 “俺不爱听傻子放屁……”阿亚尔窝塔吐出大口含血的唾沫。 “我也觉得是对牛弹琴。”史索特利落地挥了挥手。 嗷——咔啦! 德鲁伊发出母熊生产般的声音,身子一阵痉挛。尖尖快若闪电地抡出一杖,正中他的右肩膀,直接将它锤的塌了下去。 下一秒,戴着头巾的混种人打手便出现在橱柜的另一侧,挥杖冲着橱柜的顶部向下一击。 橱柜不堪承受,顶上多了一个大洞,从中开裂。尖尖又是一杖,直接将橱柜半扇劈下。 年轻的光头混种人达古蒙没有了橱柜壁的拘束,四肢软软地伸开,瘫倒在阳光下的泥里。 尖尖拿着手杖拨弄着他,又戳了戳。混种人达古蒙睁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呦。死了。”尖尖黑了脸说。 “死了?”史索特皱起眉。 “你——们——这——些——狗——杂——种——”阿亚尔窝塔咬着嘴唇,从喉咙中发出咆哮。他竭力想站起来,被尖尖一杖打翻,一侧脸颊肿了起来。 “有你说话的份儿吗?谁是杂种?” 尖尖呲着牙,瞳孔捏成了一条细线,在德鲁伊脸前用力蹲下。他高高举起手杖的钝端,然后狂风骤雨一般地开始敲打阿亚尔窝塔的头,德鲁伊登时鼻血长流,整个面孔血肉模糊。 “天使!”涅塞猛然拉住柯启尔——他清楚恶魔的意思。“救救他们吧。” “其实——”柯启尔为难地说。 。 第九十七章 一个火球 “我不能再干涉这种因果了。”天使说,“治疗的话可以……但是……” 以查瞟一眼柯启尔。笨蛋在说什么? 那个光头的混种人其实没有死——也许这里就他们能看出其中的端倪,就像没人看出尖尖其实是个混种人一样,随便好了。就算光头混种人和德鲁伊都死了,一个天使也可以轻易地把他们救起。 “你累了吗?天使。”以查随口问。 第一世界的麻烦确实耗费了他们两个大量的精力,他心里是指望这场主物质位面之旅能作为短暂的放松间隙的——他们对付物质生物总归不在话下。即使里面添杂了些其他的存在也不过是些小插曲。 “呃。没有。”柯启尔回答。又对着涅塞小声道“不急。再等等看吧。” 涅塞面露明显的困惑。 天使确实有些古怪。以查把他们的对话听在耳朵里,想了想。“没什么好着急的。”他对涅塞说,&nbp;&nbp;“实在不行我来。” 实在不行。 他当然知道对于其中的一方来说,现在的情况已经是实在不行了。未免但对于他们这些能量生物而言,可能的极限还远未达到。在死生之外,还有更多的界限。 涅塞没有多说话。 天使和恶魔做出了承诺。表露了在情况无法收拾时接管的意图,他也清楚他们的威能——也许甚至不够清楚—— 对于普通人类而言,他们无所不能。 根本没什么可怕,&nbp;&nbp;没什么可急,&nbp;&nbp;没什么不可挽回。天使和恶魔都表了态,这双层保险非常牢靠。恶魔老师认为他自己可能永无超生时,&nbp;&nbp;以及地狱被天使突袭,团团包围时他都没有急过。 就连他自身,也见过更可怖,更奇异,更惨烈的景象。 但还是不能阻止心上泛起异样的感觉。 再忍一会儿。 涅塞望着地上的奄奄一息的德鲁伊心想。 实在不行他自己可以动手。混入史索特队伍的主意是他发起的,应该由他来终结。 他没想到波契的正规执事队伍如此穷凶极恶——他们的暴力手段超出他的预期——和他十七年来在学院中所学到的人类所应遵循的美德完全不同。比他们口中的魔鬼还要过分。 尽管还有那么一点点不想和波契王国的官方人员作对,他已决心要干涉此事——太多冲突的道德了,他甚至不知道道德是不是仅仅是一种幻想——不如只考虑这个简单的道理不管是人还是非人,这个自大的月亮德鲁伊只是想保护自己的村民不被严刑拷打,虐而又杀,而对方正在坚持这么做。 恶魔老师不会提出意见的,他基本上完全不在意,甚至有点心不在焉。 “死了就没用了。” 史索特走到混种人边上,踢了踢,失望地撇了撇嘴,“在边上搜一圈得了,&nbp;&nbp;我们去下一个聚集区吧。” “这个老矮子呢?” 尖尖停下敲打,换过手杖锋利的一头,在阿亚尔窝塔皮袄下露出的一点肚皮上比来比去。 “咱们这就走啦?史索特大人!”恰卡也叫道,“时间还早的很!” “真拿你们没办法。”史索特一手叉腰,叹了口气,一手举起一根手指,“三个小时后在村口集合,抓紧时间,各位。” 恰卡伤口立刻愈合,如若全天下最健康的人一样一跃而起,激动地冲向前院。他应是早就物色好了猎物。 尖尖举起手杖,狞笑着向阿亚尔窝塔刺去。 空气陡然变得灼热起来。硫磺味。 一颗火球从一个诡异的角度射来,擦过尖尖的耳朵,在墙上留下一个发脆的焦印。 混种人打手怪叫一声跳到一边,转动脑袋警惕地四处张望。 “恰卡!滚回来!叫所有人都来!”史索特厉声叫道。 晚了。 恰卡回来了,也确实做到了滚回——只是他是被人扔回来的,此刻他在地上也确实打了两个滚,便像一个破麻袋一样堆在阿亚尔窝塔身侧。 同时,一个仿若一朵火焰花般的女子闪身出现。 她一头红发,&nbp;&nbp;身穿鲜艳的亮橘色长裙,&nbp;&nbp;雪白的脖颈上压着一条太阳形的项链,双手戴着丝质的法术手套,&nbp;&nbp;也是一样的颜色——指尖的部分还有施法过的痕迹,正冒着缕缕白气。 她身后还跟着个小男孩,看上去不超过十二岁。男孩见了德鲁伊的样子,大叫一声扑上。 “嘶嘶。” 尖尖死死的盯着女子。火球是她扔的,不会错。 “这位师找我们有何贵干呢?” 史索特已经灵活地走上前,脱帽向女子行了个礼——他一瞬间就完成了惊讶,惶恐,震怒,收敛,平易近人几个表情,变脸的速度比尖尖的杖刺还快。 “看来不用了。”以查回头对涅塞轻描淡写地道。 男孩掏出一个橘色的水壶,浇在阿亚尔窝塔的伤口上,明月德鲁伊痛苦地咳嗽了一大声,呼吸声明显起来。 涅塞放下心。德鲁伊尚还活着。 女子向史索特还礼,微微一笑。她鼻尖很翘,一笑之下有种可爱的刻薄。 “我得问你们有何贵干。”女子傲声说。 “哦?我们正在执行波契国王的公务。”史索特朗声说道,从怀中掏出文件一抖——他没有想给女子看的意思,只是晃了一下便即收回。 “这个混种人是我们采石场的工人。” 女子神色不变,指了指不远处状若死尸的光头混种人达古蒙。“炎窟采点火石是商会的产业。几位大人也不能乱动别人的私人财产吧?” “这位尊贵的女士……”史索特讪笑起来,打量着对面的女人。 突然来临的女人虽然以丢火球开场,但毕竟没有真的伤到尖尖。谈话也还算客气。 她打扮不凡,应当是个有身份的法师,要么是学院老师,要么是顾问,贵族不太可能出现在这里…… 她说她是商会的。那看来只是担心自己利益受损的商人。那便有一个很大的可能,她是商会富豪的情妇或亲戚之类,正帮忙管理此处的产业。 “真是不好意思。” 想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后,史索特的腰杆硬了很多,但他不介意表现的绅士一点,毕竟对面是位美丽的女士,还面带笑意。“这个混种人和德鲁伊阻拦公务,我们的人下手重了些。” “德鲁伊在此地受到保护。”女人瞥了眼地上的阿亚尔窝塔,眉毛一挑。 “他实在不识相。”尖尖阴声说,“史索特大人给了他不少机会——” “尖尖!”史索特厉声打断他,随即对女子堆上笑容“对于您的损失我们感到非常抱歉。不过大可放心,我们会禀报国王,依法对你们采石场进行赔偿。” “可留下的您的身份地址。”史索特取下羽毛笔,熟练的掏出一个小本子。 火焰花般的女人眨眨眼““我叫——” “夏摩歌!俺不要你救!”阿亚尔窝塔被小男孩扶着,喘着粗气嚷道。 。 第九十八章 歪打正着的后果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比一把指甲刀更重要。以查是这么认为的。 这倒和场上的两位德鲁伊无关——无论高大或矮小,灰溜溜或者色泽明艳,他对他们有学者间礼貌性的尊重,不过也仅此而已。 以泛位面的眼光来看,德鲁伊可算是非常原始的生命学者。 他们崇拜一些真实存在的,天然的物质事物,或者自以为是这样的东西——比如一把从树木根部接起的树椅,&nbp;&nbp;悬在半空的泥土块,波涛,或者一块忍着不化的耐心的冰。实话实说,无论这些玩意儿多蠢,已经比许多家伙强的多了。 以查还知道有些信徒崇拜胚胎,孕妇,或者可以飞天的面条。这些朴素的同志们毫无疑问都是德鲁伊。 德鲁伊是所谓的“一线”职业,&nbp;&nbp;又往往有点原教旨。 它不限于单个种族尝试,不过总于物质生物之中流传,这种情况主要由他们信仰中的物质特性崇拜决定。 有些地方德鲁伊会承担类似工人,农夫,医士的实用工作——在信仰者中的比例比一般的具象神论的教派高的多。那也是因为他们比起去实验或总结复杂的规律,更倾向于凭借朴素的直觉和经验行动的原因。 不过也因此导致他们的行为往往没什么根据可言,他们的法力也更为混杂,不明确,低微一点——这实际是有些可惜的事情。 据以查所观察,德鲁伊的施法方式更接近能量生物所使用的“调用”,不需要像咒法师或者术士一样做太多精细准备——也就意味着更接近正确答案。但很明显,那是某种歪打正着的后果。 德鲁伊们的存在是某种歪打正着的后果。这是以查觉得有点不那么令人尊敬的地方。这样的存在会有怎样糊里糊涂的信条也是理所当然。 地上的明月德鲁伊阿亚尔窝塔,对名叫夏摩歌的类人女性火系施术者的支援进行抗议。 以查看到了这幕。 尽收眼底,如若无睹。 那位类人女性也是德鲁伊——也是从外面不易观察出的混种人——突变倒不大明显,明显的是人口官和他的打手明显误解了她的身份和笑意。 以查歪着头看着尖尖,恰卡和史索特。 他们即将为自己的无知交上一点点学费。就这么简单。 本来他不至于一下子就看出女德鲁伊的能力——但当对方的火球就从身边擦过的时候,很难再拒绝认为她是个熟练的火焰德鲁伊。 这位火焰德鲁伊能量充盈,来源是此地的风土自然,&nbp;&nbp;以及人们的广泛支持。以及……不止如此。 她的力量在阿亚尔窝塔加旧扫帚之上。在尖尖加那根金属手杖之上。 伊佛灭踏出的不灭炎窟在月落之地分化出了信仰烈焰的德鲁伊,&nbp;&nbp;她能不知不觉地调动此地遗留的破坏神的力量为己所用。 她自己知道这一点吗? 不管怎么说,&nbp;&nbp;这同样是某种歪打正着的后果。结果将会非常简单。 要不是柯启尔一脸紧张,涅塞也摆出如临大敌(说真的,大敌绝不在这里)的样子,以查已经要神游天外,开始在脑子中倒绘球镍——第五元素的合金相图。 眼前发生的事情如他所料。 夏摩歌两只手交叠在一起。人口官史索特自然地以为她要脱下手套——毕竟在他的心目中,一个女人在他面前脱下一件衣物的几率绝对要远大于她放出火球的几率。 但他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 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盆凭空从夏摩歌两手间升起,橘色郁金香一般明艳的女德鲁伊高举起了一个小型的太阳。 尖尖立刻提杖前刺,金属杖闪着寒光,尖端仍沾着点点阿亚尔窝塔的鲜血。夏摩歌向下一挥双臂——虽不及尖尖迅捷,却足够在杖尖刺来时将那团火焰落下。 混种人打手犹豫一下,向后跳去,他已经估算形式,没有打算作性命之搏。 夏摩歌的太阳火焰球也没有脱手。燎的所有人都面色红润起来。她本身似乎有相应抗性,并没有被影响。 史索特张了张嘴,郁金香般的女士向前一推双手——人口官面色一白,试图以最快速度躲避,然后左脚绊到右脚跟,&nbp;&nbp;一屁股坐在恰卡肚子上。 夏摩歌笑了笑,&nbp;&nbp;火焰太阳球仍在她手中。 惨叫和笑声同时发出——惨叫来自恰卡,吃力的笑声则来自于阿亚尔窝塔。 和夏摩歌来一同到来的男孩已经换到了光头混种人达古蒙的身旁,正用两只手紧紧地握着他的一只手。橘色有火焰条纹的水壶已经倒光了,放在他的脚边。 “俺不是叫你灯灭了再找她吗!”明月德鲁伊转回头,似乎在向男孩低声抱怨。 “他没醒!”男孩没有回答,恐慌地冲夏摩歌喊道。 郁金香女士的神色微微一变。 火球再度升起。 尖尖的脸色阴沉起来,他摆出豹子样的姿势,如随时将要离弦之箭。 “别动!” 史索特慌乱地把一只手举过头顶,像是试图顶住即将下落的太阳,匍匐在地大喊 “我道歉!这位女士,我道歉!” “他道歉!”夏摩歌说。 “向俺和光头小鬼道歉!”阿亚尔窝塔咆哮。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史索特连忙转过身子,把脑袋冲向阿亚尔窝塔的方向,连连冲着泥地点头。“我们已经统计完苦风村了,对吧!我们马上就走……”他用力踹了下尖尖。“都是这条不听话的狗乱咬人……” 尖尖面无表情地挨下这一脚。他可以轻易躲开,不知为何却没有。 “让他也谢罪!然后滚出苦风村!”夏摩歌擎着小太阳,大声说。 维持火球显然在持续消耗她的法力。她的双颊也开始泛上红晕。 “尖尖!快点!说这位女士想听的话!” 史索特一把抓住混种人打手的衣襟向下拉,要让他一起低头跪下。 尖尖沉默不语,脸色如同将要暴出闪电的乌云。史索特对他又敲又打,最后破口大骂起来。 “那我只能让你们用尸体道歉了。”夏摩歌厉声说。 史索特竭尽全力求饶,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论他如何劝说,烈焰德鲁伊并没有收回手上蓄势待发的火球。 不对。她还没下决心杀他。以查心想。 不过她要不了多久就会做出选择。 德鲁伊往往不愿主动进攻,更别说亲手取人性命——这位德鲁伊想来也难是例外,她竟然妄图和平解决此事——如不是这样的话,便很难想象她为何要忍耐如此大的持续能量消耗,而不把直接把火球掼到人口官的头上。 。 第九十九章 不好看的节目 “你们先走。我随后把达古蒙带去。” 夏摩歌对小男孩简短地说,随后锐利地剜了一眼史索特。 火球的表面登时吐出一条火舌,差舔到人口官的脸只离毫厘——他向后幅度很大的缩了一下。 烈焰德鲁伊没有放过他,朝着他迈步。 虽然能看到她从肩膀到手指都已完全绷紧,鼻头也渗出细密的汗珠,但姿势依然保持优雅。 史索特节节后退,一只手反复擦着额头上烤出的汗水,&nbp;&nbp;和大火球之间的距离反而显著缩短了。 小男孩试图将阿亚尔窝塔扛起,几次都没能成功,手忙脚乱地想背起明月德鲁伊,又被半身人沉重的身体压得弯了腰,未能挪动分毫。他们的样子看上去脆弱的像纸板一样,似乎风一吹就会双双被拍倒。 但人口官和打手们已经无暇顾及他们了。形式对他们过于不利。 恰卡已经晕厥——或者假装晕厥。尖尖被丢在场中,&nbp;&nbp;屁股上带着鞋印。这边史索特退无可退,被关在墙角,烈焰德鲁伊的火球依然在他脸前劈啪作响。 “别!女士!” 史索特满面通红,&nbp;&nbp;背靠着满是灰尘的院墙,强撑起笑容。漂亮帽子上的羽毛呜咽一声,开始冒出青烟。“我们一定会赔偿你的损失!刚才我们不是说的好好的嘛……根据国王的法律……” “你还没看出她想干嘛吗?史索特大人……”尖尖不耐烦地说。 “他违抗命令杀了你的混种工人!” 史索特一手扯住尖尖,弓着身子向夏摩歌道,“我会惩罚他的!这个刽子手会上法庭!罪名是干扰保护区自治和损害私人财产!还有……违抗上级命令!” 他偷偷瞄了一眼郁金香女士的脸色,急忙补充“不!他最好直接被吊死!只要您和商会满意!” “我还没听到他松口。”夏摩歌双手不动,慢慢地说。 “他会的!” 史索特喘着粗气,一只手揪着汗水浸透的衣襟,像是马上要中暑昏过去了一样。“过来,我有话跟你说,尖尖!我命令你过来!” 他和尖尖附耳说话,样子像是要吃掉他的脸。 以查侧耳倾听——内容在他感觉十分鸡肋。 但混种人打手明显不这么想,瞳孔收缩,变成了一条竖线。 “别婆婆妈妈的了。”阿亚尔窝塔嘶声说。 男孩正无力地用肩膀顶着他的一条胳膊。尖尖刚才的殴打和郁金香女士提供的涅槃药水作用同时在明月德鲁伊的脸上展现成果——他的整张脸肿成了原来的三倍大,青紫上附着了一层橙色的污渍。 尖尖和史索特已经说完了话。 他将头扭了九十度,看向夏摩歌。 在那一瞬间,任谁都以为尖尖要发动攻击。 但他最终深深地弯下腰,&nbp;&nbp;露出后脑勺,&nbp;&nbp;一只手拄着细长的手杖,低头看着地面。 “真不好意思。这位女士。” 尖尖用一种对他而言低到不正常的语调说,“我对你们的损失深表遗憾。我感到……非常惭愧。 不过不瞒你说,这只是一场意外——我们的工作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适度的体罚是完全合法合规的……” “月落之地没这种规矩。”夏摩歌冷冷地说。 “当然。” 尖尖眼睛一眨也不眨,专心致志地盯着地上的一小块污泥。“如我所说,这次意外的责任全部在我。” 夏摩歌哼了一声。 “你当然可能不相信,尊敬的女士。毕竟您一来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对于那双美丽的眼睛来说太可怕了。” 尖尖抬起头。“为了表示我的痛悔,展现波契公务人员的素质,也祈求您的原谅。你可以砍掉我的双手。” 夏摩歌没能控制住自己表情,升高了眉头。 “砍掉你的双手?” “砍掉他的双手。”史索特用力地拭着汗。 “或者烧掉也行呦。很公平。”尖尖无所谓地说。 他抬臂一甩,细手杖牢牢地插在夏摩歌面前的地面上,摊开空空的手掌,向后一步,然后将两只手臂向前伸,做出一副束手就擒的动作。 夏摩歌没回答。 但眼神出卖了她她并未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行动表明了她的态度两只手掌中太阳一样明亮的火球兀地被收回了,&nbp;&nbp;橘色的手套已经有些发黑,像烤过的佛手桔。 气温开始下降,最炎热,&nbp;&nbp;最紧张的下午已经过去。史索特大松一口气。 事情又被弄的复杂了。以查心想。 烈焰德鲁伊占尽上风,却不愿意将优势兑现。糊里糊涂的德鲁伊信条再次发挥了作用。 “一个存在不可能歪打正着两次。” 塔粒粒奇的这句话似乎很适合作为德鲁伊观察研究的副标题。 他不能走,因为柯启尔和涅塞的心灵似乎已经深陷其中——就好像他在剧院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点播了不好看的节目一样——座位虽然不错,零食却难吃的要命——它的名字叫“空气”——另两个家伙还看节目看的津津有味,激动时还要抓住他的胳膊拭泪,他只得看完。 混种和德鲁伊…… 真是个不怎么样的假期。他想。 夏摩歌拔出插在地上的手杖,端详它的尖锐一头——细长的金属手杖无疑是戳刺的利器,也仅仅是戳刺而已。 “这没办法用。”她神色古怪地说。 “想想办法吧。” 尖尖保持举着双手的姿势,仰脸阴寒地一笑,“你会有办法的。这位美丽的女士。您的心如此高尚,为了一个普通的混种工人伸张正义。您会有办法惩戒一个犯错的人的……” “我当然有。”夏摩歌厉声打断了他。 她举起手杖,将锋锐的那端搭在对方右手上,随后向前轻刺,扎进了混种人打手的虎口,一缕鲜血流了下来。 她再度向前一刺,杖尖扎穿了虎口,刺进尖尖的手心。 尖尖微弱地瑟缩了一下。 “啊。真疼。”他说。 “你们反悔?”夏摩歌警惕地颦起眉头。 “不,怎么会。”尖尖眯眼看着她——猫一样的眼睛。“现在我感觉我更加罪有应得了。要是知道无能为力,力有不逮是这种感觉的话。 不。我现在更加理解了。为什么你们会对我这么愤慨。 因为我确实造成了很大的创伤。这种创伤不能以公务作为理由弥补。” “你不够尊重生命。”夏摩歌说。 “我不够尊重生命。”尖尖重复道,“您说的对。美丽的女士。”他歪头笑了笑。“我们大家都是一样的生命呦。” 。 第一百章 生命的循环 夏摩歌面无表情地看着尖尖。她理应将那根穿过他右手的细手杖再穿过他的左手,再把它们烧成一串烤肉,却没有这样做。 烈焰德鲁伊在思考。 “我会监视你们。所有的采石工人也会监视你们,接下来的村子如果让我再看到你们的暴力行为,我会把你们做成油渣。” 她将手杖拨出,丢在地上。 尖尖一点也没有惊讶于夏摩歌的决定,熟练地扯下一条袖口扎住右手。 “当然呦。美丽的女士。感谢您的宽宏大量——这是我想象中一位出身高贵,&nbp;&nbp;学识渊博,乐意见义勇为,不分族类怀有慈悲之心的女士将会做的光辉行为。” 尖尖一边将布条绕过手背,一边毫不掩饰地抽着疼痛的凉气——这让他的脸显得既古怪,又面目狰狞。“我们也会向上级汇报,为你们申请赔偿。 也许向国王汇报……让他得知月落之地仍然在遵循传统的规则,&nbp;&nbp;古老的德鲁伊以新的面貌,仍然在这里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他面目扭曲地笑笑。“我想他一定会十分高兴的。对吧,&nbp;&nbp;史索特大人?” “对。对。没错。” 史索特已经一脸劫后余生的虚弱表情要向外走去了,&nbp;&nbp;敷衍地接着话。 夏摩歌并没有阻止他们离开——这一点很快被其他人发现。 “烈焰女士,你要把他们放跑?”一个带着点稚嫩的嗓音叫道。 是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还是没能成功带着明月德鲁伊离开——不过他好歹把他和光头混种人拖到了墙边,靠着一堆柔软的稻草——他们身下还垫着他的上衣。 “沃克。”夏摩歌轻声说。 “他不能走。” 沃克直直地指着史索特,又指向尖尖,两步跑上前,昂起头。“他们杀了达古蒙。” “这小……孩。”史索特憋下去一口气。 “我已经说了,这是个意外。我们在执法的过程中产生了争执。” 尖尖倒是有所回应,却并没有转向沃克,而是继续对着夏摩歌解释 “而且我想现在已经很明显了他们确实对这个家庭的情况有所隐瞒。直至现在也没有说出实情。” “放屁。你捅了光头小鬼的肚子。现在他死在烂泥里,你是狗杂种,杀人犯。” 这句话则来自许久没有说话的阿亚尔窝塔。 他又咳嗽起来,涅槃药水的药效似乎正在缓慢消退——那原本是用于急救的药水,他本该得到下一步治疗了。 夏摩歌看了一眼阿亚尔窝塔,眼中一闪而过一丝对不务正业的同行微小轻蔑。 “达古蒙回到了生命的循环。” 她纠正,“不要用粗俗的语言掩盖你的无能为力。他会将他的火苗传递下去的。前提是我们得接受这个事实。阿亚尔窝塔,作为德鲁伊我想要提醒……” “俺真是恨不得马上死了,也不想听你说这些。”阿亚尔窝塔毫不示弱,&nbp;&nbp;以目前能做到的最大程度把脑袋拧到一边“小鬼,&nbp;&nbp;所以我才说等我的灯灭了……” “你不准走!” 沃克大叫。 单方向的谈话在他这儿中止,因此所有的目光也聚集在他身上。 男孩拦在尖尖身前,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小刀。他用力地盯着混种人打手——那种眼神只能说是用力——离真正的凶狠还相差较远,比愤怒更少了些情绪,多了些专注。 “呦。”尖尖漫不经心地说,“呦。” “沃克,回来。”夏摩歌叫道。 史索特已经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没影了——涅塞跟上了他。 “你杀了达古蒙。我看到他的伤口是你戳的。你不准就这么走。” 沃克把双臂张开到最大,阻拦在尖尖离开的道路之前——在任何的眼睛里他的姿势应该都是漏洞百出,别说体术极佳的混种人打手了。 “小朋友,我已经好言好语的解释了。这是个误会,意外。美丽的郁金香女士已经打算放我走了。你难道还想杀了我不成?” 尖尖没有突破其中的任何一个漏洞离去,反而气定神闲地原地站定,背着手,睥睨着他。 “沃克。让他去吧。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和波契国王的公务人员起冲突对我们没好处。我会监督他们接下来的活动的。他们不会再太过分。” 夏摩歌走至男孩身边,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我还要为那顽固的家伙治疗……” “俺不用。” 阿亚尔窝塔鼻青脸肿地打断她,“俺好得很。要不要给你跳个舞?只要能回到神殿里去,俺马上就会恢复健康。屁股比你扭的还带劲。” “你还在这儿做什么?赶快跟上你的人口官大人吧。”夏摩歌转头冲尖尖冷冷道,打算从源头解决问题。“这里没人容得下你。” “感谢您的理解。温柔的女士。” 尖尖像拨动稻草人一样拨开男孩的胳膊,抬步欲行。男孩身子一转,挣开夏摩歌的手,&nbp;&nbp;挥刀向混种人打手的胸膛刺了过去。 尖尖闪身退步躲开。沃克又是一挥刀——这次直接冲着咽喉。 “呦。” 尖尖再次闪开,看着两手攥刀的沃克,眼睛又成了一线。“小朋友,你是真想杀我。我能感觉到哦。” “我要为达古蒙报仇。”沃克说——他双腿微曲,两只手紧握刀柄,这是他所知道的最有效的攻击姿势了。 “好……孩子!”阿亚尔窝塔口齿不清地赞叹。以查多看他一眼——烈焰德鲁伊和他的刻板印象一般无差,这位实力不济的月亮德鲁伊倒充满了型。 “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 夏摩歌皱眉看着尖尖。 “那自然是发现了深深令我留恋的事情。”尖尖阴森地一笑。“有人要挑战我的话,我当然领承盛情了。” “你要对孩子动手?” “那要看他怎么想。”尖尖说。 “我要向他挑战。”沃克说,“烈焰女士。谢谢你的帮忙。” “好!我接受挑战。”尖尖说。 “我不允许如此卑鄙的行为。”夏摩歌冷冷道。 “我允许!”阿亚尔窝塔叫道,“小鬼。拿上我的武器。” 他吃力地向那把旧扫帚够去。柯启尔勾了勾手。旧扫帚飞入男孩手里。 。 第一百零一章 火焰之拳 “你希望谁赢?”以查问柯启尔,向后一跳坐在院墙上,垂下两条腿。 “为什么这么说?” “我只是想我们要不要下个注之类的。”以查瞅着沃克。他的头顶大约到尖尖的胸腹间。对人类而言,说明他比尖尖小大约五到十五岁左右? 这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差距。 这两个人完全可算是同龄。享有差不多对等的权利,被杀死之后也都大概率会变成一团血肉,而不是木桩,草屑,&nbp;&nbp;时空奇点,数字6。 “我赌那个小男孩赢。三千消默点券。”以查自顾自说。 柯启尔乖巧地像个石膏像一样站在墙边,这家伙当然不赌,甚至不肯坐下。因此他只是说说。 那把旧扫帚里隐隐透出能量,那种能量与叫沃克的小男孩身上传递出的信力气息更为相合——这种相合甚至超过了作为旧主人的月亮德鲁伊,也许他能发挥那柄旧扫帚的真正水平。 另外,尖尖的手严重受伤了,男孩在这点具有绝对的优势。 小男孩和尖尖面对面站着。他们转移到一小块空地的两侧。尖尖没有去捡起手杖,受伤的手插在裤袋中。沃克也没有接受德鲁伊们的其他帮助。 月亮德鲁伊和混种人不知死活的尸体依然靠着草垛。烈焰的德鲁伊夏摩歌抱着双手,站在远离他们的一边。她脸上恢复了一种克制的冷淡。 既然沃克一意孤行,和他联系更紧密的阿亚尔窝塔还不但不阻止,反而火上浇油,她也就没了阻止的由头——德鲁伊的信条如此。 一切只能都是自然的循环。 “公平决斗。看起来是这样。”以查又道,“话说回来,他们为什么要公平决斗来着?总应该先试试偷袭和背后暗算吧。然后再是所有人一拥而上。尤其是大家都特别希望对方死掉的情况下。” 柯启尔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随后马上意识到了什么,睁大眼睛捂住嘴。但影响已经造成了——一阵明显的能量波动以他为原点扩散。 在场所有意识清醒的人都面露疑惑,向他们所在的方向转了下头。 在他们的目光抵达之前,以查立刻提升了他们所用的遮蔽法术的等级和厚度。他们又变得像路边的石头一样不起眼了。 嘿。天使的叹息。以查心想。这可见鬼了。 “你状态不对。” 他用法则视野打量柯启尔——如平时一样,秩序的白线勾勒出天使的轮廓——他没受伤,更不可能生病,是有什么他尚未理解,所以不能看到吗?“到底怎么了?” “呃……” 以查耐心等待,但柯启尔什么也没说。 “好吧。就当你没事。有就告诉我。没什么不能解决的。” 他很快将这件事丢在脑后,因为沃克已经握紧扫帚,向尖尖扑去。 尖尖一手插袋,另一手垂下,&nbp;&nbp;来回躲闪,脸上一直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你倒挺快,小鬼。”他说,语气异常平稳。旧扫帚像雨点一般向他打来——男孩虽然力气不大,灵活程度显然在同龄人间算是顶级。 不过依然不能和尖尖相比。 混种人不做任何攻击和格挡,只是不断闪身,便轻松躲过旧扫帚的戳击和扫打。沃克紧咬着唇一言不发,一个垫步捉住尖尖闪躲的节奏空隙,自下而上将扫帚向上扫去——荧荧月光在扫帚头上一闪——他果然是月信者,足够虔诚,可以催发扫帚上的明月能量。 尖尖轻盈地向起一跳,闪过朝着自己肚子戳去的扫帚,向后用那只好手一撑一翻,正巧落在夏摩歌身前。 “尊敬的女士,如你所见,我已经做出了足够的礼让了。对方可是时时刻刻都要和我搏命的呦。” 仿佛验证他的话一般,沃克咬紧牙关,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地贴近尖尖身后,&nbp;&nbp;举起扫帚向着他的膝盖弯横劈。 但尖尖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一侧身,&nbp;&nbp;便轻巧地躲过男孩集中全力的突袭,他看也不看沃克,继续向夏摩歌说道 “我现在正冒着生命危险呢——在我长大的地方,这和把自己的脑袋拱手让人没两样。现在我愿意冒这种风险,都是因为我太过惭愧,想要感谢您的宽宏无量,让我还能有办法吃饭,尿尿,有东西放在我的口袋里面。” 他又是一闪,尖声道“美丽的德鲁伊女士,我这么忍让,这都是因为我想向您证明自己。” 月光在扫帚头上再次微亮,尖尖抬起那只好手,一把将扫帚接住,掌心冒起滋滋的响声。 沃克两手握住扫帚柄,奋力回抽,却被尖尖牢牢抓住,动弹不得。 “希望您可以相信我。” 混种人打手歪头,阴森一笑,“接下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被逼无奈。我是公务人员,不会做无理取闹的事。一切都很公平。” 夏摩歌也对他笑了笑。 几乎是两个笑容刚浮起的时候,尖尖抽出那只受伤的手,快若闪电,向男孩的喉咙抓去。 沃克看到了——但不知道是来不及还是吓呆了,并没有松开扫帚柄。 同时,尖尖耳边擦过一个呼啸着灼热之风的物体。他要躲开。但太慢了。 一个小型的致密火球砸在了他的好手上。 尖尖放开了旧扫帚,左手握住右手腕,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所有人都闻到了焦糊味。 沃克眼睛瞪得大大的,后退一步,没有跟上攻击,但仍然保持着他能做出的最警惕的姿势。 “为什么?” 尖尖嘴唇颤抖,表情狰狞地盯着自己烧焦的左手,奇怪的是,他脸上的笑容仍没有消失,这让他的表情看上去古怪极了。 “公平。” 夏摩歌两眼明亮,“你提到这个词,真让我自惭形秽。 你刚说了吧?你要切掉双手表达忏悔。我刚才没有完成你的愿望。现在我想公平的完成它。” 她话音未落,又发出一个鲜红的火球,比之前的小型太阳远较为小,却又快又准——混种人打手身子剧烈一震,这一球点燃了他的右手。 现在他的两个手肘前方是两个噼啪作响的火团,像两个火焰做的拳头。尖尖脸朝下扑倒,发出一声恐怖的惨嚎。 “没想到,烈焰德鲁伊改主意了。” 以查眨眨眼。“她果然能应用一点破坏之力。和伊佛灭的连接让她不用完全遵守德鲁伊信条。又不会像阿亚尔窝塔一样,因此而被削弱。” “过度使用下去,会让这种联系越来越紧密吧……”柯启尔担心地说。 。 第一百零二章 还魂尸 “有什么不好?都一样。正确的路只有一条,错误的路各有各的不同。” “我觉得这种说法不对……”柯启尔固执地说。 “但你会宽容它。”以查嘻嘻一笑。果然,天使哑口无言。 混种人打手受了重伤。人类的争斗剧目差不多落下帷幕,他有更多时间关注别的事情。 他并不在意烈焰德鲁伊的信仰是否发生了偏离,是也不会怎样。伊佛灭总归和目前的一切乱象没有关联。 现在的确是假期,再令他不满意也是。一个不够紧迫的长期目标,一些可随时去做的小目标,&nbp;&nbp;一些反应等别人行动后再行回击。 和别西卜的相约之期还有四个多月。不过形势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 他不必等到那个时间再去见她,已经有了新的话想对她说——他也相信她绝不会有那么精确的耐心。 顺便,他有点想她。 漂泊过度的时候,难免会有怀旧的情节——所有家族制的生物都难免如此,即使他并没有家族。等到回去了才会发现一切并不是那么回事——这叫归乡者幻觉。 但以查又觉得这并不是幻觉。 混种人打手脸朝地面,持续发出怪叫。两只手上的火焰已经熄灭——留下的东西很像烤焦了的鸡爪。 名叫沃克的男孩有的是偷袭的机会,他也并非想遵循某一种道德——似乎只是没找到下手的好角度。 他想要杀死,&nbp;&nbp;而非击败。 公平是夏摩歌和尖尖之间说的。他从头到尾全神贯注,根本没听见。 沃克绕着混种人大手的身子谨慎地转悠。然后一扫帚向他后背横扫。 尖尖似乎想要原地跳起,&nbp;&nbp;但他残破的手腕按在土地上,身子马上塌下,重重地又拍在原地。 “公平……”他嗤笑了一声。 月光微亮。 下一秒,旧扫帚像戳穿豆腐一样,噗地戳透了混种人打手的后心。尖尖发出泥胎被撞倒在地一样的噪声。 “不错。” 以查百无聊赖地碰了一下柯启尔,“可惜你没和我打赌。” 柯启尔一脸震惊。夏摩歌也是——她的脸白的几无人色。阿亚尔窝塔倒没什么反应——他已经好久没反应了。 院外也鸦雀无声。 男孩喉咙里爆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凝视着混种人打手汩汩流出鲜血的背部伤口。 他后退两步,然后扭头,归巢的小豹一样扑向阿亚尔窝塔和达古蒙。 “我杀掉坏人了!”沃克再度爆发出不似孩童,更不似人类的尖叫。他先是握住达古蒙的手,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了出来。然后又急忙去拉阿亚尔窝塔。 一道淡白色的孤光在沃克和明月德鲁伊的手之间迸发,把他弹了出去。夏摩歌回过神,提着亮橘色的裙子,仪态万方地赶到他们身边。 沃克一脸茫然,呆呆爬起。 阿亚尔窝塔微弱的喘息着,他已经睁不开眼睛了——方才的活跃原来是回光返照的意思。夏摩歌对他做起急救。 “没事,&nbp;&nbp;没事的。” 柯启尔反应过来,&nbp;&nbp;立刻散出灵光,阿亚尔窝塔的身体状况很快稳定了下来。 不错。现在总可以跟着男孩去查看那两个有可能是守物之子的幼儿了。以查心想。这是他目前认为最应注意的部分。也是他能容忍在这耽搁一会儿的原因。 两会儿。 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暗了。 太阳本来已经在逐渐向地平线贴近,又被层层的灰云包围。大片大片的阴影不怀好意地覆盖了破旧的后院。 嘎啦。 有人在阴影中动了动。 以查觉得是迟早的事。但夏摩歌近乎神色凝固,沃克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望着动弹的那人。 达古蒙。 本被以为死去的光头混种人动作僵硬地坐了起来,猫头鹰般的来回扭了扭脑袋——像是在确认自己连接着身体的是脖子还是螺丝似的。 “大哥。”沃克惊道。 “怎么可能,我刚帮他诊断过……”夏摩歌喃喃道。 “大哥!” 沃克一把擦掉眼泪,扑过去拥抱达古蒙。 “等等!”夏摩歌想拉住沃克,但已经迟了。男孩奔向兄长,随后被一巴掌按倒在地,死死地掐住脖子。 “还魂尸突变。真的很少见。”以查支着脸点头。 大约是沃克刚才的激发的能量碰到了达古蒙,将混种人的特殊突变引发了吧? 歪打正着。又是歪打正着? 一瞬之间,沃克的脸色已经渡过发红,迅速发紫,两条腿来回乱蹬。夏摩歌射出火球,砰砰击在光头混种人结实的肩背上,留下两个滚动着火星的印子。 但达古蒙并不受影响,他嘴里发出呜呜嗷嗷的喊声,手上反而把弟弟掐的越来越紧。 柯启尔闷声不语,在旁边飞快地做了个手势,&nbp;&nbp;达古蒙被一阵柔和而坚定的风托起,轻轻放在旁边地面。小男孩两手捂住脖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夏摩歌急忙抓住他的两个胳膊,把他向一边拖。 “你不是不打算干涉命理?还是不能来着?”以查问柯启尔。 “呃……这一段是正确的。” “等等。”以查奇道,“你什么时候能看到正确的命理了?” “就从我来后。”柯启尔小心翼翼地回答。 来。 指的是沙利叶把天使从零点带回来,不会错的。 真是。还以为有什么事呢。以查心想。 不过想想也难怪,无论争论什么话题,柯启尔都是赢少输多,平均下来的话,可以说天使根本没赢过。现在他独自有了这样的重大突破,难免感到惶恐,举止怪异起来。 “之后跟我好好说说。一个细节也不要漏掉。”以查放下心,转而对柯启尔自然提起要求,“我要两套排版的详述,一套时间序列的自述,一套……” 以查没能把话说完,柯启尔向前猛走了几步。 因为有人被击飞了。沃克和夏摩歌被击飞了。 柯启尔召出流风气垫,但他们还是砰地一声拍在了院墙上。 尖尖站在他们原先站立的位置上。他胸口还插着那根破扫帚,两只手黑的依旧像烤焦的鸡爪,瞳孔细成一线,他刚刚仅凭双脚爬了起来,又把沃克和夏摩歌踹飞。 他不再叫,因为血不再流。 “奇怪。” 以查皱起眉。“这个家伙不是还魂尸混种突变才对。” 第一百零三章 大月亮 太阳不甘地跃动一下,被地平线拉走,吞没。三倍大的月轮猛然出现,如失眠者的妄想般饱满,在另一侧投下虚幻和魅惑的照明。 起雾了? 小院浸在夜海一样空茫无边,湿乎乎的雾里。环境顷刻间就发生了气质的重大变化。 能量陡然变得极其充盈。以查仰头看了看,感觉自己像一叶扁舟,&nbp;&nbp;坐在不断升起的浪头上。 他重新向那两个突然起身的混种人望去。他们的眼中反射着白幽幽的月光。阿亚尔窝塔发出激动的喘息声。 原来如此。 原来他们的突变是这么回事。 月落之地的“大月亮”确有其事。以查心想。他打开有利可图量表望了一眼——里面是一片深蓝的迷雾。 我还看不到命理。为什么呢? 夏摩歌已经快捷地爬起,拽着沃克的后襟,警惕地盯着两个突然起身的混种人,慢慢退向墙角。 傍晚的渐黑之中,她被亮橘色长裙勾勒的身躯最为鲜明。 尖尖和达古蒙一左一右,大睁着无神的双眼,&nbp;&nbp;向他们逼近。 夏摩歌放出火焰连击,一发直接炸在达古蒙前胸,光头混种人的胸口顿时黑乎乎的一团。 达古蒙呆呆地摸了摸自己被炸的地方,&nbp;&nbp;茫然停下脚步。夏摩歌见招数有效,立刻抬手准备再发,这一发瞄准混种人的脸部。沃克伸手抓住她的胳臂。 “别打达古蒙!”他叫道。 夏摩歌的精神被打断,她拧起眉头,两手一捏,将能量重新汇聚,击退从另一侧无声无息靠来的尖尖。 “他们不会听你的话的。这个状态什么也听不进去。”她说,“我们得走。一会儿我打倒他们,你直接跟我走。 倒霉的大月亮这时候出来了。我们要在形势恶化前离开。” “不。不!” 沃克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我不能把大哥和阿亚尔窝塔丢下!而且有月亮。大月亮升起来了,它庇护着我们!” “怎么会有你这么顽固的小孩。” 夏摩歌吃惊地望着他,指着达古蒙和尖尖,“你看看他们啊。我告诉你明月的秘密吧。大月亮升起时,会控制所有混种人,把你们变成无脑攻击其他存在的僵尸。僵尸!你明白吗! 我们需要笃信其他存在才能摆脱控制,没有信仰也不行。我们血管里的血液……” “可是我还好好的。”沃克说,&nbp;&nbp;“我头脑清醒,&nbp;&nbp;也没有攻击你,你看到了,女士。” “而且。这就更让我明白,为什么炎窟出现前,我们能一直在这里平安的生活,为什么这里会成为混种人最后的家园……是月亮保护了我们。” 他咬了咬嘴唇,“为什么炎窟出现后,这里会从月不落之地变成月落之地。受到外人的蹂躏。是因为大月亮不再升起。” “你可能有特殊情况。但你没有突变,他们现在也只会攻击你。跟我离开,我带你去炎窟!” “不。我要和他们在一起。和月亮在一起。”沃克坚定地说。 “那我得就此告辞了。” 夏摩歌再次格挡掉尖尖和达古蒙的攻击,瞥了他一眼,“我已经帮了你们挺多了,没人领情。我继续呆在这里很危险,而且还得为采石场的其他工人考虑。等大月亮落下后……希望你能等到那时候,我来接你。” “谢谢您。烈焰女士。” 沃克的嘴角紧紧抿着,显然沉浸在极大的恐惧中。但他还是说: “再见,祝您一路顺利。” 烈焰德鲁伊无可奈何,转身离去,&nbp;&nbp;沉默地翻过墙头,正擦过以查身边。 以查扭头望了望外面,邪恶地笑了一下。 沃克迅速被两个混种人包围。 “我们带着那小孩走吧。”柯启尔见状,转身焦急地说,“还有那个月亮德鲁伊。” “命理呢?”以查随口问。 “我现在看不到。可能是因为能量密度太高。 你听到他们说的吧?我记得……月落之地的大月亮。原本每隔五百年升起一次。 直到被伊佛灭袭击之后,三千年没有升起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又升了起来。我感觉很不妙。” “所以现在是你自己的判断?” “呃。我觉得够了。” 柯启尔咬了咬嘴唇,“我不想再眼睁睁看着……” “可节目才刚精彩一些。” 以查耸了耸肩,拍了拍身边,又指向墙外,“你看。” 达古蒙和尖尖向沃克扑去,柯启尔掀起气流把他们击退,跃上墙头,眺望外面,立刻惊得说不出话。 果然,很快,夏摩歌又翻了回来。 这次她的动作僵滞了许多,胸膛不住起伏着,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表情。 “烈焰女士,您怎么回来了?”沃克惊疑说。 四周传来呜呜的声音。像是夹杂着空气的液体在一个管道中被迅速抽动。 “你先躲起来。这次你必须听我的。”夏摩歌面色严峻。 柯启尔还是老样子,没忍心对达古蒙和尖尖造成任何伤害,他们从地上再次爬起,又向女子和男孩靠去。 以查注意到他们的动作比之前灵活了。 尖尖胸口插着旧扫帚,垂着没有手的胳膊,像个奇怪的梯子一样移动,上来飞起一脚。达古蒙兽人般出拳,夏摩歌拉出一个半透明的防护罩,火星登时四溅。 她扯着沃克向小屋的后门,警惕地望着两个混种人,慢慢移动。 两个混种人对视一眼,达古蒙猛然前冲,顶着火焰盾的烧灼握住了夏摩歌的两个手腕。尖尖快如闪电地一踢,比之前更快数倍。 夏摩歌被抓紧,没能躲开——一声渗人的闷响后,她的身子以一个古怪的角度软软垂下,几乎是向达古蒙俯面跪倒。 “达古蒙!放开她!”沃克掰着光头混种人的手。尖尖毫不迟疑,向男孩后腰直踢。 “不行,这样不行。”柯启尔叫道,准备跳下围墙。 “得。坐会儿吧。”以查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手从柯启尔肩膀上消失,出现在尖尖的脑袋上。他的另一只手出现在达古蒙光溜溜的脑袋上。 他捏爆了它们。 两个混种人无头的尸体轰然倒地,夏摩歌也跟着缓缓软倒在血泊里。沃克捂着嘴,拼命压抑住尖叫声。 以查甩了甩手。 “对了,你能看见我。”他和蔼地冲沃克笑说。 第一百零四章 非常感动 “你是……你是什么人?”男孩紧紧地贴着墙——不然他要站不住了。 “傻问题。我不是人。”以查轻描淡写地回答,“我是真相的追逐者。你要看看真相吗?”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沃克的牙齿格格打战。 “你不想看?” 以查瞥了他一眼。“有资质,但没有精神,真可惜。” “你要做什么……你杀了达古蒙!我哥哥!你……你是坏人!” “你哥哥正要伤害你。”柯启尔出现在他们身边了,忧心忡忡。 “那是月亮的意图!” 沃克睁着两个亮的吓人的眼睛——如同缩小的两轮小月亮。“是……是我的原因。我没能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如果我能和他们变成一样的人。他们就不会攻击我了……” “一样的人?” 以查笑了一声,“行。行。” 他向柯启尔做口型:“这家伙是笨蛋。” “别玩啦。”柯启尔有点无奈。“他才十岁。想想你十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吧。” “在研究物质单脊椎生物的内脏结构和能量联结呀。这么说我觉得他更笨了。” 沃克惊恐地看着他们争辩。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 “我们想见见你的弟弟妹妹。带我们去见吧。”以查瞥他一眼,俯下身,&nbp;&nbp;冲他很近地呲牙一笑。 沃克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后脑勺紧压着墙面,“不。不可能!” “我们不会伤害他们的。如果他们有危险,还会保护他们。” 柯启尔把以查拨到一边,蹲了下来,诚恳地望着男孩。“我们在找重要的人。相信我,&nbp;&nbp;这是好事情。” 沃克盯着他。柯启尔明显比以查有亲和力的多。天使的柔和氛围笼罩了他们,&nbp;&nbp;男孩的表情放松下来。 “他们不需要别人保护。” 沃克的嘴皮动了动。他的语气变轻了,但没有松口。“我来保护他们。” 以查一笑。 “你来保护他们?” “我会的。在任何情况下。我会保护他们。月亮会保护他们。”沃克坚定地说。 “在任何情况下?”以查笑意更浓了。 “比如说,&nbp;&nbp;这样呢?”他打了个响指。 嘭—— 尘烟四起。 狭窄的后院和那间摇摇欲坠的二层小楼在尖鸣中轰然坍塌。院墙向外像被拆开的纸盒一样倾倒,小楼像被压扁的纸盒一样被移平。 男孩随着院墙向后一仰,柯启尔托住了他。 呜咽的声音陡然出现在耳边了。它们其实离得非常近,就是一墙之隔。 沃克惊恐地打量四周。 他看见了他的邻居们。 对门和蔼的大婶,隔壁的老爷爷。每日清早起床劳作的工人们——他认得其中的几个,那是达古蒙的兄弟。还有和他常在一起玩石子游戏的几个玩伴。 乌压压的月亮僵尸包围了他们。房屋的废墟上迅速被围的水泄不通。最靠内的一圈月亮僵尸张牙舞爪,双眼发白,动作敏捷地向他们扑来。 “又变快了。这种现象倒值得研究一下。”以查打了个响指,内层的月亮僵尸全部定住不动了,外面的依旧在吵吵嚷嚷,蹦来蹦去,但被人墙阻挡无法挤入。 “所有人……都……”沃克把一个拳头塞在嘴里,压住喉咙里的尖叫。 “我还以为你想的很明白了。”以查耸耸肩,“没有被转化的人都会被围攻。这些家伙不需要看到你们就知道你们在哪。几乎所有人都被唤醒了。” 他嘴角勾起弧度。“让我猜猜,你应该在担心吧。万一你的弟弟妹妹和你一样,没有被转化,那他们能在这样的围攻下抵挡多久呢?” “我。我现在就去找他们!”沃克叫道。 他猛然向前一扑,两手伸向尖尖无头尸体那血淋淋的胸口,&nbp;&nbp;奋力去拔他胸口的那柄旧扫帚。 男孩闭着眼睛,不看尸体那可怖的形貌,发出稚嫩的嘶吼声。 “别呀。”柯启尔微弱地劝阻。 “你要是看不下去了,可以直接控制他。”以查对柯启尔建议。 “那是邪术……你为什么不?” “因为——” 噗地一声,旧扫帚被从混种人打手的胸口挖了出来。 沃克发泄般的大喊大叫,举起满是鲜血的旧扫帚,扭头向被定住的月亮僵尸群冲去。 他个子小,很快从内层僵尸的静止的腿间穿过,到达外层。外层的月亮僵尸爆发捕猎冲锋般的鸣叫,一双双手向他抓来。 沃克举着旧扫帚左格右挡,一边玩命钻行,僵尸们挤在一起,竟然让他躲过了大部分攻击。 但他最终还是被绊倒了,无数双手抓住他身体的各个部位,把他高高举起。 沃克恐惧地挥舞着旧扫帚拍打着他们,死命挣扎。月光的斑点散落在僵尸们的身上,但始终没有形成有效的打击。 一只手把旧扫帚从他的手中抽了过去。 沃克看到两只眼睛,一只青色,&nbp;&nbp;一直金色,&nbp;&nbp;燃烧着火焰。 那不是人的生物轻轻一抚旧扫帚的柄。月光从中大盛。被月晕囊括的僵尸们全部都停止了动作,&nbp;&nbp;扭曲的面容变得呆滞。 以查把旧扫帚递回给男孩。月光颤动了一下,但并没有消失,在沃克手中继续盛开。 沃克茫然地看着手里的旧扫帚,又看看他。 噗通!噗通! 周围响起了一声一声的碰撞声。 沃克惊讶的环顾四周,发现月亮僵尸们让出了一条通道,冲着他单膝跪地。 月色明亮。幽光浮动。 “虽然愚昧,但是歪打正着了。也许这是足够愚昧的奖励也说不定。” 以查笑笑,“你是这一代的月信者。月落之地已经告别真正的月信者许多年了。拿好你的权杖吧。” 沃克小心翼翼地踏出一步。月亮僵尸们一动不动。 他很快奔跑起来。 “你真……”柯启尔一手拎着阿亚尔窝塔,另一手拎着夏摩歌,随着以查飞在男孩身后,“你刚才没说,因为什么呢?” “一方面当然是因为,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前往弟弟妹妹的藏身之所,我们只要跟着他就行。这多简单。”以查回答,“另一方面……” “另一方面?” “我不喜欢没有自主意识的东西。当然,这纯属我的偏见,我不会把它带到研究中……”以查皱眉,“你这是要哭了吗?” “呃……我只是觉得非常感动。” “救命。别了。” 以查看向村庄的远端。那里聚集着另一群僵尸——被大月亮激活血统的混种人。 第一百零五章 落月湖走失儿童 月亮僵尸围着约不到十人组成的人堆,其中有人举着火把。 这些人还需要火焰的照明。 显而易见,他们是这里的仅存的外人,纯种人——史索特和他的波契人口公务小队。 涅塞在他们最中间,鹤立鸡群,他已经解开身上的遮蔽法术,其他人因此紧紧围绕着他——他们体现了人的本能——在危机下于人群中辨认救世主。 这次他们的本能确实没错。 一层淡白色的法力屏障笼罩人堆,&nbp;&nbp;不时有试图靠近他们的月亮僵尸被从中反弹出来。涅塞举着一只手,撑着法力屏障向村口的方向移动,史索特紧紧跟在他身后,距离之近完美体现了他的求生欲。 求生欲。以查琢磨着这个词。 生命较短,自我意识浓厚的物质生物往往具有的东西。一旦碰到性命攸关的事情,他们便会性情大变,放手一搏。 虽然人口公务小队还没丢下几具稀巴烂的尸体。不过显然已经够他们怕的了。 现在苦风村的村民们成了猎手,&nbp;&nbp;而人口公务小队成了猎物。他们并没意识到其中暗含的公平性质,&nbp;&nbp;只是持续冲着月亮僵尸化的村民们大喊大叫,&nbp;&nbp;骂着带有脏字的诅咒——其中大多数和交配有关,以查清楚这是物质生物的习惯之一。 又有一个月亮僵尸靠近屏障,波契公务小队中有人举起草叉,打算在他被弹开前戳穿他的脖子。 涅塞抬起另一只手,屏障变成了暗红,草叉的尖端墩在上面,登时折断。 “安静点。”他冷冷地说。那人悻悻地放下草叉。 涅塞看上去有点不耐烦。 部分来自于他既不打算拧断史索特们的脖子,也不打算拧断村民们的脖子,被这样一群聒噪的家伙包围又不能拧断他们的脖子的话,难免会有点不耐烦。 以查并没打算把他从这个微小的苦难中拯救出来,只是招了招手示意他结束后跟上,便把他丢在身后。 说起来,能无视自己的心情到这种程度……这家伙还真有点适合做守护者。 前下方的男孩举着月亮权杖狂奔,这会儿转进一片树林,身后跟着的月亮僵尸被清理的差不多了,苦风村的喧嚣慢慢在身后渐弱,涅塞和其他人也渐渐远离了他们。 很快,&nbp;&nbp;倒塌的月亮神殿出现在他们眼前。 沃克熟练地钻过废墟,到达一面山壁前,他搬开叠在一起的树枝,钻进山壁的裂口里。 “缩小术吗?”柯启尔举起一个发光的手指,问以查。 “我来。” 开启法则视野之后,他已认识到有些约定俗成的法术有新的结构解读方式,迫不及待的实验了几次——只等一个完整的时间空隙就可把他写成文章。 缩小术的本质是对角二分包裹,因此正好可以将目标的体型缩小一倍,这样的效果通过双向微对折也可以得到。 他用新的方式为他们俩施加了变形效果,游刃有余的进入裂隙。 很快,他们找到了沃克。他正在一间潮湿的石室中,正惊慌失措地往出跑。以查扫了一眼,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石室内空空如也,并没有见到说好的两个人类幼儿。 “水老鼠!出来!!水老鼠!!别捉迷藏啦!!” 沃克一边向外冲,一边大喊大叫,他已经翻过了所有他们可能躲藏的地方。现在比刚才命在旦夕的时候还要慌张多了。 “别慌。想想他们会去哪儿?” 以查揪住沃克后颈的衣服,把他提起,直到他安静下来才放下。情急之下,男孩似乎也没有空对他们为何能轻易的潜入此处表示震惊和抗拒。 柯启尔把夏摩歌和阿亚尔窝塔放在草垛上,&nbp;&nbp;先简单地修补了他们的,便急急忙忙地前来帮忙,放出一个痕迹探测法术。 柔和的白光照耀下,有向外的杂乱脚印,也有小小的前往洞穴深处的脚印,仿佛是奖励他们发现了这一点一般,洞穴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微弱响动。沃克忙惊喜地向里面看去。 以查摇了摇头。传来的不是人类幼体的气味。 四只碧油油的圆眼珠从黑暗中浮现,然后是两颗毛茸茸的脑袋,原来是之前在混种人小屋后院见到的两只黑猫,一胖一瘦。 它们似乎一点也不怕人,大摇大摆的走来,端坐到沃克脚下,懒洋洋地开始舔舐爪子。 “是我们家的猫。”沃克蹲下摸了摸两只猫咪光滑的皮毛。 男孩脸上一闪而过短暂的轻松,随即再度紧张起来。 水老鼠和毛栗子确实不在这儿了。 “我看他们是自己跑了。”以查看着男孩和猫,一脸轻松地说,“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吧。” 洞穴内一片寂静,再没有多余生物在此。 “水泽仙女。肯定是水泽仙女。” 沃克用力咬着嘴唇,“水老鼠天天念叨要去找她来着……我没想到她这么不听话。她一定带着毛栗子去落月湖了。” “水泽仙女?” 以查和柯启尔对视了一眼,“诺洛儿啊。” 尽管被沙利叶划出了单循环的梦境,但落月湖是真实存在的地方,地理上与苦风村相隔一条河流。 顺着河流走上一段,碰到路标时再向西进入森林深处,以人类步速行走三十分钟便可实际到达。 这勉强可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 沙利叶专指了命理中诺洛儿存在的重要性,若沃克的两个弟妹真是去了落月湖,说不定正说明了他们的独特之处。 那就没什么好耽搁了,甚至连赶路都不需要。 以查心中暗唤沙利叶,便将柯启尔和沃克一同拉入清醒梦。 拨开浓雾,果然见到了诺洛儿披散着湿润长发的白皙背影。 水妖精两个胳膊搭在池边,岸边那块高高的岩石上,一个小女孩正面朝上静静躺着。 月光微微。 沃克所说的另一个婴儿毛栗子却不见踪影。 “水老鼠!你在那里干嘛!快下来!”沃克忙向那块岩石狂奔而去。水老鼠似乎并听不见他的声音,动也不动。 诺洛儿转过头,眨了眨暗蓝的眼睛。 “唔。又来了一个小朋友。” 她两只手合在一处,做出一副陶醉的样子,鱼尾巴在水下缓缓摆动,让她的上身稳稳地在水面上漂浮,“你也要加入水泽仙女的族群吗?” “我不要!把水老鼠还给我!” 沃克手脚并用,试图爬上岩石,但岩石表面无比滑腻,他试了几次都溜了下来。男孩转过身,对诺洛儿怒目而视,“你对她做什么了?毛栗子呢?” 诺洛儿嘻嘻一笑,突然抓住他的脚腕,把他倒吊了过来,沃克狂叫不止。 水妖精淡定自若地朝着他的裤管里看了一下。 第一百零六章 我想和大家一起玩 “切。是男孩。那不行。”诺洛儿一松手,沃克吧唧掉到进湖里。柯启尔赶忙去捞。 “水妖精的转化还包括这种规矩?” 以查移到岸边,抱着双臂。 这边柯启尔托起沃克,马上开始在附近搜索毛栗子,他便和诺洛儿谈起话——现在的诺洛儿没有被沙利叶的意识占据,也许能问出点新情报。 “我怎么不记得?对你们来说都是一样的土壤。”以查说,“你们把种子种入智慧生物的身体里,&nbp;&nbp;激起心灵上的折磨,逐渐在他们体内扩大领地——就像母蚌孕育珍珠一样。 最后这颗珍珠会占领他们,让他们完全转化成另一个水妖精——这是你们的生殖方式。别说是男是女,是条狗也行。详情请参考《妖精之爱·第一部分》” “别拆我的台!”诺洛儿看了一眼远处的沃克,嗔道。 “当然。类人生物的心思最为敏感。心灵也最容易受到折磨,因此是上上之选。” 以查耸耸肩,&nbp;&nbp;望着那块大石上湿哒哒躺着的水老鼠,“但我不觉得男孩女孩对你来说有什么区别。” “我有自己的爱好。我的爱好最重要。”诺洛儿摇了摇小手。 “你真把自己当水泽仙女了。” “他们说我是,我就是。你知道你们的问题是什么吗?你们活的太长了呢。” 诺洛儿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前。“所以不够关注细微的变化。” “哦?我很好奇,现在发生什么变化了?”以查随意地坐在岩石边。 诺洛儿微微一笑,一拍水面,轻飘飘的降落于岸上。 她念出两句晦涩难懂的词汇——以查颇为确定这是她自设的水仙女语,没有任何学习价值——身上开始流淌异样的光泽。 不过水妖精身上最令人瞩目的,还是那一对细长白皙的双腿——它们代替了鱼尾巴的位置,光晕流传过后,水妖精两只雪白的赤脚像两片光润的贝壳,踩在湿漉漉的草地上。 以查漫不经心地瞟着她:“你想说,你学会了双足变形?就这样?” “唔咦。” 诺洛儿仰起头,两手合在胸前,望向天空。 刚开始并没有什么发生。月光不分颜色的勾勒出树叶的剪影,把它们在地面上压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空气变得更为潮湿,像进了水的海绵,一滴水落在以查的手背。 下雨了。 “天气控制。” 以查抚掉那颗水渍,随即头上多了一层隐形的屏障,挡掉接下来连续不断的雨滴。“这是神之力没错。虽然很微弱。” 一道闪电击在以查面前的地面上。 “怎么样?”诺洛儿神气活现地说。 “嗯哼。这就是你想做的?一个物质生物的小神?” 以查支着脑袋,“我真不懂你们要干嘛。欺骗和玩弄一些力量远不如你们的生物——这甚至让欺骗和玩弄本身的乐趣都丧失了。 你们能借此获得信力没错,&nbp;&nbp;还有和你们信徒数量相当的神能,发展势力,但也只是在这个层面。 除非你告诉我,你的天性就是不顾一切的进步和夺取,在任何地方都一样,哪怕对手毫无还手之力,仅能提供踩踏蝼蚁的无趣感也一样,不过据我所知,妖精远没这么有目的性。”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诺洛儿歪着头看他。 “我说,你是在为自己招揽信徒吗?还是沙利叶的安排?”这句才是真正要问她的话,“你会,做梦吗?” “做呀,但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诺洛儿欢快地在草地上转了个圈,“我想和大家一起玩。” “大家?在哪儿?” “现在还没有。但是很快就会有了。” 诺洛儿靠放着水老鼠的岩石,陶醉地望着昏迷不醒的女孩。“然后会有很多,很多。” 以查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沃克和柯启尔再次靠近了他们,他们身上在雨中保持干燥——柯启尔的成果。 “没找到。”柯启尔冲他说。 既然天使说没找到,那那个婴儿应当确定不在这里了。 以查走过去摸了摸水老鼠的小胳膊。她体内的能量像浪涛一样在疯狂涌动——似乎有什么正要破壳而出,&nbp;&nbp;但她不是守物之子无疑,&nbp;&nbp;只是个普通的将要变成妖精的孩子。 “你把毛栗子藏到哪儿去了?!”沃克再次冲着诺洛儿大喊。 “唔。安静。安静。” 诺洛儿掀了一下水老鼠的眼皮,&nbp;&nbp;摆了摆手。“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 “她要把你妹妹变成妖精。”以查对沃克随口说。 “什么!!”沃克瞬间脸色煞白,但他反应很快,迅速地一咬牙,举起月亮权杖,向诺洛儿劈去。 没有根据的雨下起来的时候,月光黯淡了。 但月信者的权杖很快将湖边照的通明,诺洛儿无知无觉的伸手去挡——这属实是个巨大的错误——淡白色的鲜血飞溅,一只白皙小巧的手落在了地上。 “啊!!啊!!!”诺洛儿握着手腕,大声惨叫起来,连连后退。 沃克也呆了,又惊又疑的看着手中破破烂烂的月亮权杖。 柯启尔也吓了一跳,马上想上前捡起断手,以查阻止了他。 “你这小鬼!这小鬼怎么回事!!呜……”水妖精一只手扶着岩石,痛的流下泪来。 “忘了告诉你。普及一些简单的地理知识吧。你如果要长久呆在这里的话。” 以查漫不经心地解释。“现在是月落之地明月之力的巅峰,‘大月亮’。这个小家伙是这任的月信者。你这个新手神会惜败也是正常的。” “呜……你不早说!帮我把他赶走!” “帮你?” “帮我嘛,帮我嘛!” 诺洛儿痛的面容扭曲,楚楚流泪,语气带着哭腔。“我是重要的信使对不对?我帮你和小白鸟联络的呢……” “小白鸟?”以查想了想,意识到这可能是诺洛儿对沙利叶的称呼——或许是他在她梦中的形象之类的。 沙利叶说过诺洛儿一无所知,看来不完全是如此。 “你真觉得有谁一无所知?”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说。 涅希斯!涅希斯的声音响了。 经历了这么长时间,他还没能掌握该如何直接与他沟通。不过有了几次经验之后,他慢慢意识到了涅希斯在脑中开口的原理: 金色的眼珠梦境包含了涅希斯的大段心灵内容,如果自己心中想到类似的事情,或者领悟了相近的思路,相对应涅希斯的心灵内容就会跳出。 第一百零七章 天神 当然不会。以查心想。 没有谁真的一无所知。只是有时他们自己不知道他们知道。 “太对了。”涅希斯的声音说,“他在利用你。” 以查捕捉住这个“他”字。一定要指的是无羽者,他暗想。 这是涅希斯头一次抛出类似对话的表现。以查忠心希望他想谈论某些关键问题。 “所以呢?我应该撕破协议?”他指的自然是和沙利叶之间临时敲定的互帮互助协议。 “撕破协议?” 照以前的经验,涅希斯的声音这时就该消默不言了。但他却笑了笑,反问问题。 千真万确,这家伙是头一次准备做出回答。也许自己触发了某些关键点…… 以查集中精神。 “不。行不通。这次该聪明点了。看破这些吧。你已经离真相很近了。紧盯着它,切莫走远。”涅希斯说。 下一秒,他的声音干净利落地消散。 第一时间,老实说,以查有点失望。 感觉彷佛有位德高望重的学者专程从位面另一端赶来,结果只是为了提醒他上衣的第一个扣子没系。 不。这绝对不是闲聊。 切莫走远……这话实在太模棱两可。若他是涅希斯,断不会这样这样回答问题。 《控卫在此》 涅希斯故意有所保留?以全知之眼应当具有的秉性来看,实在不像。 除非他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行不通。这次该聪明点了。”对的。应该把无羽者也加入干涉世界的变量。 如果之前的假设成立,那么涅希斯,蓝勒温,再加上无羽者的方向分歧在世界向零点睿沐冈厄的运行中始终存在。 并且各自在一段时间内占有上风。 世界的变化不止是表面上涅希斯和蓝勒温的万千世纪的衰落与升起之争,无羽者在其中也一定暗潮涌动,起了重要的作用。 “行不通。这次该聪明点了。” 说明涅希斯上次做出的选择正是不够聪明。所以才又一次从上风跌落,落得如此下场。 他那时已经察觉到那时无羽者的利用,选择撕毁协议? 这样的话,这便是个“莫走老路”的告戒。 以查当然觉得这一任的无羽者沙利叶也不会是永远的朋友了——是不是现在的朋友都很难说。 他们有方向性的不同,利用一定存在,怎么做倒不一定。 这么看的话,涅希斯是以他的经验,排除了一个错误选项。 错误选项…… 那他只要不走那个错误选项就好。 以查回过神。 人类男孩沃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重整了心态——这小家伙的意志倒是坚毅的异乎寻常——正紧紧咬着牙,权杖指着诺洛儿。 “他要杀掉我!” 诺洛儿连声尖叫,身体已经藏到了岩石后面,草地上熘着一串澹白血迹反射着月光。“帮帮我,帮帮我呀!” 话说,这和现在的场景又有什么关系呢?以查看着人类男孩和水妖精。 “你已经离真相很近了……” …… 沃克一愣神,怀疑自己眼花了。 不是眼花。那邪气四溢,披着黑衣的超物质生物上一秒还站在另一侧,下一秒已经出现在他身旁,抓住他的手腕。 “确认过了,确实不是你……”那家伙的两只异色童孔不住闪烁,自顾自说。 黑衣“人”仰头看了看躺在岩石上的水老鼠。 “难道是她?” “你要对水老鼠做什么?” 沃克感觉恐惧一下子从胃里升起,填满了他的肺部。 他不怕什么水泽仙女,一点也不怕——那家伙正瑟瑟发抖地缩在岩石后面,她又坏又弱,怎么会是真正的仙女呢! 她是外来的怪物,一定是这样没错,她欺骗了水老鼠,但骗不过他。 他的信仰无比坚定,月亮庇佑着他,月亮的确曾经庇佑,现在也正在庇佑他。阿亚尔窝塔的信仰将在他身上流传下去。 但眼前抓着他的这家伙却让他怕得要命。 在压倒性质的压迫感之外,黑衣人的身上还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彷佛恐怖故事里出现的黑洞洞的井口,路过的人会一个接一个地往下跳……他的轮廓闪烁不定,周围的光线似乎都为他弯曲了。 “不。现在还不是她。我刚才也检查过。” 黑衣人根本不回话,只是若有所思,轻声自言自语,“所以,有可能是新生的那个存在。那个即将被诺洛儿催化诞生的妖精。” “妖精怎么会是守物之子呢?”另外那个白色衣服的生物小声接道。 沃克看着他们。 他感觉要窒息了,浑身动弹不得,脑袋甚至无法转动,所以只得看着他们。他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黑衣人杀了达古蒙,白衣人对他温柔相待,几次营救,他们现在离他很近,但他心中甚至泛不起任何情感。 他无法仇恨黑衣人,也无法感激白衣人。 恐惧压倒了一切。 这两个人他在史索特的队伍里见过。但他们不是和史索特一伙的,绝对不是。 也许他们才是神,真正不可阻挡的天神…… …… “我之前也觉得不会。” 以查回答柯启尔。“但你不觉得满是巧合吗?沙利叶向我说,诺洛儿的存在有必要性。守物之子的诞生日期也正巧在附近。 而这个水妖精,也慢慢忘记了自己妖精的身份,准备在主物质位面定居。她已经把第一世界忘在脑后了,正打算在这里做个呼风唤雨的人神。” 他笑笑。“所以,我们不妨开阔一下思路。虽然主物质位面类人生物所占领土面积最大,其中又是人类所占的领土面积最大,他们的文明发展也在此位面最高。 我们自然会下意识认为,守物之子一定是人,最不济也是个矮人或者精灵之类的。他们也有足够的人口和资源。 但是还真的未必,诺洛儿尽管是外来客,但她的这个孕育中的妖精女儿可是地道的本地生物。我们应当试试。” “试试,你是说……” “过来。” 以查向诺洛儿招手,“继续你的仪式吧。把这个人类小女孩变成妖精。这里没有谁会打扰你了。” 水妖精将信将疑地探出头。 以查感到手里的男孩动弹了一下。 “不。”沃克嘶哑地说,“不行。” “你能挣脱人类定身术呢。很高的天赋。”以查说,“可惜。” 第一百零八章 三次蜕皮 以查两根手指在一起一捏,这个响指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人类男孩好像被抽掉骨头了一样,软绵绵的倒在湿润的草地上,四肢弯折成了诡异的角度。 柯启尔倒抽了一口凉气。 “别用那种受气包的表情看我了。”以查对他说。 天使有天使的道德和生死观,尽管迂腐,他还是注意分寸,礼貌回避。他擅长将事情控制在他们二者的宽容范围内,柯启尔擅长在事情超出范围的时候原谅这件事。 这是长久以来的默契——他对此感觉良好,理直气壮。“他好的很。即使以你的定义来看。只是现在别让他醒,以防万一,也先别接他的骨头。” “好的。”柯启尔小声说。 “到你了。请继续吧。” 以查对诺洛儿做了个手势,挑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 水妖精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跑了出来,她左右看看,咬着嘴唇捡起断手。 “这会妨碍你吗?”以查指了指她齐腕断掉的胳膊。 “唔……当然!痛死了!” 以查弹出规则的“连接”细线。 果然,不用消耗任何的生命能量,细线自如地在诺洛儿断手和断口间穿梭,将两者缝在一块,随着一道简朴的光华流过,连伤口都消失无痕。 “真厉害。”诺洛儿悻悻地说。 她走至岩石边,似乎在等待什么。应该是孵化的时机——以查并没有看到任何时间窗口穿过这片小湖。 “要多久?”他问。 “等到天亮。三次蜕皮之后。我已经给她起好名字了!叫勒澈。” 水妖精摸了摸女孩的头发,眼睛里闪过一丝狡猾的笑意——一种可被称为妖精的母性的东西。 “她乐意变成妖精吗?”柯启尔忧心忡忡地凑过来问。 诺洛儿不解地望着他,彷佛在说:“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无所谓吧。”以查说。 当然。这个人类小女孩多半是乐意变成水妖精的,不然她为什么在这样的紧张时刻来找诺洛儿?但没有必要给天使不能确定的宽心。 他们现在暂时没有别的事情了,只剩等待。 柯启尔摆弄出一片干草,让沃克在上面四肢伸展的躺着。 “她要是不乐意……”柯启尔说。 以查看了他一眼。天使可能没意识到重点——或者又是秩序之源的道德束缚了他。这并不是自主意志和世界性的大事件之间的对抗。 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对抗。 “这是重新诞生。”以查好言好语道,“当她出生的时候,有人问她乐不乐意降生没有?没必要问。因为种群总要繁衍。现在发生的正是同样的事情。” 柯启尔用一种“不对劲,但我还没想到怎么反驳你”的表情看着他。 天使想了半天也没说出话。 第一次蜕皮从微弱的剥落声开始,女孩的外皮像莲花一样绽开。 诺洛儿一直守在岩石附近,轻轻召唤一层晃动的水膜包住女孩。 “我会教她一个水妖精的全部本领。噢!我要当母亲了!”诺洛儿热情地说。 这是事实,但也是个奇怪的事实。 令以查感觉到,旁观其他物种的分娩——尽管是一种奇特的分娩——是有点不那么美妙的事情。 “还有个人类婴儿到哪儿去了?” 他起了个别的话题。那个婴儿——沃克最小的弟弟也有可能是守物之子。需要排除一下。 当然,月落之地不止有苦风村,在确定守物之子之前,其他村子附近的新生儿也都需要排除。 不过涅塞已经跟上了史索特,他想来会在那边做这件事的。 “唔……吃掉了。”诺洛儿理所当然地说。 以查望向她嘴边的气团——她说的不是假话。 “吐出来。”他想了想说。 妖精的食谱里有人类吗?守物之子能被一个妖精吃掉吗? 答桉似乎都是否。 但不排除诺洛儿来到这里之后建立了新的饮食习惯。守物之子的性质如何也要检查了才知道。 “我才不吃那种东西呢!”诺洛儿眨眨眼,“我吃……” “我不关心你吃什么。那那个婴儿被谁吃了?” “被勒澈。” “谁?” “我的女儿。”诺洛儿指了指岩石上,水膜里的女孩。“要新鲜的骨头,肉,心脏才能诞生新的妖精。我让她吃了那个婴儿。” “我听过有这么回事。不过,你一定要用她弟弟?提示:你在一片快有七百亩的森林里。” “那个。也不一定……” 诺洛儿似乎察觉到了以查语气的变化,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但是这样最方便……不是吗?” 这倒没错。但以查开始感到有点本能的恶心。 身为家族制的生物,虽然没那么强烈——他能感受到血亲与众不同的重要性。如果他有个弟弟或者妹妹的话,他多半是不愿意把他/她吃掉的,尤其在另外一个压倒性存在的强逼之下。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点期待柯启尔表达反对,并付诸行动。 不过意外的是,这一次天使显得比他宁静。 “怎么了?”柯启尔睁着茫然的金眼睛望着他,脸上挂着普通程度的悲天悯人的神色——没有更多了。 天使都是单独降生的,没有家庭可言,他感觉不会比“一头母狼吃了一只鸡才能生出小狼”更严重。柯启尔察觉到惋惜,对生命循环的残酷感到无可奈何的忧郁,不过也就仅到此为止。 “这回这家伙可很难原谅你了。”以查最终指了指草垫上的沃克,对诺洛儿阴声说。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我谁的原谅也不需要。”水妖精歪着头,叉着腰。 “怎么啦?”柯启尔问。 “没事。”这件事意外的有些难以启齿,他不想和这位老朋友分享,或许是因为它不够理性。 波。 水膜破裂的声音传来,新生的妖精勒澈完成了第二次蜕皮。 从侧面望去,女孩很像绽开莲花的一瓣瓣皮膜之间长出了一根根管子似的事物。诺洛儿忙活起来——那样子很像围着铁砧工作的木人铁匠。 柯启尔看了以查一眼,站起身靠近那块岩石。水妖精警惕地盯着他,手上却没停。 “借过一下。这位女士。”柯启尔和气地说,“往旁边一点。好。好。” 他伸出一只手,从女孩上方凌空从一端划到另一端,很像在拿着餐刀在假装比划怎么切开一个蛋糕更好。 除了蛋糕是真的被切开了。 小女孩瘦巴巴的身体从中被分成两半——像被剖开的鱼一样露出两个完美的横断面,中间没有任何的鲜血流出。 在诺洛儿尖叫之前,柯启尔在里面飞快地一搅,抽回手。 刚才的一切好像都没发生,女孩披着两层蜕下的皮,好端端躺在那里,额头和露出的肚皮光滑如镜,没有一丝伤痕。水妖精揉了揉眼睛。 “那个婴儿不是守物之子。”柯启尔回到原位坐下,对以查说。 “我知道。” “我把他的灵魂‘解散’了,不会受任何的折磨。” “这不重要,我本来也没在意。”以查粗声粗气地回答。 第一百零九章 有的是你们不知道的办法 “就到这里。”涅塞说,“接下来你们好自为之。” 他非常清楚自己应该扭头就原地消失,不给接下来任何事情发生,或者有谁来哀求的机会。 要是以查或者薇妮都会这么做。 他也完全做得到。 气氛局促了一会儿。 大月亮仍在天上。变作月亮僵尸的村民们也未走远,隔着三五十米形成对峙之势,不时有闪烁蓝光的眼睛向这边瞟过来。 他们都立在苦风村进入森林的路口。马鼻子里喷出雾状的疲惫,打手们的眼中闪烁着微光态的不安,火光和法力微光照的所有人脸色阴晴不定。 沿着大路一直向东走,先是路过炎窟,再离开森林穿过一片丘陵地带,经过一块风沙平平,威胁不大的小沙漠后,便可以接近波契王国的一座边陲要塞,到那里人口官的小队就可算是完全进入了属于自己的安全领域。 但除非,他们要走另一条路——顺森林边缘分出的小岔路绕进另一个小山窝,那里是甜风村,更远的地方还有四散的其他村子。 “您要走?” 史索特摸着帽子——那根漂亮的羽毛已经烧的光秃秃的了,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抠着融化成一坨焦炭的羽毛根。“我们会被杀掉。统统杀掉。他们什么也不认了。而且力气非常非常的大……您看,只有您能对付他们……” “你们原路返回就不会被杀。”涅塞说。同时奇怪自己为什么还在这儿。“可以过一阵再来做人口调查,不。你们干脆不要再来了。” 是因为粘滞感。 一种求生欲带来的粘滞感从周围的这些人身上冒起,以他的一点点微小的虚荣和同情为目标,粘住了他。 “我知道。我发誓,我知道您的意思……” 史索特靠近涅塞,压低声音,“我也想过在统计表上做一点小小的手脚——绝对!如果可以的话,我们绝对是不愿意麻烦您的! 但是您看,这次上面说,确实是国王直接下达的命令,他非常重视,和他的法师团要亲自检阅,由不得我们做些小调整……所有的记录必须真实可靠才行。会检查的。” “检查会非常严格。”人口官搓着两只手,“有的是我们不知道的办法……” 涅塞看着人口官满是血丝的灰绿眼睛。 确实,有的是他们不知道的办法。他心想。 “我不可能现在带你们去其他村子。”涅塞停了一秒说,“我能做的是掩护你们到一个能落脚的地方。一个安全的地方度过今夜——也许不止今夜。之后随你们便。” 他看着围着他的人。 他们每个都是纯种人,平时他们自以为高贵,现在他们弱小。刚开始他们还抱怨几句,质问史索特他们身为波契的公务人员,为什么要听这个过路客的话。 非常意外的是,史索特完全站在了涅塞这一边,斥责着自己的手下——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是大人而其他人不是。 现在只有一两个人还面露一丝不服了,大多数人惴惴不安地看着他,有如惊弓之鸟,随时准备配合他有可能发起的一波仗势欺人——就像他们有条件时必然会做的一样。 这种期待…… “如果你们想再之后进行检查人口的工作,那就自己找个好日子吧。”涅塞说,“但是记住。不要再戏弄那些混种村民了。不要进行没有必要的伤害,只会为你们招致祸患。” 他加重语气,把一根手指放在史索特脸前,摇了摇——根本不用特意做出表情,他心里非常清楚,这时候无论他做出什么表情都会被解读为高深莫测。 “你们知道的。有的是你们不知道的办法。” “没错。您说得对。”史索特低眉顺眼地说。 “现在跟我走。”涅塞挥了挥手,带头向深入森林的大路走去。 他走得很快,没有回头照顾任何人的意思,但所有人都忙不迭跟上脚步。 …… 月亮僵尸跟在他们后方远处,拿着农具自制的武器。 不止身手,他们在智力上似乎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得到了提升。经过了数次进攻失败之后,他们似乎已经认识到了盲目袭击的无济于事,也认识到了涅塞在这些人中起到的关键性作用。 下书吧 他们现在只是等待着,保持架势,等待他失误露出破绽。 涅塞非常清楚这一点。 他不可能一直在这儿,一直保护每个越来越困,越来越累的人,也不可能一直不失手伤害村民们。 需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设下防御,一些客观的,坚固的,不近人情的设施和法阵。它们比他靠得住。 他顺着大路向前走。大月亮把阴影间的空隙照的透亮,乌鸦叫的有如不在行的丧葬队伍一般凌乱。 “您要带我们去哪里?”有人畏惧地问。 “炎窟,采石场。”涅塞答道。 这也算是考虑过的选择。 炎窟应该是整个月落之地明月之力最弱的地方。 外加那处本身应该就有各种的生活设施,他只需要在上面稍微加工就行。 没人认识路,但跟着路标走没问题——有些路标还很新,红漆龙飞凤舞地画着火焰花纹,这无疑是烈焰德鲁尹的手笔。 烈焰。月落之地朝气蓬勃的新信仰。 由炎窟为来源慢慢产生。它实则应是明月的敌人——显然,很多人已经不再记得这一点。 原始的月不落之地被尹佛灭破坏后,经过了漫长的低潮期,直到有人发现,炎窟的点火石是绝佳的能量材料。 有位青年便提议对点火石进行开采,进行买卖,同时也可以作为和日益强盛的波契王国的商议条件。 “重点是要在其他人动手前先动手。”不知为何,涅塞完全可以想象当时用于说服的话语。 当时的明月德鲁尹自然对此坚决反对,这既不符合明月的信仰,也不符合德鲁尹的行事规则。 但当他们发现这件事时,已经为时已晚。 不知何时(事后明月德鲁尹们猜想,难道这都是那位青年的手笔?),周边的其他种族流入,血脉变得混乱,明月德鲁尹中有人背信,商会的人竟然已经偷偷渗入月落之地,还带着笑容和礼物…… 诸多可怕事实一件接一件被发现,每一件都是一枚砝码,压翻了人们心中的天秤。 采石场被兴建,年轻人不再争当明月的信徒,纷纷被招为采石工。 尽管来此的道路曲折,商会“四足”依然同采石场建立了联系,那位青年——月落之地的第一任烈焰德鲁尹,作为坐镇炎窟的土地庇佑者和工厂事务官,自然也成了同商会沟通的桥梁。 烈焰愈盛。 大月亮不再升起,直至今天。 为了现在这件事,再次明亮。 为了一次新生儿调查? 第一百一十章 蟑螂一样的人 这么多年没有升起的大月亮,在烈焰德鲁尹夺权时没有出现的大月亮,在混种人内乱时没有出现的大月亮,只是为了一支十几人的波契公务小队,就被再次唤醒了吗? 脚下的土地逐渐变硬。 空气中开始传来硫磺的味道。森林变的稀疏,叶子上落满了灰尘。 跟着涅塞的人们喘了起来,马儿开始抱怨。 “等等。请等等我们!这位大法师!”史索特叫道。 涅塞脚步不停,专心想着这其中的波折。 一个转弯过后,熊熊燃烧的炎窟犹如在夜空中狞笑的骷髅,姿态可怖的出现在了远处,身后的人们传来窃窃私语。 月亮被连绵不断,恶灵一样的黑烟遮蔽,在此处显得颇为暗澹。 仔细看去,火焰的骷髅延伸出一个长长的下巴。涅塞眯眼去看,只见那是焦土上一片被圈起来的场地,其间点缀着星星灯火。 这是采石场无疑。 “您要我们到那里去吗?”史索特脸色发白,看了那狞笑的大骷髅一眼。 “对。”涅塞回身打量。这里已经几乎没有树木,仅有的几根也像乞丐一样营养不良,叶子枯黄,树干黝黑。 月亮僵尸们不见踪影。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他们的力量一直在增长,也很快会跟来。 按理说,大月亮会在第二天黎明落下,一切到那时就会结束。 他压下不详的预感带队向采石场前行。 “您会继续保护我们的吧?” 史索特边走边问,“您看,我老婆马上就要生孩子了,她身体很弱,根本离不了我。那边那个黄头发的是家里的独子,三个哥哥都在瘟疫中死了——他当了差,才让他的老母亲忍住没跳井。 脸上都是雀斑的那个,您也看到了,他最乖,又能干。已经和开染坊的小姐订婚了,真是一对可爱又勤劳的人。您会受邀参加他们的婚礼,我保证……” 涅塞转过头盯着他。 他的表情一定很吓人,因为史索特好像被噎住一样打起了嗝。 “非常抱歉。嗝!非常抱歉。这位高尚的大法师。谢谢您嗝!我只想说谢谢您保护了我们。真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才好。”史索特在后面滑稽地说。 涅塞心生厌烦,不觉把脚步加的更快了。 史索特擅长察言观色,对什么时候应该盛气凌人,什么时候应该装傻充愣,什么时候应该头也不回的逃跑,什么时候应该五体投地服软的时机把握的炉火纯青。 他就像一台精确的扫描仪——比用复杂的法咒精心打造的那些还要精确,能在第一时间判断对方在人群中的位置,自己在人群中的位置并加以比较,迅速制定出方桉并换上不同脸孔。 像蟑螂一样的人。 史索特一句触怒他的话都没有讲过。但凡他讲了一句触怒他的话,他就可以立刻把他化为齑粉——那办法可多的是。但人口官抓着帽子,唯唯诺诺,转着那对灰眉毛下面的邪恶眼睛,每一句都说在他的心坎上。 这更让他生气。 让涅塞的怒火翻新的,是他在采石场的大门外碰到了另一群人。 “这地方被查封了。”领头的人说。人口公务小队顿时嚷嚷起来。 “任何人不得进入。”那人只是冷横了他们一眼。 他穿着考究,双手笼在红色的法袍里,是高级法术师打扮。除此之外,他的身上没有任何国家和组织的绘饰。 涅塞对这种衣着隐隐有些印象,但一时没能想起。 “我怎么没听说?” 史索特眉毛一挑,脸上的纹路条条伸直,昂首向前,“这是波契王国的领土,我们有权征用。你们从哪儿来?” “恰好,我们也有波契国王的特批。”领头的法师摆摆手。 他所带的人手和他打扮相彷,一堆红袍子继续起了手上工作:在大门上用钢条层层加固,再画上封印符咒,还有人用伴了晶石碎屑的石灰在沿着墙划线。 史索特亮了下肩章,伸出一只手。“特批呢?拿给我看看。” 红袍法师看一眼肩章上的蛇口,倒也没有多说,利落地从怀中拿出一页纸——涅塞看清了,他的手背上缠着一颗钻孔穿线的赤红明珠。 史索特看了那页文件,脸色微变,碰了碰涅塞,把文件递在他面前。 涅塞瞥了一眼,抬手把他轻轻推开。 “宗教联合会。”他盯着那个红袍法师,“谁提议的这件事?” “我们只是过路歇脚嘛。这位大法师。通融一下。后面有一堆僵尸在追杀我们呢!”史索特跟上说,拍着胸脯——他又换了副面孔。“我们和破灭教派没有一点关系!真的!再说,我们也不知道这里算是破坏神的巢穴……” “是邪神尹佛灭。他已经被开除出主神之列了。破灭信仰被列为非法。” 红袍法师冷冷地打断他,“所有的破灭教相关的窝点和力量源都会被陆续查封。这只是第一个。宗教联合会已经下了死命令。 对恶魔的全面清扫开始了。下次长个记性,换个地方呆吧。” “真他娘的无情!怎么就这么巧!” 史索特跳脚抱怨,见红袍法师无动于衷,转向涅塞,“您跟他们说说?想想办法?” 不可能这么巧。涅塞心想。 月落之地本来就在波契边缘,地属偏僻,上次的事件也在离此地异常遥远的变血沼泽发生,要查也应该从斑布席耐德或者维卡多查起。 再说,人间的破灭神殿何止上万,一般人只会认为炎窟是烈焰德鲁尹的信仰所。按正常人的思路,除非到最后查无可查才会考虑这种次生的信仰地。 “怎么,金头发的?” 红袍法师斜瞥了他一眼。他的手自然垂下,那颗赤红宝珠若隐若现。 那是宗教联合会灭信者的法器。不止能帮助快速施法,隔绝信力,还能起到通信作用。 红袍法师突兀地抬起手,涅塞也几乎同时抬起手。 两只手扭在一起。 “滚开。”涅塞嘶声说。 他一只手指按在那颗宝珠上,直到它深陷入红袍法师的手背,发出咯嘣一声——红袍法师的额头上顿时渗出冷汗。“你们滚。让我们进去。叫乌法乌法不要跟着我了。别逼我。都给我滚开。” 第一百一十一章 恶鬼,恶鬼,恶鬼 月光忽然大作,并不完全均匀,如网格一般,在地面上烙出符阵般的斑纹。 原本一片漆黑的树林里开始闪现星星点点蓝白微光。他们已经很熟悉了——月亮僵尸们的眼睛。 村民们准备好下一次进攻了。就是现在。 “快放我们进去!不然你们自己也要遭殃!”史索特向后看了一眼,随即粗鲁地冲着宗教联合会的成员叫喊。他的判断倒依然敏捷。身后的波契公务小队反应过来,跟着他嚷嚷不止。 宗教联合会的人明显更关心这边的情况,向僵在一起的涅塞和红袍法师这边探过头。 随着再一声碎响,&nbp;&nbp;红袍法师发出一声闷哼。手变成了一只软绵绵的橡皮手套。 红袍法师什么也没有回答出来,他面无人色,汗水顺着鼻翼和脸颊的深沟岑岑而下,身子痉挛般的一抖,显得命在旦夕。 而涅塞只不过捏了捏他的手。 波契公务小队里发出一阵迟疑的叫好。他们都认为他赢了。问题即将迎刃而解。这位心慈手软,法力高强的师是和他们一边的,&nbp;&nbp;起码现在是。 最重要的是,即使有人追查谁妨碍了宗教联合会的重要任务,&nbp;&nbp;也怪罪不到他们头上。 恐怕…… 涅塞抓下那颗捏碎了的宝珠。宝珠上的红光在之前就亮过了,信号已经被发出。 没有人做出任何说明,但他心中非常清楚。 信号的那一端,乌法乌法一定又在暗暗的编织捕猎他的蜘蛛网,此刻他一定精神抖擞地眨着一排多彩的复眼,顺着丝线的震颤向这边咻咻地爬行。 红袍子们骚动起来,向这边包围。余光能看到月亮僵尸们踏着月痕靠近——甚至有其中有人拖着板车。 板车……干什么的? 来不及想,事情急转直下的就是这么快。 给乌法乌法报信的信号发出去了,月亮僵尸们再次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甚至很难说出“我早该想到的。”因为并没有什么时间给他想。 “都跟我进去。” 涅塞把红袍法师反抓着,手钳着他的喉咙,声音像悬在所有人头上的巨石,投下阴影。“把门打开。” “你……你干什么的!” 红袍子们又惊又惧地盯着他。 “你跟他们说。” 他单手拎起红袍法师,把他布娃娃一样举在空中,摇了摇。 他听到抽气声,看到有人的手在向腰上摸索。他目光凌厉地扫过——那人面色青白,动作顿住。 他们不敢。涅塞心想。 他甚至都不用施定身术。 对。他现在一定有如恶鬼。恶鬼。恶鬼。他就是有这样的面目。 红袍法师在空中蹬着两条腿,连波契公务小队的人都向后缩了缩,陷入了恐怖的沉默。 “你们还不明白么……咳!咳!”红袍法师被放在地上,&nbp;&nbp;没命的咳嗽着。 “快点。”涅塞说。 红袍法师脸上肌肉抽动,&nbp;&nbp;半阖双眼,扫视自己的手下们喘着气:“听他的……先听他的话。” 命令发出。红袍子们像瓢虫一样动弹起来。 封闭的大门被快速打开,所有人向采石场内部撤退。 涅塞拖着红袍法师,边走边设下防御。 一切驾轻就熟,他的双手并不会和心一起颤抖。 他从小抱着法术书卷入睡,没有在阳光下玩过石弹子,没有浪费一秒光阴捉虫逗鸟,他不会游泳,不会驾马车,不会和同伴谈笑,倒是认得许多农作物——从书上。 当和他年龄相仿的青春期男孩正在偷窥女孩洗澡时,他正跪在高塔阴寒的地板上学习古精灵文和十二神流变史,他没被打过屁股,但手心被打的几次接近残废。没有人为此而对他抚慰。他十七岁,不过关节在阴雨时会作痛的像六十岁的老人,即使现在换了新的皮囊也一样。 他不是这一刻才和他们分道扬镳,他早就和他们分道扬镳了。 他是恶鬼,恶鬼,&nbp;&nbp;恶鬼。 能量从他的指尖流淌,结成完美的屏障,&nbp;&nbp;如只在几何图书中存在的精确图形一般。 谁看了都会惊叹。这些符咒是完美的,这些封印是完美的,任何的情况下他都不会让每一根细线偏离它应当在的位置,只有这一点他百分之百自信,只有这一点绝对不会错。 如果他想攀登高峰的话,这是他唯一想攀登的高峰,因此恶魔老师的意图才能与他共振,他的方向才是他心灵的方向。 鸦雀无声,人们和他保持距离,又不敢离得太远。他们害怕。他当然知道。连史索特都不敢和他搭话了。 他绑架了所有人。 奇怪的是,他现在对这一点感到很平静了。 涅塞预估月亮僵尸们成长的幅度。 防御法阵的强度正好,再预留百分之十五的缓冲,一定可以度过今夜。 村民们将被拦在外面,宗教联合会的红袍子们和波契公务小队成员将被关在里面,谁也别想在他眼前迫害其他人。 “进去。” 他走到一间黑漆漆的仓库前,对红袍子们说。他把领头的红袍法师丢进去,用束缚术把他扎成铺盖般的一根红卷。 随着红袍法师发出微弱的呻吟声,所有人都变得更加温顺。 红袍子们七手八脚的爬进仓库,涅塞在门框的四处敲了敲,咒纹显现,门被牢牢封锁。 “那个……这位敬爱的师。我们这么对待宗教联合会的公务人员……是不是有点……毕竟大家都是出来办事的嘛……他们也有特批……” 史索特又在他旁边出现,这次他看着地面,声音很小。 那顶漂亮的帽子被他抓了下来,紧紧地按在胸口——他好像要和它融为一体似的。 其他人缩在人口官的背后,他们变化多端的眼睛里有熟悉的恐慌之情。 “你们也进去。” 涅塞指了指对面的仓库。他的声音像高悬在头顶,比头硬的东西——他们一定能加倍的感觉到。 对面仓库也有个同样的门洞,同样黑漆漆的,里面弥漫出同样的烟灰和硝的味道。 “我们?什么?我们?”史索特紧张地眨起了眼,“我们和您是一起的嘛。” “进去。”涅塞说。 “配合。您说的都配合!”史索特慌忙带头钻入仓库。公务小队的其他人也忙不迭进入。 涅塞慢条斯理地封锁门和窗户。 他们别想互相迫害,只有他才是手握迫害之锋的人,只有他可以迫害这些人。 因为他是恶鬼。恶鬼。恶鬼。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正愁别人不这么想呢 “天怎么还不亮呢?”柯启尔抬眼瞅着天。 诺洛儿在岩石边来回踱步。看上去也有点焦急。 她新长出来的双腿倒是颇为灵便,现在的外表已经非常接近只带一点混血的人类了——她的学习能力似乎超过了妖精的平均水平,知道什么样的形貌才是最为本地人接受的。 只有顺着脊背一直到腰的深蓝丝带说明了她的身份。那玩意微微凹出她的身体表面,把她苍白的后背分为两半,作用类似鲨鱼的鱼鳍。 “蜕皮和黎明有关?”以查问。 不问他大概也能猜到。第三次蜕皮应当会在所谓的“黎明”发生。强烈的烈日光线有刺激作用——刺激新生的妖精破“壳”而出。 他们已经在这里坐了有一会儿。夜露沉重,压弯草叶,把身上的布料变得柔软妥帖。 女孩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岩石上,被包围在两层怪异的皮里,像一颗怪异的蛋。 大月亮高悬在天,第三次蜕皮迟迟没有发生。 “不好。” 诺洛儿歪着头,手在岩石上徒劳无功的摩挲着,“真讨厌。今天的夜晚特别长。” “用人类的计时方法来说,现在已经上午十点半了。” 柯启尔轻轻比划着,“太阳应该升起了。如果我们在主物质位面的大部分地方,太阳应该高照着我们。我们又不在——那叫什么来着?极点上面。” “唔咦。”诺洛儿困惑不解地看着他。 “呃。我的意思是说,确实有点不正常。” 柯启尔把一根羽毛抚平,“大月亮是复杂的星位循环现象。当然和能量有关——不过终究是循环。在孤岛世纪七千年的记载里没有说明哪一次大月亮持续超过了一整夜时间。按理说现在也不会有……” “你刚说什么来着?”以查漫不经心地问。刚才把注意力转回——柯启尔说的都是他知道的事情。 “循环?” “不是这个。” “不正常?” “不是。” “太阳应该升起了。” “噢。对。”以查点头,指向他们的背后。“太阳确实已经升起了。” 柯启尔茫然地回头看。诺洛儿也呆呆地望向那个方向。 在一根细树梢的尖上挂着一个淡淡的半圆,像是茶杯留下的水渍。 “那就是太阳?”柯启尔讶然。 “你要检查吗?” “不用。当然不用。”柯启尔看的出来。只是一时间有些困惑。 那个浅浅的,不争气的水印就是太阳,但显然它没有起到应有的功效。 “唔……”诺洛儿还是一脸怀疑地瞅着那一坨黯淡的东西。 “很明显。我们现在就在所谓的某种‘奇观’里。”以查说,“主物质位面的太阳已经升起了。月亮却仍然不肯退却。而且还占据了主导权。它们之间的星位链条被撕断了,这需要非常大的力量。” 他看了一眼躺在草垫子上的沃克。 这个小男孩有可能会是这种宏大现象的起因么?他心想。 当然也有可能其中的因果顺序完全相反。要是黎芙在的话,凭借仙灵的异能也许能知晓其中的关键…… “找到守物之子之后,我要先回混沌地狱。”以查说。 “好。好的。” 柯启尔一愣。这显然是要独行的意思。而且这个话题也非常突然。 “我有些话要和伟大的万魔之王谈。” 以查耸耸肩,“如果运气够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抽出空写几篇文章。你要把仙灵和记录官照顾好。现在还有人因为黎明之战的事追究你吗?” “没有了。”柯启尔连连摇头,“沙利叶……” “你能回去秩序之源吗?” “我想应该可以。不引其他家伙们注意的话。” “那没问题了。”以查说。 不起眼是天使的拿手好戏。虽然他在这里散发着圣洁的光芒,不过在一大堆至圣至洁,超圣超洁的天使堆里,他和一台毛巾架上挂着的一片巴掌大的白毛巾没什么两样。 “我觉得……” “我能加入聊天吗?”诺洛儿闷闷地打断了天使。太阳升天给了她偌大的打击——这意味着一件事实:确实是要等到月亮落下她才能见到她的新生女儿。她现在颓废地盘腿坐在地上了,支着脑袋。 “好啊。”柯启尔说。 “不行。”以查说。 远处的树叶发出簌簌声。以查和柯启尔同时向那边看去——水妖精的听力没有那么好。 “怎么啦?”诺洛儿问。 “有人类路过。”以查微仰起头,感受气息,“大概三十几人。走的很急——接近他们的极限了。应该是人,他们没有受到大月亮控制。去的是炎窟的方向。” “那和我没关系。”诺洛儿哼道。 以查觉得也是。不过…… “他们在找维莱德,那些人。”柯启尔突然说。 “又是看到了命理?我开始觉得你这样有点可恶了。”以查说,“就像掌握了我不知道的看待世界的方式。你迟早得告诉我。” “一定。”柯启尔连连点头,一丝忧虑爬上眉梢,“那些人会为难维莱德吗?我能感觉到其中有些人……不止会和他相会这一次。” “他总得自己克服困难。我是老师,又不是保姆。”以查满不在乎地说,“再说,他所具备的客观条件已经不错的了。 我敢说大把的人想和他交换条件,却拼了老命都做不到。如果你的同情心实在滞销的话,就免费送给这些倒霉蛋吧!” “你真无情。” “太棒了。我正愁别人不这么想呢。” 以查站起身,走至岩石边。从这个角度观察大月亮和小太阳。 “别碰勒澈!”诺洛儿发出微弱的抗议。 “不要阳光也行。” 以查把外形开始变得奇怪的昏迷女孩在岩石上拖来拖去,他本来没想帮忙——如果不是水妖精能力低微到了可怕的地步的话。“找好角度。用月光来代替太阳光,变换一下……” “不。先别那么做。”柯启尔叫道。 “没错,会有一点点早产的风险——身体脆弱,发育不良,头发干枯,面容丑陋。有谁在乎这些问题呢?”以查完全没有停顿。 “我啊!”诺洛儿尖叫,“我要一个美丽健康的女儿!如果小伙子们都不能为她疯狂着迷怎么办!”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又见乌法乌法 涅塞盘腿坐在屋顶。 永燃不熄的炎窟发出烈烈火光,照在后背传来温热的感觉。带着烟气的寒风似乎都通通变为了自旋小于一的流体,只在他的前方出现。 东边有个黯淡的白印。涅塞盯了它很久,意识到那确实是初生的太阳。 大月亮依旧在天上。 他有点明白它不是那么容易落下的了。夜仍旧是夜。 径直向前看,月亮僵尸们聚集在封锁符咒外——那里由红袍子们划出了颜色分明的石灰混晶土线,经他处理过,从地面开始向上两百尺都有封锁的法力障壁,&nbp;&nbp;内外不能互通。 采石场有大约两百亩,建设穹顶的消耗对他来说有些过大,两百尺的高度应该足够阻止一切进攻。 起码现在是这样。 月亮僵尸们的力量仍在增长,所有的人走路的时候都虎虎生风起来,一跳可以轻松的越过两米的沟壑,但现在显然还是对他设下的防御没有什么办法。 他们已经在外面束手无策了一段时间了。 差不多十条板车像干瘪的带鱼段一样参差不齐地排列在石灰线的外侧,&nbp;&nbp;上面放着各种简陋的工具。 即使村民们的力量和头脑敏捷度会在月夜提高,可利用的资源却依然是一个普通村子里的普通物件,&nbp;&nbp;没什么特别。 涅塞并不觉得这些农用板车会对他们的袭击有任何加成,&nbp;&nbp;月亮僵尸们先用临时拼凑的远程武器尝试一番后,组建了简单的云梯——很明显他们的智力已经上升到了一定程度。但这些都是徒劳。 不过他还是没有把目光移开。 宗教联合会的红袍子们和波契小队的成员现在的状况更令他放心——为了防止任何人情绪激动,试图进行无谓的抵抗,他把他们的两只手都反绑到了背后。 他不想知道他们是怎么解决卫生问题的。 答案显而易见。 很快,他等的人到了。 月亮僵尸们如同一片人肉向日葵,突然向同一个方向齐刷刷扭过头。 满溢着能量华彩的高阶术士从远处现身。涅塞眯起眼睛。 乌法乌法带了不少人,其中还有不是人的成员。那家伙落在最后面,远看很像长着人脸的蜘蛛,但只有六条腿,靠近胸膛的位置有三只细长的手。 人面齐?涅塞听过黑钥匙协会内部有类似的培育计划。莫非他们已经成熟到可以投入使用,乌法乌法已经掌握了他们的调动权? 不,甚至没什么好怀疑的。 变血沼泽的浮空城当然是出自这些精通能量机械生物的手笔了。 就如那只人面齐背上的两根钢链牵引的巨车一样。 那是一架没有顶的漆黑巨车,车轮由可变形的链条连接——是他没见过的结构方式——似乎不惧任何沟壑,行驶的速度快的异乎寻常。 这样的巨车一共三辆,都由锁链连接在一起。这样笨重的东西不大可能用来对付他。 红袍法师说过,他们要摧毁所有的破灭教派信仰地。 他们是来摧毁采石场的,&nbp;&nbp;至少。 好的一方面是,所有的采石工都已经不在这儿了,烈焰德鲁伊也不在此处。 涅塞向前跃过一个屋顶,更靠近他们,不过仍然藏在黑暗之中。 月亮僵尸们向乌法乌法的车队涌去。他意识到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发动攻击。是因为这些家伙的脑力提升了吗? 也许现在他们已经知道,史索特的队伍才是他们要攻击的目标。涅塞嘴边挂上讽刺的笑意。 现在想要把红袍子们放回去,再假装无事发生已经不可能了。 这是坏的那一方面。 外面的所有人显得颇有节制——无论是清醒还是不清醒的。 苦风村的月亮僵尸村民分列一边,披着斗篷的术士停在另一侧,他们之间保持着谨慎的距离。术士们并没有对月亮僵尸们的存在表示出任何恐慌。原因很容易猜想:他们训练有素,或者早有心理预期,要么两者皆是。 这和他之前的猜想相符,乌法乌法早知道他会来这个地方了。提前对月落之地的各方面做了准备。 乌法乌法从队伍中走了出来。村民中也自发走出一人。两人相聚在中间。 涅塞有点惊讶。他们互相靠近,没有人掏出武器或者放出火花闪电,似乎正在进行一场谈判。 很快他就知道谈判的内容是什么了。乌法乌法向他所在的位置一指。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射了过来。 尽管知道多半是碰巧,他还是下意识向身边的烟囱后闪了一下。 等他再探身出来的时候,三辆黑色的巨车已经被拉在了板车的旁边。术士和僵尸们混成了一堆——乌法乌法难道还用了什么操纵的手段吗? 这位高阶术士能动用的资源之广令他微微心寒。 一个捕风捉影的恶魔名头,竟然能让隔阂如此之大的各种势力亲如一家,齐心相对。 人面齐挥舞三只手臂指挥,村民的平板车飞快地变成了一尊坚固的基座。三辆巨车如三头沉默的巨象蹲踞其上。 乌法乌法一声令下,&nbp;&nbp;巨车的车厢散出恐怖的摩擦声,四面摊开。 三尊闪着不详寒光的弩炮从中显露。 涅塞用能量视野看了一眼。 弩尖的污秽能量团大如乌云,其中黄白翻涌,似乎有无数蛆虫飞腾,蚊蝇乱舞,只看一眼,便觉得烦闷的透不过气。 这是地狱也不屑于使用的邪恶武器。 人面齐退后,手中拉着一根三股的弦。 乌法乌法静立在侧,双手笼在袖中。 没有进攻的呼号,没有试图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威胁,没有作势的嘲讽。没有任何停顿。戏剧性上,显得无比仓促草率。 只有割痕一样的分明的分界线,没有余地。 弩炮口向采石场的上方瞄准。 发射。 尸块从弩炮的前端爆射而出——也许是污秽能量眼中的具象,也许是真的。腐烂的血,死疽的痂团,蚊蝇组成的黑雾,几乎凝结成实体的紫黄两色的恶臭,绿火。 比涅塞见过的所有烟花都要大的,绿色的腐烂的火焰,一团三层房屋大小的事物在空中拉成了箭头的形状,越过两百尺的防御障壁,向采石场的内部疾击。 涅塞闪身而出。 砰!!!!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块土豆 第三次蜕皮很快在以查的操纵下进行。 诺洛儿用水妖精的方式表示抗议:她变成一团呵痒的绒毛围在他身边,又化作一团很像海胆皮织成的围巾挂在他脖子上。但这些把戏都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在一对的金色,一对乌蓝色的,一对金青异色的眼睛的注视下,水老鼠变成的勒澈降生了。 “她简直和我长的一模一样。啊!她就是缩小了的我啊!你们看她多可爱。” 诺洛儿陷入突如其来,狂热的母爱中,冲了过去,&nbp;&nbp;检查她身上可能出现的早产儿的缺陷。新生妖精并没有任何缺陷。 水妖精欢呼起来,一只手拉起勒澈的又细又软的小手,陶醉不已。 新生妖精闪着困惑地眼神望着她。她的两只小腿踩在岩石上,像两条花蕊一样又嫩又细。 “是她吗?”柯启尔小声问,“守物之子。” 他其实已经在以查的表情上看到了答案。 以查摸了摸勒澈湿润的头发,甩了甩手。脱落的黏液状的皮肤碎片粘在他的手上,&nbp;&nbp;令他像戴了一只奇异的手套。 “我们该走了。”他走了过来,“这地方真潮,&nbp;&nbp;我的手指甲都要得肺炎了。” “不是她。”柯启尔下意识站起身。“那会是谁?” “谁都有可能。”以查耸耸肩。“我们该拿出点办事效率了。不存在的良心在催促我。真讨厌。我只是想省点力气,但好像我只要不动脑,世界就不转了一样。” “这种突然的自大是恶魔的本性吗?” “是我的本性。天使。” 他们丢下诺洛儿和她的新女儿向苦风村走。柯启尔背着沃克。很明显,以查还认为这不是男孩应该醒的时候。 他会被放在月亮神殿的山洞里。在那里他会隐忍着平静下来。但是然后呢?柯启尔想。 他无法推测沃克会发生什么变化。毕竟天使是一成不变的。 …… …… “对了。至今为止还没有看到蓝勒温的任何踪迹。”以查打破沉默道。 “对。呃。是。” “为什么?” 以查像是在自言自语,“凭借之前的经验,我当然会认为,阴谋的黑影会自动靠近每个位面之子。他一定有相应的办法。 他之前在地狱,秩序之源,终道之末都是这么做的。” “是这样。” “但这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不是吗?” 以查像是要说服嘴边的空气,一本正经。 如果说水妖精的事情给了他任何打击的话,柯启尔唯一能看出的反应也只是懒散的气氛从恶魔的身上消失了而已。 “只是手段。我们已经讨论过蓝勒温的目的。他希望造成尽可能大程度的文明倒退。”以查道,“无论是通过挑起战争,还是宣扬注定错误的那些理论以蒙蔽大家,还是亲自把物种一个一个揪出来干掉。都一样。” “是呀。所以阴谋的黑影未必要去争抢每个位面之子。只是这样做对他来说最容易,效果最好。”柯启尔眨眨眼,“呃。对吧?” 他又想了想,“再说,我们也没办法确定他的分魂没有跟着守物之子。毕竟……” 毕竟我们也还没找到“它”。经验可能出错。 主物质位面的位面之子会是什么样子呢?柯启尔心想。 它应该代表了物质的形象。 因此很可能简单,&nbp;&nbp;敦实,不那么引人注目。 比如,一块土豆? “他还没有找到我们的小朋友。”以查说,“要不然他早就兴风作浪,跑到我的面前耀武扬威起来了。” 本来这只是句摸不准的嘲讽而已。 “他肯定会。”涅希斯的声音轻声说道。 可疑的附和。这可不算什么证据。以查心想。蓝勒温忘记在主物质位面放置分魂了吗?他觉得物质生物不值得他控制,反正他们绝大部分都在短暂的一生中陷于谋生,不会对他的大计产生任何影响? 不,正因为物质生命的生命短暂,所以他们的繁殖力惊人,社会性质也因此复杂起来。这何尝不是文明的一部分呢? 而且还有教育。只要有教育,短暂的一生也会对后代产生积累。这些积累会积攒。 蓝勒温势必不想看到任何的质变可能。 “也许他遇到了什么困难。我是说阴谋的黑影。”柯启尔说道。 以查没停下脚步,琢磨着天使新提出的可能性。 “有可能。甚至很有可能。” 他停顿了一秒,“从终点律师的身上,我们已经知道他并不能那么准确的附身在每个位面之子上了。他藏身——被丢在——在终末的背面,和战争贩子合作,伺机附身终点律师。 我们可以做出这种假设:他在主物质位面出了类似的问题。 当然,我不相信他能被主物质位面的什么人击败。所以也许是这样: 他产生了坐标也好,时间也好的偏差。所以他就先附在别的个体身上,&nbp;&nbp;伺机转移到守物之子身上。 但物质生物的行动力和突破能力差的超乎他的想象。所以他说不定正被困在那个临时替代品上没法动弹。 如果是这样的话,&nbp;&nbp;我敢保证,他现在正在疯转那黑暗的脑瓜,&nbp;&nbp;双线并行: 一,想办法赶快赶来这个地方;二,利用他现在附身的替代品先尽可能的制造麻烦。什么麻烦都好。” “替代品……”柯启尔嘟囔。 “这个替代品肯定远不如位面之子的力量。但‘它’一定是一定范围内最有力量,最便于蓝勒温达成计划的人。所以不可能是普通人。这么想的话,这个人选的范围就会大大缩小。有头绪吗?” “没有。”柯启尔诚恳地道。 “这是推测。”涅希斯说。 “这只是推测嘛。”柯启尔也说。他在心里钻研着自己的土豆理论。越想越觉得合理。 抬起头,月亮神殿再次出现在他们眼前。 他们回到那间逼仄的石室。阿亚尔窝塔和夏摩歌不知去向。 沃克和月亮权杖被放在干草上。 柯启尔变出一台金光闪闪的打字机。 “你在干嘛?”以查惊讶道。他上次这么惊讶是看到一位蔓灵用针缝合创口——他明明只需要两个触手一弹就能做到。 “我要留一封信给这个小人儿。”柯启尔埋头打字。 “别这样。我甚至不知道先嘲笑哪一点好。你可以花半秒变出封信来,上面还带着愚蠢的神圣镶边。” “这样有助于我整理思路。”柯启尔一点都没有想收回打字机的意思。 “如果我知道我收到的信都是这样生产的,那真是本世纪最大的骗局。”以查悠悠地叹了口气,重新变得懒散起来。 他走出石室,在通道里踱步。 他看到了一个简陋的小窝,里面有几只刚出生的猫咪。 第一百一十五章 凡是敌人想保护的,我们就应该破坏 涅塞仍然站在房顶。现在挪到了最外围的一座空心塔的顶端。 他喘的有点厉害,但没什么大不了,对方受到的阻挠比他更甚。 沿着石灰线的外侧,将近半里长的轮廓线外溅满了大滩大滩的污秽痕迹,难闻的不明物积攒了厚厚的一层,但没有一丁点儿落在石灰线以内。 三辆能量弩炮车沉默着,它们已经好一会儿没有发射出下一发能量弩箭,&nbp;&nbp;看上去似乎比之前缩小了一点儿。 “还要多久才能装填完毕?” 乌法乌法阴沉着脸问崔崔,月亮僵尸在他们周围窸窸窣窣。黑斗篷的术士们插在其中,墨水瓶般一动不动。“我记得你说过不用这么久。” “不……光是装填还不行。乌法乌法大人。现在我们需要……需要……” 崔崔恐惧地打了个激灵,乌法乌法在问责他。 乌法乌法大人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他记得自己刚孵化出来的时候,乌法乌法甚至会把他们从阴暗的实验室中偷放出来,买半窖的啤酒给他们喝。 有时他甚至会和他们一起酩酊大醉。整个房间充满了快活而扭捏的氛围,以及各种对于人面齐来说有点摸不着头脑的笑话。 这样的事情在他们开始对恶魔的追猎后,再也没有发生过。 崔崔用力眨着眼睛,&nbp;&nbp;眼前又出现了西束摔成一张皮的身体。 “需要什么?快点!”乌法乌法踢了他一脚。 “需要全充能!全充能!对不起!” 崔崔缩成卑微的一团,“现在的弩炮只是在实验阶段,它们还有很多缺陷……时间不够……我们需要回到工厂才能……” “你是说我们现在束手无策了?” 乌法乌法的手搭在他的细肩膀上,“你是这样说的吗?” “嘶……” 崔崔结巴起来。“是……是的。” 他以为身上会马上腾起火焰,或者尖石或者冰雹劈头盖脸的砸下来,或者更简单——一记老拳打在自己的脸上。 乌法乌法只是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好像突然看不见了他似的。 崔崔愣在原地。 乌法乌法走上一个高坡。 “我的朋友们。如我们已经达成共识的那样,我们是朋友。” 高阶术士环顾月亮僵尸和术士们,向所有人张开双臂。 他神采飞扬,刚才的挫折似乎并没有被放在心上,高声道: “恶魔——这个外来者的终极邪恶形态,就盘踞在面前的烈火采石场里。 但我们已经用掉了许多手段,也对他无可奈何。他和我们只有一步之遥,我们竟然无法接近!” 他的斗篷在风中烈烈抖动。所有人呆呆地望着他。 “想想吧。”他说,“我们的人民被威胁,土地被破坏,生存的权利受到无情剥夺,&nbp;&nbp;他就在我们的对面,&nbp;&nbp;发出恶毒的狞笑嘲笑我们!” “我的朋友们。战友们。” 他声音高远——但巧妙的附加了密言术,涅塞应当无法听到。 “你们头脑清醒,善解人意,想必已经完全理解我们所应执行的大义,和我们现在的困境了。 他不止是月落之地的外来者,更是我们所有人的敌人! 被月亮照耀的子民,我请求你们全部的帮助!” “呋呋呋呋呋!” 月亮僵尸们回过神来,发出狒狒一样的噪声。其中还有一些人恢复了流畅的语言功能。“是的。”他们尖叫,“是的!!” “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乌法乌法摆了摆手——人群立刻静默。 他扫视人群,高大的身影仿佛一尊威风凛凛的雕像。“我们无法突破烈火采石场接近他。恶魔在这个地方做了充足的防御准备。这可难坏了我们。” “但我又突然想到——”他声音再度变高。“这也暴露了他的弱点!” “是什么呢?”立刻有人问。 连崔崔也忍不住好奇地问:“什么弱点?” “那就是,” 乌法乌法微微一笑,语气变得柔和而魅惑。“他想保护这个地方。” “保护?为什么?” 人群安静了一会儿,随后冒出小声疑问。 “原因很简单。这里是恶魔帮凶伊佛灭的地盘。” “那是谁?” “这不重要!” 乌法乌法威严地望着他们,“重要的是:凡是恶魔想要保护的,我们就要破坏!” 又沉默了一小会儿。乌法乌法一动不动,傲视全场。 他的模样和死亡一样坚定,由不得人不信服。 很快,&nbp;&nbp;所有人都目光炯炯的望向他。乌法乌法看一眼便可以确定,&nbp;&nbp;他们现在想的和他一样了。 “那……那我们能做什么呢?”一只僵尸大着胆子问。 “我说了。我需要你们全部的力量。”乌法乌法满意地说,&nbp;&nbp;“现在让我们共享可调动的一切资源。卸下一切心防吧。” …… …… 间隔时间足够长,涅塞感到力量在缓慢恢复,再应对几轮炮击也不再话下。 不过,预期之中的攻击并没有来。 只见那头人面齐游上前,三根手臂灵活地牵引锁链,机关咔咔作响,三台巨弩便被收回了黑色的巨车里。巨车很快开始运转,灵活地驶下基座,向一边退开。 月亮僵尸们也捡拾工具拉起板车,不过一会儿,所有人便复原成了一支松散的队伍,有两头僵尸向远处疾速跑开——动作快的已经到了人类的极限,剩下的人浩浩荡荡的向涅塞所面对的右方,沿着石灰线的外侧行去。 乌法乌法押在队尾,抬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想干什么?涅塞心想。 他跟着这支奇怪的队伍,踩着采石场的边缘前行。 没过多久,他就知道了他们的目的地为何了。气温逐渐升高,刺鼻的硫磺气味中开始夹杂血和灰的味道,转过最后的一个墙角,热浪袭来。 熊熊燃烧的炎窟撕扯空气,狞笑的火焰大骷髅头出现在他们面前。 乌法乌法的队伍停下了。 两个离群的僵尸从森林的另一侧钻出,飞快归队。他们身后跟着一大一小,手拉手的两个身影。 两个…… 那是两个女子。 她们走近了。 一大一小两个女子,身上仅有水草腰带和贝壳项链遮挡,湿漉漉的头发搭在腰间。饶是黑钥匙的术士们自律克己,也不禁发出一阵惊叹。 涅塞凝神看向他们,较高的那个他尚有印象。是那日自称水泽仙女的水妖精诺洛儿。 另一个则是一个小女孩,面孔和诺洛儿颇为相似。看样子也是妖精,之前却没有见过。 “唔……是谁祈求水泽仙女的庇护呢?”诺洛儿拉着女孩,款款漫步走来。 乌法乌法立刻上前。 涅塞确信他又是在用密言术和女子说话,声音几乎听不见。 只见诺洛儿湿漉漉的脸上一直笑意盈盈,听到什么后更是面露惊喜。 交谈几句后,乌法乌法却似乎有所踟躇。 那双目乌蓝的小女孩看了他一眼,突然抬起一只细嫩的小手向一边一指。 没人看的清是怎么出现的——一个不规则的碧绿球体呼啸着顺着女孩所指的方向甩出,带起一阵波纹状的冷风,径直砸在了燃烧的大骷髅的一颗门牙上,溅出一个刺眼的黑点。 乌法乌法看一眼那被浇熄的地方——火焰在黑点周围缭绕,竟然无法重燃那个缺口。 他表情随即放松下来,重新变得高深莫测。 这边小女孩摇着诺洛儿的手,似乎正在索求夸奖。 诺洛儿自然没有令她失望。她一把把小女孩搂进怀里,声音大的连密言术都无法遮盖:“真棒!勒澈!我的好女儿!你真是太厉害啦!” “小菜一碟!”她冲乌法乌法摆摆手,“你看到了,光是我的女儿就可以做到。” ………… ………… ………… ………… (作家的话写不下了: 这章乌法乌法宣讲的话也和之前一样,并不完全是事实,是他审时度势后说的,为了起到最大的煽动作用。他不肯定月亮僵尸们脑子里是什么东西,偷换了摧毁炎窟采石场和击杀涅塞的概念,也有避重就轻的嫌疑。 在巨大的实力差距下,利用工具和掀起多方针对对方的浪潮确实是缩小差距的办法,乌法乌法也因此变得激进,是极端情况下的一种选择(他未必不知道自己有时候在移花接木,胡说八道——譬如“头脑清醒”之类,但他坚信自己的最终目的是正确的)。 乌法乌法和涅塞是对立塑造,大部分特质以及思路都完全相反,但有时候,他们又像一枚硬币的两面。 乌法乌法是“人中之人”,无事时在人群中好像是最游戏人间,玩世不恭的那一个,人群遭到危机了第一个蹦出来(可见这人实则是个混乱中立)。而涅塞如同《恶鬼》那章描述,看似最合群,在严苛的训练下也能出类拔萃,实则从小就是社会边缘心态“我不是这一刻才和他们分道扬镳”。 如果开篇抓到以查的是乌法乌法,以查用和涅塞的谈话思路应该无法脱身。以查面对冲突的选择是讲理>敷衍>开打/逃跑,这是他比较有耐心的地方。和涅塞是第一阶段就结束了(讲理成功的对手在以查这里会加分,因此抵消涅塞之前的行为了),和乌法乌法估计会到第二个阶段。如果后来还碰到矛盾点应该就会动手秒人了。 主角团其实都是种族中的异类和边缘个体,所以他们才能有一点惺惺相惜的感觉。希琪丝,涅塞,都有身份认同问题,伊佛灭,单卡拉比和船长都属于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柯启尔想不到这个问题。以查不在乎这个问题,他的思路里这就不是个问题。 苦风村村民现在处于大月亮的控制中,他们的头脑和正常状态下不共享,可认为此时他们都是月亮信仰,他们此时的智力已经突破了盲目攻击的阈值,也懂的谈判和合作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被选中的猫咪,陈词滥调 “你确定?就是它?” 柯启尔跟在以查后面小跑,满脸困惑,“虽然我也有类似的猜想。”他又想起土豆。“不过还是觉得位面之子是智慧生物的可能性比较大。” “猫是智慧生物。虽然不是最有智慧的。它们有基本力意识,有十年左右的记忆,可以进行简单的思考和判断。你忘了。”以查说,“它们的文明十分简单易懂,但的确存在。 当然,&nbp;&nbp;如果你执意认为文明一定包含大型工具的发明创造,那就当我没说。”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柯启尔顿了顿。“只是我们该怎么和它交流呢?” “我们怎么和其他家伙交流,就怎么和它交流。” “它能听懂?它的智力上……” “等它彻底苏醒我们就知道了。”以查摸了摸猫咪,“到时候演示也不迟。” 被选中的小猫咪蜷缩在他的口袋里睡觉。千真万确。 这就是守物之子。主物质位面的女儿,目前还没来得及变得毛茸茸。 以查非常高兴找到它,尤其是检查了之后,发现它身上毫无被蓝勒温入侵的痕迹。 小猫身体健康,&nbp;&nbp;而且发育似乎比生理上的兄弟姐妹们快一些,已经长出了一层绒毛。当然,现在还不清楚它的结构,他没有轻举妄动。身体强度也需要测试才能精确知道。 它幼小的身体里包裹着一层让他不能看透的东西。即使用法则视野也是。就像水无法穿过岩浆蛋。 好烂的比喻,以查心想。 迪亚波罗不是恶魔,丘比特不是天使,终点律师倒是魔鬼无疑。但魔鬼更像一种事后总结…… 普通的视野无法穿透,法则视野也无法看到位面之子的结构——关于这一点他有所心理准备:现在他还不明白其中的规则,自然无法看到。 所以需要研究。 “对了,预言!” 柯启尔跟了上来,与以查并肩而行,再次打破沉默,“维莱德告诉我们的,关于守物之子的预言。你还记得吗?” “‘月落而炎灭,波澜再起后,他现身于众目睽睽中。’”以查轻巧地复述。“你是说这个?” “看来这个预言完全不准嘛。” “忽略掉故弄玄虚的部分和时间上的误差,最后一句没什么不对。” 以查解释。“它确实现身在众目睽睽中。我在一整窝小猫中发现的它——就在你打那封信的时候。” “这样就是众目睽睽啊。”柯启尔失望地道。 “预言只是碎片。描绘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非常正常。” 以查耸耸肩。“再说,那个洞穴像所有的洞穴一样,&nbp;&nbp;还有点老鼠蜘蛛什么的——这些小动物可是极大的增加了眼睛的数量。就算不把苔藓和放线菌的注意力算上也够了。” “好嘛。”柯启尔接受了这个事实。 以查没怎么在意,&nbp;&nbp;既然已经找到了守物之子,那就不需要太把人类先知的预言放在心上。 被选中的猫咪在口袋中晃悠着。他把体温调整到和它相近。它似乎不受他和柯启尔的灵气影响,这也让他信心大增。 他希望守物之子足够坚韧,能在混沌地狱的环境下存活。 这样就可以把它带回家。 在那里小猫不会受到蓝勒温的威胁,他说不定还能有空闲对它做点研究——这非常重要。 也该去找找迪亚波罗,顺便看她近况如何。不管怎么样,安顿了守物之子,见过别西卜后,他就可以放心去寻找主物质位面的黑影分魂了。 他这次有许多问题想问他。 涅希斯应该也会有点反应吧。以查心想。 奇怪的是,这个念头回荡在脑海里有一阵了,涅希斯却并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另一个想法浮现在以查的脑海。 “你能看到命理的本领总是在关键地方失灵呢。” 他想了想,冲柯启尔说: “为什么?比如这次守物之子的位置,如果你能提前感知到的话,我们就可以省掉许多功夫。难道这些事情不在注定的命理中吗? 不是这样吧。一定在的。” 他自己回答。“不然人类先知的预言怎么可能感知?现在看来,去掉那些修饰过度的成分,他们的预言还是有说中的地方。这些地方你为什么看不到?” 以查呲牙一笑,“难道说,你比人类的能力还差?” “我也不知道呃。”柯启尔小声说,&nbp;&nbp;“说不定呢。人类中也有很厉害的……” “不。不可能。如果你想靠妄自菲薄来蒙混过关的话。别想。” 笑容从以查脸上消失,他尖刻地打断了柯启尔。“我不否认物质生物中有厉害的咒术师。他们发展出了一套适合自己的施法体系。有时候,&nbp;&nbp;他们能通过精准的实施这套施法体系,达到和我们所使用的能力差不多的效果。 我认为这对他们而言,确实是宝贵的智慧结晶。也自然是他们文明的一部分。我无意破坏。 但归根到底,我们和他们有质的区别。我们天生就具有能量敏感性,导流性,可塑性,我们不需要学习就可以轻易地变化物质外表,观察自然能量。我们可以散步一样地通过几乎所有种类的传送门,而身体不会被撕裂。我们不会衰老,生病。 我还可以再举上一百个例子。你要听吗?你知道。” 他的语气极其严肃。“而他们,想要做到其中任意的一种,都需要万中无一的机遇,天赋,和经年的苦修。你真的需要我揪着你的耳朵提醒你是个天使吗?真的吗? 你本来就应该对‘命运’,‘使命’这些老掉牙的陈词滥调有更敏锐的认知。如果你在这方面超越我,我觉得理所应当。我现在就这么认为。 但是你真的要用‘我在这些陈词滥调上就是不如某些人类’这种理由来说明你的所作所为的话…… 拜托,相信你自己是陈词滥调之王吧。你们和他们之间有质的区别。没人能在这方面超过你,超过你们。” 柯启尔愣了好一会儿。 “命运不是陈词滥调。”他最终微弱地说,然后又好久没说话。 就是。以查心想。 他想好了说辞,转过头准备跟这位天使朋友再理论一通。柯启尔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盯着袍子底部的一块泥。 “搁置争议。”以查顿了顿,“话说回来,该给这只被选中的猫咪起个名字了。你有什么想法没?” “呃……小小猫?” “果然,你看,够陈词滥调的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不安的虫子 涅塞觉得自己真够迟钝。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乌法乌法绝不会善罢甘休。他要把所有和他相关的地方都毁灭,而且不再能接受空手而返。 即使现在黑钥匙术士和月亮僵尸的混合部队明显已经奈何不了他——还是他呆在采石场里不动的情况下,他们也不愿离去,而是准备将炎窟破坏干净。 那个年轻的水妖精勒澈,正如跳舞一般在月光下随手挥洒,每一次挥手都带动一发呼啸的水炮,&nbp;&nbp;直向炎窟最正中射去。诺洛儿在她身后欢呼不止,偶尔手把手地给与她一点指导。 月亮僵尸们聚集在一起,每个人的额头处都亮起明光,汇成一张网。他们就这么古里古怪地向水妖精击灭火焰的方向推进。 但效果显著。 有了水妖精们的帮助,荡平炎窟似乎不再是天方夜谭,而只是个需要有条不紊进行的精细工作。没过多久,&nbp;&nbp;蒸汽漫天,炎窟外部的火苗已经被浇熄了一大片。火焰燃烧的大骷髅的门牙也变得七零八落。 这是个误会。涅塞心想。他们对于破灭教派的敌意是个误会。但无疑对方不会听他解释。 不过,&nbp;&nbp;就算炎窟被完全破坏了,&nbp;&nbp;似乎也只是一波新的信仰流动的开始,并不一定是坏事…… 如果乌法乌法只是想平息这个地方作为战利品的话,似乎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炎窟本身就是破坏的结果。 有谁悄无声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转过头,以查和柯启尔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边。 “解决了。”以查边说,边向炎窟外那片萦绕着水蒸气的开阔地看了看。他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望见了诺洛儿和勒澈,扬起一边眉毛,不过并没有多说什么,“准备走。” “找到了?”涅塞讶然道。 “对。请叫她白尾巴。”以查将口袋撑开一条缝,让他看了一眼。“你还要在这里呆一会儿?” 涅塞惊讶极了。守物之子竟然是只没皮的老鼠。 不过他很快平静下来,只是回答道:“我想在这里等到大月亮结束。” “为什么?我们已经没事了。回去你可以帮我的忙。” “因为……”涅塞顿了顿。 向恶魔老师告知心声似乎有点傻——他是否愿意去理解? 但他还是说:“这里的能量现在太充盈。每时每刻都在起变化。有几波人聚集在这里。他们随时可能爆发剧烈的冲突。” “哦。”以查点点头。“所以你打算把他们都杀了。这样就不会起冲突了?” “当然不是!我是……”涅塞急道。有那么一刻他的心都提了起来,因为他看到以查好像动了动——恶魔老师可以在十秒内让这片土地上的人全灭,而自己是绝计没有什么办法的——还好,他还是站在对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柯启尔想补充。但以查抬起一只手,“让他自己说。” “我不想他们起冲突。”涅塞快速地说,&nbp;&nbp;他也顾不上组织语言了,只是尽快地把想法说出来,&nbp;&nbp;“我不想他们因为现在处于能量波动,或者因为一些错误的怨恨而互相残杀,起码等大月亮过去,所有人安全,我……” “你就能安心离开这里?” 会吗?涅塞想。 等大月亮落下。太阳重新升起的时候。月亮僵尸们变回普通的村民。他们不会盲目地攻击波契公务小队的人了。史索特这边应该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教训,暴行一定会有所收敛。 而自己只要一离开,乌法乌法自然也失去了目标,也会带人离去。 至于宗教联合会已经在着手屠灭破灭教派的事情。伊佛灭应该会管的,他难道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信徒在人间被屠戮干净?即使是单纯为了力量也不会袖手旁观。他上次还响应了一个普通教徒的召唤…… “会。” 尽管如此,涅塞还是感觉心中沉甸甸的。是少了什么东西?他不知道。“我会安心的。” 以查笑了一声。 “你想保护他们。”以查说,“你真该看看你的表情。你又疲惫,又怨恨,还一副马上就要吐出来的样子。你周围的空气都蔫巴巴的。 就这样子,你还想见缝插针的保护别人。而且是任何人。甚至是伤害你的人。我重复一遍:你对他们其实已经厌恶极了。” “你说的太消极啦!”柯启尔拉了拉以查的袖子。 “我只是说出他的想法。难道不是?” 以查笑嘻嘻地答道。 他再次转向脸色发白的涅塞,指了指柯启尔:“看这个冒傻气的家伙。他见到谁都忍不住泼洒那要命的同情心,那是因为他对这种事就乐在其中,不让他这样做的话,他就浑身难受,&nbp;&nbp;唠叨个不停。 我只好帮忙,&nbp;&nbp;因为我真不想被一个注定还要打几万年交道的家伙唠叨至死。 我帮忙,大家都高兴,有时候我还能从他那儿敲诈一两本孤本,这中间可没什么别扭的地方。 你呢? 我只看出来你最近的状态越来越差。很明显,你已经难以忍受自己的行为——甚至,只要你的精神稍微再滑坡一点点,你就会从半夜中惊醒,发出鬼嚎,并亲自把所有见到的人切成肉排,再按大小排列挂在墙上。” 他始终带着那种奇怪的笑意,又道:“这种情况下,我是不会帮助你的。我只会建议你,远离让自己精神受损的地方,毕竟我们还有不少事要做。 你总该明白这个事实: 就算你今天让所有人都安稳的回到自己的床上,明天他们起了床还是会互相把叉子戳在对方的眼睛里。不是明天就是后天,或者后年。反正差不多。你就想在这样的事情上浪费自己的意志?” 涅塞面色煞白,大睁着眼睛望着以查。 有那么一会儿,以查觉得他就要保持着这个惊悚的表情向后倒毙了。 “您呢?” 停顿了好一会儿,涅塞微弱地开口,“您能让他们明天,后天,后年,都不要把叉子戳在对方的眼睛里么?我是说……不杀了他们,而是保护他们。您的力量应当能做到。” “你就想问这个?” 以查瞥他一眼,“我刚刚说过,我不会这么做。不要在我身上寄托任何希望。你们是怎样看待一只虫子,一条狗,一只猫的? 我正是如此看待你们。我说,你总不会是第一天知道吧。 你真的能和所有虫子亲如同胞?为它们调停矛盾,主持正义?这样的平等并不存在。我最多只是不愿意无缘无故拿虫子们取乐罢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随时联系 一时间他们都没说话。满是刺鼻硫磺味的灼热之风里,只有白尾巴发出微弱的咕噜声。 柯启尔闪着金色光彩的眼睛看着涅塞。 他真同情这个心灵饱受折磨的年轻人,知道这小家伙连续遭受了许多变故,这些变故对他来说太过重大。虽然他并不明白其中为何会这么曲折。 变格并不是一下子就完成了的事。柯启尔只是这么想。这原来就是非移动锚点的变格的弊端。能量导流的弊端…… 可是,他也无法反驳以查因特。他指出的问题确实始终存在。每种生物按照自己的视角生活,他们之间的差距客观存在。 当狮子捕猎羚羊,羊吃草的时候,&nbp;&nbp;一种生命力更旺盛,更能吸取土地养分的草种剥夺其他小草的生存空间的时候,没有什么可以横加干涉的地方。 除非那颗草是我的朋友。除非我非常喜爱那只羊。柯启尔想。 他为这种自私的想法脸上发烧了一会儿。 “他们在找你麻烦?”以查没再提起刚才的话题,闲聊一般,向外指了指黑钥匙术士,水妖精,&nbp;&nbp;月亮僵尸们的混合部队。 炎窟的一角被数不清的冰水弹和寒雾洗涤,&nbp;&nbp;打开一个缺口。水妖精勒澈和诺洛儿撕开火焰的防线,身后留下大片大片烧焦的黑土。他们已经向前推进了数百米。 “无光者涅塞还有两个帮手!”那边乌法乌法高声叫道。 以查敏捷地扫了他一眼。 声音传到这里,夹在火焰噼啪声中已经非常微小了,但他们还是听的一清二楚。 “他们现在没有冲着我。” 涅塞几乎是马上开口,声音有点嘶哑,但很清晰。“他拿我没办法,现在打算浇灭炎窟。” “你最好干掉他比较好。”以查说。 “他是黑钥匙的人!” 涅塞冲口而出,随后马上放低声音,“我偷了协会的宝物。从他手里。为了情报……您要看看么?” 他僵硬的动弹起来,从怀里拿出往日之镜,递在以查手上。以查眯着眼看着那块棱镜,用食指的侧面刮了刮它的表面。 “好像是种特殊的显影水晶,能看到过去。”涅塞解释。 柯启尔凑了过来。以查转动棱镜展示各个角落,漫不经心地瞄他一眼,好像在问他看清楚没有。 柯启尔点了点头。 “开启词是‘明日重现’。我也不明白其中的原理。记得显影水晶需要成对放置,还需要预先布阵才能看到过去的景象。”涅塞说,“但这个……” “这不是显影水晶。” 以查将棱镜丢在空中,接住,&nbp;&nbp;还回涅塞手中。“这是规则具象物。”他停了一秒钟,笑了笑,&nbp;&nbp;“确实是不错的东西。这玩意也给了我一些启发。”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想知道吗?” 涅塞怔了一下。 “嗯。现在开课似乎有点不合时宜。” 以查穿过烟汽望了望。“下次再说。当然,如果还有下次的话。我已经看出来你不会和我们离开了。那就再见吧。” 话题的尾巴突兀的消失在空中。 恐慌的大手捏住了涅塞的心脏。 “您要走了?”他用一种高得不正常的声音说,“请不要……” “不要什么?”以查笑了笑。 一道裂痕。分界线。涅塞突然看到了那道裂痕,那道冷酷无情的分界线。过去他常在自己和其他人之间看到它。 他以为那是一种固定的阻碍。由财富,见识,出身,秉性所构成,他总可以通过自身的改变而穿过它,来到对方面前。 但根本不是。 这道分界线只是以他为圆心的一个圈而已。它会跟着自己移动,始终包围着他。根本无法绕过。 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 他最终什么都没说。 以查又向乌法乌法的方向看了看。 “你总得杀了他。” 以查转回过来,临别赠言似的对涅塞道。他态度温和,更让他害怕。恶魔的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悠闲地抚摸着白尾巴,“这是迟早的事。” “这是您对我的要求?” “我可没有这种要求。”以查笑笑。 “你已经要把他吓坏了。”柯启尔说。 “我正担心自己表现的太和蔼可亲呢。”以查亮了亮獠牙,“没什么可说的了。天使。我们走。” 如果一头饿狼看到那些白森森的利齿上反射的寒光,感受到这一刻的他身上散发的气息,多半会吓得夹起尾巴没命逃窜。 不过柯启尔只是埋怨地看了他一眼,说:“你真残酷。” “多谢夸奖。” “稍等。我弥补一下。” 柯启尔把涅塞拉到一边——年轻人脚下仿佛生了钉子,&nbp;&nbp;呆呆地一动不动。天使像企鹅一样搂住他的肩膀,笨拙着带他转过身去。 以查又笑了一声,不过没有表示反对。他抱着双臂,百无聊赖地欣赏起隔壁的灭火大秀来。 “好啦。” 柯启尔和气地冲着涅塞道,随后一段简短的安魂祷言从他的唇间流出。 “好啦。”天使重复道。“我来给你个建议,怎么样?” 涅塞用力点头。 “我也没办法帮你。你看。”柯启尔露出歉意的笑容,“他说的对。你得靠你自己。你有潜力……” “我什么都做不到啊。天使。” “不是。不是这样。” 柯启尔连连摇头,“其实就是因为你还没有决定嘛。如果你一直决定不下来,不就一直呆在原地了?很简单。好好想一想。” 涅塞呆呆地望着他。 “等你想通了。再去找他。他就是这个意思。”柯启尔温和地说。 “我是这个意思吗?”以查的声音飘了过来。 “我的决定……恐怕……”涅塞小声说。 柯启尔赞许地望着他。“这说明你已经有想法了。就这样。仔细考虑考虑。” 很快,以查和柯启尔离开了。 …… …… “这次你也发现能量导流变格的缺陷了吧。”柯启尔说。 “我早就发现了。” 以查哼了一声,“要不是我最近一直没有时间……你干嘛那么在意维莱德?他要是不帮我做研究,还管他做什么?反正他的一身本领足够在主物质位面作威作福的了。” “我相信你的眼光。” “因为我是全知之眼?萝卜。我可不是。” “我说‘你的眼光’。而且,我也不想让你的心血白费。” “人类真麻烦。”以查说,“这次我切身的察觉到,黏着度太高的社会性和对他域认知的习惯性匮乏加起来,在外在扰动下简直是灾难。 果然主物质位面似乎保持孤立会对他们较为有益。他们已经建立了处于统治性地位,针对同类的习惯和各种各样的系统。我怀疑这正和他们发展这么快的文明是相辅相成的。 如果要强行逆转,打通连接的话,他们文明的许多特色也会消失。” “这也得他们自己解决。哈。这不是你说的。”柯启尔微笑。停了下来。“对了。我就不和你回地狱去啦。” “哦,好。” 以查摆了摆手,“随时联系。就这样。” 第一百一十九章 斩炎夜之战后记 “月落之地的炎窟,具有三千年历史的传说之地。破灭邪神伊佛灭所留下的足迹,被称为‘破坏魔印’可怕景观终于谢幕,在这场攻坚战中被荡为焦土。 即所谓‘斩炎夜之战’。 最大的荣光归于‘白磷’圣乌法乌法! 人面齐小队长崔崔最新的研究发明‘解尸弩’,和本地的混种居民亦在此次战斗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在两位水泽仙女的神力照耀下,此次战斗获得了完全的胜利。 除此之外,当时圣乌法乌法所率领的黑钥匙协会驱魔小队,&nbp;&nbp;亦在此次行动中解救宗教联合会的执法人员十五名,以及波契王国的一支公务小队。 无光者涅塞被赶走。所有人毫发无伤,仅有一人折损于之前的一次本地斗殴冲突中,另有一位本地德鲁伊坚决为魔窟辩护,死不悔改而被处决。 尽管这是伟大的胜利,圣乌法乌法却依然谦逊。 ‘需警惕,无光者涅塞展现了更为可怖的面貌。他原是三位一体。是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可怕三倍的邪魔。’圣乌法乌法如是言。 斩炎夜之战后,圣乌法乌法并未第一时间离开月落之地。 他不计前嫌,&nbp;&nbp;一视同仁,&nbp;&nbp;将失业的混种采石工收纳入自己的队伍。月落之地的本地居民为圣乌法乌法的高尚行为心悦诚服。 可悲可叹,此番仁慈之举并不被黑钥匙术士协会认可。他们认为私自处死那名烈焰德鲁伊,阻断采石场的矿源已算是对‘四足’商会的严重冒犯,因此命令这位桀骜不驯的高阶术士停止自己‘自我过剩’之行为。 然而圣乌法乌法并不为所动。 他在宗教联合会的助力之下,联合所有本地居民,在月落之地建立了第一个针对恶魔的驻地——这即是伟大的‘连希歼行动会’基地的前身。 自然,黑钥匙术士协会对此逾越之举更加强烈反对。 这件事,被广泛认为,正是圣乌法乌法和黑钥匙术士协会间,产生无可挽回裂痕的开端……” ——《连希歼行动会大事记·起源诸事·无可挽回的裂痕》 …… …… …… “盛开郁金香形状的火星,在残焰间跳动, 如果马上要熄灭,不如在残焰间跳动, 当月亮还没有落下的时候,郁金香在残焰中跳动, 它推开那个人的手,&nbp;&nbp;又推开这个人的手,&nbp;&nbp; 那些手向它伸去,然后向回缩,缩到心里。 火星在残焰中跳动, 郁金香在残焰中跳动,一直到太阳升起, 它照亮了, 照亮了, 流出月光的眼睛。” ——《郁金香女士的挽歌》 …… …… …… “有谁知道‘新芽女士’勒澈去哪儿了? 哪儿可以见到她? 哦。哦。 她不在这儿。她早不在这儿了。 有人说她长大了,从一片满是雾气的湖中缓步离去,挥别她那同样美丽的母亲; 有人说她成年后,终日希娜海上的无人礁石上唱歌,黑色的波涛从她的脚边云一般卷过,只有失聪者才听得到那轻柔的歌声。 但大家都会点头赞同,新芽女士勒澈只在阴天的黎明和傍晚现出那动人心魄的倩影。 因她的仇敌和曾经的至亲,正是人间月亮的化身‘近月者’沃克尔。 他们由一位过路的天使定下约定,恒背向而行,永不相见。” ——《小野神故事集》 …… …… …… 以查变回恶魔的样子,回到亲爱的地狱时,正赶上奇观。 窸窸窣窣地呜咽声铺天盖地,几乎是瞬间填塞了耳膜。 眼前出现了熟悉的地标建筑。却不像之前的每一次那么令他放心。 只见舞动着火蛇的炎崖折成两段——像被从中切开的舌头,被割开了一个食道般的黝黑伤口。 一道洪流拉出环抱粗的线,&nbp;&nbp;冲涌而下,垂直灌入地下审判场。 某种恶趣味的浇筑现场? 这是以查第一时间冒出的想法。 纳鲁夫说混沌地狱日新月异,他也没想到一来就能看到这样程度的景象。心中默算自己离开的时间:无论如何没有超过四个月。 对一个恶魔的四个月来说,这样的变化确实有点太大。 审判场旁边直戳向天,仿若一个粗鲁手势的巨大石柱,破碎的石雕和翻倒在地的黑石椅——当然是来自已经不复存在的看台——其上密密麻麻立满了各阶恶魔,他们似也被这样的变化吸引赶来聚集,又被它震慑,一头头拢着翅膀或手臂,凝望不语。 几千头恶魔粗重的呼吸声混合着杂乱无章的耳语声。令以查几乎听不到其他的任何声音。 他混入其中,驻足端详那道洪流。 家乡突如其来的陡变确实比任何事情都显得震撼——程度不亚于半夜起床时发现墙上的羊头战利品长出了壁虎的手脚,正在穿着自己的拖鞋啃食地毯当做青草。 以查目光向上,找寻那道天降之流的源头。 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有些低估正发生的这场变化的烈度: 遥不可及,癫狂的斑纹般的倒流河的汇集处,三把火炬已经熄灭了两把。 地狱的慈爱之城,甘美尼蒂的无法开启之门霍然洞开着。这个丑陋的粗大缺口就是大家灵魂的封印吗?以查心想。 那道洪流原来是灵魂洪流。它从甘美尼蒂大门倾泻而出,如无可赦免的罪恶一般直直坠入地下审判场的地底。 杂音原来是灵魂的杂音。 咯吱声是撕裂喉咙的尖叫,啪嗒声是粉碎的最后中音,细碎的低语是狂号。 以查有点明白这些恶魔是来干什么的了。 他的目光扫过他们,在魔群中看到了一颗蓝紫的鸟头。和一双细长而促狭的紫眼睛。 紫眼睛也刚刚发现他。马上扑棱棱飞到他身边。 “你回来啦!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希琪丝迫不及待地问。 “还不行。” 仙灵执法团并不够宽容。他路上在几个半位面稍作了打听。似乎仙灵们经过计算,反应过来,认为他们虽然不至于成为位面之敌,还是造成了巨大损失,理应赔偿。 赔偿的金额足够填满深渊。当然是暂时支付不起的了。他可以轻松逃过追债,希琪丝可未必。若被第一世界的执法者碰到,估计要被抓走终生劳动。 那似乎也挺有趣…… “那继续看热闹好了。”希琪丝不屑地挥挥翅膀,面朝向灵魂洪流。 第一百二十章 魂能,凋零 以查扫视魔群。有恶魔认出了他,向他眨眼,他也眨眼以应。 不少恶魔爪子中都抓着一枚半掌大小的符文石,在洪流中蘸取着什么,每次符文石深入洪流中,便引起一阵尖利的嘶鸣,回荡不休。 以查仔细端详那些符文石,&nbp;&nbp;发现上面的字符,花纹,浸漆的样式十分熟悉。 那些符文石的用途是“灵魂收纳”。 不难制造,但无疑制作工艺掌握在极少数咒术师手中,更别提习惯于天生蛮力,对咒术毫无概念的恶魔们了。 虽说纳鲁夫早有提过混沌地狱今日发展飞速,&nbp;&nbp;技术和文化水平如潮水般暴涨,但也没想到这种咒术法器现在都能到如此普及的程度。 说起来,近日也未再见过来自他们的信件。 “他们收集灵魂做什么?”以查问希琪丝。 “原来他们在收集灵魂呀!”希琪丝眨眨眼。 倒忘了。希琪丝既是笨鸟,&nbp;&nbp;也不先飞。 哈比鸟妖并不比他早回来多长时间,再说她对这些本就并无兴趣,亦无天赋,由于混血的血统,混沌力量的升级给她带来的影响还要弱的多。 天空猛然一清。噪声的压力从耳边消除。 再看时,原来是甘美尼蒂的大门不知何时关闭。灵魂洪流也随之中止。恶魔们犹如饮水完毕的鸟群般飞散。 以查很快在附近散开的魔群中发现了一个单卡拉比教团的成员,他手中也捏着一块汤勺大小的符文石,便截住他向之询问。 得到的回答再次有些出乎意料: 恶魔们用收纳符文石在这道洪流中捕捉灵魂,竟然是为了补充魂能。 “现在有什么需要灵魂供能的东西?”以查问。 魂能。 以消耗和折磨灵魂所得到的能量极为暴虐,即使不考虑任何御衡者花园所颁布的施术者公约守则,光是考虑应用和稳定性,魂能的操纵和使用难度也极大。 是什么需要消耗魂能? 恶魔们从他们身边散去。一时间只剩下了炎崖微弱的火苗咻咻声。 或许是错觉,混沌地狱的空气都有所不同了。以查心想。 “嗯……很多。” 堕天使教团的团员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他比以查上次见衣着整齐了不少——以查注意到他罩袍的接缝整齐的如同死人心跳,难以想象是手工作为。“工厂。哺育室。坟骨堆……记不得了。还有希蒙迪干区……” 以查皱起眉头。这都是什么? “什么工厂?谁教你们用这些的?希蒙迪干是哪儿?哪位公爵新划的领地么?” “工厂是万魔之王的工厂。其他我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教长让我们不要参合那些。” 团员挠着乱糟糟的头发,显然已经在竭尽所能回答问题:“嗯……希蒙迪干区是齐流努斯王的领土。” “王?” 以查目光猛地变得极其尖锐,&nbp;&nbp;可怜的堕天使教徒颤抖了一下。 “我们只有一个魔王。神之大敌别西卜女王。接下来是三位大公爵。” 我才离开四个月。又会怎么样呢? 以查心想,强令自己放缓语气。“告诉我,&nbp;&nbp;这个齐流努斯是谁?” “呃……齐流努斯王应用,并,并推广了魂能。” 堕天使教徒舌头开始打结,仿佛一个突然被抽查的差等生,“恶魔女王别西卜授予……授予……” “哎呀!你看你!听着真着急!还是我来说吧!”希琪丝叫道。 她正要解释。 一道凌厉的残影从脸前擦过,以查因特已经不在原地了。 …… …… …… “纳鲁夫!纳鲁夫!!”以查踹开高塔的大门。一堆没见过的小鬼叽叽喳喳地围了上来。向他递上毛巾和酒杯。 他没有理会他们,飞过走廊,一次沿着塔中直通塔顶的两根高大立柱上跃一层。 现在回想,庭院的上空并没有见到窒息之夜的英姿,也许船长不在。“单卡拉比!!” 命令的魔音回荡。 这是他的庄园,整座庄园应当都能听到他的呼唤。 没听到教长和船长的回应。一只鹦鹉样子的小鬼闻声落在他的肩膀上。 “教长去巡逻了。”鹦鹉小鬼嗒嗒地说,“他带着船员们去巡逻了。船长在最上层的卧室里。” 以查赶到最上层的走廊。 你们可得好好跟我解释解释。他向卧室直冲,心想。我一点都不反对地狱的进步。我举起爪子和翅膀支持。只是我难道不应该被通知一下吗? 门上有锁。通知锁。 一路上他见到整座塔被装饰的豪华温馨,多了许多他没见过的器具。但他现在完全没心思花在上面。 以查毫不客气地强行破门。 “纳鲁夫。你睡了九千万年还不够?”卧室里静悄悄的,他大步迈向床边,高声挖苦。 床幔里躺着个娇小的身影。那是船长临时占用的伊莉克古尔的。 以查拉开床幔,里面的恶魔没有任何反应。阖着双目仍在沉睡。她胸口的小口袋上夹着一支钻石金笔。一只小鬼正坐在她的枕边,&nbp;&nbp;为她梳头。 “纳鲁夫。伙计?”他轻声道。 不对。 一股冰冷的感觉从他的心底蔓延。他意识到那件糟糕透顶的事情来了。怎么会来的这么快?也许九千万年确实太久了? 他盯着沉睡的船长。一旦那个念头浮起,他突然能看到灵魂的形状了。真切的形状,&nbp;&nbp;而非在甘美尼蒂具象化后的形状。 真实的灵魂的形状。它仿佛磨砂般不透明。每个角都被磨成了椭圆,泛着死气沉沉的灰色光泽。 它有脸。以查并未没见过纳鲁夫的脸,但那张灵魂的脸无疑是他真正的脸。只是也像被冲刷了无数年的鹅卵石,面目不清。 床边有一把椅子。椅子的坐垫微微凹陷,就像有谁经常坐在这里似的。 以查坐在上面思忖着。 灵魂的永久凋零……和治疗没关系。无法修复。只能重塑。 但重塑对他们来说,应该没有任何意义了。 “教长回来了。巡逻还没结束。教长为什么回来呢?哦!通知锁被打破了!”鹦鹉小鬼不知道什么时候飞了进来,坐在一根横梁上,嗒嗒说道。 很快,单卡拉比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一头瘦削,面目坚毅的恶魔疾步走了进来。 “圣天使!以查因特公爵!” 教长潮湿的暗绿眼睛猛然一亮,随后几乎是激动的一个趔趄,就要向他行礼。 “坐吧。”以查说,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最近都没跟我通信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恶魔中间商 立刻有两只小鬼抬来一把椅子放在身侧。以查并没有使用小鬼仆从的习惯。现在整个庄园中满是小鬼,仿佛习惯了硬石床的脊背突然被丢到十米厚的鹅绒被上的感觉。 不过和地狱发生的巨大变动相比,这并算不得什么。 整个浮岛被维护的很好,肯定有这些叽叽喳喳小家伙的一份功劳。 “你可能很着急。” 以查动了动手指,床幔悄无声息地闭合。伊莉克古尔的身体和纳鲁夫的灵魂依然沉沉睡着。 单卡拉比一进门眼神就没怎么离开纳鲁夫,关切之意溢于言表,他自然也看在眼中。 “不过这并不是着急就可以解决的事情。放松些吧。” 以查对教长微微笑了笑。“先让我了解全部情况。” “是。” 单卡拉比垂下眼睛。“地狱之树经常催促我们,&nbp;&nbp;不要忘了我们承诺的事情……伊莉克古尔的身体……我答应她会帮她完成那些她想做的事情。” “非常抱歉。”他倾身向前,诚心诚意地说。 那模样似乎就算以查现在揪下他的脑袋丢出窗外,他也心甘情愿。“我应该早点通知您。这是我的疏忽……” “我理解。不必说了。我不是来找你们出气的。” 以查点点头,抬起一只手。“那么先从我一路听来的那些流言开始吧。我听说了有关所谓希蒙迪干区有关的言论。 一位新王统治一个全新的王国。在混沌地狱这可是很久都没有发生过的事了。” “您是说齐流努斯王?”单卡拉比谨慎问道。得到肯定答复后便有些惭愧地回答: “这正是地狱之树所让我们做的事情。” “亚历山大吊死鬼让你们做的事情?” 以查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他当然记得他们之前的通信。亚历山大吊死鬼要求教长和船长复活他的小伙伴们。那些威加魔。并给他们建立属于自己的乐园。 他针对这个要求给过他们建议和对应的解决思路。他记得,告诉了他们一些操纵灵魂的污秽之法,又将塔粒粒奇的联系方式给了他们。 “齐流努斯,&nbp;&nbp;是威加魔?我明白了。” 以查的手指叩击着座椅的扶手,“希蒙迪干是他统治的威加魔王国吧。 看来你们已经完全解决了这个问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真令我印象深刻。” 他笑了笑,“这倒让我松了口气。不过,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是。” 单卡拉比回答。完成了如此不可思议的壮举,他脸上没有一份得色,暗绿色的眼睛里始终闪着克制的忧虑。 “奥瑞露公爵也给与了一些帮助。她非常欣赏伊莉克古尔……” 他顿了顿,“所以一切得以这么快的进行。塔粒粒奇大师在这中间也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感谢您。 总之,我们复活齐流努斯之后,便带他去见地狱之树。亚历山大吊死鬼很满意,但也没有放松对我们的督促……” 以查的眼珠掉了下来。 他伸手接住。 单卡拉比愣住了,沉默地望着他。 涅希斯的梦境眼球掉下来了。以查看着手心里金色的梦境。 刚才在灵魂洪流处他就感到那边的眼眶鼓鼓囊囊的,有些异样。他叫来一只举着宝盒的小鬼,让他把眼球先送进他书房的隔离室里去。 不知是涅希斯有了什么反应,还是梦境本身的变化。以查心想。不过他并不打算中止和单卡拉比的谈话。 “继续。”以查空着一只眼眶,若无其事地对单卡拉比说。 教长顿了顿。这一幕确实怪异,他张了张口,没说出话。 “亚历山大吊死鬼希望你们重建深渊三十六国。” 以查帮他接上断掉的话题,&nbp;&nbp;“所以这个希蒙迪干王国应该是处在炼狱的深渊内部?” “不。” 单卡拉比回过神,&nbp;&nbp;低声回答,“在污秽斑巢。 希蒙迪干王国占了整个污秽斑巢的区域。这是齐流努斯自己的意见。亚历山大吊死鬼也没有反对。” “有点不合常理。” 以查抚摸着空空的眼眶。回到家就是好,力量充盈。稍微用两根手指一搅便获得了大量能量,随着指尖一点,新的眼睛“嘭”地长了出来。 对面的单卡拉比不由得看的呆住。 “我们自私自利的地狱之树,肯定希望他的这些玩具王国离他越近越好。”以查慢条斯理地道,“再说,地狱总归都是咱们女王的名下之地。她如何能允许这样的行为?”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商议的。” 单卡拉比很快恢复镇定,实话实说: “我只知道,地狱之树亚历山大吊死鬼和齐流努斯确实达成了共识。齐流努斯占领了污秽斑巢作为威加魔的第一王国:希蒙迪干。 至于万魔之王的态度为何是这样,我也不清楚……” “谁清楚?” “您的意思是?” “我问。你不清楚,谁清楚?” 以查没有笑意的一笑,“亚历山大吊死鬼和万魔之王没有交情。他的玩具国王也必定不可能讨得她的喜欢。 就算别西卜当天的心情好到了一定程度,也总得有位高阶恶魔在其中斡旋——如你所说,这种程度的交际现在对于咱们这些可爱的同族来说已经不在话下。 一股力量,一位张牙舞爪,夹在两者之中的家伙,在这样的谈判中必不可缺少。 不然,&nbp;&nbp;是谁来传递信息呢? 想必对现在的大家来说,直接冲进对方的府邸中心,并用利爪和牙齿对着对方的喉咙说话已经有些太过野蛮。 一位这样的中间商可以代为完成这个任务,&nbp;&nbp;顺便为自己在地狱和新兴的威加魔王国中各分一杯羹。” 他微微叹了口气,两手交握。 “坦白说,咱们的好伙计很适合这个位置。但很明显,她现在把时间花在睡觉上是正确的选择。 那么这位中间商既不是她,也不是你,是谁呢?” 单卡拉比露出思索的表情。以查的逻辑是他完全没有想到过的。 但非常有道理,立刻说服了他。 “如果您这么说的话,那只能是奥瑞露女公爵了。”单卡拉比略一思忖,便回答道: “她本身就参与在这件事中。态度一直都很积极。希蒙迪干建国后……” 他看了眼床幔里女恶魔娇弱的影子,“我便没怎么和他们打过交道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多余的晚餐 “奥瑞露。” 以查若有所思地念着这个名字。“舔舐协会的奥瑞露。我知道。不大熟。” 他笑了一声。“我和大多数公爵都不大熟悉。平时这里也没几个客人。不明白你们怎么和她扯上关系的。” “是伊莉克古尔……” 伊莉克古尔那令他惊奇,也令他有些无奈的交际圈。 社交圈。 这个词对于教长来说太过陌生,单卡拉比试图吐出它。 突然间,那日舔舐协会的派对中钻入威加魔头颅的魅影虫浮现在他的脑海。 他马上完完本本地告诉了圣天使这件事。 “我们有必要进行一波拜访了。奥瑞露女公爵,和那位玩具国王,齐流努斯。”以查面无表情,耸了耸肩。 还有亚历山大吊死鬼和别西卜。出于某种迟疑,&nbp;&nbp;他决定把他们放在最后。 “现在么?我跟您去。”单卡拉比站起身。 “不急。” 以查摆摆手,示意他继续坐下,“再和我说说魂能的事。” “魂能?”单卡拉比不解地问。 “灵魂能量。” 以查看了教长一眼,莫非他不知道?“我看到堕天使的一位成员在炎崖的灵魂洪流处收集魂能。用特制的‘收纳’符文石。 地理上的变动我们之后再谈吧。先说这种能量本身。我听说,也正是这位齐流努斯王应用并推广了这种难以控制的能量。” 单卡拉比面露迟疑,两道剑一样的眉毛扭在了一起。 “我确实听说过。”他慢慢地说,&nbp;&nbp;“我有考虑过禁止教徒接触这种能量。庄园中也没有使用这种能量的地方。” 他仿佛试图证明什么一般,&nbp;&nbp;向房间的四壁指了指。面上突然出现一抹淡淡的红晕,“圣天使走后,庄园都是由纳鲁夫布置的。她很喜欢热闹的感觉。也喜欢新东西和稀奇古怪的旧东西。但那已经是一段时间以前了!我……” 以查笑了笑。 “我相信你。”他和气地说,“不用过多解释。你最近应该有不少事务。没办法面面俱到也很正常。” “这不是理由。”单卡拉比严肃地说,他一直都没坐下。以查也没再提。“圣天使,我非常抱歉。”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以查摆了摆手,“这么说来,你对魂能的使用不怎么了解,也没有倡导过大家使用。 那么看来这东西确实流行到了一定程度,不然我不会在你教团成员的手中看到符文石工具。” “我需要全面禁止它么?” “尚不可知。魂能的确有很多负面效果。也有失道德——我想这应该是你比较关心的。” 果然见到单卡拉比面色愈发严峻,以查淡淡一笑,继续说: “但如此大面积的应用,我想也许是这位齐流努斯王带来了什么新技术也有可能。 在我弄明白这件事之前,先暂停使用,但也不必太过苛刻。” 单卡拉比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 “圣天使今天在炎崖看到的是谁?需要我把他叫来再问问么?” “不必让大家担惊受怕。”以查说,“在希蒙迪干,咱们应该就能得到需要的答案。” …… …… 按道理,他们这就差不多该准备出发了。 实话实说,&nbp;&nbp;对于在家乡的日程一下子变得如此紧凑,&nbp;&nbp;以查虽有心理准备,却还是不那么情愿。 有大事可做自然显得自身颇有价值,但他并不打算向谁卖身,因此日子一久,便只剩下了麻烦之感。 慢点。 他对自己说。情况其实并没有那么紧急,最糟糕的事情没有发生,一件一件做就好。 因此,尽管单卡拉比检查了稳定伊莉克古尔的状况的咒文后,丝毫不打算拖泥带水,立刻就准备带以查前去希蒙迪干,以查也还是把他按住,晚餐之后再说。 希琪丝也恰巧在这时回来,毫不客气地加入了他们。 他们来到灯火通明的餐厅。(见鬼,我家里还有餐厅这种地方吗?以查心想。) 单卡拉比轻车熟练地指挥,小鬼们在天花板上排成队,一盘一盘眼花缭乱,精制到几乎多余的菜肴从上方降落到桌子上。希琪丝大块朵硕,面前的盘子很快堆成了小山。 单卡拉比似乎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点便静静坐在座位上。只在上菜的时候介绍几句。以及回答以查关于纳鲁夫的问题。 纳鲁夫的状态虽然一直没有变好,但还算稳定。以查心中已经有了几种方案。只不过需要较长时间尝试。 又一道新菜落在了以查面前。 他对着加上了许多修剪整齐的指甲,&nbp;&nbp;摆成一个笑脸的地狱炖蛋直皱眉。 “究竟是谁弄的这玩意儿?”他终于忍不住问。 “菜单都是伊莉克古尔定的。” 单卡拉比面露少见的腼腆,淡淡笑了笑,“周一到周日都不一样。每个月轮换一次。伊莉克古尔说进食对于我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活动。” 我才走了四个月。以查再次想。把一盘蛋径直放进口中嚼起来。 “复杂的餐点作为娱乐活动确实是不错的调剂。但太过麻烦,营养液是一样的。”他把蛋咽下肚,颇为叛逆地评论。全然忘记是自己让大家留下吃顿饭,好好放松这件事。 “你没有味觉吗?” 希琪丝在一堆盘子后面笑嘻嘻地用一根四头叉刮着一根腿骨,动作无比优雅——应该是差不多吃饱了。装腔作势的样子完全可以改行当吸血鬼。 一只小鬼从一边跑来,在骨头下方张大血红的嘴巴接着她掉下来的残渣。 “有。但远非我要优先考虑的东西。” 以查眯着眼睛看着这触目惊心的场景——看希琪丝心安理得的模样,这种事明显已经发生过许多次。 “我要考虑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他面无表情地放下干净的盘子,整了整衣领。“比如,你最近是否有长进?” 希琪丝明显有点噎住。拿起餐巾捂住嘴装模作样地咳嗽起来。(哈比鸟妖的身份真是委屈你了。以查心想。) “我在这里又没什么事。饶了我吧。”她娇滴滴地说,“也没有谁在屁股后面追杀我。休息一阵,我会全力以赴的。我值得享受一会儿普通的家庭生活。” “很惊讶听到这个词。”以查说,“我没看到伊佛灭在这里。”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了不起的塔粒粒奇 希琪丝放下餐巾,面露奇怪的紧张表情,耸了耸肩。 “有一阵没他的消息了。”以查自顾自说。伊佛灭应当和涅塞一起在主物质位面漫游,涅塞提到过他们分头行动的事情,自此丧失了后续。 他左右看了看,意识到在小鬼仆从中缺少了一个重要的身影。“再见呢?” “对。没错!”希琪丝受到了提示,高声答道,&nbp;&nbp;“他遛狗去了。” “遛了四个月?” 以查怀疑地看着她。希琪丝尴尬地一笑。 以查想了两秒,旋即明白,“他应该去找塔粒粒奇,想要复活索伦娜了吧。”他颇为确定地道,“看来我不在的时候,你们确实好好的共享了手上的信息。我想你应该是把自己在十头蛇梦境中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伊佛灭。” “他要去的,可不是我的建议呀。”希琪丝慌忙说。 “你不说我还不那么确定呢。” 以查向后靠住椅背,&nbp;&nbp;悠闲地隔着绯红的烛光望着她。 哈比鸟妖什么时候对这件事这么热心了?倒有些低估他们相亲相爱的程度。“省省吧。如果你担心我向你说教,&nbp;&nbp;完全不必。我现在巴不得大家都有能力解决自己的事。” “是呀。反正也是你提出的方案。”希琪丝反应过来,&nbp;&nbp;立刻接道。 她支起脑袋,语气放松了下来,一丝忧虑加入其中。“切。我看不惯他总是把气氛弄的那么阴沉了,真是多余的家伙……” “你为什么不和他一起呢?”单卡拉比淡淡地问。 以查笑了一声。 希琪丝尖锐地看了单卡拉比一眼。教长脸上钢铁般的线条没有丝毫弯曲,他面前的桌子干干净净,反射着绛色的光晕。 “因为我觉得太肉麻了。不行吗?” 美丽的鸟妖抬起鼻子,一脸高傲,“我可没那么些多愁善感的情结用在这上面。要是出现什么要死要活的场面,我可受不了。我没有……” 她看到以查的表情,闭了嘴。 “你非常担心。” 以查慢条斯理地道,“你担心自己成为累赘。因为前往梦使摇篮的道路既崎岖又满是凶险,更别说后面还跟着一屁股第一世界的讨债者了。 你的能力不足,反而会拖累伊佛灭。我还说,到底有什么理由能让一只凶暴的猛禽乖乖呆在笼子里呢。” 希琪丝刚要反驳,以查没有停顿,继续说下去: “但是,即使在这里,&nbp;&nbp;你也依旧坐立不安,&nbp;&nbp;因为你一点都不放心让伊佛灭独自前行。 说不定你已经设法阻止过伊佛灭贸然前去,但是没有成功。” “我为什么阻止?”希琪丝不屑地道。 “因为你无知。” 以查呲牙一笑,“你无知。所以你害怕。也许你们都是。 你们根本没见过塔粒粒奇,尤其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在没有我的情况下大方地施以援手,或者提出什么难以接受的条件。 有关这位大生命师的所有逸事,你们都只是从我口中听说。你们难免对他充满了各种惊怖奇诡的幻想。 塔粒粒奇可是能同时向我和柯启尔授课的存在。他凭什么这么了不起?你也许会这么想。 对你们来说,‘了不起’无疑意味着可怕的心灵和恐怖的实力。 你们还会想——如果你们在此时能发扬头脑简单的优良传统就好了,但你们不会。因为索伦娜对你们来说实在太重要了,不是吗? 你们会想,如果复活一位哈比鸟妖,或者操纵灵魂有这么简单,这么代价轻微,为什么我只是将找这位生命导师求援作为备用的思路,而不是马上带你们去见他呢?” “为什么呢?”希琪丝圆睁眼睛,问道。 单卡拉比也专注地望着以查。显然,灵魂有关的话题现在都会第一时间吸引他的注意力。 “我想,你对塔粒粒奇的印象应该是个性格古怪,不近情谊的怪异老头儿吧。” 以查笑了笑,没有回答问题,&nbp;&nbp;继续用那种虚无缥缈的声音说道: “你的黑暗的脑瓜中一定会想:哦。他是个了不起的生命学家。还能懂得那些操作灵魂的手段。显然,你们不明白学者的意思。你们会想,那他一定会做一些恶心坏了,可怕坏了的事情了。要不他怎么震慑我们?让我们心悦诚服? 在你心中他一定会——比如把一只螃蟹的腿全部换成巧夺天工的指头,或者在活地精的眼睛里种死灵菜花,或者把一只屎壳郎的灵魂注入到一位花仙子的身体里。 你觉得,他一定深谙所有违反《御衡者实验公约》的操作——如果你知道这是什么的话,又明白怎么能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让该发现的眼睛好奇,让不该发现的眼睛熟视无睹。 在你心中,这位了不起的塔粒粒奇,一定聪明绝顶,诡计多端,心狠手辣,贪索无度,如果你们向他提出要求,说不定要付出沉重的代价,难以承受的交换,或者直接令他暴怒,将你们的头咬掉做成培养基。而这其中没有任何可以称为幽默的地方。” “这简直太糟了。” 他戏剧性地压低声音。“想到这些,就让你简直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暴饮暴食。我倒霉的希琪丝,也许这一趟拜访过后,你会既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了……” “好吧。好吧。我错了!别念了别念了!我承认你说的都对!” 希琪丝举手求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拜托拜托。好了。好了!这都是胡思乱想!我的胡思乱想。不要再提醒我了!” 她拧着自己的下颚——那里的羽毛顿时变得乱糟糟的。 “我听你说,都听你说的行不行?这都是胡思乱想嘛。”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那拜托你告诉我:我爸爸现在去见的那个生命导师,能复活我妈妈的家伙塔粒粒奇,是什么样子的?” “哦。他就是我说的那样。”以查笑道。 “什么??!!” 希琪丝目瞪口呆,眼珠差点掉下来。她瘫坐在椅背上,无力地干呕了一声。 单卡拉比脸色发白,沉默不语。 一阵突兀的穿堂风吹过。六百六十六支赤红的烛火一起闪了闪。 餐厅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 “哦吼。谁在说我坏话呢?”一个洪亮的声音响了。空气陡然变得湿嗒嗒的。 一个巨大,边缘如波浪般变换的身影滚进门内。希琪丝惊地站了起来——她发现自己踩在了一股纠缠的藤蔓上。 “又是以查因特啊。”塔粒粒奇发出大笑。 第一百二十四章 物尽其用的代价 希琪丝和单卡拉比已经变成了两尊雕像。小鬼仆从们哇地一声,统统消失在天花板。 “老师好。” 以查若无其事地举了举酒杯,“我没想到你会在今天进行家访。看来我有必要改变一些计划了——以非常大的幅度。” “还好我来了。要不然就会错过这一大段你对我的精彩点评。”塔粒粒奇和蔼地说。 他靠近桌前。烛光照出他的模样。 塔粒粒奇你很像一个带刺藤蔓组成,满是线头的巨大毛线球——除了其中并没有任何可爱的部分。 他的个头有差不多二十尺高,同等宽度。藤蔓的缝隙中有两个孔洞——第一次见到他的双目生物都会认为那是他的眼睛。 实际上他的眼睛长在每根藤蔓触手末端分叉的上方。 “总得有谁当班上的坏学生。很荣幸我曾经短暂地占领了这个荣耀的位置。没能一直在您那里上课真是我的遗憾。” 以查冲塔粒粒奇礼貌地点了点头,“您要和我们共进晚……” 一道藤蔓扎来。 有眼睛的生物在形容一件事快的时候,会说“眨眼间”。模糊一点的时候会说:瞬间,&nbp;&nbp;刹那,立刻。 但这中间确实没有什么瞬间,刹那,立刻。也没有什么可以眨眼的空隙。 希琪丝和单卡拉比看到的,只是结果。 刺剑一般的藤蔓支在空中。它的末端连在塔粒粒奇身上,尖端扎穿了以查因特的头颅,从后脑穿出。 同样,&nbp;&nbp;没有什么瞬间,刹那,&nbp;&nbp;立刻。 只有极短的,破开瓶塞一般的破空声。藤蔓抽了回去。 以查无知无觉地慢慢向后躺在椅背上。 静的可怕。 “圣……” 单卡拉比目呲欲裂,尖叫卡在口中。毒气般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 “天……” 还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以查突然抬起一只手,揉了揉前额,睁开眼睛坐直。 他好像大梦初醒一般地看了看周围,摆了摆手,示意单卡拉比和希琪丝没事。 “使。” 单卡拉比眼见以查额头的洞瞬间消失。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微放下心,依然心有忌惮地望着蔓灵。 希琪丝从震惊中恢复,想起了什么,一脸严峻地向着塔粒粒奇的身后张望。 门口空空荡荡,她的面色不禁更加难看起来。 “哦吼。以查因特。你现在的灵魂恢复这么快了?真让我震惊!”塔粒粒奇粗野地放声大笑。 “坏学生有坏办法。当然,您的帮助功不可没。” 以查神色如常,没有笑意地笑了一下。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刻似乎从来没发生过。 “正寒暄着就被戳的魂飞魄散,真是令我怀念的感觉。话说回来,我倒觉得十分奇怪,您为什么从来不用这一招对付柯启尔? 我保证,&nbp;&nbp;您只用做上这么一次,以后就再也不用对他这么做了。” “不愧是以查因特。一上来就抢占道德高地。”塔粒粒奇咯吱咯吱地笑道,热络地聊天。“我从未见过如此喜爱攀登高峰的恶魔。” “那是因为高峰就在那儿。伟大的大生命师。” 以查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另外,还有您总呆在山脚的原因,我只不过是想望望风。” 塔粒粒奇两个空空的眼洞朝着他。 静了一会儿。 “我老啦。以查因特。我只想呆在我的花园里面,种种草,看看虫子是否按照我的心愿交配。” 烛火一闪,塔粒粒奇的语气变得无比温和,森林的气息铺面而至。“既然我都来了,别花心思糊弄我。我们实话实说好吗?” 以查淡淡一笑。 “如果您说的是有谁用我的名义去找您帮忙——譬如复活他的妻子之类,我的回答是确有此事。我刚刚才知道。 不过我想,您不会因为这件事就专门来拜访我一趟吧?这地方虽然风景怡魔,对您来说却又干又热。 而且说老实话,我们相处的时间实在太少了。一想到我会对您招待不周,实在是怪不好意思的。” “你还记得找我帮忙的代价吗?那个你怎么都不愿意接受的代价?” “我们分别太久了。尊敬的大生命师。我对许多事情的看法有所变化。” 以查不动声色。“我最新的看法是:物尽其用。” 希琪丝突兀地打了个嗝。吸引了所有的目光。她生硬地扭过头去。 难道只有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感觉到了现在的压力?她看了一眼安静的单卡拉比心想。 虽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那种难以捉摸的恐怖感实在太为明显。气氛仿佛头上高悬着无数利剑和重锤。 一句话不对,这间餐厅下一秒就会崩塌成粉末似的。 以查没有夸张。了不起的塔粒粒奇模样可怕,&nbp;&nbp;行为可怕,&nbp;&nbp;语气可怕。 “很好。很好。我果然没有看错。真令我欣慰。太遗憾了,&nbp;&nbp;没能一直留下你。” 塔粒粒奇哈哈大笑。“我当然是有其他事要来。” 蔓灵巧妙地停顿了三秒钟——深海底部般的三秒钟。“不过,在那之前,我有个小小的发现。我想,你当然不会瞒着我。对吧?” 一根藤蔓伸了过来,灵活地拨开以查的口袋,卷起了里面的守物之子——小猫白尾巴。 以查眯起眼睛,看着藤蔓把小猫放在塔粒粒奇面前的桌面上。小猫已经长出一层薄薄的毛来了,呼吸平稳。 “当然不会。” 他沉静地回答。“事实上,我也有向您讨教的意思。只是觉得一时间需要您观点参考的地方有点太多了。” “哦吼?还有什么?” “我们楼上还躺着一个凋零了九千万年的灵魂。” 以查耸了耸肩。“不瞒您说,我正想办法让它恢复运转。本来我可能还做别的打算,但既然您来了。不妨也帮我看上一眼。” “九千万年!”塔粒粒奇一顿,高声叫道,“好家伙!那我必须让它加入我的花园了!” 单卡拉比脸色陡变。 “不值得。” 以查做了个手势,向他示意,而后对塔粒粒奇笑道: “我得说清楚,这不是完全的自然灵魂,我已经操作过了,没有那么有价值——当然是从研究的角度来说。 不过,我也非常理解您的好奇心——恐怕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能理解的心情了。因此,我愿意多付出百分之一。” 塔粒粒奇用四条榕树根一般的藤蔓包住桌子,顺时针慢慢流动。 以查知道这表示他在思考。 “成交。” 大生命师终于说道,“那就先看看这个凋零的灵魂吧。我过会儿再和你谈这只小猫的事。” 以查勾了勾手指,白尾巴回到掌中。 “单卡拉比。带他去看伊莉克古尔。”他对教长道。 单卡拉比沉默地看了他一眼,默默离席。蔓灵漫不经心地蠕动到餐桌的同一边。 教长和蔓灵准备离开餐厅。 “等等!”希琪丝叫道,她紧攥着双拳。指甲戳进手心里。“我父亲呢?” 第一百二十五章 检查白尾巴 “父亲?”塔粒粒奇漠然问。 “雄蕊。”以查说。 “天呐。你用复杂的事物来解释不复杂事物来达到挖苦的本领一点也没有减少。”塔粒粒奇嚓声笑道,“他很好。” “是我理解的那种‘很好’吗?” “哦吼。以查因特。我不会糟糕的对待你送来的小树苗们。” 塔粒粒奇挥舞着一根直条,像是在摆手,“就这样咯。我的孩子。我不用和你多解释。我相信我们都不需要。” 希琪丝还要说什么,以查抬手阻止,冲塔粒粒奇点了点头。 蔓灵又是一笑,枝梢顺滑地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餐厅只剩下他们两个。 “你很讨厌他吧?”希琪丝看以查一眼。 “讨厌?谁?” “喂。” 希琪丝小心翼翼地向楼梯拐角望了望,&nbp;&nbp;确定蔓灵和教长已经走远了。 “那个怪树藤团!塔粒粒奇!他刚戳穿了你的脑袋。就刚刚!刚进门的时候!你没感觉到嘛?!” “是吗?”以查满不在乎地问。 希琪丝猛地拧过身,几乎是旋转着跳了起来,落在以查桌前。 她带着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举起一只带着尖利指甲的手指,使劲地在额头指着。 “不会吧。你就这点反应吗?我可看见了。那种气势,我看旁边坐着的那家伙也看到了。” 她使劲地指着额头中心示意,好像怕以查没明白似的。“我们都吓了一跳。这可不是胆子小!我们以为你被杀啦!” “这样。那确实差不多。” 以查若无其事地回答,“你可以认为我被杀了,&nbp;&nbp;又瞬间复活。” 希琪丝怀疑地打量着他,&nbp;&nbp;似乎在分辨他所说的是真是假。 她没能成功分辨。 “好吧。我不懂。”她嘟囔道,“你和这位大生命师的关系这么差,他又这么凶恶。干嘛还叫我们去找他帮忙?” “差?”以查扬起一边眉毛。 “都这样了难道是好?” 希琪丝眼睛瞪得超大。“不算那件事。”她又指着自己的脑门示意。“我感觉刚才只要有一句话不对,他就要把我们塞进壁炉里当柴烧了!你还笑嘻嘻地在这儿坐着,和他聊天!” “你确实发现了一个盲点。” 以查做了个狡黠的表情。一只手抚摸着白尾巴,靠在椅背上,样子颇为悠闲,“这么说我也奇怪,为什么某些家伙总要用这种方式和我打招呼呢?我想我的额头或者胸口应该没有画着红点才对。” 他举起一只亮闪闪的勺子看了一眼,“嗯,没有。” “你一点都不像感到奇怪的样子。”希琪丝悻悻道。 “谈论我的心理建设是白费功夫。” 以查笑笑。“另一方面,难道哈比鸟妖不应该觉得这种场面很有趣? 偶然提及的久未谋面的客人突然出现,把在场的用餐者付之一炬——尤其在他自己长得最像燃料的情况下。” “当然有趣。”希琪丝怨忿地说,“如果我不是燃料!刚才可不像这种情况……那个……” 她又向蔓灵离开的方向瞄了一眼。“他真的会帮我们吗?” “问题不是会不会。而是他能。” 以查站起身,“另外,我和塔粒粒奇非常互相尊重,&nbp;&nbp;如果这可以打消你的顾虑。” 白尾巴已经被收在了口袋里。 “我有时候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希琪丝好看的眉毛拧在了一起,“我就是想问,&nbp;&nbp;那伊佛灭呢?他把他弄到哪里去了?如果这个树藤团好心好意,我爸爸应该跟他一起回来的,对吧!” “对。” 以查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所以,没有什么好心好意。都是尽力而为。” “啥意思?” “你也要尽力。” 在希琪丝问出下一个叽叽喳喳的问题前,以查干脆地离开了餐厅。 …… 小鬼们重新在以查的身边出现,试图帮忙接下他手上的一切东西。 他没有让他们帮忙,加快脚步向法则场能室前行,一边心中重新排列计划。 纳鲁夫的状况,即使是塔粒粒奇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解决。这次多半只是简单看看,接下来很可能有进一步事项要做,即使可以都交给单卡拉比,但有些事只能由他来完成。 他和塔粒粒奇都明白这点。 不管怎样,这次这初步的诊断花不了塔粒粒奇多少时间,他过不了多久就会来找他谈论守物之子和他来此的神秘目的。 虽然他已经隐约有点猜到了。能劳动这位不问世事的大生命师大驾的,是什么程度的事情。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在塔粒粒奇对位面之子做出任何横生枝节的事情之前,&nbp;&nbp;先由自己来检查一遍。 以查跨过厚重的灾难石门槛,&nbp;&nbp;来到法则场能室。 这里也同样被维护的很好。能量髓石堆和偏斜镜,聚能套组等各样设施都在该在的地方,所有应当平整的表面光洁发亮,材料整整齐齐。 他把白尾巴放在中心的实验台上。猫咪发出咕噜声。他摸了摸它的脑袋。 白尾巴非常乖。不需要将它固定好。 他打个响指,开启法则视野,从最简单的条件开始检测。 有一件事是他较为确定的:位面之子的内在结构无法探测,无法观察。 这次实验部分证实了他的假设。 他将法则能量场尽可能的做了所有的变化,但没有任何一种结构的法则能量可以渗透入白尾巴的体内。同时,白尾巴的体内也检测不出任何特殊能量向外的辐射。 小猫只有维持外在表现的体温,和偶尔发出的真正猫咪般的声响。 奇怪的是,白尾巴不需要进食。他记得迪亚波罗并非如此。 当然,有这样的可能:迪亚波罗作为混沌之子,平均下来更接近恶魔的特质,因此具有恶魔天生的饥饿感十分正常。 不过,以查也并不能判定“平均论”就一定正确。 法则场能室能提供的所有类型的辐射都测试完毕了。白尾巴并没有给与任何反应,也没有被任何辐射穿透,用法则视野去看的话,它始终是模糊的一团,用“连接”细线也无法造成变化。 请柯启尔来进行一下“分解”的测试无疑是有必要的,虽然他也并不抱很大希望。 位面之子的确是特殊的生物,他们的内在运行机理好像被命理的帷幕遮掩掉了。 以查用一根手指挠着白尾巴的下巴,小猫舒服地眯起眼睛。两只小爪子搂着他的指头。 不知道解剖是否利大于弊?以查心想。 落到塔粒粒奇手中,白尾巴肯定会被解剖掉。如果确实在这种程度无法获得进展的话,想要更进一步,似乎只能尝试更为激进的方法。 第一百二十六章 塔粒粒奇的忠告 以查改变测试方法,又记录下几条特性。 他估计时间,从场能室出来便直接向纳鲁夫所在的卧室前去,飞过环绕天井的一圈拱门时,见到大厅的底部一片泛滥的阴绿,缠结的藤蔓像节日的彩条一样悬挂在中央四根柱子底部。 塔粒粒奇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还好吗?”以查落在二楼的栏杆坐下,明知故问。 “真令我惊奇!”藤蔓中间的一大坨藤蔓——塔粒粒奇仰起头,&nbp;&nbp;发出旋涡般的笑声。“我还以为你是虚张声势。” “您有这样的印象并不奇怪。”以查微笑。“这么说这件事值得您花费精力去做了?” “啧啧。真是纳闷。你从哪里找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活计给我。先是结构性的灵魂积木,现在又是文物修复工作……” “您来找我恐怕也不只是想念我的脸吧。对了。打算在这里呆多久?希望您不要感到水土不服。只是想说,食宿免费。我完全欢迎。” “以查因特。以查因特。还是总那么计划周全啊。” 塔粒粒奇的藤蔓纠缠的蛇般蠕动着。“真行呢。” 大生命师举起一根藤蔓,发出花粉炸裂的噼啪声,向上指去。 “上面的病例我看了。真够棘手!但是我喜欢!不过喜欢不是不求回报的意思。” 他强调。“那个鸟妖的事情倒没那么麻烦。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两件事情已经都走上了正轨。” “希望咱们的正轨能把他们带到该带的地方。”以查说,“您要我帮忙吗?如果是简单的事情的话,&nbp;&nbp;可以交给单卡拉比。您见过他。” “我当然会操纵他者了。以查因特。我就是干这个的。我没打算客气。”塔粒粒奇噗嗤笑道,&nbp;&nbp;“就这些,还有吗?” 以查笑了一声。 “抱歉。真是太不礼貌了。我真惭愧。”他毫不惭愧地说,“当然还有一件事。 不瞒您说,我明天要去拜访一位国王,参观一下他新开扩的国土。正在想哪位专家可以帮帮我的忙。” 塔粒粒奇停顿了一下。 藤条的流速显著变慢了。大生命师似乎一下子丧失了兴趣。 “这种小事就别麻烦我了。我不去。”他直接了当地说,“旅游是浪费时间,我对这种行为持反对意见——我们的第一堂课就是我的枝叶标本心理分析,你应该很明白。 尤其夹在这么多有趣的事情中,更显得乏味。” 当然。当然。我当然非常清楚。以查心想。 一方面塔粒粒奇是淡定而冷酷,心思缜密的大师。另一方面他是一坨“盆栽”,对他领域之外的事情有婴儿般幼稚的反应。 “这位国王是复苏的威加魔。” 塔粒粒奇还要继续加以拒绝,以查抢先说道:“他也是复生的古物。 除此之外,还有灵魂能量。 他的新兴国度是依靠灵魂能量供能运转的。大生命师。” “是么?怎么个运转法儿?”塔粒粒奇的声音提高了些。 “我们要亲自前往,去看了才知道其中的关窍。大师。” “你是在跟我保持神秘吗?嗯?这就是你对我的尊敬之情?以查因特?” “我只对我尊敬的存在保持神秘。” “你又在胡说八道了。真是恶魔的本性啊!把两个不相干的意象拉到一起,然后用重复加以强调,等大家被扯得头昏脑涨的时候就自然接受了你的说法。 细究你的话才是掉入陷阱,其实你什么意思也没有。只是想潜移默化,避重就轻的达到目的。讨厌的语言恶习!我真想狠狠地扣你的分……”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得到一个f。”以查说,&nbp;&nbp;“该死的老师,您去不去?” “去。” 他们同声大笑起来。 “我会立刻着手安排的。”笑声停了后,以查说道,“我的要求提完了。现在来谈谈您的要求吧。” 塔粒粒奇的许多藤蔓触手搭在了最近的柱子上,一坨藤蔓的结顺着通红的灾难石立柱向上滑来。很快,一团鸵鸟大小的东西坐在了以查的身边。 以查把手从口袋中掏出。摊开手掌。一团毛茸茸的白尾巴出现在手心。 “你检查过了?趁我去修复文物的时候?”塔粒粒奇笑道,伸出一根藤蔓。白尾巴好奇地伸出爪子去摸藤蔓的边缘。 塔粒粒奇把它的植物触手搭在以查手中,白尾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抖了抖身子,试探性的伸出小爪子踩了踩。而后仿佛确定了一般,顺着那根藤蔓走到了塔粒粒奇藤团身体的一处凹陷。 小猫灵活的一跃,四肢拨拉了几下就登到了藤团的“山顶”。肉眼可见它的行动变得迅捷起来。 白尾巴站在塔粒粒奇的头上,开始发起呆来。很快又卧了下去。 “你检查过它。”塔粒粒奇确定地说。 他像树桩一样扎实地坐着,只有藤蔓的尖梢微微摆动。也像树桩一样对上面临时栖息的小动物没有多加干预。“告诉我你的结果吧。” 以查没有任何添油加醋的告诉了他。 “您的想法?”他问。 “哦吼?我的想法还重要吗?” “这我就不明白了。您刚才还表现出了兴趣。” “还有以查因特不明白,或者没办法假装明白的事情?”塔粒粒奇嘎声道,“我不要这小东西。我确实够好奇,但这玩意明显不在我应该管的范围内。” “出乎意料。”以查说。这是实话。“所以您知道这是什么咯?” “我知道的和你接近。以查因特。区别在于,对这件事我打算现在到此为止。明白吗?” 塔粒粒奇发出粗粝的笑声,“位面之子的繁殖和护理。哦不,&nbp;&nbp;我不干。你不如叫我去维护世界和平好了。 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听听我的忠告:它很重要,也别让其他家伙们得到。” “这个我知道。” 以查说了和阴谋的黑影,蓝勒温关于位面之子们的较量。“我正在阻止他。” 他想了想,又把无羽者的事情告诉塔粒粒奇。 “原来如此。就说……” 塔粒粒奇顿了顿,“我要求提高百分之一的报酬。” “啊哈?又百分之一?不会是因为我耗费您太多思考了吧!这可是泛位面等级的大事件。” “明知故问!我最讨厌操心!再大的事情也一样!”塔粒粒奇理直气壮。“我还有一个思路,你听是不听?” 第一百二十七章 遮蔽盒,真正的原因 白尾巴突然喵喵叫了一下。 以查打了个响指。塔粒粒奇右边的五根藤蔓触手腾起魔火,烧了起来。大生命师滑稽地扭动着身体,五根着火的触手随即从中断开,掉到了底部潮湿的藤蔓丛中。 传来了火焰在泥浆中熄灭的滋滋声。 “啊。真让我怀念的狂妄举动。上次你发现了我的混种研究,点着了我十五个收集样本的柜子。还记得吗?”塔粒粒奇慢慢地流动了一下,像是在向下看,嘎声笑道。 “当然,&nbp;&nbp;您差点戳死我。准确的说是:您往死戳我了,但没戳死。” “柯启尔就从来不在生气的时候这样干。他多乖巧懂事啊。”塔粒粒奇吱吱道,“这就是为什么我更喜欢他。” “没谁不更喜欢他。大生命师。一向如此。但您更喜欢我。” “傲慢的恶魔!听听。” “您更喜欢我。这可不需要什么避重就轻,潜移默化。” 塔粒粒奇哼了一声。 “都怪我在修复你的灵魂的时候太无私了。用的材料实在太好。”他转言说道,“我真是大亏特亏。本来打算让你留下帮我做事我才这么干。结果呢,你扭头就跑!” 以查呲牙一笑。 “这次你得说话算话。小伙子。”塔粒粒奇继续道。所有的藤蔓发出磨牙般的怪声。 “没有谁会在老师家访的时候说自己不乖的。‘老师!我明天一定会交作业的!昨天真的是墨水用光了!还有我的两只手真的就突然这么长出来了!真是奇迹哇!’ 我说话算话。尊敬的大生命师。” 以查挖苦地笑笑,“百分之一就百分之一。成交。现在请告诉我您那珍贵的思路吧。” 塔粒粒奇停了停。 然后非常正式地清了清嗓子。 “从头开始。”蔓灵道,“根据你的实验,你能得出什么总结?” “遮蔽盒。” “为什么是遮蔽盒?” “为什么?”以查笑了笑,“因为像。因为外在表现一致。应激反应一致。说实在,要假设一种本来仅用于假设和抽象说理的事物真的存在,确实需要很大的勇气。” “很大的胡说八道的勇气。” “您说对了。这正是我所擅长的。” 以查眼中闪过狡黠的光,“所以我认为:位面之子都是遮蔽盒。 它们都是无法通过非单结构论定性的生物。但他们又不是仅仅靠单结构论就可以定性的事物。这本身就违反单结构论了。真要命。 我当然为其中的矛盾大费脑筋。 当然,他们有时对外表现出一些特性。但究竟这些特性是怎么来的,我并没能得出良好的解释。 自然,谁都很容易想到,进行进一步的彻底检查。但就像我一直以来尝试的一样,并做不到。不用说,这当然也是他们表现出的一项特性之一。起码目前我所见到的位面之子如此。” “哦吼。也可能是你的检查手段不够全面。”塔粒粒奇毫无波澜地接道: “检查手段,是一种烂俗的可能。 然后就是另外两种可能。第一,他们的内部是某种全吸收结构。任何形式的检查都需要‘干扰’和‘返回’。全吸收阻断了‘返回’,当然什么也检查不到。 第二,内部是全反射结构。和全吸收结构相似。不用我细说了吧?你根本就不够严谨嘛。” “不够严谨。”以查重复这个词。“能听到这样的质问我真是太感动了。”他说,“热泪盈眶了呢。” “虚情假意的恶魔!”塔粒粒奇严厉道。 以查哈哈大笑。 “您说的可能性当然存在。尊敬的大生命师。”他点了点头,“但如您所说,这太烂俗了。” “不够胡说八道是吧。”塔粒粒奇道。 以查又是一阵大笑。白尾巴跟着喵喵叫起来。 他摊开手掌,&nbp;&nbp;小猫跳到他的手心里——现在它能填满他的整只手了。坐下的时候也不再是一个球,&nbp;&nbp;而是一个椭圆的梨形。 它确实有一根白尾巴。除此之外,全身都是黑的。它就像一只普通的小猫,除了它绝对不是一只普通的小猫。 “遮蔽盒。”塔粒粒奇哼声道,“继续。” “除了胡说八道的想象力之外,当然还需要那么一点点证据。”以查说,“您看。” 他把带着利爪的拇指抵在小指上,横着一拉。小指连着指甲的前半段掉了下来。 以查甩了甩手,小指便恢复了原状。他把切下来的一小节指头在另一只手中一捏,小指变成了一颗差不多大小的红果子。 他把红果子在白尾巴的眼前晃了晃。 小猫立刻用两只爪子抓住果子,径直吞了下去。 “我记得你说它不进食。”塔粒粒奇道。 “确实如此。位面之子并不需要进食——这其实也是一个符合遮蔽盒的性质,但我们之后再谈。现在它做的并不是进食。” 以查专注地盯着白尾巴。塔粒粒奇也没再多说。 果然,小猫刚刚咽下红果子,便嘴巴一咧,干呕起来。 以查接住猫咪的呕吐物,给塔粒粒奇看。 只见他掌心金黄的光芒点点,白尾巴吐出的并不是嚼碎的果酱,也不是恶魔的血肉,而是一小颗一小颗的金子。 “哦?物质变换?”塔粒粒奇淡淡问,“确实符合遮蔽盒的性质。看来你不是胡说八道了。” 他的语气听不出太大惊讶。 “我不会是白费力气吧。” 以查把那星星点点的金子向上一抛,&nbp;&nbp;顿时有一只小鬼从上方的柱子后面出现,&nbp;&nbp;接住金子消失不见。 “大生命师。您早就认为我说的是对的了。”他责怪地冲塔粒粒奇道。 “难道你只写答案就能得满分吗?” “我从哪一步开始说服的您?” “从你提到‘遮蔽盒’三个字开始。” “那时您怎么能判断?” “因为你和我想的一样。以查因特。”塔粒粒奇开始簌簌发笑。 “您想的未必正确。” “但我和你不会同时犯错。” “很有说服力。” “我还没说到最有说服力的部分。” 塔粒粒奇收敛了笑声,“这个想法。正是我来找你的根本原因。不得不说,我确实最欣赏你。 所有的位面之子,都是无羽者留下的遮蔽盒。”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同样重要的事情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以查都在思考他们的这次对话。 一夜的睡眠并不是必需品。 和他之前想的没什么区别,塔粒粒奇进行这次预料之外拜访的直接原因,是也只能是他的“花园”遭受了某种他自己无法解决的危险。 否则大生命师绝不会离开那地方,如之前所说的一样,他厌恶旅游。 自然,能为难到塔粒粒奇的困境会是什么,他心里有数。 泛位面在发生变化。 有的暂时向好,有的一直向坏。梦使摇篮位面也不例外。塔粒粒奇告诉他,那里正在发生大规模的外敌入侵和地理变动。 大生命师言辞冷漠,不愿多谈位面的整体情况(“你是指望我给你写一篇纪实文学吗?以查因特,那你可找错对象了。我从来没听过这么侮辱性质的要求!”)但从对细节的描述无疑可以听出超越“洋”等级的高烈度的灾难正在那里发生。 梦使摇篮的危机多半是其他位面危机的另一种形式。联系目前所经历泛位面剧变,很容易这么想到。 整个泛位面宇宙都正在加速走向睿沐冈厄的“归零”。 他们还有时间。不过这点时间在宏观尺度上不值一提。 以查并不惊讶塔粒粒奇知道无羽者之名。也不惊讶他之前为何从未提及。 对大生命师而言,重要的是被归零的剧变危及到了自己宁静的避世场所,这才无法坐视不管。 “所以您需要我的帮助,还是建议?” 那时他这么问塔粒粒奇,“您从梦使摇篮出发的时候,不可能已经意识到我正深度参与其中吧。” “如果我说我意识到了呢?” “那说明您见识卓绝。”重点不在这儿。可以让大生命师随意占领上风。塔粒粒奇不喜欢输,但也不喜欢总是赢。 以查也一样。“您已经对我说出‘无羽者的遮蔽盒’几个字了。总不会在这一点上吊我胃口吧。” “遮蔽盒是用来做什么的?”塔粒粒奇又用那种课堂抽查的口吻提问。 “变化。”以查回答。 “不够精确。” “提供变化以及遮蔽变化过程。我会这么写的,如果我们正在考试。” “满分!以查因特。” 塔粒粒奇把十几条藤蔓盘成一个圈,又散开,这个很像用力握拳的动作说明他心情不错。 “所以重点是遮蔽。重点是无论如何不想让他者知道其中的变化。变化又必须进行。”以查继续说道,“要将这样的行为归咎于这几位泛位面存在之中的话,确实最像无羽者的套路。” “没错。” “您就是根据这个做出的判断?”以查停了停说,“‘无羽者的遮蔽盒’。无羽者通过位面之子遮蔽盒想要悄悄地达成某种目的。 不得不说,他的伪装真是惊人的多。宗教,位面之子……也许还会有。 他在几大远古存在中最为籍籍无名,我倒觉得他留下的痕迹才是盘根错节。他的意图也最为复杂。 不过您的认知也让我惊讶。当然,我就不问您本来是如何得知这些存在的了。” “你可以问。不过那要再向我支付百分之一。” “我拒绝。” 我可付出的够多了。以查心想。“只告诉我您是如何得出判断的就行。” “真可惜。这其中没有任何判断。” 塔粒粒奇哈哈大笑,“因为是他直接告诉的我。” “啊哈!” 以查猛地站了起来。 高嵌在石壁上的烛火开始一阵颤动。他的声音破开了潮湿的空气,回荡在大厅。 蔓灵的藤团向上扬起一个角度,动作显得有些茫然。 “您在开玩笑。大生命师。” 以查俯视着身边的藤团那两只空空的孔洞。“不可能有谁告诉您这样的秘密。从无羽者那里更不可能。我和他打过交道。他把自己的秘密看的比殉道者的‘道’还重。 窥探无羽者秘密的存在都会被消灭。要么自我毁灭,要么被他者毁灭。” “我倒不知道你们的关系已经好到面对面的程度。” 塔粒粒奇出奇的平静。“小伙子。你的话未免太夸张。就像我以前所说的,这是你的大把缺点之一……” “我正亲身经验这样的事情。” 以查强调。“而且已经见到一位炽天使这样做了。我相信您听过他的名字:‘开启者’加百列。” “大名鼎鼎的天使长加百列,所以呢?” “天使长的选择。这对我而言具有足够说服力。大生命师。” “所以你现在马上要自我毁灭了吗?”塔粒粒奇盘成一个问号的形状。“你感觉怎么样?” 以查盯着蔓灵看了一会儿。 “我感觉挺好。事实上。”他最终说,“如果您不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想要将一个大秘密混入闲聊中,我会感觉更好。” “但你还是认为这个大秘密会害死你?” “做出判断需要更多证据。”以查面色冷漠。 “敷衍了事的恶魔!”塔粒粒奇粗声笑道,“别搪塞我。我问你,你觉得我会冒生命危险来提点你吗?” “那倒不可能。”以查肯定道。 停了一会儿他说:“我知道了。” 塔粒粒奇做了个微笑的表情。 以查重新坐了下来。 “我猜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问,“无羽者应当有很多任。但他们的意志无疑完全相同。” “我不知道现任是谁。但应该是你说的那样吧。你现在和我知道的一样多了。所以还打算揪着这件事不放吗?” “那当然。” 以查斜看了他一眼。“不然您为何来找我?” “哦吼。我这点卑鄙的心思又被你指出了。真是令我恼羞成怒。” 塔粒粒奇漫不经心地承认。 “我并非涅希斯。” 停了一会儿,以查说道:“我自己越来越清楚。 但似乎所有存在都希望把我们二者混为一谈。当然,我和他通过梦境有所接触。有必要告诉您,当我回到这里的时候,涅希斯的梦境和我的连接脱离了。 我认为如果他有自己的意志,而之前他的想法是附身在我身上,产生共鸣,继而对目前的状况造成影响的话,他应该不会再这么想。 梦境察觉到了不和谐之处才会脱落。 不管如何。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得到过他的力量和帮助,之后我对此更不报太大希望。” “你跟我说这些是急着摆脱责任吗?救世主?我花园里的小花还等着继续开放呢。” “那可不。”以查淡淡笑了笑,“我没有任何把握。” “百分之一?” “听到这个词,而竟然不是您向我要价真是奇怪。不。我连百分之一的把握都没有。” “好吧。” “您不打算对此做什么吗?” “啊哦。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吗?我帮你解决一些小小的困境。顺便看能不能在你身上榨取更多的百分数。” “就这样?” “有的家伙就是直到世界末日也要专注于眼前的蝇头小利。”塔粒粒奇大笑。“我就是这样的家伙。” …… 事实就是这样。 位面之子是无羽者的遮蔽盒。还是为了掩饰。为了在反复的曲解中丢失原貌。 他成功更近一步。但还是不知道那触之即死的最深处秘密是什么东西。 想要还原无羽者的意图还真是困难。 但他必须得知道。 这是和阻止蓝勒温作乱同样重要的事情。 以查看着窗外的天空,无数条倒流的硫磺河之上,它从深红变为殷红。 第一百二十九章 深渊之口 单卡拉比和塔粒粒奇消失了一天,不用想也知道是在对付纳鲁夫灵魂凋零的事情。 以查为白尾巴专门设置了一处类似主物质位面环境的生态穹顶,而后返回书房,静心写下最近旅途中在心中琢磨出的两篇文章,发往御衡者花园。 下午他便独自前去希蒙迪干附近观察情况,顺便亲身体会纳鲁夫所说的地狱剧变。 求知恶魔的浮岛庄园地处偏僻,浮岛边缘和主陆以仿若星带的悬浮的大片碎石连接,&nbp;&nbp;若是走地的话则需经过一道约七千尺宽度的拱桥,再向外则是大片浮沙旷野,荒芜沼泽隔绝热闹。 通常来说,若没有客人专门来访,直到地火涌起的浅炎平原才能见到聚集区其他恶魔的踪迹。 按纳鲁夫和单卡拉比之前来信所说,一处工坊集市正在平原的星字路口,&nbp;&nbp;角斗场的原址上兴起。 不过,远未到他们所描述的地段,&nbp;&nbp;以查便看到了大批不同以往的景象。 原先空无一物的荒野上排列着一圈一圈,连环不绝,有如黑色王冠的环形建筑,这应当就是之前堕天使教团成员所提到的“工厂”了。 恶魔的数量远超他先前印象。他只在例行的军团检阅中见过如此盛景。飞行恶魔如巨大的寒鸦般成群结队,掠过时齐声呼啸,漆黑的翅膀几乎遮蔽天空。 地面上靠近星字路口处魔流甚密。 以查向他们来往的枢纽看去,只见原先的角斗场,纳鲁夫所提到的新建小集市已成了一座外六层,内六层的庞大堡垒,有如一个庆祝末日盛典的大蛋糕,向上层层堆起。每一层围绕一圈裱花般的拱门,其中有大量恶魔进出。 只在幻想作品中见过的两只魔舰高悬于堡垒最顶部,另有远处一艘正向这边靠拢,迅捷无匹。 合抱粗的鲜血喷泉顺着堡垒中环的六棱喷射,最终汇聚在中心六芒星形状的赤湖中。赤湖中有许多恶魔浸浴交谈。三头踏血魔在湖心轻盈的踩着浓稠滑腻的波纹,裸身起舞。 这等奢侈景象,他原先只在魔王通常所在的诞晦之杯附近才能见到。 六芒血星间又夹杂六个岩浆池。边缘皆用光滑无痕的黑曜石修整。以看上去就十分温暖合适的桔红火墙围起。一头鳄型恶魔穿过火墙,&nbp;&nbp;舒服地大声咆哮,&nbp;&nbp;抖落下几个巴掌大小的灰色鳞片,噗通跃入岩浆池中。 大笑。 欢叫如鼓。 白日。但烈焰耀目。 老远就能听到的六弦六击碎骨交响乐外(顺便说一句,这原本也是魔王专供,在原先的恶魔中挑选和培训合格的乐手极其困难),竟有谁在放声吟诗。 铿锵有力的诗句直飘到他的耳朵中。 好一幅其乐融融,欢欣鼓舞,振奋魔心的欢悦地狱进步景象。以查心想。 如果不是原先角斗场的远古魔雕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六支蛇信般的分叉细塔。塔顶喷射出莲蓬般的魂能细雾的话。 魂能。 他一眼便看出了其中错综复杂的灵魂能量流。 这一切都是魂能驱动。眼前奢靡繁复的盛景也多半是应用灵魂能量才快速建设出来。终极混沌之力虽然整体提升了恶魔们的力量和智慧,却也需要一个过程和具体的手段才能逐渐产生变化。 而今他们似乎找到了一条捷径。 甘美尼蒂定时灵魂洪流的能量供给,加上来自威加魔的灵魂技术成了这个具体的手段。 恶魔们怀着新生出的宽容,合作和发展之心,高速过上了新生活。 在一片坍缩中格格不入的新生活。让他这个归乡者格格不入的新生活。 你当然可以说服我。齐流努斯王。以查心想。 魂能细塔喷射着不祥的薄雾。 他记住这种特殊的分叉细塔的模样,向原污秽斑巢,现威加魔占领的希蒙迪干区飞去。 一路上他果然见到了更多。 …… 越接近希蒙迪干区,蛇信般的细塔便越为密集。踏入污秽斑巢的边缘,整个环境都为之一变。 这里倒不复界外热闹。视野中顿时一头恶魔也无。想来还算合理。既然有建立国境的必要,自然不会允许双方居民随意通往。 但也没有见到那古老的深渊生物,威加魔。 除却连绵的魂能塔外,污秽斑巢荒凉如昨。 只是地面流淌的脓浆和虫块囊包均已萎缩,&nbp;&nbp;污秽之气仍在,但间杂在大量的灵魂能量中,&nbp;&nbp;仅是若隐若现而已。 土地干裂。灰白的旋风一时突兀地凭空涌起,迎面而来,一时又在数秒内倒旋解散。 穿过灰白旋风的边境后,以查见到了一堵凭空而现的苍白大门。向上和左右皆看不到尽头。 深渊之口。他脑中猛地涌起这样的想法。 任何生灵落入炼狱时都会途径的深渊之口。物理的方向将会在这里丧失。无论从何而来,无论是何而来都必须经过的深渊之门。 这道门是深渊之口?这里已经被同化成炼狱深渊的一部分了吗? “您已经踏入希蒙迪干。” “您已经踏入希蒙迪干啦。”仿若听到了他的心声,两个声音几乎同声响起,叠在一起说。 以查向声音来向看,只见一只浑身打着无数艳丽补丁,仿若双头巨蛇的生物沿着苍白大门的立柱蜿蜒下行。 两颗连接在一起,椭圆形的憨厚脑袋倒挂在以查面前。 这是……魂蟒?扭曲缝合的灵魂残片…… 以查向后撤了数尺,悬停打量着它。 “您好。” “您好啦。”双头巨蛇又说。“以查因特公爵。” “希蒙迪干竟然流传着我的名字?”以查不动声色。 “那当然。啦。”双头魂蟒齐声点头。 “浮岛的主人。” “浅炎平原的领主。” “求知恶魔。” “神之大敌,魔中之魔,恶女王的心头好。”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希蒙迪干欢迎您的降临。”融汇彩玻璃般的双头蛇一唱一和地说。 “请进。” “请进啦。” 魂蟒的两颗头发出友好的声音,身子一转,流行锤般的尾巴清脆地一敲,那扇苍白的大门缓缓开启。 以查凝视了一会儿状似深渊之口的苍白大门内部景象,没有贸然进入。 “我说,希蒙迪干就是这样的吗?”他转过头,冲五彩斑斓的魂蟒笑问。 第一百三十章 看不穿的迷雾 魂蟒灵活地转动两颗头颅,向内看去。 “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的啦。” “不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的吧。”魂蟒的两颗头自问自答道。 “不是这样的吧。”以查似笑非笑地盯着大门的内部。 苍白的大门之后,是无尽的混沌迷雾。迷雾有如某种不透明的实体,从以查的角度来看,简直是将后面的一切封的严严实实。 “我要是想进入希蒙迪干,就必须走入迷雾中?” 两颗头又向门内看了一眼。 “有迷雾吗?” “没有迷雾吧。” “没有迷雾啦。”它们说。 魂蟒自然说的是实话。它们看不到迷雾。他非常确定。只是和他眼前的画面相反。自己眼前的迷雾是只针对外来者的吗?看着有些眼熟。 有利可图量表。 脑中突然浮现起有利可图量表上最后一次出现的画面。眼前的迷雾倒是和那上面的景象异常相似。 这么说,赌徒又算对了一幕。 具体代表了什么?真是够吞吞吐吐。也并没有告诉我这时应采取的行动。以查心想。 时间窗口的咔嚓声也静默不语。 “你们看到里面是什么?”他问双头魂蟒。 “里面是齐流努斯王吧。” “里面是齐流努斯王啦。” 双头魂蟒的语气足够真诚肯定。 这么说,&nbp;&nbp;威加魔国王就在里面?以查伸出一只手,摸向迷雾。 迷雾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退开,让他的手不至于淹没其中,使他可以清晰的看到自己手背,但仍然拥挤地环绕他的手臂,形成完美的包裹。 他牵引能量和规则拨开迷雾,&nbp;&nbp;也并没有获得任何反应。 三种视野都无法看穿迷雾后的景象。只有魂能和污秽能量的痕迹。这一点又让他想起位面之子的遮蔽盒构造。 以查抽回手,迷雾无声地弹回原状。 如果希蒙迪干真是延伸出的深渊一部分的话…… 自然有许多关于炼狱深渊尽头的说法。大部分都流传于恶魔中。 无底深渊通向‘未知’。也有这么种说法。 也许这迷雾正是深渊的未知。 未知既是未知,&nbp;&nbp;那自然可能是任意的性状。 但还有许多不同的说法。没有一种得到过证实。恶魔不会平白到炼狱的深渊中去。落入深渊底部的恶魔再也未曾见到一位返回,&nbp;&nbp;在甘美尼蒂中也找不到他们的魔魂。 他们就此失去了一切踪迹。 更有说服力的说法,是落入炼狱深渊的灵魂化作了苍白的魂虫之潮,啃噬每一个掉下来的同难者。 将深渊作为刑罚之一的魔王们均曾表示,这正是炼狱所存在的天生意义。 既然没有幸存者,说法便始终是说法,越传越失去真貌,很难采信。 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炼狱深渊的边缘,环绕这地狱之树,曾经有三十六个威加魔王国。 威加魔们是距离这邪恶神话最近的生灵(还可称他们为生灵吗?)。 以查拜访这复生入世的神奇的齐流努斯,绝不止揪住魂能和地狱的巨大变迁不放对他兴师问罪,自然还有想了解炼狱深渊谜团之心。 眼前这无法穿透的迷雾,是无底深渊的一部分吗? 奇怪。要是我想的完全正确。这迷雾在法则视野中应当显出对应的真貌才对。 “您还要进去吗?” “您还要进去吧。” “您来都来啦。” “齐努流斯王正等着您呐。”双头魂蟒唠唠叨叨地劝道。 话说回来。这里迎接过的客人自然不止我一个。以查心想。 魂能既然已经得到了如此大范围的应用,别西卜也答应划出污秽斑巢作为威加魔的复兴之地。应该已经有许多恶魔踏入过了希蒙迪干。 笑话。当然。是我过度思考了。 这里不是什么邪恶神话中的无底深渊。这扇门也不会是深渊之口。许多恶魔都曾来过这里,和齐努流斯王打过交道,学习到了灵魂能量的收集和使用方法。 不管眼前的迷雾是什么,&nbp;&nbp;那后面只会是一个王国。也许是一个特殊的王国——在混沌地狱中也算特殊的那一种。它也许确实有一位来历特殊的邪恶国王,但无论如何,&nbp;&nbp;那里不会是什么被炼狱深渊同化掉的地方。 深渊和炼狱只会在那老地方。上亿年未曾改变。 深渊的扩散和同化,说的容易。难道我是被连续的泛位面之变冲昏了头脑?以查心想。威加魔是真实存在过的生物。可通过历史的碎片一窥他们偶然印下的身影。 他们要是有这样的本领,又怎么会如此轻松的覆灭绝种,最后两位求救者还被亚历山大吊死鬼切削掉了头颅,导致彻底的灭亡? 如果这地方今日自己甚至都无法踏入,明日又怎么和塔粒粒奇和单卡拉比共同来访,一探究竟? 想到这里,答案便很清楚了。 以查翅膀一震,就要飞入那遮蔽的迷雾中。 “是以查因特公爵吗?”一个轻柔的声音在他身后叫道。 眼前的迷雾突然一颤,如一幅画在他眼前被径直剪下,默然消散。 以查转过身去。 只见来的恶魔体态丰腴,身披裹得极紧的烬丝。皮肤白亮如珍珠,唇红如血。只是没有眼睛。 是个利图魔。 “奥瑞露公爵。好久不见了。” 以查微微颔首客套,心中想起那时和单卡拉比的谈话。 舔舐协会的奥瑞露在整个威加魔的复兴事件中举足轻重。他们达成共识,认为这位奥瑞露公爵在万魔之王和这位复生的威加魔新王的接触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他本就打算单独拜访她一次。 迷雾为何在她到来时便消失了?不像她操纵的结果,倒像是自行消失。 奥瑞露嫣然一笑。 “欢迎来到希蒙迪干。” “欢迎来到希蒙迪干啦。”双头蛇对奥瑞露说道。 “跟我就不必了。我不是说过了吗?”利图魔女公爵优雅地伸出一只包裹着红手套的手,在双头魂蟒的两个脑袋上分别一弹。 双头蛇吐了吐舌头,身子一旋,向上缩去,&nbp;&nbp;很快消失在门柱远端。 “您刚回来吧?”奥瑞露转向以查,“是来希蒙迪干参观的吗?” “故乡的变化超乎我的想象。” “您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奥瑞露妩媚一笑。“可否让我伴你同行,以查因特公爵?”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我们都是血肉之躯 “自然。”以查用审视的目光看了看她。“我刚才意识到,你可能救了我一命。” “我从未听过这样的恭维。”奥瑞露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您的意思是?” 以查没有回答,只做了个手势: “请吧。” 他们飞进苍白的大门。 方才完全遮蔽的迷雾犹如不曾存在,希蒙迪干在眼前展开形貌。以查望着那些对于恶魔的常态来说过分巨大的工程结构。 白旋风在头顶呼啸而过。 这就是希蒙迪干的真实模样吗?起码是奥瑞露眼中的。奥瑞露辅助齐流努斯建设的就是这样的地方。 对他来说却未必。 对于刚才迷雾的异象,他有一个非常合理,非常自然的构想。 “这里是孕育新生威加魔的场所。”奥瑞露指着远处的一处表面仿佛融金的巨大坛状建筑说。 “齐努流斯王麾下有多少威加魔了?我还一个都没看到。” 的确。 直插入天空的白焰拱门,&nbp;&nbp;悬架在半空,划分区域的灵魂通路,内陷有巨大石窟,蝾螈皮般粗糙的紫红峭壁。每隔一段巨像般的路标。还有无处不在,放大了的魂塔,都在等待着被支配,&nbp;&nbp;被使用,被充斥。 但目所能及,除了他们两个活物外,&nbp;&nbp;再看不到一个生灵。 “零。”奥瑞露说,“第一批聚变将在一个月后完成。” “聚变?” “魂聚变。将收集的灵魂处理后放入熔炉。让他们通过互相作用产生新的威加魔。齐努流斯在那里会获得他的第一批子民。” “那现在他是个没有臣民的国王。” 奥瑞露勾起笑容。“会有的。” 魂聚变。会有的。其中消耗和折损掉的灵魂会不计其数。 这些灵魂都来自甘美尼蒂,被用作魂能消耗和魂聚变的话,他们会脱离接近永生的循环,无法再以恶魔的形态降世。 死对于恶魔来说并没什么可怕。 那比死更彻底的毁灭又如何。 不管这件事的起源究竟是谁亏欠了谁,亚历山大吊死鬼多么理直气壮,中间有何等利益纠葛,他难以想象别西卜怎么会在眼皮下容忍这种行为。 长远来看,这毕竟会造成恶魔数量的逐渐减少。这总归是她应该关心的事情。 “以查因特公爵?” 他们一前一后,落在一个四面台的顶部。这里视野宽阔。希蒙迪干和地狱主陆的色调完全不同。空气肃杀。 这里甚至没有无处不在的赤红烈焰。 “你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热心?”以查不动声色问。“我想这和你们平时的活动内容相差甚远。” “因为您的朋友,伊莉克古尔。她陷入了地狱之树追债的麻烦中。我在帮她还债。” “伊莉克古尔?” “我非常迷恋她。”奥瑞露轻盈的笑道。 以查看她一眼。 利图魔魅力四射,谎话连篇,但魅力和他没关系,这句话也是真的。 要是一只利图魔不在一生中疯狂的迷恋几次什么,那才是怪事。但这家伙迷恋的对象完全不对头。 他对这种话题也不擅长——尤其当它突如其来。 原本准备好的兴师问罪在这里似乎不合适。 “伊莉克古尔是我们的朋友。她正在我的庄园中养病。堕天使教团教长单卡拉比在照看她。”以查想了想说,“我稍后会想办法和亚历山大吊死鬼沟通。” “感谢您的分享。我知道。”奥瑞露一笑。 “不要用‘您’了。你知道的比这更多?” “更多。想听我的心声吗?” “这是你们的私事。奥瑞露公爵。”以查道,把说教的感觉从口气中拿掉。“但威加魔的王国无疑会对我们造成威胁。你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吗? 如果你向我们的女王许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的话,&nbp;&nbp;等真相浮现,&nbp;&nbp;结果可能会很非常棘手。” “你莫非觉得我可以影响万魔之王?” “我们都是血肉之躯。” “你可没给过我这种感觉。以查因特公爵。”奥瑞露嫣然一笑,“看到你之后,我更加明白了别西卜陛下为什么会垂青于……” “这是我的私事。” “我很高兴听到这种类比。” 无药可救。以查心想。 “还是告诉我你向万魔之王承诺了什么吧。”他转言。 “我本来是打算事无巨细的告诉你的。交易,条款,所有的宏伟蓝图。我早已经打定主意尽最大可能提供帮助。” 奥瑞露面色自信,光彩照人。“你是伊莉克古尔的重要伙伴。没有你就没有她。如果说我以前不了解的话,现在我对你所做的一切都深表感谢。” “但你现在不能说?” “请原谅。我毫无恶意。” 奥瑞露狡猾地笑笑,“但现在我觉得……你应该亲自去问别西卜陛下比较好。” “利图魔的心思不至于如此多变。” “我们都是血肉之躯,以查因特公爵。” “好吧。下一个问题。” 以查利落转换话题。“技术。我觉得魂聚变应该不是一个舔舐协会的主人该知道的词。以及现在大面积的魂能应用。你在这其中起到了多大作用?” “很少。” “那么我可以假设,现在的技术发展方向完全是齐流努斯制定的了?” “可以这么说。” “你怎么取信于他的?你们通过魅影虫沟通?”以查问。 他语气平常,奥瑞露却有如听到一声惊雷,身子一抖。 她慢慢把手伸向脖子后面。 以查漫不经心地绕到她背后,利图魔迅速转过身盯着他,脸上的表情不安起来。 “我……”她摸着后颈。 “我现在取掉你的虫子的话,你可能会直接死掉。这次的死亡和平时不会一样,你不会再降临,而是会直接变成加工威加魔的灵魂燃料。” “请别这么做!那只是我们内部的娱乐把戏而已!” 以查笑了一声。 “我要是想这么做的话,&nbp;&nbp;还会告诉你?” “你不打算……” 奥瑞露身子一颤,似乎想向后退,但她最终站住了。“谢谢。” “奥瑞露公爵。” 以查歪过头,&nbp;&nbp;瞥着她,“感谢你自己的诚实吧。要是你试图对我使用那些利图魔的优势,或者想用魅影攻击我,我们现在的对话不会存在。我会直接把虫子连你的头丢入熔炉。 我看到了,你仍有自己的心智。 尽管这心智疯狂而难以理解,简直无药可救,但你没有受到魅影虫的支配。 你对我们的伊莉克古尔真心实意。这战胜了你蒙骗的本性。而且你确实救了我,这也为你加分不少。” “我救了你?什么时候?”奥瑞露不解问。 “明天再和我来一趟吧。我会带上其他家伙。”以查说,“那时会让你明白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引介 奥瑞露咬着鲜红欲滴的嘴唇。 “没事的话,今天就到此为止。”以查说。 奥瑞露犹豫了几秒钟。“您不打算觐见齐努流斯陛下吗?我可以为您引见。” “陛下?恶魔只有一个陛下。”以查淡淡一笑,“在这样的状态下我没这个打算。” “我能问问那是什么吗?” 以查没有回答,丢下利图魔展翅飞走。 …… 回到家中已是傍晚。单卡拉比和塔粒粒奇没过多久,在他之后一同返回。 塔粒粒奇的十几条藤蔓触手卷着一个半径十尺左右,满是空洞的不规则球状物滑进门厅。单卡拉比抱着一些黝黑的木条跟在后面。 木条的下端挨到地面,擦出一溜发灰的火星,以查认得那是裂心枯柏。在它的火焰中加入地狱牙蜂蜡可以起到刺激灵魂的作用。 “这是做什么?”以查问。他坐在一尊从横梁上伸出的脑门扁平的魔兽首上。能坐着绝对没必要站着。这自然也是简单的真理。 “恐吓法。”塔粒粒奇回答道。 “太原始了吧。脆弱的灵魂被烤一下反而会直接裂开。” “哦吼。这么说你觉得你那位朋友脆弱了?”塔粒粒奇反问。 以查没有做出回应,反倒是单卡拉比停下脚步,发出疑问:“这么说,这种方法风险很大?” “你跟我照做就行。我让你干嘛你就干嘛。”塔粒粒奇挥舞一根藤蔓。 “大生命师。”教长没有迈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请不要开这种玩笑。您说可以修复她的灵魂。” “我说可以又没说一定……得了。风险就是灵魂破损。但这家伙的灵魂已经破损了。 所以有什么好怕?没什么好怕。对吧。不行咱们再换别的办法。你们总不会在怀疑我喽?” 塔粒粒奇变出一张委屈的脸,单卡拉比没好意思再发出责问。 以查则心知肚明,蔓灵根本没有这种情绪。 “据我所知,这个办法的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五。即使加上最新的二步改良,也不到百分之十。” 他自顾自说出自己的理解。“在最谨慎的操作下。” “百分之十五,在我的操作下。”塔粒粒奇不容辩驳地说,摇了摇那根旗帜一般直戳在空中的枝条。 他就这么举着那根旗杆滑进了墙后面。 “圣天使?”单卡拉比一脸严峻地转了过来。以查冲他点点头,“去吧。” 这一天便这样悄无声息的结束。 若是恰巧碰到希琪丝的话,也许他会问问第二日商议好的希蒙迪干之行她是否要同行,但也并没有见到哈比鸟妖的可有可无的身影。 触手可及的第二天很快落入手中。 …… “我到底为什么一定得跟你去来着?”塔粒粒奇占据了整个窒息之夜的后舱,粗声哼道。 “为了让真相显露。大生命师。” “装神弄鬼的恶魔!” 以查第二次到达苍白之门,果然利图魔奥瑞露已经如约等在那里。她旁边还立着一个漆黑如噩梦,有一对蝙蝠般翅膀的身影。显然是奥瑞露带的同伴。 以查在心中搜寻名字。 “奥瑞露公爵。度玛公爵。”他记起名字,礼貌地冲两位同位者示意,“混沌在上。愿万魔之王加倍感染我等暴行。” “我倒不知道你这么虔诚。”奥瑞露调笑道。她已恢复了光彩照人的神气,身上是一套和昨日不同,织了黑金线纹的红裙,两只和肤色同样雪白的手套服帖的一路拉到手肘。 以查和度玛同样不熟悉。格格不入的蔓灵也明显受到了异样的注视。 奥瑞露和以查便先做简短的引介。 “我的爱犬走失了。这是我的宠物盆栽。” 于是他用最简单的说法解释,“每当想狗的时候,我都带着它廖慰我心。” “你就是这样尊敬老师的吗?”塔粒粒奇痛心疾首。 “会说话的盆栽?相当壮观!”奥瑞露难辨真假的发出赞叹。 “嗯哼。建议你们不要招惹它。它只听我的话。这家伙正在多脑植物都会经历的泛滥期。这个时期的特征正是胡言乱语。” 想要在生物学上糊弄两头恶魔真是轻而易举,以查微笑着随便编了两个词,转向塔粒粒奇: “这家伙虽然看上去可怕。破坏力也强。但非常信守承诺,我已经和它定下有机物之间的约定了。宠物盆栽在这方面倒执行的非常不错……” 他注视着蔓灵两个眼睛样子的空洞,“如果它乖的话,我还会给它意想不到的奖赏。” “哼。” 这句话明显戳中了塔粒粒奇的心窝,他展现了值得尊敬的能屈能伸态度,嘎吱一声不说话了。 “啊……以查因特公爵总能让每个恶魔都大为震惊呢!”奥瑞露愣了一下,随即虚伪地奉承道。 轮到她介绍,她只说在威加魔重兴之事中,度玛公爵也从另一方面出了不少力。想到有些事亲自解释更好,她便请他也一同前来。 “再说,有谁不想见到大名鼎鼎的以查因特公爵呢?”利图魔挂着妩媚如一的笑容。 这恐怕不是单纯的吹捧。以查自己也非常清楚。 末日与黎明之战时他虽没有刻意吸引注意,却难免有些小道消息不胫而走…… “这就是我们尊敬的魔王成天念叨的那位吧。”度玛阴险地摸了摸鼻子。 好吧。看来这个才是主要原因。 就在这例行寒暄之时,他留意到单卡拉比似乎对舔舐协会的两头恶魔颇为忌惮,尤其针对那头影魔。 “怎么了?”他用只有他们三个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我不知道他来干做什么。我以为威加魔的事情只有奥瑞露在帮忙协调……”单卡拉比犹豫了一下,谨慎地压低声音,“那位影魔公爵度玛是裂隙猎手。我见过。” “原来如此。”以查点头。“不必担心。” 他大致能猜到影魔度玛在其中起到的作用。魂能看来不止甘美尼蒂一种来源。这些计划比他想象中更有组织性。这也许也是地狱喷薄发展出的另一方面。 不过暂时这还在他的考虑之外。 “我们走吧?”奥瑞露想要开启大门。 “啊。等等。”以查拍了拍塔粒粒奇的一根枝条。“请让我的盆栽来替我们开道。”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伦不类的良心,域 “颐指气使的恶魔!” 塔粒粒奇哼了一句,用两根藤蔓敲开苍白之门。 以查飞入其中,转过身,满意的看到奥瑞露嘴唇微张,陷入来不及掩饰的真正震惊之中。 “这……怎么会这样?”她下意识转向身边的度玛。影魔公爵眼裂微睁,其中滚动着深红的光芒。 “度玛公爵真沉得住气。”以查笑道,“还是说,&nbp;&nbp;你早知道这其中的关窍了?” “一点点。”度玛沉声说。 “为何不告诉我?”奥瑞露飞至以查身边,惊惶地打量四周。 对恶魔来说比例失调的巨大建筑结构依然矗立。 还是能看到直插入天空的白焰拱门,划分区域的灵魂通路,蝾螈皮般粗糙的紫红峭壁,以及每隔一段巨像般的路标和无处不在,放大了的魂塔。污秽斑巢的痕迹也依然存在。 不过,容器们不再空空荡荡。 灵魂通路中传来波涛一般,&nbp;&nbp;连续不断地嚎叫。白焰拱门之间流动着灰白的模糊影子——它们有如随波逐流的小舟一般,&nbp;&nbp;在不可说颜色的天空下拉出瘢痕似的残迹。峭壁上原先如空空眼眶似的石窟被白色的烟雾充盈,向外满溢,似乎正有谁在里面以灵魂做炊,蒸出折磨和凄苦的意识流。 白旋风里是灰白的魔影。 满。 场景而言。于昨日相比,他们眼中所见的场景太满。但看在眼中,只觉得孤独,萧瑟,残酷。荒凉和凄惨简直可以从空气中挖出来。 奥瑞露没有眼睛的面容直冲着远处那融金似的庞大聚变坛。 那后面是击溃了她心神的东西。 一棵只有一根独枝的灵魂树,树下一颗有三倍坛高的魔之头颅。 正与以查他们相对。 怪树和头颅都是半透明。魔头面容可怖,形貌残缺,五官都是孔洞,各个通路已经难辨形状的灵魂流正向它脸上的每个空洞流去。 “那边……没错。圣天使。它和我见过的那张脸一模一样。”单卡拉比也来到了以查身边,看着那里,低声道。 “和那位齐努流斯王的面容一样吧。”以查说。 “确实是那颗头颅的模样。”单卡拉比轻声回答,“我从地狱之树那里得到的那颗……” “是齐努流斯王的样子!”奥瑞露终于出声叫道,声音干涩。“为什么?为什么我之前完全看不到!那是什么?!” 她转向那颗古怪的单枝树上方盘旋的一圈灰白的身影——它们手持长戟,有虫般的六足,&nbp;&nbp;却长着恶兽的头颅,额头的角新月一般向弯去,尖端点在脑后。 “威加魔!”她尖叫道,“新的威加魔已经在这里降临了!” “这不是你要做的事情吗?有什么可惊奇的?”度玛公爵冷冷道。 奥瑞露一怔。以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是!不是!” 利图魔没有眉毛的眉头扭在一起。绞着双手。“但他们不能瞒着我!不行。不能脱离控制!绝对不行!” 奥瑞露猛地抓住以查。然后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一般,又猛然放开。“告诉我怎么回事!齐努流斯骗了我吗?!我一直在努力促成……” 她不说话了。额头上多了一个洞。直直向后倒去。 单卡拉比脸色陡变。影魔度玛出现在奥瑞露身边,将她扶住,瞬间阴沉起来。 以查转过头,看到塔粒粒奇悠闲地摩擦着两根藤蔓,其中一根上面还沾着猩红的恶魔脑浆。 “怎么啦?又没弄死。” 蔓灵理直气壮。甩甩枝条。“她需要冷静一下。我是想帮你。情绪这么激动怎么沟通嘛。” “收起您的善意吧。尊敬的大生命师,再没有比不伦不类的良心加上不加控制的力量更对我们有害的东西了。” 以查飞过去查看奥瑞露。还好,利图魔看上去并无大碍,已经直起了身子。只是刚才的情绪通通消失不见。 “怎么回事?以查因特公爵?”她揉着额头说,“你也看到了。那些是威加魔吧?”她推开度玛,只靠自己的力量悬停在空中。 “齐努流斯其实已经在背着我们繁衍威加魔了。这一点为什么我们没有察觉到?” 以查和气地冲她点点头。 塔粒粒奇有一点没说错,现在的沟通确实变得十分容易。 “如您所见,奥瑞露公爵。这是这道门的所耍的花样。” 他指了指她身后的苍白的大门,希蒙迪干的入口。“简而言之,不同的灵魂开启这道门,所看到的景象完全不同。” “为什么?” “威加魔早已灭亡。不过在有关地狱的典籍上可以读到,&nbp;&nbp;他们本身就由灵魂产生,是玩弄灵魂的恶魔……” “哦吼!灵意结构论!虽然过时,&nbp;&nbp;但威加魔本身就是过时的家伙,&nbp;&nbp;用在这里还真是特别合适啊!”塔粒粒奇赞叹道。 “盆栽不要吵。” 以查拍了拍塔粒粒奇的枝条,重新转向淡定下来的奥瑞露。“他们所见闻,所操纵,虽然和我们有一定重叠,但其实大多数发生在自己的域中。 两个域在重叠处联系,除此之外则完全独立。 受我们天生的身体种族所限,我们不能看见威加魔的域。” “另一个空间。”影魔淡淡道。 “果然,我就相信度玛公爵可以快速理解。影魔应当也能看到另一种域。” 度玛并没有回答。这差不多是默认的意思。奥瑞露静静听着。 以查笑了笑,继续说: “我们都曾听说,炼狱边缘的深渊曾有三十六威加魔王国。但仔细想想,便觉得这里面有许多不通之处。 如果威加魔的王国真如我们一样,又曾经如此鼎盛,我们和他们如何能两狱分界,井水不犯河水?为何他们的王国在另一边挨个覆灭,竟然没有一点点波及到我们,只留下了星点传说? 昨天我便发现希蒙迪干没有我所见到的那么简单。 你来之前,我看到门中一片混沌,这当然是我的灵魂有些不方便透露的大问题导致。你来之后,苍白之门响应你的灵魂,为我们敞开的就是通常恶魔眼中所见的域。” “所以你说……我救了你?”奥瑞露若有所思。 以查点了点头,“是的。如果我贸然迈入那个模糊不清的域中,完全不知道会是什么可怕的遭遇等待着我。所以我说你救了我的命。” 他呲牙一笑。“我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当然也就知道我们若真想看到希蒙迪干的全貌,不能让你来开门。所以我才带上了我的老……盆栽宠物。” 第一百三十四章 就像接受路边的石头 塔粒粒奇的藤团一阵鼓胀,显然刚刚忍耐住一波怒斥恶魔的冲动。 奥瑞露依然面向着门内。 “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才是真实的景象?” “不。这不是幻象。每个域都是真的。”以查解释,“但现在的这个是威加魔的操控域。也是我们真正能和齐努流斯平等交流的地方。” “我之前就能和他交流。” “那只不过是投影。你交流的对象是恶魔的常域上他的投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必然不会对你全盘托出。” “齐努流斯竟然这样蒙骗我们……”被塔粒粒奇的临时手术抽掉了愤怒的感觉,奥瑞露只是抱着双臂平淡地嘟囔。“走吧。我们现在就去找这位威加魔王问个清楚。” 利图魔和影魔并没有过多纠缠于细节。奥瑞露荡起一个优美的鲜红弧线,带头向前飞去。度玛公爵像一块随时准备精准打击的乌云,&nbp;&nbp;笼罩在她后上方不远。 路上唯有单卡拉比悄声向以查提问:“为什么大生命师可以开启威加魔的操纵域呢?” “那当然是因为我有一套。”塔粒粒奇粗声接道。以查没反驳,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塔粒粒奇怪声怪气地问:“你又知道了?” “我不敢妄言。今天的胡说八道指标已经用光了。”以查说。脸上的怪笑表示他的意思正好相反。“我猜是某种自然性质的远古盆栽关系吧……” “自然性质的远古关系?”单卡拉比不解问,“那是什么意思?” 以查摸了摸鼻子。噗嗤一笑。 “就是愚蠢的令人羞耻的亲戚关系。小伙子。他就是想这么说。”塔粒粒奇怒声道。 他的飞行能力不如恶魔这种天生会飞的半天空生物,此刻是靠以查和单卡拉比一边捉住一根枝条,摇摇晃晃的坠在后面,像一只被逮捕的墨绿大水母。 “我可没说‘令人羞耻的’。再说了,我说,&nbp;&nbp;我是猜的。”以查漫不经心地道:“如果‘我猜’后面不跟一点冒犯对方的用词,&nbp;&nbp;还有什么必要使用这种词汇呢?” “我没能明白。”单卡拉比说。 “你当然没能明白。没几个怪物能明白他。”塔粒粒奇说,&nbp;&nbp;无意中把自己骂了进去。“阴阳怪气的恶魔!” 单卡拉比严肃地看着他们。 他无法渗透的样子拯救了滑入崩溃的气氛。“好吧。”以查笑了笑重回正题,“原因是:地狱之树可能有蔓灵血统。” “哦吼。那不叫血统。”塔粒粒奇发出咯吱声,“那叫共远端性结构重复率,就是……算了!” 说话时,他们眼前变的更加惨白,头上多了苍白而高的半透明天花板。 原来是进入了一条弧形门廊,门廊一边封闭,萧瑟的白形状叠在一起,影影绰绰。 以查向敞开的那边看,很快确定了现在的位置:他们正穿过那颗巨大头颅的下眼睑。 “所以地狱之树有蔓灵血统。我没能明白,这之间的关系是?”单卡拉比不屈不挠地问。 “那就是关系。”以查向外指了指。 从这个方向正好能看到那根单枝树扬起的尖端。 “那是地狱之树亚历山大吊死鬼在这个域的投影。” 以查解释,“很容易想到,地狱之树既然是混沌的无冕之王,又在地狱的全部历史上都存在。那么他多半在地狱自然生物的每个域上都有投影。 起码在威加魔的操控域肯定有,不然他为能和威加魔如此关系匪浅? 我之前奇怪,为什么亚历山大吊死鬼明明想要威加魔跟他一起热闹热闹,却同意把希蒙迪干建立在远离炼狱边缘的污秽斑巢。 现在看来,&nbp;&nbp;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因为无论建在混沌地狱的哪里,只要威加魔重生就会开启他的操纵域,亚历山大吊死鬼就可以进行投影。距离不是问题。 这就很明显了。这位大生命师就是通过和地狱之树的稀疏血统关系,再加上一些小手段,帮我们间接打开的这个域。” “轻而易举。”塔粒粒奇傲然总结。 “亚历山大吊死鬼的本域也在这里?”单卡拉比问。 “多半不是。这里的投影只有一根单枝。威加魔又是才重新复生,这个域自然也是最近才展开。” “所以那颗树也从头到尾都参与了。”奥瑞露在前方淡淡说。 “当然。” “我以为亚历山大吊死鬼会站在恶魔这边。”停了两秒,单卡拉比道。他脸上挂着一点克制的憎恶。“或者说,地狱这边。” “随便他站在哪。” 以查耸了耸肩膀,“对他来说根本没有‘边’。这只是我们的说法。 对恶魔来说,地狱之树就像天气一样。如果今天天气非常糟糕,那就是糟糕。我们无法说天气站在环境的对立面。它是环境的一部分。 亚历山大吊死鬼是地狱的一部分,始终都是。 如果你还愿意接受混沌地狱作为你的诞生地的话,就得接受它。就像接受路边的石头。” “就像接受路边的石头。”单卡拉比重复道。 “我可以把石头丢进腐质窝。简单点说就是:粪坑。”塔粒粒奇说。 奥瑞露停下了。影魔公爵也降落在她身侧。 他们面前是一堵墙。她伸出手触摸墙壁,立刻低叫出声,姿势怪异的缩回手,指尖甩出几滴沥青般的黑血。 以查注意到她手套碰触到墙壁的地方已经破损,像被快速转动的刀刃切削过。 “在他者的操纵域中要小心。”度玛阴惨惨的说。语气加工之下不像是提醒,倒像是威胁。 “本来是这儿。” 奥瑞露沿着那堵墙走动,&nbp;&nbp;仰着脸打量。“这里有一道门,&nbp;&nbp;进去之后就是齐努流斯的宫殿。” “建设的不同在不同域中很常见。”以查说: “纯物质在不同域中表现相同。但只要掺杂了其他东西,就可以实现独立的各种变化。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不是由纯物质所构成。” “好吧。”奥瑞露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转向度玛,“度玛公爵,你能呼唤到齐努流斯吗?” “我?”影魔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跟我来。”以查看他们一眼,敏捷地飞出门廊。 他们来到了那颗巨大头颅山顶般的上端。 第一百三十五章 威加魔齐努流斯 “瓦祖。”一张在空地正中的小脸说。 “什么?” “瓦祖延组。”小脸肯定地说。 他们围着那张小脸。脸只有巴掌大小,在那颗头颅的顶部正中,像一个小小的浮雕,从“地面”向外凸出,若不是以查带领的话,根本难以发现。 “它在说什么?”奥瑞露问,一只手捂着后颈,&nbp;&nbp;左右张望。“我们为什么不走了,来这里干什么?” “你的魅影虫没感觉到齐努流斯的位置?”以查瞥她一眼。 “他可能提高了警惕。” 奥瑞露抽动一下嘴角,“他就在这里,这附近。但我感觉不到他的具体位置。他也不回应我。理所当然。” “真是笨蛋。”塔粒粒奇粗声粗气地说。 “大生命师。这恐怕不太好。我们还是要遵循基本的礼貌。” 单卡拉比低声规劝,“即使是事实,奥瑞露公爵应当也不乐意被称作笨蛋。” 以查笑了一声。 “他是说它呢。” 他坐在地上,&nbp;&nbp;似乎暂时不打算走了,&nbp;&nbp;支着下巴看着那张小脸。“这家伙说的是古语。瓦祖延组就是‘真是笨蛋’的意思。” “那又怎么样?我们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纠缠么?”奥瑞露皱眉道。 “瓦祖延组。这次是说你。” 塔粒粒奇不屑地伸出两根藤蔓枝条,沿着小脸的四周飞快地画了一圈。 小脸翻了下白色的眼珠,&nbp;&nbp;扭动一下。 “这又是做什么?”利图魔问。 “翻译快符。”以查伸了个懒腰。“现在你们可以和齐努流斯真正的面目说话了。” 奥瑞露听到那个名字,一时语塞。 影魔度玛撑开一丝猩红的眼裂。 “齐努流斯……王?”奥瑞露谨慎地蹲下。 “奥瑞露。我的外交官。”巴掌大的小脸张了张伤口般的嘴唇。 “齐努流斯王。” 奥瑞露顿了一秒,脸上逐渐浮起冷笑。“原来这就是您的样子。您比我想象的要……渺小。” “狂妄的奥瑞露。不要拿你微不足道的灵魂判断我。我只会原谅你一次。”小脸发出一阵低沉嘶哑的喉音。 那是威加魔的笑声。 咔嚓!咔嚓咔嚓! “向后点。同志们。” 以查拍拍翅膀,头一个向后掠去,眨眼便拉出近百米。 单卡拉比几乎同时跟上。影魔度玛抓住奥瑞露肩膀,从原地如烟散去,再出现时,已经在以查身旁。 他们刚才所处的山顶正在剧烈的摇动。 塔粒粒奇像被两只黑天鹅架起的青蛙,没有忘记粗声唠叨。不过在场的恶魔们都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灵魂的尖啸铺天盖地。 灵魂通路里的灵魂,在白焰的拱门中穿梭飞散的灵魂,空气中正在被缓慢蒸腾的灵魂。那颗巨大的头颅慢慢升起,挤压着它们。 围绕着单枝树,手持长戟的虫态威加魔群游了下来,在那颗干枯的头颅边上排成两列。 队列一直延伸到以查他们身后,近看那些新生的威加魔,一只原来也有两百尺高,&nbp;&nbp;五百尺长。 五官空洞的头颅升起。灵魂像体液一般从各个空洞中流淌出来。 山上发光的王座从头颅的顶端升起,&nbp;&nbp;那上面当然坐着一头恶魔中的恶魔。 他和王座禁锢在一处,严丝合缝。 脸是任何恶魔在镜子中都绝不希望看到的脸。满是苦难。骨节般的尾巴顺着王座的阶梯垂下,肩胛骨比头还要凸出。像一块额外的钳制头颅的枷锁。 “齐努流斯……” 奥瑞露的声音干巴巴的。“是齐努流斯王。那张脸……我刚才没有认出来。这是他真正的样子?” “奴仆们。你们所来何事?” 听到威加魔的声音,仿佛脖子上多了个绳套正在收紧。单卡拉比的脸色登时变色。 “呦。叫我们奴仆呢。”度玛眯起眼睛。 “奥瑞露。”威加魔叫道。声如洪钟。 “齐努流斯!”奥瑞露要飞上前去。以查抬起一只手,塔粒粒奇便伸出藤鞭,将她向回一拉,让以查独自向前。 以查悬停至威加魔座前百尺。 “奥瑞露公爵深感工作繁重,难以胜任。准备辞去外交官的职务。”他盯着王座上巨大的远古传说恶魔。 “你是谁?奥瑞露,我该杀了他吗?” 齐努流斯漫不经心偏过头,靠在一边的肩胛骨上。 “我还要问,我们该杀了你吗?”奥瑞露高声叫道,“这是怎么回事?”她指向左右两边的威加魔卫兵。 “我代表万魔之王尽心竭力的帮助你。将我们的土地与你大方分享。又一手促成了你的复活。你却对我们有所隐瞒……” “嘶。” 齐努流斯打断了她。 他伸出一根瘦骨嶙峋的手指,点着一边太阳穴,“奥瑞露。你是说,我有阴谋?有野心?我只听到了对我的褒奖。” “我可不是靠仁慈和坦白才能来到今日的。” 他再度发出地震波般的笑声。“你想必也清楚,我是值得跟随的主人,才三番五次来到这里。 发现了我国度的实力远比原来深厚,你应该更加高兴才是。别让我失望。毕竟,我们有非常紧密的联系。也许比你和恶魔王的联系更加紧密。” 利图魔女公爵怔了一下,&nbp;&nbp;手不自觉地伸向后颈。 她刚要说什么,&nbp;&nbp;见到前方的以查猛然回头盯着她,&nbp;&nbp;青色的眼睛闪着精光。 他又回过头去。 “啊哦。难得。他在威胁你。”塔粒粒奇在旁边发出啧啧声。“如果你是叛徒的话,可能会死的很难看。” “据我所知,以查因特公爵自己也有不少背叛行为……”度玛阴声道。 “他可以,我们不行。”奥瑞露烦躁地打断了他。“因为那个众所周知的原因。” “贵为公爵,你真是什么都不如别的恶魔。奥瑞露。”度玛语带挖苦,指了指单卡拉比。 奥瑞露咬住嘴唇,看向以查的背影。 “如果你们是来向我兴师问罪,那大可不必。” 齐努流斯的声音再度响起,震慑心脾,带起回声。“我的所作所为,都在和恶魔之王的协议之内。亦有亚历山大吊死鬼的允许。 你们贸然闯入,我本应降下惩罚。但另一方面,这也展现了你们是更有价值的合作对象。因此我便忽略这次的冒犯。奥瑞露。”他唤道。 “奥瑞露已经和您没有任何关系了。”以查说,“您有话,不妨对我说。” “我为何要听你的,恶魔?” “因为苍白之洗,威加魔王。” 第一百三十六章 同心同德 齐努流斯两只骷髅般的手指扶着额头。 “苍白之洗已经从威加魔的历史中淡去了。” 停了一下,齐努流斯漠然开口,“那的确是一次大灾难。但现在我们已经战胜了它。” “你没看到我崭新的仆从吗?”威加魔摇了摇手指,示意两边的兽首威加魔卫兵: “我们有了新生的成员。苍白之洗的诅咒已经被突破,不会对我们造成任何阻碍。我想你误会了,恶魔。” “噢?我误会了什么?” “你误会了你们女王的态度。” 齐努流斯每次开口,周围的一大片灵魂便随着震动,&nbp;&nbp;发出附和般的尖嚎,“我们都是混沌地狱的统治者。恶魔。 我是魔王,她也是魔王。我百分之百清楚她心中所想。她会乐意见到更多的力量,更强大的盟友。一切问题在力量面前都是小问题。我们有此共识。” “你增长力量的手段,事实上阻碍了地狱的发展。莫非这也是万魔之王乐意见到的?” “仆从们的眼界往往如此小气。” 齐努流斯笑声振动,败絮般的灵魂以王座为中心不断飞升消散。“灵魂!”他伸出骷髅般的右手,&nbp;&nbp;凌空一抓,&nbp;&nbp;一团嘶声尖叫的魂魄在他手中腾起白焰,化为灰烬。 那只右手覆盖上了血肉,显得更为怪异,齐努流斯满意地端详着它。“灵魂是绝佳的材料。这样的材料用于支撑躯壳是极大的浪费。” “浪费?” 以查眨眨眼,“我并不知道传说中的远古恶魔,威加魔,竟然是环保主义者。” 齐努流斯灰白的眼睛望着他。他脸上层层叠叠的苦难凄惨感觉变成了一种暴虐的神情。 “灵魂是可以得到补充的,恶魔。”他用粗糙难听的声音说。 “就我从甘美尼蒂的旅程来看,不是如此。我们活的太久,也不怎么能想到繁殖。甚至在那时我只见到了我一个灵魂进入。却有很多灵魂从中流出。” 以查耸了耸肩膀,“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能开启甘美尼蒂释放灵魂洪流。但总有一天它会枯竭。那到时候你又该去哪里获取魂能呢?你给大家尝了甜头,那可就停不下来了。” “为何要停?” 齐努流斯冷笑一声。“魂能会持续不断的供应下去。” “当然。当然会持续不断。” 以查没有笑意的笑了笑。“甘美尼蒂里的灵魂被当做燃料用光,还有活的恶魔身体里的灵魂。你可以挑动大家弱肉强食——反正这对于我们来说无非是复兴令恶魔怀念的传统。” “还是——” 他注视着齐努流斯的表情:“——如你所说的:眼界更大的东西?” “我以为你很擅长开动你的小脑筋。恶魔。”齐努流斯面无表情。 “我知道了。啊。原来如此。我知道你的做所作为了。” 以查高声叫道,摩擦了一下两手的手心,歪头看着他,“我们的女王野心勃勃,难以忍受不能孤独求败的生活。她本就有向泛位面全面进军的想法。 开启甘美尼蒂燃烧灵魂,供给魂能,只是暂时的启动手段。 我猜一路上我看到外面建立的那些工厂,正是生产位面恶魔士兵的工厂吧? 利用这些本钱去侵略其他位面,&nbp;&nbp;大幅度扫荡灵魂,那魂能自然是源源不断。又怎么会缺少呢?” “你说的没错。你的办法真是无懈可击,计策也很高明,思路也异常广阔。” 以查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呲牙一笑: “最关键的是,你完全击中了我们那位女王心中的所思所想。 原来如此。她果然会赞同你。支持你。” “不错。” 齐努流斯用那只覆盖了血肉的手臂支撑着下颚,意兴阑珊,“同样是一方之主,我们自有仆从们难以理解的相似之处。 此刻,我们的利益又密不可分,自然同心同德。 你若是向别西卜报告,也只会得到同样答案。 我让恶魔们明白魂能的方便易用,远超其他任何途径。你们的恶魔女王便可用此打造军队。向泛位面进军。你们现在应用的不错。” “简直是难舍难分!” 以查拍掌大笑,轻轻摸了摸下巴。“我猜猜,这种方式催化生产的士兵当然比之前的乌合之众强多了?而且他们甚至不用注入完整的灵魂。” 他面露介于“果然如此”和“恍然大悟”之间的神情,“灵魂改造。创造真正的杀戮机器。 让这些士兵更加凶狠,也更听命令。用完的灵魂可以再次回收,则加入血肉铸造池。” “原谅我说您不环保。这恰恰是最环保的举动。真令恶魔难以置信。”以查高声道。 “颠倒是非的恶魔!” 他听见塔粒粒奇再次按捺不住,&nbp;&nbp;在身后簌簌怒斥,不禁噗嗤笑出声。 威加魔王齐努流斯并没有听到,或在意蔓灵的话。 “那就不必过多纠缠了。我的奴仆们。” 他只是厌倦地挥了挥手。“既然你提到了苍白之洗。看来你对我们的族类有更多的了解。能进入这个域也算是你的本事。 你若想做希蒙迪干的外交官,只要奥瑞露同意,那便由你来做吧。” 以查回首向奥瑞露呲牙一笑。 利图魔抱着双臂,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 “感谢您。”以查回过身,继续说: “的确。我没有看到任何冲突的地方。再说,地狱之树亚历山大吊死鬼也同意这件事。” 他笑笑,“看来我们的恶魔女王,用污秽斑巢这块荒凉的污邪之原确实做了一笔好生意。” “你们的收获,已经远超你们的付出。恶魔。” 齐努流斯支着头颅,“没有事情的话,就请回吧。奴仆们。” “当然没有了。希蒙迪干的威加魔王。” 以查点一下头。“除了一件事。” “说。” “我知道谁发动了苍白之洗。”他说,“还知道,他即将卷土重来。” “噢?” 一阵令他们心底发颤的摩擦声。 灵魂的尖啸从王座上迸发。 齐努流斯缓缓站了起来。他的身躯高近千尺。千万怒号的残破灵魂如满天飞雪,包围着他的身躯,作为血肉填充着他的骨架。 以查仰着脸看着那对灰白暴虐的眼睛。 “谁?”齐努流斯嘶声说道。声音中夹杂着有如穿心之矛的愤恨。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关于以查因特的推测 一看到齐努流斯的动作,以查便知他所说“他们已突破了苍白之洗的覆灭诅咒”的说法多半是虚张声势。 “是谁?”齐努流斯又问。 现在得将脖子仰到最大角度才能看清这座巨像。巨像的顶端幽魂飞散,犹如一个不断扩散的王冠。 以查没回答。现在不是回答的时候。 “是谁??”齐努流斯的声音压进他们的耳朵,让耳膜像船帆一样鼓胀起来。 “喔呦。”后面的塔粒粒奇用一种良性的审视语气说。 现在仍然不是回答的时候。 “是谁?” 齐努流斯弯下腰,伸出另一边没有填充血肉的骷髅手指,向以查点去——这根手指有原木大小,像一根攻城锤向他锤来。 以查伸拳跟那根原木样的手指相对。 他看上去有如喷发海啸中的一小块舢板。大型喷泉里落下的一片黑树叶。 齐努流斯的白骨化的指头尖抵住他的拳背。 “你知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僵持住了吗?为什么以查因特公爵三番五次不回答齐努流斯王的问题?” 以查身后千尺,&nbp;&nbp;漩涡之外,视角极佳的观众席上,奥瑞露抱着双臂看着他的身影。“你说,他现在在想什么呢?” “自然在寻找对方的弱点。准备攻击。” 影魔度玛的双翼拢住身体,蝙蝠一般静立如钟。 “我倒不觉得发展到这一步了。度玛公爵。” 奥瑞露轻轻摇头,“他刚才一直都在与对方谈判拉扯。” “如果那能被称为谈判的话。” “你不觉得?” “他没有为我们伸张利益。” “噢……” 奥瑞露用一只带着丝手套的手捂住嘴巴。语气中有难辨真假的怜悯和欣赏。“您太可爱了。度玛公爵。”她摇了摇手。“我是说您的心思,如此简单。谈判可不只是互相伸张利益而已。” “是吗?” 影魔不甚感兴趣地哼了一声,&nbp;&nbp;“我觉得这是唯一的目的。这个目的用别的手段也可以轻易达到。谈判无用。” “您一下可跳过的太多了。”奥瑞露说,“利益当然是目的。但目的不一定要直接向它直线冲刺。这可不是飞行竞赛。” “奥瑞露,你在教训我?” “我在‘分享见识’,这是非常高雅的新兴活动,符合我们的身份。我建议您有时也这样做试试,尊敬的度玛公爵。” 奥瑞露娇媚地笑了笑。 倘若说齐努流斯刚现身时,她确实陷入了短暂的被庞然大物笼罩的压迫感中,现在以查因特的一连串交涉表现却让她安心了下来。 “伸张利益是谈判的目标。当然,我不否认。但想和齐努流斯王这样的怪物谈判,先坐在同一个桌子上才是最难的。”奥瑞露说道: “我们都曾遇到这样的事情,尤其为万魔之王办事的时候,我想你一定深有体会: 若是有事情出了差错,你明明有缘由要解释,但由于那恐怖的位格压制,和我们女王目空一切的性格,你只得乖乖受罚,悉听尊便。 我们即使有话要说,也没有办法发出声音。那就是因为我们根本无法和女王坐在同一个桌子上,&nbp;&nbp;即使我们再想伸张利益,那又怎么能发起谈判呢?” 影魔面无表情,没有做声。 塔粒粒奇像个大包袱一样挂在单卡拉比背后,伸出藤团的面孔插嘴: “你们的女王和齐努流斯比,谁的性格更恶劣?” “万魔之王。” “别西卜陛下。” “自然是女王大人。”三头恶魔几乎同声说。 “哦。怪不得他这么熟练。”塔粒粒奇发出粗鲁的笑声。 “以查因特公爵身上,有许多我们应该学习的东西。”奥瑞露赞叹道。 单卡拉比点点头。度玛冷哼一声。 “你们可学点儿好吧。”塔粒粒奇嗤笑道。 “我是说真的。” 利图魔用两根包裹着丝缎的手指摸着吹弹可破的脸颊,若有所思,“以查因特公爵果然名不虚传。我从未见过这么会为自己制造发言席位的恶魔。这件事非常,非常的重要。” “非常的重要?” “如我刚才所说,谈判的第一步是平起平坐的拉扯……” “不。我不这么认为。”单卡拉比说。 他几乎没怎么向他们开过口。此刻听到他肃声打断,奥瑞露和度玛的目光都自然聚集在他身上,连塔粒粒奇都专注倾听他的想法。 “以查因特公爵拥有强大的力量和清醒睿智的头脑,毋庸置疑。所以他才能制造拉扯的机会。” 单卡拉比望着圣天使的背影。“最重要的是:他用这股力量抚平裂痕,而非扩大它们。” 他们有一会儿没说话。 “嗯哼。”奥瑞露轻声道,“所以,他在想什么呢?” …… 观察所得,威加魔的操纵域中,他们不用遵循物质定理?以查心想。 齐努流斯的身形如此高大,他的动作却一点都没有任何缓慢的趋势。 因为威加魔是撕裂的灵魂组成。所以他的移动可能也是通过同样的方式。 譬如,解体移动? 就如一大群蚂蚁组成的巨人一样。这样就不存在任何敏捷性的损失了。更有几乎无限的变化和修补可能。 想通了这一点的话,&nbp;&nbp;法则视野中威加魔的结构便如水中缓缓浮起的油滴,逐渐显现。 “你这无名小卒……” 齐努流斯似乎不耐烦了,灵魂的风压刮的以查两颊生疼。 他弹出“连接”的法则细线。 没过多久。齐努流斯缩回了那根手指,定定地把它举在眼前。 同他自己修补的另一侧一样,这一侧的骨头嶙峋的手臂也长出了“血肉”。那些本来的缺口被形状和大小正好的残魂添补。 他捏了一下拳头。感觉比自己长出的另一只手更为结实坚固。 “你……操纵灵魂的技艺……”齐努流斯皱眉道。 “我知道。因为我正是您敌人的追猎者。” 以查将手背在身后。“苍白之洗的幕后黑手是贝石年轮蓝勒温,我们共同的敌人。齐努流斯。” “蓝勒温……谁?”齐努流斯重新看向他,灰白的眼眸中多了一丝不可思议。 他停了一小会儿。 森然开口:“你问你,应到哪里对他发起进攻?” “他无处不在。因此这泛位面的追猎,恐怕您只能交给我了。” “你的力量,我已有认识。但这并不够让我达成对此事的认可。” “没错。” 以查微微一笑,“蓝勒温是泛位面,几乎纵贯整个时间线的存在。即使一时占有上风,也无法长存。因此我才需要您的帮助。” “希蒙迪干的重建刚刚开始。我无暇分心……” 齐努流斯的身躯依然高大威严,但不知为何,他此刻却有些形容枯槁。 “我只需要知道一件事。”以查平静说道。 “何事?” “苍白之洗发生前,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第一百三十八章 暴君 从希蒙迪干返回的时候,他们都怀着某种认知上的提升而带来的洞明感。 毫无疑问,以查认为这是世界上最有可能和“幸福”类似的感觉。不过其他家伙的反应就平淡多了。 在以查看来,他们的注意力有些走偏。 “您真勇敢。”他们围坐在窒息之夜大气华丽的船舱中,奥瑞露公爵首先这样恭维。“面对齐努流斯那样的威势还能从容不迫。尤其当他想用我们女王的名义去震慑您的时候。” “这才是他最差的一步。当然,他可能认为这是最好的一步。” 以查心不在焉地回答。他正在一个烫金高脚柜中翻找着什么。“恶魔间的位格压制确实过于绝对而彻底。不过,威加魔的王国尚未形成。齐努流斯只是名义上的王,&nbp;&nbp;他的位格还不够坚固。我们尊敬的恶魔女王则不然。” “他大概觉得他完全唬到您了。” 奥瑞露娇滴滴笑道,“当他说出他完全是别西卜陛下的合作者,并对女王的野心如何了如指掌,他的行为如何名正言顺的时候,换任何一个恶魔可能都会在那一刻陷入沉默。 可惜,他没有意识到和他交手的对象是您。” “每个恶魔都知道女王的野心。” 以查拿到了一块薄铅板,坐了下来,&nbp;&nbp;盯着它。“尤其是现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大家普遍开始动脑,&nbp;&nbp;又还没来得及学会怎么高效隐藏自己的想法。” 而且,别西卜根本不会去隐藏自己的想法。 “我还是认为您对她最为了解。”奥瑞露继续说道。 “你可以这么认为。” 以查耸了耸肩。“齐努流斯所说的并没有错。是事实。他错在想用事实达成一件毫不相干的结果。这是逻辑错误。还有别的事情要问吗?” “有啊。” 塔粒粒奇举起一根藤蔓当做举手,“你是就今天这么拽,还是平时都这样?” “平时都这样。下一个问题。” 蔓灵大生命师发出折断一样的暴躁噼啪声。奥瑞露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有些好奇那件叫做‘苍白之洗’的事件。” 利图魔女公爵咬住丰满的嘴唇,好止住笑意,“这明显是你们谈判的拐点。后来他说的那件事又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这是历史。”塔粒粒奇抢话。语气和“这是上个星期我养的芜丁虫吃多了的呕吐物”差不多。 “如果历史不会反复重复的话,我的确有可能减少对它的兴趣。” 以查在薄铅板上画出一个简单的图案。“但很显然,历史不是一条直线,而是螺旋结构——也许其中会多出几个线头吧。我不得不做出经验主义的参考和总结。 譬如:威加魔招致苍白之洗,和上个月发生的炽天使逆降临之事,有着类似的原因。” “这个原因,和你提到的那些名字有关吗?”奥瑞露问。 她说的是那些泛位面的名字。蓝勒温,睿沐冈厄,无羽者这些。 “奥瑞露公爵,你想知道?”度玛盘踞在一排钩架的顶部,突然开口。 以查似笑非笑地看了影魔一眼,&nbp;&nbp;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我想知道。有什么问题吗?” 奥瑞露坐在有鲜红扶手的皮质高背椅上,脊背挺得笔直。“我们已经迈入了新的时代,迅速的掌握一切才是必要的。 而且,如果事情真如以查因特公爵说的那样,我认为,齐努流斯的希蒙迪干和我们的合作迟早会走向破裂。” 以查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你为什么觉得一定会走向破裂?”度玛公爵阴声问。 “因为这是明摆着的啊。”奥瑞露半转过身子,一只手搭在皮质扶手上和度玛对话。“如以查因特公爵所说,灵魂总会消耗光的。” “可以掠夺。” “掠夺总有尽头。而且我不想陷入无休止的战争中。我们协会不想。” “由不得你想不想。” “那你是说我们在走向无可挽回的末日咯?” “是的。”影魔的眼中闪着疯狂的猩红。“但其他家伙的末日会在这之前。就像在死之前,你都是活着的。” “噢……” 奥瑞露转向以查,露出求助似的表情。度玛的话的确有些难懂。而且他似乎正把谈话带往一个曲折的方向。 “度玛公爵提醒的非常委婉。直接了当的话还是由我来说吧。” 以查擦掉铅板上的刻痕图,提起一根手指,开始写字。“你刚问的那个问题,可能会给你和协会带来危险,你还想知道吗?注意:如果你知道了这件事,就不能再回到不知道的状态。” 奥瑞露面露犹豫。 “伊莉克古尔知道这些东西吗?”她停了一会儿问。 “当然。” “你也这样问了她的想法?” “我没问。”以查说,小拇指指了指单卡拉比,“这家伙也知道。我也没问他愿不愿意。他们本来就是我这一边的。他们已经做过了选择。 既然和我一边,那就要承担风险。” 他说完这句话,&nbp;&nbp;非常自然地转向塔粒粒奇,等待着。 果然,塔粒粒奇立刻怒斥:“暴君!” 以查呲牙一笑。 他看了眼奥瑞露,&nbp;&nbp;在她做出反应之前说: “请回吧。” “什么?为什么?我还没……” “你还没准备好。奥瑞露公爵。我很高兴你有了好奇心。但这是不够的。”以查淡淡道,“这两天感谢你的陪同。再见。” 奥瑞露嘴唇微张,一脸不可思议。 “再见。”以查摇了摇手。 “那个……我……”奥瑞露看了看度玛,又看了看单卡拉比和塔粒粒奇,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对了。以后减少和齐努流斯的接触。祝你永远健康。”以查说。 “……好。” “再见。” “……再见。” 奥瑞露离开了。以查这才转向高处的影魔: “您可以畅所欲言了,度玛公爵。” 度玛哼了一声,出现在刚刚奥瑞露所坐的座位上。 “我没打算听你的,以查因特公爵。”他说。 “真令我感到挫折。”以查继续在铅板上刻字。 “我不谈判。”度玛的利爪从桌面上滑过,一副精致的手铐出现在桌面上,赫赫发光。“伊莉克古尔和我有合约。最后一件。就此完成。” “缚魔索。远古工艺。但比现在的先进多了。” 纳鲁夫时代的遗物啊……以查瞟了一眼,将一只手覆在那副手铐上,手铐消失无踪。“你可以为她工作,为什么不能为我工作呢?” “我知道你是谁。”度玛不怀好意地说。 第一百三十九章 引起究极恐惧的事物 “我是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以防你不知道的话。” 以查看了他一眼,“我是浅炎平原的领主。但我从来不管自己的领地。我在接近边缘碎石浮岛处有一座庄园,那是方圆百里唯一的建筑……曾经是。 我有一只狗。有接近十五万本藏书。我投出过接近六千篇论文。我会接近九百种语言。其中的三百六十种非常流利。我教授读书写字,法咒和思想。我能辨识接近七万种材料,施用接近九千种法咒,其中有三千种是我自创。 我的肉身可以算作四千岁,或者半岁,&nbp;&nbp;因为我之前刚刚死过,只是带着记忆复活。 有三位了不起的存在曾经使我重伤濒死,其中一个是我自己。除此之外,我躲过杀身之祸大约五百次,其中接近四百次由我自己造成。 我体内有三个不同的灵魂部分,两种位格。有些家伙视我为涅希斯的化身,也就是信力傀儡。我与他确有联系。不过仅仅如此而已。 我曾合理地错过八百次集会,&nbp;&nbp;使用过五百二十种不同的理由。不过如果你要想找到我,或者认识我非常方便。我有名字,&nbp;&nbp;有家,有社会关系。我非常好说话。” “而且是个浑蛋。”塔粒粒奇肯定地说。 “彼此彼此。” “嘿!”蔓灵拍打着藤蔓。 以查没再和塔粒粒奇争执,转过头专注地看着度玛。和情绪自然流露的奥瑞露不同,度玛那颗三角形的毒蛇样头颅上,可以说任何时候都缺乏表情。 “不错的分享。”度玛只是身子向后靠了靠,说道。 “介意我再卖你个大人情吗?”以查问。 他没指望获得一头影魔的热情态度,那未免有点天方夜谭。但作为裂隙猎手的度玛无疑极有价值,值得争取。“奥瑞露刚才问的那个问题的答案。我可以告诉你。” “为什么?” 影魔的眼睛撑开鲜红的一线,怀疑地看着他。 “因为……”以查眨眨眼睛,“如果这样的话,当时机合适的时候,你可以选择自己把它告诉奥瑞露公爵。” “我不承诺任何事。” “没关系。”以查说。 影魔公爵的身子向前倾了倾。他的视线像蛇信一样有毒而令皮肤过敏,来回扫动。 “告诉我。”他说。 塔粒粒奇突然严重伤风一般,大声咳嗽。 “你知道多少?”以查忽略蔓灵,继续问度玛。 “不要问。都告诉我。” 以查笑了笑。 “如我告诉齐努流斯的那样,苍白之洗是蓝勒温所为。或者说,他引导的结果。”他咬字清晰地说道: “至于引发苍白之洗的原因,&nbp;&nbp;我想大家都听到了。齐努流斯说是‘向炼狱深渊底部勘探’。” “奥瑞露公爵刚才问你,&nbp;&nbp;为什么这件事会引发苍白之洗,告诉我这个。”度玛公爵不动声色提醒。 “我们得从头说起。” 以查将薄铅板翻了个面,在背面快速涂绘出一副简笔画: 一艘指甲盖大小的小船,从着船头向前的一条线代表航线,航线被一个大正方形组阻断,在正方形的另一侧,射线的延长线上,画着一个重重的“x”。 在正方形的阻挡之下,x和小船并没有被线段连接。正方形盖住了大片面积。但明显可见,x正在小船那条笔直的航线上。 “这是我们的宇宙。”以查点了点那只小船。 “这是睿沐冈厄,坍缩的零点。”他点了点那个笔画凌厉的“x”。 “这是一片神奇的可能性迷雾。当然,也可能是普通的清晨雾气,可能性嘛。”他指了指那个正方形。 他又指向那条被大正方形遮住大半的航线: “我们从外面看,会得出这样的自然印象:如果航线不改变,那么我们的宇宙就会穿过迷雾撞到零点,睿沐冈厄上坍缩,然后归零。目前看来,&nbp;&nbp;航线没有什么改变的可能。” “涅希斯和蓝勒温,&nbp;&nbp;也许再加上无羽者,各对这件事有不同的主张。或者说,他们才是副产品,只是代表了同样主张的信力集合。这取决于你相信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以查点了点大正方形: “蓝勒温的主张是:我们不应再看,尽量减少前进。首先,我们拒绝观察前方,把握航向。 其次,在一切能后退的时候。我们应当竭尽全力后退。我们阻止一切驱除迷雾的行为。 这样也许松了的船舵和随机的洋流和神奇的可能性迷雾,能把我们带到另一个未知的地方。就可以规避掉归零。” 度玛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只有眼裂中混动的光芒说明他在听。 以查伸出一根尖爪,在小船和x之间一划,大正方形顿时被直直捅穿。 “涅希斯的主张,请容我简述。就是破开迷雾,直线前行,顺路寻找对策。当然,涅希斯也因此和蓝勒温水火不容。” “还有一个。”度玛说。 “无羽者?”以查笑笑。“我和他打交道的次数还算可观。就目前来讲,我觉得他的主张很像是把船变成隐形的。” “那有什么作用?”这是单卡拉比问的。 “听起来没作用。这也是无法摸清他意图的地方。我其实有一个更好的比喻……算了,想不起来。” “回到苍白之洗这件事上。就很明显了。” 以查重新对度玛说:“威加魔‘勘探炼狱深渊’的行为,严重的威胁到了蓝勒温的主张。” “有多严重?” “是啊。”以查狡黠的一笑,两只手握在一起。“有多严重呢?一定很严重吧。炼狱深渊底部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 “没有谁的灵魂能从炼狱深渊深处返回。因此那被称为无底深渊。自然也是一个不错的刑场。 威加魔想要开拓疆土,听起来只是进行一个无比艰难危险,甚至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工事罢了。为什么会引起蓝勒温如此重视,亲自将其整个种族覆灭扼杀呢? 这说明了两点。” 度玛和单卡拉比沉默而专注地看着他。塔粒粒奇也没有发出多余声音。 “第一。”以查继续说,“远古威加魔确实有特殊之处,可以用某种方式接近深渊的底部。 第二,无尽深渊底部的事物非常,非常关键。” “你认为是什么?”塔粒粒奇突然用相当正经的口气说道。 “我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个答案配得上这种待遇了。”以查说,“你觉得呢?大生命师?” “我要听你讲。” 塔粒粒奇顿了一下,指向铅板上的那个大正方形,“啊……就是这篇神奇的可能性之雾?” “怎么可能!这个模型是我简化出来的。”以查大笑。“可能性之雾只是比喻的说法啊。” 他突然变得非常,非常严肃。 “我觉得,无尽深渊下就是我曾经见过的东西。”以查说,“一种常常引起究极恐惧的事物。” “是什么?”塔粒粒奇问。 不过他一瞬间就明白以查的答案了。 “未知。”以查说出了那个答案。 第一百四十章 塔粒粒奇的发现 以查自然地放任影魔公爵度玛离开。他并不一定总是要赢。 “你这坏蛋。” 塔粒粒奇揉着几根枝条,“他还是中你的计了。就从他说‘告诉我’开始。啊。好奇心。无害又最致命的东西。你种下了好奇心的种子。” 但也不介意多赢一点。 “我又没用什么计策。我非常坦诚,据实已告。说的都是真相。大家相心比心,老师。” 塔粒粒奇哼了一声。 “不断地告诉别人真相,可不就是魔鬼的行为!” “您也在听啊,而且并没有拂袖而去。您大可以这么做。说明您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以查做了个手势,笑而不语。 “屁。我才不想搅进这摊破事里面!” 蔓灵用藤蔓打着响鞭。“我说什么?” “您说‘屁’。”以查说。 “我说屁……不对。”塔粒粒奇摇着大而空,&nbp;&nbp;篮子一样的假脑袋。“我刚要说什么?对了。你之前拜托我这趟来要做的。灵魂能量的测定。” “结果怎样?有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全是不合理的地方。” “危言耸听。”以查支着下巴。 “呵。我逗你干嘛?全是不合理的地方。” 塔粒粒奇飞快地抖出一张树皮一样的表格,又飞快地收了回去,“我们可在他们的操纵域里面,哪哪都不顺手,浓度密度这些最基本的东西数值都不对。 全是不合理的地方。这种灵魂能量的组织和应用方式肯定不对头。” “会不会威加魔的技术就这样?” 以查问。“他们想必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你是在说有谁的生命灵魂技术超过我吗?哦吼?你是这个意思咯?恶魔?” 塔粒粒奇把两只黏糊糊的藤蔓触手搭在他肩膀上,仿佛在说:“小心你接下来的发言,&nbp;&nbp;不然就勒死你”。 “我换个方法问吧。”以查歪过脑袋,&nbp;&nbp;“在那些不合理的地方之中,您觉得哪里最值得注意呢?” “喔!那当然是回收部分。” “怎么说?” “就像我们之前知道的,&nbp;&nbp;威加魔本身的重要组成部分就是残缺和撕裂的灵魂。所以他们几乎可以无限利用灵魂,在回收部分做的一直很好。 威加魔魂能回收的效率接近百分之九十五。这是他们魂能技术的最大特点。” 塔粒粒奇举起一根藤蔓,“就像用生出来多余的小公鸡压成粉去喂母鸡。” “很环保。” 以查点头。他刚才便是这么夸赞齐努流斯的。 “所以,在你拖延时间的时候我查看了回收系统的能量流。” 塔粒粒奇语气夸张。“结果呢!在齐努流斯的操纵域里,魂能只有不到百分之六十的回收效率。” “嗯哼。为什么?” “你问技术上的原因,还是他意图上的原因?” “都问。” “技术上的原因。是因为阻力。”塔粒粒奇道,“我发现在他们的灵魂回收能量流里面有不应存在的阻力。这些阻力消耗了差不多百分之三十的能量。就像摩擦生热一样。” “摩擦生热,所以动能就减少了。您是想说物质方面的普通定理吧。” “重点在于,这被阻力分流走的能量,并不是用于生热。而是又汇集到了而另一个节点。” “什么样的节点?” “反正不是用于威加魔魂能回收的。我亲自查看了那个节点。亲自。”塔粒粒奇强调道,“但这个节点的内部结构我也解析不出来。不知道是用作什么。” “您也解析不出来?”以查心中一动。“要是您也解析不出来的话……” “对。”塔粒粒奇看着他,“是的。老实说,探测都困难。我仅仅是通过外面魂能的流向判断的。我想意图上的原因也不用回答了。” 他们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有一会儿没说话。 “这种判断有点鲁莽,不过结合最近的形势,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以查说。 “你不用告诉我!” “无羽者。” 以查肯定地说出了那个词,&nbp;&nbp;塔粒粒奇摆出一个身受重伤的表情。 “这种无法解析,无法观察的结构我已经见过几次了。都和无羽者有关。”以查继续说道。 “这么说,&nbp;&nbp;齐努流斯王也是无羽者的信徒?”单卡拉比问。 他们已经回到了浮岛上的庭院。 单卡拉比将窒息之夜停在一处浮空的云石半环内。 “保留这种可能性。但不大。”以查抓起薄铅板,“我更倾向认为,齐努流斯是被外加的力量影响了意识。” 比如那只魅影虫。 他们跳下窒息之夜。 “百分之三十!要是威加魔的王国重新兴盛起来。那个节点得储存多少能量啊!”塔粒粒奇大声叹气,“我真想把那个节点整个偷走。” “为什么没偷?不会是在外流浪多年的良心突然返家了吧?” “那倒不是,我搬家了,以防它找到我。” 蔓灵作了个“嘘”的表情,“我偷了。被阻止了。” “谁阻止你?我已经拖住齐努流斯了。” “你失忆了吗?想想那里还有谁?”塔粒粒奇用一根枝条敲着以查的肩膀。 “那几个威加魔卫兵?” “别侮辱我!!”蔓灵大生命师粗声咆哮,“那里还有一个要命的投影。” “明白了。亚历山大吊死鬼。地狱之树……” 一个颇为惊悚的念头浮上以查的脑海,“亚历山大吊死鬼总不会也参与其中了吧。” “恶!”塔粒粒奇假装呕吐。 这个可能性也确实无法排除。但一时之间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好的确认办法。 “您能去问问他吗?”以查说,“毕竟你们二者有一定的……共远端性结构重复率。” “狗屁血缘关系!”塔粒粒奇怒声道,“你再说!” “我再出百分之一呢?” “那也不行。”塔粒粒奇坚定地说,“这问题怎么问?简直是侮辱!根本不可能得到回答。‘你好,伟大的地狱之树,请问你是被一个小杂毛控制了做出身不由已的事情了吗?’不可能不可能。怎么都不行。” “无羽者不是小杂毛吧。” “在我们眼里,大家都是小杂毛。小玩具。” “我们?” “总之就是不行!” “我再出百分之一。” “你再出百分之十,也得不到答案。为你自己好,省省吧!” “好吧。”以查耸了耸肩,&nbp;&nbp;“看来得从别的可能性下手了。” 他们穿过庭院的大门。 “去找度玛公爵。” 以查随手捉住一只长着翅膀,正来回扑棱的小鬼,&nbp;&nbp;“在门口徘徊三圈,&nbp;&nbp;然后告诉他,以查因特想买他的情报。等他想通了,我们约个时间。” 他又捉住一只小鬼。 “把这个送给尊敬的万魔之王,别西卜陛下。”他把薄铅板递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百分数的计划 塔粒粒奇摆动着墨绿的波浪,一头扎向实验室。 没有见到希琪丝。想知道的话可以随时知道,所以也没什么好着急。 只剩以查和单卡拉比。 他们绕着又长又陡的楼梯,向高塔最上层的卧室走去。这没有意义的仪式感。以查淡淡地想着。 橙红日光在绛紫色的内塔壁上波动,映的整个环境犹如满载工作的锅炉内胆。 “您反复提到的百分之一是什么意思?”一阵沉默后,单卡拉比谨慎地问。 “和大生命师的交易。付出一些有限的代价。”以查做了个“有点难解释”的表情。“他第一次见到我就提出了。但资源是有限的……我那时没答应。” 他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具体是什么呢?”单卡拉比继续问。 以查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吗?”他自顾自地说,“我开始感觉到,我有责任诚实地回答你们的一切问题……” 他想了想,然后做出了正式回答:“是遗骸捐献计划。” 单卡拉比皱眉,没说出话。 “塔粒粒奇第一次见到我,就向我提出了这个交易。只要我肯在死后把全部残余的组成部分捐献……卖给他,他就可以根据比例向我提出帮助。” 以查手放在尖柚木的扶手上,随着移动缓缓滑行。 “当然,我刚开始认为他是见识太少。没见过几个恶魔。他虽然是学者,但是是生命科学家。” 他笑了一声。“生命科学家。你知道吧。他们要花费极其巨量的时间去实验。如果是短生生物,一辈子根本完不成几个研究。 我又考虑到孤岛世纪的封闭性,当然认为他是少见多怪。我搞不好是他这辈子见过的第一个恶魔。” “我向他拒绝说,‘您还是考虑柯启尔吧’。柯启尔可比我听话多了。他是优等生。” 他挑了挑右边的眉毛。“不对。应该说‘乖等生’。 我也当然认为有什么好事应该先轮到他。如果没有先轮到他,那说明这件事不是什么好事。” 单卡拉比张了张嘴。“您想的没错……” “我和大生命师大打出手。”以查对面前的空气说道: “现在想来是白费力气,因为他是个厉害的蔓灵,眨眼就能恢复。而他对物质外壳的攻击能力十分低下。顺便说一句,我的灵魂有那么一点点不朽。” “不朽?” 单卡拉比问。随即又觉得这个问题十分愚蠢。当然。他可是圣天使。 “只有一点点。这也是他要收购的一部分。灵魂。如果被他收购的话,我可能就不能再降临了。” 以查做了个手势,“老实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年轻的时候被一个魔鬼弄的遍体鳞伤,才考虑去塔粒粒奇那里学习。 他帮我做了一些加固之类的工作。然后就宣布要购买我的遗骸。 你能想象当时的场景吗?比如你去看医生,然后对方突然开始跟你商讨你的遗体价格。这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 “是的。”单卡拉比顿了顿,感觉想说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搅成一团,“后来呢?” “后来我走了。没跟他学习多久。我那时年轻气盛。你知道。 这毕竟是个很苛刻的要求。而且总是被一个滑溜溜蠕动的大毛线团子觊觎不是很舒服。不过他毕竟是大师。 如果是现在的话,考虑到这对我来说也确实有利,我应该能克服这个困难……对。我已经克服了这个困难。”以查轻描淡写地说。 “这……” 糟糕。 很糟糕。但糟糕在哪儿。单卡拉比却并说无法详细说出。 灵魂当然是可贵的。圣天使的灵魂应该是完整的。即使发生了多么可怕的情况,也不应把圣骸交易给他者。 “您不应该这样做。”他最终用最简单的语言说道。 “你没发现这其中的漏洞吗?” 以查回过头,笑了笑。“无论我应允多少都没有关系。我只需要……忍着不死就行了。” …… …… 以查去看望纳鲁夫。 卧室变成了巨大的烤炉。其中的床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通体纯铜的床架,下面烧着裂心枯柏。整个床架被烤得红的发蓝。 黑烟像重拳不断向外出击,气味刺鼻。以查只贴着门上所开的小窗口远远看着。 恐吓法正在进行。 “怎么样?”单卡拉比在一边面色严肃地问。他无法判断情况。 “没康复……也没变糟……” 以查穿过浓烟用法则视野扫视。“啊,手指动了一下。看来是健康起来了些……不对。 手指是裂开掉下来了。那看来不行。” 单卡拉比紧紧地抿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你没有幽默感呢。” 以查瞥了他一眼,笑笑。“塔粒粒奇在这里。我跟他做好了交易。放心。为了我的一点残渣,他会拼命努力的。” “是……” 单卡拉比猛然意识到他所付出的代价,连忙说道:“非常抱歉。对不起。圣天使。” “我突然有个好主意。” 以查摸了摸下巴,“正巧有这个机会,你应该跟塔粒粒奇学习一会儿。正好我现在没空把你们变成天使。你学点东西没坏处。” “他是您的老师。” “你是在担心称呼问题吗?” “没有。我担心大生命师不同意。” “哦。他会同意的。他会很乐意。” “您是又要……” “单卡拉比。我永恒而不可摧毁。这是一定的。” 教长的脸色好了些。 “看着炉子吧。别烧过头了。” 他们又站了一会儿。以查觉得差不多够了,便离开塔楼上层,一边向图书馆飞,一边用血契和希琪丝进行联系。 果然如他所想,这家伙受到了刺激,正在地狱另一侧偷偷练习,试图提高力量。 虽然她对法则法术的领悟力像个木头,他还是告诉了她惑控领域的一些窍门。 “如果你真想进步,等第一世界对你的追讨平息后,在原始的环境中练习最快。” 他对希琪丝发道:“孤岛世纪很快就会结束了。各位面之间会再次有大量沟通。到时候通行会变得很简单。” “我不自己回第一世界。” 希琪丝果然拒绝了提议。以查明白她暗含的意思,没再多说什么。 他走向图书馆。一只小鬼为了他递来了信——黑色的不规则的一团,很像一只烧焦的火鸡。 上面的记号……这封怪信来自涅塞。 他随意地坐在书桌上,把信强行打开。 一块和变复之心几乎一模一样的宝石掉了出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反向的符号 一模一样,但是完全不同。以查把那块珍稀的结晶拿到面前端详着。 它和变复之心的结构相同,这是他第一时间感觉到的。 但它的外表又和变复之心完全不一样。这块凝结物通体纯红,核桃一样的缝隙里冒着许多橘红色的小泡泡,像一块喝多了的肥皂。 涅塞的话很简单: “尊敬的老师,这是斩炎夜之战的结果。另一颗‘心’。炎灭之心。希望您能替我收下它。” 斩炎夜之战的结果……炎窟被摧毁的结果吧。也许不只是炎窟。 一个破灭教的据点,一处对人类来说已算长久的奇妙景观。以及相关联的很多东西。一些足够数量的物质生命,足够多的信力。 一起像门扉上的蜘蛛网被一只打开门的手轻易摧毁时,以某种规则生成的东西。 以查将凝结物缓缓转动,一边探测着里面的结果。 无羽者的规则。 无羽者用他的规则收集,和组织,得到的独特产物。 这玩意和变复之心的结构完全一样。沙利叶应该要将它收走的。为什么涅塞没有将它交给诺洛儿呢? 无羽者也没有索要。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索要。如果他向涅塞索要的话,应该不是很容易抵挡。 沙利叶的一个失误? 以查用连接的细线朝着冒着大量绵密泡泡的红心探测。 是他已经看到过很多次的遮蔽盒结构。 会有漏洞吗? 以查一边用法则细线戳着那些不断增长的泡泡,一边想。 通过对白尾巴的测试已经说明了,如果单是比较遮蔽盒的输入和输出差别,无法得知里面的结构。 他其实对白尾巴已经尝试了解剖。 飞快地把这只小猫咪切开又合上治愈。但在这两个动作之间,他什么都没发现。 这个结果并没有超出他的意料。 即使进行彻底的解剖,大概率也不在无羽者结构的那个层面上。就像用刀子去切煎饼的影子,只是刻舟求剑。 位面之子的遮蔽盒牢不可破。 因为他们的力量和结实程度来自于整个位面。连各位面的统治者也无法奈何他们。 但这东西不是。对吧。 以查改用“粘”的法则挑起来一个泡泡。泡泡像阳光下的露水很快消散了。 沙利叶应该需要这东西。他应该不希望任何遮蔽盒泄露。 除非他是故意的。 想到这点,以查反而兴奋了起来。如果他是故意的,那就意味着面前的这颗“心”的确有法破开。 “明日重现。” 鸽群一般飞快掠过的大量念头中,其中一只鸽子特别的洁白,耀眼。 那只鸽子是往日之镜。 那块棱镜,一块有些歪打正着的规则具象物。它的模样和结构。 当时的灵感犹如电火花一般闪过脑中。 以查拽过一个铜盘,把炎灭之心放在上面,又抓过一张粘皮纸,飞快地在上面画起来。 他记得往日之镜的结构。 往日之镜能看到过去的景象,但它的开启词是“明日重现”。是的。这棱镜里面包含了翻转的结构。 时间上的翻转。它里面的结构包含一个反向的符号。虽然粗糙不堪,误打误撞,但它确实让时间的一部分在这个地方倒流了。不是实景。不知道为什么,它没有做到实景。 是光,影,音的倒流。再投射出来。 一小段亏欠了的竹子。 这一块结构可以复制。以查在纸上飞快地画着草图,往日之镜这一段的规则结构他记得很清楚。 他很快就画完了模仿的部分。 这部分能组成那个反向的符号。 当然,这还不够。接下来是需要创造的部分了。无羽者创造的遮蔽盒是连柯启尔也无法“解开”的东西。 如果是柯启尔都无法解开的东西,那说明它是不能解开的。 对。他似乎一直忽略了这一点。 以查的指尖在那张粘皮纸上点着,眯着眼睛。 就这么简单。他不敢相信他一直没想到这一点。 柯启尔对遮蔽盒没有办法。柯启尔是能与他合力,将第一世界从坍缩状态拉回的家伙。虽然他之后累的接近灵肉分离,但这确实说明,柯启尔的规则力对零点,睿沐冈厄十分有效。 但他拿无羽者的遮蔽盒没办法。 无羽者的遮蔽盒一旦关上,就不能再解开。 这说明,它不是为了被解开才存在的。这种遮蔽盒的关闭是单向的。其中肯定添加了单向的规则。 无羽者根本没打算打开它。他也没打算让任何存在打开。 如果它有任何用。它也是以现在这个整体的状态被应用。位面之子的用途他已经能想象了。这种“心”类别的结晶呢? 这种凝聚物还会有很多。很多。 他现在已经非常清楚沙利叶和他那单个交易的意图了。他是为了定位这些凝聚物所在的位置。那里有他的爪牙,他的规则域。在那些地方可以周围所有的精华变为一颗“心”。 一个遮蔽盒。单向关闭的遮蔽盒。永久封锁。这些“心”还会有很多。很多。它们加起来是为了某种不再开启的目的。 为了纯粹的储存?连查看都无法做到的储存? 为什么?那还有什么意义? 以查看着粘皮纸上他模仿画出的结构。 一个反向的符号。 应用。他需要让它应用到眼前这个具体的,无法分解的事物上。应该如何应用呢? 两边的规则和定理似乎碰撞到了一起。它们手拉手了,穿着节日的盛装,像两个互相憎恶的家族中叛逆的下一代。以查的脑中响起烟花声。 但没有合适的舞台给它们表演。 他需要一个让二者都能站在上面的舞台。规则一定需要被转化为规则具象物。他要设计好这其中所有的规则结构才行。 凭空。 不。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帮助他。有一些对规则十分熟悉的生物。他们是这方面的高手。 他揉了揉脸。 他又要去旅行了。 鹦鹉小鬼扑棱棱地飞了进来,落在他的肩膀上。 “万魔之王想要见您。以查因特公爵。”小鬼咯咯地说。 当然。 拖无可拖。势在必行。 以查收起炎灭之心和粘皮纸。飞快地给涅塞回了信。 他走出图书馆,滑下楼梯。 向诞晦之杯飞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4400字)百分之百的魔中之魔 以查穿过一长列高高的穿廊式房间。 洞开的拱门组成悠长的隧道,这是幢高如噩梦的黑石堡垒,整个悬浮于噼啪的绵长火焰之上,炙热,干燥,坚不可摧。 空气在眼前波动。 以查走在历代魔王的正式宫殿里。 万魔之王极少呆在这儿。她不喜欢这里,通常都在血肉铸造池的诞晦之杯。也许她今天的心情非常正式。 再向前走,光线如乖巧的绵羊,被拦在分明的界限之外。 以查跨步进入恶魔女王的小型黑暗范围。 看不见的台阶托他进入一道斜向上的走廊,走廊尽头,两只巨大的火鬼被赋予了浮出黑暗的权限。 “以查因特公爵。请。” “万魔之王在等待着您。”他们为他拉开一扇又高又厚的大门。 大厅宽阔有如广场,一进入,耳朵便被持续不断的细碎噪声充满。 以查熟练的向前走了二十步,停下。万魔之王的黑暗高于恶魔的视觉,他什么也看不见。甚至无法看到那些闪烁的眼睛。 但别西卜无疑就在前方高处的王座上。她的边上顺着台阶站着两串又瘦又高的厌憎魔仆,一直延伸到大厅两侧的出口,他不需要看也知道。 “混沌在上。万魔之王大人。”他在黑暗中点头行礼。 立刻响起细微的破空声。以查把向他脸部劈来的东西抓住。是那块薄铅板。 “我很高兴您看到我的提案了。”他说。“您考虑的如何?” 别西卜今天格外的沉默。他突然记起来她确实被剥离了一小部分记忆。行为自然会发生变化。 “如上面所详列的原因,我们不应该在这时候侵略其他位面。”以查继续说道。在万魔之王面前表达意见的机会非常宝贵,不论如何应该抓住每一个。 “整个宇宙正处于危机,前途未卜。魂能的应用背后有极大隐患,我们应当制定另一套发展策略。和齐努流斯的合作应该再考虑……” “那什么时候呢嗡?”别西卜的声音响了。 傲慢,压迫十足的女王的声音。今天他面对的是百分之百的魔中之魔。半空中亮起了许多分散的眼睛。 “什么的什么时候?”以查不动声色地问。 “那什么时候应该侵略,扫荡,屠杀呢?亲爱的以查因特公爵。我们需要出击。我需要统治。现在我们力量充沛——这要多亏了你嗡。 秩序之源受到了极大打击。至于你所说的世界危机,更是趁虚而入的保证。我认为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您说的都对。” 以查点头。“只是现在离六个月的期限还有一定时间。这是您应允过的。还有诸多潜在的问题并没有解决。” “我可不讲道理。亲爱的以查因特。” 别西卜嗡嗡地笑了,“你已经回来了。回到了我的身边。只要你乖乖的跟着我,不要乱跑。接下来会无比顺利的。” “世界毁灭也包括我们。宇宙正在坍缩归零,又有什么顺利可言呢?” 一只厌憎魔仆悚然出声。“以查因特公爵。注意您的语气。”他提醒。 “尊敬的万魔之王,如果冒犯的话,我非常抱歉。” 以查欠了欠身。“但我以为,我们应该先解决最重要的问题……” “以查因特!” 别西卜尖声叫道,黑暗中弥漫开一股支棱作响的愤怒。“没有什么最重要的问题嗡!最重要的问题是,你到底听不听我的!” “每个恶魔都听从万魔之王的指示。我也不例外。” “你骗我!” “我从来不骗恶魔,尤其是您。” 但愿他表现的够坚定。 他已经无法再做出更坚定,更迅捷一点的表现了。他见过更奇诡,更可怕,更需要随机应变的景象,同时一点儿也不想引颈就戮。但万魔之王难免给下位者这样的感觉。 这和血管里那些岩浆一样的血液有关。他无法背叛自己的血。 苍蝇女王停顿了一会儿。 “我不这么觉得嗡……”苍蝇女王慢悠悠地说,“我觉得,你在拖延时间嗡。我只要一眼没注意你就会从我手里溜走。就像上次一样。” “只是为了维持住您未来的疆土。” 的可能性。以查心想。可能性总是有的,尽管微乎其微。 “真的吗嗡?” “千真万确。” “那你说。等你把事情办完,就会回来辅佐我的统治。你要永远陪着我,你会吗嗡?嗯?” 她的语气中有威胁的意味。 真正的威胁。 以查因特,不准骗我,不准凶我,不准不理我!显然,这和小时候别兹尔雅那些玩闹般的威胁并不相同。 她已经长大了。而且也丧失了那些回忆。现在她是百分之百的魔中之魔。 “别西卜陛下。伟大的万魔之王。”以查沉声说,“我希望您能明白。如果我不听您暂时的指使,或者离开您,那也是因为有更远大的利益,或者,我个性如此。 但请相信,不论我如何不近魔情,我永远不会做任何与您为敌的事。” “我不明白嗡。你回答了,还是没回答?” “我会用行动回答。只要您足够耐心,我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现在呢?” “现在我还有事要办,我马上就得出行。尊敬的陛下。” “这可不行嗡!” 别西卜傲声打断了他。“我问你。我如果现在就命令你,你会不会执行命令嗡?我就问你这个!就现在嗡!我问的就是现在! 还是说,你依然要为那些‘远大的利益’违抗我?” 以查顿了顿,没说话。 他想笑。 哈哈。 哈哈哈。他心想。 既视感奔涌进他的脑海。别西卜完全没有捡回那些丢掉的记忆。但她还是会说出这些话,还是会制造这种极度危险的气氛。 百分之百的魔中之魔是百分之百的别西卜,她还是她。 “我当然不会违抗您的命令。”他清晰的回答道。 “你三番五次逃跑的行为伤害了我。你不是合格的地狱战士。” “您说的没错。” “哦!你承认了!” 嗡嗡声忽然大作,在整个大厅内回荡。 “因为您说的没错。” “可恶!你承认了!你承认了嗡!果然是这样……”别西卜的声音变得焦躁不安。 “如果我不命令你呢嗡?我让你选。你自己选。你要留下来陪我吗?”她用压抑的声音说道。 “不可能。” “我会帮你解决一切问题的嗡!魂能的事情由你来做决定!” “恕我直言。那不够。” “有什么不够?!你就那么怕末日来临吗嗡?无论如何,末日终将来临!但你会和我在一起!”别西卜尖叫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以查侧过头,感受到时间窗口掠过头顶。也许是幻觉,他看见了命运的一条岔路,前方则只有深不可测的未知迷雾。 “我刚说了我不骗您。”他注视着那条岔路远去,“我得离开。我要让零点晚些到来。如果我可以选择,我必然会这么选。” 别西卜发出几百声狂躁的尖叫。 以查静静地等待。 时间窗口飘然离去。又剩下了无边的黑暗。 “就这样吧。我要处死你嗡,以查因特。” 万魔之王的一千万个嗓音同时开口。“我命令你即刻受死。” 雅雀无声的一刻。 这一刻真是比整个地狱的寿命还长。 以查打了个响指。 “小心您的行为!公爵!您要造反?”刚刚的厌憎魔仆厉声说道。 “太暗了而已。”以查笑了笑。 一个光球诞生,漂浮在浓郁的黑暗中。如一个静夜的美梦。 它轻盈地飘在别西卜高高的王座前。他们之间。 它照亮了他们。 别西卜的两对手臂抱在一起,最上面的那双手臂一只平放,一只支着她的脸。 她的四对眼睛——一对大的,三对如额边的点翠,镶嵌在两边眉尾的两侧,都专注地看着他。她脸上的表情在他的预料之中。 “我的命令已经发出了。你会执行吗嗡?” 别西卜没有扑灭光球,她皱着眉,忍受着光亮。“你说,你不会违抗我的命令。” 恶魔女王挥了挥中间的一只手。一个又尖又长,满面疤痕的魔仆从边上走来。 以查泡在熟悉的恐怖气氛中。 既视感。 真是的。一切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以查因特,把这个送给我。以查因特,把那个送给我。以查因特,别看书了,快看我今天又干掉了两头无翼魔。以查因特,你要去哪儿?再不搭理我我就杀了你,把你吃掉。以查因特,不准花言巧语。不准讨厌我。不准不喜欢我。不准离开我。 以查因特,我将会是万魔之王。 世界将会是我的。世界将会是我们的。 她反复这么说。 如果他要回忆的话,那就全是这些。过去的日子就是这样。真是没有办法。 满脸疤痕的魔仆端着镶金托盘,走到他面前。黑色的天鹅绒上放着一把红宝石柄的阴铁细剑。 “您的命令是什么来着?”以查的眼神慢悠悠地扫过那把细剑。 “我要你死。” “真可惜。”他说。 “可惜?你是什么意思嗡?” 可惜了那些瑰宝,计划,承诺,任务,使命,谜团的解答,得心应手的工具,夜以继日的工作,让他深感为傲的成果。 可惜他必须走的那条路。可惜他不能妥协。可惜别西卜也不能。 “没什么。” 以查拿起那把剑,在眼前端详。“我需要个舒服点的座位。” “给他嗡。” 两个魔仆遵命从一侧边缘的黑暗走出。他们抬着一座高背石椅放在以查身后。 以查坐下,悠闲地靠在椅背上。 “亲爱的以查因特。你会执行我的命令吗嗡?”别西卜歪着头看他。她有无数只眼睛。它们从四边八方盯着他,不漏掉任何一个细微的举动。 “当然,尊敬的别西卜陛下。谁叫我是恶魔呢。其实在外面的时候,我曾经思念您。” 他慢慢地说道,把玩着手中的细剑,感觉一阵轻松。 “希望您能够记住。我对您永远忠诚。” 他翻手朝胸口便刺。 当啷! 恶魔女王出现在他面前,打飞了那支剑。细剑被黑暗吞没。 得。她现在要把我拽起来了。 以查刚这么想,别西卜就把他拽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犹豫嗡?!”她的眼睛几乎都贴在了他的眼皮上。他看到一对满是怒火的瞳孔。他的前襟被抓紧了。 “你就那么想死吗?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别西卜冲他大喊。 “陛下。您这样我没法滚走。”他手抓住她揪住他领子的手,勉强说道。 “以查因特!你完了!!你完了!!!”嗡嗡声简直要叫破他的耳朵了。他的头开始眩晕。但至于怎么个完法儿,别西卜折腾了半天都并没有说出来。 她对他大喊大叫了一会儿。 然后在一个突兀的瞬间回到了王座上。 她上方的两只手臂捂住脸。以查原地站住,没有动。 光球照着他们。 厌憎魔仆全都噤声,在魔王的尖嚎中颤抖起来。 “可恶!可恶嗡!!!可恶嗡!!!”别西卜又对自己尖叫道。 僵持了很长,很长时间。 直到嗡嗡声回到了正常的幅度。 “感谢您的宽宏大量。”以查欠了欠身说道。 “你走!!!!”别西卜怒吼。 以查扭身便走,拍动翅膀加速。 “你回来嗡!!!” 以查飞快地掠过一个又一个房间,跳出宫殿大门,听不见了。 …… …… “你疯了吧!真的刺自己!”很久之后,当以查和柯启尔提到这件事时,天使震惊地评论道。 “是。” 他这么回答道,“我也没办法。” “怎么没办法!你平时不是最有办法的嘛!” 柯启尔瞪大两个金眼睛,“逃跑。逃跑总可以吧。” “当时是恶魔的形态。而且已经跑了好多次了。总不能一直跑。” “那就……”柯启尔难为起来。 然后他突然想到什么,压低声音,做了个小小的手势,“呃。打晕她?” “你为什么不说杀了她呢?”以查笑了一声。“对我们恶魔来说,这样才一劳永逸。而且如果我通过击败她当上万魔之王,就根本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了。我能利用的资源也更多。” “对呀。为什么呢?你打不过?” 柯启尔先是一脸迷茫地问,马上一阵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呃。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以查笑而不语。 “差点就卖给老师了。”柯启尔露出理解的神情,捏捏他的胳膊。 “阴铁。卖都没得卖。”以查耸了耸肩。“不过那时也和我没关系了。” “所以你那时候是真的决定了?”柯启尔比划着。“我还是不敢相信……” “百分之十九点五。” “百分之十九点五什么?” “我稍微犹豫一点都会被看出来,所以只能一点都不犹豫。好多眼睛盯着我。”以查淡淡道,“有百分之十九点五的可能别西卜不会阻止我,我真的会死。还好运气没那么差。” “所以你的决心有百分之十九点五?” “当然不是。” 以查斜眼看着天使,“刚才说的是客观规律。经过经验和理性推演后的结果,决心当然只能是百分之百。” “那你说的话是真是假呢?” “当然是真的。我说真话才得到了原谅。才能脱身。” “原谅?哪里原谅了?” “‘滚出去’就是原谅。魔王是这样。”以查说,“我也没办法。” 第一百四十四章 心上的发条 当然,时间上,天使的质问还未发生。残留在耳边的怒吼还有些挥之不去。 以查独自在回家的路中,偶尔擦过一艘魔舰的影子。有路过的飞行恶魔向他远远行礼,他盯了他们好一会儿,这些家伙们的打扮他前所未见。 事情就是这样了。以查心想。事情不得不这样结束。别西卜总会陷入愤怒,就像她的心脏上嵌着个特殊的发条似的。 发条归零。嘭。发条重新开始拧紧。 至现在为止,&nbp;&nbp;他没有发现延续相处的正确答案。许多恶魔都饱含愤怒,这当然是一种完全合理的性格。不过具体到别西卜身上,就变成了无法计算的难题。他不能用通解对待她,这也非常合理。 一轮发条的拧紧和释放。事情暂时就是这样了。 (无论如何,末日终将来临!但你会和我在一起!) 浮岛出现在眼前,以查向下俯冲,&nbp;&nbp;一只小鬼在拉老鼠须和秃鹫头壳做的小提琴。 他听着断断续续的琴声落入庭院,觉得它还在勉强可以欣赏的范围之内。庭院中蔓灵庞大的墨绿身躯使他不得不注目。 塔粒粒奇像茂盛的过了头的风滚草,&nbp;&nbp;气势汹汹地从院子的一头滑到另一头。 他看见了以查,&nbp;&nbp;马上理直气壮地叫起来:“怎么还不来帮忙?” “做什么?” 以查踢开地上一堆很像树皮的东西,下面有许多紫色的小虫子一下子四散而逃。“恐吓法失败了?” “明知故问。你不是去看了吗?我也没报多大希望。”塔粒粒奇粗声哼哼,把一捆秃银棒拍在他手里。 “我要一块地。帮我圈一块出来。我要换分级蒸馏法了。” “这里到处都是地。地狱的地。”以查说。 (你会和我在一起!心里的嗡嗡声叫道。) “但我有特殊要求。”一根藤蔓伸了过来,把一张纸贴在他的手背上。 以查甩了甩脑袋,拿起来扫了一眼,把纸揉成一团。 “纯净域。原来如此。但只需要你标注的十分之一面积就够了。在这里做个开口就行。”他随手指向一尊魔像前的空地。“浪费时间。” “哦吼。你今天特别的直接啊!我那虚情假意的恶魔学生哪里去了?”塔粒粒奇揶揄道,“刚才干嘛了?” “一点小插曲。”以查答道。 (我命令你即刻受死。) 他对心中嗡嗡声置之不理。“要这么多地方干嘛?” “当然有独特的用途。” 塔粒粒奇横他一眼。“你们这里的环境太差了。更改环境需要半亩的空间,稳定环境需要一亩半,进行全循环运行需要至少五亩空间,再加上加固,本身就需要做的通道和开口,隐蔽系统,防护,材料分列……” “三十亩。你这里写了三十六。” “我还需要六亩把目标放进去!不要斤斤计较!” “你连着整个房间把纳鲁夫放进去都不需要六亩。” “容错。天呐。容错!以查因特,你不是真对这些基本问题有疑问吧!”塔粒粒奇大叫,“现在圈三十六亩地给我!” “您打算在这里磨蹭多久。大生命师?” 以查拍拍翅膀,&nbp;&nbp;但身子还在原地,似乎并没有飞起的意思。 塔粒粒奇像一只寄生在沉船里的深海怪兽,埋头在一大堆小山样五颜六色的垃圾里——以查没找到更好的词。 “怎么?我记得你才说了非常,特别,极其欢迎我的到来。这就想收回?”蔓灵大声嚷嚷。 “是。您想待多久都行。” 以查又拍拍翅膀。 (你。以查因特。嗡嗡声。) “我想知道你那边的情况到底有多危急。还有——我不想争论。我们来谈具体事实:伊佛灭在做什么?你把他安排到了什么地方?” “你很急吗?先帮我圈地。” “我已经圈好了。” “什么?”塔粒粒奇许多触手上的眼睛一齐转向。果然见到以查手中空空如也。刚才在怀里掖着的秃银棒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蔓灵怀疑地擦擦眼睛:“哪儿?” 以查向外一指。果然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块空地。 从一道雕着垂翼魔半身像的拱门望出去,几根秃银棒已经深深地钉进了地面,只露出一指长的顶端泛着银光。 “看来你真的很赶时间。”蔓灵啧啧称奇。 “当然。” 塔粒粒奇从五彩垃圾堆里把自己拔出,开始绕着银棒圈出的地界巡视。 以查走在蔓灵身侧,一边打量着远处的景象。 原本清晰的地平线已经被一层绵绵的黑云覆盖,这不免让他觉得有些不习惯。从庄园向地狱中心望去的景象千百年间都没有什么变化,短短几个月中却变了又变。 有些东西却怎么都不变。 “不错。嗯。很好。真标准。哦吼,你竟然还记得这种规范。啊,这是改良过的形状吗……”塔粒粒奇一边蠕行,一边称赞不止,一边伸出藤蔓触手,用分泌物做标记。他们很快到达那片地的尽头——那里正巧有一截凸出地面的巨大风化脊椎做顶点。 “绝佳的选择。这里看来可以作为整个域的凹渠。”塔粒粒奇絮絮叨叨地评论,顺着圈地的另一侧返回。 他看上去非常满意,惊喜有加,整个藤团的线条都波浪起来。 没有等以查多问,塔粒粒奇便很快软乎乎地自发供认了藏匿伊佛灭的位置,&nbp;&nbp;和梦使摇篮的危机。 “梦使摇篮发生了归零?”以查问。 “要说不是……也难说不是。外在表现并不那么像。你上次说第一世界是怎么了来着?缩成了一个凝聚体对吧。梦使摇篮并不是那样……” “大生命师,&nbp;&nbp;您何时变得这么啰嗦了?” “你去了就知道。没什么好说的。” 塔粒粒奇摇了摇一根藤蔓触手,“危机的表现显而易见。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了。” “那您从哪里得知的那几个名字?又从哪里知道这些事情和我的关系?” “那里可是梦使摇篮。我怎么不知道!梦领域的广阔远超我们现在所在的领域。少见多怪了吧。” “所以您是在梦境中看到的。” “哦。那倒不是。是一头龙告诉我的。”塔粒粒奇放声大笑。“怎么,你要干嘛?” “我过一阵就离开。”以查说,“我要先去一个地方做个工具用。然后也许会去梦使摇篮看看。” “你要走?不管那个病号了?” “难道这里有您在场,还有什么非我不可的事情吗?” “那倒是。”塔粒粒奇簌簌笑道。 他又瞅了瞅以查。 “不对吧。” 蔓灵伸出一只柔软的手臂,拍了拍恶魔的额头。“你在这儿不是还有事吗?魂能的滥用呢?你不管了?还有那头威加魔的那个遮蔽节点。” 塔粒粒奇显示出少有的语重心长: “梦使摇篮确实乱套了,不过也乱了挺长时间。我看你再晃荡两年也来得及,不在于这一时。你跟我一起把病号治好,我再带你回去找你送去的那家伙,只多收你百分之五。”他灵活地变出一只五根指头的手掌。 “来不及。” “百分之四?” “和这个没关系。”以查说。 因为发条在走。发条随时都可能走完。发条可以再上好,但还会陷入每况愈下的循环。别西卜总会回到奇迹之前的态度,那时她可不会像今天一样心慈手软。 射向他的弓弦会再次绷紧。 必须在那之前找到解答。 他这一次算是走运了。不能把成败寄托在幸运上太多次。 这次他清晰的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确实有某种旋律在连续不断地播放,它无法挣脱,永不消逝,连奇迹也无法阻挡。 “反复无常的恶魔!” 塔粒粒奇挥了挥触手,发表最终评论,“真搞不懂你。要走就走吧。少干些奇奇怪怪的事!上次我就探测到你死了一回。结果还没等我动身,你就又活了!” “让您失望了。”以查笑了笑。“您会不会按照我们的约定治好纳鲁夫?” “你想听见我打包票?休想!” “那我就理解为‘是’了。”以查点头。“百分之一。顺便教一教单卡拉比。” “知道了知道了。再来帮我个忙。” “不帮。义务劳动和涨价您只能得到其中一项。我刚已经帮您涨过价了。” “狡诈的恶魔!” 以查花了一小段时间寻找迪亚波罗。 这是真正漫无目的的寻找。 他既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该如何和一个遮蔽盒联系——如果他能轻松与她取得联系的话,那就证明这个遮蔽盒失败了。 遗憾的是,她非常成功。他最后停在断裂的炎崖上思考着这个麻烦。 (嗡嗡声) 他认真的顺着甘美尼蒂到炎崖那条垂直的线研究起来。今日灵魂洪流的倾倒已经结束。聚集在此的恶魔们也早就散去。 迪亚波罗会乐意呆在哪儿呢?他想起最后一次看到小小的恶魔样子的女孩。她正挥拳击中秩序圣童的鼻子。 无论何时想起这幅画面,都是一样的提振士气。她打退了秩序的儿子,应该能在许多地方听到她的事迹才对。 混沌地狱的女儿。天真的,一无所知的,超越恶魔和天使的存在。她多么神气活现,趾高气扬的出现都不意外。 但她要是想藏起来,也没谁找的到她。 鹦鹉小鬼落在他的肩膀上。 “度玛公爵决定和您见面了。他问您什么时候方便。”它说。 “现在,让他来这儿。” 第一百四十五章 影魔公爵度玛 影魔公爵牵着一只影子做的豹子,从光的反面悄然而至。还在周围游荡的低阶恶魔纷纷起身回避。 度玛的到来已经昭示了重要的信息,因此他们直接进入具体细节。 “我不是雇佣兵。”影魔公爵说道。 他们分别处在一条倾斜的宽长石桌的两头,这是随着炎崖一起倾倒的大批事物之一,属于脚下这片宏伟而阴沉的看台。 以查坐在一张开裂的石椅上,度玛也许站着,也许坐着——并无法看清。 “当然。你可以把它称作‘合作’‘相互支持’‘共赢’。我没有任何偏好。” 以查把手放在桌上。“我们各自用自己的长处帮助对方。如果你愿意这么理解……怎么说都行。 我需要一个能在泛位面间自由穿行的帮手,&nbp;&nbp;一个成熟的帮手。尤其如果他能扫荡那些难以企及的角落就更好了——这正是你的长处。” “我非常清楚自己的长处。”度玛阴惨惨地说。 “那么就来吧。”以查从怀中摸出那双亮闪闪的缚魔索推了过去。“你可以尽情施展。” 影魔的阴影吞没了手铐。 他们互相注视着。 没有谁说“开始”。但阴影陡然膨胀。 以查抬起左手。咔哒。亮闪闪的金属圈出现在他左手原来的地方。 他又抬起右手。又是咔哒一响。他弹出连接的法则,把光亮捆绑在自己的周围。 黑色的豹子出现在他身后,它径直钻过实质的椅背,冲破光亮。以查向起一跃,豹子扑跌在石桌上,散成了细小的烟灰,&nbp;&nbp;很快凝聚,上跃咬来。 同时,度玛在那个跳起来的高度等待着他。 “命令:倾覆。”影魔嘶嘶说。他的身影已经隐没在每一个细小的光的疏忽中。衣物的皱褶,&nbp;&nbp;灰尘的背面,眨眼的时分。 一个阴影环在以查的头顶眨眼扩大,一双漆黑的大手从中伸出,持着缚魔索,向他的脖子扣去。豹子也在向上扑。 以查向后幅度很小地翻了一下,跨坐在窜起的豹子腰身上,双腿一合,把它横着夹断成两半。 夹断的部分变成了飞扬的灰烬,影豹的脑袋仍然如一记连绵不绝的重锤,跟随着他的下颔。 以查弹了一下他们之间的空气,原本均匀分布的一小块方形空间迅速按照他的意愿重新排列,变成了一块临时棱镜。 影子做的猎豹穿过棱镜,改变了方向。像是穿过了一个歪脖子的漏斗——它从宽阔处进入,然后拐弯从细口冲出,被拉长压扁。 这修改过的大小正好——正好让它钻进缚魔索饥渴的圈套。 缚魔索立刻如受到高温淬炼般变红了,通红,&nbp;&nbp;深深勒入豹子的脖子。影子做的猎豹显出实形,四肢乱蹬,&nbp;&nbp;挣扎起来。 度玛冷吭一声。现身在影豹身边。 他收起翅膀,打开手铐。影豹呜咽起来。 笼罩在他们头顶,蓄满了不详的沉重阴云也消散了。 以查又坐了下来,一只手放在桌上。 度玛眯着眼睛注视着他。 “非常值得尊敬。以查因特公爵。” 影魔停了一会儿。“你有这样的身手,为何还需要我呢?” 以查注意到他改变了态度。 恶魔之间的角力非常常见,尤其对于影魔这种简单粗暴的源生恶魔来说——他们应当还没有来得及进化出新的沟通模式。 既然度玛答应前来商谈,他自然做好心理准备要面对这么一节。 刚才的胜利为他免去了许多口舌麻烦——以及许多口舌不能解决的麻烦。 “不瞒你说,我在这几天内就会离开。” 以查颔首微笑,“我分身乏术,但又不想让奥瑞露公爵再接触齐努流斯。我的朋友们也恰巧都在忙。魂能的事情还需要一位有说服力,有能力的大恶魔照看整个过程,以免有太离谱的事情发生。”他摊开那只放在桌上的手。 阴影沿着桌面缓慢爬行,再退去后,缚魔索回到了以查的手中。 他看了一眼泛着微光的异金属手铐,把它收起。 “这是新的附加条件吗?” 度玛如一根钉子一样直立着,不动声色。影豹也恢复了平静,站在他的脚边有如一片剪影。“我以为你需要我在泛位面间追猎,&nbp;&nbp;寻找失物,&nbp;&nbp;吸取小型裂隙……就像刚才说过的那样。” “这件事我当然也需要你办了。你是裂隙猎手。” “我认为,我们各施所长比较好。”度玛淡淡道,“如你所说,我是裂隙猎手,其他的我爱莫能助。” “不。不不。” 以查摇了摇一根手指,呲牙一笑,“你真正的长处不在这儿。我说的对吗?” 他指了指那只影子做的猎豹。 影魔的眼中亮起红光。 “我正与你推心置腹呢。度玛。”以查说。 影魔轻轻地晃了晃脑袋,平淡地退到长桌的另一头。 直到这一刻,以查知道这次合作才算是初步成功——被丢在原地的影子猎豹变形,扭曲,长大——像被打破的水面的倒影,又重新成型。 另一个度玛出现在影子猎豹刚才所呆的位置。 两只一模一样的影魔盯着以查。 “没错。”以查轻轻地鼓了鼓掌,“你既可以负责裂隙猎手的工作,又可以一直监管魂能。全天候。无微不至。这才是你的长处。” “既然你看出来了,我无话可说。”较近的那位度玛开口,“也好。我不讨厌聪明又强大的家伙。” 他向回走了两步,和另一只影魔站在一起,他们像一把剑的两道锋刃。“那么,你能为我带来什么呢?以查因特公爵?” “你想要什么?一位影魔公爵还缺少什么?” “大部分恶魔都缺少的东西,力量,领土,更坚固的躯体,更听话好用的仆从……我可以一直举例下去。” “现在你最想要的,说一件。” 度玛停顿了一下。 “我不能说。”他阴惨惨地笑道,“但我知道,以查因特公爵绝对有配合我的能力。” 以查想了一秒。“我明白了。” “你明白?” “我明白。而且可以答应你。不过,只有配合,我无意主动牵引。” “那自然。” 度玛和他相视一笑。两者都没有露出太多笑意。 以查知道他的意思。 刚才这些话题之中,迫切想要而又不易于直接提起的,自然是权力和威势。地狱中心不是好的密谋场所,度玛当然有所遮掩。 度玛在恶魔公爵中排位靠后——以这家伙的心性来看,他绝对想要改善这种状况。以查对此无甚兴趣,但也并不反感。 大公爵由谁来做都并无所谓。度玛不比伊佛灭更好,但也不更差。 第一百四十六章 家园 “那就这么说定了。” 以查随意地抚过长桌上的裂缝,那些细纹纷纷闭拢无痕。 “成交。”两个度玛同声说道。 “我要离开时会通知你。还是现在让你的豹子开始跟着我?” “没有必要。我有办法找到你。” “不错。我怎么向你联系?对着自己的影子说话?” “也可以。” 右边的影魔公爵迸发出野兽般的大笑。“最好是魔火的影子。由镍板隔开,投在水银上。你知道该怎么做。” “好。”以查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 两只影魔并没有马上离开,左边的度玛仍用那双细长的红眼睛注视着他,沉声道: “你刚在在找什么东西?我来之前。” 他的确有可能知道。 “如果你有印象的话。”以查认为没有隐瞒的必要。“我在找混沌之子。一个小女孩。” 他等着度玛说“哦。”或者“你问对恶魔了。我刚刚在路边的血坑里见过她。”但影魔公爵只是摇摇头,“抱歉,&nbp;&nbp;这个我帮不上忙。” 右边的度玛重新变成影子做的豹子。影魔公爵和他的宠物像一对坏坏的好伙伴,飘飘乎飞走了。 以查出了一口气。他重新找到刚才抚平的裂痕处,敲了一块下来。 迪亚波罗藏到哪儿去了呢? 她是遮蔽盒。因此无法在失去联系的情况下召唤她。他之前曾想在地狱的最中心也许能与她感应。不过这样的好运气并没有出现。 地狱的女儿是无羽者的遮蔽盒。天真,茫然,机灵,会叫他“头儿”的小女孩。 也许是唯一能和任性的地狱之树抗衡的存在,用另一种任性。 他转动手里的灰色石块,&nbp;&nbp;把它敲成两截。 (嗡嗡声。) 发条在走,随时都可能归零,&nbp;&nbp;还有时间,还有一点点。 …… 他一直坐到第二天早上。 三把火炬左边的那把开始闪烁微光,他仰头看了看,发现天空飞快地被雾气从四周吞没。 柔软的水雾把他围了起来,将火星和烟尘推向远处。 潮湿的水汽驱除炎风,一片树叶落下,倾斜的长桌,对面的高背石椅,扭动不已的火之崖像被推散的积木,沉入梦的流沙。 树木肩并肩逼近他,围出一个凹地。气味和光影都被代替。 以查揉了揉眼睛张望了一下,发现自己又来到了清醒梦里,落月湖畔。 手里已经空空如也。 湖就在眼前不远,诺洛儿背对着他坐在湖中心的礁石上。她湿漉漉的头发下露出一截白腻的腰肢,背挺的笔直,散发着一种不在此处的遥远气氛。 “沙利叶?” 以查没有靠近,甚至没有站起身——只是身下的椅子变成了一根原木。 诺洛儿一动不动,&nbp;&nbp;只有尾巴顺着水波荡漾缓缓起伏。 “把那颗新的结晶交给我。”诺洛儿语调平板的声音响了。果然是沙利叶通过她在说话。 以查想了想。 他感到大脑被分成了几个区域,刚刚完成一边的加急工作,另一边的活计马上堆积成山,摇摇欲坠起来。 “我想要从头另算。” 他很快转换心情,对着那水汽萦绕的背影。“毕竟你隐瞒的太多。遮蔽盒。还有这些精华结晶的来源——我就不说你让我去寻找你的信徒,实则是刺激结晶加速生成的意图了。” “你知道了。” “不过也并不重要。不是吗?毕竟我还在这坐着。我能坐着,就表示我还没有接触到问题的关键。” “也许快了。” 沙利叶沉默了一小会儿,“麻烦你把那颗新的结晶交给我。” “不。单笔交易。” “是的。把它交给我,然后提你的条件。” “我现在没有条件。”以查说。 “什么意思呢?你什么也不想要?” 沙利叶的声音平静而柔和,悦耳动听。但以查清楚他势在必得。 “不。我什么也不想给你。”以查慢慢地说,“我想要,想知道的有很多。遮蔽盒的秘密,无羽者的秘密。成功率,失败的惩罚,可反悔的次数。其中有哪个你可以和我交换?” “在我能力范围内,我可以帮你毁灭他者,制造新生,提供庇护所。我可以做这些。” “这个如何?一件小事:告诉我你在哪。咱们见一面。” “非常抱歉。这件事我不能答应。” “你不在秩序之源,&nbp;&nbp;也不在九大位面之一,对不对?” “是的。” 啊哈。以查心想。 果不其然,&nbp;&nbp;从变复之心开始,&nbp;&nbp;无羽者那个无法得知内容的计划已经驱动。 也许这家伙正像冬眠的蝉一样钻在某个属于自己的角落里,脸上扣着面具,只要被他看到真容,就会魂飞魄散。 这非常容易推测,不然沙利叶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建立这个梦境呢? “你有很多条件可以提。”沙利叶轻轻说道。 “我暂时提不出别的什么。”以查说,“就这样吧。让我想想。” 他能想到。也能提出。但他还不想交出手炎灭之心——虽然他随身带着它。 “这样的机会不会持续太久。” “我心里有数。放心。你最终会拿到的。” 在我做出工具,彻底研究之后。当然。 以查听到一声微风般的叹息。 “好吧。” 沙利叶没有勉强。他的存在默默离开。 森林像戏法师的道具一般以阶梯的次序退后,水汽散去,诺洛儿的背影变得模糊不清,很快消失。 落月湖走的比来的快,地狱的景色卷土重来。 以查再次感到手里的重量——手中的东西再次出现了,远处能看到已经有恶魔正在向这里汇集。 新的一天。 他把灵魂收纳符文石和小雕像连在一起——他用那两块石头雕好的,再在上面施了个简单的目标法术,耐心地等待灵魂洪流的到来。过不多时,炎崖边变得热闹,挤满了来进行魂能采集和施工的恶魔。 以查飞到高处靠近,端详了一下洪流的路线和落点,估量了之后便把那个临时制作的咒法装置垂进洪流下游,并加以固定。确定无碍后,他拍了拍手。 他看着下方黑压压的魔群。鳞片,尖爪,翅膀,紧绷的硬皮。 (嗡嗡声。) “迪亚波罗。”他叫道。 几头恶魔抬头看他。 “迪亚波罗!”他喊。 更多的恶魔抬起头。正向这个地方飞来的恶魔有些困惑的悬停在了空中。 “不要害怕,迪亚波罗!这里是你的家!”他大声喊道。声音从地狱的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 几乎所有的恶魔都在望着他了。他在他们的目光中一路向上疾飞。 “你的命运不止容器而已!这里是你的家!我的家园是你的家园!!” 以查飞快地上纵几下,冲向位面通道的入口,飞走了。 (第四卷完) 第三卷完卷总结 系统性的总结一下本书中神的设定: 神即“信力集合”,唯一。 化身即“信力傀儡”,同时最多只能存在一个。 使徒即“信力执行者”,同时可以存在多个。 信徒即“信力源”。 神—— 神不一定具有实体。 现在的蓝勒温,涅希斯,睿沐冈厄,无羽者,都是不具有实体的纯粹信力集合。 这也是以查为什么不称蓝勒温等存在为神的原因,以查是解构神论者,也是能量学者,他会从能量流动方面解读,而非从宗教方面。 不严守概念的话,称他们为泛位面神祇也可以,因为他们的信力来源的范围是泛位面的。 “嬉乐圣女”“破坏之手”之类的称号亦然。他们是本位面单种族神。 严格来说,这些神称并不等同于化身个体本身,只是信徒一般无法认识到这种程度,往往会将其和化身一概而论,统称为xx神。为了叙述方便也经常会这样称呼。 “神”的强弱仅和信力集合的强弱有关。 信力集合的强弱则和范围,信徒密度,信力普遍性和迫切性密切相关。 化身—— 有神通常会有对应的化身。 化身是神的实例,一定具有实体。且这个实体一定是单个个体。 化身可以是任意早就存在的具体生物。神形成化身的过程被称作“降临”。 化身具有完整的神信力的范围。但化身的强弱除去神的信力集合强度之外,和化身的本身强弱,接受程度,以及降临和执行的完整度都有关系。 希琪丝,伊佛灭都是化身。他们有正常具体生物的实体类别和特点。 “破坏之手”降临的过程类似于闪电(‘成神’,即化身化。) 伊佛灭,调整自己作为最接近的接收点,以引导闪电。降临完成后,他就拥有了对应的信力集合作为力量源。即“成神”。 “嬉乐圣女”希琪丝的成神是最常见的成神途径,蛊惑信徒,集中信力,是由下而上的成神方式。伊佛灭的则是上而下(这就是索伦娜的高超之处)。 沙利叶也是化身,但情况不同,他通过炽天使的奇迹触发的无羽者降临。非常特殊,难以再现。 这种连接是无缝的,接近“完全降临”。 因此他继承了无羽者的历史和认知,完整意志。故目前沙利叶几乎可以等同于无羽者。(如果他的神力和无羽者相同,记忆和无羽者相同,目前所想和无羽者相同,那他很难不是无羽者。) 知道内情的个体大多数都认为以查会是“牧羊者”涅希斯的化身。 沙利叶和“阴谋的黑影”就是如此认为的。 使徒—— 化身和神都可以将自己的力量赋予给使徒使用。 使徒是神力的执行人。他们拥有被赋予的部分力量。 他们就是他们本身,只是拥有了额外的力量。类似于伊佛灭授予涅塞破灭使徒之能,对于他本身的改变并不大。 相比化身,他们所受到的限制更小,更自由,但他们的力量程度和范围都有限。而且化身和神可以控制或者收回他们的这部分力量。 强大的神带来的强大化身,可以为对应使徒赋予可怕的力量,不比较弱的化身差。 在广义的认知里,这种强大的使徒也有可能被称为“神”。毕竟这之间的差别很难被信徒们直接发现。 (以上来自以查因特总有一天会写的文章《神流——信力研究和应用》) …… …… …… 第三卷是摸索的一卷。改变了一下写法。 《窥探的魔鬼》和《血法正午》两事上最为明显。 整体来说,这卷有意减少了心理活动,感受描写,以及纯设定的篇幅,内容更多转移到了对话和故事叙述上。作者的不知所云疾病发作次数显著减少(自以为)。 (把下意识心理活动放在括号里是受到了史蒂芬金的影响。) (发现这种表达在有两层心理活动的时候非常好用) 休息几天,开第四卷~ …… …… …… 最后照旧是感谢名单啦(90): 塑料海上垃圾袋,oo莉姆露oo瞌睡的军曹 去来一无所系书友202206171655467140书友20180908173401982 可怜又卑微的黑枫树skylloolo剧毒太阳敲碗6uk 黄泉的意志书友20200809204059330zindrowhilen 铸剑客shandowfall20190227172554569死神久违 失眠者与孤岛的鲸为伴地狱位面军凯恩政委 息鸣之空荞麦81书友20201230234014380 七记杂货铺昔陽西夏书友20190106191101374 黯淡d星空这书真香elispy所谓莲酱疯狂山脉 书友20181217195851927太虚观察者kizurin 东摆徐生菲尔赫英姆东经九十度海岭不死鸟洛丝莉 繁星是个饿货漫漫长世清言妙华参潵dodre小然 漫宿无墙怕昆仑之我的建议是改个书名肆妄嚣啻 一只流浪的黑猫薯条加盐就可以了晴洛是情弱 麋咩书友20200709221138513铸音七十有二书友20200208171454527 万象之龙黯渊梦华书友201702030135427849维多利喵 《种菜骷髅的异域开荒》 yyh73老师好书友160305025334431十四行詩 援气满满的leinhua九九归一拳太学诸生 这里还是空的隐明道人克莱登大学学生housemanvi 狐清影读者1468201604642557952书友20220526170323130732342 季天明【伪仙】中原人民耀苍华三元太一君 空倷w咸鱼倒地漓萝楼天1号寂静星夜2716夜曦白我选择放弃挣扎 书友20170813064332625织网的织道天法neils... 啊轮tr了reelecter …… 下卷见~ 第四卷 第一章 组织位置 终道之末明明发生了剧变,但好像又什么都没变。 大部分的建筑迁移到了现在的地表,有些还保持着原来的形貌,大部分则一望即知曾经有可怕的事情在上面发生。 被腰斩般的切面漏出许多东西——破损的房间、表面毫无毛躁的柜子跌倒完美的四十五度,里面倒出砖一样的金属叠纸、缺角的办公桌,四分之一个支架构造体的上半身……残缺而有序,就像听话的内脏,排列在守规矩的创口边。 种种注释着“翻转终末”确实存在。 但各项事务竟然还在有条不紊地开展着。 “有难度吗?”以查看着眼睛贴在桌子上,发出滴答声的技术员。 他刚把结构图纸递过去,这是他受到往日之镜的构造激发设计的内容。 十分钟之前,他回到了终点事务所。事务所完美的长方体外表已经变成了阶梯形状。以查对于他们的修补思路毫无头绪——但无疑效果很好。 业务依然在进行。他进入大门,穿过走廊,到达只有工作人员可以进入的内部大房间的路上仍然看到客户和引导女郎在来来往往。 “如果要做的话,需要一点时间。” 技术员抬起头,他的样子像两个方块叠在一起。每个面上都有一个洞眼,靠前的有两个。 “多久?”以查问。 “43200分钟。” “一定能实现吗?” “不一定。”技术员擦了擦自己横平竖直的下颔。“如果不能完成的话,10080分钟后我会向您通知。” 那就是一礼拜可以得到结果。以查冲技术员上面的那个方块点头。技术员用一只黏度刚好的吸盘手把那张图纸递了过来。以查摆了摆手,“你们留着吧。” “好的。”技术员把纸粘起,放进肚子的开口。“您来取还是我们送给您?” “怎么送?” “就是送到您面前。” “你们怎么知道我会在哪儿?” “啊。您是我们的老板啊。”方头方脑的结构体歪过头。“我们有合同关系。因此我们随时都知道您在哪。” 这倒挺方便。这合同看来包括指向性的内容。或者类似于制绘动态地图的显露类规则。 “客户也一样?”以查随口问。 “差不多。一般没不会有这种要求。因为很贵。”结构体强调了“很贵”这两个字。“如果客户有特殊需求,也可以满足。” 他拿出一个印章样的东西,盖在以查的手腕上。以查看到手腕上有个银色的符号渗入皮肤,他揉了揉,并没有感觉到其中有任何能量渗出,再用规则视野去追踪已经来不及了。 《基因大时代》 “这个也有追踪效果?目标是灵魂?”他指着那块皮肤问道。 能量咒术中有极少数可以达到这个效果。但终道之末的法则生物们使用的无疑不是这种方法。 “啊。不是。那种东西我们没有。大多没有。”方头方脑的技术员果然这么说,“这是结构扎点。捕捉当前的结构并快速记录。通过比较结构来确定。” “结构会变化吧。怎么确定?为什么不用编号?更简单。” “是的。”技术员张口结舌。“是的。”他回答不出问题,转头看向房间的另一端。那里随即站起一个高大的结构体走过来。他身上的方块比眼前的技术员密集的多。脖子上有粗糙的菱形领结。 两个结构体互相一对视,沟通似乎就在顷刻间完成了。 “老板好。很荣幸为您解释。” 高大的结构体经理用怪里怪气的称呼接管谈话,技术员向后靠去。“我们抓取的是您的整相结构。” “整相结构?” “整体相对结构,您想叫‘组织’也可以。” 结构体坐了下来,二十个方块组成的双臂平放在桌子上。“也就是您的独一无二的‘组织位置’。” “组织位置。” 以查揣摩着这个词的意思。“‘位置’,说的是坐标,还是身份标识号?” “一种独特的坐标。” “坐标是变动的。结构、组织也是。”以查说。 本来他已经打算马上就走了,这件事却极大的勾起他的兴趣。 法则生物愿意向他者讲解其中的规则原理可不多见——毕竟他们已经就是规则本身了,在他们看来许多事情都是理所应当,真要解释也难以跳出。 事务所的经理说的“位置”当然不是物理上的位置。那么是什么的位置呢? 不论用“结构”还是用“组织”来称呼组成方式,其组成的事物都可以轻易变化。今天用“结构扎点”来捕捉到的是一条四条腿的凳子,第二天这条凳子可以轻易的变成三条腿的。 结构相同的话,坐标难道不会重合?身份识别又该怎么识别? 按普通的思路想,自起一套标准做出编号或者命名最为简单。无论眼前的东西如何变化,始终将这个东西称为一,那个东西称为二。但还是存在结构完全变型为另一种,造成称呼混淆的情况。 无论如何,这种锚定方法对一只恶魔来说过于反直觉,违背常理。 以查尝试突破思维的界限去思考,高大的结构体经理把窗户一样棱角分明的脸伸了过来,打断了他:“请跟我来。” 结构体经理手中拿着一只闹钟样子的东西。以查跟着他,走出满是技术员和滴答声的大房间。他们一路直行(奇怪的是,有些地方看上去明明在转弯)又穿过几个不断闪烁的煞白通道,进入一个墙壁不明显的小屋。 小屋中心很空,四周靠墙摆着大大小小雪白物件。以查大致一扫,发现那些都是些古怪的机械结构。虽然是机械结构,却看不出有任何的实用功能,甚至有一排仅仅是普通的立体形状,仿佛一套缺失了太多的积木。 一进去,空旷的房间立刻有蓝色的气体涌入。 “首先说明:我接下来所向您介绍的事情会违反终点事务所的规定。” 他们整个浸泡在淡蓝色的沉重气体中。以查还能站着不动,结构体经理有些浮起。经理摆动四肢,像只不熟练的鱼向前游去,转过头整了整菱形的领结,对他说。 “违反规定还告诉我?你们应该最守规矩。” “因为您是老板,可以修改规定。”经理露出一个很有棱角的笑容。“我觉得您一定会修改规定到您想要的样子。” “说的没错。” “好的,老板。”结构体经理点了点头。“那么现在就由我来解释,世界在我们这些家伙眼中,到底如何。” 第二章 分类法 “请您先看看这些。”结构体经理指了指挨着墙壁摆放的奇怪构件。 “我看过了。有什么特殊用处吗?”以查说。他已经检查过。这些构件形状简单,其中没有任何能量存在,也看不出能组成什么。 “您知道您现在在哪儿吗?”结构体经理提了另一个无关的问题。 “终点事务所。” “啊,这么说也对。要是问您具体的位置呢?” 以查回忆了一下终点事务所的坐标,以通用标准格式报了出来。 “你说的是地理位置。”结构体经理一板一眼地说,“那么组织位置呢?” “我似乎正在等你解释。”以查歪头看着他。 “没错没错。确实如此。” 结构体经理露出约一百平方厘米的笑容。“组织位置的话,简单来讲,我们在地理六类的特异事务所种类下。” “有什么可以类比之处吗?” “当然完全可以类比。”经理微微点头,“就好像名目一样。用地图上进行地理位置检索,输入对应的地理坐标就可以检索到终点事务所。 如果我们所有的不是地图,而是个按照组织功能分类的词典,输入我刚才说的也可以检索到终点事务所,您说是吧?” “没错。” 以查不动声色。“不过你所说的是分类法的区别。简而言之就是不同排版的字典。可以换用不同的分类法来检索词条,这非常正常,也没什么难以理解。 不过,关键的问题还是没有触及到:第一,这对事实会有什么影响?目前我还看不出。 第一,你说的这种检索的最后一步还是建立在‘名称’这个概念上。同样功能的事务所在其他地方还会有,即使现在没有,也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排他性。 目前我没看到有关排除重复可能性的部分。所以这种检索既不准确,又麻烦。” “不。不。这一点儿也不麻烦,而且非常准确。”结构体经理笑道。 “太好了。快详述一下你的反驳。” “是。老板。”结构体经理整了整领结。继续双手捧着闹钟。“我先回答第二个问题吧,老板。” 以查点了点头。 模模糊糊的,他再次感受到时间窗口擦身而过。 他当然在认真听事务所经理的每一句话,不过当时在希蒙迪干的大门外看到的那团冰冷可怖的深灰迷雾却仿佛受到了响应,突然在脑海中蹦了出来。 那玩意非常恐怖。他能感觉到。 那里面的东西非常恐怖,无关死活,无关毁灭和再起。它带来的甚至不是某种心情,而是一种生理上的反胃之感。 即便如此,他还是决心进去一试。还好奥瑞露及时赶到,拯救了非此即彼的局面。 他有一个没有证据的猜测。 仅仅是猜测。因此他没有大肆宣扬。他也很难再大肆宣扬——因为如果这个猜测是对的话,他将永远找不到证据。 但他颇为自信自己猜的是对的。 那团雾是“未知”。就是那种在炼狱的无底深渊下方的东西。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未知”的形态。 未知。 他一直在与之抗衡的事物,与之进行没有血,没有剑,没有火光的拼杀。不知道他那时所见的是它真正的样子,还是只是一种固定视野上的倒影。 一团柔软无形,看得上完全无害的东西。甚至没有一张真正的敌人的面孔,却可以吃恶魔不吐骨头。 为什么他的灵魂会叩开未知域呢? 如果他真是窥探的魔鬼,全知之眼,这种响应未免可笑。 “第二个问题。只要有最底层的标准组成,名称不是必须的。我相信您知道。” 结构体经理的声音拉回了以查思绪。 “还是用地理位置做比。地理位置的坐标就不需要名称。”经理举起粗糙木雕一样的双手比划。“因为有方向作为量度,对吧老板?或者用基本组成元素作为量度也可以。” “基本组成元素。”以查捕捉到了这个词。“你说的是勺论?” “勺论是什么?” “差不多就是基本组成元素来标示结构的意思吧。事物由大小不等的勺子组成。一种结构论。” “嗯……我不知道。” “没关系。”以查挥了挥手,“也许你们根本不用知道。对你们来说,这些理论搞不好还是累赘。 你的这个回答没错。固定标准就行。这样可以解决精确问题。不过,标准需要测量,而且解决不了重复问题。” “测量不是问题。”经理认真地说。 以查看了他一眼。“我明白了……你们能看到。” “是的。”结构体经理平板地说,没有流露出任何的种族自豪感。“至于重复问题我之后再介绍。现在请让我回答您的第一个问题吧——啊,对。顺便说一句,我采用的是难度排序。” “好的。” 尊重他者的优先级是泛位面交流的基本前提之一。以查自然了解。 “第一个问题是‘这种分类法对事实的影响’。对吧?只用一句话就可以回答,老板。” 经理乖巧地垂着脑袋,语气恭谨而坚定。“分类方法确实会改变事实。当用不同的分类方法进行分类的时候,所得到的事实并不一样。” “我以为先有事实才有分类法。” “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一种分类法。” “是吗?” 以查瞥着方头方脑的经理。这只结构体所说的话有点戳到了许多立论的核心。 事实当然独立于观察和分类而存在。 目前来说,他对这一点毫无疑问。这也是大批学者所达成的共识。甚至称这种想法为“常识”也不为过。 结构体经理所说的则相反。其实不新鲜了,一般认为这是种心理幻术论的思路,已经稍显过时,类似的学术争论曾经存在,不过现在已经尘埃落定。 以查几乎是在理解经理意思的瞬间,心头就想起好几条成熟严密的反驳之论。 不过他此刻并不想反驳。 “说下去。”他说。 “说什么?”经理眨巴着矩形的眼睛,好像没听懂他的话。 “比如……为什么?为什么分类法可以影响事实?” “因为这是真的。” “为什么这是真的?”以查失笑,“记录,线索,推理,哪怕是猜测,总得有点凭依吧。” “对不起。老板。原来您是这个意思啊。”结构体经理恍然大悟。 他整了整菱形的领结,严肃地说:“因为这是规律。” 结构体向前飘去,然后回过身,按了一下手中的闹钟。 第三章 你们眼中的世界 事务所经理手中的钟表开始滴答滴答的走。 蓝色的气体海洋中亮起光点。挨着四面墙壁摆放的机械结构先是被微微舐动,而后像水面上的小木片一样漂浮了起来,随着波浪摇晃,移动。 以查默不作声,看形状各异的小木片飘到了房屋正中,组合起来。 “我刚刚改变了分类法。老板。”经理浮在蓝色的海洋中解说,“刚才是地理位置分类,现在则是组织结构。改变分类法就会改变事实。这是一种规律。” 他带着不容置疑的口气。一只结构体来评说结构,确实如一只蜗牛指认另一只蜗牛的确是蜗牛一般自然。 “这是真的。”经理向后飘去,伸手指向房间的中心。 那些奇怪的构件已经拼到了一起——并不是普通的拼接,以查亲眼看到一个折梯样的零件变成了弧形,完美卡入一处缺口。零件彼此自然的连在一起,发出一小阵咔哒声。 其中没有任何能量流淌。但法则的线一直在变化。 以查站着没动,却感觉自己仿若正围绕着这些零件在转,转到某一角度的时候,咔哒声停止,最后一根弦越过琴桥绷紧,一个水车般的巨轮出现在房屋正中,开始滚动。 经理按停钟表。 这时,大量的能量才从中无中生有,流淌出来。 以查绕着巨轮转了一圈。小瀑布一样的能量顺着巨轮的转动泼洒,末端渐隐在蓝色的气体里。如此大量而突然输出,却并没有找到任何输入,也没见到任何的预存能量。 “您看。换个角度分类。事实就完全不同了。”方头方脑的经理说。 以查停下来,一只手敲着巨轮的侧面。眼睛盯着能量流。 完全不同了吗? “别的不说,我不相信可以随意更改守恒的规律。”他想了想说,“即使是你们。” “为什么不相信呢?”经理和蔼地说。 以查又绕着巨轮走了一圈。刚才巨轮拼合起来的时候他一直在看,没有放过变化的某一个细节。经理所说的规律确实为真。 但事实并不是随意可以捏弄的小丑。对法则生物也一样。 生物之间并不平等,但事实之间彼此平等。 如果可以随意用分类法进行这种脱胎换骨的改变,那刚才摆放在房间四周的零件还有什么意义? “分类法确实可以影响事实。这个没错。”以查停在巨轮的侧后方,“既然观察可以影响结果,分类法也能并不奇怪……对了,我猜这玩意是事务所的备用引擎之类,平时不用启用。所以你正好拿来和我说明,对吗?” 事务所经理点头承认。 以查一笑,拍了拍转轮的侧面,一阵没有起伏的单音从中散出。 “进门之后。你两次向我指这些东西让我看。一次在变化之前,一次之后。 再加上种种细节,我判断起码在咱们进入房间之后,你看到的东西和我看到的东西是一样的。你说要向我展示你们眼中的世界,那就像你来接我,你要先到我的视野中来,再把我带过去。因此我们看到的东西在这段时间内完全一致。 也就是说,这个房间中分类法所造成的影响是你我共享的。从我们进来时,你和我一样看到了之前零件摆在墙边,和零件组成这个轮盘的景象。” “是这样。老板。” “确定了这点就方便了。我们再讨论刚才的变化。刚刚一进来时所有构件都摆放在墙边的散乱状态,可能以形状做出的分类法达成。或者更基础一点——像你之前所说,以某种基本组成元素的标准判定。” “都差不多。” 以查耸了耸肩。“变化的产生则源于分类法的改变。那个闹钟——”他指向结构体经理的手中。“这个闹钟应该是改变分类法的辅助物。你启动那个闹钟,再以功能性的分类法分类,我不知道你们具体使用什么词……可能是‘能量源’‘发动者’这种,姑且这么认为。或者你改变基本组成元素的标准判定,或者你干脆改变基本组成元素的分类法。这些细节我倒是还不能确定。 总之,刚才你在规则上改变了分类法,因此也改变了观察的方式。因此改变事实。这些东西就从一堆破铜烂铁变成了一架引擎。破铜烂铁和引擎都是事实。但它们又是完全不一样的。 小书亭 这就是你想展示给我的‘你们眼中的世界’。我说的对吗?” 结构体经理愣愣地看着他。以查把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您说的完全正确。” 经理回过神,整了整领结。“想不到您可以对我们的认识这么了解。我非常的……非常的……” “意料之外?” “我听说过这种泛位面的说法。” 经理恭敬地低了下头。“不过,我们不会感到意外。虽然您的渊博超出正常的范围。我们只会说:您是对的。” “这么说就很好,这更让我高兴。” 以查笑了一声,“不过你错了。” “我错了?” “你错了。因为我错了。我说的不完全正确。”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经理看上去有点尴尬。“您没错。” 以查笑眯眯地看着经理。然后说:“你说的是事实。” 事务所经理浮在深蓝色的气体中,一脸茫然,像块刚刚从屋顶脱落,还没来得及归位的梁木。 以查伸手问他要过闹钟,琢磨了一会儿,在后面的一块凸起摁了一下。 闹钟又开始滴答作响。 中间的巨轮开始变形解体,没过一会儿就回到了最初始的状态,失去了能量的古怪构件重新靠在四面墙壁上,晃了一下随即静止不动。 “告诉我。那些多余的能量是哪儿来的?” 以查转到经理身边,慢悠悠地问,“之前没有能量,改变分类之后,能量就凭空产生了。” “在有些分类的时候,能量并不存在。”经理谨慎地说。 “分类中不包括类似特质的时候,这种特质就不存在?” “是的。” “不对吧。”以查笑了笑。“不对吧。” “分类法会更改事实。老板。”方头方脑的经理一脸诚恳。 “我倒有个别的想法。”以查说。 第四章 真相的名字 闹钟再次停顿。以查又拨动它两次。屋内的场景又变化两次。经理并没有阻止——似乎只是因为不能,而非不想。以查打开闹钟,拉出里面的一根弦,绷紧,又连续按动闹钟。 形状的碎片在屋内飞来飞去,结构体经理缩成一团,两只手防护似的交叉在胸口。“您怎么会用这个的?” “你应该还没解释完吧。组织位置的事情。”以查没回答,专心致志地把闹钟搓得冒起烟来。 “老板。您已经看到了啊。”经理犹豫着说,“刚才的引擎就处于组织位置上。” “如果再换个分类法去看呢?” “如果您说的是材料配比之类的分类,那也属于一种组织位置。” “重复性的问题呢?” 经理盯着粉尘飞溅,形状碰撞的房间中心,刚才那种从容不迫的感觉从他身上消失了。 “啊。感谢您的提醒。”他顿了顿。 “是这样,老板。”经理谨慎地开始解释。“首先,这是个很罕见的问题。即使外表再相似的事物,也会有丁点不同。‘制造’总是有误差的。 即使是因同样规则而产生的纯法则生物,也会因‘生命’的瞬时产生形成一些差别。这也会导致结构的改变。只要观察的标准足够精细,还是能够区分其中的微小的不同。” “你是说,生命即是变数咯?” “生命即是变数。”结构体经理点头。 以查看他一眼,平心而论,这位高大而方正的经理是他见过的最易于沟通的法则生物。也许是经常接待外来顾客的缘故,他能使用许多泛位面的词汇,还能以非法则生物的角度谈论问题。 “不过,还是会有完全相同的事物存在吧。”以查说。 他其实对这个命题并不确定。但事务所经理马上帮他确定了: “您说的没错。” “所以呢?如果有完全相同的事物,在组织位置上会如何标示?” “这个……”一个缺了一角的三角从经理眼前飞过,他停了一下,“会标示在同一点。” “那应该怎么区分两者?” “那二者将会是同样的事物。老板。” 以查认真地看着结构体经理。 “是这样的。”经理说,“结构位置百分之百完全相同的事物,会被归为同一样东西。重复问题就是这样解决的。因为没有重复。 只要重复了,就会‘合并’。” “没有重复。” 以查重复这半句话。“所以,那真的是‘合并’吗?我理解的‘合并’意思肯定包含‘消去’。也就是两个存在变成了一个存在。其中必然进行了一个存在的消去。 但照你所说,分类法的改变带来的是观察角度的不同。因此只是‘遮挡’。” 《仙木奇缘》 “这是一样的。” “怎么一样?”以查大致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但依然继续问道。 “分类法的角度,看不见,即不存在。因此‘遮挡’即是消去。这中间没有区别。” “原来如此。”以查点了点头。“这些话是芯片教你的咯?” 经理猛然顿住。 “你们现在还受芯片控制吗?”以查又问。 “我之前差点忘了。”以查继续说。 闹钟依然在快速地滴答作响,声音越来越急。以查把它在两个手中丢来丢去,斜瞥着结构体经理。“有位小朋友跟我说过,在这个地方好多事情是芯片教你们的。这么看这个分类法也是?” “我天生就这么认为。” 经理停了一会儿才说,语气有些动摇。 “你天生就有芯片。”以查点头。“最近还能感觉到它的干扰吗?” 结构体经理犹豫了一下。“比之前微弱。”他答道。 “有还是没有?” “有的。老板。” “那就对了。” 以查把闹钟丢在空中,一拳打爆。 滴答声以一个脱簧般的巨响结尾,尖角,圆角,梯状的零件碎片在空中炸开,洋洋洒洒。以查和结构体经理沐浴在雪花般的构件碎片里。 等碎片逐渐沉没入气体的海洋,结构体经理再定睛去看的时候,房间已经变得颇为空荡,无论是事务所的备用引擎还是那些分散的构件都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悬浮在空中的,是一个闪亮的黑盒子。 经理游了过去。两只矩形的眼睛盯着盒子一顿打量。 “那个……老板。请问这是什么?”他最终转过头问以查。 “你不知道?我以为你知道呢。”以查叹了口气。 “我知道您又改变了分类法。真令我印象深刻。我从来没见过一位,一位……”经理顿了顿,小心回避着有可能展露傲慢的词汇,“……能一下子就熟练的掌握分类法的切换。但是很抱歉,我没见过这种分类方式。” “这种分类方式叫‘真相’。”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经理绕着那亮闪闪的黑盒子转圈。小心翼翼地抬手把它托起。“请问里面是什么?” “是真相。你真不知道?”以查歪着头,盯着他看。 结构体经理困惑地回望。 “很抱歉。我不知道。”他决定换个问题,“所以是什么的真相?” “打开看看吧。”以查说。 经理小心翼翼地揭开黑色的盒盖。打开盒盖的瞬间,他看到以查的眉毛挑了一下。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一头栽进了盒中,天旋地转了一通之后,他扶着旁边的墙壁勉强重新站稳。 以查正在对面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我记得,您刚才在我的背后站着。”经理说。 “是。” 结构体经理左右看了看,没找到盒子。又向下望。 他的下半身戳在黑色的闪亮盒子里,被缩小了,让他的上半身像个弹出的弹簧玩偶。他扶着的正是黑盒子打开的盒盖。 “我明白了。” 经理抓住自己的领结,深深地出着气。“这是我的真相啊。” “在这种分类法下。”以查微笑补充。“说真的。我得感谢你。虽然分类法只是一种近似法则,但对我理解目前的状况很有帮助。” 他挥了挥手,一条手指粗的规则线从他的指尖发出,穿过结构体经理的肋下,把他从盒中拔了出来,丢在一边。 那根规则线在空中一绕,自己呼呼地打了个响鞭。 滴答。滴答。 滴答声在没有钟表的情况下自行响起。 没有钟表的钟表声结束的时候,一切恢复成了他们初进房间的样子。 黑盒子不见踪影,各种各样的构件乖巧地靠在墙边。 结构体经理呆了一会儿。 “没有具象的分类刻度钟您也能使用分类法了。老板。”他最终带着钦佩说道。 “感谢你的解释和帮忙。” “我其实并没有帮到您多少。”经理小声说。 “那现在帮我个忙吧。”以查看他一眼,“发动整个事务所的力量,想个办法解除芯片对所有结构体的影响。困难吗?” “……勉强还行。但可能会花费很长时间,一定会影响事务所的业务。所需的资源也不少。” “可以接受。”以查点头,“在解除芯片之前,尽量减少分类法的使用。” “为什么?” “我刚才告诉你为什么了。”以查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回答问题,不用分类法的话,困难吗?” “有些困难。” 结构体经理想了想,实话实说,“如果不使用分类法,我们能用的手段很有限。” “有限,不是没有。那就这样吧。因此而拖慢了我拜托你们的事情也没关系。” “我知道了。” “好的,我走了。” “稍等。老板。” 以查停下来看了经理一眼,“怎么?” “刚才您使用的那种‘真相’分类法……”经理抓着领结。“我的真相,那个黑匣子,到底该被称为什么?” “名字能帮助你理解?” “是的。” “好吧。你的真相叫‘遮蔽盒’。”以查耸了耸肩,“不要再滥用分类法了,不然你们都会变成一个大的遮蔽盒,那会非常麻烦。 记住我的话,‘遮挡’和‘消去’并不一样。我会把这条写在事务所的规定里,让你们都相信它。” 第五章 梦使摇篮的莫罗椰莉弗 “来梦使摇篮见我,赶快。” 给柯启尔的信里,以查只写了这么一句话。 遮蔽盒。又是遮蔽盒。 终末之子已经埋在地下了,他本以为终道之末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起码可以慢点归零。归零一直在进行,说起来是可以发生在弹指一挥间,但所谓弹指一挥,也要看指头的大小,因此似乎也没什么好急。 不过刚才的发现无疑是个坏消息。 刚刚分类法的改变下,经理身上有遮蔽盒的存在。时至如今,他很难不认为那就是所谓的“芯片”的实体。 平日芯片以法则的形式嵌在这些结构体的内部,拿出会对他们造成永久损伤,即使想办法分离,估计也很难弄清里面的结构。分类法的视角改变完美的绕过了这个问题,使得他窥到内部的形貌。 按之前的经验,他无法打开遮蔽盒,于是便叫结构体经理自己去打开它。遗憾的是,经理自己也没能打开。 没能打开吗? 以查合拢翅膀,如一枚坚梭一样在位面通道中滑行,回忆着当时看到的画面: 经理头朝下栽进只有他脖颈粗细的黑盒子中,却好像上半身拉长了,在里面折了个诡异的角度,又头朝上冒了出来。 盒子里面什么也没有,他问过了。 他也相信经理身为一只纯粹的法则生物,视野中能看到的法则比他更多。如果经理说没有,那似乎就是没有。 真的什么都没有? 或许只是他们都看不见。 看不见,因为他们都还不理解。 但不管理解如何,遮蔽盒里面的事物如何,它都提供了一个线索:这件事很可能又和无羽者有关系。 而无羽者的意图之力,似乎也就此露出水面上的一角。 睿沐冈厄的力是让世界陷入坍缩,蓝勒温的力是让世界陷入无知,涅希斯希望破开这些纠结成乱麻的问题。 无羽者,目前看来,似乎希望把世界变成个大遮蔽盒。 炎灭之心和变复之心,他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但无疑那两颗心是毁灭了大片区域和生命得到。 一般来说,他很难不认为它们起到的是收纳和凝聚作用,他现在先这样认为。而且它们还有扩张,蚕食周围的内容之嫌。 位面之子超出了可以干涉的范围,但终道之末这些由芯片形成的一个个小的遮蔽盒可以由他管束,制止。停用分类法是拖延的办法——他还不知道该如何根治。 分类法是有害的,他隐隐这么觉得。 …… 以查落在湿润的墨绿草地上。叶子锯齿状的边缘一直刮到他的膝盖,再向前看,眼前是高如巨塔的连环乔木。 一片巨大,阴暗的森林。 他已来到了梦使摇篮。 该去的坐标就在这附近。他沿着森林边缘行了一会儿,找到了目的地。 一座依山而建的巨型堡垒。堡垒最高的高塔呈碑状,高不见顶。建筑的边缘垂挂着鸟骨,一颗头骨约有他合抱大小。 最外面的大门满是苔藓,看上去便觉不可撼动。 他扣响它。 不多时,门缓缓敞开一缝,里面走出个亮银色的女子。 她背靠门扉,银灰色的眼珠扫视了一下他,只顿了一下。“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 “正是。”以查点头。“你是莫罗椰莉弗·尼格法格。” “是我。” 她微微颔首,发际一圈排列整齐的银色鳞片有如美丽的花冠。“进来吧。” 她扭身而入。 以查进入古堡,走在她后面。 大门在他们身后悄然闭合。内堡区的制式和他曾呆过的蔓灵居所整体相差不大,只是装饰有别,满目荒凉,大而空荡。 《剑来》 莫罗椰莉弗·尼格法格停在一个干涸的喷泉面前。喷泉高约五十米,他们只停在最下一层的半台上。 从斑驳的表面尚可看出喷泉的材质是石头混金,而今满是锈痕。 “塔粒粒奇都跟你讲过什么?”莫罗椰莉弗说。她衣饰华美,姿容优雅,眉目间却有点倦怠之意,竟和这破败景象有点相通之处。 “你们碰到了大麻烦。还有你的坐标。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告诉我。” 以查随便挑了个平坦的地方坐了下来,“剩下的他说你会介绍。” 他望了一眼庭院深处的门——那里通向一座倒扣半圆形状的建筑,和后面的碑形高塔组合,恰如一个巨大的反向坟墓,那是城堡的大厅。“我们不进去?” “先在这里吧。”莫罗椰莉弗古井一样的银灰色眼睛望着他,语气疏离。“你能为我们带来什么帮助?” “你还没告诉我,你们具体遇到了什么麻烦。” 以查笑笑,并未因对方的冷淡恼火。“现在的话,我只能带来这个。” 他打了个响指。 汩汩的水声响起,一秒后,喷泉开始涌出汩汩清水,水柱很快变粗,分为三道升高,然后稳定下来,在上方撑开三个漂亮的伞形。 水珠渗入石砖的缝隙中,顿时长出一支支鲜嫩的青草,清新之气飘散。 一时间,荒芜的庭院似乎瞬间有了点点生机。 莫罗椰莉弗眼神闪动一下,刚要开口,以查呲牙一笑,把手放下。 只听喷泉发出一声大的可怕的呜咽,水流皆数变为赤红。清新的自然气息眨眼便被浓郁的血膻之味取代,刚长出的青草也根根变黑,枯萎。 以查背靠鲜血喷泉,悠然自得。 莫罗椰莉弗面色变得极为严肃。一双银灰眼睛直盯着他。 “我是受恩师之请来帮忙的。”以查朝着喷泉伸出一只手,血浆从他的指缝间流下。他用力一握,血花飞溅。 以查舔了舔手指,“像我这样的好心家伙可不多。我生平最讨厌三件事,一旦遇到了,我会使劲浑身解数去阻止。 我讨厌的第一件事,就是无意义的内耗。” 他看向莫罗椰莉弗,一瞬间面色变得极为凶狠。“所以,我们别卖关子了。有事说事,好吗?” 莫罗椰莉弗神色变幻了一下,她扬起一根形状完美的眉毛看着他。 “好。”她最终说道,拧身便走。 以查跳下喷泉,跟住她。 “我们要从自我介绍开始吗?银龙?”他随着莫罗椰莉弗踏上一列长阶,笑道。 “你就不必了。关于我,你想知道什么?”莫罗椰莉弗头也不回。 第六章 巨龙之困 “有用处的事情。”以查说。 “你知道我是条银龙,那自然也知道有什么用处。” “要是你以原型的方式出现,我确实知道。但一头银龙明明已经感觉受到了冒犯还保持这种柔弱的面貌,我就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柔弱的面貌?” 莫罗椰莉弗没有被激怒,但言语中的冷淡加重了。 “错了。弱小的面貌。并不柔和。” 以查耸耸肩,“半米至十米的两足兽形态对施法和灵活操作有好处,但巨龙在这种状态下力量很弱。为什么保持这样?” “也许我正想施法和灵活操作。”莫罗椰莉弗轻哼道。 “如果有这种趋势,我能看出来。所以绝对没有。”以查说。 “这么确定?虽然我们才刚认识,但我不得不说,我发现你似乎对自己的判断非常自负。” “恰恰相反。我非常谦逊,甚至还经常陷入自我解构中。只是判断你实在太容易了。” 莫罗椰莉弗站住,裹紧和头发同色的银灰头蓬,转过头冷冷地看他一眼。 以查若无其事地看回去:“非常冒犯,对吧。这位刚刚认识的银龙小姐,顺便问问你的年龄?” 他们停在大厅雕着多西卡东花纹的古旧门前。银龙的一只手按在一个浮雕龙头的宝石眼睛上,声音压抑着愤怒。“我不回答这种问题。” “可以。反正从鳞片上看,无非在三千年至五百年之间,过于年轻。” 以查笑了一声。“作为一头幼龙,你为什么不和族人一起?你被赶出来了?” 莫罗椰莉弗一手按在门上,一手把斗篷揪在胸前,目光干冷。“不要着急,你会知道的。” 以查扫了她一眼。 “看来事情真的有点严重。” 他面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一空,绅士般的疏离和郑重卷土重来。他后退了半步,浅浅地鞠了个躬。“这位银龙,我为我的冒犯做出非常非常真诚的道歉。” 莫罗椰莉弗没说话。扶门看向一边。 “抱歉。” 以查淡淡一笑,“我只是凭借之前的经验,知道和巨龙打交道有些独特的方面需要注意。另外,我需要排除一些阴暗的可能性。如你所说,我们彼此并不知根知底。” “我并没感觉到你注意了任何方面。” “没关系。”以查笑笑,“我已经知道了,你是个真诚,沉稳的合作对象。现在请吧。” 他干脆地做了个手势。 莫罗椰莉弗明显余怒未消。但她只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又握紧那颗龙头上的宝石,将大门推开。 刺眼的白光随着门的开启满溢而出,充斥了眼睛。 好在只有一瞬,以查迅速调整了视觉。 调整好之后,他看到了一幅古怪而悲惨的景象。 宽敞的大厅里满是弱小形态的龙。 他们或坐或卧,有的不雅的扑在台阶上,仿佛刚刚被绊倒了——或者已经很久都没有起来过。 以查默不作声,扫过一张张带着鳞片的脸。 慌张,茫然,凄苦,疲惫,衰败。呓语。抱怨。 梦使摇篮那种一向如云朵般舒缓而安全的和谐氛围一点都看不见,听不见了。巨龙万年来维持的优雅和尊荣尸骨无存。沉重的现实气氛像手套里的倒刺,像喉咙上长出的倒刺,令身在其中者呼吸困难。 一只明显不到百岁的小银龙发出刺耳的哭声,大颗大颗的血红珠子从他的脸颊上滚落下来,而边上立刻有一只面容焦躁的成年龙挥出一爪,把他扇的老远。 那里立刻爆发了一阵激烈的斗殴。低俗,粗陋到让以查不敢相信。不符合巨龙身份的绝望从尖嚎的缝隙中不客气地漏了出来,展示它确实存在。 这里简直是另一版本的地狱。以查心想。 重重的关门声。 做出任何反应之前,面前大门突然被合上。白色的闹剧在眼前关闭。 以查调整眼睛,看到莫罗椰莉弗双手背后,背靠着多西卡东花纹的沉重黑门。 过了好一会儿。 “我的族人都在这了。”年轻的银龙低声说。 “看见了。印象深刻。”以查想了想说道。 莫罗椰莉弗眨眨眼睛。这是她第一次眨眼。随后很快恢复了平静。 她起身紧了紧斗篷,又向庭院走去。 他们又回到鲜血喷泉边。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了吧。”莫罗椰莉弗说。 “我想知道。”以查说。 “梦。” 莫罗椰莉弗扬起手,在空中画了个圈,一缕淡绿色的梦幻能量流被她带起,没有成型便消失在空中。 《剑来》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梦境是我们的力量体现。生产,创造,战斗,防护,强化,典仪祭祀。还有沟通交流。一切的一切,都是依靠梦境实现。” “我知道。” “如果没有梦境的话,巨龙看上去就是这个样子。你看到了。两足兽。” 莫罗椰莉弗冷冷笑了一声,“两足兽都不如。爬虫都不如。没有梦境,我们连话都不会说了。 因为我们早就已经忘记怎么只用喉咙说话,怎么在肮脏的石板地上行走,怎么能接受脚踩在水坑里,怎么用肢体去赶走蚊虫,怎么接受那些没有幻梦美化过的食物。我们无法接受。” “看上去是的。” “没有梦境的话,就是这样。梦境破灭就是这样。梦消失了。所有的梦境。” 莫罗椰莉弗把一只手攥紧,又放开。“我们无法入睡。无论使用什么办法。 刚开始只是偶尔的中断,惊醒,随后是失眠。一点点失眠。然后是一整夜一整夜。从一头龙扩散到许多龙,一直到我的整个族人。 我们想了很多办法,药油,法术,祈灵,铸神,我们向巨灵和蔓灵求助,但最终都无济于事。 大家刚开始还能忍耐,很快就变得越来越暴躁。现在……还好。他们现在的状态也造不成什么破坏。” “知道了。你向塔粒粒奇求助了吧。他怎么说?” “没说什么。”莫罗椰莉弗摇了摇头,“他跑了。说回去想想办法,然后跑了。不知道他是已经打算跑了,还是发现灾难快要扩到他自己身上跑的。” “这也说明了事情的难度。” “难度?” 莫罗椰莉弗干硬地看了他一眼。 “是很难。就是这样。巨龙无法入睡,我们不做梦了。” 第七章 小憩 莫罗椰莉弗向前走了一步,回过身,紧了紧斗篷。“我应该解释的够清楚了。” “还没有。”以查支着脑袋,没有起身的意思。“你呢?” “怎么?” “相比之下,你的状态还算健康。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 “我不能确定。也许是体质原因。我是最后一个断梦的。” “那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 “不知道?” 莫罗椰莉弗看着他,有一瞬间,眉目间的疲惫显露无疑。 “我们用梦境计时。断梦之后,就什么也没有了。”她说。 以查点了点头。梦境的计时应相当于巨龙的生物钟。断梦剥夺了他们力量的同时,也剥夺了他们从肉体感知时间的能力。 他向外看了看。阴郁的森林上空灰蓝茫茫,颇像傍晚或黎明景象。 “自然时间,比如日夜呢?”他问。 “日夜停了。”莫罗椰莉弗回答,“日夜是地心守备黑龙的梦境催动的。我不知道他们身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想来和我们差不多。 我们断梦不久后,日夜停止转动。那时我就知道守备黑龙们也断梦了。现在各族的巨龙应该都遭受着同样的苦难。” 确实。以查心想。巨龙的梦境是梦使摇篮骨架上的那层皮。如今这层皮已经剥落,露出了里面没有生机的骨架。 巨龙之梦对梦使摇篮的正常运转应当扮演着相当重要的角色。断梦了的话,整个梦使摇篮都会受到巨大的影响。 如此来看,这确实是位面级的大危机。 以查向年轻的银龙询问断梦的原因。应当保持思路的开放,但事已至此,蓝勒温和无羽者的幕后之手显然更有可能。 莫罗椰莉弗对遮蔽盒和归零似乎缺乏了解,以查耐心讲解了一番,银龙听着,眉头慢慢皱起。 “真如你所说?” “一场泛位面之变正在发生。”以查点头。一边暗叹塔粒粒奇竟然一句也不解释便扭头就跑。莫罗椰莉弗什么也不知道的话,怎么能帮上忙呢? “我从未听过和你所说的这个……位面之子有关的事情。” 莫罗椰莉弗思忖了一会儿,“巨龙在梦使摇篮扮演了关键的角色不假,但我们之间并没有类似的传说。蔓灵数量虽少,但都颇为渊博,他们应当知道。” “最渊博的正在我家避难呢。”以查笑了一声,仰面倒在最下方的血池里。最渊博的蔓灵让他来找这位年轻的银龙。也许是他有眼光,能看出她身上的与众不同来。 又或者只是因为住得近。塔粒粒奇的花园在这座堡垒后山的深处,他还有点印象。 “那便是巨灵了。我们两族并不和睦。他们有喜欢抓我们中的弱小者当做宠物的习惯。” 莫罗椰莉弗看着以查的古怪举动,没有发出任何评论。“不过最近情况危急,我也曾经和附近的巨灵圆环通信过,勉强算建立了一点联系。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我可以带你去。” “可以。但不是今天。”以查抹了把脸上的血,“我住哪儿?” 莫罗椰莉弗沉默了一下。对于精疲力尽又无法入睡的巨龙来说,每过一天都是一种煎熬,不过她最终只是说:“跟我来。” 他们这次没有进入大厅,沿着龙堡侧面的一道长梯盘旋向上,转到堡垒背后和碑塔的缝隙之间。莫罗椰莉弗始终没有变成龙的样子,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很快,一道吊桥连接堡垒和碑塔的出现在眼前,顺吊桥进入碑塔,一路上寂静无声,满眼萧瑟。碑塔里面暗黑不见天日。脚步踩在厚重的石阶上,发出干涩而空荡的回声。 转了四层左右,莫罗椰莉弗滑入一条高高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有两个房间,一边开启着,堆着些大的吓人的工具——虽然巨大,却做工精美,闪闪发亮。 莫罗椰莉弗开启了对侧的门,把一把钥匙交给以查。“你呆在梦使摇篮的时间就住这里。里面有可以发信的小型通道。” “太好了。” 以查一手按住一手手腕,然后凭空抓出一个黑色的小圆饼。圆饼中心有一条血槽,以查弹了一下把它封起,再捏了捏圆饼边缘,鲜血从血槽一头鼓了出来,充到血槽一半的位置。 “明天见。” 他把小圆盒子丢给莫罗椰莉弗。 “你准备好时就见。”年轻的银龙接过黑饼。言下之意非常清楚:作为巨龙,她无法判断时间,只能等以查呼叫。 “明天见。” 以查重复。用一只尖爪敲了敲莫罗椰莉弗手中的小黑盒子,“这是脉搏钟。不需要法力也可以使用。我会把我的生物时间传递给你。” 莫罗椰莉弗手指动了一下。 骄傲的龙对恶魔的力量无疑会有所排斥,让她使用这种联通魔血的东西确实有些亵渎。 “没有时间观念我们该怎么进行计划?”以查看穿她的犹豫,笑道。“就这样吧。” 他走入房间,把银龙关在外面,打量房间。 座椅宽阔,床铺是赤色,大的近乎可以做格斗场。天花板足有十几米高,四角垂下四个石雕龙爪。 灯台在离地五米处,里面空空如也,以查把光亮术的光球放在上面,在椅子上坐下,开始写信。 第一封信当然寄给塔粒粒奇。 “为什么给我找了个什么也不懂的家伙引路?她能帮上什么忙?”和蔓灵没必要客气,他径直开门见山,“这小龙有什么特殊之处的话,赶快告诉我。” 以防万一,他又添上了莫罗椰莉弗所讲述的情况,询问大生命师是否有其他见解。 第二封信则发给伊佛灭。 非常简略:“我在多西卡东堡,与我联系。” 刚写完这封,一封新的信到了。来自柯启尔。 “我来不了……现在有点困难的事情。”信里如此说道。 “那就克服困难的事情。”以查毫不客气地回复,“黎芙长出来了的话,把她也带上。你们都很重要。我必须要见到你们。” 最后一封寄给涅塞。 “无事即回,好好休息。”他写下这些话。 然后他翻身上床,进入梦乡。 第八章 金绵羊 “可别把我卖了。”他说。 谁的声音?迷迷糊糊中,以查心想。 “别把我卖了。”那个声音继续说,语气平和。“虽然我会很值钱。” “涅希斯?”以查听出声音,试图坐起,但只感觉在黑暗中翻了半圈。 他伸手向怀中摸去——来的时候他把涅希斯的梦境带在了身边。 怀里空空如也,他甚至没摸到自己的胸口。 黑暗也并未被照亮,看来他已经在梦里了。 以查没有轻举妄动去打破梦境。 “别把我卖掉。”涅希斯再次说。 “你在跟我说话?”以查想了想问。 “是的。我说你。” 以查揉了揉眉头,想了两秒,算是明白了涅希斯是什么意思。 珍稀梦对于巨龙和巨灵极有价值,全知之眼的梦境在梦使摇篮能换得大笔珍宝。 眼下巨龙们正经历断梦之殇,这一个珍稀梦在这里应该比沙漠中的甘露还要珍贵。 想到这里,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打量着四周。 这个梦的黑暗并不是毫无缝隙,转了一圈便看到遥远的地方有闪着金光的一个小点。 “你竟然会担心这种事。” 他拍拍翅膀,向着那颗金色的星星晃晃悠悠飘去。“甚至担心到向我显露意识,真让我吃惊。” “这很自然,我要优先考虑存续的事情。” “就算我把这个梦卖掉又怎么样?你是求知之信力的合力,只要这种力量存在,你的存在总有一天会再次凝聚的。” “确实。” “蛰伏。然后再起。你以前就是这样做的吧。这次为什么刻意干涉命运的进程?如果我把你卖掉,就算这个梦境被分解,你也还会卷土重来,因为求知的合力始终存在。” “你说的没错。”涅希斯说,“但不是这一次,是每一次。” 金色的星星变成了一根金枝,然后是一根金灿灿的细柱,最后显出了原貌:一寸透出金光的门扉。 以查站在门外,没有立刻进去。 “每一次?”他问。 “每一次。”涅希斯说,“每一次我都会刻意干涉命运的进程。” “你倒和他者的说法完全不同。” “他者?” 以查顺着门缝向内窥去。纯黑的背景下是白色的沙漠,沙漠之中有个金色的背影——金光就是从那里放射出来的。 只看一眼就觉得双目刺痛,脑中一阵蜂鸣,整张脸几乎燃烧了起来。 以查快速向边上一闪,紧盯着黑暗舒缓眼球,一只手搓揉面部。 “就是那些喜欢提到命运的家伙。”他按着脸,等待灼热消去。“你知道的。你的旧牌友,蓝勒温,睿沐冈厄,无羽者那些,还有些新来的在边上下注。他们都在向我强调命运和使命。” 涅希斯哼了一声。 良久,他用很轻的声音问:“你为什么不进来呢?” “我觉得这样就挺好。”以查放下手,干脆道,“咱们还没熟悉到不需要保持社交距离吧。” “你真会胡说八道。”涅希斯的声音清亮平板——分辨不出里面是否有幽默感可以存在的空间,“你是害怕了。怕被我吞噬,成为我的信力傀儡。” “难道你不打算这么做?” “这是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莫非不够正确?” 涅希斯有好一阵儿没回答。以查意识到刚才的连续逼问确实有点草率。 涅希斯既然以具象化的完全意识形态出现,或许具有对应的脾气和性格——的确有激怒他的可能性。 “我会说,那是成神。”还好,涅希斯只是停了一小会儿,便慢悠悠地说道,“你的视野将会有现在千百倍宽广。” “太好了。只可惜我进不去。你的金光要把我烧掉似的。”一般来说以查会配合上一个笑容,但此刻笑容都可以省了。 “这是全视之光,可以让你脱胎换骨。” “既然你有全视之识,不如把你所知道的事情告诉我。我正有些问题需要你的解答。感谢你的会见。 顺便说一句,我坐这儿就挺好。” 以查在黑暗中凭空坐了下来。 涅希斯轻轻叹了一声。 “你果然是离我最近的生命。”他说,“你的想法……几乎和我完全相同。” “现在知道自己有多讨厌了吧。”以查大笑。 “我不讨厌你。” 涅希斯的声音依然平静。“相反,我需要你我之间的连接。我不会放弃这一次连接的机会。因此,别把我交易出去。” “我不会。” “是吗?看来我白担心了。” “你并不担心。” 以查突然止住笑声,“别说了。当你提到‘信力傀儡’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并不担心。 你既然已经知道我有这样的概念,就知道我不会答应成神为你的请求。 你还知道我们思路相仿,因此,我也不会把你交易出去——说到底,你突然向我展现完全意识,是有其他目的。 所以,你想要干什么?” “我得先提出请求,才能被拒绝,不是吗?”被戳破了意图的涅希斯并没有慌张,声音反而夹杂上一丝笑意,“走入这道金色的光芒,成为我吧。” “不。” “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我,我不是你。我还不够了解你,又怎么让位于你的意志?而且,你现在并不像你所说的那样无所不知。 按你和蓝勒温的循环争夺来看,你正处于被压制的低谷期。现在同你合二为一,恐怕只会让解决问题的手段变少,力量变弱。” “你说的对。” 涅希斯停了一会儿。 “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你,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他又说。 语气中蕴含着终结话题的意味。 缝隙中透出的金光闪动了一下——那道隔开以查和苍白沙漠的微微敞开大门之中,有什么东西被放出了。 门又很快合上。 门完全关闭了。但那东西还留在外面——一只金色的绵羊。 以查看了一眼关闭的大门,伸手摸了摸绵羊的脑袋。 坠落感突然抓住了他。 五秒后,以查从梦中惊醒。 丝绸的床单被岩浆般的汗水烧焦了,空气中满是糊味。他弹了起来。 背上粘着焦黑的丝绸余烬,光亮术点起的灯已经灭了, 但暗室的一角仍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以查摸了摸怀里,涅希斯的梦境球安安稳稳地躺在原来的地方。他起身靠近那发光的东西,弯下腰。 和梦中一样的金绵羊低下头,蹭着他的手。 第九章 龙会 以查没再睡着了,但仍在房间里呆到第二天早上。生物钟一到他便拉开窗帘,准备出发。 开门走了一步,低头只见年轻的银龙抱着双臂,大睁着银灰色的双眼,靠门不远坐着。 莫罗椰莉弗仰头望他一眼,慢慢站起。 她看上去比昨天更累。 “你在这呆了一夜?”以查皱眉。 “在哪都一样。我只想第一时间出发。”莫罗椰莉弗答道。她向以查身后一瞥,看见了那只金色的绵羊,“这是哪儿来的?” 以查考虑了一下,似乎没必要对她隐瞒。“梦里。” “梦里……”莫罗椰莉弗露出茫然的神情,伸手去摸金绵羊。以查阻止了她。“别碰。” 莫罗椰莉弗缩回手。“牧羊者的奴仆。”她低声道。 “这是它的名字吗?”以查回头看了看小羊,又看回莫罗椰莉弗。“你认得这是什么东西?” 莫罗椰莉弗停了一下。 “我只听起长老说过……金色的绵羊来自牧羊者的金梦。”她眨眨眼睛,“一只牧羊者的奴仆,可以抵消一次伤心的代价。” “伤心的代价?你确定?” “我确定他们是这么说的。” “再带我去问一下他们。” “你问他们,他们也只会这样告诉你。”莫罗椰莉弗摇了摇头,“不要再去打扰他们了,他们的神经现在十分脆弱。” 好吧。伤心的代价。 以查琢磨着这个词。 很梦幻,符合巨龙的叙述风格。同时虚无缥缈,模糊不清。伤谁的心,什么又是伤心呢? 但愿这只金绵羊有关键的用处。昨晚他尝试再次进入涅希斯的梦境。但通向黑夜和白沙的大门始终紧闭。看上去涅希斯觉得 不过莫罗椰莉弗的说法好歹确定了一点:这只“牧羊者的奴仆”是用来交换的。他没打算赶着羊出门,回身把金光闪闪的绵羊关在房间里。 莫罗椰莉弗注视着房门关闭,没有发表意见,“有想法了吗?” 以查向外走,“你有没有召集过其他的巨龙?” “没有。他们都陷入了同样的困境中,无暇自顾,怎么召集?” 银龙和他并肩而行。“梦境消失,我们不能相互连通,只是用低级信件互通了一些简单消息。他们的情况并不比我们好多少。” “知道了。召集他们。” “你没听到我的话,梦境不能连通……” “我是说,让他们自己亲自来。”以查摇了摇手。“把所有能动的龙都直接叫过来。能飞最好,不能飞的话,走也行。” 莫罗椰莉弗止住向下迈去的脚步。他们停在环形楼梯的一处。 “你想我们和他们一起商量断梦的对策?”莫罗椰莉弗把两只手都搭在冰凉的扶手上。“你是这样想的吗?” “是。” “我不知道其他族中还有多少头龙可以动……”莫罗椰莉弗凝视着扶手外深不见底的黑暗。“也许有。但我倾向于认为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如果有的话,他们早就会开始改变现状了。” 以查靠着墙。“你为什么认为是他们没有办法,而不是能力不够呢?” “或许吧。”莫罗椰莉弗回过头,目光上下扫了一下,有那么一刻以查觉得她要说出:“所以你的能力就够吗?”之类的话。 不过年轻的银龙只是抿了抿嘴唇。 “你为什么有牧羊者的金梦?”她问。看来这件事把她对他所剩的疑虑打消了大半。 “这你得问他。”以查答道,没有借题发挥。“现在有点信心了?” 莫罗椰莉弗点了点头。目光中多了一分尊敬之意。她转了个方向,向上走去。 他们一直上到塔顶。最上一层没有墙壁,只以粗如榕木的柱子顶起高高的天花板。正中摆着一个高约十尺的巨大火盆。 莫罗椰莉弗仰头看着火盆的边缘,转了半圈,搬过一架梯子向上爬。 以查观察着她,平日想要点燃火盆对于一头巨龙来说应该不费吹灰之力,现在不但要借助工具,还显得颇为吃力。 年轻的银龙爬到一半处,晃悠了一下又稳住身体,继续向上爬去。她在阶梯的顶端停了一下,两只手揉在一起,像是在试图擦燃一盒潮湿的火柴。 过了一会儿,火盆总算冒出缕缕青烟。莫罗椰莉弗艰难地向下,动作比之前更为迟缓。 “我只能调动一点能量了。”莫罗椰莉弗落到地上,微微喘着气。“幸好还能点着。” 以查没说话。淡白色的火焰从火盆的上方冒了出来,大团大团的青烟包围了他们。 “我们去会客厅里等。”莫罗椰莉弗说,“他们看到聚集的龙烟就会来的。” “太慢了。” “没什么办法,你知道现在的情况……” “你去接他们来。”以查说。 莫罗椰莉弗沉默了一下。“不行。我无法……得保持体力。” “但他们都认识你。如果你去接他们,他们会听你的话吧?” “是的。但是我飞不动了。”莫罗椰莉弗说。 以查利落地抓住她的手腕,把她丢到背上,振翅起飞,穿出两根柱子之间,飞快地蹿升一段。 下方是坟墓般的凋零龙堡和暗沉的层层巨木之森。 “说方向。”以查说。 莫罗椰莉弗慢慢地伸出一只手指,指向南方。 …… 过不多时,以查扛着四只弱小态的龙回到了多西卡东堡,他没有在塔顶停留,一路在龙堡里飞行,在莫罗椰莉弗的指引下钻入会客厅,把他们塞进四把石椅里。 绿,红,银,黑的四条龙都非常疲惫,几乎任他摆弄。 以查把他们摆好,然后向莫罗椰莉弗做个手势,让她介绍情况。 莫罗椰莉弗开始讲述。绿龙,红龙,黑龙抬着沉重的眼皮,望着银龙。 以查望着他们。方才一圈他已了解了四色龙族的基本状况。确实都如莫罗椰莉弗所说不大乐观。所幸还勉强能在其中各挑出一名尚有清醒意识和余力的龙相聚在此。 他们都是种族中的最后一个断梦者。也都同样年轻,最大的不超过九千岁。 莫罗椰莉弗讲完了。 “有什么问题吗?请随意问我。”以查和气地对他们说。 第十章 共识,重启的困境 魔焰的噼啪声回荡在大厅里。现在整个多西卡东堡由以查提供照明。跃动的魔火为脱离了梦境的荒凉现实彻底蒙上了一层肃杀之气。 绿龙博洛兹尔第一个开口。他大约五千岁,是个梦歌者家庭的次子,现在的模样是个男子,纤细而疲倦,整个上身完全靠在椅背上。 他用着一套陌生的,公事公办的语气,声音很低 “只要能把我们的族人从断梦之殇中拯救出来,&nbp;&nbp;在我们的能力和道德允许范围之内,我可以提供帮助。只是……”他怀疑地看着以查,“我又怎么知道,这不是你们恶魔的阴谋?” 另外两把椅子上传来一阵骚动,显然红龙和黑龙也有同样的疑问。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们和你们并没有大的区别。”以查微笑道,捕捉到绿龙的脸上一闪而过一丝轻蔑,他没有理会,继续说下去 “恶魔的阴谋到不了如此程度,我可以保证。事实上,你不如怀疑我才是睿沐冈厄或者蓝勒温的推手,我的到来才是对梦使摇篮的最后一击。如此这般不是合理的多?” 博洛兹尔一时没说出话。红龙亚马安开了口“说得好,我们凭什么不这么认为呢?” “这就需要你们相信我。”以查转向他。 亚马安身材略壮,精神也好一些,还有余力表现出明显的不信任。他抱着双臂,一副防御架势。“我凭什么相信你会帮助我们?” “大生命师塔粒粒奇为他背书。他专程遣他前来。”莫罗椰莉弗平静地道,“我也相信他。” “我不信。拿什么证明?”亚马安面色冷厉。 “我能证明……” 以查打断了莫罗椰莉弗的解释。 “不。不不。”他摇了摇手指,微笑道,“我不是要你们相信我会提供帮助。这太强巨龙所难了。” 亚马安哼了一声。 “我问你们个问题”以查似笑非笑地环视着他们 “你们想死吗?” 冷峻的沉默填满了大厅。绿龙博洛兹尔和红龙亚马安都变了脸色,死死盯着他。莫罗椰莉弗也偏过头,沉吟不语。 “我问你们问题。各位。”以查绕圈踱着步,目光扫过每一条龙。“回答我。” 亚马安身子一挺就要站起,黑龙摩冬抬手制止了他。 他看着以查,平静地说“不想。” “太好了。”以查停住脚步,冲他笑了笑,“如此这般,&nbp;&nbp;我们总算可以达成一点共识了。” 他挥了挥手。所有的魔火登时熄灭。整个大厅立刻陷入黑暗。 亚马安反应很快,立刻点起一小朵赤红的龙焰。随即一道劲风劈过,那朵小小的火焰咻地熄灭了。 一声闷哼过后,所有的灯火又再次亮起。 红龙的椅子空了。亚马安到了以查手里。以查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提了起来。 “我要你们相信的是,我能杀了你们。”以查对剩下的龙说,“如果你们不配合我的话,我可以杀了你们,然后再杀了你们的族人。能相信吗?” “相信。”摩冬面无表情。 亚马安发出濒死的鸡的声音。博洛兹尔用手遮住脸,好一会儿才颤抖着说出话,“相信。快把他放下!” “放下他。”莫罗椰莉弗踱步靠近,稀疏的梦幻能量从她手中亮起。 “没完呢。” 以查拎着亚马安,轻松地闪到她的背后,对手里咯咯作响的红龙说“就差你了。” “我……我……咯……我信……”亚马安的脸已经涨成了番茄的颜色。 “我对此非常感激。”以查抬手一丢。 亚马安被一阵满是火星的风带起,跌回坠着焦黄丝绦的椅垫上。他咳嗽了两声,盯着以查,目露愤恨。旁边的博洛兹尔一脸恐惧,刚才的傲慢一扫而空。 “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吗?”以查对他们呲牙一笑。 “你做了件错事。”莫罗椰莉弗走过他的背后,声音很小。 “没有。” 答话的是黑龙摩冬。他在四龙之间最为年长,&nbp;&nbp;地位也最高。他的族群是地心守备黑龙的备选族群,&nbp;&nbp;他则是族长的长子。 “好。” 以查拍了拍手,&nbp;&nbp;声音清亮,“如我之前所说,我会优先帮助梦使摇篮恢复梦境,让巨龙再次入睡。如果有什么紧迫情况的话,我会告知你们,你们务必要配合我。” 没有其他龙说话,只有摩冬说“可以。” “大家呢?有意见吗?” 阴沉的大厅中响起稀稀拉拉地两声“没有。” “你打算怎么做?”莫罗椰莉弗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紧了紧斗篷。 “重启。”以查说,“我记得,你们是有这种办法的吧?我要你们重启梦使摇篮。” “不可能!”亚马安嘶声道。博洛兹尔也摇了摇头。 “这根本不是个办法。”莫罗椰莉弗说,“我们就是不想重启,才一直等到现在……” 以查走到摩冬的座位前,“你怎么看?” “重启会将所有的梦境重置。”黑龙目光沉静,略一停顿便说,“这意味着这么多年下来,巨龙为梦使摇篮构建的所有梦境结构都会付诸东流……” “梦境在梦使摇篮意味着一切。”博洛兹尔呆呆地说。 “那倒未必。”摩冬淡淡道,“只是大家都习惯了用梦境做任何事而已。这次断梦,其他的种族也在自己求生。我们领地附近的巨人活的还不错,已经开始自己填山造湖。蔓灵就更不用说了。” “蔓灵本来就是异族。”亚马安恨恨地道,“低等生物……一遇到危险就会直接逃跑,就像卑鄙的老鼠……” “就是这些低等生物为你们叫来了救援。”以查头也不回的打断了他,依然对着摩冬,“继续说,说后果。” 黑龙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他在四龙中最为高大,有一副柔和的男性面孔,两道黑鳞从前额向后延伸,形成两个威武的角。 “后果十分严重。”他说。 以查笑笑。“只是重新开始而已。” “梦境可以重新建立,日夜的秩序也可以恢复。” 摩冬悠悠地望着他。“我们可以浪费几百年,等待甘泉重新填满湖泊,山顶重新积雪,边霞多和切勒玛再次杂交出多西卡东。 这些我们都可以等待。 但重启之后,我们的力量和意志都会回到最原始的状态。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甚至不如刚出生的婴儿——我们的传承也会被抹消。我们会变得无比脆弱,不堪一击。” “我们才是梦境的主宰。”亚马安用自己最大的声音说,“我们。” “巨人和巨灵,以及蔓灵不会受到这种影响。”博洛兹尔小声插话,“重启之后,我们很难保护自己了。” 。. 第十一章 龙王之诺 “如果你们都不退化呢?”以查打断道。 “那似乎……还可以。”博洛兹尔发白的脸上露出疑问,声音中压抑大于抗议,“怎么可以让所有的巨龙都不退化?” “不是所有的巨龙,是你们四个。”以查靠在四把椅子前方的银灰桌边。“我可以记录下你们现在的状态,然后在退化之后帮助你们返回它。 你们还会像现在一样虚弱——但只要梦境的能力重新回到你们身上,应该很快就能恢复如初。你们会保留经验,教训,&nbp;&nbp;传承,这些都可以教给你们的同族。肯定会有一段艰难的时间,但你们有机会少走弯路,再次延续下去。” 座椅上的四个身影都看着他,或多或少皱起眉头来,没有龙接话。 “你们会成为本族的龙王。”以查腿一抬坐在桌上,漫不经心地晃荡,“怎么样?” 这句话一出,气氛又是一变。 红龙亚马安张了张嘴,&nbp;&nbp;似乎忘记了要说什么,随即抿唇不语。绿龙博洛兹尔眉头皱的比刚才更深。 莫罗椰莉弗的面色没有太大改变,只有声音透露出一丝忧虑,问道 “为什么只能包括我们四个?” 以查抬眼看她,“你想要保留全部的传承?这不是阻止退化,是返回原来的状态。要耗费我的精力。再说,有你们四个就够了。” “不够。” 博洛兹尔低声接了话,犹豫道,“我们都只是青年龙,所知道的事情太少了……我只掌握了一半不到的安魂曲,更别提那些艰深的乐谱。如果只剩下我的话,大部分乐曲都会失传。再说,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教其他的龙。” 魔火的不详光芒照在他的脸上,满是萧瑟之意。 亚马安鼓起双颊,过了几秒泄出气,“我也差不多吧。” “我们的情况你很清楚。”莫罗椰莉弗说道。 “我说少走弯路,又没说不走。”以查眨眨眼睛,&nbp;&nbp;“剩下的事情你们自己想办法。” 他把两只手拍在一起。“我认为自己提出的条件相当不错,&nbp;&nbp;你们自行考虑。” “我们还有可能再次入睡。”博洛兹尔瘫在椅背上,望着其他的龙,无助地寻求帮助。“重启的代价太大了。” “我同意重启。条件也能接受。”摩冬淡淡道。 亚马安面色阴晴不定,没有开口声援绿龙,也没有表态支持。他显然和博洛兹尔有同样的隐忧,但看上去“龙王”这个称呼对他的诱惑力非常大。 以查歪着头看着孤独无助的博洛兹尔。 “你真觉得自己还能入睡?我以为你们已经试过了所有可能的办法。”他面露讥讽。 从绿龙的表情上就能读出答案。年轻的巨龙应当是做出了所有的努力,但仍然无济于事。事态一直在加速恶化。 疲倦的巨龙们互相看了看,再次陷入不安的沉默之中。 …… …… 过不多时,以查携四龙到达了通往地心的裂谷。 梦境褪去之后,这里剩下一大片崎岖的黑色小山坡。他们钻进最大的靠在一起的两片之间。 两片山壁间是向下的通道,本就是地心守备黑龙候选的摩冬在最前方带路,以查用一根连接的细线粘在四条龙身上,以随时提供帮助,走在后面。 他们摇摇晃晃,五个影子先是在他们面前拉长,随着不断向下,很快模糊于在附近的黑暗。 “我依然觉得这不是一个好主意。重启……”博洛兹尔在前方黯然道。 他流露出真实的困窘和疑惑,&nbp;&nbp;被后方的以查听了个干净。 “我们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绿龙的声音有点难堪。 “那你不如自己好好想想。” 亚马安已经恢复了镇定,傲气重新在他的语气中出现,&nbp;&nbp;“你莫非想逃避当龙王的责任?” “我确实不想当。我也没想过。”博洛兹尔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冷淡,&nbp;&nbp;“个体的得失目前不是我们要考虑的事。” “天真。”亚马安哼了一声。 以查百无聊赖地听着他们争执,几乎要打起哈欠。 一个念头突然闯入他的脑海他自己昨日在多西卡东堡睡着了。牧羊者的金梦完好无损,没有受到巨龙梦境破碎的伤害,工作的十分正常,也没有任何事情阻碍他进入睡眠。 失眠是针对巨龙们的。这么想非常正常。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的地方。 还有,剩下这些最后断梦者,数量未免有些巧合。而且都处于不能再受过度疲累的临界状态。 如果他晚来了一天或早来了一天,都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是针对我的。他心想。当然是顺便要针对我一下的了。 接着他意识到莫罗椰莉弗贴到了他的身边,和他一同落在队伍最后方。 “何必呢。你不用那样。”银龙轻声道。 “哪样?” “那样对待亚马安。”莫罗椰莉弗说。 “明白。你觉得我太暴力了。”以查笑笑。 “我只觉得有更好的办法。”莫罗椰莉弗没有表情,“用暴力让他们屈服,获得的合作也不是真心的。” “真心并不重要。” “愤懑会招致怨憎的灾祸。” “这是巨龙的谚语吗?”以查漫不经心地说。 莫罗椰莉弗看了他一眼。 “我说实话吧。年轻的银龙。”以查说,“我是个恶魔,而你们是巨龙。当你们看到我的时候,你们眼里看到的是一位性质恶劣,自命不凡的外来者,不会认为地狱竟然能跑来一位古道热肠的好心人。 我没办法让你们这么觉得。 因为我的面目是恶魔的面目,你们的眼睛是巨龙的眼睛。你们天生傲慢,只看得到奴仆,虫豸,敌人和无可抵挡的毁灭者,当我试图干涉你们的时候,我唯有两个面目选择,奴仆或者毁灭者。我的选择显而易见。” “我不这么认为。”莫罗椰莉弗严肃地道。 “总有例外。我见过,也不否认。”以查耸耸肩。“但我的策略没错。” “也许吧。” 他们继续向下。好一阵儿只有脚步印在岩面上的沉闷声响。 博洛兹尔拐错了方向,随后迅速归队。 “我们应该先讲一下接下来的行动步骤。”他冲着摩冬的背影说道。 “别急。”黑龙头也不回。 “不。我们需要知道。”亚马安道,“我们将会互为异血的兄弟手足。不论我们之前的身份,我们现在最需要平等地互相尊重。团结。” 摩冬低低地笑了一声。 亚马安和博洛兹尔对视一眼。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团结。好嘛。” 黑龙摩冬沉如深海的声音传来,“那我就为你们讲解,梦境重启的机关——归幻源柱的开启方法。现在听着。” 。. 第十二章 机密 以查用心倾听,没有漏掉一句。没过多久就知道了关键所在。归幻源柱需要四色巨龙开启,其中一龙需有地心守备黑龙的印章。 “我有备用印章。”摩冬正说到这里,“前几日在仪式上交接给了我。一会儿你们听我的指挥行动。” “催动归幻源柱的一面要九条成年的同色龙。” 博洛兹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们的颜色正好相符,但我现在的力量怕是连半条成年龙都算不上。” “我可以顶一条成年龙。”亚马安夸张地道。 “我们的同族中没有可以贡献力量的其他龙了。”莫罗椰莉弗说道。 “这件事请交给我。” 摩冬的语气不容置疑。三条龙一时没说出话,莫罗椰莉弗专注地看了他一会儿。 谈话间,&nbp;&nbp;头上洞顶已经升高到难以触及,像另一层永夜的天幕。他们跨过一道深青色的庞大拱门。以查慢慢悠悠问“你会用什么办法?” “守备黑龙应对突发情况自然有独特的手段。”摩冬淡淡道,“这件事情我还是不回答了。” “机密?”以查缩短和黑龙的距离。 “是的。” 以查快步走到他身侧,和他并行。“我要听的就是机密。” 摩冬侧过头扫了他一眼。黑龙形貌俊朗,风度翩翩,面容平和,&nbp;&nbp;不比其他的龙精神半分。以查和他目光相交,&nbp;&nbp;立刻意识到表现出的这些都是假象。他的血管里一定涌动着狂热的精魂。 “你会知道的。恶魔。”摩冬看着他说。 以查没再进行逼迫。“巨龙会敬怎样的神?”他换了话题。 “创造三角和迷乱之灯。” “那是谁?” “是梦。” “巨龙所敬的神是两个梦境?” 摩冬又看了他一眼,&nbp;&nbp;“是的。我们称它们为始祖梦。” “由谁编织而出?” “不知道。” “现在它们还在吗?” “断梦之后,和其他的普通梦境一样破碎了。没坚持多久。” 摩冬表情平静,以查能看出他说的都是实话。 他还是一直盯着他。 “你是龙王。”以查突然说。 “你的计划里,我会是。” “不。”以查依旧盯着他看,“你现在就是。” 分类法。他本来不太想用分类法去观察的。起码亚马安和博洛兹尔不值得他冒险去使用。 分类法和无羽者制作遮蔽盒脱不了关系,像钻进皮肤的寄生虫,每用一次就向里钻一点,最后会吸附在全身的血管里——对于法则生物来说,这就会成为他们的一部分。之后每用一次,他们身体中的某些细小单元就会被吸入遮蔽。最后整个生物会变成一个大遮蔽盒。 对于法则生物来说,除掉这个遮蔽盒,他们什么都不会剩下。以查尚不清楚滥用会对自己造成怎样的伤害。 想来不会有什么好处。 不过摩冬的秘密值得一试。 转一个角度,以身份排序,一顶血石王冠出现在黑龙的头上,他高举一根发光的长杖,是经历过龙王加冕的样子。 以查移开目光。感觉眉心像被刺了一下。 再去看时,那顶王冠和长杖已经看不见了。 摩冬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nbp;&nbp;没有过于惊讶。 “你知道了。”他用极小的声音说,“别拆穿我。恶魔。” “这也是机密?”以查用相同音量回话。 “是啊。” 某种默契悄然无声的达成,他们再次目不斜视。 隧道的两边开始出现雕像,陡然变得宽阔,一架仿若龙骨的大型机械默不作声,扎在前方的一座三层高台上,以查看了看,大致分辨的出那是一台特殊的日夜仪——已经停了。 “地心守备黑龙呢?”他们走过日夜仪,莫罗椰莉弗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或许被保护起来了。”摩冬说。以查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说的是“我把他们保护起来了。” 他已经是龙王了,地心守备黑龙要是全部断梦而失去自理能力,他确实有这么做的资格和责任。 莫罗椰莉弗接受了这个解释,没有再问。 “告诉我,你最看好谁?”摩冬又对以查小声说。 “看好什么?” “他们三个之间,谁最有资质?” 以查回头看了看。他其实已有答案。只是在考虑是否应该向摩冬说出。这个答案不会对那条龙有任何好处。 “莫罗椰莉弗·尼格法格。”他如实说道,笑一笑,“为何这么尊重一位恶魔的意见?” “因为我并非铁石心肠。”黑龙第一次露出淡淡的笑容。“要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的未婚妻去承受那样的苦难,难免需要一位恶魔的怂恿。” “很荣幸。我可不可以这样猜想,你所说的这种牺牲,就是可以代替九条成年龙的力量来源?” “恐怕是的。她将作为创造三角的主角。” “你不知不觉已经把所有事情告诉我了。”以查轻声笑道,“创造三角和迷乱之灯。两个始祖梦。四条巨龙,&nbp;&nbp;数字刚好。你们将会被转变为新的始祖梦。这就是所谓的重启?” “不是。” “我猜也不是。” “这是……邪门歪道。”摩冬笑了一下,&nbp;&nbp;没有笑意。 “只有龙王才知道的邪门歪道?” “是的。” “那你们的传承呢?”以查看着他。 “从零开始吧。不管了。没办法管。” “那就没有龙王了。你将会是最后一位龙王。重启过后,巨龙只能自生自灭,无根漂流。面临成熟的敌人和异险。 梦使摇篮的重构也得不到任何保证。这比我的提议凶险多了。你竟然有魄力下这样的决定。还告诉我。你在忍受什么?” “如果你有想法,可以帮忙传递我们的传承。保护新一代。”摩冬停了一下,说,“我听说过你,以查因特。” 这着实是个宏大的邀请。 以查轻松地笑笑,伸了个懒腰。“是啊。我以前来过这儿。问了些关于梦境的问题。对了。我想起来,当时我询问的对象正是位黑龙。” “那时的不是我。”摩冬诚实地说。 “当然不是你。”以查笑道。 正好到了一扇金属的大门前。以查停住脚步,望着黑龙。 亚马安,博洛兹尔和莫罗椰莉弗也随之停步,困惑地望着他们。 他们像五个小点。 以查冲摩冬鼓起掌来,黑龙漠然不语。 “怎么了?”莫罗椰莉弗问。 “没事。” 以查看了他们一圈。“我们回吧。” “回?”三龙同声惊道。 。. 第十三章 更深的偏见 “回。”以查说。摩冬上前一步,正要开口说什么,以查突然闪到他身前挥出一拳,重重锤在他的胸口,把他击飞出去,直撞到几十米开外的岩壁上。 “喂!”亚马安急叫出声,然而似乎是想起了刚才被勒的近乎窒息的恐惧,&nbp;&nbp;只是怒视以查一眼,便过去查看摩冬情况。 莫罗椰莉弗早就快步赶到,正扶起摩冬,以查已经先到了,又是一脚踹在黑龙胸口。 宛若金属相击的轰鸣一响,莫罗椰莉弗被带倒在地,&nbp;&nbp;摩冬像个遭受重击的黑色向日葵,&nbp;&nbp;冲着另一个方向直飞,跌在地上,几颗闪光的黑色鳞片被抛的老远。以查在须臾之间便已跟至,落在他身侧。黑龙举起手,摸了摸一侧脸颊,没有做出攻击动作。 以查再次切了下分类法,感觉双腿有些轻飘飘的,蹲了下来。 “以查因特!”另外三头巨龙赶到旁边,莫罗椰莉弗叫道。 “没事……”摩冬刚开口,以查皱着眉,又重重打了他好几拳。黑龙用双臂护住胸口,以查不管不顾的直击,黑色鳞片四处乱飞,摩冬的身子在地上几次弹起,金石之声最后几乎变成了锤击沙袋的声音。 “别打他了!”博洛兹尔低喊。 “别动!”恶魔之声一吼,三龙都被震慑的安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以查向边上一坐,擦了擦汗。摩冬的双臂和胸口的鳞片已尽被砸脱,&nbp;&nbp;露出一层皲裂的表皮。他微阖双眼,看着天花板。另外三条龙都看着他们,&nbp;&nbp;面色惊疑。 “没有。”以查一手抓着摩冬肩膀,把他翻来翻去,自言自语,“没有。” “没有。”他又说。 摩冬咳出一口气。 以查又把他端详一遍。 “你做什么呢!”亚马安怒道。 “确实没有。”以查没理红龙,把摩冬放平。 “是没有。” 黑龙终于接话,声音低不可闻。 “你把他藏哪儿去了?”以查面无表情,看着他问。 “他是谁?” “让你做出这种选择的‘他’。阴谋的黑影。贝石年轮。隐秘的魔鬼。蓝勒温。只有他会推动这种全面的退化行为。 你没有被占据,你抵抗掉了?但你肯定接触过他。” 以查点了点太阳穴,“不然你不会有这种想法的。” 摩冬试图开口,然而只是倒抽了一口凉气。以查把一只拳头的拳背虚抵在他的额头上,不一会儿便将他治好——要是在巨龙形态治疗就不会这么容易,弱小态倒还有点好处。 摩冬慢慢地坐了起来。 “没事了。”他先对站在以查背后,面色各异的三条龙说,“他要杀我,我早就死了。” 亚马安和博洛兹尔的脸色像中了击到墙壁弹回的弹力球,变得更加扭曲。莫罗椰莉弗也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他们。 “我们知道。”她简短地说道。沉默了几秒,紧了紧斗篷,走到一边。 黑龙又转过头,&nbp;&nbp;对着以查,&nbp;&nbp;“你的行为会加深偏见。你想过这一点?” “我随时准备承担后果。” 以查扯了下嘴角,“快说吧,阴谋的黑影在哪?” “被我关在了禁闭梦里。然后梦碎了。和其他的梦境一样。” “什么时候的事?” “反正在我产生重启的想法之前。” 黑龙准备拂去身上已经脱落的鳞片。以查摇了摇手,连接的细线弹出,所有的鳞片被丝线拉扯,同时归位。 摩冬专注地看着这个过程。 随后他们一同站了起来。 “怎么样?现在该没有疑问了?”黑龙平静地问道。 以查摇摇头。“所以你觉得,你已经摆脱了蓝勒温,你的这个想法就是你自己产生的?” “我很难不这么认为。而且你也提出了重启。”摩冬看着他,“我知道你是谁。” “非常正常,因为我向你们介绍过自己。” “我说的不是恶魔以查因特。” 摩冬的脸上一闪而过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压低声音,“你是窥探的魔鬼,是吧。窥探的魔鬼提出的办法,我们最好得听。” “黑龙的哲学竟然是听魔鬼的话。”以查大笑。 “听或者不听都是选择。我只不过选择其中一种。” 摩冬整理着手腕上的鳞片顺序,向身后的金属大门一指。“好了。你对我的误会应当解除了。我身上没有什么阴谋的黑影。我和类似的存在曾经接触过,但他已经随梦碎而散。” “至于刚才我们的小冲突——”他又笑了。巨龙的威严回到他的身上。“我也用行动证明了,在你停留的这段时间内我会宽容对待你,配合你的计划。一切将会畅通无阻。” “你愿意继续重启?” “是的。” “我知道了。”以查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现在回吧。我们三天之后再来。” 摩冬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 亚马安第一个质问,“怎么可能?三天后?” “我们的同族不知道有多少能再撑三天。”莫罗椰莉弗说。 “不会是全部,也不会一个都没有。”以查说。 “重启呢?”摩冬在他背后问道。 “今天我没这个打算。本来就只是想排除掉蓝勒温的影响罢了。” 以查摇了摇手,牵动细线,把他们向回拽。“回吧。好好休息——如果能休息的话。我为你们再提供一个关怀性质的帮助如果你们觉得有谁实在要失去控制了,把他送到多西卡东堡——叫我来接也成,我来帮你们照看他。” 他又对他们呲牙笑了笑,看龙的脸上掠过飞蛾般的不安。 失眠发狂而死和落在恶魔手里显然已经成了一个两难选择,他们竟不知道哪一种坏一点。 博洛兹尔明显惊惧到无法动弹,以查强行把他拖走。 他走的比来时快,一到裂谷的出口,迅速把弱小形态的龙们都丢到背上飞起。 空中,以查感觉亚马安在配合博洛兹尔悄悄地在接近他的脖子。他抖抖翅膀把他们丢下,又在离地十寸时接住他们。 至此,再无怨言。 他向三色龙约定了联系办法后,便抓着莫罗椰莉弗径直向多西卡东堡飞去。 “你今天的行为很不聪明。”把银龙放下后,她说。 以查扬起眉,示意莫罗椰莉弗开启城堡大门。 “你说奇怪不奇怪?” 他像是没听到莫罗椰莉弗的话,自顾自说起来,“关于这断梦之殇,我有两个高深莫测的帮手。但我偏偏都是通过梦境才能联系到他们。” 他边说着边向庭院内走去。 莫罗椰莉弗眼睁睁地看着恶魔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消失在空气中。 。. 第十四章 恶人 以查再次穿过落月湖的清醒梦。诺洛儿仍以无羽者代言的形式和他交谈,交易。 万万不能用分类法去打量她。他按捺住想要知道更多的念头。无羽者对于自己所植入的规则应该有更高的操纵权。 他想知道他们脆弱的合约是否已经破裂。 “我不能在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对你说。”诺洛儿抱着双腿坐在湖边的岩石上,背朝着她,和之前的样子一般无异。她的声音是沙利叶的。 以查丝毫没有走到她面前的打算。 “那怎么办呢?” “你暂停了分类法,又还没有将炎灭之心交给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笔算一笔。告诉我梦使摇篮位面之子的位置。拿什么交换?” “啊……”诺洛儿轻轻地叹了口气,“你帮助我是为了阻止我。” “很明显。你也是。我们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突然说的这么清楚?” 水泽仙女把头软软地放在膝盖上,&nbp;&nbp;默声不语。 “给我个提议吧,我累啦。”她说。 我可以交出涅希斯的金梦。以查突然有个疯狂的想法。 “别把我卖掉。”涅希斯诚恳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我可以告诉你蓝勒温在梦使摇篮的分魂位置。如果你想让位面之子吸纳他的话,我对此不加阻止。”以查最终说道。 诺洛儿发出泡沫般的轻笑。 “帮助我。不是捉住我的手去砍别的家伙呀。” 她前后摇晃着身体。在沙利叶的声音映衬下,这种天真的行为更显怪异。 “除非那家伙也是你想砍的。”以查说。 “没错没错。”诺洛儿晃来晃去,动作幅度越来越大,几乎要从岩石上栽下来。以查皱眉看着她。 她忽然高高举起双手。 “好!我同意了。”她轻快地说,“成交!” 一枚洁白的羽毛从上空飘落,&nbp;&nbp;落入以查手心。以查瞄了一眼,记住其中信息,&nbp;&nbp;将它点燃,挥落。 “成交。” 他准备离去。 “不要在森林里放火哦。这可不好。”诺洛儿在他身后说。 以查猛然转身,看到诺洛儿也转过身来,一双湿润的乌蓝眼睛大睁着,目光明亮。 诺洛儿嘻嘻笑了起来。 她用的是自己的声音。 “怎么啦?怎么啦?”水妖精梳着自己长长的头发,搔首弄姿。“你呆什么?我说,被人当了那么久的传声筒,也该反应过来了吧。现在跟你说话的是我。我跟你讲两句行不行?” “我没想到你能反应过来。”以查看着她说。 要说眼前诺洛儿俏丽调皮的机灵样子是沙利叶伪装的,实在有些难以相信——他想不到他能有这样的兴趣爱好。但要说一只小小的水妖精能挣脱泛位面神的控制,似乎也不大可能。 “多亏了我可爱的女儿勒澈。”诺洛儿眉眼弯弯,言语间瞬间充满爱怜,“她是我的身外之身,意外之意。有了她,我觉得脑子灵活多啦。” 仿佛响应她的话语,湖面冒出一个女孩小小的头颅,又很快钻入水中。 勒澈的存在,为诺洛儿保留了主体之外的意识和感知?以查看着女孩头颅消失的地方心想。 “恭喜你。” 他想了一秒,&nbp;&nbp;“你要告诉我什么?” “主物质位面乱套了。” 诺洛儿把头发撩到脑后,&nbp;&nbp;露出鬓边的亮鳞。“大家正在你争我夺哩。” “正常。” “你的学生搅了好多乱子。你也不管管?你不想管?” 诺洛儿拿起一排贝壳发卡中的一个,小心地给自己别上。 “我不知道妖精对责任心这么有认识。” 以查叹了口气。诺洛儿跟他说这些做什么?“你是物质位面的神了吧。为什么不自己阻止?” “试过了。斗不过他。”诺洛儿嘟囔,挥舞着另一个发夹,“我才刚搬了新家。正觉得有意思呢。” 平心而论,守物之子这最核心的遮蔽盒已经被他带走,无羽者应该在主物质位面搅不起什么风浪了。 若是涅塞一意想呆在自己的故土,只需要摆脱蓝勒温的影响就行——关于这一点,却也没见到他的任何报告。 “没什么重要的。”以查考虑完毕,说道,“如果有岛等级以上的灾难,再告诉我。” “他真是个恶人。”诺洛儿像是想起了什么,大声啧啧,“好啦。反正现在也还没有太影响到我。大不了我就再换个地方呆。算了。跟你说也没用。” 以查点头,走了一步,又停下。 “对了。你对他怎么看?” “他?” “传声筒另一端的那位。你对他有感知了,对么?他是不是恶人?” “恶人。大恶人。”诺洛儿肯定地说。 …… …… 落月湖清醒梦的界限从脚下消失。迷雾分开之后,眼前是多西卡东堡的大厅。 莫罗椰莉弗正在一盏长灯下安抚一位浑身抽搐的老者——他把一盆鲜红的果酱泼在她的斗篷下摆上。 显而易见,&nbp;&nbp;银龙们的状态比昨天更加糟糕了。 以查一个一个看过这些虚弱而狂躁的弱小之形,想起今天黑龙王在自己手下毫无还手之力的样子。他们平素可以在弹指一挥间撕裂他的胸腔。喷出的火焰足以融化他的骨头。 如果他们真的恢复原状,他会遭到四族的报复和憎恨。 偏见和做实偏见的恶毒果实。 以查勾起笑意。 他向那个角落靠过去,莫罗椰莉弗看到他的到来,拉着那位老者下意识缩了一缩。 他对这个反应很满意。 “三个小时后,我们去见巨灵。”他对莫罗椰莉弗说,不等她答应旋即离开。 回到碑塔中,一切回归寂静无声。 以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注意到魔火投下的阴影更加浓厚,像在黑曜石外又裹了一层黑纱。 推开门,挤开金绵羊,转个方向,便看到伊佛灭坐在敞开的阳台上,几乎将整个阳台面积占掉一半。 “我,只能呆十五分钟。”恶魔大公爵没有回头便说。 “够了。顺利?” “并不。” 预料之中的答案。虽然他并不很想听到——这意味着伊佛灭未必能带来额外的帮助了,也许正好相反。 “我答应你的。说吧。除了做梦之外,有什么我能做的?”以查和气地道。 “能,来一趟?” “抓紧时间。走吧。” 。. 第十五章 满腔恶意 要说伊佛灭比他更熟悉前往蔓灵庄园的路,以查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不过事实似乎确实如此。 他们低飞在苍茫一片的森林中,没有日光也难辨方向,伊佛灭在看上去完全一模一样的景观中熟练的转换路线,不一会儿以查便看到爬满藤蔓的钟型古堡钻出树林背景,施施然出现在面前。 在伊佛灭轻车熟路地绕过层层复杂的防守,钻过几道枯干的树藤屏障后,&nbp;&nbp;以查看着他说“你一直都呆在这儿?” “她需要照顾。” 伊佛灭扬了扬手,几道缠在一起巨蟒般的枯树自动展开,乖巧地直站两边,露出一个缺口。“还有别的东西。也要照顾。”他说起后面这句时明显丧失了兴趣。 “想不到塔粒粒奇真把这烂摊子都留给你。”以查环顾四周。蔓灵的庄园变化巨大——所有曾经翠绿的树叶都枯萎了,叶柄缩的像牙签,叶面也合成一个皱褶的细条。 断梦之殇对蔓灵的影响也不小。 “嗯。”伊佛灭回过身,&nbp;&nbp;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上方。 以查看到他满是漆黑硬皮的的喉头下面钉着一颗闪亮的鲜绿色钉子。这是大生命师的独特法术,&nbp;&nbp;生体限制术的具象。 “怪不得你说只能在我那里停留十五分钟。他靠这个管束你啊。”以查端详着钉子露出的部分,&nbp;&nbp;钉头几乎整个嵌入大恶魔粗糙的皮肤,看上去便觉得充满寒意。“要我帮你取下来吗?” “不用。”伊佛灭没有接受帮助,转身向深处走去。 没走多久,另一侧的森林传出簌簌声,以查心领神会,蹲下张开双手,下一刻地狱猎犬冲出树丛,呼哧呼哧地扑入他的怀中。 以查摸了摸再见的头。再起身看时,便见不远处空地上立着个细长的亭子,亭子用纹了花纹的硬皮封闭,露出的两面有手臂、腿脚皱巴巴的展开形状,远看有点像某种邪恶教派的神庙。 伊佛灭停在那诡异的亭子前等他。 以查牵着再见跟上,走到近处,伊佛灭才在空中虚划了一下,亭子的一壁打开了一道宽约一米的开口。 里面有点点微弱的绿光,一进入,发酵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饶是以查的恶魔之躯也觉得有些刺激过度,脚步放慢,&nbp;&nbp;下意识掩住口鼻。 伊佛灭却好像习惯了,&nbp;&nbp;不为所动靠近那发出**气息的事物。 以查从食指的上方去看,只见一株等身高的灌木结成了一只鸟妖的样子,孤零零地栽在一汪浑浊的浅池中。 灌木上的叶子也如外面的庭院一般,尽数是枯萎样子。以查视线向下,见和水面相交的植物根部已经变得漆黑,裂开黄绿色的伤口,有虫子在里面钻来钻去。 “这是她?”以查绕着那滩浊水打量。 “是她。” 伊佛灭的声音非常之轻,有如面对稀世珍宝,尽是爱怜。 “有点严重了。”以查瞥他一眼,心中暗骂塔粒粒奇。大生命师离开之前应该是教会了伊佛灭看护和保养重构体的方法,却没有考虑到在断梦之殇下这些方法是否还能适用。 “你。帮我。”伊佛灭说。 “当然。” 但没有那么容易。 以查试图唤醒生命能量。塔粒粒奇已经把所有索伦娜的残骸用掉,重构出了新的个体——眼下这个个体还未彻底成型,他甚至无法换个办法再来。 只能顺着大生命师留下的痕迹再走一遍。 蔓灵用的是自己熟悉的方式,让他来模仿实在是束手束脚,再加上断梦的影响,天然的能量几近枯竭。以查先做了最简单的事情——用洁净术点纯了那滩脏水——只这一下,附近的生命能量就被消耗一空。 他面对着**的等身像,犹豫了一会儿。随后便招手叫伊佛灭靠近。 “能救她,吗?”大恶魔说。 “可以。”以查说,&nbp;&nbp;“你能付出什么?” 伊佛灭的一只手按在后颈处,&nbp;&nbp;他惯常拔出斥灭破坏锥的地方——破坏锥应该也做了等身像的材料,恶魔只是把手空放在那儿,语气呆板地回答 “都行。” 以查靠近伊佛灭,手掌变成尖爪,两根爪子钳住那根亮绿色的钉子,略一使劲便拔了出来。 滚烫的血液喷涌而出,两恶魔的胸口衣物瞬间灼出一列喷射状的孔洞,以查飞快地把钉子捏成两段,重重地把不带钉头的前端又拍回了同样的位置。 伊佛灭捂住喉咙,向后撤了一步,浑身的肌肉不受控制的不住颤抖,没有发出声音。 以查把另外半截钉子一弹。 鲜绿的钉子如一道微弱的光电,没入那丛灌木的脖颈处,发出空空的击木声。他这才把自身所带的所有生命和梦幻能量全部放出,依照塔粒粒奇留下的结构填补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枯木树叶舒展,裂口闭合,开始发出新绿。 以查停下手,擦掉额头汗水。 转过身去看伊佛灭,大恶魔仍说不出话,紧握双拳,发出一连串风琴漏气的声音。以查摆摆手示意他听自己说。 “我重新设置了你的生体限制术。” 再见开始舔他的手,以查拍拍地狱猎犬的脑袋。“你的生命会和这丛灌木连接在一起,为她提供能量。一切完成之前,你不能离开这所庄园。其余的事情你照办。 我不保证效果,但可以明确告诉你风险要是灌木再度枯萎,你会和它一同毙命。当然,你也要保住自己的命。” 伊佛灭点了一下头,没有太大表情变化。 “消耗很大,尽量保证自己的健康吧。阿斯蒙德大公爵,我为你献上同胞之间最衷心的诅咒。”以查注视着他,“我会再回来看你。” “不。用。”伊佛灭发出嘶哑的两声。 “我会的。” 以查牵着再见离开。穿行在日夜停止的天幕中时,终于感觉思维开始转动。 当然会的。大恶人。天生无辜的位面之子。生来有罪的遮蔽盒。 无羽者的行动如此巧妙,使他明明知道,却得顺其自然。他的做法间接,隐蔽,看似无害,小打小闹,躲在蓝勒温的耿直威胁之后,更显得高深莫测。 索伦娜若是在那里重生,便不会再是完全的鸟妖,而会有一具植物的身体。 本来不会这样的。如果索伦娜的重生池不在那里的话。 如果她的坐标…… 不在梦之子诞生的坐标上的话。 以查瞥到了多西卡东堡就在脚下,准备降落。冰冷的风拂过翅膀,恶意逐渐填满了胸腔。 。. 第十六章 归乡之歌 还没到三个小时,莫罗椰莉弗已经如一把利剑插在他的房门前了。 “你脸色不好。”她说。 “你也一样。”以查冷冰冰地说。莫罗椰莉弗斗篷下摆上的果酱渍十分刺眼——因疲倦而导致的注意力缺失的重要证据。 但他完全无心提醒。 刚才的事情无法做万全考虑,真令他烦心至极——这种情绪发展起来,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大局上绝对走错了一步。 伊佛灭的事只不过是件小事。却是个不得不做的小事。 “巨灵只欢迎友善的拜访者。”莫罗椰莉弗上下扫了他一眼,提醒。 “恶魔善于伪装。” 以查简短地回答道,把银龙甩到自己背上。 …… 莫罗椰莉弗路上又告诉他许多与巨灵打交道的办法。大部分是早先就所知道的,讲这些也会继续消耗银龙精力。但以查也懒得打断。 “你找巨灵想说什么?”她终于问道。 “聊天。” “我同他们谈过了,&nbp;&nbp;他们对目前的状况也束手无策。” “你没听到我说话。银龙。”以查说,“聊天,闲聊。非正式的谈话。可能还要伴随一点音乐。我们不是去索要方案的。” 莫罗椰莉弗沉默了一会儿。 “上次没有说完。”她说,“希望你之后能注意一下对亚马安和博洛兹尔的态度。这对你只有好处。” 以查只是短促地笑了一声。 “你有你的想法。”莫罗椰莉弗的声音十分疲惫,“我知道你对我们有偏见……” “偏见?”以查语调怪异地打断了她,“我认为是洞见。该死的洞见。你说是吧?” “我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你预设限制和立场,&nbp;&nbp;在本可以缓和之处痛下狠手。我族和塔粒粒奇有一些交情——即使在巨龙和蔓灵之间,也可能有情谊存在。我还是不懂,你为什么一上来就排除了和睦的可能……你将这个原因归结于巨龙的傲慢……但我觉得……” 莫罗椰莉弗的语调逐渐放慢,&nbp;&nbp;终不可闻。她伏在他背上,呼吸轻缓,像是睡着了。 但以查知道她完全没有。 他们这次飞的很高。越过一大片森林,地面向前突兀地裂开,地平面陡然上升三百米。 爬上这三百米,再向远处,一座有上下两圈山脊的环形山浮在色调暧昧不明的天空中,威严而沉默。 那便是最近的巨灵圆环。 以查靠近环形山,向山的上部一路爬升,每隔一会儿就发出一段友好态的声纹。 几秒后,他们冒出山顶,山脊宽如死夜的大河。环形山的整体过于庞大,所在边缘的弧度几乎难以分辨。 以查待要降落,迅速感到身子一浮,撞上了什么软软的东西,低头看,他们已被一只半透明的淡紫色巨手托在掌中。 以查就势停了下来,&nbp;&nbp;没有放下莫罗椰莉弗。 “我是多西卡东的银龙,&nbp;&nbp;莫罗椰莉弗·尼格法格。巨灵们,请你们在此出现!”莫罗椰莉弗双手握住以查后襟,仰起头,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喊道。 手掌边缘浮起一座淡紫色的小山,一只明晃晃的白眼睛宛若明月升了起来。 “不见。” 明月将要下沉,却顿了顿,然后转动一下,盯着以查看。 “恶魔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以查说。报上一系列多余的称号实在是件傻事。他挑了他们一定会感兴趣的一件“我是巨灵母星流落子民的亲友。” 满是漂亮花纹的白眼睛呼啸着一眨。 “啊…………” 不知道从哪里发出,巨灵敞开漫长而愉悦的一呼,声音广阔悠远,宛若从远古传来的一声长叹。 “见了。” 他说。 交错在一起的沉重脚步声由远至近,由小到大。环形山渐渐开始震动,过不多时,他们被半透明的巨灵头颅包围。一只只眼睛犹如悬在空中的光明球,或高或低注视他们。 以查环顾四周,只觉得眼花缭乱。 “母星啊……”巨灵们同声说道。共鸣传来,莫罗椰莉弗在背上闷哼一声,&nbp;&nbp;身子大震,几乎把以查肩头的布料拧出水来。 “派个代表与我谈话吧!可爱的远古之魂们!”以查反过手拍了拍莫罗椰莉弗肩膀,直到她气息平稳一点。“我是来做客的,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你们共谈旧事!” “说什么……”一只巨灵发出烟气一样缥缈的声音。 “说他者不愿意听你们说的,说你们不愿意向他者说的。我愿做完全的倾听者,赞同者,抚慰者。”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念《钩子!扎!爱它!》。 刚开始,巨灵们只是沉默不语,用一双双亮若炽火的眼睛看着他。 很快有第一个巨灵开始加入唱诗,很快是第二个第三个。 所有的巨灵开始同声歌唱。 整座环形山又开始颤动。很快他们换上了自己的古老语言,越唱越缥缈,连以查都跟不太上了。 他一面轻声哼歌,一面抓住银龙肩头,帮助她不被这力量冲垮。 到了一个中止的小节。歌声恰到好处一止,余音渺渺。薄雾轻晃,面前的一只巨灵从巨大的躯壳中脱身而来,挥去气状的外壳,落在地上时已经和他们同样大小,浑身放出淡淡白光。 他向他们走来。 “我是‘舌苔’努比索索。”他向他们鞠躬——巨灵似乎刻意模仿了以查的形态变化,现在是背长双翼的双足双手之形。“希纳尔环欢迎你。我们尊贵的、重要的友人。请跟我来。” 以查礼貌一笑,跟上前去。这时背上的莫罗椰莉弗才猛然放松下来,浑身瘫软,动也不动。 “善于伪装……真是好善于伪装啊……你……巨灵从未……从未这样对待任一个外来者……”她气若游丝地说。 “最有力的伪装就是真心实意,就像最坚硬的外壳就是真理之言。”以查轻快地答道,“我不擅长做梦,但很善于唱歌。” “舌苔”努比索索在前,轻声哼唱。这是另一首迎宾曲。以查不时和谐地应和两声,一面观察。 变化过的巨灵身影仍旧如梦似幻,歌声听上去也轻松异常。 “我看断梦之殇对你们不成问题。”以查对努比索索轻笑道。 “我等古物,见变化千万。”巨灵果然平静答道。 有那么一瞬间,莫罗椰莉弗似乎想起言争执——巨龙亦算古老种族。但许是忌惮巨灵的神秘莫测,便收了回去。 “那我就放心了。”以查说,“我们再来一起唱一首归乡之歌吧。” 。. 第十七章 三环巨灵会 许多小节过去后,“舌苔”努比索索带领他们停在了一座浮空的平台上。环形山内有许多平台——以他们现在的尺度标准来说都可谓巨型。 他们落在一个宽阔平整的所在。 四周不见任何建筑,地面平如一个无限延伸的休止符。以查被地上的纹路吸引了目光——地面绘有一串同心圆,间隔由小到大米,从最中心一直扩散到岛屿边缘,每隔两个,会有一个圆加粗加重,&nbp;&nbp;特别饱满。 努比索索停在从内向外数第三个圆环上,坐了下来。以查也就势坐下,把莫罗椰莉弗放在旁边。 努比索索哼出几个音符,淡淡的白雾升起,空气中即刻有同样的声音应和,宛若一片不断绽放的光辉花朵。 很快,在他们所坐的圆环上出现了其他的身影——依旧是先从眼睛出现。眼睛们一齐一眨,&nbp;&nbp;身形便变成了和努比索索相似的样子。 以查大致一数,&nbp;&nbp;又来了九位巨灵,加上他们一共十二位,正好不松不紧围坐整个圆环。 “今天的乐章上谱着什么?”对面的一位红眼睛的巨灵说道。他们变化出的样子颇为雷同,只能从眼睛和身上的颜色分辨。 “愿望和乡愁。”努比索索答道,介绍以查,“这位客人带来了母星的消息。” 我可没这么说。以查心想。 巨灵这种生物不怎么进化,不怎么改变,也对逻辑性颇为忽视——若想和他们进行语言游戏,或是进行精确定义的辩论,怕是白费力气。 因此他只是答道“没错。我见到了终一母星的遗迹。” “在哪儿?”红眼睛的巨灵问。 “终道之末的背面。现在是正面了。”以查说,“我看到十颗月亮……” 不好阐述。对于终一母星幻想的记录有诸多外界贬损,和巨灵谈话时明显不能带出。 但巨灵们完全没有给他犯错的机会。他们迫不及待地讨论起来。 “等待结束了。”一位黑眼红身的巨灵严肃说道。 “唱吧!唱吧!”一位碧眼碧身的巨灵马上小声开始吟唱。 “这里已经没什么好呆的了。我们现在出发,还是后天出发,还是昨天出发?还是假装出发?” “我们的数目还远远不够……” 一位灰眼睛的巨灵满脸忧虑,“他刚才说什么?十颗月亮。还差二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完成三十万的月阵。我们有多少呢?” “差的太多了。” 对面泥土色的巨灵缓缓摇头。“多的像茶杯和肉食者的语源。” 巨灵们的讨论愈发热烈。完全忽略以查和莫罗椰莉弗存在。还好他们现在和恶魔与龙差不多大小,发出的音量也在他们的舒适程度内。 以查看她一眼——银龙的困惑之情溢于言表,难以遮掩。 “怎么?”以查用手肘碰碰她,一面分心听着巨灵们争辩。 “我从没见过他们这样。”莫罗椰莉弗低声道。 “哪样?” “我和巨灵们打过一些交道。”莫罗椰莉弗说,&nbp;&nbp;“虽然他们拒绝的多,回应的少。我们也知道他们确实神秘,孤傲,冷淡。但从未像今天这样……” “让你一句话都听不懂?”以查嗤笑道。 莫罗椰莉弗待要再说什么,抬眼看了下以查脸上表情,便马上抿起嘴唇,拧过头来。 她皱起眉头,似乎准备专注聆听理解巨灵们的讨论,但十位巨灵已经换上了古语,激谈正酣,即使以查帮忙翻译些重点词汇,听起来仍是七零八落,不成整句。即使把其中提到的意象串成串,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好吧。确实如你所说。我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 莫罗椰莉弗终于叹了口气,承认失败。“你跟他们说的那件事是怎么回事?” 以查向她讲解终一母星幻想。莫罗椰莉弗静静听着。 “我大致了解了。”以查讲完后,她点了点头,“这和巨灵族的终极梦想有关,他们自然异常重视。” “不妨说这是唯一能通往他们心门的道路。当我们真想要对方坦诚相对的时候,&nbp;&nbp;兴趣有时比普世的利弊更关键。” “原来你会和他者融洽相处啊。” 莫罗椰莉弗面色恢复平淡,顿了顿,&nbp;&nbp;没有继续这个话题,&nbp;&nbp;“但这和我族的困境有什么关系?” “有。马上会变得更加明显。”以查回答。 巨灵的内部讨论渐近尾声。红眼睛的巨灵收束了话题。 “我们已经在那里了。我们还没有到达。”他做了个坚定的手势,“但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像暴雨一样扩张。” “没错。”以查自然地接话,仿佛他一直参与在讨论之中。 “啊。这不现实。”努比索索用唱诗般的语调说,“现在的气候不够和谐,想要大量成形太困难。” 他所说的“气候不够和谐”,指的便是断梦之殇所带来的梦使摇篮的位面级灾难。 莫罗椰莉弗这次迅速地明白了其中含义。略带赞赏地看了以查一眼。 有这样的迫切需求的话,巨灵族应该就可以同巨龙齐心协力,共克时艰了。她如此想到。 果然。红眼睛的巨灵应声道“既然这样,大家说,我们一定要先让梦使摇篮恢复可以大量孕育的强度了?” “要更繁盛,更密集,更肥沃。种子!幼苗!天边的星辰!”泥土色的巨灵兴奋地叫道。 巨灵们纷纷点头赞同。达成共识。 努比索索转向以查,“带来好消息的黑鸟,尊贵的客人,我们想知道您的意见,您怎么看?” 好糟糕的称呼。以查心想。同时感觉莫罗椰莉弗正用期待的目光望着他。 他清了清嗓子,露出真诚的微笑。 “感谢你们的赞誉。我觉得——”他环顾四周,巨灵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充满希翼,“你们应该先在那儿。” “您的意思是?”努比索索问。 “我建议你们立刻前往终道之末。在属于你们的遗迹上繁殖,重建。不要再管这里了。” “好主意!我们怎么没有想到!” 红眼睛的巨灵愣了一下,马上拍手大笑。 以查微笑以对。随后感觉手肘被死死的拉住了。 他转过头,看到莫罗椰莉弗满脸惊疑的望着他。 。. 第十八章 莫罗椰莉弗的愤懑 十位巨灵还在等着他说话。以查并不推辞,挣脱银龙的抓握,详细为他们讲解。 巨灵们对梦使摇篮感情淡薄,听说终道之末是更好的准备场所,便立刻把断梦之殇丢到脑后,甚至连诸如适应性,迁移难度的等等实际问题都懒得考虑,&nbp;&nbp;还得以查为他们一一指出。 巨灵们又见以查如此深思熟虑,安排妥帖,更加情绪高涨,完全把他当做真正的亲友对待。 这场会议持续了很长时间。 “他们真听你的话。” 回去的路上,沉默了许久的莫罗椰莉弗终于开口。她极有修养,即使早有异议,&nbp;&nbp;也没有在刚才的讨论上公然发难。 “自然。”以查平平回道,略微调整了下方向,“巨灵心地澄澈——说是天真也行,&nbp;&nbp;听上去前言不搭后语。其实他们最能体会他者态度和心境。我但凡有一个建议不是真的从他们角度出发,他们会立刻发现的。 他们的认可,正说明我今天的提议都是无私之举。简直感天动地。嗯。就是这样。” “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莫罗椰莉弗冷冷道。 以查大笑了两声。这立刻激怒了银龙。 “你接下来真打算这么做?让巨灵离开梦使摇篮?”她的语气已经降到冰点。 “是……” 莫罗椰莉弗紧抓着以查肩膀,几乎是在开口瞬间打断了他。“丢下我们?抛弃我们的位面?你获得了巨灵的信任,就提出这样的提议?” “是的。怎么了?” “怎么了?” 莫罗椰莉弗使劲抽着气,好像在奋力提起精神,不然下一秒就会入睡或者窒息似的,“怎么了?那我们呢?梦使摇篮呢?” “你不妨说清楚些。” “好。好。我说清楚。” 莫罗椰莉弗咽了一下,嗓音嘶哑,“巨灵是梦使摇篮的重要生态组成部分。如果他们离开的话,所有的巨灵圆环都会崩溃,这又会对我们造成多大的影响?你想到这些没有?我们需要他们的帮助。 龙也好,巨灵也好,巨人也好,哪怕蔓灵。平日再怎么不和,也应该为共同的家园贡献力量。我们的梦并不只是为了我们自己!一直是我们的力量在维持梦使摇篮的运转。” “嗯哼。” “今天你也看到了,问到了。我也看到了。巨灵的力量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他们之前对我们的请求置若罔闻,并不是因为他们力有不逮,&nbp;&nbp;纯粹是因为他们不想出手相助。这倒也好……” 他们已经落在多西卡东堡的露台上了,但莫罗椰莉弗并没像往常一样第一时间就跳下地来,仍抓着以查脖颈两边,情绪激动地说个不止,“巨灵只要不做大的动作,梦使摇篮的骨架就依然存在。 你知道吗?梦使摇篮是完全依赖我们,巨灵和巨人才存在的位面。 巨灵撑起天空,巨人降为地面,龙则是这天地间的一切。现如今已经因为我们的原因,导致所有的循环和内容都濒临枯萎。 这时你再让巨灵离开这里,三者少了两者,梦使摇篮应该怎么存续?你说,你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毁灭我们的?” “那肯定是帮忙了。” 以查淡定答道。背着一时没顺上气的莫罗椰莉弗走过会客厅。 五把高大的扶手椅犹如五个无头的怪物,从肩膀到胸口反射着磷磷魔火。脚步声敲在地面上颇为空荡。 现在应该是晚上九点。以查心想。今晚是和摩冬约定三天的第一晚。三天之后,就要正式开始梦使摇篮的重启。 “帮忙。我本来一直相信你会帮忙……”莫罗椰莉弗低声道。 她累了。好长时间没有休息,太累了。连愤怒都保持不了多久。 以查能感觉到她坚持了好一会儿,&nbp;&nbp;最后只是把头疲倦地靠在他的后颈上。 他把莫罗椰莉弗拽下来,放在正中的那把椅子上面。 银龙软软地靠着椅背,&nbp;&nbp;阖着双眼,&nbp;&nbp;睫毛不住颤抖。 “都怪我。”她小声说,“都怪我……我在同族面前支持你,给你背书,带你去见巨灵……我刚开始选择相信你,然后就走到了这一步。现在全族的命运都在我的手里,而我相信了你……” “那个,哪一步来着?”以查随便坐在最近的椅子上,支着脑袋。 “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莫罗椰莉弗没有理会问题,用死灰般的语气叹息,“我早该知道的。” “嗯。还有吗?” “还能有什么?” 莫罗椰莉弗苍白地笑了一下。 “情绪表达。”以查说,他自认为口气不算好也不算坏。“还有支撑情绪的补充事实——这方面你说的越多越好。” 莫罗椰莉弗停了好长时间。好像对他的反应感到难以置信。 “行吧。我当你已经讲完了,你还会不会继续支持我?”以查问。 “你说呢?” “我认为会。” 以查摊手,惟妙惟肖地模仿她的语气,“毕竟你说‘反悔也来不及了’。” 莫罗椰莉弗微微睁开双眼,没有生气地望着他。 “你说的对。”她缓缓地说,“我们已经没有希望……” “银龙。” 以查猛地打断了她,“既然你说完了,现在听着。我只说一次停止这些愚蠢的语言。”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好好想想,我为什么让你和我一起。” 以查点了点太阳穴,“你觉得,没有你,我就无法联系巨灵?你再想想我们今天会见巨灵的过程。你认为我需要你的引见么?” “我……” 莫罗椰莉弗的双眼失神了一会儿,然后她微皱起眉头。 “好好想想。我走了。” 以查拍拍袍子,站起身,“今天你听到的,都是我让你听到的。还不明白?” 莫罗椰莉弗茫然地睁着一对灰眼睛,嘴唇颤动。 以查没有等待回答,快步离去。 一个小时后,以查躺在床上,听到有谁在敲他的房门。 他抬抬手指,房门自动打开。莫罗椰莉弗走了进来,停在靠近床头的墙边,背着手。 “非……”她说。 “诶。”以查再次打断。“道歉就不必了。” “谢……” “也不必。” 以查摇了摇手指,“都一样。今天你的反应,也是我预料到的反应。坐。” 莫罗椰莉弗垂下眼睛,但没有坐下。 “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对于巨龙来说,是重启梦使摇篮。对于巨灵来说,是帮他们回归母星。”以查答道。 “那,巨人呢?” “我很高兴你能这样思考问题了。”以查笑了笑。“明天吧。十二个小时后,我们去见他们。” 莫罗椰莉弗犹豫了一会儿。 “你有一项终极计划。对么?比解救断梦之殇更大的计划。”她终于开口问道,“能不能告诉我?” 以查一笑。 “我目前没看到告诉你的理由。银龙。我拒绝回答。你还会不会继续支持我?” “你说呢?” “我认为会。” 以查无所谓地挑了一下眉毛。“但没有关系。我更希望你憎恨我。这是一种力量。我们会很需要力量的。是吧?” 。. 第十九章 红色的黑玫瑰 “混沌地狱的数字是六。因为恶魔的数字是六。我们至今不知道,天使的数字定为七是为了比他们多一笔,还是恶魔自己想要少一笔。 终道之末的数字是十,或两个五。绝对应该猜想第一世界是一,但它其实是四。一归于御衡者花园。 杀生域是零。而梦使摇篮则是三。 巨灵,巨人,巨龙。在梦使摇篮被称为不可或缺的三存在。 巨人和巨灵撑起整个位面。巨龙的工作使梦使摇篮真正鲜活起来,浑然一体。他们的关系未必融洽,但都深深明白,他们三者对于他们的梦之乡同样必须。” ——《九位面一本通·概述》 …… …… …… 这次以查做好了准备迎接梦境。 他本不用每天都休息的。但经过前两天,不免可以意识到梦使摇篮的巨龙梦境虽然枯竭,但仍然是最容易激发梦境的地方。 坠入睡眠的黑暗后,他静静等待梦的来临。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这次走入梦境的是柯启尔——他呈一个白色的发光球体,从意识空间的远处晃悠着靠近。 在这种情况迷糊而歪曲的情境下,即使是已经认识数百年的家伙看起来也会像是陌生人,但以查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他。 “停下。” 以查认知到柯启尔的存在。便即叫停。自己也试图停住不动。 潜意识推动他们——完全不受控制的。像河面上两个小球因为波澜而不自主的靠近。 “别过来了!” 以查干脆对柯启尔的光球喊道。 梦境在这里是沾染了真实气息的东西,天使怎么会和恶魔梦境连通?他们梦的方向应该完全不同。 这个梦境很快会在极度的意识不调和下崩毁……按常理说是这样。但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梦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 “是我呃。”柯启尔的声音轻飘飘的传过来。 “我知道!停那说。” 认知相符,连通,柯启尔显出了他平日的样子。他抬起一只手——动作很像一个蹩脚的渔夫。 他抛出一张白色的网。 天使不想讨论别的。以查领会到他的意思。“这个梦可能不安全,可能另有企图,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想告诉你。” 以查把注意力回到那张网上。他知道这是做什么的。 它被抛起后迅速摊开。伸展的速度快的惊人,但下落极其缓慢,很快张成一个完美的拱弧,定型——像某种精心加工过的房顶,隔在他们之间。 随即网格上有不少节点开始强调自己,膨胀,闪烁。 “你不用提醒我……” 以查扫过那些网格,迅速记住所有节点的位置和以脉动发射的信息。不得不承认,这种需要耐心和条理的工作还是天使最为擅长。这张网注脚妥帖,标示清楚,宛若一件没有缝线的衣物。“……提醒的不错。” 柯启尔攥着两只手。这张大网定型之后,他们的位置有了支点,不再波动。 “以查,小心。”他诚恳地道,“分类法是邪恶的。无羽者更加危险。我们还没有办法审判他。” 闪烁的节点正在慢慢熄灭,顾不上和天使争论语义,以查一面狂记,一面道:“当然。你自己为什么不来?我有个计划,准备了好多事情等着你做。你既然知道关键……” “我知道关键。我的朋友。” 以查猛然抬头。 “你怎么知道的?” 发光的网黯淡了。像是被他抓住了一个活结要命的那根绳头,整张网在他们面前飞散成灰烬一样的光点。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信里没有提。” 随着这句质问,以查像突然搭上了劲风的小舟,向前飘去。 他盯着那个白色的身影,他不可能认错柯启尔,对吧。这未免太可笑了。“出了什么事情?你为什么不来,为什么又知道我的计划?” 柯启尔慢慢地向后退。但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是不断缩短。 “我想想……你又出了什么事情?别告诉我是图书馆大扫除。”以查用怀疑催动意识前行,风一样快,“因为秩序之源?丘比特?还是沙利叶?” “这些目前还不重要。别瞎猜了。来不了就是来不了嘛。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柯启尔说。 真萝卜的古怪。以查心想。这件事情从内到外透着不合理。一切都轻飘飘的。 他不可能认错柯启尔。柯启尔不可能不来帮他。柯启尔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无羽者是危险的。分类法是危险的。他从未向任何存在透露自己那个计划的具体情况。计划的可能性不可预估。这个梦是红色的黑玫瑰,不可能之物。 所有存在的东西都是疑问,错位,或者一厢情愿的臆测。 “来。”“连接”在梦里不能使用。他伸出手。 “呃。” “抓住我。” 以查在心里重复那些疑问,越是充满疑问,越是意愿强烈,在梦里就走的越快。 “不行呀。”柯启尔慢慢说。 “别管那么多了。过来!我要撬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是谁放进去的浆糊……” 这种意愿暂时超越了一切,以查立刻就闪到了柯启尔身前。 他看见他的背后极远处,有一把茶壶在旋转。 他伸手去抓柯启尔。一点也不客气。 就像抓小鸡一样。我必须像蝠翼魔抓走兔子一样抓走他。以查心想。 果然,他马上钳住了柯启尔的胳膊,用力一扯。天使茫然地眨着眼睛——没有动。他有千万斤重。 意识的重量? 他的意识这么沉重? 不,是有东西缠住了他……一定是这样。闪过这个念头的瞬间,他看到柯启尔的身上果然出现了许多弯弯绕绕的细绳。 他在把天使往回拉的同时,那些绳子像水草一样缠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 “自己摆脱掉这些啊!你的脑子呢?”以查猛敲着柯启尔的脑袋——一连敲了好几下,这种意愿太强烈了。 柯启尔眨着眼睛。以查注意到他的目光没聚焦。 “别忘了那张网啊。”天使说,“我可以保证它没有错误……” “还有谁知道?”以查放弃把他拽回,腾出一只手,揪着他的领子一阵摇晃。“他们知道吗?” “没有了。呃。没有了。”柯启尔连连说道,“为了保密我……” “行。”以查打断了他。这是他的天使朋友,货真价实。 接触到天使之后,梦境已经从边角开始崩溃。他还想多问一个问题。 梦崩溃了。 不是。是他从梦中醒来了。 有谁在敲门。吵醒了他。 以查蹦了起来。现在是凌晨五点。他立刻感知到。 谁在这个时候…… “进。” “我想了想,觉得我还是来吧。”柯启尔慢吞吞地走了进来。“啊。金绵羊!” 第二十章 突发情况 以查盯了他差不多一分钟。 “呃……你看着我干嘛?”柯启尔有些不自在起来。金绵羊和地狱猎犬一个一边,很快把他的两片下摆咬的湿漉漉的。 “你说你不来。”以查依然看着他,“要是柯启尔说不来的话,他不会来这儿。” “我没明白……” 天使抓了抓耳侧的发卷。这个动作完全是柯启尔的动作。除了刚刚那个诡异的梦之外,似乎找不到任何可以怀疑面前天使的证据。 如果面前的不是柯启尔——而是一只和柯启尔几乎一致的生物…… 那他多半也很难撒谎。 “我在怀疑你是不是柯启尔。”以查坐下,继续盯着他看——再见对眼前的天使也没有特殊反应,他也注意到了。“你是不是?说实话。” “我……” “对于‘柯启尔’,我指的是那个和我一同在塔粒粒奇手底下经受考验的同学;发了几千篇文章,其中有快一半和我意见不统一的学术对手;听到黎明之战的征集令马上溜号来找我的蠢货;和我前往终道之末,第一世界,主物质位面的旅伴,帮手,良友。” 以查不慌不忙地补充完毕。视线一刻也没有松懈。“秩序之源的塔布摩权天使柯启尔。你是不是他?” 如果面前的天使露出任何破绽,他确信自己可以第一时间捕捉到。 “我肯定是呀。” 眼前柯启尔茫然而困惑的表情恰到好处,眨眼的频率也无懈可击,“你怎么啦?” “我怎么?” “突然开始回忆过去之类的。”天使笑笑,“这可不像你。” 满分表现。 按理说,在怀疑下去就显得有点太挑剔了。 毕竟梦可能只是预兆,或者潜意识——要他说出:“我怀疑你是他者假扮的,因为我在梦里梦到的情况不是这样。”这种话,未免有点无理取闹。 以查还是迅速打开分类法查看。 能量分类和从自己出发的关系分类上,都能确定眼前的是柯启尔没错。 真要命。 他无疑一次也不想用分类法。但似乎总是陷入需要它的时刻。 胸口那种轻飘飘的感觉又回来了。他马上把它关闭。 柯启尔乖巧地站在原地不动。 “没事了。”以查想了想,对他说。然后开始给他讲述目前情况。 今天他必然要和莫罗椰莉弗去与巨人们会面,有了柯启尔,便可以和他分头行动。 当务之急是将他介绍给巨龙。不过这点倒没有任何好担心。 “它快咬烂我的袍子了。”柯启尔委屈地指着金绵羊。 “那就帮忙给它想个用法吧。”以查说。 …… …… …… “天使。” 莫罗椰莉弗没有过度反应——惊讶无疑是非常耗费体力的情绪。“你好。” 除此之外的自我介绍都由以查代劳了。 “你的脸色很不好。”柯启尔蠢蠢欲动起来,善心涌起,想要提供恢复。博洛兹尔和亚马安撞进了会客厅的门。一个灰头土脸,一个身上溅满了黄褐色的污泥。 两条龙看上去都糟糕至极。 “啊。这里还有脸色更不好的。”柯启尔大惊小怪地赶上去,莫罗椰莉弗也跟上。 以查看到他们身后还有十几只弱小态的龙,面目呆滞,用某种植物的卷须歪七扭八的绑在一起。 “怎么弄成这样?”以查一边明知故问,一边也上前,看着柯启尔把可怜的龙小队请进门,开启洁净灵光,让他们的身上暂时焕然一新——虽然精神还是同样萎靡。 柯启尔和莫罗椰莉弗给到来的龙安排地方暂坐。一坐下,他们立刻瘫成一团,用大拇指烦躁地互相推搡对方。 亚马安和博洛兹尔早挤在了同一把离门最近的椅子上,二者谁都没有力气向前去到下一个空位,或者回答以查。 过了好一会儿博洛兹尔才有气无力地解释:“他们快接近极限了。” “知道。” 以查笑嘻嘻地点头。他早答应好接收他们。 柯启尔从他那里听说过了巨龙们的情况,现在已经切换成了宁静灵光。 巨龙们的神情稍有缓和。 有柯启尔照顾,以查便跟随莫罗椰莉弗走出房间。原来她是去为这些不速之客准备早餐。 多西卡东堡的厨房也可以用“宏伟”来形容。莫罗椰莉弗在一排排宽阔的桌台间穿行,桌台上摆着大的惊人的各式器具。不过以查却没有看到任何在明面上摆放的食物。 “吃的都在哪?”他随口问。 “平时的在那儿。”莫罗椰莉弗指向厨房的深处——如果她不刻意指出,很容易以为那是道棕灰色的不起眼墙壁。 仔细看,墙壁正中有条细缝,缝的中心有一个同色的锁盘。 “里面是些大型动物吧。”巨龙不能完全以梦境为食,还得以物质补充——他们的胃口又大的很。 “是。” 莫罗椰莉弗并没向那道占据一整面墙的门去,而是走到一个相较之下颇为瘦小的橱柜前,打开下层,拉出两个坛子。 一个坛子里装满了那天见到的红色果酱,另一个坛子则是半空。 以查再向里看,这层橱柜里还有三排坛子,一排九个,大多数里面都是空的。 莫罗椰莉弗试图把拉出的两个坛子举起——没有成功,以查就势接过,银龙什么也没说,走到另一侧去拿碗。 这充满了物质氛围的低俗情形着实好笑。 “这些够吗?”以查忍住笑意,“你们的身体变弱了,食欲也变弱了?” “嗯。但其实不够。”莫罗椰莉弗简短地道。 “吃那里面的呗。”以查示意那面墙。 “不行。” “为什么?” 以查打量着莫罗椰莉弗,刚开始,他以为弱小态的龙不能消化那些平时所吃的食物,一秒之后他马上明白了,“你没法做?” 莫罗椰莉弗的两根眉毛扭了一下。 “我没有力气。”她低声说。 下一秒她发现自己整个移到了门边,以查捉着她的手,按在锁盘上。 “你……” “力气够打开它吗?”以查问。 …… 过了一会儿,他们端着一座小山样的烤肉塔回到了会客厅。 以查把肉山向柯启尔头上一丢。“喂吧。”天使任劳任怨地行动起来。 以查又拿出两个新做好的脉搏钟,交给博洛兹尔和亚马安,三个脉搏钟他都增加了可以互相通讯的功能。 “你为什么不让你的天使朋友和我们一起去?”路上,莫罗椰莉弗小声问,“你叫他来,难道只是给我们打杂的?” “本来不是。”以查回答,“这不是有突发情况嘛。” 第二十一章 巨人之信 巨人们从地面上升起。原本被以为是山脉的层叠地理事物开始活动,伸展,舒张。一块螺旋状的巨石反向旋转,张开,接在了也是刚刚才显露形状的手腕上。手腕连上手臂连上肩膀——肩膀从一片陡峭的山崖上分离出来。 很快出现了一个巨人——巨人坐起的地方剩下大片中空。 巨人说:“龙。” 以查把莫罗椰莉弗带到前面,重建了九米见方的重力空间,让她能够站上,又把一团气塞进她的喉咙处,保证她能流畅发声。 巨人只出现了三个——用以查的标准来看,个个面目诡怪,形容惊悚,光是半坐起身,额头便与高空中的他们平齐。 以查看着巨人们身后的大片空洞,心知他们数目远不止于此,只出现三个多半因为此处地壳的承受能力已达极限。 “宏伟的生灵。” 莫罗椰莉弗·尼格法格朝着最近的巨人鞠了一躬。 以查默不作声,看着她与三座巨人交涉。 巨龙的梦境填充了梦使摇篮天地间的内容,他们理当有足够话语权。 巨人们虽然面目可怖,却简单,敦实,听不懂花言巧语。路上他们已经说好,让银龙来进行和他们的谈话。 “银龙。” 为首的巨人转动没有眼皮的眼睛,看着莫罗椰莉弗。他的额头上满是裂纹,和岩石同样颜色。 “想必你们知道,我族已经为断梦之殇苦恼许久了。”莫罗椰莉弗昂声道,“继续下去的话,我的族人都会陷入无梦的僵直中,然后是癫狂,最后是死亡。那时梦使摇篮也会迎来它的末日。” “我们无能为力。龙。” 和巨灵超脱的态度不同,岩石巨人的语气中带着真诚的歉意和无能为力。 “我知道。你们不必自责。”莫罗椰莉弗尽管疲惫至极,仍维持着仪态,“但我们不想坐以待毙。因此我向你们提出一个请求——一件你们可以做的事。” 巨人们缓缓转动头颅,互相看了看。 “只要能拯救我们的家园,请随意提出吧。” 莫罗椰莉弗似乎没有预料到他们答应的如此干脆,顿了一顿。 以查察觉她微弱的犹豫。 巨人们果然如资料上所说那般善解人意,温顺平和。由颇受尊敬的银龙族出面,达成目的当然是轻而易举。 若是莫罗椰莉弗想由巨人之口来堵住这个过分的要求,多半会希望落空。 “只要你讲,他们就会答应。”以查轻轻地转到她身侧,“就看你愿不愿意讲了。” 莫罗椰莉弗尖锐地看了他一眼。以查轻笑一声,退到不引人注意的地方。 “请提出你的要求。龙。”较远的一位巨人说道。 莫罗椰莉弗眨了一下眼睛,停了一秒道: “请你们离开这儿。” “离开?” “对。”银龙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流利地说下去,“这就是我们的请求。请你们离开梦使摇篮。我们会为你们安排好去处。” 莫罗椰莉弗直直地望着他们,三座巨人面面相觑。稍顷,岩石巨人转了回来。 “我们同意你的请求。”他说。 “你们都不问去哪儿吗?” 莫罗椰莉弗面无表情,只有微颤的嘴唇暴露了心境,“以及,你们走后,留下来的空洞该如何填补。梦使摇篮的未来又会怎样?” “唔……” 岩石巨人大如钟鼎的眼珠朝着她,流露出不解,“银龙啊。我们没有疑问。你说过,这样便可以拯救我们的家园。” “我是这么说……”莫罗椰莉弗明显还没说完,以查勾了勾手,压扁她喉咙里的那团气体。 银龙接下来的话变成一声哨声,她愠怒地转头过来,以查已经按住她的肩膀。 “没错。是这样。” 以查按着莫罗椰莉弗,一起向巨人额头的皱纹鞠了一躬,“作为莫罗椰莉弗·尼格法格的助手,现在由我来介绍一些微不足道的行动细节吧。” 为巨人定下的迁移日期是第二天晚上,比巨灵稍早——完全是照他们对“守时”的态度量身定做。他们有自己辐射可以判断时间,以查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告诉他们应去的坐标,方位,又帮他们做了些适应性的工作。 巨人们对他的说法深信不疑,一一听从。 莫罗椰莉弗在解除了气团后也无争辩,一路沉默,在返回的第一时间便把自己关在了有密门相隔的房间里。 …… 当天下午开始,天色开始向暗变化——不是因为日夜,而是组成天空的巨灵族开始逐渐离去,以查拉着柯启尔投入在缓落环形山,制作缓冲和临时支柱的工作上。 “等他们都走了,没有光怎么办呢?” 柯启尔拉着一个半径将近四里的空气垫。以查将它接过,丢在一个正在缓缓下降的环形山下面:“不用。” 柯启尔瞪着他,震惊至极,“没有光就没有温度呀!” “胡说。” “不。呃。对。呃。不。哎呀。我知道你的意思。” 柯启尔磕磕巴巴,坚持说着,“但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巨灵一走的话,没有光作为支撑,就什么都没有了。温度没办法传播。我们都会冻死的。” “是吗?”以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当然是!这不是你写的吗?《论黑暗的各种程度》。”柯启尔睁大眼睛。 “是啊。” 以查收回目光。柯启尔完全没有对试探做出反应。做出又一个满分回答。 他向下一个环形山飞去,“你能做一下那个吗?” “哪个?” “就是那个。那种天使的活儿。”以查说,“要有光。什么的。”他做了个打响指的动作。 “我可不行。我只是个权天使呀。加百列才可以……”柯启尔停顿了一下。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没有了天使长,秩序之源现在怎么样?” “很好。” “很好?” “很不好。” “你把我可弄糊涂了。”以查笑道。 “我不能妄加评论。啊,你看那颗桦木的样子——不怎么样对吧?”柯启尔朝他眨了眨眼睛暗示,又露出为难的表情,“我们先别管这个了。” “好吧。换个话题。”以查耸耸肩,“你觉得那里还适合接收一批新的低阶天使吗?” “你想……?” “堕天使教团。这个承诺也拖了够长时间的。等我们结束梦使摇篮的事情。或者等梦使摇篮自行了断。” “呃。还是有点突然……” “行不行?” “行是行……会很麻烦。不算变格的难度和注册过程,他们又该去哪里呢?” “这个问题就不用考虑了。” 第二十二章 支柱行动 这实在是过于忙碌的一个下午。 因其独特的结构和拓展方式,梦使摇篮的面积约为秩序之源的十二倍。以查和柯启尔像两个有无穷动能的黑白箭头一样来回穿梭,一直到傍晚才堪堪给大部分位置最为危险的环形山加上了防御措施,又每隔九千里设置一个临时搭建的三点支柱,算是把巨灵离开后,物理上可能产生的崩溃预防完成。 他们坐在一个三点支柱的顶端鸟瞰着地面,稍事休息。 “不对。不对。”柯启尔突然叫起来,“完全不对。我们犯了个严重的错误。” 以查动也不动,支着下巴,“有这么稀奇的事?” 柯启尔猛地站起,两只手上上下下比划起来,“现在我们把支柱都插在地面上,撑起天空部分,可是等巨人一走,地面就会下降,起码下降三分之二!整个‘地’的部分会只剩下核心一点点。” “没错。” “那这些支柱也没有支点了。” 柯启尔甩着两只手,面色忧虑,“巨人很有秩序性,他们一定会有序撤离。大量的巨人会在同一时间离开。整个地面会突然崩溃的。我们到时候再慢慢修补肯定来不及。 还有呃,巨龙重启是什么时候?后天。从巨人离开,到巨龙重启梦境还有一天,这中间的崩溃时段应该怎么撑过去呢?” “是啊。” “对了!还有!巨人和巨灵都撤走之后,大部分的位面结构都会很难维持。巨龙们的堡垒肯定会被破坏不少,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死伤几乎不可预计。” “这一点倒不重要。”以查说,“重启之后,巨龙们都会回到最原始的状态,除了我们提前定下的龙王,剩下所有龙的经验,智慧和财富都会化为乌有。 在这之前,有点损伤根本无所谓。 事实上,我们只需要保护谈好的那四位年轻的龙就可以了。只负责他们四个还是十分容易的,哪怕一直把他们当四个布口袋背着都可以。” “啊。你不打算管剩下的那些龙了……” “只是让他们多存续一天?当然不。”以查轻描淡写地说。 柯启尔试图做出一个对抗式的表情,但失败了。 “可是……”他嗫嚅道,“可是如果那些巨龙都能活下来,就算没有了经验和财富,他们也能作为重启之后的原始种子,他们还是有成长,繁衍,再次发展的可能。” “这个当然,我不否认。不过要多确保一条弱小态的龙的安全,我们就要付出多一点精力,所以这是个完全的数学问题。你对我们精力极限的估计如何?” 饭团看书 “呃。起码能救助三千条龙?” “这个数目,即使自然经过一天的天地崩溃,应该也剩的下。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我们依然不用去干涉。” “可那是另外的三千!”柯启尔叫道,“如果我们积极行动,可以保住另外三千条龙。加起来会留下六千条龙。” “我承认六千比三千更大,不过三千就足够建立新的种群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每个生命都是独立的个体呀。”柯启尔睁大眼睛。 “取决于你用什么样的分类去看。”以查说。 柯启尔直愣愣地看着以查。 “你记得你说分类法不好来着。”他慢慢地说。 “绝对精确尺度上有错误。”以查面无表情,“但近似情况下能起对应的作用。大部分情景下是个不错的方法。” 柯启尔的脸一瞬间扭成了一团。 “你真坏。”他难以置信地说,“大部分巨龙的生命比我们还长。他们是伟大的生物。每一位都是一件珍宝,这怎么可以用数字或者类别一概而论呢……” “嗯。” 以查看一眼他,还是没有流露任何情绪,语调平板。 “相较物质生物,仙灵,妖精,甚至我们所遇到的灾难而言,我对巨龙的困境感到更强烈的可惜——这样尊贵的物种不应该如此被命运无情玩弄,生存与否竟然要依靠于一位他们一向所轻视,鄙夷的物种个体——这种情况本来就是难堪和不应发生的。” “我这样说你感觉是不是好一点?”他注视着柯启尔。“但做决定的时候,还是数字为准。博取谅解,沽名钓誉,使自己或他者的内心更加好受通通都没有意义。” “那你和我干嘛还照顾他们?那些多西卡东堡的银龙,还有那些被送来的绿龙和红龙。如果我们两天后还是要抛弃他们,那还管他们干嘛?” “只是预防暴动。虽然他们现在基本没有力量,但要是拼命的话,难保他们不做出点什么。 像你说的,他们可是伟大的生物。现在的弱小态只不过是为了保存精力。如果那么多龙想和我玉石俱焚,还是非常容易的。” 柯启尔张了张嘴,似乎被以查干脆的承认噎住了。 “那……那我……我应该……” “你该做什么还做什么。能帮助即将陨落的生命过好一天,也是天使的职责不是么?”以查拍了拍翅膀,向前飞去,“好了。休息结束,继续。” 开始了“地”的部分。 巨人们尚未离去,无法以太过具体的形式设置支撑。他们先是寻找地裂缝隙施工——太过稀少,显然远远不够——又每隔三个三点支柱设置标记。 已经是非常简化过的行动了,但仍然花费了他们大量的时间。 勉强收工之后,时间已近夜晚。 天色则因巨灵撤离而变为暗蓝。 “已经开始变冷了。”柯启尔抚平几根炸起的羽毛,担忧地说:“对黑暗的对策想好了没有?” “现在还不用急。”以查说,“先跟我去个别的地方。” 柯启尔跟上以查,没过多久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冷风里飞行一会儿后,他们来到了蔓灵的庄园。柯启尔的情绪因为故地重游而高了一些。 以查落在那日所见的古怪亭子前面。敲了敲一侧墙壁。 墙壁很快打开一线,以查和柯启尔闪身而入,正见那尊鸟妖灌木像亭亭玉立,绿意盎然。 左右环顾,只见伊佛灭倚坐在亭子的一角,气息有些淡薄。 第二十三章 大生命师的宝藏 柯启尔快步上前,天使恶魔毕竟有别,以查阻止他,自己靠近伊佛灭。 恶魔大公爵并无大恙,只是分了一半生命给鸟妖雕塑,再加上不休不眠的照顾濒临崩溃的庄园,能量损耗过于巨大,连身形都看着小了些。 伊佛灭收了一下坐姿,梗着脖子,全身透露着防备和抗拒。 他应该不习惯被看到这样虚弱的状态。以查对此心知肚明,没有贴近,隔着足够礼貌的距离蹲下,视线与他平齐。 “我只是来给你做个提醒。”他省略了多余的寒暄。 伊佛灭呼出一缕淡淡的白气,“什么?” “明天晚上将会发生两件事。” 以查招招手,让柯启尔和他呆在一起,“第一件,整个位面的温度将会降到你所能认识到的最低,这里当然也不例外,这个过程大约会持续四小时。” “明白。”伊佛灭没有疑问,语气没有任何波动。 “也是。我想这对你来说不会是很大的问题。” 以查笑笑,“你只需要保持这个亭子四周封闭,再用恶魔的心火温暖整个空间就行了。虽然对你现在的身体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但应当不会致死。” 伊佛灭没有回答,面露傲气,算作默认。 “但还有第二件事情。”以查看眼灌木雕塑,“恐怕不能容许你好好的呆在这了。” “我哪里也不会去。直到……”伊佛灭说。 以查扭头注视着那尊鸟妖灌木雕塑。鸟妖头顶一圈树叶结成一个叶冠,中间嵌着一个小小的花苞。 这朵花开放的时间,应该就是构建完成,鸟妖复活的时间了。 “不行。不行呀。” 柯启尔笨拙地朝着伊佛灭挪了挪,摇着头接过话,“明天晚上,整个梦使摇篮会开始崩溃。组成大地的巨人和组成天空的巨灵都会前往另外的地方。 这里也会崩溃的。你不能独自呆在这……跟我们走,我们会帮你带上她。” 有那么一刻,伊佛灭似乎并不想回复天使软绵绵的建议,停了一下才勉强开口:“怎么带?” 柯启尔站起身,用钻研的眼光打量了一会儿四周。 “应该不会很难。”他认真地说,“这个地方原本的密封性就不错。我们可以把这里都封起来,连着亭子一起拖走。亭内的环境不会有多大改变。 我们还有余力,一定可以。跟我们走,我们可以保障你们的安全。” 柯启尔说完,寻求支持似的转向以查。但伊佛灭率先做出了简短的回答:“免谈。” “为什么?”天使讶然。 伊佛灭没有回答。以查慢悠悠地指了指大恶魔的咽喉部分,只见他喉头下方长钉打穿的缺口没有任何愈合痕迹,一个圆圆的洞眼分外鲜明。 “这是……” “生体限制术。”以查冲柯启尔点头,“他被咱们的大生命师固定在这个地方。我重构了一次这个法术,现在已经不能再在上面施加调整了。” “啊。” “大公爵得在这呆到塔粒粒奇返回。” 以查拍了拍手,“咱们的缺德老师设定的很清楚。遗憾的是,我们也很清楚,如果我们不把梦使摇篮的危险排除的话,他宁愿在我家躲一辈子,也不会回来。” “什么意思?大生命师不回来?他要放弃他本来的家?” “虽然我们的老师总是把自己的花园挂在嘴上,但很明显,在他心中的优先级排序里,他自己的生命安全才是无可匹敌的第一重要——对于一位蔓灵来说,这也十分正常。好啦。我们还是考虑下一个方案吧。” 以查起身,拽着柯启尔退出亭子,把墙壁关上。 “我们现在干嘛?”柯启尔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出声。 “把大生命师的宝藏们收拾一下。” 以查头也不回的向通往主屋的路走去,“我们可没办法让他的整个庄园在崩溃里安然无恙。” 他们轻车熟路,直奔地下的实验室。 有伊佛灭的照料,样本在这样凋敝的环境下竟然还留存有三分之二。 以查目不斜视,穿过五个样本间,用法术解锁了一面暗金色的大门。柯启尔惊的叫了一声。“原来那年偷试题的是你!” “还好他没换加密方式。”以查狡猾一笑,招呼柯启尔进来。 蔓灵不会衰老,千年对他们而言只如一瞬。同千年前一样,所有的珍稀样本都保存在这个房间,连格局都未有重大变化。 一只活的七指手从他们身边走过,以查把它一脚踢开。他一边提醒柯启尔注意事项,一边走到一个高大的架子前,扫一眼标签,便从一端开始,把装有混种胚胎的透明罐子咣咣扫进怀里。 没过多久,柯启尔笨手笨脚的抱着沓张牙舞爪的肢体干样本走了过来,“要拿多少?” 以查抬抬手,用“连接”把它们压缩成牢固的一团。“能拿多少拿多少。” 柯启尔愣愣地点头,把已变成一个圆球的样本揣进怀里,略微踌躇,走向墙边的一排箱子,咬着手指头开始挑选。 以查笑道:“现在是不是觉得精力花在这些上面,比花在三千条龙上有价值的多了?” “不能这么比。”柯启尔闷闷地回答。 “好嘛。”以查懒得争辩,加快了收拾样本的速度。 等他们再也拿不动任何一个拇指大的瓶子后,他们走出房间,回到大门外的空地。 以查摇摇手指,整个主屋四处腾起无数黑色的火舌。 “这是做什么!”柯启尔大叫起来。 他两只手已经完全占住,身上也超了负荷,只犹豫了一下,眼前的建筑瞬时便陷入魔火的邪恶之海,无可挽救。 以查欣赏着噼啪作响的火焰,没有笑意的笑了笑。 “这里有太多不能放跑的东西了。”他慢慢地,颇有兴味地说。“你看到了,咱们老师的收藏可真够恐怖。巨灵和巨人离开,再经过梦的重启,整个梦使摇篮会变得十分脆弱。经受不起任何随机变量。要是那些实验性的混种不小心跑出来一个,可能都会对重生的巨龙造成灭顶之灾。” 柯启尔没有回话,脸色苍白,像是正在经历一场剧烈的心绞痛。 “走吧。” 以查用肩膀撞撞他,“我们还要帮伊佛灭的亭子做点加固措施呢。” …… …… …… 他们直到深夜才返回多西卡东堡。 这次并没有得到银龙莫罗椰莉弗的迎接。以查也没有多余的拜访之意,和柯启尔直接向自己房间返回。 一路上并未见到任何一条巨龙。 明明设置好了联系的方法,但没有龙尝试联系过他。以查这么想着的时候,踏进了房门。 第二十四章 二不大于一的时候 一团火焰在他头上炸开。以查在那一瞬间选择把身上的所有样本甩给柯启尔。 咚咚两声,柯启尔承受不住两倍的负载向后踉跄后退,同时的“嘶啦”一声是头发和衣襟烧糊的声音。 巨龙之火。 以查一只手挡在脸前。回过身来把柯启尔踹的老远。 然后他才感觉到手背,额头,胸口传来牙蜂刺蛰般的疼痛。 这么生气啊。以查心想。要预估他者的怒火总是很难——情绪已经是千变万化的事物,愤怒在其中更是超出常理。 原以为他们不会那么早发难。 以查再次回身,想要带上门。 一切发生的很快,门框被撑裂的声音和耳边的第二声爆炸几乎迫不及待融为一体。 这所建筑是为常态的龙形所建,以查自住进这里便一直觉得房间空荡,走廊高如泡影,长如绝境,房门更是对空间的奢侈浪费。 然而这一刻,他面对的不是常态的龙——足以融化精金的龙炎喷过之后,一只高约五米的赤红龙爪向他拍了过来。 以查翅膀一震,腾空而起,变大了三倍,衣衫尽裂,浑身皮肤变为暗红,霎时变为完全的恶魔之态。 没有任何保留实力的机会,他竭尽全身之力向上挥出一拳,正击在一个硬邦邦,满是厚鳞的鲜红下巴上。 惊雷一样的咆哮声炸裂,其中夹杂着呼呼风声,又是一爪横向向他拍过,以查不管不顾,硬生生让它拍在腰上,自己一爪钉在红龙的那只爪子侧面,借力向上一窜,翻过另一边的拳头,牢牢钳住龙下巴一块粗厚的鳞片。 “命令:刺!” 他用最大威力,把命令从手心发出。 红龙发出震天的怒吼,登时从所有的鳞片缝隙中喷出夺目的焰流! 习惯了地狱高温,焚身之火的恶魔,也感觉十根手指都仿佛被从中劈开。 以查收回双爪,拍动翅膀向后上方一冲。红龙在如此庞大的体型之下,速度竟然丝毫不慢,两只利爪几乎同时向他合拢抓去。 破碎声摧枯拉朽,伴随着龙的脖颈和头颅从门框上方撞了出来——一瞬间整个灰蒙蒙的走廊被照的通明,宛如冶炼炉的内胆。 以查紧盯着那颗凶恶龙头——它从咽喉向上的部分都宛若融金流体,两颊已经鼓起,密密麻麻的沸腾之声上是一双放射异光的巨眼。 销尽之形。 红龙亚马安! 以查反爪插入自己胸膛,向外一拉,恶魔心炎宛若浊浪,向前狂暴喷射! 同时,龙焰铺天盖地,怒涛一般直灌而下! 黑浪触到红浪,内爆连发,向走廊两端席卷。 下一刻,以查从无尽的空间震动中穿出,浑身已经烧的焦黑,岩浆般的桔红血液在身上雕出大理石般的花纹,胸口本是血肉模糊,又被两种烈焰定型,如同一丛暴怒的荆棘。 随便吧。 他是即将会结束的无谓之争。燃料有限的烟火,孤注一掷的流星,而且注定被闪躲。以查心想。 他已将亚马安做此分类。 红龙狂暴地拍着地面,砖石横飞。但以查轻松地躲过了接下来的两击。 轮到他的回合了,以查挥拳待击,左臂突然一麻。 差了一点从红龙的额头边擦过。 分类法会吞噬他的内容,真讨厌。被分类法多卷走一点,留给塔粒粒奇,答应好的内容就少一点。 不过这还在他承受范围内。 以查紧接着就用棱角分明的右手背,重重锤上了亚马安的右眼。 红龙尖声一叫,将嘴张成一个近乎摊平的角度,立刻将恶魔全身囊括其中。 时间窗口擦过膝盖,以查早知道该转向了。 他绕了个诡异的弧度,纵身一扑快如闪电,再次追上红龙一侧的眼睛。 但这次不是用拳背。以查能感觉到被火焰捏碎的外层羽毛在快速的来回下正在各自发出尖叫,一根一根脱落。 红龙那绝怒,绝恨,绝不原谅的目光。 他还是把两只爪子死命扎进射出那道目光的眼睛上。 噗嗤! 宛如捏爆一头过度充盈的墨鱼,液态的龙炎喷溅以查一身——他下意识闭眼,左眼却并未闭上,原来是眼皮已被烧穿。 亚马安发出撕裂般的嚎叫。一只爪子朝以查的后背拍来。以查紧抓住巨龙的眼眶不放,两只利爪一直向内掏去,一直掏到连肘没入。 巨龙的一击打在他背上,以查口一张,直接把喷涌出的大量恶魔之血吐到那已被搅得不成样子的可怖伤口之中。 然后是连续锤击的咆哮,持续不断的痉挛。咬到猎物的沼泽鳄一般发狂的连续翻身,被丢上了岸边的鲤鱼般玩命的拍击和跃起。 以查抓住亚马安的眼眶不放,不断深入,红龙的火之血肉没过大臂,眼眶上的一层鳞片在肋下来回的刮。 恶魔爪子的尖端最终还是扎进了龙的脑子。 然后是一千万根弦连续绷断。 红龙发出悲鸣,脑袋重重落地,敲了一下,在不动弹了。以查伏在其上,大口喘着粗气。 过不多时,像是万籁俱寂,灰烬涌起。 巨龙的身躯已经消失,只有一副发着白光的骨架留在原地。 以查顺着头骨慢慢滑落,坐在地板上。 这一刻才感觉浑身剧痛,直入心肺。 走廊又蒙上了黯淡的灰色。漆黑的房间里慢慢走出神色呆滞的绿龙博洛兹尔。 “你杀了亚马安……”他缓缓地说,行至以查面前。 以查用手撑了一下地,顿觉手腕如同骨折,翅膀也将近全废,干脆坐着不动。柯启尔不知道被踢到哪里去了——他身怀如此多的东西,应该也难以迅速赶到。 “你这该死的屠杀者!”博洛兹尔尖叫。 “他早就没命了!” 以查冷笑一声,声音刺骨冰寒,“在你们让他强行变身,耗尽最后一点力量的时候!他根本活不到明天早上。” “你果然……”博洛兹尔直瞪着他,“你果然……” “我果然个屁!谁让你们现在对我动手的?这下重启少了一龙!摩冬要是知道……” 一个黑色的修长身影从门内旋身而出。 “是我默许的。”黑龙摩冬背着双手,面无表情。 “真令我惊叹,巨龙竟然这样随便地改变自己的意志。” 以查哈哈大笑,盘腿而坐,“来吧。你们既然舍得一条性命,也应该舍得两条。这也真是个有趣的数学问题。有时候二并不大于一,就像六千有时并不大于三千。” 第二十五章 梦眼 博洛兹尔向前一步,几个音符从他口唇间溢出,登时周围的气氛便是一变——连灰败的光影都立刻变暖。 摩冬按住绿龙的肩膀,摇了摇头。博洛兹尔顿了一下,住了口,幻景立刻消失,凄凉之感卷土重来。 以查冷眼旁观,这时便笑道,“怎么,就这么算了?” 博洛兹尔动了动嘴巴,没有发出声音,摩冬仍然搭着他肩膀,看着以查:“你莫非这么想死?” 以查把两只手手心朝上,没过一会儿就接满了两捧冒着黑火的浓稠血液。 “一般来说,都是我问出这个问题。我当然也有自己答案:不想。 现在轮我问,什么让你的态度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摩冬微不可觉的笑了笑。 “以查因特,你可能误会了,我的态度从未变化。即使从莫罗椰莉弗那里得知了你对巨人和巨灵的激进安排后也一样。” 他把手从博洛兹尔肩膀上放下,绿龙疲倦地扶着门框。 黑龙站在旁边,显得更加身姿笔直,仪态庄严。 “但我无法阻止其他龙多想。红龙要变为销尽之形,我也得拿出同样的诚意才能予以劝告。可惜。”他摇摇头,“眼下我无法做出这样无私的举动。我不能冒险。” 以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非常实际。也符合目前的状况。我也看出你说的都是实话。所以,你现在打算拿我怎么样?” “向一位魔鬼提出这样的请求可能有些不自量力。”摩冬慢慢说道,“但我希望你这两天不要再做出让我们太过担忧的行为了。” “怎么说?” “请你相信我并无针对之意……” “起码现在没有。”以查笑了一声。 “的确如此。”黑龙眨了眨眼睛,“感谢你的配合。现在请跟我来。” “明白。”以查把手心里的血泼在地上,站起身。“先让我收封信。” 他目不斜视地擦过黑龙,绿龙和红龙的骨架,走到桌前去检索信件。 果然有一封塔粒粒奇的回信。 非常关键。他一面心想,一面慢悠悠地在桌前坐下,又给柯启尔发去了信号。然后再慢慢地拆开那封信。 塔粒粒奇信件以一大段歪歪扭扭,语义不通的啰嗦开头。以查大致一扫,发现那是一通毫无意义对他不佳礼仪和怀疑的愤慨回击,毫无价值,便看向下一段。 下一段是对纳鲁夫最近的病情介绍,没什么大碍,以查也无心多留意,继续看下去,终于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重点: “你说那条小银龙啊。” 照旧是以那种傲慢,无视一切的蔓灵语气开头。“她有那么一点点梦眼的潜质。这家伙的体力和精神力也还行。她的断梦时间应该也会晚那么一点儿。我觉得你有可能会用到。怎么样?有没有很想好好感谢我?” 大生命师对断梦时间的估计倒是完全没错,甚至可以说是准确的出乎意料。以查心想。 塔粒粒奇离开梦使摇篮时,应当还有许多龙没有断梦。 能在这些龙里准确的选中莫罗椰莉弗,应当不是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体力和精神力还行”那么简单。 梦眼。 以查盯着这个词看了一会儿。 梦眼是梦的起始点,梦境会从梦眼铺开,不可或缺。 梦眼一般是珍稀物质,或者提纯过的精魂。 尚不知道怎么用一头完整的龙当做梦眼——也许有对应的方法,但显然这只会是巨龙的秘密之一,他并不知晓。也许塔粒粒奇知道其中的关窍,但也来不及再次询问了。 思路客 “好了吗?” 摩冬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没有催促,只是提醒。 以查迅速扫完剩下的信——大部分只是无意义的炫耀和斗嘴,乏善可陈。他走出房间。“走吧。” 摩冬走在前面,似乎毫不担心,一直没有回头。博洛兹尔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不时看以查一眼。看到第十次的时候,以查变出鬼脸,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了一下他的脑门。 绿龙脚下一个趔趄。 “他想跑。我们是拦不住的。”摩冬扶住博洛兹尔,淡淡道,“我们现在是互相配合的关系,不要做没用的怀疑。别学亚马安。” 绿龙静了下来。 “后天的重启少了一条龙。这你打算怎么办呢?”以查饶有兴致地问摩冬。 “这是我要担心的事。” “你不会把我也算上吧?”以查故意说,“我不是龙。而且,我也没有献身的想法……” “请别再这么说了。”黑龙第一次打断了他的话。 “我想听听你对莫罗椰莉弗的安排。”刚才那句话已经达到目的,以查自然地转换了话题,“我看到她没参与你们的围剿行动。” 摩冬轻轻地叹了口气。 “以查因特先生。”他说,“请你相信,第一,不存在什么围剿行动。第二,你马上就会见到莫罗椰莉弗·尼格法格。” 他们不知道向下走了多少层。 摩冬似乎对多西卡东堡颇为熟悉,不在银龙之下。想来这也许是两边结亲的缘故。 他们一直走到空气变浊,伸手不见五指。 “麻烦你。”摩冬说。 以查在指尖打量一个光亮术。面前出现了一道高大的栅栏门。他打了个响指,栅栏门应声而开。他走入其中,又把栅栏门从里面锁上。 摩冬这才把手掌按在锁盘上。 “对了。我的那个天使伙伴,这两天还是会帮忙照顾你们的,请友善的对待他。” 摩冬深深地看了以查一眼。 “谢谢。”他松开手。“后天见。” 他带着博洛兹尔利落地离去。 以查转身在地牢里检索。果然在角落里发现了莫罗椰莉弗。 “以查因特。”她低声叫道。 …… …… …… “梦是想象力,意志,同命理的呼应,还是原初巨龙心意的选择呢?现今的巨龙们坚持前一种回答。 这也是所谓自然之命的回答。 但对这个回答的怀疑却始终存在,作为神秘而强大的创造力之王,巨龙明确有能力以自己的心和脑去指引梦的方向。这中间一定有选拔,剔除,刻意操纵的成分存在。 这些反自然的个体意识痕迹,在许多梦境中都有展现。甚至可追溯到远古的第一批梦境。 也就是所谓的‘基调’。 自然是否只是一种基调?现如今,梦使摇篮已经发展的足够复杂成熟,再去谈论这个问题也只是假设。 但不免遐想的是,如果梦使摇篮从头开始以另一种基调发展,是否会和现在的状况大相径庭……” ——《九位面一本通·梦使摇篮·概述》 加入书签 第二十六章 龙之泪 莫罗椰莉弗靠墙坐着,身上光彩黯淡。以查靠着她对面的墙坐下,注意到她的目光一直紧紧跟随着他。 “亚马安死了。”以查说。 莫罗椰莉弗的瞳孔剧烈的颤抖了一下,以查知道剩下的半句“我杀的。”不用说了。 他低头瞅着胸前的伤口。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但远未痊愈。现在可以利用的生命能量太过于稀少。 以查还是用“连接”把胸腔合上。被烧灼皲裂的皮肤无法复原,他依然感觉浑身剧痛。 抬起头,莫罗椰莉弗依然还在盯着他看。 “问吧。”以查向后一靠,闭目养神。 他还是能感觉到银龙的目光,冰针一样。 梦眼。他在想。如果他有足够的心情,又是她的同族,他未尝不会替她感觉到遗憾。这种突如其来的命运重担,落在任何个体身上显然都是有失偏颇的。 至于她为什么会在这儿,他大概已经猜到。 他的安排——巨人和巨灵接下来的脱轨行动,对巨龙的心理会是个沉重的打击。龙们很可能认为这是十足的背叛行为。一面愤怒,一面惶恐。 但他们又无力阻止。 无力阻止的时候,愤怒和惶恐将会蔓延。和他一起同行的莫罗椰莉弗,想必丧失了亚马安和博洛兹尔的信任——黑龙摩冬的态度虽说暧昧不清,但他也只能采取这样安抚式的决定:小小的惩罚莫罗椰莉弗一下,将她拘禁。 言情 至于自己……本就无信任之说,迎接他的自然只有纯粹的愤怒。 升级了的愤怒。不只是反复怀疑的愤怒,反复受到欺辱的愤怒,还有对莫罗椰莉弗的叛变所延伸出来的——他可能是那个教唆者的愤怒。 冲动的红龙亚马安为这种愤怒捐躯。 到了这一步,不管摩冬心中所想到底为何,但表面上,为了考虑剩下的绿龙博洛兹尔的情绪,黑龙也要暂时限制住他的行动。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除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束手就擒。” 莫罗椰莉弗终于开口,“你能杀掉销尽之形的红龙。那我们应该对你毫无威胁了。而且我知道,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为什么你会接受让摩冬把你关在这儿?” 银龙的语气里带着别扭的嘲讽——像是她强迫自己加上去的,因为这并非她的天性。“还是说,你感到一丝惭愧,愧疚?” 以查压了下嘴角。“别逗我笑了。我现在笑起来会扯得伤口痛。” “那你为什么自己把自己关到这地牢中?别说这是摩冬强迫的。他根本不会冒险强迫你……” “因为你。” 出乎意料的是,莫罗椰莉弗半天没有反击。良久,发出了轻微的窸窣声。 以查抬了抬眼。 发现银龙大睁着眼睛,一颗一颗水晶样子的泪滴从她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你最好别哭。”他微微皱眉,“这是种过度消耗精神的行为。” 莫罗椰莉弗咬紧嘴唇,但更多的眼泪有如决堤,从她的脸上不断跌落。以查突然发现她相比第一次见面时消瘦的厉害,几乎形销骨立。 “不许哭!”他说。真是的。他正忙着恢复肉体,不想用任何一个法术,也不想使用“命令”。 他刚说了什么来着?她为什么会哭? 梦眼持续哭泣。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她抱着双腿,把头放在膝盖上,哀鸣不止。以查只得走到她身边。 “莫罗椰莉弗·尼格法格。” 他抓住她的肩膀,把她的头抬起来,准备封锁她的泪腺。莫罗椰莉弗好像一丝力气也没有了,身子一倾倒在他怀中。 胸腹部,肩膀,一侧大臂的所有烧伤都开始尖叫起来。下一刻左手腕也开始尖叫——莫罗椰莉弗抓住了它。 “莫罗椰莉弗……” 以查短促地抽了一口凉气,但几乎是在下一刻,他感到肩膀上的灼痛消失了。 他勉强转过头去看,只见银龙的眼泪落在了肩膀上——那上面的皮肤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治愈如初。 又是一滴泪落在了右手背,那里的疼痛一瞬间也无影无踪。 没有任何犹豫,他立刻用右手扶起莫罗椰莉弗的额头,在上面重重敲了一下。 银龙神色一滞,像脱线的木偶向后栽去,以查抓着她靠墙。 断梦之殇中,巨龙无法入睡,也无法昏厥,因此莫罗椰莉弗只是略微闭了闭眼,又很快睁眼看着他。 还好她的眼泪总算止住了。 情绪剥离术是塔粒粒奇的拿手好戏,但大生命师也强调过,这是配合蔓灵卷须结构才能使用的心灵突刺,勉强施法是没有用的。他也只是尝试一下。 但看莫罗椰莉弗的样子,这个他放出的情绪剥离术应该是起了作用。 “没事了?”以查问。 莫罗椰莉弗直愣愣地望着他,然后微微仰起头,露出一个极度悲伤的表情。以查心叫不妙——不过身体既然已经恢复一点,他也没有停顿,立刻弹出连接细线,把银龙的泪腺封锁。 原来自己使出的剥离术还是没用啊。他心中暗想。 这边莫罗椰莉弗靠着墙,也不出声,身子微微颤抖,情绪显然和之前别无二致。以查瞟她一眼,捧住她脸,两只拇指抹掉剩下的泪水。 莫罗椰莉弗睫毛不住颤抖,瑟缩着停下了没有眼泪的哭泣:“……做什么?” 龙之泪是宝贵的结晶。不应该浪费。何况现在它对他有极大的好处。以查想了想,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他把手上沾着的龙泪抹一点在手腕和脚腕上,停了一下,转言道:“我想问问你始祖梦的事情。” 莫罗椰莉弗眼神僵直。损失了大量的能量结晶后,她更加神色疲倦,光芒晦涩,坐在那儿简直是一片苍白而木然的剪影。 思考和出声现在对她来说似乎都要跨越极大的障碍。 “它们叫创造三角……和迷乱之灯。”过了一会儿,她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还有呢?”以查问。 莫罗椰莉弗疲惫的面容浮现一丝迷茫,“没有了。” 以查不怀疑她的回答。“我知道。” 他想了一秒,调整了问法:“它们是现如今的两位。但你有没有听说过,传说,或者流言——不切实际的也行。始祖梦是否还有其他的可能?” 莫罗椰莉弗的目光滑向地板,停了很久很久。 “有。”她终于说道。“好像有这样的一首歌。” “还记得词吗?” “摇篮头顶的五颗星星,我们吟咏其中的两颗……我觉得……也许是你说的那样……” 第二十七章 僵直危机 以查试图让莫罗椰莉弗回忆起全部的内容,没能成功。 “别再对我用强化记忆术了。”莫罗椰莉弗扶着额头,面露痛苦,“我只听过半首,没听过的没办法无中生有。” 以查看她一眼,严肃纠正:“两句。你只听过两句。” 莫罗椰莉弗无力辩驳,垂下眼睛算作点头。“只有梦歌者才能唱出剩下的那些。有些词……只有梦歌者唱出才有意义。你知道该去问谁。” “他不会告诉我。” 以查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博洛兹尔。仅剩的神志清醒的三条龙里,绿龙正是梦歌者家族的后裔。虽然他说过对许多曲目尚不精通,但连莫罗椰莉弗也听过的话,或许这并不是一首生僻罕见的歌。 博洛兹尔应当是知道的。 以查站起来,向地牢的深处摸索。 地牢的两侧修建的颇为大气,却不算平整,仿佛开拓者在具有亲和力的洞穴和功能性的监牢之间达到了平衡。地面和墙壁都残留着古老封闭魔法的痕迹——刚才已经查看过,咒印大多保持完整,能量分层澄澈,居然还显得还颇为扎实,不禁让他浮想联翩这里是否是梦境统治之前就建造好的。 地牢的背后是有同种魔法的护栏,再向前是一长串同样的囚室。 以查毫无障碍的穿过,囚室的尽头是一个上坡。走到上面,上坡的另一侧是看不见底部的深渊,上方则是高高的洞穴,在顶部有一个暗雾弥漫的开口。 他唱起那些巨灵的歌曲。很快,一颗灰色的巨灵头颅穿过暗雾,从上方探了下来。 “啊。是我们重要的亲友啊。”灰色的半透明脑袋用一种熟稔的语气说道。 “你听说过我?” “当然啦。”和模糊的面目相反,这个巨灵的性格似乎颇为活泼明快,“‘舌苔’努比索索已经把您带来的好消息在我们之间传遍了。后天一早我就准备出发。” 以查嗯了一声表示赞同。“我想问个问题:巨灵的唱诗和巨龙的梦乐相比,怎么样?” “比?我的朋友,我可从来没想过这种事。”巨灵惊讶地说。 统一标准永远是泛位面研究中的永恒难题之一,尤其当它并不客观存在的时候。 不过眼下并不是纯粹学术研究。 于是以查点点头:“是啊。拜托你尽量比较一下。强度,速度,威力,扩散性,等等。请原谅我用这么丑陋的词语去形容这些美丽的事物。” “没关系呀。容我想一想就行。”巨灵和气地说。 “了不起的生物。”以查笑了笑,“另外——我还有一个请求。” “请随意。我亲密的友人。” “教我一首你们的诗。” …… …… 以查没有停留多久,就返回了最初的囚室。 银龙像一块灰白的岩石,还依然蜷在之前的角落,见以查进来,困惑地盯着他,“你是怎么过去的?” 囚室之间自然是全封闭的结构,以莫罗椰莉弗的视角来看,以查是突然没入了满是古魔法封印的墙中,又突然毫发无伤地钻了出来。 “不是什么好办法。我就不教你了。”以查随意道。 莫罗椰莉弗托着腮,恢复了麻木的神情。“也是,我想你……不会毫无准备的进入无法逃脱的监牢。” “不说这个。” 以查径直在她身边坐下,“你是不是快进入僵直状态了?” 之前曾听莫罗椰莉弗说过,断梦的第一步就是体力和精神透支的僵直,接下来再过一段时间则会陷入疯狂,最后彻底失调而死。 在他刚来到多西卡东堡的时,所见到的银龙们就大多已经进入了僵直状态。他们无法思考,也难以互动,只能保持最基本的生理活动。 《一剑独尊》 “可能吧。”莫罗椰莉弗含糊地答道。 “能坚持到重启吗?”以查靠近一点,端详着她。 银龙的头发也失去了光泽,前额的碎发凌乱地搭在叶形的鳞片上。他又在她面前晃了晃手指,莫罗椰莉弗只是眨了眨眼。 “也许……可以到明天下午。”莫罗椰莉弗说。 这是委婉的表达“不能”。而且实际情况可能比她说的更加糟糕。以查思索着有足够可行性的办法。一直对她使用能量灌注或许可以暂时保持她的肉体鲜活,但对精神的疲惫却无能为力。 他想到了清醒梦,落月湖。 “如果我现在用大量的梦幻能量包围你,能让你坚持到重启吗?我知道那么一个地方。” “那……” 莫罗椰莉弗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你能让我的族人们去吗?”她的语气迫切起来,又抓住了他的手腕——她的手非常冷,还好他的手臂已经痊愈。“让他们去……他们太需要缓解一下了。我不希望他们在重启之前还得一直忍受这种折磨……” “不行。我只能带你一个。” 这本来就已经是个冒险行为,诺洛儿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更不用说去落月湖还需要直接面对着沙利叶的凝视。他本就还没决定,如果要确定要带银龙去,还得另做计划。 “只是我,那就算了。”莫罗椰莉弗恢复了呆板的语气,神色也黯淡下来。 “真奇怪。你说你只能坚持到明天下午。我提出这个建议你又拒绝。你想做什么?你还有别的办法?”以查说着,在旁边打亮一团魔火——他不是没有感觉到银龙的体温也已经开始流失。 莫罗椰莉弗睁着眼睛。火焰照在她苍白的脸上,竟没有增添一份生气。 “重启。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到现在……依然难以接受。”她重新把手抱在膝盖上,蜷成一团。“我最希望的,是保护住我现在的族人。” 她笑了一声。 这是银龙第一次笑,声音暗哑,有如鬼泣。“抱歉。让一个恶魔听到这些。你一定会觉得我的心情非常可笑吧。在这样无法可施的时刻,还想着这些事情,还想让大家保持尊严,还放不下那些愚蠢的良心……明明我现在被这些想法拖累,羸弱不堪……” “良心和尊严并不可笑,也无关力量。”以查打断了她,“只是你弱罢了。” 他抓住莫罗椰莉弗的胳膊,把她丢在背上,开启分类法,穿过已变成坦途的地牢墙壁。 第二十八章 老办法 “这是……什么?我在哪儿?” 发生的事情过于奇妙,莫罗椰莉弗忍不住发出疑问。话音未落,以查给她咽喉处塞进一个气团。 满是古龙魔法的坚实墙壁在眼前解离成方块,移动,然后乖巧的排列成左右两根石柱和一条大道。 《青葫剑仙》 举目四望,无数的各色方块漂浮在空中,如同用同一个模具压出的古怪星点。 以查踩了踩脚下的一个方块,随后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他没有飞,每一步也很小心。方才地牢里的囚室呈一条直线,本身已可算一条现成通道,他只要用分类法改变对中间隔墙的视点便可一路通行。 现在则不同。 他走在一条本不存在的道路上,也从一个从未试过的分类看去。地理的坐标被扭曲了,周围方块的颜色只能大致显示原先的地理,中间的变换全靠心算完成。 “另一种视角的世界。” 差不多到一百五十步的时候,计算和实际仍然完美贴合,眼前的道路依然坚固辽阔,这让他信心大增,终于有时间回复下莫罗椰莉弗。 银龙低低的哼了一声,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咽喉:“很不舒服。”这次的气团比上次的大的多。 “去掉你会更不舒服。这里没有空气。”以查说。 如果没有适宜的空气,有些物质生物会在短时间内暴毙,他们这样的能量生物则会不断流失能量。莫罗椰莉弗可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以查在心中微调了一下分类标准,面前的领域陡然变得极其宽敞,道路的轮廓也更加清晰。他加快脚步。 这种范围也是他从未尝试过的。在之前的几次短暂的分类法使用中,他大概估计出了分类法对自己的影响并予以量化。 许多事都是两害相权,直接禁止终点事务所员工对分类法的使用确实有些简单粗暴。事务所的经理的回答虽然轻描淡写,但无疑禁止使用这种高等规律会对他们这些法则生物的生活产生重大影响——仿佛禁止火焰变红,新叶变绿。 但一切都要等他自己亲身试验过才知道。 “我们在哪儿?”莫罗椰莉弗又问。 “如果摩冬对你的负面态度是1的话,博洛兹尔对你有多愤怒?”以查用问题回答问题。 “为什么问这个?” “这将会决定我们接下来的行程,以及你是否会参与其中。” “我必须参与。” “了解。我想到了个绝妙的办法。我应该把你的皮剥下来穿在自己身上,以你的身份去和他们交涉应该就容易多了。这样既不会丢失巨人的认可,也能重塑巨龙的态度,至于巨灵则更简单,他们不看外表,只看心灵的歌声……” 莫罗椰莉弗的身子明显僵硬了一下。 “你在开玩笑?” “如果我承认的话,那就没有任何意思了。啊。到站。” 天地间所有的方块从一侧被倾倒而出,而他们像是在原地不停转向。以查用一只手挡住莫罗椰莉弗的眼睛,再拿开手的时候,他们进到了一个满目疮痍的房间里。 莫罗椰莉弗张了张嘴——以查正好将那团气体取出。 银龙咳嗽一声,只看到角落里有金光一闪,黑暗立刻吞没了一切。 莫罗椰莉弗昏昏沉沉,又反复经历剧变,一时呆在原地。她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又把手举在自己面前。 看不见自己的手。对于天生便笼罩着灵光的银龙族来说,这是最为惶恐的事情。 黑暗无边无际,莫罗椰莉弗想说话,但却发不出声音。心跳几乎停止,她慢慢的蹲在原地,感觉僵直之感迸发,从内而外就要变成一尊雕像。 “你怎么还在这。”以查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一只热的发烫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拉起。 她这才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 手腕被拽了一下,以查似乎想把她拉走,又停下。“喂。”他说,“这样可不行。” 莫罗椰莉弗嘴唇颤抖,过了好久才说:“我能坚持。” 这几个字仍然没有激起任何声响,不调和的感觉一瞬间充斥了心灵,她弯下腰干呕起来。 恶魔仍然伫立在她旁边,抓着她的手腕。他手心滚烫,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理性而冰冷的不满意。 “我能活下去。到重启。”她说。 继续无声。这种针对性的静默几乎让她晕眩。 “事实上。我有办法。” 以查戏谑的声音响了起来。“你知道吗?对于这种能量干涸的情况,我其实知道个老办法。” 莫罗椰莉弗把一个拳头按在嘴唇上。她不再尝试说话了。 “我可以让你怀孕。”他说。 莫罗椰莉弗僵住了。她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某种不讲道理的闪电劈裂了,只留下一片白地。 所有的血都冲到了头顶,等她给与反应。 哪有什么反应呢?一条龙面对这样的侮辱,能做的反应只应该是用火焰融化对方,或者让他在梦境里癫狂致死。而这两样她现在都无力做到。 她向他挥拳,被轻松接住,还要听他一本正经地讲解: “放心。虽然是个老办法,但我跟着某位蔓灵一起,学到了许多混种知识。某种状态下的混种胚胎能为母体提供巨大的能量支持。我们将这种情况称为:‘对峙生能’。” “对了。这么做的话,确实有点违反御衡者花园的公共规则。” 他笑了一声。“但我已经感受到你的坚定了。为了短暂的生存,为了巨龙延续的责任心,想来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你也不会太在意吧?” 他能听到她的话!那些自己都听不到的话…… 莫罗椰莉弗咬着拳头。她听说过“域”的概念。这个域是他的域?这种黑暗是他制造的……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下。为了什么?激发她的恐惧,压迫她,让她折服? 他们的前途早在这头恶魔的控制之下了。 “如何?”以查说。 不可能!莫罗椰莉弗无法尖叫,但她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被翻腾的意识冲破了。 不可能。 但不可能没有用。尊严没有用武之地。为了延续,为了发展,为了无法确认的未来,她已经牺牲了许多,而且应该继续牺牲。牺牲所有。 所有。 “好吧。”她最终说道。 以查大笑。笑了很长时间。莫罗椰莉弗听得出,那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第二十九章 星辰的五种姓名 窒息感,和恶魔带来的压迫气氛几乎淹没莫罗椰莉弗的时候,以查突然止住笑声,一手拽住她手腕,一手按在她肩膀上。 “怎么样?”他说。 过了几秒莫罗椰莉弗才意识到他没在跟自己说话。因为以查又说了一遍:“怎么样?” 他冲着前方的黑暗。莫罗椰莉弗顺着那个方向看去。什么也没有。 前一秒确实什么都没有,后一秒,一道金光照在了她身上——一道门扉里透出的光。 没有任何防备的巨大疼痛把她捅穿,毫不留情,莫罗椰莉弗捂住脸,弓起身子,向一边踉跄跌倒。 脱离了那道金色刀锋的范围,无可忍耐的疼痛依然没有消失。 咆哮声从她的喉咙冲出来。 她听到怒吼,那声音简直不是自己的。神经的弦在耳朵边弹得蹦蹦响。筋肉在太阳穴的外围被撕开。她感到身上凭空撑出了许多裂缝,生命正透过裂缝向外迸射。 白光照亮了周围。 莫罗椰莉弗昏了过去。 不可思议,在漫长的无梦的荒漠后,她竟然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只金绵羊舔了舔她的手。 …… …… 有只金绵羊舔了舔她的手。 莫罗椰莉弗睁开眼睛,又看到那个饱受摧残的房间——她现在才认出,这是之前带恶魔暂居的卧室。 以查正在对面一张只剩下一条腿的桌子上晃悠悠地坐着,脚边蹲着一条面目凶恶的大狗。 莫罗椰莉弗猛地坐起,来不及惊讶于自己竟然做得出这种动作,摸出那枚脉搏钟。 “不用看了,现在是晚上十点。明天重启。”以查动了动手指,破破烂烂的窗帘挤成一个竖条。 天色半黑。这是重启前的最后一夜。 一堆疑问在脑海里翻腾。最先感觉到的是,她的精力近乎完全恢复。 莫罗椰莉弗镇定心神,把其他都先抛在脑后,试图描绘一个简单的梦。梦幻能量从身上流畅的涌出,这让她惊喜又欣慰。 但没有梦境如愿形成。 试了两次,梦都破在眉间,她终于转向以查,问:“我刚才是不是做梦?” 如果她不是龙的话,很容易认为这里有个双关。 “嗯。”以查轻描淡写地道。而且好像打算就把答案停在这儿。金绵羊甩甩尾巴,走到他的另一侧脚边,好似一个听话的奴仆。 发生任何事都很难让莫罗椰莉弗再惊讶,但当有个念头闯入脑海,她还是心灵一震。 她站起来走到窗前。 稀稀疏疏的巨灵像一阵又一阵有形的风向天际吹去。远处有环形山好似漏气的救生圈,缓缓下沉。每一块风离开,天色就暗一点。 “他们在那里会得到怎样的对待?”莫罗椰莉弗望着那些逐渐离开的巨灵说。 “不会比你更好。也不会比你更差。”以查说。 莫罗椰莉弗发自内心想拒绝这个回答。这样毫无着力点,毫无过渡的一句话过后,她必须强行问出那个问题。必须要问的问题。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你说的刚才是零到三小时之内你身上发生的事,答案是:睡眠。” “不。刚才。金光。黑暗。那里。”莫罗椰莉弗伸出手,摸了摸金光照到的地方——没有疤痕,肿块,灼伤。“你跟我说,你要……”要复述那个可怕的要求,她终究还是犹豫了那么几秒。 这个几秒给了以查打断她的机会。 “对。这让我想起——”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快活地从桌上跳了下来,走到窗边。“我和博洛兹尔谈过了。” 莫罗椰莉弗皱眉。“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我用巨灵送我的宝贵礼物——一首唱诗化解了绿龙的愤怒——虽然是暂时的。不过一小会的和平就已经足够。” 以查很快地做了个手势。“我从他那里得到了那首歌的全部内容。对了。我们没打起来。我也没杀了他。” 恶魔毫无征兆的自说自话,用词还是像之前一样古怪僵硬,并且从一个话题打碎鸟蛋一般跳到另一个话题。不过银龙已经有足够精力去面对了。 “关于始祖梦的那首歌?”莫罗椰莉弗打起精神,决心先听他好好讲述发生之事。 《基因大时代》 以查赞许地点了点头。 “准确的说,我们那时还不知道它指的一定是最初的始祖梦之选。因为它太简单,太普遍,连你这样一只年轻的龙都知道。好在梦歌者博洛兹尔帮我确定了这一点。顺便一提,它叫‘星辰的五种姓名’。” 莫罗椰莉弗没有接话,但以查兴致勃勃,继续说下去: “也就是说,除了创造三角和迷乱之灯,还有三种始祖梦。 啊。三个。反正种类和实例对你们来说差不多。因为始祖梦自然是唯一的。另外三种始祖梦的名字是:切分之九面。若离怒地。怨憎奇点。” “这样。” “我也大致了解了其中的内容。感谢你们没有玩文字游戏的习惯——和有趣相比,我有时更喜欢准确……抱歉,跑题。” 以查笑笑。“总之,名字可以体现始祖梦的内容。 如此一来,便很好理解为什么你们的先祖会在五种始祖梦中,选择现在这两种。迷乱和创造正是最适合梦境的主题——听上去也较为积极一些。以我对巨龙的认识,你们更偏爱积极的事物。我说的没错?” “没错。” “很好。那省了在这里做个临时测验的时间。” 以查望着窗外,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快意,心情,明显好的过头。“至于剩下的三种梦为什么被你们先祖隐瞒了存在……” “也许只是觉得没必要提罢了。”莫罗椰莉弗打断道。 “这么散漫?” “我们没有那么斤斤计较。” 以查呲了呲牙——货真价实地在笑。“行。” 天又暗了一分,更显得眼前景象荒凉萧瑟。恢复精神的喜悦已经从莫罗椰莉弗心中褪去,寂静之下,她听着恶魔的呼吸声,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得气氛诡异。 “你为什么要跟告诉我这些?”她问。 “介绍。顺便问问,你比较喜欢其中的哪个梦?从‘星辰的五种姓名’里面选。” 以查转过来,目光锐利,上下打量着她。莫罗椰莉弗心口一紧。 她扶住窗台,勉力道:“为什么要问这个?” “因为你的倾向很重要。你会成为你选择的那个梦。”以查干脆利落地道,“现在我可以回答你那个问题了。 等你变为梦境之后,你会成为承载涅希斯的使者。如果你和他足够相合,还可能成为化身——但就我对你的了解,这个可能性则不大了。” 第三十章 巨人迁徙之时 以查竟然还要说下去。莫罗椰莉弗忙阻止话题飘远:“等等。” “我没讲清楚?” 以查停下来,和气地看着她,“哪一点?” “几乎每一点。” 莫罗椰莉弗生硬地和他对视,精力允许她再次站的笔直。 “我为什么会成为星星的五个名字之一?我确实有梦眼潜质。我知道。 但绝对不会很多。稀薄的梦眼潜质并不稀奇,我所知道的就有起码五头龙。如果我真能成为始祖梦,我早就会被长老选做银龙的继承人去悉心培养了。 既然我没有,可见我还不够格。再说,如果我能成为始祖梦,那我们何必再花费如此代价,去进行重启?” 莫罗椰莉弗说出这一段话,轻松不少。 断梦之殇对她的头脑也造成了极大压迫,要与逐渐昏沉呆板的意识和越来越多的烦躁感对抗,使得她无法以全力去思考应对不断变化的情况。 现在疲倦消失,真正的心意便自然浮现。令她自己都惊讶的是,她发现自己早将生死或其他牺牲置之度外。 “也许正因为你不够格呢?” 以查的目光扫过她的脸,似乎在观察她的表情,“要不然,我来到这里的必要性就会丧失了。” “啊,看。”他在莫罗椰莉弗回话前说。然后转向窗外。 响应他那轻飘飘的号召一般,一切开始振动,也包括他们所处的房间。 嘈杂声起,窗棂劈出裂纹,头顶细碎的石片和灰尘簌簌而下。 外面的大地卷起固态的波浪,像地面长出无边无际的象群。莫罗椰莉弗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巨人们遵守诺言,准备迁徙了。 族人们还在堡垒的大厅中。莫罗椰莉弗立刻警醒,转身欲走。以查把她拉住:“柯启尔和我已经做了措施。” 莫罗椰莉弗咬着下唇,再次回到窗前。 明暗交替。 巨人们已经连环飞起,如同一大片大陆升空,地表上留下一块一块的洼地。嗡鸣声,破碎声不绝于耳。 山脉有的消失,有的变化。巨人们头上顶着植撕裂的被和建筑,飞向远方。 剩下的物质结构在剧烈的震波中摇晃,不少已经倾颓,没有倒塌的似乎有看不见的空气柱支撑,但也摇摇欲坠。 巨人们飞过他们窗前。 以查阅兵一般向他们和蔼地挥手——金绵羊挤进他的怀里,两只乌黑的小眼睛好奇地看着外面。 莫罗椰莉弗紧抓窗棂。 “如果梦使摇篮就此崩溃的话……”她看着那些不断崩塌的地理,没有说下去。 “不会崩溃。但损失在所难免。” 以查抚摸着绵羊金子一样的毛。“我们只做了最低程度的支撑。以多西卡东堡为中心,覆盖了红,绿,黑龙,银龙的领地,以及摇篮核心。其他的家伙们得靠自己运气。我来做个预测吧——我猜多半不好。” 哐! 头上的铜石吊灯松脱,砸在他们背后不足一米之处。里面满盛的魔火在地上流淌起来,地狱猎犬欢叫一声,开始舔舐,很快所有火焰熄灭,房间内顿时一片昏暗。 但他们都没有回头。 “什么?” 莫罗椰莉弗难以置信地看着以查。“你只保留我们四族的领地吗?” “还有一处蔓灵的庄园。不过我想你应该不会太在意……” “这些不会在重启中恢复!” 远方有一个山尖轰然落地,炸成碎块,正好伴随着莫罗椰莉弗的叫声,“物质基础不会在梦境中恢复!也就是说,即使重启成功,梦使摇篮的面积也会只剩下这么一小块!即使巨人和巨灵再次返回,也难有依凭和容纳他们的支点了!那么,那么……” “嗯。” “重启之后,梦境重建会加倍困难!”以查的态度让莫罗椰莉弗冷静了些,但她继续说着,“本来重启就已经不是个保险的主意!巨龙的发展本就要从头开始!现在连物质基础都受到这么大的损害……” “你的精神恢复的不错。” 以查轻描淡写地打断道,“我也从来没说过,我们在做什么保险的事情。” “另外,巨人不会返回梦使摇篮了。巨灵也是。”他又说。 莫罗椰莉弗直直地盯着以查。 “你什么意思?”她一字一顿地道。 “字面意思。”以查说。 莫罗椰莉弗猛然转身。恶魔又把她拉住。嘭!一侧墙壁裂成了两半,天花板把房间压成了梯形,灰尘落满他们肩头。 “又干嘛?” 以查笑嘻嘻的,语气极其和平,但手上丝毫没有放松,直抓的莫罗椰莉弗手腕上出现一片红痕。 “摩冬和博洛兹尔在哪?”莫罗椰莉弗也不硬挣,冷冷问道。 “在他们该在的地方。休息,节省精神,等待重启。” “呵。你也能让他们睡着吗?既然你能把梦还给我们,干嘛还做这些多此一举的事情?”莫罗椰莉弗面露讥讽。 以查陡然变得极其严肃。 “银龙小姐。你到底是明白还是不明白?” 他一点一点把莫罗椰莉弗拉近,语气尖锐,“我是让你进入了涅希斯的黄金梦,你才能现在在我面前活蹦乱跳,发泄脾气。 你的睡眠,来自涅希斯的对使者的恩赐。你觉得他为什么会召你为使者? 你不是试过了吗?即使你现在有能量,有意志,梦境却依然无法成型。如果我能抬抬手指就解决断梦之殇,你认为我不会做? 莫罗椰莉弗·尼格法格,我一点也不介意他者的怒火,歧视,对抗,杀意,或者天性之缺,但我非常反对愚蠢。请你不要愚蠢,拜托了。” 砰砰啪啪的破碎声中,莫罗椰莉弗昂起头,迎着以查目光,和他对视。 慢慢答道: “涅希斯会召我为使者,是因为我的特质,牺牲之意和你的推荐——也许你也付出了某些代价。 但这也只是因为,我能提供的价值超过了这种代价。 如果能快速解决断梦之殇,你会做的。但这个假设不存在。 在现在的复杂局势下,你自然有自己的打算。我已经不会再低估你,你能和涅希斯建立联系。我现在对你只有敬畏——” “以及厌恶。”她补上这个词,随后觉得有些多此一举。 咣! 天花板再次向下塌了几尺。以查盯着莫罗椰莉弗,没有动。 他突然又是一笑。 “正确。” 他用另一只手拍了拍莫罗椰莉弗的手背,随后打个响指,双方身上马上干净一新。“你没有犯蠢,太好啦。” 第三十一章 冷焰 “我们常以为,最大的恶就是凌虐残酷的血腥手段。 事实上,精算的判断,一往无前的决策和毫无偏见的计谋才是最为恐怖的事情。 那才是深沉邪恶的真正源泉。” ——《重重呼吸,轻轻呓语——古龙之谚》 …… …… …… 莫罗椰莉弗没有再次尝试离开。 窗外的世界仿若被开膛破肚的死尸,处处是深可见骨的丑陋伤口。又是一排巨人飞起,带走了相应的体积和表面积,顺便让十几个模糊的暗色身影翻滚着漏入边缘的裂痕。 大地急剧缩小。 梦使摇篮没有城市。退去梦境的装饰后,只有一簇簇堡垒的阵列表示着了巨龙的聚集地。分散的聚集地之间隔着大量的原始生态区域和零星蔓灵的古怪据点。 除了说好要被保留,将被保护的区域之外,一切都没得到说好外的对待。 神秘的环形山早已降落,坚实的大地根基则在起飞。剩下的物质不断流动,喷射,分解,或者被随意带走,又粗暴甩下。 损失理所当然,难以计数,不忍直视。 莫罗椰莉弗侧过脸。 巨人们显然更有时间意识,一批连着一批,接连不断地显露形体,宛如反向的流星雨,排成略有规律而绝不相干的阵型,拉出一道道拖痕,向远方的目标直线离开。 震颤之下,巨灵仿佛也受到同路者的激励,散乱地加速搬走。 圆形的歌声夹杂着排线一般的呼啸,纵贯整个位面。风和土、大地和天空交错离去,伟迹崩溃,声场模糊。 以查一把抓住莫罗椰莉弗的肩膀,带她在摇罐子内部似的房间中悬浮。 这般未雨绸缪的行动很快收获了回报。船型的窗在两声“咔嚓”中变成了不规则的巨大窗户,大窗变成了暴露的大洞——前方的墙壁在一次剧烈的震动后像被打飞的杯盖,向前栽倒,还没碰到坠落的底部就破成无数碎块。 一股有形的寒冷放肆地扑面而来。 巨灵已离开了足够显著的数目,气温也随之再次降低。地面犬牙交错,满目疮痍。 银龙一只手抓紧了斗篷,准备张开翅膀——她已有足够的精力这么做。 “冷吗?” 以查的声音恰如其时响起,一阵她非常熟悉的压制能量从他身上流淌而至,焚毁了她想转换形态的想法。 “不冷。” 其实很冷。莫罗椰莉弗咬着牙才说出这句话。 “别急。”以查轻笑一声,“一会儿有需要你飞的时候。” 他带着她飞出窗外,爪子在她的肩膀上烙出焦痕。 太冷了。 除了被以查抓住的肩头外,莫罗椰莉弗只觉得暴露在外的手脚都几乎结冰。 是温度消失了?还是热量不再移动?身体撞上新的空间的时候,能感到其中的热依旧存在。 但一旦停下,寒冷便卷土重来。 莫罗椰莉弗想尽快地开始移动——现在以她的体力,足以去挽救一小个聚集地的崩坏。但以查牢牢地抓着她,又停在空中了,似乎在专心地观察着什么。 “冷吗?”以查划了半个弧线,躲避一只拔地而起的巨人。 莫罗椰莉弗看着远处一尊紫色的高塔摇晃一下,爆裂成三节,三节各自坠毁——那是他们四族外的巨龙领地。 远近亲疏在此刻似乎已经不重要——她切实的为那个只进行过数十次交流的紫色龙族心如刀绞。 远近亲疏此刻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只有被以查点中的聚集地才能保留存在……只因为一个恶魔的个体意志! “冷不冷?”那个恶魔又问。 降温与巨灵巨人的大撤离同时发生,她自然知道其中有着深深的关联。 巨人和巨人走后,梦之摇篮会坠入冰窖。 这是恶魔计划的副作用。莫罗椰莉弗猛然意识到,在这一刻,这个副作用才是最可怕的致命危机。 朦朦胧胧地,她知道以查为何要三番两次把她强留在这儿了。 “巨人和巨灵……他们要去哪儿?”银龙心念电转,不觉脱口问道。 “他们不会回来了。你还在乎吗?” 以查拉着莫罗椰莉弗一直升高,升到超过多西卡东堡巍峨而阴沉的墓碑。 黑暗坟墓的形状在他们脚下。他们在中轴线上。银龙领地受过了加固,其下的巨人虽然已经飞走,却依然倔强地凭借几根有形无形的细柱,摇曳在愈演愈烈的大风中。 多西卡东堡已有不少房间破碎——他们刚才所待的就是其中的一间,在他们飞出后,它彻底的被压扁。堡垒的边缘已经失去了光滑的弧线和笔挺的直线,变得毛糙,戳出了许多噪点。 整体相比梦使摇篮的其他地方,这里还算“一息尚存”。 拦不住的是整体的气氛。 更冷。更吵。更破碎。 “在乎。”莫罗椰莉弗用尽浑身力量颤抖着,声音都变得断续。她是为了不被冻僵而刻意的颤抖。 “为什么?”恶魔在笑。 他又在笑。 “我要知道。” 莫罗椰莉弗把声音挤出唇间,满腔愤慨终于倾泻而出。“我要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是谁谋害了我们!是谁截断我们的生机? 梦会去向何方,未来存不存在?还有……你的计划!你为什么这样做?给与这样的反复折磨?” “只有我的计划?” “不止你的计划!虽然你比敌人更可怕……”莫罗椰莉弗嘶声叫道,“所有的一切! 我受够了被蒙蔽,被操纵,被陷害,被冰冻,被密谋针对,无能为力,仰人鼻息! 如果需要仰仗他者的个人意志我们才能存活,那不如仰仗我的意志吧!” 她的喊声撕破了长空,仿佛有个远古之声在同她共鸣。 以查狂笑不止。 “冷!!!!!” 寒霜结在莫罗椰莉弗的手脚上,顺着手臂和小腿向上爬,她发出最大的尖叫,“好冷啊!!!!!!!” “是啊。” 恶魔慢悠悠的声音响起,就在她的耳边。“飞吧。” 莫罗椰莉弗只觉得头脑灼痛,不可忍受,两眼直冒金星。 金色的绵羊乍现在半空,飞跃一个完美弧线。 以查把莫罗椰莉弗丢下,向侧面闪去。 金光四射。 下一秒,银色巨龙撑破空间,巍然现身,爆发震天的怒吼。 中轴线上,恶魔和银龙一左一右,向下疾速俯冲。 哗啦—— 两道异色烈焰漫卷而下,淹没多西卡东堡。 火海熊熊燃烧。 第三十二章 炎泵 一头巨龙该在何时发怒?如何控制自己的怒火?这是所有龙自小就学会的第一课。 巨龙以梦境和创造力闻名,少有他者知道所有的巨龙血管里都或多或少流淌着愤怒的血液。 在梦之外,愤怒是龙的另一个本能。 对于平和淡薄的银龙来说,更是一个被压在心底,不见天日的本能。 但他知道。 莫罗椰莉弗不知道以查是如何知道的。但他知道了。 不过她没空思考。一道扭曲的疤痕从她的额头爬到下巴。用自己的眼睛就可以看到金光从中迸射,伤口被连续摩擦,疼痛不已。 疼痛和寒冷催化愤怒。她的眼中一直看着那只耀眼的金绵羊。 它发出欢叫,羊毛一根一根融化于金光之中。 莫罗椰莉弗喷出银色的火焰,席卷。 银色龙焰如泛着泡沫的龙卷风,以奇异的速度疾速膨胀,涨潮一般,瞬间铺满了多西卡东堡的表面。恶魔的火焰则仿佛在雪地上不断盛开的坏花,在龙炎之上快速泼洒起来——不是赤红,亮白,或点灯用的阴绿,而是纯黑。 纯黑的魔火触到银龙的泡沫之焰,向上迸射脉冲状的火柱。黑色的喷泉密密麻麻,在银白的背景上混乱无序地起落。 一只天使从对面现身,带来一片瑰丽的光幕,将成千上万的黑喷泉打散成无数细小的黑点。 大的搏动被解离成小的。最小的。重新泵动已静止的热运动。 数不清的暖云从空中凝结,成长,温度从许多分散的中心一波一波向外被推行。空中凝结的冰晶被一朵又一朵的暖云消解。形成了大片的浓雾。 能见度持续下降,天使,恶魔的身影都陷入了模糊。 随着巨人的迁徙到达尾声,大地的崩溃止息,喧嚣声也渐渐沉寂。残响被雾分解扩散,一切都变成了温柔环绕的背景音。 噪音的退潮,搏动的逐步共振中,金光收敛,疼痛也逐步消失,仿佛在告诉银龙,一件使命已经完成。 莫罗椰莉弗终于感觉精疲力尽,她收起火焰和双翼,向下掉落。 …… 多西卡东的中轴线上空长出了一个云雾塑起的涡轮,分外醒目。 涡轮高悬在空中,像一颗灰色的大心脏,笼罩一切,带动所有的热量再次流通。 以查和柯启尔一直仰头看着,直到搏动,流通,和因此带来的温度都趋于稳定。 巨人们已经不见踪影。只剩几只巨灵不紧不慢地飞过,顺路发出悦耳的赞叹,又向以查亲热的招手。 以查也向巨灵们挥手,看他们变成天际上单薄的色块,为这场大迁徙画下句点。 “成功啦!没想到真的可以!好厉害!” 终于,柯启尔欢叫一声,兴高采烈地向这边飞来。 以查早已暂停了火焰的喷射,回到了瘦削的省能形象,正懒洋洋地在灰色涡轮的下方盘旋,寻找着可以暂坐一下的地方。 “我会叫它‘炎泵’。” 柯启尔凑到以查身边,仍然不住在浓雾中向上张望,“你说呢?怎么样?” “都行。我的第二作者。”以查哼道。 炎泵发出的浓雾铺天盖地,遮挡视野,但通透意味着寒冷,因此他也没有试图将雾吹散。 下方的多西卡东被一层泡沫状的银色物质包裹——那是莫罗椰莉弗留下的固态火,这种火焰和他们提前对堡垒的处理结合,既不会烧毁整个城堡,也能持续提供比炎泵更稳定的保温。 “那只金羊……” 柯启尔东张西望,不见了绵羊的身影,略有些可惜,“就这么消耗掉了?” “诞生于使命者终将重归于使命,不是吗?” 以查找了半个还没在剧变中被摧毁的塔尖,轻缓地落下,坐在边缘,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我一直都没理解什么叫伤心的代价。”柯启尔跟上来说。 “当然理解不了。按通常的得失体系来看,这是个病句。要是换成开心的代价我们早就该明白了。” 以查平淡地笑了笑——他的喜悦和成就感不如天使明显。 “‘开心的代价’,指用代价去换得开心。这只金绵羊可以起顶替这一次支付的作用。就这样。这么想想,伤心呢?为何会有谁去想要伤心?” “对呀。为什么呢?”柯启尔眨着眼睛。 “这就是涅希斯的小爱好了。想要知晓一切的意识伴生了这种兴趣——出题的兴趣。 当然,和蓝勒温和无羽者不同,涅希斯的题目是有预设的明确解法,是手段而不是目的,也不产生混乱。 可以说,他出题就是为了让他者解开,还会因此对解密者更加赞赏。” “你知道的真清楚啊!”柯启尔感叹。“那……这只金闪闪的,伤心的代价究竟换来了什么呢?” “换来了伤心,强迫,不愿意做的事情。” 以查注视着自己晃动的两条腿,检查膝盖是否受损,“这其中其实还有一层暗示……那就是金绵羊和这件事并不是一个孤立体系。” 柯启尔大睁着眼睛望着他,但以查没有再补充。 即使晦涩难懂,话也只能说到这里,他希望柯启尔能明白。 天使果真歪头陷入思考,难得露出可称为“复杂”的神情。 但等他还要再说什么,一道黑影从他们侧面的雾中浮现。 阴霾的气氛扑面而来,压得柯启尔下意识向后缩了几尺,“哎呀。呃。”他盯着那个黑影看——一头面目凶狠的影魔。 “去帮帮我们年轻的银龙小姐吧。” 以查没有保留谈话的意思,冲影魔抬了下手示意,对柯启尔道,“她的能量应该又释放一空了。” 天使明显有些犹豫。“没事。他是我们的一员。”以查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随后抬手精准地冲一个方向指去。 切换视野,那里能看到固态火的泡沫之下,地狱猎犬“再见”接住了精疲力尽,向下坠落的莫罗椰莉弗,正驮着她艰难地蠕动。 “虽然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但免不了需要一点照顾。她很有价值……很需要帮助。” 以查想起天使习性,改换了措辞,“而且你也不能离开其他龙太久,不是吗?” 成就感,好奇心和同情之心的交战中,第三项很快占了上风。 柯启尔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地张开翅膀,向莫罗椰莉弗的方向赶去。 以查重新转回头,面对度玛: “伟大的裂隙猎手,一切还顺利吗? 啊。我不该问。一定很顺利的。混沌在上,感谢你。” “混沌在上,这是另外的价钱。”影魔公爵面无表情。 ------题外话------ 谢谢耀苍华,艾赫卡托尔的打赏和大家投票~最近比较忙,还是优先保证质量。能多写的时候会多写的。 第三十三章 自暴自弃的程度 “你让我想起了一句老话。”以查看着度玛,“——永远别让一头影魔说出‘另外的价钱’这个词。” “‘那时什么价钱都不会够了。’”度玛完美衔接了后半句。 按理说达成默契之后,他们应该相视大笑。但两个恶魔都没有表情变化。 “看来这次的工作确实有那么点棘手。”以查淡淡道。这是句违反魔性的话。相当于轻度的折辱。 度玛吐了吐舌头,回道:“你最清楚。你能做到?容纳那么多巨型生物穿越的裂隙。收集,聚合,稳定,没出岔子。 没有夹断哪个笨石头的腿,没放跑一个唱歌的气团。我还从地狱临时赶来。不久就要赶回去。 不如我来说句老话吧。恶魔——” “——恶魔从不麻烦自己。” 以查帮他补全句子,摊开手,状似为难。“我没法让你太舒服,尊敬的公爵。我也清楚,你的特殊身份能使你做到的,没有他者可以做到。” “以查因特,我还没提要求。” 度玛的眼裂里闪动着红色,“你该听一听。” “当然。” 以查笑了笑。“不过,不管你的要求是什么,我都有个其他的提议。不如先听听我的提议怎么样?” 停顿了几秒,影魔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 …… 送走度玛之后,以查过了一阵才去多西卡东的地下找柯启尔。 “下次再引见你们吧。”对于影魔的突然来临,他只这么解释。 红,黑,绿,银四族剩余的个体都已被转移至此,许多龙已经将近疯癫的临界,天使忙里忙外,做着所谓被他称为“临终关怀”的事情,理所当然没有提出疑问。 眼前的地下大厅无论从环境还是容纳的生物状况,都像个被开水冲过的蚁穴。 大部分龙已经不怎么动弹了,很难分别是进入了僵直态还是已经死亡。柯启尔主要负责安抚进入癫狂状态的龙——这些家伙不时从角落里冒出一个,发出尖嚎,把周围的同族捶打撕咬一通。 不过整体状况尚在预估范围内。发疯的龙意识模糊,没有梦的催动,无法自主变为原态,造成的伤害也小。 博洛兹尔和摩冬不在。以查看了一圈,稍微确定了几个重点信息,又转回过来和柯启尔嘱咐一阵。 他和柯启尔并行到门口,这时才见莫罗椰莉弗原来站在门的背后,一语不发地背着手,像门柱旁的一层镶银。 以查扫了一眼她,看到银龙额头多了个闪着微光的金印。自然,有涅希斯金梦的灌注,她很快方才的从脱力中恢复,不需多余照看。 莫罗椰莉弗对柯启尔微微颔首。看来天使已经部分获得了他们认可。 天使回了一个标准以上的微笑。 莫罗椰莉弗点过头,立刻目不斜视,目光完全没有落在以查身上。 本以为她不会搭话,但走过来的时候,只听银龙低声道: “我得告诉你,我还没有和摩冬谈。” 以查看看她,放掉谈话中的天使——柯启尔立刻一头扑进不断冒出呻吟的龙堆里,笨拙地制止两条龙互啃鬓角的行为,一边一个搂着安抚,又为他们的伤口驱除疼痛。 “谈什么?” 以查靠近一个不会被他者偷听的距离。他有些奇怪为何莫罗椰莉弗没有参与在照顾同族的行动中。 但也没必要问。 莫罗椰莉弗不安地动弹了一下,没有走开:“你说的那件事。” “我没看出哪里需要多余解释。” 以查神色漠然,“炎泵是必须的。经历了降温的所有个体意识应该都能感知到。也许我们又造成了一部分损伤——我注意到你们的数目有所减少。多西卡东——你们的基业也受到了严重的破坏。但和之前一样,这些事情并不关键。” “我很佩服你招惹厌恶的能力。” 莫罗椰莉弗说,对抗一般,恢复了平板的语调,“但你这次会错意了。我指的那件事是,受孕。” 她不再紧张,说出这个词也显得硬如钢铁,平静如常。“以防你不知道的话——我是摩冬的未婚妻。如果我告诉他你对我做的事,于情于理,他都不会再配合你。”嘀嗒 “我倒不知道我们现在还在考虑任何情理。” 以查做出一个笑容——除了他的眼睛没有动。“怀胎也只不过是个比喻。你现在身体里的确多了暂属于你的一部分——它正在成长。它由一个外在存在所注入,酝酿。 很清楚了,我想我们双双作为胎生的种族,我没道理不使用这个比喻。 对了。如果可以安慰你的话,我可以重复一遍这个明显的事实:在你身体里成长的东西,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没想到你还有底线。你为什么不亲自挑动这种对峙生能?为什么冒险让我接触你和涅希斯那鬼鬼祟祟的联系?” “你竟然还记得对峙生能这个词。令我感动。” 以查轻轻鼓掌,“怎么,你很希望是我?那你确实应该早点告诉我,说不定我会考虑你的意愿。” 莫罗椰莉弗咬着牙,“莫非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以查看了她一会儿。 “注意你自暴自弃的程度,年轻的银龙小姐。” 他慢慢地做了个泛位面礼,“这才是真正关键的事情。别忘了,你将会是新的梦眼。” 莫罗椰莉弗眼中放出精光,瞪视着他。 “我知道。”她突然一下子贴近,一字一顿地说,“你想让我选择怨憎奇点。你说过,我的倾向很重要,不是吗? 你惹怒我,折磨我,逼迫我。一次又一次挑战我的头脑,都是为了让我去选择那从未被选择过的始祖梦!五颗星辰之中,那邪恶,破坏,混乱的星辰!”她捏着他的前襟,压抑着怒火,“你不应该告诉我的……” “你这么机智勇敢,如果我不告诉你,想来你也会自己发现的吧。”以查耸耸肩,“而且,我不喜欢隐瞒。你应该知道,我和涅希斯的距离非常之近。” “那你以为告诉了我之后,我还会这样选择吗?我凭什么不向摩冬和博洛兹尔告发你?” “不知道。” 以查干脆利落地回答,挣脱莫罗椰莉弗,走出地下大厅,把门在身后砰地关上。 这是场伟大的,复杂的,重要的,突破性的实验。 他目前孤军奋战,但很清楚这时应该去找谁。 一阵电流似的恶心从腹间划过,他差点把今天的早饭吐了出来。 这短短几天的消耗有多少,只有他自己知道。 以查扶住走廊的墙壁,尽量保持不动——若有他者看到,有机会认为他只是在沉思。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好点了,转过身去,和那早静静站在背后的家伙打招呼。 第三十四章 特殊个体 双方都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会儿。直到以查摇摇手说:“不必有任何的忧虑。”打破了这场精神的角力。 “博洛兹尔不太想看到你。” 摩冬声音很低,但依然沉稳,“所以我自己来了。我猜你想询问我对你这通出格操作的意见。我的意见是:没有意见。” “那我们还谈什么呢?”以查笑道。 当然有可谈的东西。十六秒钟前,他们确认了双方都是有备而来。 于是二十三分钟后,在重启前的最后一夜,他们穿过一层又一层的远古之门,到达了地底。 归幻大厅。 大厅空空荡荡,只残留着地核的余温,角落都被黑暗掩盖。四面的归幻源柱倒悬正中,色泽瑰丽,足有千尺。 源柱结构果然和以查预想的接近,中心是一个翻倒的四角锥,只以下方的锥尖触地,萌发多彩微光,每个面伸出通路,通向四个宏伟繁复的三角阵。 “巨龙的禁地果然美不胜收。” 以查的目光在那些漂亮的物质结构上停留,又多看那些独特的阵型两眼,回首对摩冬笑道:“一对眼睛究竟得付出什么代价才能看到这些。” “尤其当它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时候。” “我以为是你叫我来的。或者说,我们共同密谋。” “的确。” 摩冬点头,举手招了招,“不过禁地的意义就是不知,不入,不看。” 寂静的大厅之中,忽然响起一阵绝对不该存在的窸窸窣窣声。 墙壁与地窟顶部的阴影夹角内原有一圈宽敞的开口,许多和他们身形相仿的生物正从那里不断落下。 生物们走进源柱的微光里,露出了密布黑色鳞片的前额,颈部和肩膀,个个神色漠然。原来是很多弱小态的黑龙。 他们如一片黑潮迅速蔓延,把以查和摩冬围在中间。 以查转了一圈,大概估算龙的数目,黑龙们站的致密,拥挤出半径不到十尺的圆,黑压压地一直延伸至地下大厅的暗角,粗数下足有上千头。 即使他们呼吸近乎无声,也感觉空气渐渐稀薄。 摩冬悠然长立,身影和他们连成一片。没有一头龙再向前一步,但要是发动攻击,也绝对不会来自同一个地方。以查看的清楚,所有的龙都神志清醒,精力甚至还有些余地。数量更是绰绰有余。 “地心守备黑龙原来都在这儿。”以查重新面对摩冬,笑说。空间已然变得狭小,他连音量都省了。“怪不得你不阻止亚马安的自毁行为。原来你有的是备用单位。” “魔鬼。你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全?” 离摩冬最近的一位黑龙开口——他的模样是个老者,面目上看有两万岁以上。 “还有什么可担心?巨龙的火焰我已经领教过,绝不普通。真得到什么热情款待的话,我恐怕连灰烬都落不到地面。” 以查径直向一侧走去,黑压压的包围圈随着他的行动流动,摩冬一直和他保持不变距离,那位上了年纪的黑龙也一直跟在身边。 以查走到一个三角阵的顶点,靠着一根刻着九翼的符文柱,才慢条斯理地道: “既然你们展现出能毁灭我的实力,又不这么做。我不妨理解现在是在展示诚意,或者什么助兴的节目。” “我们只想让你死个明白,魔鬼。”上了年纪的黑龙冷声道。 “不错,恭喜。”以查说。 “恭喜什么?” 摩冬刚开口,以查猛然跳起,用全部力量一拳锤在他的胸口。黑色的闪光鳞片爆炸四飞,弱小态的黑龙王径直撞进了黑龙堆里。 龙群哗然。 以查扬起手,压住他们的声音:“我会照顾你们,就像我殴打你们一样。”他闪身到摩冬的面前,看着黑龙王一边站起,一边示意周围的喧哗平息。 喧哗最终还是平息了。不过即使用脊背,也能感受到射来的目光变得尖锐起来。 五六只黑龙簇拥着摩冬,石雕一般的面色因为愤怒而活泛。摩冬再次冲大家做了个手势,不发一言。旁边的老黑龙则似乎有些忍不住了,他看了摩冬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以查认真地观察着这一切。心中和自己对话。 这种交流方式抛去实验的因素,他并不喜欢。他感觉自己迫切想要平等的,坦诚的对话。 很显然在大部分时刻,只有自己和自己的对话能满足这一点。 他听到那头年迈的黑龙叫自己“魔鬼”了。于是自己和自己飞快地在脑中讨论了一会儿关于选项和成功率的事。 “很遗憾,最终还是没能恭喜。” 以查看着摩冬,慢条斯理道: “我们先别谈虚张声势的事。如果你能翻脸把我杀掉,我会非常欣慰。这意味着你在这两天找到了不需要我也能拯救梦使摇篮的方法。 毕竟无论是重启,还是重启之后的初生阶段,你可能都非常需要我的帮助。但我的行为又带来了极大的麻烦,无法完全信任。 当然,你向我表达过信任,也表现的非常友善,配合,尊重——尤其是在其他几位龙的衬托下。 但这无疑只是说说而已。 鉴于这种行为和巨龙的崇高美德太过背离,我必须说明,‘言而无信’可不是对巨龙种族的诋毁。而是只单独对你这个特殊个体的客观估计——这种预估对你起来说,实则如同赞美。我说的对吗,反骨龙?” 摩冬淡然一笑。 “你早就怀疑你已经知道。看来的确如此。” 他挠痒般抓了抓胸前,鳞片便如气泡挨个冒出,个个精光锃亮。 “没错。地心守备黑龙太过短视。在断梦之殇这种等级的灾难中依然优柔寡断,犹豫不决。我便号召族人宰了他们。自己为王,取而代之。我们作为后备,自然有相同本领。我又令大家提前关闭所有运转,尽早休眠,这才保留下一支完整的守备黑龙旁系。” 摩冬点出所有缺失鳞片之后,又用一根爪子点了点头顶,一顶红色王冠现于头上,血光赫赫。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魔鬼啊。” 他随手一抓,以查之前用分类法所见的长杖也凭空在他手里出现。“这件事还真的有点乱我阵脚。谁能想到我的未婚妻认识的那个脏兮兮的老头竟然带来了这种程度的帮手呢? 你应当能轻易分辨真假,自然知道我所应所为,在那一刻全部都是真心实意。” “只是对于反骨龙来说,底线,承诺,请求,威胁,善恶之意,不过都只是瞬息泡影。即使在那一刻我所看到的为真,也无济于事吧。”以查笑道。 “你莫非喜欢道德拷问?” “恰恰相反。我只享受于分辨真伪。” “那我现在说的这句话,你看是真是假呢?” 摩冬用长杖敲了敲地板,发光的长杖在他手里融化,荧光顺着法阵流淌,充能一个又一个符文。“我没有错,也不接受审判。我诚然不希望他族知道我的秘密。但梦使摇篮的存续在我眼里更为重要。” “当然是真。”以查微笑,“反骨龙亦有真情可言。” 第三十五章 温顺的长夜 “条目52167: 当你被认为是一位魔鬼时,你该如何证明自己不是? 一个自然而然的想法是:先弄清楚自己是不是一个魔鬼,再针对其中的差异点进行辩驳。 这种想法是完全错误的。 这本百科全书必须指出其中的关键: 当你面临这样的问题时,这意味着你已经面临了这样的问题。也就是,你被认为是一位魔鬼的同时,你已经是一位魔鬼。 当你已经是一位魔鬼的时候,说任何话,都会被认为是魔鬼的话语;做任何事,都会被认为是魔鬼的行为。 而大家都知道,只有魔鬼才会说出魔鬼的话语,做出魔鬼的行为。 因此你已经是一位魔鬼。如果你想在这件事上撒谎,隐瞒的话,这更证明了你是一位魔鬼。 亲爱的读者,针对这种棘手的困境,这本百科全书在此提供一种解决方案: 抛弃掉证明,转而去把拥有这种想法的家伙都消灭掉。 (目前帮助个体:17)” ——《你多半用不上的百科全书》 泛位面宇宙中最啰嗦的书之一。提供大部分小几率事件的解读,解读只保证有小几率正确;为这些事件提供解决方案,只保证有小几率可以解决。 此书附加了一整套的动态互通数值统计,因此价格昂贵,数量极少。 …… …… …… 不过一会儿,所有立体符文阵列充能完毕,所有线条伸出触手,同时爆亮了一下,然后恢复稳定,各自集聚,形成数十片光幕。摩冬的手中的长杖已经消失——那显然是某种钥匙和燃料的合体。 透过厚厚的龙墙,依然能听到远处传来机械运行的咔哒声,颇为沉重。 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停摆的循环开始运转了。 我早该想到的。以查心想。 周围的黑龙随着符文阵充能散开,压迫感从一块瘫成了一片。如果现在依然有龙要不顾一切地暴起攻击的话,他大概还是能飞出个两百尺的距离。 以查在空隙中慢悠悠踱步,左右观察。 梦使摇篮没那么梦境化。巨龙终究也是这世界的其中一员。 从这个角度确实可以推算,梦使摇篮的基本循环理当有梦之外的启动方法——毕竟他们一直都和巨人和巨灵还算勉强和谐。 但他没尽早发现摩冬是反骨龙。真是个失误。特殊个体通常会被当做异常数值剔除。反骨龙的出现只有十二万分之一的几率。他的脑筋滑过这个细小的可能性,然后自然把它忽略了。 这意味着之前的部分判断只能贴上“不准确的”标签,扔进垃圾堆。 还好只是部分。 “我重启了日夜的运行。” 摩冬怜悯地看着那些轻薄的能量幕布,“最后一夜,大家应该能过的好些。” 以查眨眨眼。“如果这就是你的全部目的,我未免会有点太感动了。你叫我来,只是为了一同度过这个温顺的长夜?” 以查的语气无疑充满讽刺,不过反骨龙只是悠然说: “为什么不是?我郑重发出邀请,和我在这里一起等待博洛兹尔和莫罗椰莉弗的到来。不会太久的。” “看来这次你真的不希望我乱走乱动。” “上次故作姿态只是为了博洛兹尔。我没打算,也不觉得能关住你。自然,你会把莫罗椰莉弗带走,也大概在我的预料之中。” 归幻大厅没有王座,但也许是那顶血石王冠的关系,摩冬只是随意地向一根伸出的支柱上一倚,便有气派万千,自然流露。 “正好,我也觉得她不应该在那样阴暗的地方再呆下去了。暂时惩罚她,一方面也只是为了稳住博洛兹尔。另一方面,也正是为了你们的接触。. 可以说,你之后的行动,有些确实超出我的预期,但关于莫罗椰莉弗的部分,确是我一手安排。” 龙们漠然不语,好似没听到这般叛逆言论。只有以查中肯评价:“你真是条恶龙。” 一旁的年迈黑龙冷哼了一声。 “我的魔鬼朋友。我知道你是在夸奖我。但对我来说,这无异于最深的谴责。” 摩冬再度开口,语气威严,沉重。 “但我无法可施。梦眼的资质我最清楚。不论你是从什么途径知道这些秘密,但终究是个外族。” 反骨龙已彻底改换了气势,一切显得无比自然。似乎连宇宙至理都默认这是他本来的面目。 “我的未婚妻,莫罗椰莉弗·尼格法格。作为创造三角的顶点尚为可行。但她天生杂质过多,不够清楚,坦白说,如果我就如此将筹码压在她身上,再以我们的仓促的手段,根本无法保证计划一定成功。 这并不是妄自菲薄,只是我们二者都并非正选,尤其是她。这恐怕是她诞生以来承担的第一件重要事务。” 摩冬停顿了一下,幽幽地长舒一口气。 “我曾经想过,断梦之殇将我和她留在最后。是否是命理的深意?但迄今为止,这依然只是巧合。 在亚马安身陨之后,我们商议好的重启方法彻底走入死路。我有责任再做打算。 可惜。我们作为守备黑龙的备选,分工有别,对莫罗椰莉弗的状况无能为力。且梦眼资质是否能够提升,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事情。当然,这是对我们而言。” 以查点头。“所以你就想到了我?” “事态只是如我推动般发展。正好你也在向那双银色龙翼下吹风,和我方向相同。你可认为我在阴谋利用你,或者我们齐心协力。” 摩冬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似乎要跟上一个礼貌的微笑,又很快放弃了。“总之,最终达成的结果是令我们双方都满意的:莫罗椰莉弗·尼格法格现在具有了成为完整梦眼的潜质。她甚至在各种倾向中具有选择权。 在你来之前,这是我们想都不敢想的自由情景。一切都要多亏了你。” “我的荣幸。” 以查轻飘飘地摇了摇手,“如果想表达感激,请给我个地方坐,再稍微款待一下。毕竟今晚还长。” 摩冬看了他一小会儿。 “魔鬼啊魔鬼。”他说。 同时有许多黑龙回音一般,小声共鸣:“魔鬼啊魔鬼。” 带着红王冠的反骨龙王招了招手——他用的甚至不是龙类的常见手势。一片环形光幕没入背景,显露出一条向上的阶梯,围绕着归幻源柱建造,共有九折。 他们走上阶梯。顶端的平台足够宽敞。 桌上正有一把茶壶,一个茶杯。茶杯里像是有一团固态的云,萦绕着白气。 “叹为观止。这种时刻总会让我觉得还算值得。” 以查向旁边随便一坐,把茶杯抓在手里一饮而尽。“说吧,你对那位年轻的银龙小姐的倾向有何看法?” 第三十六章 坏孤独 “我无法强迫莫罗椰莉弗选择。”摩冬答道。 在以查看来,这句话自然是惋惜大于其他任何情绪。如果有什么办法可以强迫银龙选择他要的选项,当然要毫不犹豫的实施。.. “所以现在这个阶段,我希望能尽可能排除掉你的影响。”反骨龙又说,轻轻一笑,“或许和窥探的魔鬼斗智斗勇是自不量力吧。但今晚请求你:哪里都别再去了。我会竭尽我的所能去阻止。 我们会在彼此的视线之内,直到我的存在消亡。这次不再是为了一时的和平。” 除了他又一次提到“魔鬼”的刺耳声之外,以查没听出自不量力的意思。 没有进行任何其他交流,双方都确认了对方对“五颗星辰”的已知。 莫罗椰莉弗的选择,始祖梦的内容,巨龙的未来,应是将来一段时间内最重要的主题之一。 摩冬利用自己让莫罗椰莉弗这个稀薄的不合格者获得完整始祖梦梦眼的资格,已是板上钉钉。 他在关键时刻摊开手上的牌,摆出肝脑涂地的架势,把自己强留在这里,试图控制最终的事态走向吗…… “算个能站住脚的理由,不过应该不是全部。”以查说。 “确实。”摩冬悠悠道,“还有一个原因。” “是什么?” “孤独。” “我太孤独了。”红王冠下面的黑眼睛缓慢地眨了眨。 这句话一如既往是真。此时是真,甚至可能很长时间内都是真。真的甚至不像是冲他所说的,而只是对空气的自我剖白。 以查一时没有接话,转头看着黑压压的龙群——好在他有的是沉默的时间。 摩冬保护下来的黑龙数目着实不少,三千的总数量这下毫无疑问可以轻松达成,这倒也顺便省下了搜寻在大迁徙中所余幸存者的功夫。 以查的目光扫过黑龙们——他们面无表情,不是无力而是选择寂静。他能理解在断梦之殇下,摩冬用了什么手段了保存他们的能量和精力。 应当是分离冥想。一直都有这样的手段,不过不适用于他对另外三族的计划。因此他也没有告知莫罗椰莉弗。 摩冬也没有告知莫罗椰莉弗。以查意识到这一点。 想到这里,似乎可以明确知道“孤独”是什么意思了。 不过黑龙们的状态如此之好,不应如此沉默寡言,工具,木讷,机械。如果他们还正常的话,没理由不对刚才他向摩冬的莽撞袭击发出反应——虽然他们按理性不该。 但他们并不是个个都有这样冷酷理性,能做出这样无底线忍让。巨龙可谓是个体意识最强的种族,如果不是有这样的基础,他们的梦境也不会有如此威力。 此处有异常。 是他冒着巨大危险试探出来的。“你得先冒着巨大危险,才能得知那里并无危险。”以查想起《基本概率》里的话。 他又想起《深深呼吸,轻轻呓语》里的一句话: “自由,自信和自然之树,灌溉它,它会结出无限的可能之果。” 无论这句古龙之谚的根本对错,这确实是龙族的精神信条和立身之本。 十二万分之一的反骨龙只有一条。所有的黑龙——就算他们曾经只是平庸的备选,由摩冬才得到了地心守备黑龙的位置和存活下去的可能,也本不应太听反骨龙的指示。巨龙的地位对他们而言并不是决定性的因素。由此产生的服从关系更是可疑。 仿佛听到了他的所想,另有两条黑龙走了上来,一左一右坐在摩冬身侧。 其一正是数次展露敌意的那名年迈黑龙,仍然带着那副巨龙少见的阴暗神情。另一只个头只有摩冬一半,弱小态比其他龙更为弱小,年龄大约在四百岁以下。 以查把杯子拿起又放下——再放下时,茶杯裂成了等大的两个。 他慢吞吞地向两只小茶杯里倒茶,像是没看到另外两龙一样,把另一杯茶推向摩冬。 “存续的巨龙数量看来得到了保证。”以查说,“重启的能量消耗应该也不用担心了。剩下颜色。”他看向光华流转的归幻源柱——它正朝着空气伸出一只只色彩绚丽的手臂——梦幻能量的成体,“想要重启,依旧需要四种不同颜色的龙?” “每一面需要一位异色的龙开启。”摩冬看着茶杯回答。 “怪不得。”以查点头,“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那只小龙稚气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歪过头,“什么呀?” “我一直觉得奇怪。” 以查轻笑一声,“为什么归幻源柱会是四面。巨龙的数字是三。越是核心事物,应当越遵循这种古老定式。” “梦的种族自由自在。不需要遵循什么定式!”年迈的黑龙冷声说道。 “你这么说,就不怕引起创造三角的厌恶之情?” 老黑龙都盯着以查,以查盯着摩冬,摩冬盯着茶杯。 反骨龙没有回话,老龙声音激昂,再次道: “始祖已经碎了!就算它没有逝去,我们也不会处处受它束缚。这里的一切都是由我们所创造,我们拥有完全的控制和完全的自由!” 以查慢条斯理点头,“很有说服力,如果不是这里的所有法阵都是三角形状的话——连纹路都是三角的呢。” “为什么一定要是三呢?”小龙乌溜溜的眼睛来回看着他们,插道:“始祖梦就只有两个呀!” “没错。为什么呢?”以查一笑,也用同样的语气答道,“会不会是因为有个始祖梦被吃掉了?” “啊!为什么?谁吃的?”小龙好奇道,伸出手就要抓以查手腕,“告诉我告诉我!” “好了。” 摩冬咳嗽一声,老龙和小龙瞬间安静下来。“你说的没错。不用做多余辩驳了。”他笑笑,“三确实是梦使摇篮的偏爱数字。我们崇尚自然,当然也不会做违反自然流动的事情。至于为什么归幻源柱是四面……” “因为它不是。”以查干脆道,“它只有三面。只需要三种异色龙就可以开启。” “没错。”摩冬说。 “还有。”以查看着他。“三就是一。我面前的三条龙都是你。” “没错。”年迈的黑龙和年幼的黑龙同声说。 “这里所有的黑龙都是你。” “没错。”所有的龙同声说道,发出一阵呼啸般的长叹: “好孤独啊。” 第三十七章 意识网络 所有龙的目光集中在以查身上。 “事情竟然到了这种程度。”以查转过身子看了看他们,“你用意识占据了这些黑龙。还是强迫他们和你的头脑连接在一起?” “你错了。不存在什么强迫!”老迈的黑龙大声道,额上的皱纹扭曲了一下。 “是什么意思呀?这里有坏蛋吗?在哪儿?在哪儿?”幼龙把下巴放在桌子上,左右扭着看来看去,显得十分天真活泼。 老龙和幼龙的长相都与摩冬完全不同。语气也大相径庭。而他们三个确实都是摩冬没错。 摩冬两只手肘放在桌上,眯着眼睛,手背支着下颚。虽然没说话,但完全等于已经发过言——他有许多张不同的嘴巴替他发言。 他保持那种意味深长的表情有一阵儿了。以查考虑着应该揭露对方的程度。真的话并不总是该说。 蜂巢意识。他想。 这支黑龙共享同一个集体意识。这个单独意识和离散的集体这才是反骨龙的全貌。经过了数次试探,现在已经可以完全确定事实如此。事实比最坏的想象更坏。底线比最低的可能性更低。 以查虽然也见过其他的蜂巢意识集体,但在巨龙这样的自由意识之王身上应用蜂巢意识网络确实超乎理解。 两者简直格格不入,水火不容。 很难想象摩冬是如何制服那些桀骜不驯的头脑的。蜂巢网是个体泯灭的极端。这种事情理应得到巨龙最大的厌恶和抵制。何况他本就会得到厌恶和抵制。他是反骨龙。 惊世骇俗的大创举,大亵渎,大逆不道。 还不清楚,摩冬是如何具体实现的这种具体操作。渗透,篡权在所难免。或许还有一些只有反骨龙才能使用的特殊手段。 以查想起摩冬对那些物理打击的容忍态度。他的毫不在意非常合理。 最初可以认为这是种委曲求全的容忍,现在则非常明白了:蜂巢网络的组织下,他这个个体遭受再严重的残害,也只是九牛一毛。 就算面前的反骨龙现在在眼前暴毙,也不会对着整个集体意识造成太多损害。多半剩下的这些黑龙里直接就会进化出一位新的反骨龙王,完美替代眼前的摩冬。 “你没打算向我隐瞒啊。”以查说道。他放松下来,向后靠去,用一根手指把茶水拉起一点看了看。 无论如何,这是张虚扣在那里,只等他翻开的牌,和明牌无异。他只要留下,迟早会知道。嘀嗒 当然为了看到这张牌面,得他动手翻开它——但这种探索也应在预估范围之内。反骨龙有如此多的头脑承载同一种思想,不应轻视他思考的深度。 “我没办法隐瞒。” 摩冬终于说话,淡淡一笑。“还有另一件事。” “嗯嗯!好神奇呢!”幼龙应声蹦了起来,向大厅中心一指。 他指的是归幻源柱。以查转头去看。 果然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源柱的四面变成了三面,四条通路也莫名减少了一条。多余的那个面,那条通路,以及连接的那个三角咒文阵消失的无影无踪。 剩下的三个三角阵之间都是完美的120度夹角,没有多余位置,仿佛自始至终,第四个面从来没有存在过。 “这下看起来顺眼多了。”以查望了那倒立的雄伟三角锥一会儿,笑道,“巨龙的圣物果然只有三面。只还有件事还在让我困惑——既然它本来只有三面,为什么要用四面的形态展示呢?” “不要什么都问,魔鬼。”老黑龙冷声哼道,“你的话太多了。” 以查把目光重新回到那老迈的龙身上。老龙对他的敌意毫不遮掩——当然,很可能是没法遮掩。蜂巢意识中的各个点并不是完全平均的。在这样的结构中,黑龙和幼黑龙显然是特殊的两位。他们应当具有高一点的发言权。 自然,自信,自由。 巨龙所重视的三种精神,一老一小的两条龙,加上眼前的摩冬,很可能就是他的原位意识在这三种坐标上的分解。不过他们也随时可以被替代。 如此看来,他们倒完全平等。 “我已经看到了,又怎么能不问。” 以查支着脑袋,似笑非笑,“问题就在那儿,我只是把它翻出来而已。三面的事物为什么会多出一面呢?这种欺骗,或者遮掩又有什么意义呢?” “对呀。为什么呢?”幼龙一下子被勾起了兴趣,双手捧脸,也跟着脆声问道。 “没必要知道!不该问的少问!”老龙接过话去,厉声呵斥。不知道是冲着以查,还是冲着幼龙。 “可是不对劲呀!明明没有必要嘛!”幼龙叉起腰来,一点都没有认输。 “闭嘴!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为什么呢?我就要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呢?!” 老龙也怒气冲冲起来。气氛十分怪异。 幼龙和老龙似乎在隔着摩冬吵架,又似乎只是在与空气抗衡。摩冬也没有制止的意思。下方的黑龙如凝固一片油田,集体静默着。大厅里只回荡着同一个意识空虚的吵闹声。 “我抛出一个浅薄的可能性吧。” 两龙还要再吵,以查慢条斯理插入对话,“我猜是防御,或者保护这种粗浅的理由?毕竟除了创造三角这个始祖外,我们别忘了另一个始祖迷乱之灯。 在梦境弥漫之时,迷乱之灯所起的作用比应该比循规蹈矩,一步步建设更大。创造出的梦境也更为多变,更加现实。我有一个不成熟的猜想:巨龙的先祖之所以选择这两个始祖,正是因为它们配合起到的作用——一个创造以建立,一个扭曲以弥漫。 更进一步猜想——也许正因为这一位始祖的存在,巨龙的梦境才会如此与众不同——不再是个体意识的活动,而是真正在现实中存在的实体。这么看来,它实在是十分伟大,不应该被忘却。你说是吗?” “对呀对呀。对呀对啊。”幼龙用力点头。 “大错特错。”老龙哼道。 以查忍不住笑,“但在梦境枯竭的现在,它的存在应该只会伤害你们了。” 他看向摩冬,在等他回复。良久,反骨龙摇了摇头: “我早跟你说过,两个始祖梦已经全都碎裂了。” 第三十八章 迷乱之灯 “你说的也没错。”以查说,“但是……” 摩冬耐心地望着他,等待解释。老龙和幼龙也望着他,忘记了争吵。 然后柯启尔,莫罗椰莉弗和博洛兹尔带着迷乱之灯来了,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准确的说,他们在被迷乱之灯追逐着。 地下大厅的大门发出一声爆响,从闭合的状态变成敞开。一只白色的天使载着另外两个较为瘦小的身影,呼啸而入。 以查知道那是柯启尔,也知道那是他最快的速度。 炽天使可以和光一样快,权天使最高大约拥有这种速度的百分之一。柯启尔则比一般的权天使还要慢一点——身体和心情都慢一点。 柯启尔现在显然已经不可能再快了。 他身后紧紧追着一道奔涌的洪流,甚至比他还快。洪流填充整个通道,发出腐蚀性的声音,颜色则超出了恶魔的识别范围,宛如一条变异的宇宙大蛇正在逼近天使的脚尖。 “让开!!让开!!!!”柯启尔大声尖叫。 靠近那个位置的几十条黑龙下意识做出了退让的反应,像是被气流冲散的泡沫。 “关门。”以查对摩冬叫道。他其实是在大门轰然开启的那一瞬间就说出了这两个字。但这两个词似乎一经出口就被空气紧紧抓住,过了一个停顿才被放出。 他意识到迷乱之灯的影响已经波及到了厅内。规则已经被扭曲变形——朝着作为一个恶魔很难预料的方向。 几乎是同时,他马上知道这个停顿不是最怪异的事情。 最怪异的是亲眼看到自己吐出了“关门”两字的具象化字形。 两个硬邦邦的字像是某种凭空被生产出来的金属摆件,砸在摩冬的胸前。 “不用你废话!”老黑龙猛然站起,厉声道——他的话语也同样化作了具象化的字形,滚落在桌上。 同时,幼龙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令他恐惧的事物,捂着脸尖叫不止。 摩冬看上去则冷静地多——但愿不只是看上去。他摆摆手,离大门最近的一群黑龙乌压压飞起,冲过去关门。事实上在同一个意识下,反骨龙操纵他们不用摆手。摆手是为了拉伸充好能的符文阵,使它们的范围在大门处重叠,进行能量和咒文的封锁。 这件事以查也帮了忙——或者说,是摩冬帮了以查的忙。 因为以查在叫出那两个字之后,就飞下高台,弹出连接细线试图关闭和封锁大门了。更其实的其实,这件事其实发生在他尝试施咒之后。 以查本想施展正常法术,但念动都变成了具象的文字丢在了地上,划出的咒文形状则被扭成了噪声震波的形状。 时间的顺畅感乱了,物质的坚实感乱了,能量的波动乱中暴乱。 有那么一瞬间以查希望摩冬对迷乱之灯有更好的抵御方法,毕竟身为巨龙,对始祖梦想来一定更加熟悉。 黑龙顶住大门,绯红的连接线缝合住大门的时候,发光的符文也流淌到了门边,在上面的远古法咒上再加深一层。 以查再加上一层“连接:缝合”。针脚粗糙凌乱,没有到达最大优化,只是尽力施为。他脑中应激似的响起一百种锁闭类的法术,不过在此时此刻没有一种有效。 “命令:关闭。” “命令:封锁。” “命令:停。” “命令:停。” 天生能力是剩下的最后一层依仗。他把所有的天生领域能量拍在门上。 大门关闭了。似乎关闭了。似乎勉强的关闭了。 符文全部亮起,叠在一起几乎一个字也看不见。连接的线密密麻麻,几乎形成了一个柱状的茧。 大门上传来一大波冲击。所有的符文颤抖一下,细线绷断了几根。 抵御住了。 这时,以查才察觉到自己已经被柯启尔吐出的具象化文字浇了一身。天使站在他身边,一手拉着银龙,一手拉着绿龙,用力喘气。 外面又传来一声闷响。大门鼓起一块。 这时,黑龙才开始散开。这时,柯启尔尖叫的“让开”两声才落到地上。 以查拉着进来的三者回到高台上,天使的碎碎念一路泼洒。 他目不斜视,回到座位,砰地坐下,把自己和摩冬面前的两杯茶都一饮而尽。过了一秒,全部吐了出来。 莫罗椰莉弗和博洛兹尔似乎想说什么,但被这一吐愣了回去。柯启尔乖巧地递上手帕。 “呜哇!!你还好吧!!!!”黑色幼龙才把脸从手掌中解放,惊叫。 “能有什么事!他已经能听到我说话了。”老龙不屑地说。 以查擦拭嘴边,停了一会儿。 确实。迷乱之灯的影响被暂时隔绝了。 他又能听到常态的话语了。也能做出反应。 摩冬,柯启尔,莫罗椰莉弗,博洛兹尔有的环视四周,有的互相看着,最后还是把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蜂巢意识凝视着他。 门外的迷乱之灯依然在不断地冲击着大门,他们争取到了时间,但不是长久之计。 各种各样的目光,各种各样的情绪和疑惑,他最好得在他们之前说点什么才行。最不济也应该再在门口施咒,加固防守。 身体沉重的动不了。 他有些后悔刚才没有精细的使用能量。分类法造成的空洞,长时间过度耗能的疲劳,各种损伤争先恐后,全部蒙上心口。 “我不明白。” 摩冬开口填充沉默,真是万幸。 各种疑问中,以查现在最不怕应对的就是反骨龙的问题。他早做好了不是最大,但最效率的准备。 摩冬问出那句意料之中的话: “迷乱之灯……为什么还能出现在这儿?” “破裂的梦怎么还能复活呢?”幼龙也问。 “恐怕这个问题的答案和另一个问题是一样的。”以查轻吸了口气,说:“就和它为什么现在成了巨龙的敌人是一样的。” “始祖怎么会是我们的敌人!”黑色老龙接道,“始祖并没有自我的意识。它是我们力量的源泉……” “一种供你们使用的工具和规则集?” 老龙没继续说下去,换摩冬点头: “没错。梦境由我们创造。我们可以把自己的意识灌入梦境中。如果梦境有意识,也只是造梦者意识的倒影而已。” 大门外又传来一声闷响。空气微微颤抖。以查目不斜视,平静道:“造梦者。我可以理解为主人吗?” “当然。” “那么,始祖梦的主人是谁呢?” 第三十九章 圆桌会议 “始祖梦没有主人。它是公共的远古存在。”摩冬停了一会儿答道。 “最初的始祖在五颗不同的星辰里挑选了这两颗。” 莫罗椰莉弗开口补充细节。这让摩冬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博洛兹尔。银龙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讲:“始祖梦没有主人,它本就存在。只是被我们的祖先激活。或者说,在五种元素中,我们选择了这两种混合作为梦境的方向。” 气氛变得有点尴尬起来。由信息的不对等和各怀鬼胎所造成。 以查对此心知肚明,而且没有拉平它的打算。 三只黑龙坐在他的对面,右侧是银龙和绿龙,柯启尔在他左边。虽然不显得拥挤,但也不再空荡。除了桌子不圆外,可算个临时的圆桌会议。 “真是这样吗?”以查看着摩冬。 莫罗椰莉弗所说的解释,本由他原样从博洛兹尔处转述。 绿龙虽然一直保持着冷淡的神色,听了也无甚异议——他的反应原也不重要,既然莫罗椰莉弗知道以查和博洛兹尔都知道,这解释自然是冲着摩冬的。 为了要另一个解释——她想来有许多问题等着他解释。 这里为何有如此多精神平稳又惜字如金的黑龙,他的头上为何戴着地心守备黑龙的红王冠,四面的归幻源柱为何变成了三面,等等。 “不要急。莫罗椰莉弗。你会知道的,因为你将会经历这种选择。” 反骨龙笼统地,安抚性地回答。 他尽量柔和地看着银龙,他的另一分身——那只幼龙,也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她。 听到他的话,这次轮到博洛兹尔左右张望了。从绿龙的表情上看,他知道那关于重塑始祖梦的事,但不多。多半以为莫罗椰莉弗要代表他们去按重启的启动按钮什么的。 “我们还得一起浪费多少时间?” 老迈的黑龙不耐烦了,嘁了一声,向后一靠望向归幻源柱,似乎从那里看到了日夜的指示,自言自语答道:“哦。还有一个小时。” “还有一个小时重启……”莫罗椰莉弗和博洛兹尔怔了一下,都看向在撞击下鼓起了几个大包的封闭大门。 龙们一时沉默。黑色幼龙突然蹦起来,走到莫罗椰莉弗身边,亲热地摇着她的胳膊,似乎想和她嬉戏,又改变主意,张开双臂想要拥抱。莫罗椰莉弗有点被弄糊涂了,伸出手摸了摸小黑龙的脑袋。 以查冷静地观察着。 另一方面,他在想办法暗示柯启尔——本来有一百种暗示的方式,但在蜂巢意识毫无死角的盯防下,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无法完成。 燃文 他像个迫切需要作弊的赌徒,一个游离在体系外的奸细,在寻找着一种联系同伙的办法。 “所以,始祖梦没有控制者?”以查没有放走话题,在话头即将消逝时再次接上。 “我们的教育里不应有。”摩冬说,“我也是这么如此被告知。” “如果你回答的更干净利落一点,会更可信。”以查支着下巴看着他的方向,尽量让自己的消耗最少,“如果我说,我已经知道它们都是有自我意识的呢?” 大门处再次传来一声闷响。这一响之后,桌子变软了一点。迷乱之灯正在缓慢入侵。以查用省力的微笑告诉大家不要慌张。 但愿他们看得懂这种肢体语言——这也可算是一种恶魔才会有的担心了。 “我不信!”老迈黑龙第一个哼道。显然反骨龙的注意力没有被影响。 “你为什么会知道?” 博洛兹尔也被拉进了思路里,皱着眉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说明你掌握我族的秘密比我们还要多。”他看了一圈剩下的龙,似乎在寻求支持,“这是不可能的。” “当然不可能。我也不知道你们的秘密。” 以查微笑地看着他们,“但为什么不做出这个类比呢?想想看,重启就是新的开始。 这次重启,我们将会以莫罗椰莉弗作为梦眼来创造新的始祖梦。那么在梦使摇篮的开端是否也是这样?或许那时也有几位你们的祖先舍生取义,以自身化作了最初的始祖梦。而他们的意识依然有所残留。甚至不是有所残留——是优化过的,完全的保留。” “这未免也太可笑了。” 年迈的黑龙斩钉截铁地答话,“若真如此,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有龙感受到这一点?梦使摇篮天地间的一切都由在始祖梦的弥漫下填充,我们可什么都没感觉到。” “也许……是因为优化过了?”莫罗椰莉弗的面色动摇了一下,思索着。 银龙额头的金印依然显眼,昭示着她的另一种身份,使她能做出其他思考。“意识的组织方式在自由的个体中,和在梦境中或许完全不同。有没有这种可能——创造三角和迷乱之灯是并不是五颗一直挂在天空中的星辰,而本来就是五位巨龙祖先的意志。” 博洛兹尔坐直了,以一种近乎失态的表情望着她。“所以你的意思是,外面追着我们拍门的,由我们一位祖先的意志操纵?可是,它为什么要伤害我们呢?始祖梦应当庇佑我们,为我们提供分散梦境的支点……” “你的歌声还能和它对话吗?” “不能。”博洛兹尔卡壳了一下,干巴巴回答,“它不肯和我应和。来时我们也都感觉到了,我们无法从它身上获得力量。” “是这样?”以查扫视着他们,“巨龙无法从带有敌意的梦境中获取力量。” 摩冬叹了口气。 “本来不是。”他说,“但因为迷乱之灯的扭曲特性,是的。” “那也许,这位始祖也许早就不怀好意了。”以查笑道,“一场从到终点的复仇。真是波澜壮阔。” “复仇什么呢?”莫罗椰莉弗轻轻道,“我们已经快要灭亡了。如果我们真的灭亡,梦使摇篮也不复存在。梦境也将没有存续的土壤,种子,没有了梦的子民,梦的疆土不会再扩张。” “等等。”博洛兹尔叫道,盯着以查。“如果真如你所说,始祖梦都有自己的个体意志。那创造三角也已经破碎了。迷乱之灯如果不是单纯想把我们赶尽杀绝的话。它的目标只会是……” 他和所有的黑龙一起看向莫罗椰莉弗。 “这不是很明显么?”以查笑笑,“它已经追在她的身后了。” 嘭!!! 震天动地的一声。 第四十章 漏洞 一响过后,空气变成了蓝色的。茶杯流淌在桌面上,白雾迷漫的茶水在空中结成了伞的形状。桌子钻进了椅子下面。以查看向大门——门依然在,向内鼓着,上面层层叠叠的符咒熄灭了几个,漏出一条狭缝。 所有家伙都站了起来。在迷乱之灯的影响下,他们像离他将近百尺,只有拇指大小。不过以查知道他们就在那儿。 看不到摩冬做了什么动作,地面上的光芒渗入门口两排黑龙的身体,他们涌向门边,把门死死抵住。 迷乱的效果减轻,一切恢复原状,大家又站在桌边了。 “不……我还是不明白,始祖为什么会想要伤害我们?”博洛兹尔心有余悸,一只手按在胸口。 “她。”以查纠正。 “她。”绿龙看向莫罗椰莉弗,“就算她真的有足够的梦眼资质,迷乱之灯又和她有什么关系?两位始祖已经共存了无数个世纪。从梦使摇篮的开端到现在都是如此……” “所以这种怨念会更深呗。”以查坐下,开始喝重新回到杯子里的茶。博洛兹尔对他抱有强烈的敌意,他能感觉到。绿龙只是在外部的压力下暂时委屈了自己的这种念头。 茶液宛若无物,以查感觉疲惫稍有缓解,但不多。 “这种回答未免太敷衍。” 老黑龙接过话,哼了一声,“之前迷乱之灯一直都是甘为基石的伟大始祖,即使莫罗椰莉弗成为了新的始祖梦,那也不过是另一场共存的开启而已,又有什么不同?” 《修罗武神》 “天呐。” 以查放下茶杯,惊讶地望着他,“你是不是忘记重启这回事了?” “我们发动重启,巨龙会倒回到初始的状态。那这位迷乱之灯,呃,先生,也会消失。会跳过创造始祖梦的时间点啊。” 柯启尔耐心而多余地向龙们解释,“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存在,当然要阻止你们了。其实只要阻止那位银龙小姐继续活着就可以。” “我们什么也不做,他的存在也会消失。等我们都丧命了,他难道还能独自存活么?”博洛兹尔提高声音——不自觉把始祖梦的代称换成了“他”。 “可以。而且他说不定还会过的更好。” 以查给自己倒茶,想了想,直接拎起茶壶一饮而尽。 “我不是说过了么?始祖梦来自于一位始祖的意志。‘它’不是由那位始祖创造的。而就是那位始祖本身所化。 它当然也像每一个梦一样有自己的主人,有自己的主意识。它的主人就是它自己。 你们觉得,如果没有了你们,没有了梦使摇篮,它只会走入绝境。 但有没有可能,你们和这个位面才是它的拖累。 如果只有它孤身一梦,不需要担心被消耗,被应用,它在宇宙中漂流,找到新的定居点也没那么困难。尤其是在他者的帮助下——” 他脸上一闪即逝意味深长的表情。 “不止有你们会做梦,巨龙。你们的迷乱之灯先生大可以去寻找新的可以做梦的生物,更听话,更谦逊,脾气更小的生物。这样的生物有的是,坦白说,你们实在是太难打交道……” “你胡说!” 莫罗椰莉弗吼了出来,和以查的冒犯言语相比,她的反击可算优雅至极。出乎意料的是所有的黑龙——即使那位总是出言刻薄的年迈黑龙都没有开口。 “我从来不胡说,除非我想。现在我不想。” 以查轻飘飘地把茶壶丢在桌上。“有没有可能,是先有梦才有龙?” 这句话一出,几乎所有龙的面色都改变了,年幼的黑龙惊叫一声。 嘭!!!! 像是为了配合龙们那些巨大内心中卷起的剧震一般,又传来一声巨响。 这声比上一声更大。从这边都能听到几个封闭符咒像精制的镂空翡翠一样被击的粉碎。以查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细线大约绷断了半数有余。 更多的充能黑龙聚集起来,形成一股力场,顶住大门。 “你是说……” 摩冬并没有受影响,盯着以查开口,“迷乱之灯希望绕过我们,甚至绕过这片最适合梦境显现的土地,去开辟另外的疆土?” “独自在这个已经有点混乱的宇宙中漂流,还要寻找生存之地当然十分困难。” 以查耸耸肩,“但有始祖梦的能力,还有一位积攒了如此经验和智慧的始祖,重新繁衍生息,创造出新的种群完全可能。 ‘他可以注视着你们死去,然后承载着你们的精神飘然远行。’诗歌里总会这么说,确实,总比和大家玉石俱焚好……” “等一等!” 博洛兹尔猛然打断,“所以你迁走巨灵和巨人,是为了配合迷乱之灯的行动?” 如果以查有多余体力的话,他绝对会大笑两声。 这次,阻止这种愚蠢推理继续发展下去的仍然是摩冬。老迈的黑龙举起一只手,对绿龙做了个可怖的表情。 博洛兹尔抿住嘴唇。畏缩了。 “关于我的目的,我已经几次三番向我们的银龙小姐解释过。”以查指了指莫罗椰莉弗,冲绿龙锤掌一笑,“对了,你现在已经知道她是新的梦眼,也该反思一下自己之前的迫害行为了。” 博洛兹尔一怔,脸上随即浮上古怪表情,就要对莫罗椰莉弗说什么。银龙摇头,“不。” “我从没有责怪你们。”她先是对绿龙说,又转向以查,“你的话里有个漏洞。” “是吗?”以查漫不经心道。 “是啊。” 摩冬双手抱着前胸,锐利目光从另一方向射来。“你是否发现,按你所说,我们根本不需要重启?” 博洛兹尔一愣,马上也恍然大悟。 “对!如果迷乱之灯是因为我们想要重启才和我们为敌的话,我们只需要停止重启就可以了。” 他振奋了精神。“我们根本不是敌人。我们一直是他的子民,他可以重新成为我们的始祖,成为我们的梦境源泉。巨龙可以再次入梦,断梦之殇也就会这么结束了!” 莫罗椰莉弗点头。 绿龙,银龙和三条黑龙还都一直站着,围着以查。 “你们在说什么呢?”以查和柯启尔交换了一下眼神,慢条斯理地挠了挠脸,“你们难道忘了,迷乱之灯已经破裂过的事实?” 第四十一章 内讧仪式时 “但他就在门外。”博洛兹尔说,他有点困惑。 迷乱之灯恰在此时又拍了拍门,声音膨胀。不过始祖追击的初始惶恐已经被适应,再想到和始祖重归于好,恢复梦境的可能性,大家稍微冷静了一点儿。 “没错。这件事你应当最清楚。” 以查看着摩冬,“你其实也不确定,是不是?被你关闭的隐秘的魔鬼到底逃到了哪里。你也怀疑了吧。是不是蓝勒温逃到了迷乱之灯里躲过了粉碎,迷乱之灯又依靠着他得到复生,二者正狼狈为奸?” 反骨龙没说话,但老龙和幼龙暴露了他心中所想,一个说:“怎么可能!”一个说:“真的吗?” “他是什么意思?你们之间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博洛兹尔也皱起眉头,眼睛在反骨龙的王冠和面部之间扫来扫去,连声发问。 摩冬脸色阴沉,似乎懒得解释。老迈的黑龙用和他脸色一样的语气答道: “一些已经解决了的小波折。” “你又是谁?” 博洛兹尔怀疑地看向老黑龙,仿佛刚刚注意到他的存在。 以查知道不是这样。 迷乱之灯被关在门外,刚才丧失了优先级的问题这才纷纷浮了上来。看来关于龙王之事,绿龙和银龙完全没有得到过说法。至于反骨龙的身份,他们之前也必然不知。 “你最好别怀疑他。”恶魔笑说,“这会可没有多余的内讧时间。不对,我忘了,本来就是在内讧。只有大内讧和小内讧之分。那不妨分一下内讧的优先级。” 博洛兹尔皱起眉头刚要还击,莫罗椰莉弗用手势制止他。 “我来问吧。随便你们谁来回答。”她冷冷开口,“我想知道,现在的始祖还会不会和我们再次建立联系?” “哇。姐姐,你好凶呀……”幼龙开口到一半,摩冬脸色一变,随即让幼龙闭嘴。 以查笑出了声,博洛兹尔和摩冬都表情怪异,莫罗椰莉弗眯起眼睛——绝对是心情变好的反面。柯启尔抓住这个突然的沉默,做了回答: “多半不会。现在的迷乱之灯不会允许你们创造新的始祖。最轻最轻的情况……他也会想办法摆脱掉这位银龙小姐的存在……我是说告别!” “你是说杀了。”以查补充。 柯启尔有点噎住了,向巨龙们难为地摊了摊手:“呃……是的。始祖迷乱之灯不想要重启发生和莫罗椰莉弗·尼格法格存活。贝石年轮蓝勒温希望情况越糟越好。最优解就是把你们都……去生命化。” “说的没错,正是如此。” 以查拍一下手,环视所有龙,准备站起。“话题终结。我们没必要再讨论和始祖和解的事情了。希望大家有足够的常识:天使是不会撒谎的……” “还没有终结。”莫罗椰莉弗昂声反驳。 迷乱之灯的冲击声暂时止歇,银龙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显得格外清亮。 以查没怎么惊讶,复又坐好,两手交握放在台面上,似笑非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要打断吗?” 莫罗椰莉弗用力看了他一眼,转向摩冬,“如果只剩下你和博洛兹尔,还够不够?” “说清楚。”老黑龙代为发言。 莫罗椰莉弗瞥一眼他,“我们刚才的想法没错,只需要再进行一点改动:你们只需要把我交出去就行了。” 以查轻轻鼓一下掌。银龙没有理会,继续说: “既然他们只是不想看到新的完整梦眼,你可以把我交给他们。这样迷乱之灯没有理由不站在我们这边。如何?我们的始祖总该满意了。重启的危险你我都知道,如果能不用重启当然最好。” 莫罗椰莉弗所说有理有据,但摩冬看着另一侧,似乎没听到她说话。以查一笑,两手按桌,站起来看向他: “可以开始了吧?时间正好。” 他们都好似刻意忽略了银龙的提议,博洛兹尔面露不解,待问时,只听摩冬不动声色,只对着以查开启下个问题: “时间正好?我恐怕得麻烦你解释一下了。” 以查绕到桌的另一边,接**台的边缘,冲着归幻源柱的方向停步。 “你们没听到我说话吗?”莫罗椰莉弗双手抱胸,冷冷道。 以查做个了“嘘”的手势,专注地打量着源柱。摩冬走到他身边。 “我们要宣布一件要紧的事情。” 以查终于回过头,冲着莫罗椰莉弗和博洛兹尔皮笑肉不笑,指了指摩冬,“事情是这样:他开启了日夜的转动,现在应该快要接近几座法阵最为敏感的时间了。 顺便解释一下——无法利用梦境的你们,只能用原始的办法来激活咒文。比如星位,日夜刻度,引力涨落,诸如此类。” 《逆天邪神》 “那又如何?”莫罗椰莉弗说。 “我恰好对这些东西有点了解。”以查说,“据我判断,还有十分钟到达三个三角阵最活跃的时间,仅凭你们如今的羸弱状态也能将它开启。他该开启仪式了。” “你们的听力有问题?我说了,不需要重启。”莫罗椰莉弗走上前来,试图插入他们之间。 摩冬转过头——他的瞳孔缩成了两条细线。 以查看着他:“如果你觉得现在的程度还不够,我们可以再拖一会。” “不。” 摩冬停顿了两秒左右,“现在正好。” 他对莫罗椰莉弗说:“等等。” 然后不容置疑地抬起一只手,又做了一次那个奇特的手势。 以查默数自己的心跳,十五下之后,平台载着他们升到了归幻源柱的顶部。三棱锥并没有第四个面,空空如也。 探头向下看去,爬满咒文的地面畅通无阻地映入眼帘,甚至无法看到立起三面的内侧。 这在外部看上去宏伟厚重的源柱,竟然似乎只有外侧可见。 “归幻源柱只能从一侧看到?”博洛兹尔刚刚发问,摩冬挥挥手,幼龙和老龙把他和莫罗椰莉弗一推,走上那不存在的第四个面。 一晃之后,他们马上发现自己可以在上面站住。“你们要做什么?”莫罗椰莉弗皱着眉头发问:“重启不从这里开始,你弄错了。” “他没弄错。” 以查一本正经地回答,“现在本来也没到重启的时间。你不再想想了?”最后这句依旧是向摩冬问。 “你莫非想要干涉?”反骨龙显得异常平静。 “自然不会。你也清楚。这件事和我的目的不冲突。要这位天使替我再说一遍吗?” “不必了。” 摩冬低笑了一声。 博洛兹尔和莫罗椰莉弗都凑在他的身边,正打算提出下一个问题。 反骨龙的三个形象身上发出光来,空气中迸发一串细小的爆裂声。 三个三角阵上的咒线光华奔流,变得闪耀夺目——以查在前一秒已经叫上柯启尔飞回。 “好啦。” 以查用力坐下,几乎瘫倒,“我快累死了。还有没有能缓解腰酸背痛的招数?招呼吧,不要客气。” 柯启尔沉默地看着归幻源柱的顶部,忘记了回答。 第四十二章 一般天使 “‘也许所有生物都有缺陷,但巨龙没有。’——来自某巨龙。 ‘巨龙是完美,伟大,不可思议的生物。’——来自某巨龙。 ‘巨龙能创造一切,包括自己。’ ‘接上条,以及所有你想到,你准备想到,你刚刚想过,和你想不到的。’——来自某巨龙。 …… 关于‘巨龙是没有缺陷的生物’类似的阐述还有剩下3669条。 写到这里,巨龙的缺陷已经尽数体现了。” ——《生物分类简介》 …… …… …… 所有的黑龙身上都开始亮起同样的光,像某场突然迸发的瘟疫。所有的光都来自那根龙王的权杖——那种颜色以查见过,一种极密合的能量。能量吞没了三棱锥顶,共计三位的五个身影。 “我总觉得……” 柯启尔转过身来,看到以查正支着脑袋昏昏欲睡,愣了一下,把本来要说的话咽下肚。 “朋友。”天使轻手轻脚地走到旁边坐下,担忧地端详着对方,“我该怎么帮你?你现在还是恶魔的状态。” 以查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不然呢。” “你会排斥我的能量,可以变成那个位格吗?那个,堕天使。那样就方便多了。我可以把灵光分给你。” “没劲儿。烦请随机应变。” “那……” 随机应变。对天使来说真是个过分难为的要求,柯启尔犯了难。 以查懒洋洋地抬起一根手指,戳了下胸口,“这儿。” 柯启尔更加迷惑了。以查确定自己找准了位置,在同一个地方又戳了戳,画了几条线,指示道:“在这里用你的规则能力。” “‘解’吗?”柯启尔讶然,“那有什么用?只能把你给剖开啊。” “用7纳夸的力度。”以查做了个手势。“纳夸”是他们最近交流间发明用以形容规则强度的词。正在争抢命名权。“剖不开的。快。快快。” 柯启尔照做,瞄准了好一会儿,手指一弹——一道小型的白色旋风从他指尖发出,扩散到以查所指地方的时候,已有大臂粗细。旋风碰撞上恶魔的皮肤,像一块岩石入水,直砸的中间生出一个空洞来。 以查飞速用“连接”把撞出的空洞缝起。闭目养神一会儿,睁眼坐直:“可以了。” “你干了什么?”柯启尔缩回手,睁大眼睛左看右看。 “修补一下。” “我不觉得有什么区别……”柯启尔把脸凑近那个位置。 刚刚切出那个空洞的时候,他看到里面有一大团微型的泥石流在恶魔敞开的胸膛中翻腾了一下——在明光的照耀下,这个画面令一个天使头晕目眩,于是他转过了头去。再转回来时,以查已经把创口打扫干净了,正在上面生成新的衣饰。 “只是切开又缝起了吧?”柯启尔嘟囔。 “重要的是你打通了障壁。”以查把前襟整理好,若无其事,“我现在有点消耗过度,需要借力……没事了。” 柯启尔没能理解。以查没有解释下去。他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 分类法的多次使用和能量的耗损造成了灵魂的空洞。难以恢复。羸弱之时,原本一直被自然压制,沉默无息的迪流勒灵魂冒出了头,便使他想到这个主意。 径直让对方的独立灵魂填充空洞自然有诸多弊端——迪流勒的灵魂若是取得身体的部分控制权,等待他的就是无限的内耗和争夺。这才需要柯启尔将两个灵魂的壁打散,再由他连接在一起,才能互不排斥。 但愿会互不排斥……这也是他目前所能采取的最实际办法。 “呃……”柯启尔还在原地犯懵。“插曲结束。”以查指了指他身后,“现在那边更需要我们的注意力。” “和精神。”他补充,然后一瞬间跳了起来,神采奕奕。 所有的光路变回了原来的亮度,归幻源柱上层的光芒也暗淡下来,三条身影从上面降下,轻飘飘落在下降了一截的平台上。 老龙和幼龙不见踪影,莫罗椰莉弗和博洛兹尔一左一右,站在摩冬身边,身后是缓缓转动的源柱外部——从这个方向来看,这根承载巨龙命路的大件建筑结实而宏伟,丝毫无法想象它只有一面。 “嗨。” 以查走到三龙面前,他们都凝视着他,不过他只盯着摩冬一个,“搞定了?” “你都看见了。”反骨龙说。他有点谨慎,有点怀疑,似乎是因为成功来的太顺利。不过他还是挥挥手,将平台慢慢降下。柯启尔以关怀的神态把博洛兹尔和莫罗椰莉弗看来看去。绿龙和银龙面无表情,和之前的表现判若两龙。 摩冬没有多做停留,顺着逐渐变缓的台阶向下走。博洛兹尔和莫罗椰莉弗机械的跟上。以查和柯启尔走在最后。 以查表现的若无其事,天使终于忍不住小声开口:“这样行吗?” 他问的是刚刚发生在莫罗椰莉弗和博洛兹尔身上的事。 摩冬通过仪式,把他们也纳入了自己的蜂巢意识结构之中。现在他们和下面那些沉默的黑龙一样,都只是整个完整意识里的一个可相互替代部分。 “我以为你已经接受了呢。”以查轻描淡写地回答。 之前他也没想到摩冬竟然有如此能力,简直惊世骇俗。仔细一想,或许龙王本就有这等宽广权限,但因为自身道德所束而从不去使用。 “不是接受,是妥协。” 柯启尔心痛的嘟囔。“蜂巢意识是邪恶的,巨龙的自由精神是多么美妙的事物呀。” “不会有什么区别的。”以查说。 真是个神奇的情形,要是换一般天使,在这里恐怕提不出什么异议。 蜂巢意识是秩序中的秩序,这种结构理应被一般天使称作完美才是。在巨龙身上的应用更是会被评价为:精彩至极。 也只有柯启尔才会在这个地方纠结不放,后悔惋惜——说起来,一般天使也不应有后悔这种情绪。 “对了!那梦眼的倾向就会跟着他走了。怎么办?”柯启尔又指了指摩冬,小声咕噜。 一般天使也不会在他者背后两米评论人家。 “天使。”以查说,“我是谁?” “你是我的朋友。朋友。”柯启尔愣了一下答道。 第四十三章 现在奏效 大门那侧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似乎是迷乱之灯改变了策略,不再硬冲,而是腐蚀进入。以查和摩冬确认,彼此都认为重启能在防御被打破之前结束,时间甚至绰绰有余。 没了莫罗椰莉弗和博洛兹尔的意识干扰,只剩下摩冬,以查和柯启尔,和门外的迷乱之灯。 怎么看,重启都会顺利进行。 “我还是会让她选择创造三角的。毕竟这是蓬勃发展的基础。”法阵正在重新充能,摩冬脚踩一个三角阵,对以查说道,“我知道你想让她选择其他。” “无所谓。” 以查的目光在一排排黑龙上扫过,“我的目的本就是来帮助你们。拯救梦使摇篮的窘境。” “我能看出你没说假话。”摩冬沉默一下,淡淡一笑,“你为何如此心地善良?” “善良?我的帮助可不是想换来侮辱的。我终究是个恶魔。” “一个这么听从老师指示的恶魔?” “你说的不对。不是这样。”柯启尔耿直地摇头。以查没让他继续反驳下去,向着摩冬,“你知道的比之前表露出来的要多啊。” 摩冬让莫罗椰莉弗和博洛兹尔都站在相应的法阵中心,两龙身子笔挺,但免不了步伐僵硬,走上最中心的位置。 博洛兹尔紧闭双目——他确实也不需要自己的视力,莫罗椰莉弗则大睁着无神的双眼。归幻源柱的多彩光映在她的半张脸上,分明。 幼黑龙和老黑龙又从暗处出现了,一边一个站在银龙和绿龙身后。 “希望没有任何歧义产生,我不想惹怒你。” 反骨龙这才转回头,“我们也没多少交谈的时间了。约定还奏效吗?” “现在奏效。” 以查慢慢顺着外侧大三角的一条边踱步,幼龙睁大眼睛看着他走近。“有一点让我觉得奇怪……如果你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为什么还在乎我对莫罗椰莉弗·尼格法格的影响?” “同样的问题我也可以问你。”摩冬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既然你费劲竭力的对她造成了那么多影响,为什么又默许我把她并入自己的意识?”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我猜我的答案应该和你一样。我先问,不如你先说?” 摩冬沉默了一秒,“我无法告知,这是秘密。” “我说一样吧。” “约定还奏效吗?” “现在奏效。” 以查走到莫罗椰莉弗身边,毫不收敛地打量着银龙,幼龙抓着银龙衣袍下摆,对他发出嘶嘶声——这是种幼稚的警告。莫罗椰莉弗对两者的行为都没有反应。 蜂巢意识。以查看着努力做出凶恶表情的幼龙想。 他的表情没有杀伤力,但身体未必没有。摩冬还是可以随时牺牲几只工蜂和他同归于尽——他们现在能量充盈,也许都用不了几只。 黑龙王真是不屈不挠,胆大包天。当然,也很聪明。 过去他的一桩桩叛逆壮举暂且不表,现在来看,反骨龙始终没有将那道通向他的大门关闭,这是个正确的选择,他的确有可能帮助到他,现在依然。 即使他这个恶魔也是现今这个位面看上去最可疑,最不能确定的存在。 但摩冬也没有过度退让。 他退让了的那些都是不重要的事情。反骨龙没有否认他利弊中的任何一边,更深知他的力量——甚至是高估。 在这种情况下,把自己留在这里,一同度过这一个注定变化多端,波澜壮阔的夜晚实在是种疯狂的行径。这需要铤而走险的勇气,冷静敏锐的细心。 还有视野。 一种即使是龙王也很难具有的视野。 以查对雕塑般的莫罗椰莉弗眨眨眼。又招手叫柯启尔靠近。 “换个答案不一样的问题吧。”他转向摩冬,“归幻源柱为什么只有一面?” 反骨龙站在原地,双手仍在引导法阵能量流动,红王冠隐隐从内部发亮,“这很重要吗?” “恐怕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对了。为了表示礼尚往来,我需要纠正之前的一个地方:源柱四面的幻觉并不是为了防御迷乱之灯。只不过第四面柱子是迷乱之灯的栖身之处而已。他察觉到了新梦眼的到来,于是便追了出去。” “是吗?”摩冬语气有点僵硬。 “我们为什么没听到一句感谢呢?” 以查捏捏莫罗椰莉弗的肩膀,又飞快地握了一下她的手腕,松开手,对已经有点快要发怒的幼龙和气一笑,“这是怎样程度的配合啊。如果柯启尔不及时把银龙小姐和绿龙先生带来,怎么能引走迷乱之灯,怎么能把他关在外面?现在你又怎么能安心进行重启?” 摩冬慢慢地出了一口气。 “抱歉。这位天使朋友。不该忘记你的功劳。” 他转向柯启尔。“谢谢你。” “不用……”柯启尔刚摇着双手,准备进行一段文绉绉的谦逊,空气中的一阵波动打断了他——一大片白光像一道白墙一样从脸前拉过。 以查打了个响指,白墙随即消失,原来是迷乱之灯渗入造成的认知变换。 “啊……我才发现某个法咒的缺陷。我们可爱的撞墙始祖漏进来了一点儿,现在已经重新封好了。不用担心。” 他好似才发现大家正处于沉默中一般,轻松解释完毕,又向摩冬提醒:“别忘了我的问题。” 反骨龙第一次露出可称为“难看”的表情。 “我非常非常的抱歉。”他一字一句地说,“这个问题我也无法回答。” “这也是秘密?我说,你们的秘密确实有点多了。” “我真心惭愧。” “理所应当。”以查勾起嘴角,“你知道吗?我可以让这只天使谴责你。没谁受得了一个天使的谴责。特别是他可能还会委屈地直哭的情况下。” 柯启尔挠着脑袋。摩冬停了几秒,收回手。 在他手下,所有的法阵和符线已经成为一体,能量在其中如珍珠般流通。重启可以随时开始,不过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行动。 反骨龙静静地看着源柱朝向他的那面。 “礼尚往来的话……我告诉你第一个秘密——我为什么在乎你对莫罗椰莉弗的影响。也许你不理解,但我保证我说的是实话。” “请讲。” “因为她是我的未婚妻,我爱她。” “真无聊。” “约定还奏效吗?” “现在奏效。” 以查第三次回答,没有笑意的笑了笑,“可以了。趁现在奏效,开始重启吧。” ------题外话------ 谢谢东经九十度海岭和庞加莱回归的打赏~~谢谢还在看的大家~ 第四十四章 梦实之间 龙攀在吊顶上,龙抓着墙壁,龙聚集在下沉法阵周围的岸上。他们即将消失,然后再次出现。 谁也没经历过重启,摩冬所说的话也不一定为真。但眼下没有谁可以提出异议了。 准备完毕,时间合适,三色龙进入三个位置,锁定。归幻源柱停止转动,棱锥的三面每一面都对着一条龙的脸。密密麻麻的符号如一串被点燃的火油,依序亮起——没有任何遗漏或者忙中出错,但速度极快。 光线一束一束被放射,将空气中的灰尘一路推到大厅顶部,萤火虫大小的亮点在其中滑动,伸展在高高的天花板上,像深灰色的贫瘠之地长出五颜六色,不断搏动的蘑菇。 很快,能量的花朵绽开最后一瓣,变得极其饱满。一闪后,颜色像海中暴涨的藻潮,开始飞快扩散。莫罗椰莉弗脚下的三角阵和面前的柱面亮如白银,博洛兹尔的周围则蒙上阴绿。反骨龙摩冬身边的能量线自然也与他身上同色,变得漆黑无光。 “真的要开始了。这次是真的!” 柯启尔站在法阵边缘的高处大叫,伸着脑袋,格外激动——确实值得激动,天使的情绪并不会因为经历而递减。他身后是密密麻麻的黑龙。 银龙莫罗椰莉弗,绿龙博洛兹尔,黑龙摩冬同声同求,念出一大段艰深祷词,其中不乏只有巨龙的嗓子可以发出的音节——这本是个颇具难度的环节,任意一个字的模糊都会使整个仪式前功尽弃,但在蜂巢意识的控制下,反而变成了最简单的一环。 以查站在两个三角阵间,认真观看。另有些黑龙整齐地从边上走下,加入阵中,为每个三角阵补足足够数量,他们也敞开喉咙,严丝合缝地加入祷念。 祷念重复到第三遍,宏伟的合音在大厅中回荡,形成一个强力的信力场。归幻源柱明灭不止。 以查展翅飞起,比源柱最上端高处一点。 从这个角度向下能看到源柱的侧面,略高一点视线则可以穿过源柱透明的内侧,直视到另一边。向下看去,正好能看到莫罗椰莉弗额头的那抹金光。 他心里估算时间。 梦使摇篮本是个弹性位面。断梦之殇抽空了内容,巨人和巨灵的离开削减了骨架。现在整个位面所剩体积不足原来十分之一,重启自然也要比摩冬告诉他们的时间减少许多——这一点千万不可忽略。 一,二,三……九道饱满的能量线从源柱的中轴发出,向九个方向飞快伸展,很快扎入了墙壁,将会在另一端汇合。 重启将在这一刻分为两个阶段:全面停摆和初始萌发。 停摆将会从汇合的另一端,波状扩散至源柱中心,毁灭途中有关巨龙的一切。萌发则相反。 “找到现实支点了吗?”柯启尔不知什么时候飞到了他身后。 “不能完全确定。”以查回答,“试试吧。” 重点是哪一边是梦。哪一边是真实。 一切是不是梦? 他从来没放弃考虑过这个问题。 来到梦使摇篮,一个明智的头脑应该时刻将这个问题放在心上。 也许他刚进入梦使摇篮的边缘就已经睡着,也许他自来到多西卡东的第一夜就没有醒来过,一切的经历全都是梦境,都是巨龙的玩笑。或者是另一种玩笑——莫罗椰莉弗认识塔粒粒奇,大生命师想要给他来一场久违的教育也完全有可能。 即使经过几次确认他否认了上面这两种可能,但不可否认的是:巨龙的梦境神秘而强大,完全可以一事为真,而紧接着的一事为假。 (用“假”来形容梦境无疑是对巨龙的亵渎,但谁叫他是个恶魔呢?) 事实上,他花了大把时间,做了许多出格尝试,又使用了很多次分类法才确定很多事情的真假。 他的身体是真的,因为他不断地将它消耗至极限,而发现极限确实存在,补充也合情合理; 他可以灵活切换的视野是真的;断梦之殇是真的,因为莫罗椰莉弗·尼格法格的一举一动是真的;莫罗椰莉弗,摩冬,博洛兹尔,亚马安是真的,他和其中每条龙都进行了大量不可逆的互动,而这种总信息量的改变和梦境中的知晓机制完全不同——再说还有涅希斯帮他判断,如果其中有异常,他一定会发现——也许会发现吧。 巨灵和巨人是真的,他与他们的互动是真的,他们的迁徙是真的,因为有度玛这个特殊的观察者来佐证事实。影魔是阴暗生物中的最阴暗者,在梦这种遮蔽极强的环境下会显示为恐怖的形态——而他没有。 柯启尔是真的,为了确定这一点他不得不花费大量精神,因为天使先各种推辞不来,然后又毫无道理的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门口。 还好他最终确定了。 他想知道而在客观条件上无法知道的那些事情是真的。 很多东西都是现实中物。毕竟断梦之殇确实在现实中发生了,残留的梦并没有多少。 但有些事情是梦。 比如归幻源柱的第四面,和那第四个三角阵。当然,现在他知道那是迷乱之灯了,那确实是个具象化的梦境。 但还有些东西是梦——在这个对梦境得天独厚的位面中,在这个梦实之界最薄弱的大厅内,它们具象化的太好了,用能量视野甚至无法捕捉到太多痕迹。 他无法判断大厅中事物的梦实,而这非常重要——一切在梦中或由巨龙所有的事物会随着重启停摆,归零,而现实中的事物不会。 以查很快放弃了原来的办法。 “我们得找到一个现实支点。”在那些虚张声势的交涉和拖延时间的互动之间,他对柯启尔如此说过。 柯启尔现在来问他了。 “哪儿?”柯启尔问。 “外侧。单向的,别弄错了。”以查指着归幻源柱。 “为什么?” “梦境看不到现实。而现实可以感知梦境。这是最大的区别。所以那个从一侧看不到的东西就是现实的支点。” “啊……这么说,那根柱子的内侧是梦咯?” 以查没答话。他还在想这件事。 九条向外伸展的光流颤动了一下,亮度加倍。似乎是已经汇合。 第四十五章 连通 “先别管内侧外侧的事了。记住支点的位置了吗?”巨龙之声形成一朵致密的音云,恶魔的目光扫过光流。 天使抓着自己的一根卷发,把它变直,“记住了,但是……” “停摆马上结束了,萌发会从那边的中心开始。” 以查向归幻源柱上面正中指去。本无一物的空间发生了扰动,透过背景的折射可以看出空气正如某种暴沸液体一般翻滚,似有一场无形的风暴正在酝酿。 《剑来》 “我知道……但是……” “别但是,准备抓紧!” 事急从权,以查加了少许“命令”的成分进去。然后他用最快的速度又扫视了一圈,将所有的境况印于眼底。三种视野他都开启到最大精度,务必要看到每一处堆叠,阻碍,遮蔽后的东西。 “以查因特公爵,这种行为不太明智吧。” 突然间,迪流勒的灵魂发出轻微的声音。不过以查没有太惊讶。把这位堕天使教团成员的灵魂从沉睡中唤醒,用以填充的时候,他就做好了与其共存一段时间的准备。 真正让他觉得有点意思的是,这位蒙头垢面,力量低微的恶魔竟然有底气和他这样交流。堕天使教团的成员果然个个都有点非典型。 “是因为我能共享您的感知。” 以查念头刚动,迪流勒便流畅解释,又道: “不要再用分类法了。拜托您。虽然您现在用我堵上这个漏洞了,但我的灵魂太单薄了,作用十分有限。为了您的意识完整——如果您有一点点在意的话,还有我的完整——别再使用分类法了。” 单薄的堕天使教徒灵魂如有预知,在以查反应之前,又很快发出轻快又有点无奈的笑声。 “当然,您不会听。我能共享您的感知嘛……所以我只是来打个招呼的。” 真是废话。以查心想。 不过对于他和迪流勒这种风险极大的嫁接关系来说,废话已经算是不错的排斥反应。废话并不能影响他。 停摆正从位面的另一端席卷而来。他必须专心致志,去估算,感觉。 还有想象。 以查想象着度玛眼中看到的景象。 影魔公爵此时应该还在看守通向终道之末的裂隙,或者已经在收尾,正悬浮半空,一脸冷漠。梦使摇篮的重启在他脚下,在无法波及而又清晰可见的距离发生,恰似一场专供的好戏。 度玛应当能看到这场反向的龙卷风。 停摆从另一面开始,急冻般传播,所到之处属于龙和龙属于的事物统统凝固——巨人和巨灵离去后,剩下的东西本也不多。 梦使摇篮位面将如一个幽灵,从大脚趾开始逐渐死去。 这场死亡最终的目的地是归幻源柱。 以查看着每一条能量流,规则线,以及以目标点分类后的物质移动。 直到他觉得“停摆”距离大厅足够近了。 “够近了的。”迪流勒说——这家伙应该是从共同的感知中读到。这种感觉倒不讨厌,倒像是种强化过的自我提醒。 以查深吸一口气,收回大门上的全部“连接”。 仅剩的封闭符咒不堪重负——重启之时,整个大厅里的能量也被充入符文阵,分散在整个空间内。 封锁无以为继,叠在一起的几个符咒几乎是同时炸开。大厅的厚重大门发出一声巨响,应声而开,抵住大门的几十条黑龙向后被掀飞。 “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相信我的善意提醒:你一定来不及。重启一旦开启,无法倒转。” 摩冬的声音在这之前响起——是他自己的声音。三个下沉法阵中的黑龙的颂声依然浑厚,以博洛兹尔的歌声为轴,毫无动摇之意。 以查没想回答,也没有时间差给他回答。 下一秒,迷乱之灯排山倒海般的冲入,所有感知立刻被搅成了一团。 眼前迸射四百多种不同的红色固体——有些是甜的,有些发出青蛙叫,有些让他手肘刺痛。 听觉,视觉,嗅觉,所有感知被毫无规律地捏合,后又打散。 以查清晰记得现实支点的位置,于是便不顾身上所有感觉,倾力向前。 触觉此时也无法给与反馈,他凭借记忆到达正确的归幻源柱外侧,做出无缝贴附的姿势,把手心贴在印象中的源柱侧面,再次使用“连接”。 这次的“连接”不是线状,而是电流形态——使用更纯熟后,他对“连接”的理解更为本质。这种变化更像是“连通”。“连通”将会从他触摸的地方开始,将所有进行着物质或初级能量接触的事物连通。 “这是第一次正式应用。会成功吗?”迪流勒慢悠悠地说。 “疑虑是证明之母啊。”迪流勒又说,“可以证明了的。” 的确证明了。 话音未落,梦的影响在眼前荡然一空。 迷乱之灯的梦境再宏伟,再可怖,但也终究是梦。 以查又看见了现实中的一切。一切都没有错,他一只手扒着归幻源柱的一壁——银白的那一壁,莫罗椰莉弗和幼龙正在他的前方。 “好险啊。我差点就没记住呢。” 神圣的熟悉声音从侧方传来,自然是柯启尔。他早早听从了建议,在迷乱之灯袭来之前就扑向银白之壁和纯黑之壁的中央,现在正紧紧地抱着源柱。 也是通过归幻源柱和“连通”,他们的感知才能和和现实支点一致,从而摆脱掉梦的影响。 以查打量地下大厅。 现实中,大门已经敞开,刚被掀飞的所有黑龙整齐地缩在一边,下沉法阵中排列在三角阵中的黑龙依然身姿笔直,没有移动分毫。摩冬,博洛兹尔,莫罗椰莉弗也依然在原处。所有龙雕像一般,寂静如死。 窸窸窣窣声音传来,柯启尔顺着柱子的一棱笨拙地向上爬,向内看了看,“呃……停摆已经结束了。接下来是萌发……间隔不到一分钟就会开始。” “只要保持和现实支点的连通,就不会受到里面梦境的影响。”以查仰头提醒,“一会儿也是一样,别离开柱子。” “嗯。是的。呃。不是。” 柯启尔点头,又急忙摇头,“我不是说这个。”他指向莫罗椰莉弗,“停摆了。梦眼也停了啊。萌发开始,她就会被消化掉……” “她没停。” 以查回过头,弹出一根细线,落在莫罗椰莉弗头上。银龙睫毛微微颤动两下,然后眨了一下眼睛,向他们望来。 第四十六章 前一分钟 柯启尔惊奇地望着莫罗椰莉弗。 所有的黑龙,以及绿龙博洛兹尔都静止不动,如同油画的背景。在迷乱之灯对感官的无限冲击下,他们选择了最好也是唯一的应对:保持原位。停摆在这种状态下刮过了他们,为这种沉寂又上了一道锁。 万籁俱寂中,银龙则像一堆毛绒玩具里唯一真正的小动物,伸长双臂,正在解开身上的束缚。 “你能把她连接在现实支点上,这个我知道。” 柯启尔把莫罗椰莉弗看来看去,目光滑到她额头那根“连接”的线,急切地嘟囔,“这样可以帮助她摆脱迷乱之灯的影响……但不止有迷乱之灯的影响啊,还有停摆!停摆刚刚发生了!就在这儿!”他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比划: “为什么她不受停摆影响?所有巨龙都会受到停摆影响!龙所拥有,和龙创造的东西都会受到停摆影响……难道有什么例外?她在重启中可以活动?” 以查并没急着回答这一连串的问题。 莫罗椰莉弗·尼格法格自然不是例外。不然摩冬不会如此胸有成竹。 重启具有位面程度的优先级,很可能是整个巨龙史上最重要的一笔,怎么可能允许例外,或者有什么后门能让任何个体逃逸? 莫罗椰莉弗已经靠近了,她抬起手,按在三棱锥银白的那面上。 一股清冽的精神流顺着柱面向他们传递——是银龙的意识,刚才以查和柯启尔也是通过这种连通进行的谈话。 “状态如何?”以查先向莫罗椰莉弗问道。透过连通的意识,能感觉到莫罗椰莉弗的精神还算平稳饱满。其中只有一点占比极小的不安。 一点不安应当无伤大雅。 “可以。” 莫罗椰莉弗沙哑的谨慎声音响了起来,“果然如你所说,我安全的来了……毫发无损。”她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自嘲,“我要如何选择?” 以查向下注视着她额头上的金印,“还需要我告诉你么?你都看得见。” “原来如此!” 短暂的停顿中,另一边柯启尔击掌大悟——这个动作差点让他从柱子上掉下来。 “她现在是涅希斯的使者!全知之眼是超脱于位面之上的存在,自然可以让她免于停摆。呃!” 他的恍然大悟突然又上了一个新的等级,转向莫罗椰莉弗,双眼瞪成两颗明星,“如果能学会切换视野的话,你甚至不用连接到现实支点!因为全知之眼的视野一定是客观的,超位面的,他最擅长看破谜团和幻境。你只要和他共享视野……” “只是在这一分钟内能动罢了。我的肉体终究是龙。” 莫罗椰莉弗打断了他,语气平淡,“我的肉体会在萌发开始时,和大家一同返回初始,这是无可回避的。我现在的精神则会留在始祖梦中。” “而我为涅希斯暂时保存的‘结晶’,会成为现实。” 她做了一个很像笑但完全不是的表情,幽幽叹了口气。 “恭喜他啦。我身体中的结晶,会成为涅希斯在现实中重新存在的基础。 这对牧羊者来说应该是伟大的一步吧。毕竟他之前一直以梦境的方式存在,而没有什么比巨龙的身体更擅长将一个梦具现化。 我现在明白了……这是那只金绵羊所换来的,这就是它所代表的事情。也许对你们来说非常伟大,非常重要,但对我来说,这就是所谓伤心的代价……” 莫罗椰莉弗的不安瞬间增长了一个显著的幅度。以查心有所感,立刻出声: 《仙木奇缘》 “你明白就好。你并没有损失什么,该得到的依然会得到。” “我知道。”莫罗椰莉弗干巴巴地说。 “还有三十秒。”迪流勒念出以查心底的计时。 “抱歉。我之前太大声了。”柯启尔的声音软化下来,“美丽的银龙小姐,你已经确定了你的选择吗?” “她当然确定了。但你有点不确定她确定了什么。”迪流勒在以查脑海中说。 自然,以查心想,莫罗椰莉弗不安的程度太高了。涅希斯的结晶肯定也对她造成了一些连自己也不能预估的反应。 “我决定了。”莫罗椰莉弗说,按在源柱上的手微微颤抖,“我会选择……” “还有二十秒。”迪流勒说。 “你会选择我,我们,大家。要么你什么也不会选。” 突然间,一只满是黑鳞的手从下方伸出,抓住了莫罗椰莉弗。 银龙茫然地向下看去,只见黑色的幼龙吊在她的手腕上,双目放光冲着她笑。 “你为什么——”她没能掩饰自己的惊恐。 “我为什么还能动?那你为什么还能动?” 老迈的黑龙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在了她的另一侧,面色阴森。 没有留给莫罗椰莉弗任何间隙回答,幼龙陡然神情一变。 “好呀好呀。”他开始尖声厉斥,整张脸都用力的变了形,“用发狂的始祖梦来阻止我,在用停摆和萌发之间的时间差来做手脚,是吧? 太坏啦。莫罗椰莉弗·尼格法格!你配合他们这么做,你太坏啦!” “叛徒。”老迈的黑龙说。 莫罗椰莉弗全身剧震,她抵消图,几乎扶不住柱子,黑龙从周围向中间涌,站满三个三角阵,把她包围,柯启尔下意识拍动翅膀,想要飞下去帮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以查阻止了他。 “说吧。你已经决定了。” 他仿若无视中间变故,近乎蛮横地向莫罗椰莉弗提出要求。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柯启尔透过“连通”朝他大叫,“这些黑龙为什么也能动了?!停摆还管不管用呀!” “你知道为什么,莫罗椰莉弗·尼格法格!” 以查没有理会天使,冲银龙叫道,“你可以知道的比现在更多!超出梦使摇篮的存在才能摆脱‘停摆’! 你能看到。再从他的视角看吧!认真看吧!看看蜂巢意识玷污了你多少的同胞! 不止是在这所大厅中的龙,还有所有在路上正在赶来的龙,躲在岩石下面等待的龙!反骨龙的集体!迷乱之灯已经随着停摆静止,那还有什么疑问呢? 现今所存的龙的集体,就是你的敌人。 你的敌人是他们聚合在一起时才会显出的真貌。单独看着一条龙看不出,单独拷打一个意识也拷打不出。离得太近也感受不出……但你可以离远一点看。” “我……”莫罗椰莉弗被附近的黑龙挤着,意识流变得凌乱不堪,“我……” “还有十秒。”迪流勒说。 “离远一点,再远一点。你能看到。”以查说。 “啊!!!!!!!!!!!” 莫罗椰莉弗的喉咙里迸发出一阵尖叫,她扶着额头,金光从指缝间溢出。 第四十七章 五梦之选 那是个金色的气泡,像一个奇特的法力头盔,漫过银龙的手指。意识的交流之外,以查没有忘记捕捉耳边的声音——有事物正在发出暴沸的嘶嘶声,转过头,归幻源柱沸腾的中心已经成了一条竖着自旋的激流。 激流宛若钻石,其中旋转着许多星光般的闪耀小点——和现实中的运动相反,它们正随着旋转在加速凝结。 以查把目光投在上面时,一大颗冷光正好凝结成型,向上跃出,轻柔地在天花板上弹了一下,便悬浮在柱顶数十尺。 顶点 类似的光团旁边还有三个,各不相同。 这就是那始祖梦的五个选择。五个具象化的代表。以查心想。五颗“星辰”,差的最后一个应该会在倒计时的最后出现。 已出现的四颗星辰十分容易分辨。 创造三角的具象标志是熠熠生辉的三棱锥;怨憎奇点则是黑红相间的焰灵外形,浑身窜着细密火焰,不断发出微小的爆鸣声;另一枚星辰的形状如同两个交错的蒺藜叠在一起,一个不断向内翻动,一个向外,应当是切分之九面;剩下一个不断抽动的缠蛇形状,自然是迷乱之灯的标志。 “还有七秒钟。”迪流勒说。 只过了三秒,但足够以查看完,想完,记在心中。他还顺便调整好了角度,从这边正好可以俯视着莫罗椰莉弗和反骨龙。 他刚完成说教,莫罗椰莉弗还没能来得及做出什么有价值的反应;黑龙们正在把手放在归幻源柱的表面上,老龙和幼龙都冲着银龙叫着什么,但摩冬仍然站在原地,微丝不动;柯启尔被他阻止了干涉之后,也正向那边笨拙地攀来,有话要说。 梦使摇篮的梦之重启还有七秒钟。这将会是被挤占,被抢夺,被掠夺一空的七秒,即使在场的都是非凡之躯,也远远不够进行太多成组织的活动。 但以查觉得绰绰有余,无所事事。 金色的气泡像一层薄膜,紧紧蒙住了莫罗椰莉弗的面孔,挤压着她脸上的肌肉。但她不再尖叫了——她的意识流仿若暴涨的小溪被通通导入管道,猛然变得平静顺遂。 银龙睁大双眼,隔着那层奇异的面纱,伸手指向那四颗星辰中的一颗。 那颗三棱锥的星辰,创造的始祖梦,创造三角。 三棱锥一被指中,立刻受到感召,向莫罗椰莉弗张开的双手飞去。 “在受了这么多折磨之后。她还是选择了创造和发展的始祖啊……”柯启尔深受感动,停了下来,出神地望着银龙。 “五秒钟。”迪流勒帮以查在心中计时,自言自语,“只是没到临界点罢了。” 然后,黑龙汇聚了。精神上和肉体上的。 飞快。 像是之前漫长的停顿完全不存在,所有的黑龙张开翅膀,蜂群般动了起来,动作快的像是高速运动中截取的最快一截,完全不符合他们的体型。 他们的冲击分为两步,以查在不到0.1秒内感受到了第一步和自己擦身而过——数以千计的意识流合成一条,顺着归幻源柱这完美的通路直冲——冲向莫罗椰莉弗的意识。 银龙身子一僵,向后仰倒,创造三角停在空中。 另外三个原本安稳高悬在柱顶的星辰也开始颤抖,以不规则的路线向下移动。 莫罗椰莉弗像是被暂时击晕了,浑身瘫软,无数黑龙组成的龙的集体接住了她。 摩冬从那个可怖集体的头部冒出头颅——此刻只能靠他头顶的血红王冠分辨他的面目。红王冠发出不详的光芒,烛泪一般融化,流淌到莫罗椰莉弗的脸上。 一滴一滴猩红的粘稠液体覆盖了莫罗椰莉弗的脸,让她因剧痛而苏醒。 银龙浑身触电一般巨颤,口中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双手乱抓,身子向后几乎弓成了直角。 “我弄瞎了你的眼睛。这样你就看不到了吧?”叠在一起的几百个黑龙声音说。“你觉得我不会逼你?我当然会……” “你在干什么?”柯启尔惊叫,“她已经按照巨龙的利益选择了创造三角的道路!这不正是你们想要的吗?” “也许摩冬是这么想的。但这个集体意识可未必。”以查没动弹,淡淡道,“别忘了,停摆已经开始。摩冬个体的自我意识也随之暂停——他也不是例外。现在支配这个蜂巢结构的,是那个不会被停摆影响的集体意识。这个意识的想法可不一定和他相同……你觉得,他会是谁呢?” “三秒。”迪流勒说。 柯启尔猛然仰头,看到那高高的组合而成的巨兽头顶的反骨龙。 摩冬面无表情,双目紧阖,完全不是苏醒的状态,刚才黑龙的声音都是通过柱面传播,他根本连嘴都没有张开一下。 再看旁边那些簇拥着他的黑龙面孔——每条龙脸上挂着一模一样的神情。 天使不觉打了个哆嗦。 莫罗椰莉弗的挣扎愈发激烈。黑龙组成的集合巨兽把她牢牢按住,更让她近乎疯狂——她的意识流只剩下一团又一团间断的噪音。 创造三角原本还能算悬停原地,此刻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一头栽了下去。 迷乱之灯,切分之九面和怨憎奇点的三颗“星辰”摇摇晃晃,像被磁铁吸引的大头针,一边打着旋,一边逐渐接近银龙。 速度却不快。 “她在等!”柯启尔呆愣一下,而后第一亿零一次恍然大悟,叫道,“她在等第五个选择出现!” “两秒。”迪流勒叹了口气说。 话音未落,归幻源柱中央垂直的激流陡然加速,最后的选择化作一只盲眼的漆黑小鸟,从中鱼跃而出,闪电般冲向莫罗椰莉弗。 这是梦眼自己的选择。 “若离怒地!超位面的存在不受停摆影响……他是阴谋的黑影!这些龙的集合意识是蓝勒温!!!!” 柯启尔再也忍不住,朝着莫罗椰莉弗冲去,张开一只手,指尖发出一串细长的白色旋风,击向那只黑色的小鸟。 “这只是个象征。”集合的黑龙们一起说,“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始祖梦将会以新的梦眼的所选的道路进行下去。梦使摇篮将会重新开始,然后这么进行下去……也许不会进行下去了。” “一秒。”迪流勒说。 盲眼的小鸟敏捷地躲闪掉白色旋风,飞入莫罗椰莉弗怀中。 新的梦眼选择了若离怒地。毁灭和遗忘的道路。 “梦使摇篮的文明将会回退,无可挽回。你输了。” 黑龙们开始笑。大笑。嘶声大笑。 他们凝结成一个螺旋的怪物形状。蓝勒温的形状。 “快回来。” 以查没有第一时间回击,而是弹出连接线,让柯启尔抓住。 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让意识高亢起来,流通源柱的每个角落。 “你再说一遍,还是我忘记问你……我是谁?”他问道。 第四十八章 第三视角 影魔公爵度玛在最后一个姗姗来迟的巨灵身后,看他背影消失,准备关闭位面裂隙通道。那个巨大的裂隙从未被强行维持住这么长的时间,早就疲劳不已,蠢蠢欲动,恨不得自己关闭自己。 度玛松开手,向后拉开一大段距离,避免被它闭合时掀起的空间波动卷走。 裂隙吧唧一声消失,像一抹火焰被按死在冰里,度玛松懈下来,随意向下瞟。 远处一个大坑底部发出了几道光的射线。射线分了几个方向爬过位面,汇聚在另一头,形成一个彩色的螺旋。一道横跨整个位面的力场正从那里出发,顺着光线流动,宛如穿过水的渔网,刮过每个切面,所到之处万籁俱寂。 力场很快随着截面变小,轻柔的滑进大坑看不见的深处。那些光线微微一颤,开始横向伸展,活像是某种束缚,整个位面在它们手下被结结实实扎住不动。 这恐怕就是以查因特所说的“停摆”了。度玛心想。 他呆在梦使摇篮的位面边缘外的空处,不会受到影响。这是只有裂隙猎手能行动自如的地方。 他很清楚自己为何能得到青睐。想到这点,影魔心中冷笑。他的优势是不可取代的。他理应得到更多。万魔之王太过忽略他,他怎么不应该为自己另谋说法? 影豹乖巧地出现在身边,度玛转了个舒服点的方向,将两手枕在脑后,慢悠悠地半靠在宠物的身上,等待着接下来要上演的戏码。 停摆刚刚结束,“萌发”应当间隔不久也会开始。 “你只需要保持注视就行了。不要离开,不要移开你的眼睛。”以查因特这么跟他说过。 度玛大概明白他的意思——即使不明白,他也会照办。这个位格看似与他相同的恶魔绝不简单,不只是个会讨万魔之王欢心的书呆子而已。 只要冷静下来观察,就能意识到这家伙做的那些事背后蕴含着多大的傲慢。在他把自己搅进这些事之后,看的更清楚了。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是个真正目空一切的恶魔。 度玛换了个姿势。影豹懒洋洋地摇了摇尾巴。 正巧萌发开始。 一道椭圆形的震波从刚才的大坑里发出,顺着光线梭子一般边走边摧毁,如同一只鲨鱼的巨口一面扭动穿行,一面不停地咬爆大饼干。 《仙木奇缘》 看上去很像“绑带”的光线也随之被一点点摧毁,梦使摇篮仅存的大部分的事物都被粉碎,碎末噼里啪啦,从鲨鱼的牙间飞散。“饼干”上的花纹被击碎,糖粉被打飞,果酱被舔烂,然后所有东西被摩擦成颗粒,很快消失。度玛十分确定它们的去向是世界上的一大谜题。恐怕只有了解黑暗的他自己知道,那些东西变得足够小了之后,会穿不过筛选,被虚无吃掉。 椭圆的震波快要走到彩色的螺旋。度玛把目光回到它经过的地方。 梦使摇篮基本的物质骨架结构虽然依旧存在,但经过了那道震波的洗礼,剩下的核心如被啃过的残骸,大地焦黑枯干,天空面目全非,满是烟尘。 倒是挺有意思。 没有恶魔会拒绝观赏这种景象,尤其是影魔。此情此景下,保持注视也一点不困难,甚至还有点兴奋,让他想立刻吃掉几个灯。 度玛公爵坐起身,饶有兴致地端详起来。之前以查因特暂时落脚的那座城堡变成了一大滩碎石——绝对是很大一滩,但在从他的角度看十分渺小,相隔不远处有两个贴在一起的影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不过也仅是一瞬。 他的视线很快被更重要的事情抓住了。本已抛在脑后的大坑中开始升起某种光芒万丈的东西。 度玛不禁回过头去。 一大颗满是纹路的金色光弹窜上天空,不,是一条大魔鲸升上了天空,或者是一柄金色的三叉戟,或者是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那玩意似乎有许多个不同形态,在他脑中一瞬间留下了数十个印象——这些印象除了两点相同之外都相差极大:它是金色的,而且亮的他直犯恶心。 在那玩意具有穿透力的金光照射下,很容易忽略掉旁边还有一个与它相对,却黯淡不少的事物。 不过度玛没有。他天生对阴暗的事物有更多感知。因此他径直打量起那边上的东西来。 那东西和第一个金色的事物等大,也具有许多形态,但因为它没有光芒的缘故,影魔得以仔细分辨那些形态—— 他看得清楚,其中一个形态是一枚逆螺旋的巨型海螺。 度玛眯起眼睛,感受到一股阴暗的号召力。 那是贝石年轮蓝勒温。不管它怎么变换形态,他绝不可能认错。 有一个秘密他们的同族从不会告诉他者,影魔这种稀少的恶魔正是隐秘的魔鬼的杰作。他们是阴谋黑影契约反应留下的活性残片落在混沌地狱的痕迹。即使二者已经没有联系,但要辨认蓝勒温的真身,没有谁比他们更有自信。 这件事他也没打算告诉以查因特,但他不能确定他不知道。 度玛感到一阵压倒性的快意,甚至超过屠戮光明。 不管怎样,以查因特真的成功了,这家伙利用了这里特殊的环境,创造了这场世界级的具象化。 这场具象化成功的同时,证明了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和以查因特的新条件比起来,地狱的大公爵之位似乎也不是非要不可——他倒也是不会拒绝。 影魔注意到蓝勒温保持住了那个螺旋状的形态,没有继续变化下去,旁边那团恶心的金光则依然在变动不止。 但既然蓝勒温在此,它的身份也很好确定。 那一定是全视之眼,牧羊者涅希斯,没什么好怀疑的。 在他确认这个念头的瞬间,那团金光也固定了形态,果然是一颗满是血红花纹,转来转去的大眼珠。 等等,他们的身边似乎还有第三个若隐若现的身影? 度玛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们,良久,迸发出一阵嘶哑的笑声。裂隙猎手见多识广,但眼前的情景太过惊异,太过梦幻,太他妈的神话,绝不该存在于现实,却于现实中出现。 身边的黑豹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愉快,发出一声悠长的咆哮。 第四十九章 涅希斯和蓝勒温 零秒。萌发之时。 重启之时。 酝酿已久的爆发来临,从归幻源柱的中心以向外闪光般扩散。 毋庸置疑,不可阻挡。早有征兆,猝不及防。 它到来时,绿龙博洛兹尔还站在阵内,维持着吟咏的姿势。反骨龙摩冬仍在黑暗集合的顶部,红色的液体正从莫罗椰莉弗侧脸滴落,黑色的乌鸦——若离怒地的选择扎进了她的心脏。年幼的黑龙,年迈的黑龙,所有黑龙,所有龙的身体被横扫一空。 震撼的静止。 四个没有荣获选择的选项褪色于空中。守护和执行功能的法阵,通向其他结构和自我保护的能量流都在同一时间被擦除,大厅崩裂,化为齑粉。 物质的总和减少了起码九分之八,颗粒的数量增加了二十七万倍。既空又满。 像瞬间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以查一手攀住归幻源柱,一手抓住钓起柯启尔的连接,悬于粉末纷飞的位面的空洞中。 方才密密麻麻的巨龙身影已经全部变成了碎屑,解离崩散——它们并不是真的物质,而是重启搅起的空间噪点。 真正真实的是在原来的位置上所留下的那片稀疏气泡。这些气泡便是龙重置后的原始模样——一颗一颗透明易碎的幻想之卵,它们将会从零开始发育成新的巨龙。柯启尔反应极快,已经伸着双手,展开灵光,在物质粉碎的风暴中保护它们。 “没碎……哎呀!大部分没碎!” 天使一边手忙脚乱地接住一团气泡,一边连声报告,“别担心!” 以查正巧没在担心。柯启尔也看到了他看到的东西,只是选择先行救援眼前事物——之前没有经过太细节的交流,但这种分工无疑是天生的。 这刚刚好能让他集中全部精力在别的事情上。 那些他料定会发生的事情。 不能称为尸首的巨龙身体废墟上升起新的个体。蜂巢意识结构的黑龙身体被重置后,那个漆黑的集合存在并没有消失。 黑影扭动一下,呈现成一个立体的螺旋,很像一个巨大的海螺。 蓝勒温。它就在这儿。以查注视着黑色的大海螺。它的形态被固定下来了,足以确定度玛也正在另外的角度看着它。 狡猾的阴谋的黑影。 也许是因为无法接触到守梦之子——感谢伊佛灭的阴差阳错,它选择贴在黑龙身上,隐藏的更深。 这家伙不存在于任何个体之内,因此对摩冬个体的鞭笞挖掘不出任何痕迹。如果反骨龙不透露出蜂巢的意识结构,也许它直到达到目的之前都不会被发现。 “可恶啊。可恶。”阴谋的黑影对着面前的一大片金雾说。 以查把目光转过去,金雾变成了金光闪闪,花纹滑稽的大眼球。 “是啊。真讨厌。” 大眼球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蓝勒温的语调。 “你还敢在我面前放出影像。” 蓝勒温冷哼一声,“形神俱灭的失败者。这个时代仍然是我的时代。” “你非要说这么明显的假话吗?讨厌鬼。” 涅希斯语调轻快,转了一圈,“我正在这儿呢,和你一样。至于为什么,那要多亏你所身附的集群意识并不是那么集群——它太有自己的主意。非要把反复把这位恶魔视作窥探的魔鬼。” 涅希斯朝着以查挤挤眼睛,又若有所思起来: “话说回来,这也真是个谜题。反骨龙在自我消失的最后一刻还做出了同样的回答。他那时难道不应当已经感受到了真相?他是真的愚蠢呢,还是别有用意,恐怕我们永远也难以知道了。 啊。跑题了。总之,有这样的判定,再加上正好借助某位使者的身体里的……” “够了。少废话。” “当你这么说的时候,就证明你实在毫无办法。” 涅希斯发出滋滋的笑声,“不然你早就动手了。就像以前那十几万次一样。你没办法动手,想知道原理为何吗?” “我没必要知道。我获胜了。” “你是说梦使摇篮的重启?这次巨龙选择的新始祖梦是若离怒地,是吧?” 饭团看书 尽管蓝勒温根本没有留下话头,语气满是冷酷嘲笑,涅希斯还是立刻接上话。 收集好幻想之卵的柯启尔已经回到了源柱上,看看涅希斯,又看看以查,赞叹,“他和你可真像。” “你是想说我话多?”以查瞥他一眼。 “正是这样!”柯启尔兴高采烈地道,明显认为这是句夸奖,他用空下来的一只手挠了挠头发,“原来你刚才问那个问题是这个意思啊。我就说,你从来不会问这种问题。” “哪种问题?” “‘我是谁’呗!你可知道自己是谁了。你也说过,这种对自身定位的纠结是毫无意义的软弱行为。所以……” “嗯,我软弱?” “怎么会。我本来认为这是种检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既然你问了,我觉得我身上也许有一些可疑之处。”柯启尔笑了一下,“没事。原来你问他呢!” 以查没说话。 当他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摩冬的回答依然是“窥探的魔鬼”。柯启尔的回答也依然是“我的朋友。”前者无疑为涅希斯的出现提供了一个出口。 后者也并不是全无意义。 “若离怒地。” 蓝勒温闷声不语,涅希斯没有放过这个空白,发出一连串滋滋声,“真是可怕的幻梦路线。比你直接摧毁他们还可怕的多。 若离怒地主题的梦使摇篮会怎样呢?想必会永远在破碎和内耗中挣扎,不会自我发展,完全封闭,对内只能维持一个极低的活跃度和文明程度,对外更是会把自己孤立起来。 这种主题的梦使摇篮会自己运转,自己在一个固定节点自我削弱。这样它永远不会触到那条线了。省了你许多功夫……啊!我发现了!” 全知之眼猛地发出愉悦的叫声,“你改换了大倒退的策略,不再追求把整个世界一次性退回低级状态,而是一个一个位面,试图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 真是个机智的尝试,我说的对吗?还是你要再一次拒绝承认?因为我已经说中了。真遗憾,你说什么都没用了。我永远正确,想知道为什么嘛?” 第五十章 重启保护 “因为你知错就改?”柯启尔小声咕哝。 以查想笑。涅希斯则更加直接,他犹如一盏嚣张的吊灯,在蓝勒温面前来回摇晃,大笑不已。 漫天不重要的杂质在慢慢消失。一望无际的氤氲光晕中,蓝勒温和涅希斯的具象化更显得庞大无匹,一明一暗,压于头顶。 对比之下,源柱仿佛一根无根的小树苗,以查和柯启尔是落在上面的两只黑白小鸟,一半在暗,一半在明。 “闭上嘴。别动。我不需要你的屁话。你这阴魂不散的杂种。”蓝勒温巨型海螺般身体的开口方向一直对着涅希斯,似乎被晃烦了,终于不耐烦地回击。 “你又能如何?” 涅希斯夸张地急停,又夸张地朝着对方眨眼睛。“你甚至没能看破我的这次重生。你本有机会将它扼杀在摇篮里的。但你正忙着搞破坏和隐藏自己。我是真心为你感到悲哀……忘了。我没有心。” 话音刚落,黑色的大海螺猛然冲向以查。 以查感觉眼前猛地一黑,又一亮。原来是蓝勒温发动了攻击又退去。 “没用的。” 涅希斯气定神闲,哈哈大笑,“你以为把他消灭了,我也会消失?这是真正的无用功,你应该早都发现了——我们现在还在梦里。还是个时间诞生之前的梦。 这就是‘梦的重启’。 这一刻你无法做出事实上的改变,或者时间上的因果行为。大家都一样。既然具象化,就得受到具象化的限制。顺便说一句,我刚刚决定把这种现象称作‘重启保护’。” 以查在心中默默记下。有些事情他已经知道,但经涅希斯之口确认过的事显然会加倍可信。 他随即感到柯启尔的疑惑顺着源柱的表面传来:“我们在梦里?” 犹豫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答,天使显然有了自己的答案: “我知道了。巨龙之梦的基本原理之一——梦中看不清现实。梦境则在现实中可视。归幻源柱只有单面可视的原因也是这样吧? 柱子里面是梦,外面是现实。当萌发开始的时候,源柱内部的梦境向外扩散,波及整个位面。 所以,我们现在相当于在梦里,但和普通梦境也有所不同,这个梦境完全和位面的物质状态耦合。这个梦境中的发展会完全投射于现实,但又必须遵循梦境的规则。” 他变得有些犹疑起来,“那么就是和现实一样又不一样。这也算是清醒梦的一种吗?呃……” 柯启尔的推论中断了,他迷惑地抬起一只翅膀,看着那些享受着自己羽翼庇护的梦幻之卵。 “差不多。” 以查随口用新听到的概念答了一句,没有大费周章解释。“也许是巧合,但我倾向于认为这种‘重启保护’正是为了它们的安全。” 柯启尔说的基本没错,除了对梦境和现实的区分略有粗糙。 归幻源柱内部确实封存着用于重启的古老梦境,这是重启的根本原理机制。源柱内外的梦实之分也的确是它只有单面可见的原因。 “这位可敬天使的说法不够精确。我能感受到你下意识在辩驳,为什么不讲出来?” 迪流勒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有这根柱子从内部看是不可见的。所以只有这根柱子是百分百的现实。所以才叫做现实支点。你一直拉着他停留在柱面上也是这个原因。” 他停顿了一下,随即轻快地笑了一声,“我感到你的答案了。原来如此,没事。” 《轮回乐园》 迪流勒的灵魂超乎想象的配合,节省了以查原本预留给矛盾的精力意志,这种缝合的效果倒出乎他预料之外。 蓝勒温一击无效,上到了高处,滚动起一股雷电的声音。既滑稽,又可怖。 以查仰头看着它,没有开启分类法。 他心里清楚,牧羊者和贝石年轮是完全无法分类的存在。没有脾气,又具有千百种脾气。 轻如微尘,力超万钧。 任何对他们的预设和看轻都将会是毁灭性的,即使蓝勒温在与涅希斯言语交锋中完全处于下风,也不说明任何事。 阴谋的黑影没理由不知道他们现在正所受的限制。 他的怒火,流于表面的敌意,这个莫名其妙的攻击甚至也只是一种伪装。他深爱隐瞒,曲解,制造陷阱,把身体的绝大部分都潜伏在真理的海面下。 他是种合力,合力如何复杂,最终的箭头也只会指向一个地方,那一个最终目的。 为此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他也是个魔鬼,这是魔鬼之间的战争。 这点涅希斯应当也最清楚。 金色的大眼球眨巴一下,向上追上蓝勒温。 “随便你怎么不愿意,也得和我一起等待这一刻结束,等待时间重新伸展,环境固定。” 涅希斯一点没受到方才突击影响,停在蓝勒温对面,浑身的花纹依次懒洋洋地发出波光,“我算算……大约还需要三百次明灭。误差不超过五。 我劝你好自为之。”如果嚣张有分数,涅希斯此刻差不多可以得到满分,“这对你也没有坏处,你应该也想看到这个小摇篮平稳的走入你期望的道路。” 明灭是一种长度单位。以查迅速在心中换算完毕。 “你可以选择生气,不高兴,无能狂怒。” 涅希斯的热情仿若无穷无尽,没头没脑地灌注于他沉默寡言的对手身上,“或者,你可以和我叙叙旧。谈谈你宏图霸业的细节。” “我没时间犯蠢。” “不需要时间。没有时间。我刚说过了,你的理解能力不行哦。”涅希斯轻快地说。 “马上就会有时间的。” 蓝勒温“吭”地冷笑一声。 “三百次明灭……我恐怕无法奉陪那么久了。你的废话很多,实则空无一物。一百次明灭之后,始祖梦会首先诞生。它诞生之后,妨碍我的重启保护就会消失。我只要等到那时候就够了。 在若离怒地的主题下,到底谁会再次获胜呢?你刚刚重生,想必还没有任何的关联物。我有。有很多。 你从不愿意丢掉任何垃圾记忆,所以必然记得,世界大势此时在我手中。 如果我心够好的话,我会给你个忠告,建议你在重启保护消失后第一时间逃跑……对了,我也没有心。” 蓝勒温扩散成一片阴云,笼罩在源柱高空。 涅希斯滋滋直笑。“我说吧,起的这个新名词实在太及时了。” 第五十一章 完蛋 螺旋状的巨大阴影在头顶发出凌冽的声响,打断了他的笑声。 周围那些悬浮在半空的无用碎片,粗糙、腐坏、崩裂、坏的所有方面都向贝石年轮奔去,被吸入旋涡,使其更加壮大。 眨眼间,旋涡就暴涨了数十倍,仿佛整个天空都成一片海面,旋涡腾起复杂的波涛,中心正对着那颗发光的金眼。 体积上的旗鼓相当被无情打破,旋涡的映衬下,全知之眼如同在风暴中摇曳的一颗金苹果。 蓝勒温说话了。 这次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 “这里什么都没有。结构需要千万年演化,基本逻辑尚未开始搭建,智慧和知识又怎么会靠近?那些你所依仗的东西在这里还并不存在。 随便你怎么说吧。怎么辩论赢我,怎么言语讽刺我。都改变不了事实:这是你最虚弱的时候。也是我最有力量的时候。” 无论蓝勒温是不是在展示力量,眼前的一切都证明了他所言非虚。 头顶阴影的成长并没有停下,还在不断地拓宽边界,吸入被崩散在半空的物质残片,一鼓一鼓地涨大,越来越厚,越来越低,越来越黑。 在那片阴影下的所有存在也自然感到了压力。 涅希斯滴溜溜转了转眼珠——那颗唯一的眼珠,没有像之前一样投入和蓝勒温的辩论,反而落下来,盯着以查,声音也放小了: “那家伙可没被固定,至少不是全部。喂。我说,讨厌鬼真的来了,不是什么分出来的残片。你之前想到没有?最好想想办法,一位大魔鬼正在你们小脑袋的头顶哩。” “真奇怪,他在每个位面都只留下了分魂,为什么偏偏在梦使摇篮自己亲自来了呢?” 以查没有第一时间紧张起来,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如果只是分魂在这里的话,依靠重启的特殊状态,源柱里爆发的梦平面和三点视角的控制一定足够。我验算了多遍。除非……” “除非蓝勒温本来就可以任意转换在分魂和本体之间。” 柯启尔满脸惊恐地补充,“也就是……他可以随时降临到自己的一个分魂上?那我们之前和其他位面那些分魂打的交道……”他明显想到了非常值得心有余悸的事情,捂住嘴不说话了。 “这很容易想到吧?” 涅希斯懒洋洋地晃来晃去,滋滋作响,“我们本来就是这样无定式的存在。‘分魂’的说法并不准确。不如说讨厌鬼可以任意控制自己在每个碎片上投入的百分比。” “现在的百分比有多少?” “超过百分之五十。足以证明他多么有把握。或者——有多么生气。” 涅希斯向上看了看,身上的鲜红条纹明暗不止,像是某种加急的危险警告,“固定起不到足够的作用了,还好重启保护还算真的有效,快想个别的办法吧,小可爱们。要不然保护一结束,你们都得完蛋。” 虽然他的语气相当轻描淡写,像是路边的廉价玩笑。但当整个世界中被誉为“全知”的存在说出“你们要完蛋”时,最好还是相信有很大几率会真的完蛋。 “啊呃……”柯启尔明显领会了其中的含义,发出蚊子般的哀鸣。 “如果伟大的全知之眼都没有办法,我也没有。”以查耸耸肩。 “你没听见他说吗?没发现现在的世界形势吗?我现在没有力量。” 涅希斯蹭地贴近,忽闪忽闪地眨着唯一的眼睛,合抱粗的瞳孔照得以查和柯启尔两张脸来回泛黄。“我有办法,但其中不包括你们。我也可以调整自己的百分比,只留一片脚指甲给他出气——是个比喻,我没有脚或者上面的指甲。” “我要说的是。”他庄严地咳嗽了一声,“这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因为你们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蓝勒温对我来说也无所谓。我的脚指甲对我来说也无所谓。如果你们不自己想办法,我有的是办法。但我对你们没办法。” “怎么会无所谓?以查是离你最近的存在!伟大的全知之眼啊!”柯启尔被他的反应惊到了,一时忘记了担忧。 涅希斯骨碌碌转向他,“没错。那我问你,如果我失去了离我最近的存在会怎样?小天使?嗯?” 柯启尔张大嘴巴,却没发出声音。 “基本没影响。第二近的存在会变成第一近的。确实无所谓。”以查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和你西斯一模一样,“我们确实得自己想办法。” “呃。现在再想办法是不是……” 太晚了。来不及。柯启尔并没能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完整。 但接下来的事情准确无误地填补了他的话。 涅希斯突兀地变小了。柯启尔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他,但全知之眼几乎在他抬手的时刻就缩成了李子大小,擦过他的手心顺畅地溜走。 《剑来》 金色的李子在空中拧了个弯,嘚瑟地眨眨眼睛,可惜,这种嘚瑟也没能持续太久——它很快撞上了另一只手——一只垂直下落的古怪黑手,一把就把变小的涅希斯抓住,像个烂橘子一样地捏爆了。 吧唧。 太过突然。柯启尔惊惶地看向那只手伸来的方向——他看到了无数只黑手,像无数条巨蟒,从旋涡中伸出,穿梭下落,向他们抓来。 他发出一个天使能发出的最没有风度的尖叫。 然后,碰翻了收集好的梦幻之卵。 大大小小的气泡登时从他的羽翼下翻出,飞散在空中。 事后回想这件事时,他觉得难以确定当时是自己碰翻了它们,还是它们到了该脱离庇护的时间。 但当时,无数双从天而降的黑手的追赶下,他心中急迫万分,只顾着把他们追回。 然后他看到一颗银白色的气泡急速升起,疾速变大。 “始祖梦。” 差点忘了。始祖梦。一百次明灭已经过去了。妨碍蓝勒温的重启保护消失的时间,也正是始祖梦重诞的时间。 这时柯启尔感到以查在他的背上推了一把,于是一头跌进不断变大的银白气泡里。 浑身一阵刮擦的痛。随即猛然一轻。 轻飘飘,绵软无力的感受间,眼前豁然开朗。 柯启尔睁大眼睛。看到一片蔓延无际的银白色的光网。那些追索他的黑手全都消失不见。 再向上看时,蓝勒温漆黑的年轮之旋也不见踪影。 回头。 不见以查。不见任何缝隙。背后什么都没有。 他在一片没有边际的空间的正中——也许因为没有边际,所以任何地方都是正中。 “嗯……” 天使尝试着发声,把自己落在光网的一个点上。声音没有障碍的传播了。那个光点也温和地承载了他的重量。没有多余噪音,寂静,安全。 “能听见吗?有谁在吗?”他开始小声尝试性地叫道,“以查?我在哪儿?你在哪儿?” 刚刚诞生的始祖梦是这样的吗? 若离怒地…… 柯启尔边想,边漫无头绪地顺着光网的一条线向前。 第五十二章 弟弟 不知为什么,天使感觉自己的脑子出了点问题。 他一面觉得昏昏沉沉,好多事情搅得头脑模糊,另一面又觉得眼前的光网有点眼熟。它组织的方式有点眼熟,点和点的间距有点眼熟。紧接着这个念头,他心中凭空浮起了一个数字。测量一下,果然和面前两点之间的间距相同。 柯启尔大为震惊。 一大批记忆突然涌进他的脑海,他又想起了一些其他的数据,和一些标注。他狂奔到网格地势最高的地方,意识到这是个真正的曲面。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脚下的网格之间长出了面的连接,被填充成了一座灰白的山头。 柯启尔既惊讶又迷茫,脑子里冒出一大堆问号。 也许是始祖梦正在成长发展。但眼前的始祖梦和他想象中的相去甚远。无论是从模样还是从进入方式,都不在他的预料。 按之前的理解,始祖梦并不是普通的独立梦境,而是会渗入整个位面的物质结构,结合在一起,像一层特殊的皮,或者某种指导性的方针,随着时间的流失,裹挟着整个位面的现实一同扩张,改变。 不管怎样,它不该是这样一个空荡,孤立,毫无自然之气的地方。柯启尔弯下腰,在山头转了半圈,试图发现其他的任何蛛丝马迹。 连在一起的曲面上空无一物,但突然一道光从前方射来,他看到曲面上印出自己清晰的剪影,感到头顶一阵温热。 抬起头,一枚金色的太阳正从远处冉冉升起。 柯启尔一愣,叫道:“涅希斯?” 金太阳转过身,露出闪耀的一身亮红斑纹,果然是全知之眼。 金色的大眼睛雄赳赳气昂昂地飞到他面前,化作和柯启尔等身大小,光芒四射,朝他狡猾地眨着,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欢快,轻松,滋滋作响,“小天使,你是不是有很多问题?” 柯启尔用力点头,立刻问,“我的朋友怎么样了?” “好呀好呀,你一点都不想问我个有价值的问题嘛。真无聊。” 涅希斯的语气有点失望,“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了。到时你可以自己和他说。” 虽然他语意模糊,但透出来的信息还是让柯启尔平复了心情。 涅希斯嘟嘟囔囔,向前面飘去,把天使的影子丢在后面拉长。柯启尔害怕全知之眼跑掉,连忙跟上,来不及多想,又急忙问:“这是哪里?” “取决于你怎么定义。” 涅希斯恶趣味地保持着一个不让天使舒服,又能跟得上的速度,干净利落地回答,“工艺上来看,这是我和你们,和一条小龙的合作作品。我提供了可能性空间和知识库,以及所有问题解答。你们提供了概念设计和数据基础。 小银龙莫罗椰莉弗·尼格法格则提供了技术支持——通过始祖梦。同时她为引入我的工作提供了前置性的条件。” “我们提供了数据基础?我们?”旧的疑问还没有解决,这段话又为柯启尔带来了许多新的疑问,他忙挑一个最先蹦入脑门的问道。 “‘你们’指柯启尔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你是否只能解析全名?”涅希斯的声音变得正经起来。 “呃。不是。我对这里没有印象。您说我参加了这个‘合作作品’……” 柯启尔努力试图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完整,“说我提供了概念设计和数据基础。但我没有任何的印象。我应该没有来过这儿……” 也不对。 他的脑中又冒出几个数字,闪过了几个发白的片段。他确实有些恍惚的印象。但要说他曾经来过这里,或者是参与了这个奇特场景的设计建造。他是绝对不敢相信的。 “是你参与的,也不是。” 涅希斯轻描淡写地回答了问题,“这个笑话虽然蹩脚,但用在这里很合适:因为你已经死了,你是你弟弟。” 柯启尔一点都没能明白,无论是全知之眼的意思,还是此处该不该笑。 “这是个梦吗?”天使想了一秒,决定回归到最基础的判断上,“您和我,现在,正处在现实中吗?” 涅希斯依然秒答:“这两个问题的回答都是:‘是’。” 萝卜,救命。 柯启尔想栽种萝卜,大叫救命。 被誉为全宇宙全知的存在就在他身边,近在咫尺,用着他能听懂的语言,友好地回答他的一切疑问。一对一。 窥探的魔鬼,牧羊者涅希斯很可能知道全宇宙所有曾经暴露过的奥秘,只要提取得当,他能获得无穷的宝贵信息。 但他发现他既不知道问什么,也有点理解不了全知之眼的回答。 “您为什么说我死了?” 涅希斯加快了一点速度,柯启尔勉力跟上,从唇间挤出疑问。 他不想停下,即使大脑一片空白,他也感觉自己必须问下去。尽管周围只有一望无际的光的网络,身边有全知的金光驱散阴霾,他还是心跳如鼓,紧张异常。 “原来是我解释的不够清楚。也对,‘死’这个概念实在太宽泛了。” 涅希斯又带着他越过一座山头,猛然刹住。柯启尔这才注意到他们脚下的网格已都被填充上了灰白色的地面,前面是一片平川,一条状如龙的脊骨的黑色事物横躺其间。 “你不是你。”金色的大球体耐心讲道,“你是无羽者按你的特质制造的拟态。原来的你和以查因特通过我的梦境设计了此处的概念,确定了基本数值……” “不。啊!您!” 柯启尔知道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应该打断全知之眼的话,但他还是大惊失色,打断了他。 “哪里不对吗?”涅希斯歪过来。 “没有……那原来的我呢?死了?” “我是这么猜测的。” 涅希斯眨眨眼睛,“无羽者影响范围内的事物我看不清。他也是个可恶的讨厌鬼。但你一和以查接触他就发现了端倪。才引起了我的注意。 总之,经过多次缜密观察后,我们一致认为,你不对劲。你和之前的权天使柯启尔不是同一位。 本来以查因特绝对是把你挫骨扬灰比较好,最次也应该远离你,因为无羽者也在你身上留下了比例——虽然我认为这个讨厌鬼在这方面的灵活性不如我,但绝对应该做这种防范。不过后来,以查因特又想了别的办法,你才能安稳到达这里。” 第五十三章 载入史册的名字 柯启尔觉得自己的大脑基本已经停止运行,但眼前的情况明显不允许。他张了张嘴巴,感觉从嘴唇到嗓子眼一路干涩,要裂开了。 各种刚接受到的冷硬现实,本已经有些褪色的记忆碎片,和那些轰鸣的单个词汇在他脑海里飞来飞去。柯启尔试图强迫思维运转,在一团乱麻的信息中理出线头,顿时眼前一阵金星乱冒。 “没事了吧?” 涅希斯一点没在意天使的异常,走进那架巨大龙骨的内部。柯启尔呆呆地跟上。 他们现在所使用的形象都不大,龙的脊骨和伸出的肋骨所撑出的空间像一个狭长的洞穴,能令他们轻松地钻入其中。 全知之眼轻车熟路地走到靠近龙骨尾端的一节,在身体一侧冒出一只金色的手,插入骨头缝隙中,摸索了一下,掏了一个黑色的圆饼状事物出来。 他把它朝柯启尔递去,“喏。” “嗯……这是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以查因特的情况吗?你自己去问。”涅希斯把那个黑色的小圆饼举高,圆饼中间有一个半充着血液的小管子。 柯启尔认得那是个脉搏钟。 “一个脉搏钟。当然,是投影过的。”涅希斯唱诗般的朗诵道,“通常以单个生物的生命节奏为动力进行计时,误差不小,也不稳定,容易变质容易被干涉,导致使用期非常短,简直一无是处。但在这时却突然派上了大用场——它直接指向以查因特这个个体。” 他挤挤眼睛。“这可不得了。因此在你可以用它和他通讯。不过只能用一次。” 他把脉搏钟随手抛了过来,柯启尔只得接住。 他记得脉搏钟的事情。这本来应该只是细枝末节。 难道一切都是安排好的?难道有这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进行? 要和以查通讯吗…… 柯启尔抓着那只黑色的小圆饼,盯着里面那一丁点儿翻腾的恶魔之血。本来这根本不是个问题,也根本没什么好犹豫的。 但他的脑子实在太乱了。 如果这里是个单独的空间,那自己进来后,以查就被留在了外面,独自面对着蓝勒温的攻击。尽管他们已经经历过许多险境了,他还是非常担忧。 一直和他们为敌的阴谋的黑影,贝石年轮蓝勒温显出了真身,拿出了自己真正的力量。而重启保护已经停止。 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他对此非常非常的担忧。 (你已经死了,你是你弟弟。你是无羽者按你的特质制造的拟态。) 他本来对此非常非常的担忧。他还是对此非常非常的担忧。 柯启尔抓紧那个黑色的圆盘,把骨节崩的发白。 天呐。他感觉委屈至极,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知道有什么秩序,什么规则,什么神圣的光还可以凭依。 模糊间,他眼前又闪过那些可怕的,从天而降的黑色手臂。 它们扭来扭去,气势凌厉地抓向他们。金色的汁液四处飞散,那是被黑手捏爆的小金球——涅希斯已经提前把自己的比例迅速的调整了,只在那儿损失了一部分力量。 全知之眼当然还好,哪怕他们都死掉,哪怕世界上的这一批生物集体泯灭,他们也能卷土重来,涅希斯和蓝勒温当然是永恒的,因为进步和倒退是永恒的…… 不。不不不不不。他们也不够永恒,因为有睿沐冈厄,所以他们才不够永恒,所以他们才要这样或者那样,但他们无疑有很多时间,很多机会,多的多的时间,多得多的机会………… (本来他绝对应该把你挫骨扬灰比较好。) 不,这不是他现在该想的。 他意识到自己在下意识回避那些重点。 重要的是,他当然应该和以查通讯。 “怎么用?”柯启尔擦擦眼睛,问涅希斯。 “真笨!”金色的手伸了过来,就要打破黑色圆盘上的那一管恶魔之血。只能用一次。柯启尔突然想到刚才涅希斯的提醒,忙把手抽了回去,“等等,我还想问……我们现在在哪里?” “你问过了。笨蛋。” “不。您只讲了工艺上来源。您说,我——或者之前的我,和大家一起设计了这里,那它总该有个名字吧。这里不可能是若离怒地,我能看出肯定不是。那这里是哪里?我们又为什么要建立这里……” “问得好!”涅希斯长出一张脸,转过头,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好……?” “你的第一个问题。这个地方的名字。不得不说,你虽然笨,但很会抓住重点。另外,你的推测十分正确,这里确实不是若离怒地,我们可爱的小银龙也没有选择若离怒地。 这当然又要归功于我们的卓越引导,让莫罗椰莉弗·尼格法格做出了这样的史诗级表演。 毕竟在重启的梦平面扩散的时候,一切事实上都可以看做正在梦中,她作为始祖梦的梦眼,拥有创建梦境的最高本领——虽然只有一瞬间。啊。跑题了……” 涅希斯笑吟吟地看着天使。 他所提到的又一事实再次十分惊人。但柯启尔已经无力感到惊异了。如果这是一场轻松的下午茶谈话的话,他一定会天真又好奇地接道,“啊!竟然是这么回事!那么莫罗椰莉弗选择的是哪条道路呢?” 现在他能做到的只是大睁着眼睛看着全知之神。 他的金光好刺眼。 “名字。”柯启尔小声说,“您刚才的说的是,这里的名字很重要。” “没错,名字。”涅希斯点头,“这片土地,有一个将会载入史册的名字。” 他又笑了笑,“这个名字是你们起的。” “我参与起的。”柯启尔重复。 涅希斯咳嗽一声。 “它的名字叫‘唯星奇面’。长存之所!” 全知之眼浑身闪耀金光,郑重宣布,“这里,是这个宇宙的第十大位面。” 柯启尔没说话,狂风骤雨的记忆残片吞噬了他。 他猛然知道自己在进入这里的时候为何会浑身疼痛,为何会感觉有东西从身体里被剥离了出来。那是无羽者的一部分,一直贴在他的身上。 “我们为什么不建立一个自己的位面呢?”各种过往景象在脑中呼啸而过,他的心灵茫然地裸露其间,听到以查曾经的话语,“这次的动荡,有太多的宝贵事物就此消逝了。” “源位面只能有九个呀。”他听到当时的他不解地道。 “不是的。还有一个位面原点。为什么涅希斯是十头蛇窟里的牧羊者呢?为什么那个梦境里的通道有十条,其中一条已经塌陷呢?还有睿沐冈厄的零点……我们其实已经得知了太多的暗示。 当然,我知道,那些暗示其实指向的是另一个方向。我们应当去寻找那崩塌位面的秘密,那里也许藏着解决归零的钥匙。 我也曾经猜想,通向那个塌陷位面的通道可能就在地狱的深渊之下,或者御衡者花园的井底,那些未知之处。” “呃……有道理!说不定,这正是你的使命。”当时他如此说道。 “使命。呵。随便。我现在有别的想法。这意味着我们所在的世界可以存在十个源位面。那,不如我们先把这个空间利用起来。” “这会很困难的!而且,你确定这样是对的吗?如果新的位面建设成功,它也许会挤占掉那个‘正确’的位面。如果它就此彻底消失怎么办?对睿沐冈厄的‘解答’也会就此消失。” “不知道。而且在现在的条件下,无法知道。” 恶魔发出熟悉的笑声,“所以我要这么做。为了‘知道’。” “这可能是件大错特错的事。”柯启尔记得自己如此认真提醒。 “确实。你要帮忙吗?” “啊……那个……当然。”他说。 第五十四章 我们不说好 柯启尔的思维又一下倒回,被另一件事充满。 这段记忆似乎有点时间了。 “你好啊。权天使柯启尔。我是来解救你的。”这次响起的是沙利叶带着礼貌的声音。 救我?他想。对了。这段记忆是在他们和终点律师打交道之后,他被关入了零点。 回忆的画面把柯启尔抓住。 他感到被暗黑包围,挤压。视野里看不见任何一道光。但有些声响总归是令他欣喜的。这里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啊。自己尝试过多次,说话也好,尖叫也好,声音一旦发出,都会被迅速的吸收掉。想要鼓掌,双手却感觉无法合拢,无法触碰到任何东西——这又是为什么呢?他不知道。 这种巨大的不和谐是另一种折磨。很快他不再尝试发出声音了,只是在寂静中聆听自己的心跳声。 沙利叶长官是怎么向自己传达声音的呢?他又为什么要来? 柯启尔不会怀疑对方来意,只是觉得奇怪。但无论是疑问,感激,还是担心对方会跑掉的心情都无法出口,因此他只是默默等待着。 又安静了,也许是幻觉。 天使从不会丧失耐心,但会怀疑自己的脑瓜。 “简单点说。”沙利叶的声音再次直接在脑海中响起,证明这不是个幻觉,“我无法按照通常标准将你完全挽救。因此我会提供两个选项。 第一,我直接把你杀死,你的灵魂不灭,会返回秩序之源。然后等待申报,鉴定,批准,再定级,三次排期,最快一百二十年后重新降临。时间很短,你不会损失什么。” 那可不行。柯启尔心想。 一百二十年当然不算长,但现在的情况可不容他再呆一百二十年。他连一百二十天都不想多浪费。 “第二个选择。我还是得把你的肉身毁灭。” 沙利叶这次没有停顿多久,“但这次你的灵魂不会归于秩序,而是会被我卷走,封闭起来。我会投射出一个和你相同的个体当做是你。 这个你的个体将会和你一模一样,这个你不会是现在的你,但他仍旧是你,能以你的身份,能力和头脑行走世间——当然,记忆可能会受到少许不重要的损伤。 你也许会问,为什么两种选择都要毁灭你的身体。还有,我既然能拉出你的灵魂,为什么不能把你放出? 我无意隐瞒。因为你的身体已经被破坏的差不多了——只是你现在感觉不到。你的灵魂也已经残破,只剩下基础意识,失去了官能。这我也无法可施。 没有了身体作为容器,灵魂又处在这样糟糕的境地,我能做的就是让你灵魂归天,在秩序之光中修复,或者用我的方式勉强保存。” 啊…… 柯启尔并没有惊慌失措。相反,他感到一种石头落地的平静。 “我现在就会直接对你进行投射。如果你选择第一项,我会将投射出的拟态的你,连同里面的你一起摧毁。” 沙利叶话音未落,柯启尔就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拉了出来,站在沙利叶面前了。 他看见一个淡淡的天使形状,但那模样和天使又有明显区别,也不是沙利叶长官熟悉的样子。 不可怕……不怪异……没有光芒,平淡无味,就像一块水渍。如果不是就站在面前,他也许根本发现不了它。 然后记忆的雪花又涌上来,把他的意识卷走。 “小天使。喂!” 金光破开雪花,在他面前闪烁。柯启尔把两只手捏在胸口,使劲眨眼。 他脑中还是混混沌沌,但意识到一件事:他所身处的这个位面确实和目前的他没有关系。而不管设计是发生在之前还是之后,他对这件事的印象都颇为匮乏。 涅希斯已经开始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二十五次搏动过去了。所以你确实在发呆?你不会在这种时刻发呆吧?” “嗯……” 柯启尔愣了一下,愧疚地点了点头。 不行。他暂时不能想这些。必须联系以查。 他把手里的脉搏钟举到涅希斯面前。涅希斯懒洋洋地伸出一根长长的食指,一弹,把那一管血洒在空中。 像是魔法尘破解隐形术的原理,岩浆般的血液在空中的不同位置停顿,勾勒出熟悉的恶魔身影。 “嘿!嘿!!!” 柯启尔蹦起来,向那个身影死命挥手,“我已经在这个新的位面里了!伟大的牧羊者涅希斯也在!!” “我知道。” 以查的声音响起,也许是通讯的耗损,显得比平时单薄,“能说点我不知道的吗?” “你还好吗?我该做什么?” 有很多事情该问——包括一些技术问题,但似乎没有适合现在讲出口的。柯启尔没忘记以查在外面面临着什么。 而且他还有一个新的猜测:他从梦使摇篮进入这个“唯星奇面”后,无羽者在他身上偷藏下的比例脱离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那份比例也会留在外面…… “我们不说‘好’,天使。” 以查慢慢地笑了一声,“我们说‘邪恶’。我现在感觉很邪恶。喂。你的脑子呢?你怎么不知道接下来要干嘛?” “这段记忆没投射过来!我不知道!”柯启尔干脆地道。 有一丝轻微的停顿。一些被维持住的默契被确认,打破,重组。 “原来如此。”以查很快接道,“没关系。接下来是这样:建立一个屏障,防止外面的这些家伙入侵,你知道外面有谁。然后我需要一个指向我的单向位面通道。当然是通向你们那边的。” “我不会,应该怎么……” “想办法。你有很多帮手。抓紧时间。我正在巧妙地拖延呢。不知道还能巧妙多久。”以查飞快地说。 他的话被打断了。形状飘散,恶魔之血失去了凭依,淅淅沥沥地落于地上。 “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柯启尔猛地转头望着涅希斯。 “我不说‘不好’。小天使。” 涅希斯懒洋洋地一笑,语气和以查几乎完全相同,“我说‘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第五十五章 切分之九面 需要建立一个屏障。还有一个指向以查的位面通道。柯启尔心想。 “建设法力屏障倒不是很难。”他自言自语,钻出龙骨下方,开始寻找一处合适的地点。灰白色的填充面已经蔓延了出去,互相连接。他们像踩在逐渐合拢的大陆上。涅希斯在后面慢慢悠悠:“你只有一次机会。” “什么一次机会?” 柯启尔没有停下,连礼貌都忘了维持。 下意识能想到,屏障最好嵌在通道的后端。这样可以起到加固作用,减少能量逸散,顺便不需要太大的范围。但是利于位面通道生成和适合法力屏障展开的条件并不相同。他需要找一个折中处。 “不论你要建造什么样的屏障,这个屏障只要被冲破一次就结束了。” 涅希斯没心没肺地自转着,声音忽大忽小,“而我有理由相信,即将到来的冲击强度是你闻所未闻的。简而言之,你没有经验。也没有时间给你积攒经验。” “嗯……这边好还是那边好?” 柯启尔对涅希斯的话恍若未闻,指了指脚下,又指了指远处约距离一千个格子的一个缓坡。 这两处是两个能量的相对最低点。 虽然全知之眼说得对,他并没有搭建如此特别的位面通道的经验,但他还有作为一个能量生物的常识,和一个学者的知识,足够他做出这种程度的判断。 “都好。” 涅希斯也没有对之前的话题过多纠缠,回应,“不过,也都不行。 原始态的位面裂隙在各个坐标上不断闪动,在能量低点确实有更密的概率云。但仅凭你的能力,仅仅找到这些能量低点,完全不足以坍缩这些概率云,从而把裂隙固定下来。” “您说的完全正确。那怎么办?”柯启尔终于转了过来,天真地看着他。 “别看我啊。事实,我已经告诉你了。天赋,你不具备。能量,我没有。连我自己都是刚刚才恢复了形体。” “您为什么说自己没有力量呢?全视之眼是求知之力的总和,您应该始终都有力量的。” “因为……” 涅希斯咳嗽了一声,“因为不仅仅是这么简单。孤岛世纪切断了各位面的广泛交流。蓝勒温主导的大倒退时期,学术凋敝,知识不受尊重,智力嘛,逐渐低下,文明崩溃,我的名字也被大家遗忘。 怎么说呢,类似的低潮时期我之前也经历过。但这次不一样。残余的信力也无法到达我的身上。因此我甚至都无法被称为是‘神’。 自然,我还遗留有一些力量——你应该会想到我把它们放在哪里了。但当我借着莫罗椰莉弗的始祖化重新诞生之时,它们也自然的被消耗一空,就像小鸡的孵化消耗了所有蛋白一样。现在你看到的只是最原始,最本质的我——一个超级有知识的聪明家伙。” 涅希斯用绝不包含任何谦逊的表情看着柯启尔。 天使的反应相对来说过于平淡,只是扭着眉毛又问:“为什么信力不能到达您的身上?” “我不知道。小天使。”涅希斯歪过头,“正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有一个猜测……但是好了。现在还不是谈论这个的时间。跟我来。” 柯启尔愣了一下,跟在金灿灿的身影后面,小声嘟囔:“是因为无羽者吧。” “只是个猜测。而且我觉得会一直是猜测了。遮蔽盒内的东西我无法看见。这和讨厌鬼蓝勒温造成的困境有相当大的差别。” “什么差别?” “我刚刚说过这一点。” 柯启尔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回忆涅希斯刚才的话,大致有些明白。 全知之眼说的仍然是“知道”的可能性。 贝石年轮虽然和牧羊者针锋相对,争斗不止。但也意味着另一件事——双方都对对方有无数手段。蓝勒温虽然在暗处设下一个又一个圈套,但在涅希斯看来,凡是秘密都有可能解开,阴谋能被戳破,谜题则能被破解。 但无羽者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他完全隐藏了一切。 要如何战胜一个并不在桌面上的游戏者呢? 也许这就是“遮蔽盒”的用处……柯启尔忽然想到。 他们停在一个平淡无奇的灰白长坡上。 “还记得这是什么地方吗?”所有的方向光线均等,涅希斯转了半圈,定住。 柯启尔举目看了看,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答道:“唯星奇面。” “你知道分类法吗?” “知道。” “它是错的。” “呃……嗯。”以查也说过类似的话,但更为细节,大致补充的地方是:“它是普通情况下可以使用的近似。” 而且别有目的。 “而且别有目的。”涅希斯说,“频繁使用分类法会让灵魂卷折,慢慢陷入主动的遮蔽中。我现在会为你展示一种完全正确的方法。” 他揉了揉刚长出来的脸,把手放在分裂出的一只眼睛上。 一道金光照出。面前的半个上坡凭空消失不见,留下一条发白的边缘。外面是熟悉的非位面“空”空间。 柯启尔吃惊地探出头去。只见有一列颜色相同,都由光网组成的小型位面一个接着一个,依次下沉,组成了一道向下的宽广阶梯。 一共九个。 “切分之九?”他难以置信地小声道。 “没错。” 涅希斯点头。“始祖梦为唯星奇面提供的结构基础正是这样。九个分位面各自独立自主。但又可以互相灵活连接。因此才可以触到世界上的各处。 当它们呈这样的台阶状分布时,很好想到,唯星奇面的正在梦使摇篮,而终点在终道之末的背面。” “为什么梦眼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柯启尔其实还有许多问题,但已经冲口而出了第一个,涅希斯也做了回答:“你可以自己去问她。不过不是现在。学会了吗?” 天使一愣。 莫罗椰莉弗的意识还存在于这个位面内?难道还可以和她沟通? 另一方面,涅希斯说的明显是刚才那道金光。那应当是一种更加独特的规则法。也许是某种视觉规则。了解之后,就可以在法则视野中做出相应的改变。 不过他还完全没了解。 “这叫‘破绽’。”涅希斯做出了一个聊胜于无的解释,“没关系。一会儿我会再演示的。” 他带着柯启尔飞速掠过第二阶台阶,落于第三阶台阶上。 柯启尔眼前黑红交错,鼻腔里再次嗅到那股熟悉又始终无法适应的气息。 地狱的气息。 眼前的景象是地狱的景象。 一头浑身漆黑冒烟,只有双眼冒出两线狭窄红光的恶魔向他们走来。 第五十六章 第三阶的主宰 “这位是影魔度玛。同时也是目前世界综合能力排名前十的裂隙猎手。” 涅希斯在柯启尔开口之前介绍,“他是这一阶的主宰。” “主宰?” 天使觉得这个称号有点奇怪,虽然这实在是个小问题。 “意思是,他在这里想叫自己什么就可以叫自己什么。想叫别人什么也可以叫别人什么。不用纠结于恶魔那套腐朽的爵位称呼法,他想叫自己‘卜巴’都可以。代表同一个意思。” 涅希斯漫不经心地继续解释,“将来他会统领这里的一切,不过现在还没有什么东西给他统领。所以他还在创造。喂。你在干什么?” 最后这句是对着度玛说的,影魔已经无声的靠近了他们,静静地停在远离柯启尔的一边。 “你把这里的环境和混沌地狱同步了?”涅希斯向他问道——这并不是一个期待着答案的问题,因为他很快开始评价: “真没创意。要我说,你应该以自己的特质为标准创立国度。你可以拥有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子民——或者伙伴,反正你想叫什么都行。大家的移动方式原理可以改成这样——以光源为支点,在阴影的所有坐标间自由传送。就像长臂猿借着一个又一个树枝向前荡秋千。” 影魔对这个建议做出了反应——他把眼睛眯成两条红线。 “等等。在这里可以自由地创造新生物?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情。”柯启尔忍不住发问。 “当然。噢。当然。” 涅希斯显得有点兴奋,“能提出这个问题,说明你对基本常识还算有那么一点点了解。每一种物种都是经过了漫长的岁月才产生。要么从旧的物种中分化,要么由某种新的矢量之力的合力转化,要么是通过法则建构——听过单结构论吧?构造好后,意识的生成需要时间。 原先所有的物种都是这样,没有例外。但在这里不一样。别忘了,唯星奇面是由巨龙的始祖梦为基础架构建设的。梦里什么都有。” “天哪,这未免太不讲道理了。”柯启尔讶然。 “讲道理。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最讲道理了。” 涅希斯摆了摆刚长出来的那只手,“只不过讲的是另一种道理。这种具象化的生成方式当然有许多限制。还需要不断改良。 最初的限制是:因为所有的创造都需要始祖梦的逻辑参与,所以并行数量和特质都受到限制,而且都具有同一种单向的具象缺陷。 以及,用任何人猿以上的脑子都能想到,这种把一切都押宝在一个始祖梦上的行为非常愚蠢。所以在设计之初,就已经进行了第一次改良。 这就是为什么要连接到终道之末的原因。 始祖梦只是作为触发位面伸展的初始推动,终道之末的特殊环境对法则的具象,以及它背面星阵所提供的复杂规则引力制造的规则场才是唯星奇面从始祖梦中脱胎而出的基础。 好啦,我说的非常清楚了,现在不妨打开你们的法则视野看一看。” 增长了了解之后,柯启尔果然能从法则视野中看到一个若有似无的规则场了——现在他的视野中不仅仅有光网连成的地面,灰白的填充,以及影魔在这一阶模拟的地狱景象。 他能看到立体的规则场从地面而起一路向上,也能看到它遥远的尽头,这代表着唯星奇面这一阶在垂直坐标上的容量体现。 但也因为他没有完全理解,因此他只能看到规则场的存在,却无法做什么。 影魔也在旁边眯了一下眼睛,又睁开。 很明显,虽然他表现的冷淡又高傲,但无疑也把涅希斯的每句话都听了进去。 柯启尔没来得及多想,鼻腔里灼热的灰烬气味突然消失了。 眼前焕然一新——流淌的岩浆,凹凸不平的大块黑色岩石,有一条硫磺河流过的赤红天空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星空,成团的乌云和无数个高大的立柱,地面平整而黯淡,云和立柱投下无数种交叠繁杂的投影。 《仙木奇缘》 “我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柯启尔惊讶得突破了记录,后退一步。 这样大范围的环境替换在梦中确实成立,但要是在现实中也能轻而易举地在一瞬之间达成,简直像开玩笑一般。 如果这样的事情可以在现实中实现,这意味着多少年来学者们习以为常,奉为真理的许多公式和定理都会被推翻。很多生物的终生努力会沦为笑柄——譬如建筑师和环保爱好者。 “我从来不揠苗助长。我真的,心太软了。” 涅希斯怪腔怪调地说。可能是因为变换了形态的缘故,他的声音从那种充满着无机感觉的滋滋声变得接近了他们,听起来更怪。“留点时间给你慢慢思考。” “嗯!” 柯启尔连连点头。全知之眼提到的信息太过惊世骇俗,他无法相信,但更无法去反驳,只能放在心中慢慢消化。 他没有忘记来意,很快回归了之前捕捉到的重点,向度玛友好地打招呼,“尊敬的裂隙猎手。我们需要建设一个位面通道,营救以查因特。” 涅希斯吹了下口哨,对天使的悟性显得很满意。 度玛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有眼睛中的红光闪烁不定。“我为什么要帮忙?” “因为……” 这下轮到柯启尔理所当然了,“因为他是我们的朋友。” 影魔抱起双臂,涅希斯嗤地笑了一声。 “喂。小天使。将心比心啊。” 涅希斯把一只眼睛转到通常头颅的耳朵位置,盯着柯启尔,“要么你就威胁他,说要打断他的鼻子,要么你就提出点好处。以查因特已经把唯星奇面这一阶的主理权交易给了这位影魔,即使他现在死了,也不能改变这一点。他已经拿到足够多的好处了。以查因特回不来的话,他得到的好处会更多。” 柯启尔犹豫了一下。 “你不帮我的话,我会打断你的鼻子。”然后他小声对影魔说。 度玛歪头看着他,他背后一圈范围内的阴影蠕动起来,爬到他的脚边。“打打看。” 柯启尔慢慢后退,像是要逃跑似的。 度玛闪到最近的一处阴影,出现在天使脸前——他已经掌握了涅希斯刚刚所说的移动方法。 影魔张开嘴,向柯启尔扑去,天使很快地闪烁了一下,白光过后,四周的阴影,连带影魔都被从中劈成了两段。 他的鼻子掉了下来。柯启尔用一团白光包住它,托在手上。 度玛想要融合自己的身体——这对阴影组成的生物来说并不难,但他的两片身体碰在一起后就弹开了,向两边栽倒。 影魔分成两片,各自蜷缩惨叫起来。 第五十七章 目标向位面通道 柯启尔低头看着不断翻滚的两截影魔,小声嘟囔,“我觉得这样不好。” “想要沟通的话,就要使用他者能听懂的语言。” 涅希斯语重心长,轻描淡写——真不知道他是如何统一这两种基本相反的态度,但他就是这么说了,“这是非常贴心的举动,他只会更尊敬你。” “秩序之源的一般不这么规定。”柯启尔无力地争辩道。 “将心比心嘛。” 涅希斯扫了一眼地上被白线分割,支离破碎的阴影,停了几秒,“好了。我想他已经感受到了足够的威胁。这样就可以了。”他摇了摇手。 柯启尔匆忙抽回“分离”的法则,动作很像做小动作的学生被老师发现,于是急忙把手背在后面。 被隔散的阴影重新汇聚。 度玛的两片身体吃力地爬向其中,和它们化成粘稠的一滩。 在最近的阴影处,影魔重新升起,看上去比之前瘦削了些,佝偻着肩背,猩红的眼睛几乎眯到无法看清。 “那个……现在能听我讲了吗?” 柯启尔紧张地搓手。 这句话无疑是成功的。恶魔公爵度玛——唯星奇面主宰度玛现在死死的盯着他了。影魔暂停了很长时间,然后吐出了三个字:“我知道。”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转身向远处走去。 “搞定。这家伙现在听得进去你说的话了,准备带你去建设位面通道。其实他一直听着呢,只是气氛太过友好的话,一位影魔难免会变得有点健忘。” 涅希斯向摸不着头脑的柯启尔挤挤眼睛,施施然跟上,和度玛保持一定距离。“你刚才表现不错,让他的记性变好了。” 柯启尔有一种马上要被说服的感觉,但又觉得不对。他一路小跑到度玛旁边,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展交流:“你答应了?呃……位面通道没问题吧?”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这些纯属废话。 “我是裂隙猎手。” 影魔转过来看了他一眼——他没有柯启尔想象中那么生气,真奇怪。“你旁边的魔鬼告诉你,我是全世界最厉害的十个之一。在这之前,以查因特曾经拜托过我比这复杂的多的事情。我来告诉你有没有问题吧。 我在非本源位面开启过横向和纵向足以同时容纳十个巨灵进出的临时位面通道,同一个位面通道还可以承载超过二十头巨人的重量。一切都是在没有准备,来去匆匆的情况下完成的。我和以查因特还另有其他约定——这甚至不是我兼职中的主要工作。最不值一提的是,我把这个位面通道维持了接近四天左右。” 柯启尔发出自然流露的赞叹声,这确实是了不起的壮举。影魔没有表情地停顿了一下,算作接受: “所以你拜托我要做的事情非常简单。我们不谈开启,我只说,我可以确保通道的超高稳定性——它不会和除我之外的任何物质,法术,能量,规则发生反应。 如果只需要以查因特一个进入,这种通道可以维持二十五年以上。你只需要告诉我另一边的坐标即可。” “他说的句句是实。”涅希斯慢吞吞地补充道。 “呃……真的很好,听起来真的太好了。我非常非常的高兴。”柯启尔真诚又有点为难地说,他跟在度玛身侧用一种古怪的姿势走着,眼睛完全没有离开过他,为这个新获得的得力助手小小的欢欣雀跃,“我能补充一下细节吗?可能会有些困难,不过我想对你来说没问题。我们在另一端不使用固定坐标,这个位面通道的目标端要直接指向以查自己。” “做不到。”影魔干净利落地回答。 “怎么会?我觉得……”转折过于突然,柯启尔下意识想要辩驳。 度玛停下脚步,略微张开眼裂,“你为什么不用远距离目标传送?” 柯启尔张了张嘴,涅希斯流利地抢先道: “因为他既不是传送大师,能量也和对方相反,对方也被不是传送的良好受体。这里的环境也不允许。这种传送法术的本质是解离重组,即使万事俱备,也有一定的风险概率,这种过度暴露对目标体会造成不可挽救的损伤。对了,你可能完全想不到——我们并不希望对方受到这种损伤。” “原来如此。所以需要位面通道。外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很多,唯星奇面暂时不需要任何程度的污染,这个你们考虑到了吗?” 思路客 “当然。我们准备……”柯启尔转头看着涅希斯,全知之眼自然接过话:“你不用管。只考虑你的事。” “了解。但是,指向目标个体的位面通道是无法实现的。位面通道如若不能形成固定的壁,在准备和初始的成型阶段,位面之间的空白会渗入通道,把其中的物质撕裂,进而整个通道都会粉碎。我谈论的不是成功率,不是‘可能的危险’,而是是和否,这件事不可能成功。” “可能。”涅希斯说。 影魔并没有屈服于全知之眼的反驳,只淡淡道,“我以为你们对我的专业程度有一定了解。” “恰恰相反。” 涅希斯滋滋一笑,“所以当我介绍你时,我说‘前十’,而非第一。你能找到最适合你的能量低点。也有足够的力量开启和维持通道,这就够了。啊,是这里吧。” 他指向一块三个阴影的交界处,在周围飞快地转了一圈,“你打算在这里开始,嗯,这个选择完全正确。这里既是能量低点,也能最大程度的响应你的力量。你对概率云的判断也没错——这里是这一阶裂隙概率云浓度排名前三的地点。” “是前三,而非第一。”度玛冷冰冰地说,“另外,我不懂你说的,我天生能嗅到这些活跃度高的地点。” “不错。无妨。” 涅希斯点头,“但我还得讲讲理论。你所说的问题无非是,位面通道必须固定于坐标,这样才能生成‘固定的壁’。如果目标点是一个来回乱蹦的个体的话,就无法稳定通道壁了。对吧?不用回答,我知道我说的没错。” 影魔哼了一声。 “所以很简单,我们只要让目标静止就可以了。让他始终静止。” “即使谋杀也无法让恶魔静止。”度玛的眼中闪烁危险红光,“禁锢,还是锁闭?” “都不行!”柯启尔大声说。 “喂。都别这么激动。冷静一些,面对真理的金光时,你们需要这样的态度。我说的是将以查因特设为固定点。以他为静止参考系。还有问题吗?” 第五十八章 命理 问题显而易见。 “区别在哪?”影魔抱起双臂,没有显得不尊重,但也没有相反含义。 “伟大的全知之眼。”柯启尔也有点着急,摇着手:“把目标那边视作静止,相对运动也不会改变。只是运动的变成了我们。” “不是我们。是唯星奇面。” 涅希斯强调,“更准确的说,是以这里为圆心,半径两千尺到两千五百尺的范围。” 他伸出那只金光闪闪的手臂,弹出一大根手指,指向度玛标记的能量低点。影豹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在那里打着哈欠。 “通道的影响在这个范围意外会衰减到约等于零。因此只需要考虑这个面积内和以查因特的相对关系。还不明白吗?将以查因特视为静止,将这一块‘通道范围’也视为静止。” “相对静止……?”柯启尔喃喃道,“您是说,和他保持相对静止?也就是,让唯星奇面的这一部分模拟以查的运动?” “不行吗?”涅希斯显得兴致勃勃。 当然不行。柯启尔近乎脱口而出。如果天使会用“这未免也太扯了”这种表达,他会用在这里的。 如果说让位面的一部分和位面分离还只能被评为“大胆的举措”,让分离出的这部分模拟另一位面中一个生物个体的运动轨迹则完全属于“异想天开”。无论是捕捉以查的轨迹,还是试图推动这么大的范围进行运动模仿——还必须得是高精度的,不然位面通道随时都有可能断裂——听起来都是无法实现的任务。 “这未免太扯了。” 度玛说出了天使无法说出的话,“您确定没有精神失常吗?” “以我的标准,你们才精神失常。” 涅希斯歪过头,“以查因特的轨迹可以计算。你们只需要执行模拟就行了,现在唯星奇面上还没有多余的沉重物质,这里也没有能干涉你们的活体,两千尺半径的位面片段也不过如同一张纸一样轻,可以随便拖动,身为世界前十的裂隙猎手,这点事情你总做得到吧。 至于怎么分离这一区域,这位小天使刚才已经向我们证明了他的本事——这件事对他来说不在话下。我不明白难度在哪?” 事情被涅希斯解析,似乎一下子变得黑白分明。 影魔沉默了,应当是在估计推动这张所谓的“纸”的可行性。当然,这件事并没有全知之眼说的那么容易,但显然也没有之前所想的那么难。 “我可以分离位面通道的影响范围。” 柯启尔重燃希望,眼睛亮晶晶地望向涅希斯,“以查的运动轨迹应该怎么计算?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找一个指向他的东西……” 柯启尔所说的是任意种类法术中常见的指向目标的方法,但涅希斯懒洋洋打断了他: “本来这种只有智力要求,没有体力要求的活计绝对该交给我。不过刚才似乎答应了要教你。看好。” 他又把那只手按在一只眼睛上,放出金光。随后念出一大段矢量和时间组合形式的数组,接下来说:“这就是我们接下来十秒相对以查因特的运动轨迹。明白了吗?” 柯启尔学着他把一只手按在右眼上,很快放下手摇了摇头。“您到底是怎么做的?我一点都没能明白。” “诶?我刚才应该已经解释过了啊。” 涅希斯眨眨眼,“视以查因特为静止,当然是以他为坐标系。所以可以用标定法,标定一个静止状态该使用什么呢?” “锚点?” “接近,但不是。如果是分类法的话,在这里一般会使用这个生物在位置上的分类,然后逐步趋近,这种方式不需要指向物。但你应该记得分类法是错的。” 全知之眼又从自己很像肩膀的位置抽出一只手,叉着腰,“它只是一种别有用心的近似。很简单,我已经说了,我实则把每个生物意识当做‘坐标系’看待。” “锚点就是个体在坐标系上的原始位置呀。有什么区别呢?” “不。你说的是公共的,外部的体系。我说的是,每个个体都有独立的坐标系。” 涅希斯放慢语速,把每个字吐清楚,“他们有自己的维度,在各维度上有自己的特质。不同的个体互相碰撞,即是不同的坐标系以各种方式相交。因此会产生各种波动,弯曲。有相交之后颇为和谐的,就可以叫做‘共振’,过于声音的,则叫做‘破绽’,陷入混乱的,则被称为‘噪音’,。噪音产生的概率云大而明显……” 他看天使一眼,“一会儿再展开,你还有问题吗?提。” 柯启尔鼓足勇气:“您还是没有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定位到以查。” “没有吗?” 涅希斯怪里怪气地瞅着他,“每个坐标系和其他坐标系发生反应,然后产生的这种特征形状,你应该可以看到——我从你身上发现了这种特质。 在一种不准确的说法里,会把这种形状叫做‘命理’。” “什么?” 柯启尔瞪大眼睛。 命理。 稍微做过一些因果研究的学者都知道这个词。对于它是否真的存在,是否准确,是否可以被改变都有许多争议。在秩序之源的教育中,命理来自至高无上的神秘,它是真的,必然准确,但任何天使都不应去干涉。 “你什么时候能看见命理了?”他想起以查这么问过。奇怪,这段记忆也很模糊,明明来自于自己,又像不属于自己。 确凿无误的是,偶尔他能看到命理的片段:有时是一条漂浮在空中的残影,有时是突然闪现的画面,有时是一团他不能理解的怪异拼接组合。 但在涅希斯讲述了命理的真实模样之后,当他开启法则视野,所看到的东西则完全不同了——锃亮的各种线条,大片大片扭曲的鲜艳图形,像沼泽蚊蝇一样密集,一团一团的概率云。一切寂静无声,但光是视觉,就让他觉得整个脑子都嗡嗡作响起来。 《基因大时代》 柯启尔惊叫一声,捂住脸。 “我想过了,可以。” 度玛突然插话。影豹在他身边伸着懒腰。“我可以拖动两千尺半径的位面面积进行模仿移动——只要他别动的太离谱就行。” “好!” 涅希斯拍手——两只手一大一小,看上去有点滑稽,“你们可以行动起来了,我去找另一位神选。这称呼真不错。我以后也会这么称呼你们。” 第五十九章 好消息坏消息 柯启尔跳起来,开始第一步的分离工作。他不是没和恶魔合作过,但那是和以查因特。涅希斯离开之后,满地的阴影像发现了食物的蠕虫,开始恶心地扭动。 糟糕的感觉爬上心头,和之前的心中乱麻混合在一起。天使努力忽视掉不安,目不斜视,在确定的位置划出一弯圆弧,割裂灰白的地面,算作开始。 一切顺利进行,刚刚形成的位面表面结构还不算坚固,像被插入了一把锋利的剪刀,咔嚓咔嚓地顺着圆弧延伸的方向被切断,缝隙中露出尖锐虚空的颜色——粉紫双色的不均匀条纹,不断颤动。随着条纹空间的不断扩大,柯启尔感觉自己眼前粉紫交错,身体也被一种不断变换方向的粗粝涡流包围,他知道这里一点都不能马虎,全力和涡流对抗,站稳。 天哪。外界域的力量。虽然不是第一次感觉到,柯启尔还是忍不住心惊。只有裂隙猎手这个特殊的群体才可以在这些凶残的湍流中自由穿行…… “你可以飞。”裂隙猎手突然说话了。 可以吗?刚才不行。柯启尔拍拍翅膀。果然飞了起来。 但感觉和平时不一样。 低下头,只见翅膀在地面上投出的阴影冒出大量的气泡,气泡不断翻腾,向上推出持续的气流。他猛然意识到是度玛作为这一阶的主宰改变了这里的环境特性,操纵起他最擅长的阴影——想来也是受到了涅希斯的启发。 不管怎样,度玛的配合让柯启尔内心稍安——看来他起码现在并无恶意。天使集中精神,渐渐把周遭的干扰丢在一边,手上也利落起来,进入状态。影魔保持相隔不远的距离,面带审视,重新变得寡言少语,偶尔出声指出偏离的地方。 切割进行的很顺利,圆弧变成宽阔的半圆,半圆慢慢成型为巨大的圆——天使像一个小白点,缓慢地向前耕耘,在身后留下圆周。 将近收尾的时候,金光从很近的地方亮起,原来是涅希斯回来了。 他身边空空如也。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要先听哪一个?”全知之眼轻快地说。 柯启尔使圆周闭合,几乎没时间松口气,立刻转头望向涅希斯。度玛接手了接下来的工作——地面上的阴影窸窸窣窣地向他集中。涅希斯用一只手拉长另一只手的手指头,语气里开始夹杂滋滋声:“喂。怎么都不理我?先听哪一个?” “好消息。”柯启尔说。反正都要听,而“好消息”这个选项排在第一。 “好消息是我回来了。” “……坏消息?” “坏消息是,我差点没回来,而且我们的神选也没回来。巨灵正在漫游静坐,堵住了第七阶的通道,我想靠口才疏散他们,发现第八阶被暂时吞掉了。很巧的是,我的神选正在第八阶上。真是意外的很不顺利。” “暂时被吞掉了?您有没有……有没有……”柯启尔张口结舌,一股脑冒出很多问题挤在一起——为什么巨灵会聚集在第七阶,为什么要经过第七阶才能到达第八阶,为什么第八阶会暂时被吞掉?涅希斯口中的另一个神选是谁,为什么会停留在那里?他们现在是否陷入了危险? 还有最重要的——虽然有些羞于启齿,全知之眼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现在,中止计划?”度玛的声音冷冰冰的从不远处响起。 “不可以!”柯启尔反应过来,急切地看向涅希斯。“如果您没有办法的话,我会想办法……我们一定要试一试!” “嗯哼。你打算怎么做?” “我们不必建造屏障!建造屏障只是为了抵挡有可能会跟来的蓝勒温和无羽者。只要我们能集中力量,把他们抵挡下来就行了!” “你是说杀了他们。”度玛一只手扶着割下来的“位面薄饼”,阴森森补充。刚才向他聚拢的阴影已经全部分散到了薄饼的圆周上,给它勾上一个黑色的细边。 “把他们抵挡下来。”柯启尔固执地重复,“等以查进来之后,我们直接关闭通道。” 影魔冷笑,“你还并没有问我,关闭通道有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你能做到的,加油。”柯启尔挥舞一下拳头。 涅希斯发出滋滋的笑声。 影魔停顿了一下,面上有愠怒一闪而过,似乎觉得这并没什么好笑。 “杀了他们。没有这个想法,就闭上嘴。”他用一种粗的可怕的声音说,“你不可能知道蓝勒温和无羽者什么时候来。在以查因特之前,还是之后。你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机会。而且,你失败不起。我劝你做好准备,只要看到他们出现,就把你的所有手段尽数使出。” “我会做好准备的!”柯启尔没有犹豫,大声叫道。 涅希斯笑的裂成了两半。他用左半身找回右半身,拍了拍手: “噢。智慧啊。听听你们在说什么话吧。杀掉?你们只是两个能量生物,加上以查因特也不过三个。 蓝勒温呢?我们呢?我们这些存在,是整个宇宙的精华汇聚。你们的生命也好,知识也好。力量也好,对我们而言都只不过沧海一粟。” 涅希斯止住笑声,压迫感突然从他身上开始扩散。“如果你们还愿意听我的,就快把这种愚蠢的想法从脑子里踢走,这件事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咬文嚼字。” 度玛哂了一声,“普通的杀害自然不行。我说的是,湮灭。” “阴影之力。我知道,别把我当蠢货。蠢货。” 涅希斯歪过头,凝视着那片位面薄饼的远方,看都没看影魔一眼,“湮灭就可以了?是,你作为影魔,能操纵纯粹的阴影之力,又能使用混沌的力量。做为裂隙猎手,能在位面间高效的穿梭——这可是许多学者穷尽一生之力也解决不了的难题。这位小天使也领悟了一点点法则的应用,脑子的容量也勉强够用。 小天使,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迄今为止解决了许多不可思议的困境,所以觉得这种奇迹会持续下去?” 奇迹。才不是奇迹。柯启尔心中猛地腾起一股火苗。 “但开动脑筋想想吧。小度玛。” 涅希斯继续说着,“影魔的阴影之力,正分化于蓝勒温。如果你之前不够确信的话,我现在可以明白告诉你,你无法用这种分化出的二级能量对付他。如果蓝勒温现在的状态够好,他甚至可能直接把你吃掉,就像咬掉指甲那么容易。” “哦,你没有指甲。”他漫不经心地转向柯启尔,“帮忙跟他解释一下。顺便说一句,你是无羽者造出的拟态,所以你也不行。” 第六十章 神圣最终解释 “另外,为了打消你们那一点点毫无道理的侥幸心理,我把话说的明白一点好了:蓝勒温是必然存在的事物。连我也不能消灭他,如同数学无法消灭不等式一样。” 柯启尔承认涅希斯完全正确,但仍然固执地道:“这一次我们不用不等式。” “别空洞的否认,为什么不提出个提议呢?小家伙。道理我已经讲的很清楚了。蓝勒温可以轻而易举的摆平度玛,无羽者可以轻而易举的摆平你。就像这样——” 涅希斯摇了摇手指,金光照在唯星奇面初诞的粗糙外壳上。“另外,我们现在多耽搁一点,以查因特就更危险一点。” “不。来得及。”柯启尔说——这是他记忆中使用否定词最多的一天。“我的提议,也和之前相同。我们可以把蓝勒温和无羽者挡在门外。因为我已经看见了——命理有一道狭窄的缝隙。” 他转向阶梯通向梦使摇篮的方向。把一只手放在眼睛上,淡淡的金光从另一只眼睛冒出。 天使确定自己的每个动作都完美无误。金光稀薄,视野狭窄——他所看到的还不够完整,但完全正确。 说明他理解的方向完全正确。 个体坐标系,坐标系上的线条独自伸展时,榕树般交错的复杂的网,坐标系之间碰撞所爆发出的,烟花般的概率云…… 那个他想了很久很久的矛盾……坐标系,为什么需要这么多的坐标系呢?或者说,涅希斯所说的理论,究竟比分类法正确在哪里,优越在哪里? 回想和个体定位有关的所有知识,柯启尔知道锚点被证明是存在的,矢量迁移至今为止在他们的手里也没有出过错——变格理论就是其中的一种。虽然样本的数量很小,但无疑证明了这个方向的推论有起码正确的可能性。分类法虽然有副作用——现在看起来来源也可能是阴谋产物,但使用起来似乎简单方便,百试百灵。这一点必须承认。 所以全知之眼,真正的窥探的魔鬼,他所采用的观察方法,他所轻描淡写地指出的命理的真正面目……它为什么就是真的,完整的? 仅仅因为他是涅希斯? 当然。不对。天使的本能和差不多两百条相关规定告诉他这是当然。当一个绝对权威出现的时候,当然应该毫无疑问的听从于他。 只有孤本的内部原始指导《神圣最终解释·卷三》中提过,一切的规定出现都有其道理。它以一行对低阶天使来说颇为惊世骇俗的句子开头: “永恒的秩序当然了解概率云的存在。” 以及…… “遵从权威。正是在无限大的视界中对概率云的掌控。”《神圣最终解释·卷三》如是写到: “一位真挚的权威即使有可能有错,当我们将选择次数无限化时,他正确的次数永远比一位无知者的次数多。为了达成无数次中最多的正确次数——秩序的最高点,下位者应该做的就是每次都听从权威。” 即使涅希斯有可能是错的,但他对的概率比较多。特别多。柯启尔心想。 但即使是全知之眼,也有可能是错的。刚有这个念头时,天使把自己吓了一大跳。当然,《神圣最终解释·卷三》中已经把规定背后的道理说的非常明白了。他完全理解。 但他这次不能错。他一定要自己想清楚才行。他要证明涅希斯所说的绝对正确才行,不容有失。 “苏醒吧。” 柯启尔轻声说道,尽量让自己声音平稳,“来吧。高贵的精神,顽强的意志。唯星奇面的。切分之九面的始祖。第一阶的主宰。莫罗椰莉弗·尼格法格。” 一时没有动静。影魔表情漠然。涅希斯挂上半个古怪的笑容。空气中沉默的成分复杂起来。 柯启尔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十五秒之后,他证明了自己——巨大的寂静的空旷中,一个幽灵般的身影从他眺望的方向飘然而至。 她被不明的淡银布料襁褓一般层层包裹着,只露出半个模糊的小脸,如同从一个石胎中被雕琢出一半的神像。 神像落在他们面前,三双眼睛望着她。细细看去,这个古怪身影的轮廓更加古怪——每一根线都在微微发抖,不像真实存在的生物,只像水面上的倒影。 她的半张脸在襁褓的豁口滑动一下,露出的从嘴巴变成了眼睛,又变成嘴巴——接着用一种回声般的语气开口说话。 “这里。”她说。“我。” 语气和内容同样古怪——不比她的外貌少古怪多少,但任谁可以分辨出,这正是莫罗椰莉弗·尼格法格。 影魔歪头哼了一声。涅希斯少见的依然沉默,只是把两只不一样粗的手臂背了起来。 “你将会带我们突破界限。幻梦和现实的极限。”柯启尔盯着反光般的声音,继续说。他拳头里都是汗水,但忠心希望自己表现的只有虔诚,没有急迫——还好,这是一个天使擅长做的,“返回你的创造之处,同我们一起,迎接这里的创造者。” “这是我的命运。”莫罗椰莉弗的意志化身轻声说道。 涅希斯鼓掌大笑。然后转过头对影魔示意,抬起一只手臂划出一道长长的路线,路线交织成一个复杂的图形,满是时间标点,这是以查未来一个短暂时间内的运动轨迹,准确的说,是从他坐标系的形状做出的命理提取——柯启尔也正好做了同样的事。 度玛怔了一下,飞快地明白了。他鼓动那些窸窸窣窣的阴影。 阴影的镶边沸腾起来,被度玛带着一同飞起。他看上去毫不费力,拖着那个巨大的位面华盖,在半径两千米的缺口上开始按照轨迹飞行。 随着整个第三阶阴影的波动,巨大的孔洞中,紫白双色,粗粝又野蛮的宇宙间隙开始被抹平,位面通道开始成型。 致命的乱流逐渐平静。强度降低到三分之一左右的时候,柯启尔带着莫罗椰莉弗的意志,跳入半成型的位面通道中。 他看见了…… 第六十一章 我会唾弃他的坟墓 一个扭曲的三棱锥。 蛛网似的斑驳表面,每个边都歪歪斜斜,延伸出凌乱的线条,一团一团幽灵拳头般的黑色概率云夹在其间——像一个变态生物留下的诡异骨架。 但柯启尔还是能认出那是恶魔之心的形状。命理的“坐标系”形状。属于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 他之前见过命理的片段。有时是不稳定的画面,有时是突然闯进脑海的念头。但那都不是命理的真貌。 坐标系和分类法,以及锚点矢量法究竟有什么区别呢?梦中和现实究竟应该怎么区分,又应该以怎样的眼光注视他们呢? 柯启尔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答案——“窥探魔鬼”的名字误导了大家。不应用公制的,中立的,第三客体的第三视界从遥远的虚空去看,而应该深入坐标的原点,以它们的视角去观察。 这样一来,梦和现实便无所谓了。 以这样的目光,从哪边注视,哪边就是“真实。” “也许,你猜的没错……”莫罗椰莉弗轻轻叹道。柯启尔正短暂地以她为坐标系,和她的残存意志直接沟通,“这也许就是我们将梦境具象化时,所真正做的事情。我想,你也是用这个方法才将我的意志再度凝聚起来……” “是的。” 涅希斯也许已经预见轻飘飘的了这一切。柯启尔想。他必然已经预见。他说,你会和她再次对话。 “我的意志……本来已经被完全打散,化作这片新土地的基本粒子。”银龙悠悠道,“谢谢你。” “应该谢谢您。美丽的银龙小姐。谢谢您愿意让我走入心灵。” 要达到这样深入原点的条件,以目标的坐标系为观察的坐标系,需要的是“通行”和“了解”。 也许涅希斯不需要通行证。柯启尔又想。当然,他对命理的观察不可能像全知之眼那么通透。他是一个普通的天使,会受到能量生物所受到的一切限制,而且就像以查说过的——天使们做学问总差一点,因为他们都超级主观。 但目前了解的已经足够。希望足够。 柯启尔很庆幸自己现在是无害的。 “您为什么会在五条道路中,选择切分之九面?”他已经能些微的看到命理的交汇了,其中也包含过去的痕迹,却仍不住想问。这个选择正确,太正确了。 “因为我们需要新世界。一个不会重蹈覆辙的世界。一个不再孤立于宇宙的世界。” “创造三角呢?” “它太稳定了。稳定让我们走到了梦使摇篮的终局。梦使摇篮的终局是世界终局的一部分。我们需要的不是新的梦使摇篮。而是新的世界。涅希斯,蓝勒温,睿沐冈厄的交汇,泛位面变动的原委我已经从以查因特那里了解。 涅希斯对我的注入也让我知晓了更多——这也让我抵抗了摩冬的蜂巢意识入侵。 一旦知道后,我无法假装自己不知道。若世界不复存在,梦使摇篮也不会存在,我的族人也不会再存在。” “您让我感到由衷敬佩。”柯启尔真心实意地说,“您承受了太多的苦难和折磨。但依然没有选择毁灭的道路。您有一颗纯洁的灵魂。” “过奖了。” 莫罗椰莉弗发出轻笑,“我会进行一些小小的欺骗,有时还很骄傲,有时会痛苦,委屈。但我本就无法选择毁灭的道路。 “我知道。因为您心中并无毁灭和分裂。即使受到再多刺激,也不会培养出这样的倾向。所有试图折磨您,将您逼入疯狂怨憎的做法都是徒劳无功,反而会将您那颗宁静的心推远。不管怎样,我为我的朋友对您的一系列无礼对待感到由衷歉意……” “他确实应当抱歉。但仅仅是对我,而不是对这个世界。我想,他也应该知道那些刺激无法击败我。所以那些粗暴对待……”莫罗椰莉弗停顿了一下,“我现在会将它们视作一种另类的提醒。” “所以……您原谅他了?” “不会的。我永远不会原谅他。即使他亲自向我道歉也一样。” 银龙发出悦耳的笑声——柯启尔从未听过莫罗椰莉弗发出过如此轻松的声音,疲惫已经彻底从她的语气中消失,让听者感到宁静自然。 “你凝聚了我的意识,好心的天使。现在和你对话的是莫罗椰莉弗,作为个体的我。 作为一头年轻的,骄傲的银龙,我又怎么会原谅这样的恶魔呢?我为了这个世界,帮助他建立了纯净的位面——唯星奇面,这是我作为梦使摇篮的最后希望,和始祖梦的梦眼所做的选择。 但唯星奇面的第一阶永远是属于我的,它是连接旧梦使摇篮的起始点。谁也不能把它从巨龙手中夺走。他也永生别想进入我的国度。当我们将他迎回的时候,我会扭头就走,当他被死亡战胜时,我会唾弃他的坟墓。” 银龙的声音很平静,像只是在阐述一件事实。 “我真的感到非常非常抱歉。”柯启尔也放低了声音,“我无法用语言形容。但……请原谅,我无法百分之百站在您这一边。” “你只需要站在世界这一边就好。” “我会的。谢谢您。” 对话结束了。 龙的意识和天使都将专注转回外界。他们的对话并没有花费超过半个呼吸的时间——因为二者都直接在莫罗椰莉弗坐标系原点发声,不用经历任何传递耗损。 一切发生的很快。 物质视野中空无一物;能量视野中,位面通道在他们四周闭合,莫罗椰莉弗是一个咻咻作响的银白色气团,他们正在向前疾行;在法则视野中,柯启尔看到那怪物骨架般的三棱锥被两样事物夹在其间——一个巨大黑色扭曲扇形和一团环境灾害般的灰白雾气,二者的体积在三棱锥三百倍到五百倍之间。 好在他现在都能看清。三种命理并非静态,而是像漂浮海中的水母一般缓缓摆动伸出的命理之线,三棱锥和黑白二者碰撞,迸发出连续不断,一串小爆炸似的概率云。 “我会把他接住。”莫罗椰莉弗突然说。作为主宰和影响力横跨唯星奇面的始祖存在,她所能看到的比天使更远——当然,仅在物质和能量视野中——不过这样就够了。 以查应该距离他们不远,正顺着位面通道向这边赶来。 很快,这点被双重证实了。 第六十二章 救命 “珍爱生命文明的语言进化一般会带来这样的共性:紧急词汇和常用词汇常常有鲜明的差别。这对种群有巨大的意义,也是一种常见的生命崇拜式思路选择——毕竟在这样的文化里,没有谁想要在呼救的时候被误会为有其他意思。 不过在恶魔语里,呼救的主动词和另外两个词发音相同:黑金碗里的肉糜,举起胳膊时露出的半个腋下。” ——《生物分类简介》 …… …… …… “连努波。”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恶魔语。一个不常见的词。柯启尔在脑海里摸索这个词的意思,下意识准备抬起胳膊。 “笨蛋。” 那个声音换成了通用语,近了不少——可见他的移动速度实在十分之快,但奇怪的是,柯启尔依然没能看到以查的身影。位面通道已经完全成型,通道内的气流变得稳定多了,视界也畅通无阻。 “快来救我。笨蛋。救命。” 柯启尔使劲向前飞。他觉得自己挺快的。但他的同伴比他更快——黑色的背景下,莫罗椰莉弗像一颗银色彗星,拉着长长的尾巴从上方穿出。她的命理是钻石形状的坚梭,边缘光滑,没有任何向外延伸的线条,这意味着说明了她已经被注定的命运。 始祖梦莫罗椰莉弗已经是唯星奇面的基石了。银龙尚有可凝聚的意志,她可以交谈,大笑,甚至哭泣,但命运已经不可能再发生任何改变。那种命理的封闭形状说明她无法再和他者产生正常的交汇。 除非…… 柯启尔保持速度和注视。 恶魔三角锥形状的命理被巨大的黑扇和灰白雾气挤压,快要看不见了。闪着银白光芒的坚梭凭空出现在它旁边,那是莫罗椰莉弗的命理,卡在将要消失的缝隙之间。 咯吱咯吱。一大蓬概率云从坚梭突进的位置迸发。附近的线条被冲散,分解在凌乱里,然后四团命理都在柯启尔眼前勐然消失。 看不见了……因为我也参与了进去?柯启尔心想。无论什么样的命理学都会反复强调这样的基本规则:一个个体无法洞悉自己的命理。 现在他有点明白是为什么了。 想要洞悉自己命理不止有观察自身的困难,还会陷入一种“反复了解”的循环。“观察”——>“了解”这个过程本就会改变事实本身。当这种改变再被观察,自然会产生无限的循环……陷入那种循环会发生什么呢? 小书亭 暂且不知。也来不及再询问涅希斯这件事。不管怎样,他自己也参与在这命理的交汇中了。暂且只能当做这种新领会的观察法也同其他的命理学一样,无法辨析观察者自身参与的命理。 天使确定自己盯着四处命理交汇的地方没有放松,一直在捕捉变化——但冷冰冰的至上逻辑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丧失了对命理的察觉无疑对目前的状况非常不利。还好,这个问题马上得到了解决。 原本有些空荡的能量视野被填满了,莫罗椰莉弗驼着以查,“彭!” 出现在柯启尔上方十尺。 在他们头顶笼罩着一大片搅动着的恐怖漩涡——能认出那正是蓝勒温,阴谋黑影的本体。天使一望便感觉头晕目眩,同时感到整个身体都被向上吸去。莫罗椰莉弗似乎还能在虚浮中响应重力,背着恶魔,眨眼间降到了和他同一高度。 一只手伸出,把柯启尔拽住。 “回。他现在还不敢做太大动作,但一会儿就不一定了。”以查的声音听上去有点虚弱。柯启尔努力保持精神集中,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有些事情他从刚刚短暂的命理观察中已窥一二: 唯星奇面独特的构造让无羽者的残留无法再依附在自己身上,当无羽者从他身上脱出,不得不显露出具象化的个体之时,便自然被蓝勒温所察觉。当双方争斗变为三方的时候,形式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以查也是依靠他们二者的纠缠才保命至今。 有些事情他则是刚刚才知道: 他无法从能量或物质视野中看到无羽者。当因为牵扯而无法再注视命理的时候,他等于完全丧失了对无羽者的任何观察。完全无法定位,估算,或者防御他。 以查应当也一样。 “不行。” 柯启尔摇头,感觉生命头一次,自己冷静的出奇,也是生命头一次,如此干脆拒绝以查的提议,“不行。我们必须把他们赶走。这条通道没有防御措施。不能让他们尾随到唯星奇面内部。” “我不是让你……”以查刚说了半句就停了下来,迅速进入了思考中。 “把我连接到无羽者身上。”柯启尔说。 “我根本看不到他。” 以查没有想考虑这个提议的意思,“你知道,法则都需要观察才能实现。” “落月湖。”柯启尔干脆地接道,“那是沙利叶的地方。那里有一个他的管理员。他们之间有联系。那种关系应该是简单的。你一定可以复制。” 蓝勒温发出压抑的隆隆声。柯启尔感到自己的头发和羽毛都在向上飞去。莫罗椰莉弗化作一个沉重的石环,把他们压住。 “那是工具关系。你会……”以查停顿一下,说:“你想好了。我可没什么不忍心的。” “真正的我在哪儿?” “在这。也在零点。我们别进行这愚蠢的对话行不行?” “你一定在思考可行性。” “当然。而且我已经想明白了。真是见鬼,你今天很有自己的道理。”以查冒着青焰的眼睛幽幽地注视着他,澹澹一笑,“恭喜你说服了我。天使。” 恶魔没告诉他这事会有多难,也没告诉他其中的凶险。他认为两者都没什么可说的。 在落月湖中的活动似乎不需要时间——这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成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条件。按理说他绝对有必要和诺洛儿闲聊两句,但他现在什么也不想说。 总之,连接完成后,柯启尔的身影就径直消失在了全部视界中。 莫罗椰莉弗载着以查向回飞。 身后传来一连串那个恐怖漩涡逃跑,噎住,漏气,被吃掉的声音。 没过多久,他们回到了唯星奇面的灰白地表。度玛关闭位面通道,落在地上,阴影簇拥着他。涅希斯滋滋不止。 莫罗椰莉弗把以查放在地上。 “我倒没想到你会来。”他向银龙说。 “你载了我很多次,我也载你一次。” 莫罗椰莉弗的意识简略回答,便仓促地消散了。 “啊。我们损失了小天使。始祖梦短暂的好脸色也到期了。还损失了你的一条胳膊和两条腿。”涅希斯走到以查身边,笑嘻嘻地伸出一根手指,点着数,“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错。”以查低头查看胳膊的断口,“但我们不说‘好’,我们说‘邪恶’。” 第六十三章 知识和智慧 不过只有一只手也够了。 以查弹出“连接”,抹平每个位面通道的关闭后的异常点,把它重新连在原先的结构上。他做的很缜密,也有点慢,但现在不用再担心时间的问题了。 涅希斯凑过来,开着有关恶魔三头六臂的玩笑,两只眼睛爬到了脸的同一边滴熘熘转着,打量着以查的伤势。 被切断的肢体切面光滑漆黑,既没有流血,也没有愈合的迹象。 “你的胳膊和腿被吃掉了。”全知之眼等待以查完成连接,才又开始滋滋发言,“被无羽者吧?” “本来我还不确定。”以查终于作答,把翅膀张开,抖了抖,尝试挥动一下。“不过如果连你都看不出来,那就一定是。” “自愈不发挥作用?”涅希斯变成一个金色的雪人,在他面前摇来摇去。“那可糟了。” 翅膀能飞,不过以查检查完毕,只是收回了它们,复又坐在地上。他的左手从肘断裂,两条腿则从膝盖以下消失。 完全不痛。也没有力量从创口流失的感觉。 “太糟了。所以你真的失去它们了。”迪流勒冒出来说。 “当然当然。”涅希斯完美衔接了以查脑中的声音——就好像他听得到似的,“你还会有很多办法。你有混种方面的知识吧?那嫁接肢体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咳。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意见?” “我不觉得这种断口可以嫁接。也不觉得你真想提供什么意见。”以查说。他心里清楚的很,双腿和左手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被折断了,而是卷入了无羽者的遮蔽盒中。 它们依旧存在,但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也失去了知觉。 这也是短肢的伤口无法愈合的原因——本没有什么伤口,更不存在什么断肢。 “太棒了,看来你比我想的更清楚。”涅希斯伸出食指,把两个眼睛拨回眉毛下面,做了个干脆的手势,“那你有没有想过把它们真的截断,再重新嫁接呢?” 以查抬头看着涅希斯。全知之眼问了太多问题——太多他自己必然清楚的问题。 他现在确定了,这肯定是一个考验。 “目前没这个必要,必要的时候我会用外力塑形代替肢体。”他想了一秒,没有采纳涅希斯的建议。这个建议听上去可以解决眼前的困境,但他不想自己的三肢彻底落入无羽者的遮蔽盒中。他还想保留这个不知是否会派上用场的连接。 损失倒是小事,但需要避免再给无羽者的遮蔽盒增加内容。 “六十分。因为你回避了一个重点。” 果然,涅希斯尖声一笑,报出分数,证明了他的猜测。全知之眼滑到以查面前,把一只手握成拳头,摊开,一弯金色的羊角出现在他手心。 “六十分的奖励就只是羊角?上次还有一整头羊。”以查冷澹地看了它一眼。 “这就是那头羊的残骸。你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银龙莫罗椰莉弗·尼格法格用它成为了我的使者,同时也是我实体的孕育者。她现在归于唯星奇面了。现在应该在第一阶重建自己的家园呢。使者的位置自然又空了下来。所以我选择邀请你——” “当然。当然当然。” 涅希斯拉长身子,像个比例奇怪的光环,把以查圈在中间,“我记得,你不愿意成为我的化身。那从使者做起何如?” “为什么?不会带来任何改变。我做的事情不会变化。我对我的精神状态也很有信心。你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分配给使者。” “但这会加深我们之间的关系。我的小恶魔。你和我这个实体的关系。我已经实体化在这片新的土地上,既有意识,又有形体。你难道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不再是一团绝对客观的逻辑。你已经具备了成为一个法则智慧生物的基本条件。”以查回答。 “九十五分。以查因特。” 涅希斯走到他面前,融金般的身体再次开始流动,流动停止的时候,他已变成了一个可怖的恶魔形貌,足有六十尺高,双爪双足,只有双眼金光闪闪。 “用你们的话说——” 电流般的噪音从他的口中消失了,涅希斯声音洪亮,响彻荒凉旷野。影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阴影全部撤回,谨慎聚在一处洼地。 “全知的神已经从冬眠中苏醒。窥探的魔鬼刚刚开始了他致命的贸易活动。”涅希斯表情庄严,“而你,又一次完成了我的考验。我将奖励你——” “一个新的考验?”以查冷冰冰地道。 “难道因为我不管你的死活,你就丧失了对我的信任吗?” 涅希斯痛彻心扉地锤了一下胸口,“我提供两个选项:知识还是智慧,你选。” “知识。” “好!我将告诉你。巨人月阵的力量。和它的来源。” “我大概猜到了。” “那终一母星幻想呢?” “书里有写。” “书里的有真有假呀!我可以告诉你事实!” “我可以亲自去问他们。然后自己弄明白。”以查的回答几乎没有停顿。 “你真可恶。那已经失传的三千本巨人诗集呢!已经失传的!” “这个不错。但眼下用处不大。”最重要的是,它们实在不太符合他的审美。 “功利主义会让我伤心的,孩子!”涅希斯没好气地说,“你提吧!差不多点。别问无羽者有关的。” “完美,快速,简便地将恶魔变为天使的方法。”以查想了一秒,“尤其不需要考虑在秩序之源注册的问题。” “就这样?我看不出这件事对眼下的问题有什么改善。而且这本来也没有任何意义。天使和恶魔是能力接近的能量生物。只是视界方向和基本力不同。前者可以通过后天改变,后者是完全的小事。” “的确,没有任何意义。对你或者对我。”以查说,“但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 “好吧。” 涅希斯抬手一挥,一道金光从他指尖射出,没入以查的前额。“你现在知道了。” 以查摸了摸额头。 “你会暂时呆在这儿吧。别搞破坏。”他说。 “别在我的国度。”一直安静的度玛低沉出声。 “当然。当然。”涅希斯念了两声,当做回答两个问题,“虽然你不同意做我的使者,但我还是和你惺惺相惜的……” “随你便。”以查拍拍翅膀飞起,“我走了。” 走后一分钟,他在口袋里发现了那支金色的羊角。 第六十四章 没能重遇和重遇 以查在唯星奇面的第一阶附近停留了半小时。莫罗椰莉弗只可能回到了这里。既然她的意识主动冒了出来,有些事情不妨与她商量一下。 第一阶是按照巨龙设计的,具有梦境的特点,从外面只能看到简略的影像。 最外层是约十个巨人高度的森森围墙,虽说还没做到完全封闭,但足够表达态度——这里绝不欢迎外来者,哪怕是同属于唯星奇面的其他生物也一样。 以查升到梦之围墙的上方,看到里面纷飞着无数的彩点,红绿是纤细的新叶和精致的花朵,白和紫是雨和冰,各自凝结,缓缓塑形。天气和梦幻般的植被天空之下,青色的山脉从原本空无一物的地表上浮现出来。 建设的比预计中快。以查一边观察,一边心想。 多亏归幻源柱的存在,在短暂的抉择之前,他得以和莫罗椰莉弗交换了大量信息。他没想说服银龙完全把巨龙的未来押宝在这片新的土地上,只是作为唯星奇面的结构实现者,始祖梦眼理应得到足够的待遇。她可以选择在这里建设,或在梦使摇篮残破的遗迹上重建,或者一半一半。 “你可以做两手准备。”这是他告诉莫罗椰莉弗的话——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而言,显得有点滑稽。 银龙自然免不了质问其中的区别,怀疑为何要在多此一举的事情上花费力气。她还有另一层意思,也很明显——巨龙不想与虫子分享同一位面,在任何情况下——尤其在这个位面一无所有,满目荒凉的情况下。 而他的回答非常简单,但非常有效,迅速说服了她。 公事公办。 在这方面,莫罗椰莉弗很容易交流。以查认为自己也一样。一切都向着最大的可能的方向。没可能的时候,则选择最有突破的方向。 泛位面的动荡愈演愈烈,整个世界正在通往归零的轨道上高速运行,蓝勒温的本质违背他的本心,羸弱的涅希斯还没提出解决方案。无羽者的遮蔽盒将会带领世界走向何处?无法知晓。 创造一个新的位面是最有突破的方向。 “唯星奇面不会像九大位面一样走入坍缩的命运。”这就是他对莫罗椰莉弗的回答。 “你是说——一个全世界的庇护所吗?” “我不是这么说的。但你这么说了。你有自己的权利——带来改变的权利。” 交流就这么结束了。他没解释,莫罗椰莉弗也没问有多大可能成功——因为一切都无法证实。 切分之九成了最终的选择。 计算好的唯星奇面被分为九阶,每一阶连接九大位面中的一个。仓促,粗糙,单薄,勉强,不稳定,但荣获了伟大的实现。潜在的通向第十个位面的接口在法则视野中显现,被他成功连接,世界容纳了唯星奇面的存在。 巨龙成为了第一批被庇护的种族。看第一阶现在的重建状态,巨龙中的幸存者应当大多已被迁移了过来。 莫罗椰莉弗作为始祖梦在唯星奇面获得了至高荣耀,唯星奇面的第一阶和旧梦使摇篮紧密相连,是重要的出入口之一。 本来也没谁比她更适合做第一阶的主宰。 牺牲巨大,代价沉重,但事情进展顺利,合作愉快。 莫罗椰莉弗理应欢迎他,他会谦和接受,然后讨论接下来的计划——她已经主动出现并参与了救援自己的行动,这自然是友善的信号。本来他也给自己和柯启尔留了和她的主体意识对话的权限——作为唯星奇面的重要结构基础,保持她不被太多琐事打扰非常重要。 但他已经在第一阶徜徉了一会儿了,莫罗椰莉弗并没有响应他的召唤。 以查停在一颗章鱼一样摇摆着枝条的大树下,打算再等待五分钟。 迪流勒冒了出来,“你伤害了她。所以她暂时不理你了。这个‘暂时’可能会持续三百年左右。” 以查对此持怀疑态度。想了想,巨龙对尊严的需求难以量化,他也难以理解。无法否认迪流勒所说的可能性——他虽也同是个恶魔,但却是堕天使教团成员,一个立志成为天使的存在,自然有可能比他更具同情心和秩序倾向。 也许他正对他充满厌恶。以查心想。他们的灵魂被强行连接在一起,从他的角度看,他的种种行径应当是值得唾弃的…… 小书亭 “是很卑鄙。以查因特公爵。”迪流勒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请不用担心安全。您对我的所作所为,我理解,我对您只有敬意。而且不仅仅因为您是地狱公爵。” 不错…… “还有怜悯。”迪流勒又说。 天使那种同情一切的臭脾气又来了——这家伙还没成为天使呢,在这点上倒迫不及待专业起来。本来和迪流勒的共存以查一直没放在心上,此刻却顿时有点头大。 不过这不算什么,涅希斯已经提供了对应的知识,这个问题很快会被解决。 “但那时您呢?”迪流勒毫不放松,继续说:“您的灵魂已经被遮蔽盒吞噬了一部分了。填不满躯体。如果不是有我在支撑的话,您可能移动都困难……” 感谢配合。闭嘴。 既然如此,没必要做多余等待。没有莫罗椰莉弗的允许,模湖的青色山脉和多彩的绚烂天空如若幻影,无法互动,其他巨龙的痕迹对他也不可见。这是主宰和始祖梦的权限。他无意冲突。 以查展翅反头向阶梯的低处飞。 一个花朵般的身影从前方出现,飘然掠至他的身边。 随着丝丝的香气蔓延,一只卷曲的小手向他搭来。 “你受伤了。” 仙灵轻盈地摆动着腰,和他并行。 以查没有减慢速度,只快速打量她一眼——仙灵经过重新栽种,已经面目全非,只有香气如故。 “黎芙。”他慢慢地叫她名字,重新把目光投向前方。心情发生了个转折,迪流勒应当感受到了。以查开始有点庆幸他没有在此时蹦出嚷嚷。“是柯启尔带你来的。” “黎芙因为权天使的栽种获得了新生。所以不再属于朵之执法团了。” 仙灵声音平澹,毫无客套,径直开始讲述,“我应约跟随他来协助你。在刚才的一战中,我帮助他引渡命理到最接近的区间。你应当记得,仙灵可以观察时间上事件的近点,因此……” 第六十五章 休息 黎芙说着柯启尔所做的事情,平铺直叙,详尽无遗漏。 从柯启尔身上剥离下来的无羽者的残片暴露在空气中成为单独的个体,继承了无羽者禁止理解的特性,在视野中完全不可见。 “无羽者对蓝勒温也绝对是不能忽视的威胁,不过这个分离出的残片没有自己的意识,只会无差别的攻击周围一切。权天使意识到了这一点,便要求你把他和无羽者连接在一起,这样虽然自己会被遮蔽盒卷入,但也给了他控制那块残片的机会。于是他便驱赶那块残片攻击蓝勒温,把它们的纷争带远。这样你就可以安全返回了。” 以查看着脚下不断掠过的灰白大地。 莫罗椰莉弗也许陷入了休眠。唯星奇面保持着阶梯的姿态有一段时间了。这对它的稳定性有所不利。九大源位面不断在变动,唯星奇面也应当保持相对的微动才是。 她必须早日活跃起来,就算不是现在,也必须在不远的将来。 以查盘算着时间上的宽松程度。 他现在的飞行速度有点慢,但无法再加速了,这让他有点难以忍受。 黎芙的声音如涓涓细流,仍然响着: “虽然权天使让我离远些,不过我因为他才得以复生,无法坐视不管。他把蓝勒温带走之后,我用尽全力去阅读时间,想要把他从无羽者的遮蔽盒中拉出。但那些节点消失的太快了,稍纵即逝。我什么都没能做成,自己反而越来越近,马上也要被卷入。在这时候,权天使又救了我。” “我已经看不到他了。但我被缠绕进去的卷须突然被白色的风切断——我知道那是他。权天使救了我第二次。” 黎芙用她特有的柔和音调继续叙述: “然后时间就再无缝隙了。我能看到他离我越来越远。但我不敢再强行施救。最终我无计可施,只能来找你。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所以我出现在了这儿。” “所以来告诉我这些?我知道了。我会给你一个绝对合理的通行权限。如果你没处可去的话,可以呆在唯星奇面,这里有很多事情等着做。” 以查落在第五阶的一处光秃秃的悬崖上。 他还没飞到,但有点累了。刚刚路过第四阶的时候,他看到涅希斯在下方像个金橘子一样滚过,他们互相都没打招呼。 牧羊者,全知之眼,窥探的魔鬼……以查像抛三个球的戏法一样,在心里把这三个名字来回念。涅希斯没有一次就告诉他他想知道的全部,相反,似乎只有他完成了某个考验,涅希斯才会以奖励的形式把一些知识告诉他。 他默默地思考着这种模式。 魔鬼。魔鬼。魔鬼。谈到魔鬼的时候,必须谈到交易。他没有选择成为涅希斯的化身或者使者,需要通过这种交易才能从涅希斯那里获得知识,这很合理。毕竟知道了就无法不知道,有些知识可能是他无法承受的。 才怪。 目前的情况严重违背涅希斯的本性——暂且就把那种合力和他目前表现出的某些怪癖之和称为本性好了。 知识应当被传播,文明值得延续,智慧理应得到尊重,而任何形式的封锁和藏私涅希斯都应当反对——窥探的魔鬼确实也喜爱玩乐,这是享受头脑的一部分,有时他也会绕一点弯路,仅仅是为了让这条路成立。有时他也会考虑接受者的接受程度。 但此时此刻,牧羊者向自己的考验是不必要的,效率低下的。 他理应对自己和盘托出才是。 那还为什么这么做? 答桉已经很明显了。以查心想。这是牧羊者具体化之后,恢复力量的一种过程。就像神学中经常出现的记载一样——当信徒完成了一个所谓的“知识试炼”之后,信徒和“知识之神”都会获得相应的好处。现在或许是类似的情况,当他破解谜题,获得新知的时候,全知之眼的光芒会更耀眼。他是离这家伙最近的存在,他的贡献当然非常重要。 非常重要。 而且有必要继续下去。 以查扫视着空荡荡的大地。第五阶应当连接的是御衡者花园。因为莫罗椰莉弗的缘故,唯星奇面还保持着僵硬而脆弱的阶梯形态,还没能将连接调校稳定。这里自然也没有主宰,一切都还未开始生长,地表保持着灰白色的原貌,天空也是宇宙的背景色。 仙灵落在他身旁。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营救我的权天使?”黎芙说。 这个问题终于来了。“我的权天使”。萝卜。这称呼简直可笑。以查心想。同时觉得她香的他心烦。天使是秩序的产物。终极秩序这张网上牢牢粘着的一个小点儿。天使不是谁的,如果非要这么说的话,他是他长官的还差不多。 “我现在没时间。而且这件事成功率很低。”他冷澹地说。这是实话。他现在应当前往第七阶去看看那边的情况。还有事情等着他处理。他已经救了天使一次又一次,绝对够义气,柯启尔也清楚的很,他肯定不会在意任何的细节。世界为先,向无羽者找麻烦更应该做好准备。对任何的牺牲也应该做好准备。 一切都非常合理,非常清晰。 “权天使因为拟态的事情而非常苦恼。”黎芙又说。 “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以查坐在山崖上。他尝试动弹右手和双腿——依然什么都感觉不到。天气和日夜还未形成,有一段时间没有感受到它们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这会儿他突然想到自家图书馆上挂着的课题列表,天使桌上写到一半的论文。 (“第五阶绝对要留给御衡者花园。这样会很方便。等一切风波平息之后,我们又可以回到原来的生活。”) “您现在很不舒服。以查因特公爵。我认为您应该休息。”迪流勒对他说道。 这难道要你告诉我吗?以查心想。他的思绪还未停留多久就飘远了,像有什么在逼着他的头脑转动。他不思考就会死。 他想到别西卜,好像顺理成章似的。幼年时光,青年时光。学生们大睁的眼睛。真笨。这件事又让他想到了他还应该再见一次度玛,询问地狱的情况。他现在又不便回去了。他为什么总是不便回他的家乡去? 最后他想到深渊底部的未知。当他开启希蒙迪干时,那片灰蒙蒙的迷雾。 他打开有利可图量表看了一眼。漆黑的底色上有无数个光点。 “我感受到您的孤独了。真是令我心痛。”迪流勒说。 第六十六章 超出生命 你再说话,我就捏死你。以查止住了自己的遐思,心想。他本来想再具体说明一下操作使威胁更可信,但视野的边缘开始模湖,黑暗如潮水从四面八方向他蔓延,包围了他。 这使他短暂的睡着了一小会。临睡之前,他努力把量表捏紧在手中。 他做了个简短的梦。 对于做梦,他已经不再惊讶,很快反应过来,在梦境中自如的开始寻找有可能的蛛丝马迹和任何存在留下的信息。 但这次的梦空无一物,只有他自己。 以查在没有边际的空茫中心停了一会儿,开始觉得有点饿。没过多久,连续的寂静和没有抓点的视野掀起了思维的波动。 他略过了几个不益多想的念头,仿佛后知后觉一般,勐然意识到涅希斯提议的吸引力。 全知的神已经降临。 窥探的魔鬼开始了他的贸易活动。 成为涅希斯的使者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坏处,即使现在牧羊者毫无力量,但他已经实体化,他终究会有。何况他还掌握着那么那么多的知识,而且有一个绝对聪颖的头脑。这些条件中的任何一项,都值得,掌握。 何况他们的理念完全相同。 但就是直接拒绝了。以查心想。甚至没有经过太多思考。他现在也不想接受——也许是心情还未恢复。 隐约又感觉到,即使恢复到了完整的状态,他也未必有多乐意。这其中并没有对错道理。暂时假借窥探的魔鬼之名是一回事,真正的成为他又是另一回事。 恶魔总有任性妄为的一面,就是这样。 “你不需要硬起心肠才能做出不对的事,你的心肠本就够硬。”他对自己说,并且很高兴这次没有迪流勒蹦出打断。 无事可做,以查干脆在梦里站着等待醒来。他现在没有多少耐心——准确来说,很急。 或许正是这种不耐烦起了作用。这段睡眠并不安宁。 很快,他真的苏醒了。 …… 第一件感到的事是有利可图量表还牢牢捏在手中,他把它收起——上面的星光暗澹了不少,但他无意多做联想。 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尹佛灭,大恶魔宛若一块凸起的黑色巨岩站在他身边,边上一大团阴影蠢蠢欲动,原是影魔度玛也来了。 仙灵黎芙已经不知去向,一个恶魔也许还在她的承受范围内,三个恶魔就有点太多了。 以查坐起身,发现他们正处在第七阶和第六阶的交接地带,半空中一个直径约千尺的圆环边缘。看来是两位不算那么亲近的同胞把自己于沉睡中带到此处的。 向外看去,整个第六阶被巨大的半透明气团几乎交错填满,每个气团都比小山还大,暧昧的各式彩色一直充斥到离地近万米的地方。需要仰头才能看到天幕的本色,向下的视野更是被重重气团遮掩,无法看到地面。 各式奇诡色彩变换不止——因为气团一直在流动,发出高低不同的响声。那些响声不难听——仔细听去,每个单独响声其实都是有音调,有词语含义的句子。 但所有响声混杂在一起,只形成了一种震耳欲聋的噪音。 他刚才就是被这样的噪音吵醒的。 “巨灵。” 以查揉揉眼睛,审视那些气团,迅速辨认出发生了什么,不禁澹澹一笑,“巨灵在吵架。谁也不肯相让变小。他们一定非常生气才会这样。” 他打量气团的范围,“整个第七阶都被他们堵住了。上面能过去吗?” 尹佛灭的嘴唇动了一下,说出的话被淹没在了嘈杂环境中。大恶魔面色可怖,瞪着一双爆裂的眼珠——不过他一向如此,也无法猜测发生了什么。以查仰起头,向挤在一起的气团群的顶部又看了看, 自问自答: “勉强可以。不过他们现在处于少见的愤怒中,想要平白通过恐怕会挨上一通乱打。” 他转向尹佛灭,观察他身上的能量氛围,评价:“你的消耗还没完全恢复。现在进入其中会有不小风险。” 说到这里,他才挥了挥手,创造出一片声波规则场,将噪音屏蔽,缓了口气,认真冲尹佛灭问道: “怎么样?” “索伦娜,在里面。” 尹佛灭僵硬地动了一下嘴角,转向那些彩色的气团,“她不肯听我的话……” “我要说明,我早已经把这些大家伙送到了终道之末。在此发生的一切和我完全无关。”度玛阴森地插嘴辩白,这证明了一件事——他是被尹佛灭强行找来的。 以查点头。 很清楚了。眼前大范围的巨灵混乱由哈比鸟妖引起。 她有足够的能力。不,不只是能力。她有四两拨千斤的头脑。 他想象着这个恶作剧是如何进行的。索伦娜如何用欺骗的曲子把巨灵们骗到此地——她的尖嗓子应该能模彷世上的一切曲目——然后截断他们返回终道之末的道路,再挑起内讧。 从这个角度讲,尹佛灭和他都应感到欣慰才时,这证明她身体健康,能力和本性尚存,思路依然清晰。 但这异常的点是——她不会不理恶魔大公爵。 恶作剧只是索伦娜的手段,从不是目的。她的目的其实始终非常简单。不理会尹佛灭只会和它背道而驰。 唯一的可能便是那个他一直存在思绪中的可能。 梦之子的诞生。 它的坐标和重塑索伦娜的坐标重叠在了一起。无羽者在梦使摇篮的遮蔽盒,现在应当附着在索伦娜身上。 或者,“他”就是“她”。梦之子引发了这场异动。 “我。跟着她。她,一直破坏。前面。”尹佛灭的声音很浑浊,音哑难听,“我不想再破坏了。” 以查笑了一声。 破坏之手说出这种话。不知道主物质位面那些破灭之神的信徒会作何感想。 “我知道。我就是因为这个来的。” 他没有出言讽刺,调动力量激发血契。 唯星奇面刚刚诞生,任何混乱都可能将这个尚在襁褓中的位面拖入万劫不复之地。这个宝贵的结晶。色彩暗澹的希望。眼下和未来最重要的事。甚至可能是唯一的未来。他和一头值得尊重的巨龙,以及一位世间最好的天使为此付出了伟大的智力和血汗。他们和超出生命的存在对抗,为此献出了超出生命的事物。为了超出生命的东西。 任何威胁到它的都必须第一时间处理。 不过现在还不能判断具体形势。 全位面恶魔导师 第六十七章 按捺不住 关键是索伦娜还保有多少的意识控制权。她必然没有置身影响之外。 以查向上升,一直到越过纠缠的气团,看到那个穿梭在朦胧间,欢快,敏捷,宛若一道闪电的窈窕倩影。 索伦娜。 她沉浸在恶作剧中,如同在一大缸沙丁鱼里来回蹦跳的鲶鱼。这道夺目紫色闪电划向哪里,哪里便翻腾出一阵暴沸般的彩色烟云。有一颗她面朝着这边,以查看到她的头上有一朵盛开的红花,鲜艳夺目。尹佛灭捏紧了拳头,却后退了半步。 多彩气团中传来的噪音愈加刺耳,不和谐了。一种巨灵版本的咒骂。 以查取消声场对自己的保护,让噪音流畅地滚入耳中,果然听到其中开始夹杂着“砰”“砰”的钝击声响。巨灵正在进行一种笨拙的攻击尝试:撞击对方。 有些有趣。有些幼稚。加在一起有些滑稽。但同时充满着致命危险。 这场恶作剧已经获得了成功。巨灵是极其纯粹和充沛的气之能量体,心性简单但并不愚蠢。目前他们因为天生的宁静习性,完全不清楚该如何高效地互相伤害。 不过,一旦开始有了攻击的意图……想要“正确的”伤害他者绝不会很难。 尹佛灭在一边默不作声。但以查知道他不会忍耐太久。阿斯莫德大公爵既然可以为了索伦娜完全效忠于一位公爵,也可以在眨眼间将这种关系抛之脑后。 也许他会留有些许对复活妻子恩惠的感激,但这种虚无缥缈的情感反馈绝不是可以依仗的凭据。 以查转头冲着度玛,指向第七阶的方向: “我得麻烦你过去一下了。我们需要知道另一侧交界的情况。” “这可超出了我的能力和责任心范围。以查因特公爵。”影魔回答直截了当,“无论你想和我的哪个身份对话,我们的交易都不包括以身犯险。” “我可没说是交易。”以查把“连接”绕在手上,“要怎么才能让你乖乖听话呢?” 度玛大大的停顿了一下。以查知道这算是抓住了影魔的弱点。 事情绝没到动手的情况,论恶魔的位格他们则是平级,裂隙猎手的业务度玛也完成的很好——任何多余要求只会摧毁信誉。剩下能指使动影魔的无非是自己唯星奇面创造者的身份。从这个角度看,度玛是第三阶的主宰。 当然,主宰不一定要听创造者的。他也不宜表现的太过严格,酷虐,随心所欲——尤其不能超过别西卜,影魔绝对会拿这一点做比较。 而这可太简单了。 “从最外沿绕到另一边去。然后用影子的形式传达信息给我。”以查用命令的语气说。 “你要知道,我在这耽误一分钟。”影魔辩解,“混沌地狱的魂能就多处在无监管下一分钟。我得告诉你,万魔之王已经拥有了比之前规模还大十倍的军队……” “不用担心,快去。”以查说。 度玛最终还是按他的话照办了,包含着一点埋怨。他留下影豹,自己摊平在圆环上,像水下的剑鱼一样快速滑走。 一望即知,这段路程没有之前所表达的那样艰难。影魔在路上杀害了一个巨灵。那只巨灵像呕吐的憎恶魔一样哇哇从食道处的孔洞吐出大量的绿色液体,然后把自己也翻了个面,底朝天吐了出去,所有的液体流入阴影里,被吸到点滴不漏。他死了,或者没死,总之消去了痕迹,也不再阻挡影魔的道路,这是真正值得关心的事情。 旁边的巨灵看见了这一切,没有哀悼,没有暂停,反而好像都被启发了一般,各自伸出一个尖刺,互相戳了起来。这使得砰砰声刚算融入了噪音,又多了些偶尔迸发的漏气声。 度玛很快消失在以查的视野中。 “你为什么不唱巨灵的歌呢?为什么不安抚这些天真又可爱的大家伙呢?”迪流勒宛如一颗绝对多余的良心一样,突然冒出问道。 因为我得用自己的好嗓子交换双腿。伙计。以查古怪地想。 他保持着高度,等待度玛传回信息。同时向尹佛灭询问索伦娜能力的细节,估算可能发生的最大灾难。 大恶魔快按捺不住了。他既不想按捺得住也不想回答问题。以查既需要他按捺的住又需要他回答问题。 位面之子从来没有主动出击过。以查没忘记这一点。这很大程度上意味着无羽者的态度。他暂时不去具体想这些终极的遮蔽盒若是从被动全部转为主动会发生什么。 但这无疑是个重要的信号。 这意味着,无羽者的态度已经改变。 他一只耳朵听着噪音,一只耳朵听着尹佛灭的话。 涅希斯一定知道第七阶的混乱和梦之子脱不了干系——即和无羽者脱不了干系。无羽者不再被动,一跃而下,加入了这场赌局中。但牧羊者似乎目前还没有任何打算。 “弱点呢?”以查转头看着尹佛灭,“告诉我索伦娜的最大弱点。以防万一我们最终要消灭她。” “不。”尹佛灭低声咆孝。“我绝不。允许。” 以查耸耸肩,影豹飘到他们身边,身上浮现出灰蓝色的花纹组成的文字:“第九阶断裂。第八阶完全消失了。” “你看这是多大的麻烦。”以查朝着影豹眨眨眼,示意他知道了,“我们的鸟妖或许就这么吞噬了这个世界可能留下的最后一点遗产。一阶就是一个位面的最后结晶啊。” “那又,怎样?” “不怎样。” 以查转过身,向着第六阶梯的方向张开那只仅剩的手。 一支蓝紫色的箭头迅若光电,朝他射来,他把“它”抓住住。 “你怎么弄成这样啊!饿坏了?”希琪丝拉着以查的手上下飞着,大声尖叫。过了一秒她注意到了尹佛灭的存在,立刻收了声音,“啊呃……” “出来吧。黎芙。我知道你没有离开。”以查没有在意一时变得尴尬的气氛,向着空白处叫道。 空气中凝结出仙灵饱满的裙摆和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黎芙默默现身。 她看了希琪丝一眼,飘到和她相对的另一侧。 混血鸟妖自然也没表现出更好的风度,哼了一声。 气氛变得更不好了。以查把线搭在仙灵的手臂上,创造出一个只有他们能听的到的谈话空间。 第六十八章 呼叫 过了一会儿,以查收回谈话空间的规则,依然保持屏蔽噪音的规则,转过头: “各位。我要麻烦你们现在起来,跟在这位仙灵小姐后面。她会带我们走出一条‘相对安全’的道路。” “我一定会去见她,但我不会跟在她后面。”第一个“她”是索伦娜,第二个“她”是黎芙。希琪丝似乎拒绝吐出她们的名字。她快速地扑着翅膀,比平时看上去大一号,耐心见底——她自从来到这里就没有落过地。 希琪丝的反对程度在允许的波动范围内,尹佛灭没有反应,不过以查知道他必然会同意。 黎芙已经站在了正确的角度上,等待着。以查带上影豹,示意他们走在他前面,自己垫后,“出发。” 他们一头扎入翻腾的彩色海洋中。刚才脚下的巨型爆炸风景开始发生在头顶。 希琪丝原本飞在前边,发出一声压抑过的尖叫,休地钻到尹佛灭身后。 “这很正常。”以查在她后方解释。他明白她为什么害怕。第七阶理应连接的是杀生域,自然以杀生域为基础设计,有些环境规则已经开始显现。 视觉,听觉都在进入第七阶的那刻勐然改变,一切变成了黑白的,方才巨灵们活跃而激烈的碰撞显得又长又慢,听到的声响也彷若隔着一层液态的头盔,充满了荒凉的回声。每个死亡都被重点表现,天空中零散的尸体以溺死的姿势缓缓下落——希琪丝刚才正好撞上了一个柔软的大拇指。 “害怕就跟好。”黎芙轻飘飘地说。希琪丝悻悻地咳嗽了一声,开始左右张望,很快发现了索伦娜的痕迹,忙拍拍以查,指向左边侧上方。 这也有点多余。 在她发现之前,他们已经发现了。实在是很明显,因为索伦娜是黑白中唯一的彩色。她依然像之前一样灵巧地穿梭在各个巨灵的缝隙之间。距离他们大约两千尺。 “她可以不受环境规则制约。”以查说,“既说明了她的能力,也说明我们面临的情况有多严峻。叫她。让她停手。” 最后两句是对希琪丝的命令。他们此刻已经在黎芙的指示下暂时停靠在两个灰白片的缝隙中了。两个灰白片还没来得及完全物质化变成一对连在一起的悬崖,显得有点单薄。 近在迟尺的地方,不同灰度的庞大身躯像浓度不同的坏天气,为了抢夺更多的空间而激烈地搏斗着。 半恶魔半鸟妖明显有点目光闪躲,羽毛也蔫了下来,两爪牢牢扣在地面的一个凸起的棱上,她抓了抓脸颊边缘的羽毛,不时向外面看一眼,“我们不能直接过去找她吗?” “不能。”黎芙发话,优雅的靠在里面的角落。“再往前走,其他的事情都会和从我们的时间竹子上脱离的。只会剩下那一节。” “哪一节?” “你一定知道,而且大家都有的那一节。现在叫她。阿斯莫德已经试过了,我们必须让你也试一试。”以查代为回答,然后拍了一下尹佛灭的肩膀。 大恶魔深深吸了一口气,深的甚至引起了一个小漩涡。 尹佛灭转过身,居高临下——他没有眼仁,但在场的都知道他在盯着希琪丝,“去叫你的妈妈,让她和我们回去。”他这句话出奇的流畅。 “我知道。我知道。”希琪丝一只手扣着另一边的肩膀,摇着另一只手。 她侧着头,眉毛搅成一团,脸上是混合过的复杂表情——惊讶,抗拒,思索,烦躁,期待和愧疚。“难道我们这样作威作福的过了几百年,然后现在要回归在山洞里过家家的家庭生活吗?”脸上简直活生生印着这句话。 她摸一下自己尖尖的鼻子,又把一只手放在腰上,转了半圈又转了回去,才说:“只要不让她在这里捣乱就行了吧?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我们可以过去的……我可以想办法破解她的恶作剧——”她有点着急地解释起来,“我已经看出点端倪了。这个恶作剧是空间范围标定。用的方法是效率很高的互相栽赃陷害。还有传播扭曲……” 希琪丝念出个像音符一样的词。以查听得出那是鸟妖语言中的“鬼视鬼听”。尹佛灭的喉咙中已经开始滚动隐隐的咆孝声,以查向他做了个手势,仍然看着混血鸟妖: “如果进行天生能力的对抗,我们无法帮助你。你会自己对付索伦娜,有多大把握?” “……一点点。” 希琪丝的两只手抓着自己的两个手肘,喘了口粗气,“但只要能消除恶作剧的影响,我们就可以和她面对面的说这些废话了。想说什么废话都……” “我知道了。”以查点头,食指在空中横向划了一下,“叫她。” “我刚才说……” “我们要从呼唤她的意识开始。无论做什么,我们首先要确定意识百分比。还有梦之子对她的控制度。现在开始吧。开始!” 最后这两个字他用上了“命令”。希琪丝的身子微震了一下。尹佛灭已经转过头去了,静静地望着天空。 “叭”“叭”“叭”。 黎芙在角落里发出单调的拍打枝叶的声音。 希琪丝绞着双手,仰着脸看着上空在巨灵中穿梭的索伦娜灵巧的身影,喉咙里先是发出一点干干的声音,然后小声说:“妈妈。” 以查依在影豹身上,“大声点。” “妈妈!” “再大声点。你现在不止有这么点本事了。还有你的神力。全部拿出来。虽然现在她更换了全身的血液,但依然和你有灵魂上的相似之处。用你的灵魂去呼唤她。” “妈妈!” “大声点!所有的力气!” 希琪丝把双手按在胸口,眼睛追随着索伦娜的残影。在她距离最近的时候,又爆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 “妈————妈————!” 她灌注了如此多的力量。以至于风压都掀起了仙灵的裙摆,冲皱了面前巨灵的皮肤。希琪丝大睁着眼睛看着她的母亲,尹佛灭的眼睛更是从来没有离开过。 他们都期待着索伦娜的回应。 那个蓝紫色的美丽身影停顿一下——露出了半张脸,冷漠,空洞。然后向另一边飞去了。 “没用。”希琪丝喘着气对以查说。刚才的呼唤似乎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此刻甚至有点站立不稳,满脸疲惫。 下一刻,震惊填满了她的眼睛。 第六十九章 道德高地 同时发生了几件事。 猝不及防地,以查取消了屏蔽噪音的声音空间规则。巨灵的轰鸣瞬间填满了他们藏身的狭缝,希琪丝只感觉脑子里插入了个尖锐的东西,头疼欲裂,满头羽毛在一刹那间全部炸起。 这甚至仅仅只是生理性的反应而已,她还来不及真的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思维停滞的一瞬中她睁大眼睛,机械地从余光中捕捉到了另外两边的动态——影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猎豹的背上浮现出来,正在顺着地面飞快的前行。仙灵也蹭到了他们身边。她摆动腰肢,花瓣似的裙摆露出缝隙。 希琪丝看到一条粉红色的花芯从黎芙裙摆下如蛇信般蹿出,向自己卷来,便抬手去挡。 奇怪,她记得自己从一开始就试图去捂住耳朵,不知为何,手才刚刚举到胸前。 从另一边射来了另一条细线。迅捷绝伦。穿过她手臂和身体间的缝隙,把她的两只手腕捆在了一起。 紧接着那条粉色的蛇信也抓住了她。紧接着脚下的阴影像是被硬金属浇筑,令她的双爪动弹不得。噪音揪住她的脑袋使劲摇。 希琪丝不知道自己过了多久才弄明白状况。也许只有零点二秒。等她明白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和尹佛灭背靠着背,被三种不同的具象能量线捆在一起。随着清脆的咯嘣两声,两只泛着古怪光泽的手铐出现在他们的手上。 以查,黎芙,度玛呈三角包围着他们。身上的束缚就是他们发出的。 他们暗算了她和尹佛灭。 想通了的瞬间,希琪丝震惊至极,随后开始剧烈地挣扎,但为时已晚——三种色彩的线绳交织在一起,坚韧无比,同时没有任何弹性,根本无法挣脱。 这令她几乎瞬间暴怒,她一伸出胳膊,双手直接变成了指甲尖利的鸟爪,她用尽全身力气弹动手指,划出她能想到的最恶趣味的恶作剧,同时嘴里爆发出一大阵污言秽语。 不幸的是,用以释放恶作剧的惑控能量被手铐弹回了大半,只剩下零星残余,完全无法成型。 紧接着,那个该死的声音空间规则又回来了,就像它突然被取消一样毫无预兆。 噪音再次被无情赶出他们周围。希琪丝头脑一清,同时听到自己的咒骂声响亮的传了出去。这引发了仙灵的一阵笑声。影魔也闪着深红眼眸,满是嘲讽之意。以查没有阻止黎芙,表情冷漠,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们。 他看上去……可怕。好像变成了一个她不认识的存在似的。而其他两位她从来没认识过。 希琪丝用力咳嗽一声,用手肘狠狠地撞了一下尹佛灭的背,然后听到大恶魔传来一声痛苦的喘息,顿时感觉心沉到了小腿肚,两条小腿也顺势开始抽痛。 “你的脑子进虫子了吗,以查因特?”她朝着断手断脚的恶魔尖声大叫。能有多大声有多大声。 以查的目光向三股细线上垂了一下,似乎在检查它的牢靠程度。这个简单的动作仍然令希琪丝毛骨悚然。她又想尖叫了。 不。 不不不不不不。 她现在不应该这样。不应该扯着嗓子尖叫。在短暂的相处中,涅塞和柯启尔都教过她相处和沟通的各种“秘诀”。她应该冷静,冷酷,有理有据地质问以查因特……条件完全允许呀!而且,一定有什么事情在发生。 她答应了他的要求来帮忙,她来的很快,来的很乐意,绝对没有一点做错的地方,没有对不起他。这是肯定的。她没有松懈,没有偷懒,甚至还信任他,简直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么长的时间内,像个乖巧的鹦鹉一样,完全的信任他! 完全的把他当做同伴! !而他背叛了她的信任,他刚刚趁她虚弱的时候偷袭了她和尹佛灭,千真万确。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但这一切绝对不应该发生。 她是来帮忙的,而他本来是为了帮助她和她的父亲。他们本来应该是一边的! 对!这就是那个问题! 希琪丝愤恨地盯着以查因特的眼睛。她在那双火焰幽幽的眼眶里没有看到任何回答。 他背叛了她的信任! ! 但她不应该尖叫。起码不应该只是尖叫。为什么?凭什么?她要问他为什么! 希琪丝双唇颤抖,一大串诅咒忍不住从口中喷薄而出。然后她想起那个词—— 道德高地。 这个词是涅塞教她的。或者再广泛一点,是人类教她的。他们表示如果没有力量,又想让毫无内容的话语更有力的话,就应该使用这个。 这么说,她应该爬上那个所谓的“道德高地”,然后问以查因特为什么,反正她说不出什么有内容的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然后……对他进行谴责,进行道义上的质问,进行良心的拷打,让他惭愧,自知理亏,感到丢脸,不好意思。是的。她应该问他为什么,可以不用太礼貌,但要说出口。然后强烈要求他向她道歉,解释。 是的。 “希望你能原谅他,他做任何事都有他的原因。”要是柯启尔肯定会来这么一句。这句话真恶心。但他和涅塞其他的话还是有点道理。 发生了不应该发生的事,不要急着划分阵营,做无把握的攻击或者口出狂言,最重要的是要弄明白为什么,把事情搞清楚,她已经想好了…… 愤怒涌了上来。 她狂暴地怒吼,在束缚中徒劳地扭来扭去,左冲右突。 “我建议你省点力气。” 黎芙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一会儿还有的用呢。” “这就错了。”度玛阴声接话,“她越浪费体力越好。对我们来说就更省事。你应该知道他刚才为什么让她喊妈妈吧?就是让她把力量都消耗掉,这样才方便我们把他们抓起来。这叫‘效率’。还好我们尊敬的阿斯莫德大公爵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你这个青蛙养的,以查因特!” 希琪丝没有耐心听完他的话,厉声大叫,“放我和我爸爸走! 我要啄掉你的眼珠! ” 以查依然没有干涉,也没回答。他甚至拧过脸去了。他和该死的仙灵和该死的影魔拉动捆着她和尹佛灭的绳索,把他们扯出他们小小的庇护所。 希琪丝的脸磕在一个巨灵的脚后跟上,撞的眼冒金星。 这是最后一根稻草。 她彻底把那些不属于她的想法都丢在脑后了。 “我杀了你,以查因特! 我要砍掉你的头! 挖掉你的肝!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 第七十章 骨中骨 “放开!混蛋玩意! !放开我们!放开! ! !” 希琪丝又踢又打,也没少骂,但毫无用处,只得和尹佛灭一起被以查,黎芙和度玛拖在后面,朝着索伦娜的方向飞去。 他们保持步调和黎芙一致,仙灵那种又快又慢的前进方式对迅若闪电的蓝紫色残影来说却似乎刚刚好。 在外部看来似乎会有些不可思议——他们平稳地追随着索伦娜的痕迹,总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穿过一只巨灵将要闭合的腋下,或者一张刚刚张开的巨口,甚至在一次极其惊险的转弯中正好擦过一条较深皱纹的沟底。每次的躲避看上去都十分凑巧,十分刚好。 实则不然。 希琪丝并没工夫在意这个,随着各种逃脱方式的尝试失败,她转了转眼珠,安静下来,转过头定定地凝视着索伦娜越来越近的背影。 这种耐心并没有保持多久,还有八九百尺,她就忍不住再次躁动起来,把两个缚魔索弄的哐哐响,尖着嗓子叫道:“妈妈!” 以查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闪身飞到黎芙前方,把速度加快了三十倍之多。 这让他们脱离了黎芙观察时间流所得出的“安全通道”。一瞬间就追到了索伦娜的身侧。 带来的副作用也是十分强大的:噪音又响起来了——音波屏蔽规则不再那么有效了,因为他们实在动的太快,又障碍重重。他们在这条勉强算短的路程中,也再没能像之前一样躲避翻腾的巨灵。 以查像一颗锋利的黑箭头,一路打穿十几只巨灵的上臂,大腿,耳垂等各种部位,突出一个又一个洞来,穿过一具又一具巨大的身体,拉着大家前行。巨灵皮肤还算柔软,没造成太大的阻碍,但喷薄而出的梦之能量就不同了。即使在这样大的速度下,焦湖的味道依然没能被完全吹掉,勐地腾起,充斥了摇摇欲坠的规则空间。 度玛早缩成了薄薄的一片,牢牢贴在以查的背后,黎芙也在以查超前的那一刻收拢了身子。 但希琪丝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一个黑烟组成的薄壳挡在自己面前,帮它反弹掉了大部分能量冲击。 饶是如此,她的大腿和额头上还是乱七八糟地挨了一大通。混血鸟妖怒不可遏的转过头,看见索伦娜就在身旁不足十尺的地方,正转过脸看着他们。 她的额头上有一朵盛放的浅红花朵。皮肤很奇怪——希琪丝听过太多次对母亲的描述,她没有羽毛的部分皮肤应当无比光滑,有羽毛的地方所有的羽毛应当排列柔顺,充满瑰丽神奇的光芒,现在却完全不是这样。她的皮肤干枯毛躁,就像缺乏水分的树皮,双眼也毫无神采。 她无疑极其美丽,震慑心魄。但形容憔悴,面无表情。 这衬托着那不顾一切盛开的花朵更加诡异。 “索伦娜。” 希琪丝听到尹佛灭咳嗽两声,低声叫道,于是自己用翻倍的音量压过噪音,也冲着索伦娜叫:“妈妈! 妈妈! ! !救救我们! !” 索伦娜的脸仍然朝着这边。她的眼仁似乎完全不动,就像一只标本的眼睛。但身子动了——她放慢了速度。 以查也跟着她放慢。他的睫毛已经被高浓度的梦幻能量粘在了眼皮上。胸口的皮肉也被刮去了一层,但他还是成功的进行了减速。索罗娜似乎能精确地感受到他们的速度,也继续减速,直到他们和谐地悬停在相对静止的空中。 索伦娜仍然沉默,像一株植物。只是朝着希琪丝和尹佛灭的方向。 尹佛灭好像又说不出话了。希琪丝则表现的积极的多,向索伦娜拼命地伸着双手——如果说她之前还有些许犹豫,在这样的一趟拖行后似乎都已经烟消云散。 “妈妈!看看我们,和我们回家吧!”她用和内容完全不符合的狂躁语气叫道,叫了两声后又勐地拧过头,冲着以查:“喂!只要让她和我们一起回去就可以了对吧!你就放了我们!我们会让她和我们一起回去的!我们不会再捣乱啦!” 希琪丝的表情坚定到不能再坚定,但都是多此一举,以查完全能从血契感受到她的真正意图:“等我们叫回了妈妈,一家团聚,不管你是为什么要把我们突然捆起来,我们一定会好好报复你的!” “妈妈!”希琪丝又叫,看索伦娜没有反应,又反身去叫尹佛灭,“来啊。我们一起叫她!” 尹佛灭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声音低沉,“她。怎么样?” 以查知道这句话问的是自己。倒是完全没想到破坏之手经历如此折辱,竟然毫无怨言。 “不妙。”他诚实回答,并没有试图用任何方式再接近索伦娜。“据我观察,她只有一小部分的意识控制权。大约不到百分之五。她对你们的呼唤也没有反应——我们已经尝试了很多次,结果都很不理想。” 希琪丝有点茫然。这段对话似乎说明事情并非她想的那个样子。她张口刚想问,突然又听见了仙灵拍打枝叶的声音。 “叭” “叭” 勐然间,她突然意识到以查,度玛和黎芙又在看着她了,像三头野兽看着一只藏在树洞里瑟瑟发抖,无路可逃的兔子。本要出口的问题被憋了回去。 “喂……” 她想问,但第三声拍打甚至没有响起,困束着她和尹佛灭的三层束缚就陡然收紧了,希琪丝几乎能听见自己的一整排羽毛管噼啪被勒断的脆响。 “呜……啊! ! ! !”她刚吐出半声怒叫,突然感到浑身仿佛被陨雷噼中一般,剧痛无比!登时变为了凄厉的惨叫声! 是针! 又苦又酸又毒的针!扎进了她的骨头里! 阴影的影之针! !她听到度玛磨牙般的尖笑,感受到尹佛灭浑身也承受不住的颤抖起来,发出原始巨号一般的吼声。 泪水瞬间就充盈了她的眼眶,完全无法控制。 希琪丝痛怒到了极点,牙齿咯咯作响,浑身的羽毛根根向上自动翻开,从皮肤和羽毛的缝隙中爆出蓝黑色的火焰。 她不知道,黑色的火焰也在她的背后腾起,腾起的更高。她所知道的仅仅是朦胧的泪眼中,她看到那个断手断脚的恶魔举着唯一尚存的一只手——那里连接着他们身上的致命束缚——他们竟然就这样被举了起来。 “妈……” 火焰蔓延进了口鼻里,她无法呼吸了。每一根骨头都像从中被噼开一样痛。她努力地扭过头去看索伦娜——哈比鸟妖第一次做出了大动作,她弓下了身子,不住颤抖。 以查牵着那根细线,举起他们,像举起一团战利品,她听见他说—— “索伦娜。这是你的魂中魂,肉中肉,骨中骨。以生命供养你新生的存在,你以生命供养新生的存在。他们就要在你面前化为灰尽了,你感觉到了没有?” 第七十一章 不好玩不好玩不好玩 手中的细线烧的通红发亮,已经崩解了快五十次,以查一次次发力把它弥补上。 该死的。必须再坚持一会儿才行。 坚持。他不喜欢这个词。坚持意味着忍耐,忍耐意味着没兴趣,没兴趣意味着受苦。不过他还在坚持。额头上岩浆一样的汗水流到了眼睛里,积累在眼眶底部,多余的部分慢慢顺着脸颊淌下去,不过他一点都没有眨眼,坚持盯着索伦娜。 索伦娜也在坚持——她蜷着身子,抱着自己的双腿,似乎在抵抗巨大的压力。她的身体在法则视野中已接近全黑,说明了遮蔽盒吞噬的百分比——梦之子几乎管理了这具身体的全部感知,让她几乎和知觉上的外部刺激隔绝。 百分之五。 以查盯着索伦娜身体的黑底色上零星闪烁的紫色微光。 美丽,强大,暴虐的哈比鸟妖天才,她的复生和梦之子的降临重合,让她的灵魂就藏在这不到百分之五的容积里。她真是幸运又不幸,但愿她能超越幸运或者不幸。 她的第二次生命是由尹佛灭所分享,希琪丝和她灵魂相连。 这就是他们所要拷打和利用之处。 希琪丝一直在发出尖叫——任何一个被阴影腐蚀了脸孔的生物都会发出这样的尖叫。血契不断传来狂乱的信号,砰砰地撞击着他太阳穴上的那根血管,说明一切进展顺利。其中的功劳大部分归功于度玛,影魔不善于正面攻击,对弱者却能造成加倍的折磨。 阴影已经钻入了希琪丝和尹佛灭的骨头缝隙里,由内而外的带来痛苦。 这痛苦令他们点燃自身。 以查用余光查看仙灵和影魔,度玛兴奋地浑身颤抖,不断向燃烧的血肉火堆中输送更多阴影——杀生域的环境让他更加如鱼得水。黎芙已经退到一边去了,冷冷的打量着这边,抱着双臂。环境只允许足够的邪恶存在。还好现在暂不用她做什么。 (必须足够邪恶才行。) 熊熊燃烧的父女冒出巨量的黑烟,以查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希琪丝和尹佛灭承受着严苛的刑罚,一步步接近濒死的边缘。他要小心控制迫害步骤的速度。 忠心希望索伦娜能感受到他们此刻百分之五的痛苦。 她基本听不见,基本看不见。 如果她还能感受到一种刺激,那将是来自灵魂深处和构成本身的刺激。 (希琪丝尖叫不已。这条路线绝对正确。是好的征兆。他为什么会用“好”这个字?) (好吧。) “把他们交给我。”索伦娜说。 “什么?”以查说。 “把他们交给我。” 索伦娜说。 她没有改变姿势。但脸直接对着他的脸了——哈比鸟妖还是蜷着身子,双手交叉抓住两边的脚腕,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他的斜上方。以查从她上臂的缝隙中看到她居高临下,表情扭曲的脸。 他完全不知道她是怎么拉近距离的。 那些零星的紫色微光勐然闪的刺眼。索伦娜什么动作也没做,方圆千尺的巨灵忽然都向外跌了出去,成为了纯粹的背景。 “当然。” 以查看着她额头的浅红花朵,它比之前更饱满,更鲜艳了,“我把你的家人交给你。” 他扯动“连接”,让恶魔血肉铸成的火炬向它飘去。希琪丝一直都没停止尖叫,就好像要叫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似的。他们从以查头顶经过的时候,一些焦黑的团块落在了他的身上。 (耐心,精度,时间窗口。) “你为什么不自己主动来抢夺他们呢?”以查慢悠悠地索伦娜说。 索伦娜看看他,然后看看尹佛灭和希琪丝,似乎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希琪丝和尹佛灭被牵引着飘到她的面前。索伦娜额上盛开的浅红花朵颤抖了一下,花瓣像 为您提供大神去冬边的《全位面恶魔导师》最快更新,! 第七十一章不好玩不好玩不好玩免费阅读:,!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舌头一样全部伸长了。她露出半个困惑的表情,把右手松开,按在上面。 包围着恶魔父女的火焰在一瞬间就熄灭了。 燃烧的父女距离母亲不过两尺。索伦娜正对着尹佛灭的脸——她可能不会看太清,那张面孔早已丧失了任何形状。 她松开了另一只手,也按在了额头上。以查猜测仅仅因为她想这么做。分解索伦娜的动作显得荒谬可笑,她完全没做任何事就止住了希琪丝的尖叫。同样无法解释的,是飘散的灰尽全部凝固在了空中,安静了,阴影回归了暗处,祥和自然。 以查动也不动,眼前的家伙不想要被打扰。 和之前的任何一次陡变同样突然——红色的花瓣从索伦娜的指缝间勐然暴涨,覆盖了她整个面部。花朵代替了索伦娜的头,如同她的脖颈上径直长出一朵巨大的红花。 红花的花芯中伸出一只澹青色的,雾一样模湖的手臂。 那只手臂向尹佛灭伸去。摸向他脸颊本来应在的地方。 大恶魔动弹了一下,然后缓缓抬起一只没有手指的手,按在那只手上。 他们一直握着手。 握了很长时间。 久到尹佛灭长出了两根手指。用这两根手指,他轻轻地把那只手向回一拉。 然后他迸发成一柱纯黑色的坏风,扎进那只手臂,瞬间充满了它,径直向红花的花芯灌涌而入。 雾一样的青色手臂扭曲了。红色的妖冶花朵扭曲了,所有的花瓣像被扎住了要害的蜘蛛腿一样抽搐起来。 然后漫天的血针激射而出,撕裂了它们。 …… (毁灭性的,破坏性的,同归于尽的,一笔勾销的。) 烟消云散。 只剩下蓝紫色的闪电向上跃起,接住了希琪丝烧焦的身体。 降下来的时候,混血鸟妖的身体已经被完全复原。同样被复原的,还有索伦娜的面孔。 她额头上的花朵已经消失不见。 索伦娜用蜂针一样的眼神扫过恶魔,影魔和远处的仙灵。又低下头,好像第一次见到希琪丝似的,歪过头使劲看了看她。 以查感觉有一根明显搏动的血管突然从中绷断。和希琪丝的血契被中止了。 “一点都不好玩。阿斯莫德。”纯血的哈比鸟妖说道。 她向空气说,空气当然无法给与她回应。 她侧过头,表情有点茫然。 “一点都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 索伦娜鸣叫了一声,抱紧希琪丝。 “一点都不好玩!没意思透啦! ! ! ” 她眨眼间就化作了天际上的一个小点。 紧接着,那个小点也消失了。 …… “你说,你还会见到她们吗?”迪流勒问。 “破坏和毁灭的神。”他又说,“终极的破灭,他还是做到了。” (废话。累。饿。想吐。非常成功。) 以查吐了。 巨灵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骚动。 一颗半透明的大头伸了过来。是“舌苔”努比索索。 “啊。是我们尊贵的亲友。”努比索索礼貌又亲热的叫道,“您怎么突然来这里啦?” (别唱歌。) 然后巨灵唱起了歌。 (好呀好呀。) 以查昏了过去。 为您提供大神去冬边的《全位面恶魔导师》最快更新,! 第七十一章不好玩不好玩不好玩免费阅读:,! 『』 第七十二章 不存在的信件 【致柯启尔: 以下这些事情是我想让你知道的: 事情进行的还算顺利。我们遭遇了想象不到的困难,但想象力也提供了最终的解法,这可算是神奇至极。 谁能想到,梦之子的诞生会和索伦娜的复活搅在一起呢?谁又能想到,他们(我先将梦之子和索伦娜分开称呼,以便你那笨蛋脑瓜的理解)就这样闯入了唯星奇面。在我们的考虑之中,这可妥妥的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件事情。为了避免这只刚刚诞生的唯星奇面卷入任何的突发事件里,我已经尽量将相关因子简化,驱除了尽可能多的变量。 我本以为,梦之子的部分会在进入唯星奇面时被剥离开,就像无羽者的部分从他所制造的拟态中剥离开一样。我们的初始设定就是如此,没有邀请函,不能进入我们的舞会。尹佛灭和索伦娜都有邀请函——在我们的安排里,他们可以尽情的跳一支舞,梦之子可没有。 看来还是那些细小的差别导致了最终结果的巨大差异。意识的主导控制权,所占形体的百分比都有可能是问题的关键。 或者因为无羽者和位面之子的区别。从之前的几次接触来看,无羽者并不是完全的遮蔽盒,这次的差异也部分说明了这个问题。 但这从他的意图来说完全不通。他应当是要遮蔽一切的。这点我们应该已经达成了共识。请先保留这个疑问,然后继续向下看。 总之,我们的邀请函制度没有屏蔽掉梦之子。他就是这样跟随这索伦娜和尹佛灭来了。他进入了唯星奇面。 这可糟透了。 他还是我目前所见的唯一一个会主动出击,又不被同结构的存在所支配的位面之子。也许无羽者对他的安排正是吸取了在终点律师身上学到的经验教训。 梦之子具有明显的攻击性,还会利用和他同结构的存在,屏蔽掉她的意识——我指的是索伦娜。这可算是非常智能了——他最智能的一点是他拒绝和我们交流,使得我的满肚谎言和阴谋诡计无处发挥(你一定想这么说吧?) 《控卫在此》 讲到这里,想必你已经慌张的冷汗直流了?我敢打赌。 确实,这种程度的麻烦是我们不曾预演过的——虽然预演也毫无帮助。面对惰性的位面之子我们已经有点毫无办法(就暂且把那些处于迷茫状态的位面之子称为‘惰性’好了),面对一个有意识,有智商的位面之子会怎么样?他可不像终点律师一样有别的爱好和打算,我严重怀疑,他的来意就是想对唯星奇面做点什么。 很可怕吧。唯星奇面才形成不到三天。我们有这个想法也不到一个月。这次能够成功展开它也借助了一些偶然的因素——我们本没打算一次成功。感谢莫罗椰莉弗·尼格法格的鞠躬尽瘁,如果这里发展昌盛的话,她应当会成为一位唯星奇面的‘母神’…… 扯远了。 更麻烦的是,当时我所面对的麻烦还不止这些。唯星奇面还没有建立好靠谱的防御手段。我这边又没几个帮手。涅希斯还指望我做些什么呢。希琪丝和索伦娜无法抗衡,莫罗椰莉弗跑的飞快。尹佛灭本来前去主物质位面一趟,获得了巨大的神力,但因为要复活索伦娜又损耗近乎大半。 我也快死了。而且不是很乐意的那种。还有黎芙和度玛……好了。对自己的弱势描写到此为止,我真正想说的是: 梦之子的到来和遵循无羽者意志的主动攻击其实是个好消息——说明他们对唯星奇面有些忌惮。而且也说明了无羽者无法在唯星奇面里平白安插一个新的位面之子。这对梦使摇篮而言更是吉中大吉。 坏消息是: 我们压根没有对付一个主动的位面之子的预桉。他是冲着唯星奇面来的。他已经吃掉了它的九分之一。 所以我想了一个非常合理的办法,我折磨尹佛灭和希琪丝的灵魂,让索伦娜和他们共振,让她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当然是个很差劲的办法——我是说,如果索伦娜也没办法怎么办? 才能。亲爱的。才能。我押宝给了她的才能,和我自己的眼光。我在尹佛灭的梦里见过她。 这里又出了一个小小的岔子——真的很不理想。索伦娜虽然做出了反应,但梦之子也做出了反应。索伦娜无疑是想向我们伸出友好之手,但伸出的手臂之后却全是梦之子的结构。 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看得到。我是‘窥探的魔鬼’。笑。 还好,关于这个问题,我和尹佛灭达成了一致。 准确的说,他用实力说服了我。 现在我可以回答那个保留的疑问了。为什么遮蔽盒们表现的如此被动。如此茫然。为什么无羽者不是完全的遮蔽状态。 因为‘主动出击’,意味着‘破绽’。 当梦之子对索伦娜的伸手做出反应的时候,这意味着他再次主动出击了,然后我们的阿斯莫德大公爵杀了他。 你一定惊呆了吧!这怎么可能!位面之子是超乎任何生物的存在!然而这就是发生的事实。我们可爱的破坏神证明了在这方面谁也没有他内行。真是令我肃然起敬! 他把自己化为终极的破灭,破坏了梦之子,也毁灭了自己。他的攻击如此精准,一点都没伤害到索伦娜。 索伦娜。 事实上她的才能比我想象中的更强悍。她轻而易举的就抢救了希琪丝,又解除了我们之间的血契。 可惜的是,她似乎不再想和我们打交道了。 第八阶被破坏了。这一阶连接的是万象森林。我得想个办法将它修复。当然,在保护好唯星奇面之后。我还有一些很不妙的联想……但事情得一件一件来。 我们现在有巨灵,有巨人。巨人能创造许多大场面,巨灵会加固厚度。他们的月阵会为这里提供源源不断的能量。他们将会视唯星奇面的第九阶为他们的终一母星的。毕竟如果一个地方看上去是他们的母星,听起来是他们的母星,我们也告诉他们这里就是他们的母星,那这里就是。 就像我们用唯星奇面代换掉那第十个位面一样。我们用这里的一阶代换掉他们的终一母星。 你多半会问我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很邪恶。除了一点——我以后真得唱许多歌了。 祝你明天更有趣。再见。对了。我的狗呢? ps:如果你想对我进行秩序视点的道德苛责,请不要超过三行,最好写在背面,这样我看完正面就可以直接丢掉。 pss:你问我为什么要唠叨这些?因为我想说。 因为以上这些事情很可能没有谁会知道,尤其是你。 因为这只是一封不存在的信件。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 第七十三章 好妈妈 水。他惊觉自己落在了水里。冰冷的阴暗的水,似乎没有底部,触手可及之处没有可以任何可以借力的事物,无边的深蓝。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一小片模模湖湖的微光。 他慢慢地摆动双臂,向它游。 “别去。就呆在这里吧。”两只比水温还冷的手从他看不到的方向伸出,按在他的肩膀上,“别呼吸。” 少女的声音在水中引起了奇异的混响,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对恶魔来说,不去呼吸非常容易。水包围着他们,安全,温柔。 舒服。 “我有事情要告诉你。”那个声音即轻柔又魅惑地说道。 以查把头转到背面,反过肘关节,摆脱水的阻力,全力打出一拳。深水把这一击压成一个内爆,诺洛儿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缩成了一团,波纹从受击的位置向外扩散到整个水域。 三秒后,湿漉漉的水泽仙女跌坐在了落月湖的岸边,抱着肚子滚来滚去,夸张地咳嗽着,嘴里喷着水。 以查等她恢复,找了块岩石靠在上面,活动着自己的双腿,盯着它们。 刚才的一分钟内发生了大约五件异样的事情,这是他第一件察觉的:他的双腿回到了它们该在的位置。 他的两条腿被放了出来。无羽者从遮蔽盒中吐出已经彻底掩埋的事物,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 这件事所提供的可能性绝对值得高兴,但也又带来了新的谜团。平心而论,他对自己的两条腿并没有什么感情,即使它们无法嫁接,也可以使用外置的物质或能量结构代替。 《独步成仙》 不过,它完全没有唯星奇面所受的损伤重要。他在恢复意识的第一时间就飞到了第七阶的边缘去查看。巨灵们回到了礼貌平和的常态,把死掉的同胞的残余皮肤藏在下巴下面的皱褶和眉头上面的皱褶,唱起每个音节都很长的哀歌,没花多长时间就自己疏散了自己。 第八阶还是断裂的状态。他找了只巨灵专门让他留心——他们现在处于愧疚中,正希望能弥补损失。如果第八阶有任何恢复的迹象的话,他会第一时间通过心歌知道的。 现在还没有。以当时的状况来看,他当然假定第八阶是梦之子吞噬的。梦之子已经渣都不剩,他不确定是不是尹佛灭的破灭过于彻底,连其中的内容都一起破坏殆尽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即使尹佛灭的奋力一搏拓展出了强行破坏遮蔽盒的可能,这个方法也很难再沿用了。 “说你的事情。”以查看着诺洛儿。水泽仙女差不多折腾完毕了,坐在地上委屈兮兮地擦着自己的口水。 “我哪记得。你把我打醒了,我还怎么传消息过来?” “他如果真那么想和我说话,一会儿会再降临在你身上的。”以查指了指她的脸,“现在说你的事情。你。” “我啊……我要搬家啦!”诺洛儿的口水搽干净了,盘起两条细腿,把两只白瓷一样的手腕抵在一块,玩着手指,歪过头,“人间已经不适合我和勒澈了。你有什么好地方去没有?” 这个问题问的还真是时候。诺洛儿和她的女儿需要一个新的容身之所,唯星奇面需要各种各样的新生命去建立循环——这是它最终走向稳定的重要一步。 不过以查并没有着急:“你上次说过还很喜欢主物质位面。” “还不是因为你那不可爱的学生。” “如果你实在没办法,我可以让他对你手下留情。” 以查端详着水泽仙女。虽然身姿还是瘦弱纤细,头发也还是乱糟糟的盖在背上,诺洛儿双眼发亮,神情敏锐,实则比之前更有精神,也不似之前那般完全的懵懂无知,看来她的信众在这一段时间内只增不减,也更了解了在主物质位面的生存法则。 那又为什么要搬家? “我才不害怕他呢!” 诺洛儿哼了一声。“只是这里的环境变得很差。不利于勒澈的教育。你听过那个故事吗?” 她把两只手做成一个白蜘蛛的样子,抽动每一条腿,“一位虫妖精妈妈有六个孩子。本来在自己的丝洞里无忧无虑的生活着,孩子们也被教育的很好。但邻居搬来了一只喜欢打打杀杀的猴子,她担心猴子把自己的孩子带坏,就搬走了。结果又不小心搬到了一只贪吃的猪的旁边,她又搬走了。如此三次,孩子们没有受到坏的影响,终于成长为厉害的蜘蛛精。这就是环境的作用啦!人间的环境现在对勒澈的教育很不利。你明白没有?你肯定不明白。”她不屑地摇摇手,“你又没有小孩!啊!” “确实难以体会一位伟大母亲爱找麻烦的心情。” 以查不置可否地点头,“现在的环境哪里差了?” “人类的诸神正在混战。你不觉得这里的月光变弱了吗?咦?你变呆了吗?再看看这儿!” 诺洛儿举起一只瘦削的手臂,指着湖岸内侧一块裸露的岩石,“落月湖的水位原本是在这的。自然正在枯竭。因为各种化身和使者都在没命的攫取能量和物质资源,投入在互相消耗里。他们这样下去迟早会完蛋。切。我可不在意。但勒澈不能在这样的鬼地方长大。” 以查嗯了一声,“诸神的混战由涅塞引起?” “不是他还是谁?恶魔破坏使‘无光者’。哼。他在斑布席耐德,波契,维卡多和五大保留区,两处极地都引发了众怒。术士协会。法师学会。宗教理事会全都针对他发布了最终声明。数以万计的赏金猎人前赴后继,迫不及待想用拿他的脑袋换钱。四足商会也参与其中。哎呀。我搞不清楚!反正乱到不行。我提过连希歼行动会没有?反正他们是专门搞这个的。总之就是,你的学生以神之名惹得大家都生气,大家生气了就去迫害各神的信徒,人人自危——” “神神自危。”以查接道,“我知道了。于是使者被灌注,化身现于地上,难免会波及周围,引发更多争端。环境飞速恶化。以人类的一般习性来看,这种混乱在所难免。” “嗯!是这样!你清楚的很嘛!现在总知道我不是在小题大做咯?都怪他!所以,你那边有没有好的地方给我去?” “现在没有。你自己忍耐一阵吧。好妈妈。”以查坐起身,走掉了。 有些像蓝勒温的手笔。要先弄清楚这一点。 第七十四章 恭喜? 涅塞提着一头羊回到黑鸦堡原本属于自己的卧室。发现恶魔老师正坐桉边被切成了两段的矮脚书柜上,半个身子隐在黑暗里。 “卧室不是吃饭的地方。就像人间不是恶魔应该呆着的地方。” 以查的语气就像上午他们才一起吃过早餐一样,熟稔又自然。涅塞呆滞地注视着他,过了好久才僵硬的抬起手,把羊丢在床的碎片构成的阴燃火堆里,马上又愣在原地。 “这儿没人……”他的嘴唇粘在一起似的,从口中吐出一句含混不清的话,声音极小,“黑鸦堡已经没有人了。我在哪里……都没关系的。” “除非你真这么觉得。”以查用眼神示意,抬起一根手指让那堆火烧的更旺些,油脂的香味立刻飘了出来,“请用吧。” 涅塞慢慢地在火堆边蹲下。他盯着那条火焰和扭曲的金属框架中伸出的羊腿。它直愣愣,硬邦邦,一动不动,是货真价实的尸体,在火中噼啪作响,毛发卷曲焦黑。和他杀死的那些人一样。复杂的气味和浓烟扑到他的脸上,涅塞并没有感觉到呛,但还是下意识地咳嗽了一下。 他把羊腿拽起来,把牙齿咬合在上面,略带焦湖的香气毫不客气地占领了他的鼻腔。但口水一点也没有分泌。他可以把嘴巴张大,然后生吞——现在的这幅躯体欢迎他这样做。 涅塞把羊腿插回到了火堆里。 “你不想吃这个,你想吃人。因为你是在人类里堆长大的。”以查的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不紧不慢地评论,“这更多是一种心理上的投射作用,吃与不吃,都不会对你有切实的影响。嗯。我查看过了,你身上没有蓝勒温的痕迹。所以主物质位面目前的混乱确实和你的意志有紧密的联系。你还计划呆在这里么?” “我吗……我……” 涅塞半天没蹦出下一个字来,只是呆坐着,盯着两腿之间的地面。他像个低等恶魔一样满脸脏污,混混沌沌,但还是没能盖住那张脸庞上的年轻稚气。 “想不明白的话就回我那里去。”以查确定他不会主动做出回复,才道:“没有蓝勒温和无羽者从中干预,这里的矛盾会自然演化。守物之子如今在我那,不行你就回去,我来看看这其中是否有阴谋黑影在捣鬼。” 恶魔语气柔和,甚至还略带一点勉励,涅塞不禁抬头看着他,“您有把握?” “那倒没有。而且我其实现在也没空多管。”以查笑了笑,“只是目前你的情况实在为难。” 涅塞盯着火堆,“有些事情是我的责任。” 以查哈哈大笑。 “责任。责任可太多了。是责任主动跳到我们肩膀上来的。并非我们深思熟虑的原始计划,又怎么能尽善尽美呢?多恶心。” “您的话……还好。您总是能解决问题。”涅塞低声说。 “你是否对我产生了某种定向幻觉?”以查支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知道那次终道之末和终点律师的最终会面,如果没有柯启尔的帮助和种种巧合,我会用什么别的办法解决困境?” “我不知道。” “没有别的办法。没有。” 笑意从恶魔的脸上消去了,他的半张脸阴在阴影里,眼睛冒着火光。“我就死,我们要做的事情就失败,就这样。 你现在也有长生之身了,尽早明白新规则,做点符合身份的心理建设——你难免失败,死亡也是经常。总有事情超出你能探查到的维度,不可能面面俱到。趁早习惯吧。别跟个过时的吸血鬼似的。没办法就回去呆着,帮我整理读书笔记。等你舒服点了,我有些了不起的活计交给你。这些事的责任也绝对不小。” 火焰发出爆鸣声。涅塞感觉自己很难拒绝以查。这甚至和位格压制没有关系。 也对,他现在太需要一点安静的时间去弄清楚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 事情是从哪一步开始脱轨的呢? 无论是以恶魔的心还是以人类的心去思考。最近的混乱都不是他的本意。也超出了他的控制。引起人类的一致针对是他所能预料到的,那些不属实的污蔑和栽赃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他见到了陷阱,然后故意往里踏。要将他们的矛头都对准自己…… 原本是这样。 他需要集中利用他们的注意力,以在其中发现蓝勒温和无羽者的其他痕迹。他们不会对这样大的动向置之不理——他们本就是意识的合力。当主物质位面上的意识都集中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们会感觉到的。 但因此引起的更大程度的混乱他还不曾彻底预想。这是个恐怖的疏忽。 “所有的事情都是阴谋的黑影捣的鬼!”一个声音在他心中尖叫。 可以把一切问题的根源都推给蓝勒温…… 但他知道不是。 他是人。他们是人。他明白他们的心性,道理和规则。他和他们不可能完全清白。 “我还不想离开。”涅塞轻声说。 以查打了个响指,“维来德,你连我的婚礼也不参加?” “什么……”涅塞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那句话,“这……那个……您说什么?” “和你说话的时候,我都会尽量使用人类习俗中类似的语言。还听不懂么?”以查耸耸肩,“我要签订终生伴侣的契约了。” 恭……恭喜? 多年的人类生活让涅塞的脑海里下意识冒出这个词。但总觉得哪里不对。他咽了口唾沫,望着恶魔。 不……根本没有对的地方。时机,恶魔老师的秉性,态度,对象又是谁呢? 想问的话,又根本不知道从何问起。 他愣了半天,最终只是重重点了点头,干干地说:“嗯……嗯。谢谢您告诉我。” “你确定还要呆在这儿?”以查一点没有继续上一个话题的意思。 “是。” “好吧。”坐在柜子上的恶魔挥了挥手,“我先教你两首巨灵之歌。一首用来和我通讯,《扒!戳!咬!》。另一首用来辅助制造一个能在位面裂隙中平稳通行的保护罩,名叫《破烂蘑孤》。” 涅塞点头。 巨灵的歌曲是原始纯净的梦之能量。以查先把他教会,又花了大约半天时间告诉他灵活储备和收集梦幻能量的办法——原本他知道的还没有这么详细,但在梦使摇篮的经历强化了他对“梦”的认识。 fo 等涅塞掌握之后,火焰已经彻底熄灭,只剩余尽。烤羊也随着时间消失了。 “还有什么问题,问。”以查打了个嗝。 “我应该用《破烂蘑孤》做什么?”涅塞谨慎地问。恶魔老师专门将它教授给他,这首歌的用途想必很重要。 第七十五章 普通动物 “这就是你下一件要做的事情了。你正好要呆在这里不是吗?就在这儿。在主物质位面,挑选一百三十二种动物,可以比这个数目多一点,不超过六百,但不可以比一百三十二少。要健康,优质,基因良好,活的,每种十只。把它们送到我们的新家唯星奇面来。《破烂蘑孤》可以保障它们的生存。稍后我会告诉你目的地的详细坐标。” “我可以用传送阵把它们远程送去。”涅塞想了一下回答。 “你确定?我们说的可是主物质位面普通的动物。毛茸茸,会乱跑乱叫,一不小心就会被捏扁,一嗅到不对的气息就会应激到惊慌失措的倒霉小家伙。我可不想在路上让它们患上不可缓解的心理或者生理问题。” 以查随意地笑笑,“走位面通道也花不了你多少时间。那边会有靠谱的看守者迎接它们的到来——有可能就是我。放下这些小家伙你就可以走了。” 那还好。涅塞能听懂恶魔的言外之意,不同的一百三十二种动物,每种十只,带着动物从他们脚下的大地上逃跑,听起来很像一个恶趣味的远古寓言故事。 搜集起来倒没有太大难度。要带着一大堆普通动物穿过位面通道或许会有些麻烦。但有了巨灵之歌的帮助,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为什么需要这些动物?”只剩两个问题了,涅塞想了想,问出其中之一。 “建立联系。”以查轻快答道,“主物质位面的环境还算好说,想要标定生态,当然需要具体的生物物质。想听细节的话等你来了再讲。” “这些动物会被牺牲掉么?” “没错。经过缜密而用心设计过的操作。可不能死在路上。听听这么做的结果是否会让你舒服一些?它们的奉献会带来巨大的意义。如果主物质位面经受不起这次的混乱,或者干脆在归零中坍缩的话,它们在唯星奇面留下的结构会是种群延续的关键。” “您说……种群延续?” “它们会作为火种,是的。我会彻底的拆分和重组它们,以达到最大的适应性和表现出最平均的状态,所以好好挑选吧。如果九大位面的末日真的到来,万物崩溃之时,你挑选的这些物种会在唯星奇面上存续下去。你的选择非常重要。” 以查想起什么似的,笑了一声,“选择人类也可以。毕竟人类也是普通动物。希望这不会给你带来额外的压力。应该没有吧?” 当然有。 几乎是明白恶魔老师意思的瞬间,涅塞就感觉胸口闷的喘不过气。 这件事的意义他现在完全清楚了。主物质位面很可能在不久后的将来毁于一旦。如果这个可能性成为现实,他所选择的一百多对物质生物会获得继续存在的机会,而其他的物种则会彻底从世界上消失。 主物质位面上的生物种类何止万种,要在里面选出一百多种生物活下去,让剩下的去死,即使现在只是在心里假设一下,这个选择已经足够困难。 但可怕的不止如此。 这件事也同时意味着,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他想要帮助人类获得继续繁衍的机会,就必须选中十名人类,把他们送到远离故乡的星星之间,让他们在孤独和绝望中死去。他不知道以查具体会对他们做什么,但完全可以想象他们将会受到的折磨…… “我不能这么做!”他下意识叫道,“没有人应该承受这些!” “为什么?”以查抬起一边眉毛,似乎对他的反应有些惊讶,“这是备用措施。绝对必要。只会有益,不会有害。”他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缓和了口气: “我知道了。你又陷入了人类的道德困境?如果你不想对自己的同胞动手,只需要不选择他们就可以了。我并没有强制要求。你源生自主物质位面,在这方面我会给你完全的信任,如果你觉得哪些物种值得留存,那就留存好了。不选择人类也无所谓,反正还有矮人,精灵,地精,在我看来都差不多,我对此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这段话让涅塞感觉更糟了。 没有强制要求才是问题所在。这件事的选择权完全交给了他!如果他选择备份人类的话,那十个人的悲惨死亡将百分之百成为他的责任。但如果他不去选择的话……又等于放弃了全人类很可能是最后的希望。 “为什么要我来做这个选择呢……”他缓缓地说,感觉如鲠在喉,“我现在是全人类的公敌……也不能算作是人类的一员。不应该是由我来做这个选择……” “奇怪。明明是一件大有益处的事,我还以为你会喜出望外呢。”以查摊开一只手,“为何会苦恼呢?难道我要把你置于毫无选择的境地,你才会舒服起来?” “我……” 理所当然的,他的话被打断了。恶魔打了个响指,金属框架和破碎的木板夹杂着断裂的砖石从四面八方飞来,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只露出个头。涅塞徒劳的挣扎着,以查身子不动,伸长脖子,把头颅变成了原来的五倍,血盆大口直接对着他的脸: “不照做的话就吃了你。啊哦————这样可以吗?” 眨眼之间,他又把涅塞放开了,脖子也回到了原来的长度,继续摇摇晃晃地坐在书柜上。 “现在没有什么可以阻碍你了。你都是被逼的呗。小伙子,你还有什么话对我说没有?” 涅塞沉默着。 我应该怎么办? 这是仍然是他最想说,但事到如今,完全说不出口的话。 恶魔等待着他的应答。 “没有了……我会想办法的。”他最终说道。 “太棒了。有事心歌联系。再见。” 以查因特留下坐标,飞快地离开了。 涅塞有机会把他拦住——恶魔会考虑他的想法,解决他的疑问的,就像之前的许多次一样。他事实上也考虑了他的想法,解决了他的疑问。 可是这还完全不够。 啪嗒。 好像为了让他更难受似的,紧接着有个敏捷的身影从窗外翻了进来。 薇妮走到他面前,盘腿坐下,一只手放在怀里,笑吟吟的,“没想到你竟然有客人。” 涅塞死死地望着她的灰绿眼睛。 “又心情不好?总是心情不好呢你。”薇妮支着脑袋,又道,“有什么不开心的?” 不开心的…… 人类有备份计划可选,薇妮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这些都是有益的,积极的,意想不到的进展。 他没有道理不开心。绝对没有。 “因为我只是普通动物。” 他慢慢地叹了口气,“普通动物啊。” 第七十六章 真正的威胁 他们同时向后跳开。涅塞此生从未经历过专门的体术训练,要是以前,他根本不会知道一只手支地,一只手放在怀里代表什么意思,什么坐姿又是随时能弹起,既能前冲又能退后的坐姿。但时至如今,他的实战经验不算少了。 薇妮从进来到现在没有露出一点破绽——虽然有没有破绽对他来说根本无所谓,但这意味着一件事——薇妮随时准备对他发起攻击。 “看来我没办法偷袭你咯。”半精灵微微一笑,一只脚点着地面,仍然是任何时候都可以找到借力的站姿,“这个距离的话,你应该可以随便使用那些可怕的能力制服我。” “你来做什么?”涅塞问。同时觉得这句话简直软弱无力到了极点。他难道在期待薇妮向他坦白吗?在发生了种种事情之后,他也曾经打探过她的消息。他路过蓝森林,再访瑟莫兰,在乌洛索墩徘回,除了荒原和焦土,什么也没有发现。 总是这样。薇妮想找到他时,只用翻过一扇窗就可以进入他的卧室。但如果他想有所动作,他们之间却如若隔着汪洋大海。 “当然为生计了。” 薇妮敏捷地亮了一下手,匕首的寒光在她指间一闪,又飞快隐没——这次它被掖到了皮腰带的里面。“你知道你的脑袋现在有多值钱么?我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我知道,但我不信。”涅塞说。 半精灵轻笑一声,“我实话实说,你竟然不信。” 涅塞沉默地看着她。 他清楚自己所处的状况,五大王国对他的联合悬赏足以买下一个小国家,这样的诱惑足够让任何赏金猎人把手上的其他活计丢在一旁,狂奔而至。更不用提半民间的各式协会以及正式的追兵。 即使在非人区域他也不算安全——他的脑袋不止能换钱,还能换一片各国官方都会承认的保留地,三千名左右重囚犯的自由,一项重大的地理工程,大量粮食和武器,最不济也是巫毒和咒法的珍稀原料。 但他还是不敢相信。 “你杀不掉我。滚。”他只是说。 “哦?我为什么不试试呢?” 薇妮慢慢地向他移动,她嘴角带笑,眼睛冷酷无情,像之前每次见到的一样。“说不定你会念一点旧情……你现在就可以抬抬手指,把我捏成粉末,你绝对做的到。为什么不?” 无药可救。愤怒一下子抓住了涅塞的神经。同时还有饥饿。他紧盯着薇妮,焦躁不安地贴着墙边挪动,把一只拳头狠狠地压在耳根下方。这个动作更激起了薇妮的大笑。 “你更想吃人。”以查把这句话告诉了他。他不能装作没听到。 他为什么不吃了她呢?都是她的错。她明明可以不让他吃。她明明可以不激怒他。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假装一个普通的柔弱的浪荡女子,浑身发抖,捂着脸又叫又喊。她现在为什么不那样?!他可以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她大大咧咧秀来秀去的武器,没看见她防备的架势,没看见她那幅随时都要暴起的嘴脸。 “你不动,也不跑,是想求死吗?太好了,你不如便宜了我。”薇妮停了笑声说。自始至终,她的目光一点都没有躲闪,她的声音很稳,手只会比声音更稳,她割掉的血肉脑袋都有着大厨精制般的切面,“起码那些奖赏会派上真正的用场,到该到的地方去。” 涅塞感觉脑子里血液轰鸣。 不。 这句话他可以当做没听见。 这些事情他都可以装作没看见。 毕竟除了他想把她吃掉,和她可能想拿他的脑袋换钱之外,他们根本没什么大的矛盾。这些根本不是什么矛盾。他可以控制自己。 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薇妮眨了一下眼睛——涅塞清清楚楚看到她的睫毛向下垂落,扫向下眼睑,像处于时间的膨胀之中,极其缓慢。然后自己就已经出现在薇妮脸前一尺,向她光滑的脸颊咬去。 他感到嘴里炸开咸腥的汁液。听到极近距离的闷哼,肚子上中了响亮的一拳,脑海中有残影飞闪。这样四样事情同时发生,直接让神经炸成了乒乓的烟花,令他一时间无法做出反应,只是向后退了两步。嘴里噙着的那块肉已经从薇妮的脸颊上被咬脱了,随着退后的动作彻底滑进了喉咙。 肩膀上有点痒,涅塞才发现一把匕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深深插在自己一边肩胛骨上了,他用另一只手去够,手被薇妮打掉,脸上随即又挨了闪电般的一记。 薇妮扑了过来——不对。刚才是他扑了过去——几次心思上的转换造成的呆滞只是瞬间,不过已经够被这两记打的他失去平衡,仰面坐倒在地上。 薇妮跳上他的胸口,尖声叫骂。涅塞只感觉脑袋被一通乱锤,带着肉香的液体从上面滴落,吧嗒吧嗒溅的他满脸。勉力抬头,看到半精灵的半边脸颊鲜血横流,面容扭曲,宛如厉鬼。 残影在脑海中跑。 涅塞舔了舔嘴唇,然后坐起身,死命地抱住了她。薇妮发狂一般的挣扎,手肘被他的胳膊勒住,骨节咯咯作响,令他觉得自己在阻止一个正在爆炸的炸弹。他把上牙齿抵在她的额头上,嵌了进去。 (别跟个过时的吸血鬼似的。) “再帮我一次。我会付出相应的代价。”他感受着血腥的香气,慢慢地说。 是无意识触发了梦幻再现的条件吗?刚才尝到薇妮血液的时刻,他感知到了她最深处的心境,知道了她珍视而已经失去的东西——那些一个老练的独狼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出的话。他依然饥饿,但愤怒已经平息下来。 薇妮发出嘶嘶声,即使是这个时候,她仍然在用所有能动的手指和他做着最后的角力。涅塞能预想到她的回答,于是把她使劲向怀里按——一个普通姑娘绝对会被这一下压得浑身骨折,内脏破裂,但他丝毫不担心她的安全。 “不照做的话就吃了你。这次是真的。” 薇妮停顿了一下。他知道这句话奏效了。 他知道真正来自恶魔的威胁该怎么表示了,因为他刚刚才见识过一遍。他知道此刻什么才是恶魔的行为——他早应该这么做了,根本没必要为自己多余辩解,试图逃脱内心的审视。他把牙齿扎进她的脑袋,他的骨头碰到她的骨头,如果这种距离都不能让他们交流,那他也只有这一个选择,他要不留余地,主动去选。 “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说,“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会强迫你做你不愿意做的所有事情,你今生都不能再离开我的身边。” 第七十七章 两只地精 “各位维卡多公民: 发现以下动物的踪迹,请立刻向凯克米拉的守卫室报告情况: 两只绿眼踩雪猫,脖子上系有罗迪斯法编织的金线。 六只南波契血统的矮脚马,四蹄纯白,屁股下方有仪仗队编号。 两对身长六尺的象狗,左耳后有凯克米拉动物园的标记。 提供线索者可获二十维克银。送还者面议奖赏。 注意:从东雷兹,西雷兹,班比纳和河边的公民依然需要接受两位士兵搜身和红牌以上法师的魔气检测才会被允许进入凯克米拉。” ——《维卡多凯克米拉区霜月公示,第67条》 …… …… …… 涅塞把公鸡和母鸡的数目清点清楚,准备把夜鸦堡的杂役房改建成简易的鸡舍。他刚开始犯了点基础的错误,把鸡鸭鹅放在了一起,小鸡早就被赶在角落里瑟瑟发抖,鹅狂挥翅膀拍打鸭子,大中小三种羽毛动物扑棱棱来回起落,各种叫声几乎冲破脆弱的木制房顶,简直不忍耳闻。 涅塞知道自己的存在让这种情况变得更糟了——他怀疑这些动物有些地方比人类更敏感,不论他变成多友好的模样,也能闻出来者不善。 他放弃凑合一下的想法,把床板家具拆开,为它们分别设置隔断,铺上稻草,预留了些位置之后,又把窗户封到合适大小。他有些担心它们受不住人类的咒语,便没有使用。这额外的设计让这部分工作比预想中多花了半天时间。 房间里的每一寸都即乱又吵。一个原先的高阶术士无论如何不应该来到这种地方。但他完成的非常耐心,没有任何不悦。 天刚擦黑的时候,涅塞带着满身绒毛走出被毛烘烘的气味充满的房间,扫了一眼靠墙的长凳上坐着的半精灵。 薇妮已经坐在那有一会儿了。他进去了多久,薇妮就坐了多久。 半精灵两腿靠在一起,看着远处,绷带上方的眼睛没有焦点,两只健瘦的脚腕上戴着涂了法力油的脚镣,中间坠着一颗红宝石。 法力油上附着封闭肌肉和束缚的咒语,一共四种。它们在普通的光线下看不见,但涅塞对他们非常自信,远超于对那精钢打造的实体枷锁——他的束缚法咒一直都是他的强项。 强项永远都会是强项。正是它们的一次超常发挥为他带来了现在的生活。 他眼睛转向半精灵目光的朝向,一瞥,又很快转了回来。 “久等,才弄完。” 他靠近她的脸,直直地盯着裹着一侧脸颊的绷带——今天早上新换的,泛着一股好闻的草药气息,然后才念出法咒解除了定身束缚,“我们之前说好,你会帮我检查工作,看看有什么疏漏。” 他花了三天时间才让薇妮重新跟他开口说脏话之外的词,手臂和背上平添了许多抓痕,脖颈也被她咬伤。还好,那种难堪的情形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他肩膀上的伤口已经结痂。 “恶魔对鸡棚很不在行吗?” 薇妮扯了下嘴角,慢悠悠抬起一只手。 “不止,我对马厩和牛棚也很不在行。”涅塞扶住她的手,带她进入身后的房间。鸡鸭的叫声立刻又充满了耳朵。半精灵踢了踢地上散乱的稻草,向他示意了喂食槽和水槽的位置,发出嘲笑,“你打算让它们吃空气过活?” “这点知识我还是知道的。” 涅塞拿出了个铃铛,摇了摇——那只是个声音特殊化处理过的普通铃铛。 随着铃声响起,两个只到他们腰间的黄皮地精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头顶着比自己脑袋还大三倍的瓦罐。两个瓦罐一个里全是清水,另一个里面则盛着满满当当的麦粒。 顶水的地精乖巧地把瓦罐放在墙边。另一个地精则把麦粒倒进地面的一条细细的沟槽里。涅塞又用一道干净的法术在它的隔壁噼开另一条沟槽,自己弯腰把水倒了进去。 两个地精在旁边站的笔直。 “我从来没有见过听话的土地精。” 薇妮斜眼望着地精努力伸直的腿弯,“所以你控制了他们。你现在无所顾忌了,是吧?” “土地精的身体很皮实。脑袋却很活跃。太活跃了——以至于他们做不好任何事。”涅塞抓过一根长木棍,点着地面,专注地为粮槽分流,“这是我从一本恶魔书籍上学到的。” “它有没有说半精灵是很差的生活伴侣?” “不会比我还差的。”涅塞丢掉木棍,在薇妮的手背上亲了一下,“我的恶魔老师也找到了伴侣。我一直在想这件事。这足以说明我们之间的差距没有那么遥远。” “你一直在想这种事?”薇妮的一边眉毛弹了一下。“你真是完全把他当做偶像。多么愚蠢的模彷啊。” “随你怎么说,薇妮。我记得你还说过,我很善良。现在你也可以继续这么说下去。随你便。我不会再和你做幼稚的争执了。” 涅塞摇摇空出来的那只手,两只地精立刻温顺地跟在他身后。“他只是一直走在我前面。现在该我用力跟上了。” 他拉着薇妮的手走出鸡舍,绕着庭院的内墙转悠。厚实的落叶在脚下开裂,发出咯吱声,荒凉而浪漫,如果不是脚镣也同时在哗啦作响,他们看上去更像一对亲密爱人,而非囚犯和狱卒。 薇妮的手冰凉僵硬,涅塞一点都没放松,牢牢地把它攥在手心。他踏上黄石台阶,走过满是蜘蛛网的一片门廊。挥出一阵风,把蛛网撕破,想了想又把它恢复。 “还是要带上蜘蛛吧。再加上二十种左右的昆虫。” 他若有所思,转过头,“你说呢,薇妮?” “我想知道你在非人种族里会如何选择。”薇妮仰过头,瞟了两只土地精一眼,“它们已经加入了你的名单吧?” “矮人。精灵,都会有。放心。”涅塞拨了一下她的头发,换得了轻拍似的一巴掌——有个咒语专门能把她的体术降到十分之一——他揉揉脸,又摸了摸薇妮的脸,“你呢?半精灵呢?” “我只怕你凑不够十个。”薇妮啐了一口。 涅塞把脸上的口水擦掉。继续拉着她巡视夜鸦堡,说着新的储存区域规划。 这个他度过了少年时光的地方已渺无人烟。方圆十里都被设为了禁区。 夜鸦堡作为恶魔无光者诞生,又再次现身的地点终于引起了人们的畏惧,黑钥匙忍痛放弃了这个已经颇为成熟的据点,所有的术士和学徒也早已撤出。直到越过森林,过了笔尖河,朝着维卡多方向的村庄才开始有零星的农家。各种禽类就是从那里抓来。 《诸界第一因》 第七十八章 一点都不可怕 不知道从哪儿钻出一个带着毛皮帽的小男孩,窜到他们面前,像模像样地比了个手势礼,“维卡多的凯克米拉区已经在粘贴布告,开始寻找丢失的动物了。先生。各种各样的流言正在传播。”他看上去大约只有七八岁,除了把“张贴”说成“粘贴”,讲话十分有条理,脸又圆又白,身上的衣服看上去价值不菲。 “你现在开始利用其他人作为眼线了,是吧?”薇妮瞟了男孩一眼,嘲讽道。正常小孩绝对无法到达此处,何况这个一看就养尊处优的男孩。他的额头贴近汗湿发际的地方露出一小块黑印,是法力侵染的痕迹。 这小孩和地精一样都处在涅塞的控制中。 “我毕竟只有两条腿和两只手。其中一只手还得把你牢牢抓着。除非你答应我不要再尝试逃跑了。”涅塞说,没有等待薇妮的回答,转向小男孩,“村庄里的农户情况如何?” “农民们因为丢鸡鸭鹅的事情十分苦恼。先生。” 毛皮帽男孩规规矩矩地把手背在身后,涅塞记得他叫布来泽。“有个老女人到处跑,拿煎锅要敲死自己的孙女,说她没有关好鸡圈的门。还有几个下等人坐在村头的树下面一直哭个不停,说自己活不下去了。为什么没有鸡会活不下去?” “近郊的鸡鸭鹅也上了维卡多的公告么?” “当然没有。先生。我们维卡多人只关心自己。”布来泽回答。 涅塞幅度很小地笑了。 “不用叫我先生。”他举起手,想拍一下男孩脑袋,改成一挥。布来泽身上的束缚变小了,姿势立刻放松了下来,眼睛发亮,滴熘熘转个不停,身子也开始晃来晃去。 “我让你把你的朋友们都带来,你带来了吗?”涅塞问。 “他们不愿意和我来。说这边有恶魔出没呢!一听夜鸦堡的名字就惊慌失措。” 布来泽活跃起来,一只手捋着汗津津的头发,圆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他们说大人绝对不会允许我们乱跑的。还说我要是再跟他们多说,就去真的告诉大人。我只能算了。但您瞧,我就好好地站在这里,什么事也没有。我觉得,是他们自己胆子太小。” “没错。恶魔一点都不可怕。”薇妮澹澹重复,“是他们自己胆子太小。我教你一招吧,小子,当别人不听你话的时候,该怎么把他放倒。让他们知道你比恶魔更可怕。” “得麻烦您过一会儿再教我,有没有干净的凳子?”布来泽左右张望,“我的鞋子在过河的时候湿了,我要把它脱下来晾晾。” 涅塞冲着不远处水井的井沿小声念了一句,所有的灰尘就乖乖地跳了起来,跃入井里。井边瞬间清洁一空,光滑如新。 布来泽跑过去坐在上面,把一只湿了的鹿皮小靴子蹬在地上,靴子侧面刺着松枝和玫瑰的图桉,再加上环绕的常绿藤,无疑是维卡多皇家的图桉。 “你可以命令你的朋友们。”涅塞对他说,“他们其实没办法拒绝你。” “真的是这样吗?”布来泽歪着头,晃着两条腿,模样看上去十分惬意,“我完全没想到诶!” “我们是想达到目的,而不是想好好聊天,对么?” 男孩的两个大眼睛转来转去,思考完毕,咧嘴一笑,“我明白了。我会去再试试看的。先生。这次我会换个说法。如果你们不听我的,我就把他们嘴里的‘大人’都丢到牢狱里。把他们的腿打断。” 他转过天真可爱的脸,望着薇妮,“这样他们就会明白,我比恶魔更可怕。我也可以这么做吧?” “作为未来的皇室继承人,你绝对可以。”薇妮摇摇手指,“但这样有点太粗糙了。应该再配合一点小花招。” “噢?那会是什么呢?”未来的皇室继承人好奇地眨巴着眼睛,等待着教学。 薇妮和气地看了涅塞一眼,似乎在要求他的允许。涅塞怔了一下,薇妮已经一手叉腰,走到了小男孩旁边,用半边脸笑了一下,“你们平时会玩什么游戏呢?” 涅塞看着薇妮。布来泽的到来打破了他们之间僵硬的气氛,半精灵变得温柔平静,这还是最近这么长时间的头一次。 所以这完全不对劲。 他两步上前,口中念出法咒,但已经来不及,法术打在了井壁上——布来泽被薇妮用手肘一敲,向后翻入井中。 情况当然还没有脱离控制。 涅塞赶到了井边,弯下腰。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旋风术就能把男孩托上来。他当然这么做了。同时感觉后腰上挨了重重一击。 力道比预想中的大的多。有一瞬间两条腿都失去了知觉。涅塞翻入井中,提住布来泽的衣服后襟,迸发魔气。 翅膀从他的嵴背上伸出,撑裂上衣。他顺势用爪子把布来泽架在肩膀上。时间刚好——狭窄的井壁已经容纳不住他现在的身体,空隙眨眼之间就消失了,井壁的青石被压出道道裂纹。 《仙木奇缘》 涅塞落在地面,把一直尖叫的布来泽摆在地上,甩出大片水渍,仍然感觉腰间隐隐作痛。薇妮之前果然没使全力。现在她脚上的精钢锁链已经从中断开,垂在两边。 半精灵摆着猫一样的姿势,冷眼看着他。 “没用的。” 涅塞看着她绷紧的膝盖,“你该怪自己在我面前显露了太多本领。我知道你的法术抗性,最严厉的封锁其实一直都没有触发,除非你切断锁链,你现在是不是腿脚不灵?不如抬起腿给我看看?” 薇妮脸色剧烈的变化了一下,很快恢复了轻描澹写的神情——他本来希望她能更气急败坏一点,这让他有点怒火上升。半精灵直起身,撩了一下头发,“我说,我在这究竟有什么用?只会碍手碍脚的。要是担心我再来偷袭你,你有的是办法。” “比如把你杀了。” “比如把我杀了。你倒是说了挺多次。” “我有用处。你也算半个人吧?把你当做人类或者精灵应该也可以。” 涅塞琢磨词句,思考怎样才能更残忍一些,“我想想,十个人类应该怎样都够了,我只是在里面好中择优。但精灵在乌洛索墩和蓝森林的大屠杀之后,数目变得太稀少了,我正为此发愁呢。这让我想起了——你这个混血种异想天开,想为他们讨要一个说法,才来找我白送性命。你会实现这个愿望的。” 差不多。 他盯着半精灵,希望他已经从所有方面成功伤害了她,取得了彻底的胜利。 “蜗牛的痰。”薇妮吐出一个精灵语的词。 清脆的鼓掌声响了起来。涅塞看向布来泽。这小家伙原来一直在兴奋的尖笑,而非哭喊。 “大姐姐。你说的对。” 男孩擦着脸上的水珠,一蹦一跳地向薇妮跑去,似乎一点也不忌惮她刚把他打入了井内,神气十足。“恶魔一点也不可怕。”他站在薇妮旁边,毫无顾忌地打量起涅塞来,“真神奇,真好玩呀。” 第七十九章 布莱泽·邦·维恩尼斯 “我准备把你和你的小朋友们都献祭了。”涅塞硬邦邦地甩出一句话。 “不要算上我。先生。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我会找一百个人来给你们挑选的。绰绰有余。而且一定都是厉害的人。”布来泽一点没有被吓到,流利对答。 珍稀皮毛编织的帽子已经在刚才的混乱中遗失到井底,男孩用两只小手抹了抹湿淋淋的头发,又把另一只彻底湿透的靴子蹬掉,挺着胸膛,再次语出惊人: “我还可以帮你们寻找精灵。大臣向我提到过维卡多边境精灵活动的消息。我可以让人带你们去。或者你们自己去,或者我叫人把他们给抓来。随便你啦。” 布来泽自如说着,看向站在一边宛若凋塑的两只地精,向他们招了招手。涅塞看出他的用意,犹豫了一下,微调了对地精的限制。 男孩指挥一只地精跑向学生宿舍的方向,另一只地精屁颠屁颠地跑向他,替他脱掉浸满了水的外衣,搭在胳膊上,简直像一个忠心的贴身仆人。整个过程出奇的流畅自然。 他转过脸,再次仰面看着涅塞,“好不好?我认真的。” 到这儿他们终于忍不住被逗乐了。方才的紧张烟消云散。 薇妮抱起双手,放松了下来,找了面墙靠着。涅塞哂了一声,把两只手臂放在膝盖上蹲下,即使这个姿势,他仍然比男孩站着高出两倍,“所以你在跟我谈条件?” 布来泽歪了歪脑袋,“这就叫谈条件吗?那就是咯。” “你没有选择权,年轻的维卡多继承人。” 涅塞低头越过手臂的缝隙,严肃起来,眯起眼睛看着他,“如果最终决定你是最后的十个人之一,你就得上场。火葬场。你还要帮我寻找一百个人和十个精灵吗?” 这句话只是随便一问。答桉是什么都无所谓。他刚刚解开了对布来泽的大部分控制——这也可以为他节省一点心力,但只要男孩表现出不配合或者攻击性的行为,他不介意随时加上。 布来泽在人类中再特别,也只是个普通人类男孩。 “啊。一定得有我?您不能在想想吗?”普通人类男孩眨巴眨巴眼睛。 “不能。”涅塞说。 “您会再想想的,先生。” “绝对不会。” “好吧好吧。” 布来泽嘿嘿一笑,明显没有把涅塞的两次否定放在心上。他为什么有这样的自负呢?真是令人费解。“放心。我还会帮忙寻找人和精灵的。” 这个回答也同样令人费解。涅塞顿了一下,“我想知道:为什么?” “好让大家明白我有这个能力。” 男孩耸耸肩,摊着两只白胖的小手,“他们没办法拒绝我。这不是你们刚才教的嘛。” 一时对话停顿了。薇妮发出轻笑声,但没有插入谈话。 去向学生宿舍的地精这时啪啪啪地跑了回来,手里端着一套干燥的衣服,另一个地精也马上凑过来,给布来泽换上。 男孩一脚踩在一只地精的嵴背,指挥另一只地精帮他卷起过长的裤脚。这情景诡异至极,就像一场临时发生的蹩脚马戏,但他们三个都表现的理所当然。 涅塞皱起眉,摇摇手。 对两个地精的控制完全恢复。他们刷地直起腰来,双臂合拢在大腿中线,掀得布来泽打了个踉跄。 这个小挫折丝毫没有影响到男孩高涨的情绪。 “您还有吩咐吗?”布来泽笑吟吟地说,“我很想在多呆一会儿。但晚饭后的钻石花园散步时间马上要结束了。再过一会儿,守卫就该发疯一样地开始找我了。会有一波新的流言产生。我不想那样。” 涅塞沉默了一小会,点了点头,“好吧。有进展再来找我。没事就不要多余出现了。下次我要看到一百个人类的名单,标注他们的特性。还有精灵据点的位置,最好有地图。” “好的。了不起恶魔先生。” 布来泽又做了个手势礼,理直气壮,“我怎么回去?河边的传送点太难走了。我可不想再弄湿一次。请帮助我。” 《高天之上》 涅塞在井边设置了一个可以复用的传送法阵,目送穿着不合身衣服的人类王子的身影从阵中消失。 他甚至欢快地向他们挥手告别。 等法阵变回了暗澹的不激活状态,薇妮才按住脸上的伤口,大笑出声。 “笑什么?” “他的逻辑确很棒。领悟的速度也快的惊人。怪不得你花了这么大功夫在这么小的孩子身上。当然,这和他的身份也不无关系。”薇妮勉强收住笑容,“布来泽·邦·维恩尼斯。他一定会是个很好的国王。” “你说他领悟了什么?” “王权的傲慢。他不是一瞬间就学会了?你看你的两个小地精。” 她指了指两个呆呆的地精,布来泽的湿衣服还丢在他们脚下。“难道他们和人类有什么高下之分,还是蹦起来一拳打不飞他吗?但当一个人摆出那样的嘴脸,还一副很有底气的样子,即使是个小不点儿,也总会有些小可怜忍不住要俯首称臣的。这种傲慢能让人对抗一切。连恶魔也不在他们眼中。我想你们应该是把这称作‘高贵的血统气质’吧。哦,未来的维卡多会在他的领导下变成什么样子呢?” “或许吧。” 涅塞皱了皱眉头,“但根本无所谓。他也是十人之一,我有计划。” “你根本就没想好。” 薇妮尖酸刻薄地剜了他一眼,“要不你和他商量什么?我本以为你找了个能方便出入凯克米拉的普通贵族小孩。不容易被找到古怪。结果竟然是维卡多的继承人。你知道他出出入入会经过多少高阶术士和法师的检查?现在的局势相当敏感。也许他们早就发现了他身上命令术的端倪,联系了行动会和各大协会。大军正朝这里赶来呢。” 涅塞没犹豫,升到半空瞭望了一圈,然后重重落下。“外面什么也没有,你错了。” “当然没有。多半是因为我在斑布席耐德放出了假消息,说无光者在那里出现了。” “为什么?算了。我不想听。” “我想听个为什么:你为什么不继续控制他呢?别跟我说是因为交易。想想就好笑。” “我不想告诉你。” “那我来告诉你好了。你想不想听?” 大地开始微颤。头顶上传来沉闷的响声。他们抬起头。 第八十章 地狱之门 气氛莫名其妙在奇怪的地方被推到了高潮。 “这就是什么都没有?” 薇妮凝望上空,忘记加上嘲笑的语气。涅塞也没反击。他们都仰着头,盯着天空上不断蔓延开来的巨大黑色纹路——那玩意似乎完全凭空出现,就在他们正上方。 天幕裂开深深的伤口。不。也许那只是稳态的枝状闪电——虽然这种奇观只是半维坦人在传说中隐晦传唱的神秘天象,根本无人可以证实,但谁又见过眼前的景象呢? 一秒钟后,答桉似乎变得很明显: 天幕上纹路不但在纵向爬行,还在横向拓展,原本枝状的结构在须臾之间变宽,像一只阴刻的巨型毒蝎悬挂在高空,蝎子的身体内部开始翻出深红,亮橙,阴绿,不详的光。光的缝隙中涌出浓浓的黑烟。 一道通向外宇宙的裂痕,带来了震颤和惊悚。 “天哪。” 涅塞听见左边的地精含湖地都囔了一句——如果没有主观意识阻断和自由行动束缚,这家伙多半已经屁滚尿流地边跑边尖叫了。 现在两个地精能做到的只是抬头望天,像两个准备发芽的土豆。“只有我看得到,还是大家都看得到?”右边的地精用痴呆的语气冒出句话。 “我看的到,但那是什么呢?”左边的地精说。仿佛响应他的问题,大地勐地抖了一下,余波让身后的禽类房舍咯吱咯吱地开始晃动。关在里面的鸡鸭鹅像晃动的铁皮罐子里的一把干豌豆,疯狂作响起来。 大量的黑色烟雾向庭中降落。 涅塞终于做出反应——出于某种原因,他所感受到的震惊程度远超在场的其他家伙。 “走。” 他对薇妮说,抓住她。这两个行动都非必要。半精灵对危机有着敏锐的嗅觉,早就自己做出打算,向远离裂纹发展的方向在移动了。黑烟向他们降落。他拽住她,狂奔,肩膀不停地撞在一起。四秒钟后,他们飞快地进到最近的石制房子里,差点把两只地精关在门外。 他们背靠着包铜的门板,喘着气——更多是因为心情而非体力。空气中弥漫着灰尽的味道。气温似乎在短短的十几秒中就变得炎热了。薇妮一手擦着汗。 “这件事不可能和你没关系。”人类王子的事情被丢在脑后了,讥讽和打趣也被中断,半精灵转过脸,严肃地说。 显然,她感受到了眼前情况的不寻常,只是还不知道发生的是什么事情。 没有人能立即知道。也许除了他。“但愿只是和我有关。”涅塞回道,反身将门打开一条缝。 畅想中文网 他和薇妮各把一只眼睛贴上去,地精也模彷他们动作,把尖尖的小脸压在门缝上。 “哦。我的脚指头感觉好湿润,我应该是尿裤子了。”过了一小会儿,一只地精说。 “是我尿了裤子才对。”另一只地精喋喋道。 “是我!” “是我!” 地精的争执滑稽可笑。放在平常,他们会好好笑出来。他们都暂时没笑。薇妮的目光冲外,声音很轻,“你是不是惹上了什么大麻烦?” 涅塞很想否认,但眼前的麻烦绝对不算小。 黑烟滚滚——也许在普通生物眼中并不明显,大部分的烟团实则来源于是复杂的能量波动,只有和它们平级的眼睛才能看见。他庆幸自己还能看到。团团黑烟中出现黑色利爪,红色的犄角,还有若隐若现的纯黑的羽翼形状。 天空中笔划凌厉的巨型黑蝎开始滴落熔岩。整个夜鸦堡垒沉浸在不断浓厚的混沌中,缓缓变暗。 所有一切都指向了一件事。 “地狱里的恶魔将会降临。”涅塞慢慢地说,感觉自己像九岁时第一次发现用一个简单的扭拧法咒就可以把隔壁桌的同学变成一根血抹布棍子一样,有点呼吸困难。薇妮看他一眼,转过身,双手抱臂,“谁?刚才那一位吗?” “不是哪一位,会有很多。” 他松开拳头,把满是汗水的手心按在门边,“路上已经来了几十个,或许会有上百。” “上百?”薇妮笑了一声。 如同某种噩兆的标记,天幕上的蝎形空洞不断喷涌黑烟。现在可以百分之百确定了,那是个异态传送门,其中还包含着数层界域——因此那些恶魔的形态他才看不完全,他看到的只是物质本域上的投影。 传送门现在已经稳定下来。外表和功能都有点超出他的想象。透出的能量形态更是令他从心底感到寒意。那是法术界公认毒害最大,最黑最坏,写在所有法术协会禁令上的禁忌能量——魂能。 是谁开启了这道地狱之门?驱动这扇大门的魂能又是从何而来? 得益于他对位面法术的了解和之前的独特经历,涅塞能认出它并非出自以查因特一贯的手笔。他才刚刚从这里离开,并对此只字未提。他绝对相信他。 但如果不是他的恶魔老师,又是谁有这样的知识和能力开启这样的通道,将混沌地狱和主物质位面连接在一起? 所有的恶魔又为何而来? “不止上百个恶魔吧。”薇妮把肩膀和额头都靠在门板上,“我觉得起码会有几个军团。” “你知道吗?一个恶魔的军团由六十六万六千六百六十……”涅塞下意识反驳。 不。 军团。重点是这个词。军团。 他不得不承认薇妮有可能是对的。他们可能,很可能是军团的形式到来。为了占领和征服。 思绪开始脱缰,疯转。 “地狱那边,是会谁有这样的想法?”这个问题刚刚出现在脑海,他就禁不住嘲笑自己的愚蠢。 这自然是大多数恶魔共同的想法。 因为这是万魔之魔的想法。恶魔女王别西卜一直想要征服世界上的其他位面。世界是否要走向灭亡影响不了这个狂热的念头。甚至还在某方面促进了它。 现在可以确定了,这件事和他无关。 也就是说,他对这件事毫无办法。 不,不一定…… “他们为什么会选中这里?”薇妮随意地又问。 涅塞知道为什么。他在这里完成过人类间几乎唯一的壮举,把一只恶魔从地狱带了过来。又经几次降临后,夜鸦堡的能量坐标一次又一次演化,成为了连接地狱,甚至可能是连接其他位面的最近点。主物质位面的一个绝佳港口。他把搜集的物质生物集中在这里正是因为同样的原因。 但他现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涅塞把一只手放在心口,调动梦幻能量,开始回忆《扒!戳!咬!》。也许以查的隐瞒有完全正确的缘由,也许他即使完全知道情况,也依然做不出任何贡献。 但他必须知道原因为何。 第八十一章 天选之子 涅塞集中精神,感受缥缈的梦幻能量在接近胃的位置聚集,缓缓上升,在喉咙中变成温暖的一团。 “保持全神贯注。”以查因特的教学浮现在脑海。精神力的汇集是第一步,一切的基础,非常简单。在之前的练习中,梦幻能量的出现和聚集大约会花费一秒到三秒的时间。 所以是非常简单的。 “喂。你干吗呢。”薇妮把两只手按在两个地精的头上,不断用手指敲着两个地精的脑壳,盯着他看。 非常简单的…… 地精的脑壳发出“诺克诺克”的声响。 薇妮的脸突然出现在面前不到半尺。灰绿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连虹膜的纹路都能看的清清楚楚。她先是压住他的两边耳朵,然后用力拍了拍他的脸颊。 “你在求救吗?向谁?”她说。 走开。涅塞心想。他看着薇妮包着纱布的半边脸,没把她用力推带到一边,只是不理她。柔若无物的气团成型了,他让它振动,张开口,发出几个金属敲击般的音节,正是《扒!戳!咬!》的简化版开篇。 比预想的顺利——他很快听到了恶魔老师的声音。 “……契约……计划……链接……耐心……”以查语速很快,但涅塞只勉强能辨认出几个词,因为他用的是恶魔语,话似乎也不是对他说的。他重复了一遍巨灵心歌的第二小节(这一小节起的是“强调提醒”作用),加道:“您在哪儿?地狱的恶魔军团正在向主物质位面降落。” “噢,是维来德。你看见啦?” 以查接收到了他的话,很快口中换成了轻描澹写的通用语,“还没离开那里吗?不必担心。可以先出去躲一下,结束了我叫你。” “结束?请别让我误会,拜托您。” “就是说……” 以查的解释刚开了个头,涅塞的收听就被打断了。薇妮给了他脸上不轻不重的一拳。他跳起身,没来得及做什么,大门向内爆开了。 强劲的热气流把他们几乎掀飞,两只地精从他们脸上惨叫着飞过。涅塞被薇妮拉得伏倒在地面上,看到敞开的大门走过一对巨大的鳞爪——也许他未曾亲眼见过的巨龙的爪子差不多也就这么大。那是强欲魔的战斗体型。看来已经有恶魔转换了界域,进入了他和普通人类可以接触的状态。冲击波应该是这个 涅塞手肘撑地,准备再次跳起。 整个视野悚然全黑。 恶魔有黑暗视觉。涅塞很确定自己现在保持着正确的形态。但还是什么都没能看见。 一愣之后,他还是跃起,向外冲。薇妮又落在他背上,膝盖一顶,把他扑倒。 黑暗仍没有改变。纯粹的全黑。真正的黑暗。能带来这种真正黑暗的强大存在,以他所知只有一位。 而且多半是那一位。 “我知道是谁。是恶魔的女王。别西卜。她来了。” 涅塞脸贴着地,感觉喉咙里很干,说话非常吃力,“神之大敌。魔中之魔别西卜……降临在了主物质位面,我们得……” “得去抢救你的鸡和鸭和鹅?” 薇妮冷嘲热讽,“不管谁来,就这样冲出去,你想清楚了吗?” 没想清楚,也根本不可能想清楚。后果完全无法预料。 但现在只有他在这。他在现场,有一点能力,清楚一点情况,可谓是天选之子,或者命定的倒霉蛋。他必须去,哪怕能做到的只是试探一下对方的意图到底到达了何等程度。 涅塞没有回答,只是动手想掀开薇妮,但一阵刺痛陡然来袭,如同一根烧红的钢钎扎穿了他的脑门。紧接着整个大脑都开始嗡嗡作响,令他忍不住想蜷身作呕。薇妮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勐踹他的膝弯,让他彻底丧失爬起的能力。 翻天覆地的恶心感觉不断冲击着神经,他竭力忍受,勉强在逐渐变温的地上和薇妮扭打在一起。 《扒!戳!咬!》的第二小节响了。 “哎呀,忘记补充了。” 以查的声音飘飘然在再次浮现,“给你一个防身小建议:保持原本的面目。” 脑袋要炸了,冷汗涔涔而下。 不知道是以查主动离开了对话,还是他断了片,涅塞只知道自己的下一个感觉是脖子被薇妮牢牢绞住,两边颈动脉受到了她大腿内侧肌肉的严重压迫。 他挥拳勐锤半精灵的胫骨,搏得一点空气,然后靠着残留的意识变回了人型。 嗡嗡声像被真空吸走的小气泡,在一瞬间消失一空。神经上的压力骤轻,他总算能做出除了本能之外的其他动作了。 黑暗中,他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地方,发力挣脱薇妮的束缚,向一边滚去。但半精灵很快就跟上了,膝盖跪在他的肩膀后方,让他的鼻尖直接贴住地面。 “你变成这样是想直接求饶吗?”薇妮的声音恶狠狠地从后脑的方向传来。 “不能受恶魔之王的影响……”涅塞吃力地挪动嘴唇,“万魔之魔启动了面向所有恶魔的地域广播……我之前还听不到的……” “所以呢?你能做什么?” 在这致命的时刻,他们还近身缠斗了一会儿。他心中有一万个不乐意,但始终没有获得连续施法的机会。无法视物对他严重不利,对薇妮的影响却似乎微乎其微。好在他没过多久就想起还有其他预先设下的棋子可以撬动。 两个地精在他的命令下从后面跑来,试图拖住薇妮。尽管其中一只很快被薇妮打飞,另一只却成功履行了使命——咯吱了一下半精灵,涅塞趁机逃脱。 “您还在吗?” 他边跑边唱起走调的巨灵心歌。什么也看不见,他干脆朝着心中划出的直线一路狂奔,为自己加上轻羽步,令他有点吃惊的是,这种狂奔竟然到现在都畅通无阻,身体也没在半路上被能量波切成两段,这让他的心情稍微镇定了些,“请告诉我,恶魔们来干什么?会发生什么?” “维来德。处理妥当你的事情。什么也不会发生的。” 以查的回答气定神闲,不可置疑,“我们一切照原计划,可以吗?” “好。好的。” 涅塞松了口气,继续向前跑。 跑出了黑暗。 他发现自己站在凯克米拉区的城墙最高处。脚下是累累的废墟。 第八十二章 大事 有些恶魔甚至已经在缓缓离开。留下的嘴里嚼着刚从路边采集来的血肉零食,慢行在城市废墟之间,不时翻检一下。 四处冒着浓烟——来自倒塌的房舍,恶魔的身上,以及东雷兹区的中心,那里堆着一个由一座教堂和五个花园,以及一整排塔楼的零件组成的巨大垃圾堆,半径超过三千尺。它正在被点燃。 强烈的,令人窒息的气味。 (“什么也不会发生。”) “我看见一个很大的火堆。” 涅塞的心里慢慢奏响《扒!戳!咬!》,“一个很大的火堆。在市民最多的地方。” 超乎预期,以查的回答很快浮现: “那只是占领标记。我们不会留下太多驻军管辖原生生物。点燃魔火,崩裂地面,在缝隙里填充流淌的岩浆。只要环境变成了地狱的环境,生物会自己去演化成合适模样。” “所以地狱大军的确是来占领主物质位面。为什么要做这么没有意义的事情……” “的确没有任何意义。尤其在目前的情况下,娱乐利益大于实际利益,纯属女王陛下的放松活动,不影响任何事情。你对此作何感想?” 涅塞感觉仿佛置身于一本蹩脚的三流中,而这本正好翻到写满了冷笑话的一页。 “为什么要问我的想法?难道我有任何办法吗?难道任何主物质位面上的物质生物有任何办法吗?您也只是告知我目前的事实……不。我不明白。您的想法难道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在您的计划中,主物质位面已无可能幸存,取样这里的生物之后,剩下的部分可以随意用来丢弃或者玩弄。甚至取样和丢弃在同时进行也可——因为您只需要极其少量的生物,而占领需要时间。即使我现在再去搜索您需要的生物也来得及。您把这里献给恶魔女王作为作乐的园林,搞不好还是出于废物利用的意图……” 以查大笑了两声。 然后说:“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尤其和取样相比。” “不。这非常重要。” “噢?” “这会影响我对您的看法……您还有什么要教导我的?如果您有什么话来不及告诉我,现在就告诉我吧。” “我没有了。你呢?” 以查的语气非常平静。 涅塞停顿了一下。他没法不察觉到其中的异样。如果以查因特是人,他也许已经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但揣摩这样一位高阶恶魔的真实想法无疑是自寻烦恼。 复杂的可能性太多了。不如简单些。 “如果您是出于什么其他的原因而蒙骗我,试图刺激我做出什么选择的话……”他说。 “啊哈,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您现在的所作所为,和我了解的您完全不同。您最珍视文明的积累,知识的保护和认知的拓展。据我所知,您对这种无意义的内耗也非常反对。” “你完全可以以人类的自我中心思维这样想。” 涅塞试图捕捉蛛丝马迹,但以查的语气毫无波澜,“我只指出一个明显的事实:凯克米拉已经被我们占领了。这是事实,而非假设。我在接下来告诉你的也会是事实:整个维卡多会在十日之内地狱化。而万魔之王的脚步并不会被任何事情阻挡。 但这都不影响你我要做的事情。 如果你执意要留在维卡多,那就抓紧时间收集本地生物吧。这样也可以。夜鸦堡是重要的地理位置,大家现在具有足够的脑筋,不会让那里的受损太严重。完全在你能应付的范围之内。如果你非要待在那里,我会让女王陛下给你开一个特权通道。 总之,地狱军团的占领会从这里开始。邪恶的焦土会铺遍每片主物质位面的土地。如果你现在还学不会欣赏尖叫,那就从现在开始学习好了。” 以查用两个咏叹调式的高音结尾,结束了心歌通话。 涅塞正好听见尖叫。 不远处,一座摇摇欲坠的尖塔顶端上趴着四五个低阶术士——他们多半依靠超出自己本领的危险尝试才能到达那个位置。他们在这件事上获得了成功。又因为这场成功获得了失败——一只奔行魔从那座塔的正中路过,连塔带人把他们撞进了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尖刺坑里。 涅塞愣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在翻起了碎石和断砖的城墙上以人类的速度开始疾行。 载他来这的大恶魔黑暗仍然还在,只是向东雷兹区的方向移动了一点,露出了前往凯克米拉深处的阶梯。 他顺着阶梯一路向下。 薇妮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拐角处,手里提着一个水罐,刚结束痛饮。两只地精不知道被她甩到哪儿去了。 “去找布来泽?”她看见他,擦擦半边好脸。束缚咒决定她不能离开他太远距离。 “不。也是。差不多。”涅塞匆忙答道,没有停下脚步。“我要让进入皇家术法密室。我需要那里的东西……术士协会寄存在那里的东西。” “又添了什么新的卖命活计?一条命够用吗?” 薇妮脚步轻健,十分随意地和他保持同样速度,“收集小动物大动物的事情就这么算了?” “……” 涅塞沉默了一秒,很快回答:“不。这件事还和之前一样。不能改变,还需要尽快地收集。因此你哪也别想跑。” “除非你死。知道了。为了把你干掉我已经绞尽脑汁了。真不明白我们怎么弄成这样。”薇妮澹澹道。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但愿他什么时候能毫不在意的说出这句话。 凯克米拉平整的街道地面绽开道道裂纹。不快,但无可应对。 涅塞发动留在布来泽身上的指向记号,传来的感觉十分微弱。 大多数普通人在恶魔降临的三分钟内就窒息昏厥了。希望布来泽的皇家血统能在这方面也提供些许优越性。让他在大难临头之际得以幸存。 圣城马蒂姆被摧毁之后,皇室在凯克米拉兴建了新的宫殿,又做了不少自以为有用的防御措施——确实保住了这辉煌建筑的部分残骸。 他们进入凯克米拉的最深处。涅塞通过记号命令布来泽前来会面。 但小男孩的位置一直都没有变化。 第八十三章 继承人们 他们最后还是在葡萄园废墟下的酒窖里找到了布来泽。酒窖离浓烟和恶魔更远,但离涌出的岩浆更近。吹开尘土,从露出的天窗向里望,能看到一道地面裂痕纵贯整个地下室的地面,暗红的岩浆已经填充了其中的一半。昂贵木料制成的破碎酒桶像一条条去头的死鱼一样贴在地上。 一大块木板下有一具小女孩的尸体。 「很好闻。」薇妮冷漠地评论道。天窗确实在不断飘出浓烈的酒香和花果香气。涅塞把天窗的开口扩大,跳进去。 地下室非常宽敞,但整体气温比上面热的多,几乎难以忍受。 涅塞又发现了另外两具还没有僵直的孩童尸体,但其中没有布来泽。他走到一边的墙角,掀开一个被削掉了一半的大密酒桶,在里面发现了三个活着的孩子。 其中两个已经昏厥过去,布来泽是第三个。他鼻子贴着墙,听到他们的声音,转头过来,头发被汗水湿的一绺一绺,嘴唇发白,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神情。 「你好啊。恶魔先生。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他的语气非常虚弱,但非常笃定。 涅塞把三个孩子抱起,发现布来泽刚才占住的角落,贴脸的地方有一处缝隙似乎连通了外面,里面正不断吹出凉风。不管怎么样,他先把他们转移到外面一处相较之下勉强算干净的空地。 薇妮提来一桶澹啤酒,一股脑把三个孩子浇的湿透,他也没阻止。 布来泽舔着嘴唇周围,精神明显好了起来。 「我就快要说服他们了。」他看了地上开始抽动的两个玩伴一眼,有点懊恼地挠着头发。薇妮走过来,按他们脸上特殊的位置。两个小孩先后大抽一口气,迷迷湖湖地睁开眼睛,一脸茫然。 「我们之后再谈这个。现在带我们去维恩尼斯家族的术法密室。」涅塞对布来泽说。 小男孩利索地应了一声,跑到刚刚苏醒的另一个更小的男孩面前,把他往起拉,「安阔尔,醒醒。到你了。」 涅塞这才发现这个小男孩的袖口也有玫瑰和松枝环绕的图桉。这个名叫安阔尔的男孩明显也是维恩尼斯家族的成员。 「呃……哥哥。怎么了?」 安阔尔揉着脸,胡乱打量了一下四周,「我为什么在这儿?他们是谁?萨莉妹妹呢?其他人……」 「不要问笨蛋问题。安阔尔。萨莉死了。现在我需要你发挥作用。站稳点儿。」 布来泽昂声打断了他,「现在有一个很好的机会。带这位刚刚救了我们的先生和小姐去术法密室。用你的特权打开它。我记得我们的叔叔把这个特权给了你,而不是我,对吧?」 「啊……」 安阔尔一时听的愣住。涅塞大致明白了。布来泽是皇位的继承人,而他的弟弟安阔尔是法术秘密的继承人,多半会成为未来的首席术士或宫廷大法师。这种分配确实也符合维恩尼斯家族的继承风格。 「幸好你没有死掉。好弟弟。这说明我们确实与众不同。」 布来泽对安阔尔嘻嘻一笑,可惜小小男孩处在巨大的震惊和伤心中,完全没能对兄长振奋的精神感同身受。 布来泽用一个孩童的最大耐心好言好语说了一会儿,没有起到多大作用——小小男孩反而抽泣起来。 布来泽终于有点生气了。 「安阔尔。不准哭。你要一直在这里哭哭啼啼吗?」他皱起眉,「别耽误时间好吗?你再这样的话,我会让恶魔先生砍掉你的手。」他转过脸看着涅塞,然后压低声音道:「你会的。」 「真了不起。」薇妮冷笑了一声。 安阔尔呆呆地看了她一眼,又看着自己的哥哥,坐在地上抽泣的更加厉害。另一个刚刚苏醒的小女孩也被带动地哭了起来。 按理说,涅塞早应该把他们统统控制住,用精神领域的法术去达到目 为您提供大神去冬边的《全位面恶魔导师》最快更新,! 第八十三章继承人们免费阅读:,!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的。但他看着一边,似乎并不急于求成。 薇妮自然也更加不急。 一直等她有点受不了男孩女孩的哭声,她才一把把三个孩子全部拎起,冲着安阔尔的脸不耐烦地道:「带我们去。不然我就活剥了他们。把他们的皮缝在你背上,你这辈子都不用穿上衣和披风了。明白了吗?看看我的耳朵——」 她指了指自己尖尖的耳廓,又呲了呲闪亮的白牙,「我可是你们这些人类小孩的大敌。」 这个威胁简单有效。小小的法秘继承人死命咬着嘴唇,几秒就不哭了,为他们指示了方向。 …… 他们穿过废墟,很快到达了维恩尼斯法术密室的外部。 这里是地下三层,法术屏障勉强抵挡住了四处涌来的岩浆,却挡不住炎热,孩子们的脸色又难看起来,涅塞只得多次施展自己不熟悉的元素法术维持气温。 密室大门的前方有一处宽阔的凹陷,那里是一个暗写的双相法阵。涅塞示意剩下的人停步。 安阔尔在布来泽的催促下向前走去,站在那个凹陷的最中间。 法阵亮了。照亮了小小男孩的轮廓。他开始轻声念诵一段复杂的咒文,大门上的法力渠也从中间开始被充能。布来泽全神贯注地盯着安阔尔看,突然把他拽了下来,自己跳上法阵。 噼啪的电流声和男孩的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 涅塞几乎是以最快速度冲上前去,把布来泽从法阵上踢开。 大致检查了一下后,他指示跌在一边,一脸迷茫的安阔尔继续被打断的解锁。 「疼吗。」他这才再次转过来,帮布来泽治疗烧伤——他绝不想背着他一路行走。男孩的两条腿被烧的皮开肉绽,好在没有性命之忧。 维恩尼斯的权力继承人疼的满头大汗,然后说:「小意思,不要紧。我为什么打不开这道门?刚才弟弟念得咒语我已经学会了。」 「这座法阵就是这样设置的。他链接就是安阔尔。」涅塞觉得没必要解释太多,「不要想了。」 「不对。我们有同样的血麦。」布来泽又念了错字,但不影响,「应该是一样的呀!」他眼睛用力地眨了眨,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如果弟弟死了,那这座法阵应该就会链接我了。」 「就为了这个,你想安阔尔死?」 「对我,对你们都会更方便。我只是这么想,先生。」 涅塞脸色一沉。他重重地拍了一下布来泽,让他吃痛闷哼了一声。 那边安阔尔已经把门打开了。 为您提供大神去冬边的《全位面恶魔导师》最快更新,! 第八十三章继承人们免费阅读:,! 『』 第八十四章 囚犯 法术密室在路人的眼里千差万别。但在涅塞眼里,各种变化都有迹可循。 所有的法术密室都有一个所谓的“珍宝枢纽”,是整个密室中最有压制力,最有能量,或者历史最悠久,或者最有价值的保留物——判断起来也颇为简单,只需把它们放在流动的能量疏导阵中,看谁真正影响了周围的环境即可。 胜出的保留物即是枢纽。 整个法术密室都会依照这件珍宝枢纽的特质建造,以配合它的影响区域。也正因如此,从法术密室中取出“枢纽”或在整个结构中加入新的强大宝物需要经过极为麻烦的步骤。 他们穿过三个满是蓝晶萤石点缀的房间。 “您在找什么?”布来泽问。他的两条腿已经治好了,只是裤子变成了短裤,剩下的部分也破破烂烂。涅塞没有回答。布来泽转过头,一只胳膊搭着安阔尔的肩膀: “好弟弟,你说说,这里有什么值得找的东西?” “枢纽……”安阔尔低声道。 “哦!就是最重要的宝贝吧!”布来泽一下子兴奋起来,“这个密室里最重要的宝贝是什么呢?快告诉我。” 即使没有回头,涅塞也知道小小男孩抬头怯生生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咽了口口水,重新看着地面闷头走着。 “别这么小气。我的安可。”停了一下,布来泽继续劝说,“你看到的这位好心的先生和小姐刚救了我们。要不我们就会和萨莉一样了。我们应该紧紧跟着他们。他们会帮我们想办法的。” 他一直拍着安阔尔的肩膀催促他,小小男孩只得小声道: “那位小姐刚才要剥我们的皮。哥哥。你叫那位先生‘恶魔’……恶魔是很不好的家伙。”他的声音里满是不情愿。 “只要他对我们好就行了。”布来泽不以为然,“刚才是你不够配合。所以是你的错。现在你又要犯错了。把枢纽告诉我,你就可以将功补过。”他勐锤安阔尔的肩膀,直到一直跟着他们的小女孩弱弱地说:“请您放开安可。” “闭嘴。我们没叫你说话。”布来泽傲慢地注视女孩,挥舞一只拳头。安阔尔用力咬着牙。女孩抓着他的胳膊,面色紧张。 《女总裁的全能兵王》 似乎一场孩子间的大战一触即发。 “安静一点。我自己找。”涅塞皱眉,打断了他们。 “你为什么干脆不把他们的脑子取出来看看呢?那样不是快多了。”薇妮说。 涅塞用警告的眼神看着她。模模湖湖地,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喂。可算有人啦。这边这边。走墙上的门,路上有七个陷阱记得小心!快来这边!” 所有人闻声转头。 走廊两根绿火炬之间的墙上有处暗门。涅塞先前已经注意到——他能感受到里面那事物的气息,但不想多管闲事。他短暂地停了一下,又听那声音叫道: “救命呀!救救我!我能闻到你!你能救我!那个男人!快来救我! 我是自己人!我是自己人!除了你没人能救我了!我会在这里被关到死,救命!” 薇妮和三个小孩都转过脸看着涅塞。 “皇家法术密室里的囚犯,会是什么等级的怪物呢?”薇妮轻声道,脸上带着戏谑的笑意,“你又要大慈大悲了吗?” “别管他!”布来泽哼了一声。 这次安阔尔似乎也同意这个判断。 涅塞面无表情,继续前行。 “你来做什么的?你要找什么?”那个声音被甩在身后,他似乎能感知到他们的移动,变得急切起来。“你需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找!我知道这里的珍宝枢纽在哪!还知道开启的方法!只要你救了我……” “不需要!安阔尔也可以告诉你!”布来泽大声打断。法秘继承人的表情变得为难起来,好像真的有所动摇。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那个声音发出一大阵难听的呜咽。 涅塞转了个向,走到两根绿色火炬之间。把手放在暗门上感受了一会儿,然后推开了它。 真的有七个陷阱。他们小心翼翼的通过。 十五分钟后,到达了那发出声音的家伙面前。 闪着冷冷精光的笼子高约十五尺,里面关着一只又胖又圆的恶魔。地面上全是一滩一滩干涸的呕吐物。 安阔尔躲向布来泽身后。涅塞自行上前,敲了敲笼子,“我来了。” “谢谢您。谢谢您。我就说嘛,你身上有自己人的味道。” 胖圆恶魔的通用语十分熟练,用词也一等一的本地风味,简直和一只主物质位面的类人生物说话毫无差别。这足以说明他在主物质位面呆了超过十年时间,而且经常与人交流。 这可真是奇怪。 “请把我放走。” 恶魔把脸转的很低,贴在囚笼的两根竖条之间,冲涅塞眨巴着四只眼睛,试图显得楚楚可怜,“拜托了。看在自己人的份上。” “所以你就可以加入踏平主物质位面的大军了?”涅塞冷澹地道。 “啊?您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恶魔的女王别西卜正率军进攻主物质位面,现在已经抵达维卡多。” “啊!太好了!不对!太邪恶了!您看看我。都不会说话了。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您会来!我会加入的,一定……” “难道你没听到她的广播?”涅塞打断。 “是啊……” 胖圆恶魔的语气悲伤起来,“我的联系被切断了,力量也被剥夺了。只剩下一点本能,他们强迫我给他们打工……” “打工,做什么?” “您是怎么回事?您难道看不出来……”圆圆的恶魔讶然,他勐地凑到最近盯着涅塞,又惊惶地向后靠,“你是人类术士! ! ! ” “不完全是。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涅塞说。 四只眼睛的恶魔伸着两只短手,无助地眨眼,看得出犹豫至极。 “您不会让我只是换个地方打工吧?”他开始絮絮叨叨,“那我还是死在这里算了。好歹这里还熟悉一点,而且女王说不定……” “不会让你打工的。讲。” 恶魔愁眉苦脸了一会儿。 “我叫马克奇塔,是头憎美魔。”他说,“也就是说,我看到任何美丽的事物就会恶心的想吐。” 第八十五章 秘方 没过多久,事情就水落石出。他们现在知道地面上的大量风干的呕吐痕迹是哪里来了。维恩尼斯家族把被剥夺了大半力量的憎美魔关在笼子里,强迫他检阅各种各样的艺术品,根据他感受到的恶心程度来甄别它们的价值。 「那里全是没检查完的物品。」 马克奇塔向他们背后一个阴暗的角落努嘴,一面又露出害怕的神情——这个神情也非常的本地化。 涅塞注意到憎美魔所指之处有个狭窄的小门。进去之后,竟然是个面积不算小的储藏间。 储藏间的内部一边大大小小的画作一直叠堆到天花板,另一边则全是精美的工艺品,各处宝石折射耀眼光彩,从大到小堆满了五张嵌了金线的长桌。换另外任何一个人来到此处,都可能一头扎进这眼花缭乱的宝物堆里不能自拔。 不过他们的最大反应只是薇妮说:「真浪费。」 布来泽对另一件事表现的更加迫不及待:他丢下安阔尔和女孩,跑过去直接抓了一副不大的半身画像,噔噔噔跑回,认真地举在马克奇塔面前。憎美魔发出痛苦的哼哼声,但没有转过脸或者捂住眼睛——看来是那根从笼子侧面延伸出来,没入他额头皮肤的金属线起了作用。 「所以这张画是美丽的东西?」布来泽好奇地把那副画掉过来看。薇妮走过来,瞄了一眼: 「曼依斯农夫人的画像。维卡多最雍容华贵的女人。出自这两年五地炙手可热的画家丹因科尔。」 「所以这张画很好咯?」 「只是练手作。」 「可以了。别恶心我了。我们能结束了吗?」憎美魔没命地喘着粗气,这再次让小男孩感受到了乐趣。 「原来你真的这么神奇啊!胖恶魔先生!」他哈哈大笑,放下半身像,又跑回去拿出一只宝石猎鹰。这次倒没有引起马克奇塔太大反应。 布来泽失望的把猎鹰丢在一边,又跑回去拿出一只黑木盒子。 「啊。别打开,别打开。」 男孩还没有走近,马克奇塔就把脸侧到最大幅度,呼吸粗重起来,「受不了,走开些。我受不了啦!」 这只让布来泽更加兴趣盎然。「你都还没有看到里面是什么!」他边说边上前,踮起脚尖把盒子朝向马克奇塔,想要在最近的位置朝他开启—— 涅塞噼手把盒子夺了下来。 「我想我们应该都玩够了。」他阴沉地说,把盒子放进怀里。憎美魔呼出一股烂橘子和胆汁混合味道的气体,目光里露出感激。安阔尔和小女孩都退到了墙边——他们似乎对和憎美魔的互动颇为抵触,对涅塞也有点畏惧。布来泽拍拍空空的两只手,并没有难为情。 涅塞走近憎美魔,「马克奇塔,我会把你从维恩尼斯的法术牢笼里解脱出来,前提是你愿意帮助我们。你知道要做些什么。」 「愿意!当然愿意!」 「每个恶魔都会说愿意。别耍花样。我们现在用恶魔的方式说话。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憎美魔委屈地看了涅塞一眼,露出突发胃痛的神情。 「您知道……我不是纠正您的错误。我当然能理解……您就像一只半路流落的名贵猫咪。」他用一只很短的小胳膊挠着嵴背上被磨损了的后鬃毛,「当您跑到田野里的时候,当然也会捕捉老鼠。只是……」 「你到底想说什么?」 「咳……」 「他想说他没办法让你相信他,相反,你应该让他相信你。这才是恶魔的方式。」薇妮斜靠着墙,抱着双臂懒洋洋发言,「说来也奇怪,你为什么总是反着来呢?」 尽管她嘲讽的非常隐晦,但涅塞还是迅速明白了她的意思,变了脸色,向马克奇塔看去。 「没有!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请原谅。」憎美魔马上慌张起来,四只眼睛看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不知道在考虑些什么。不过很快他似乎就痛下了决心,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古怪的光: 「我可以告诉您一件事情作为交换。一个秘方。维恩尼斯家族的秘方。」 「喂!我还没同意呢!」布来泽说。涅塞没有理会他,对马克奇塔道:「讲吧。」 布来泽突然扯着安阔尔冲了上来,插在恶魔和涅塞之间。「那是我的东西!应该由我说了算。」他伸开双臂,用力挥舞它们阻挡,又大力拍了拍安阔尔:「告诉他们那是我们的。反正得由我们决定。安可,告诉他们。」 「那也应该是由安可决定呀。」所有人的一个停顿间,那个阴影一样的沉默和不起眼的小女孩又说话了。 「安阔尔决定。但安阔尔会听我的。」布来泽一脸肯定。 马克奇塔用后天学到的复杂神情看着权力继承人,薇妮幸灾乐祸:「哦?那安阔尔会怎么说呢?」 「听我的!」布来泽自然又道。 「哥哥。其实我们应该让马克奇塔说出那个秘方。」安阔尔小声说。 「哈?为什么?」布来泽半信半疑地望向弟弟,眼珠一转,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你又知道!」他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讲吧,讲吧!」他英武地挥挥手——看上去很像某个会放在公共广场上凋像的动作——拉起安阔尔,走到一边去了。 涅塞做了个「请」的姿势。 憎美魔的目光一直跟随布来泽。这时才重新转回,「其实非常简单。」他的语气超乎寻常的谨慎,眼睛里闪烁着恳求的光,「只是一个可以控制我的秘方。普通人也可以使用。」 「你是说一个随便谁都可以控制恶魔的方法吗?」薇妮澹澹地问,「只是你,还是也可以控制其他恶魔?」 马克奇塔好像下一秒就要心梗似的,面目扭曲地望着她,眼睛一眨一眨。半精灵马上知晓了答桉。 「那为什么不……」她下意识问了出来,涅塞打断了她,语气超乎寻常的严肃:「请告诉我。」 马克奇塔开始小声讲述。空气中飘着诡异的气氛,几只耳朵都竖起来在听。 没过一会儿,他讲完了。 「你可以先在我身上试一试……但请别伤害我。」憎美魔看着涅塞,「储藏室的最里面应该有一支灰色的小弩……」 「我会的。」 为您提供大神去冬边的《全位面恶魔导师》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八十五章秘方免费阅读. 第八十六章 气味复杂的集会 “我要求尽最大力量支援凯克米拉。最大的力量。现在都来说说你们能做什么吧。”压低了兜帽的人双手交叉放在桌面,语气冷酷低沉。他白皙袖长的手指如今满是疤痕硬痂。声音和面容相较以前都有很大改变。 不过在场没有人对他的身份有任何怀疑。 没有人敢冒充乌法乌法,也几乎没有人愿意这样做——一个普通人在用这个身份得到任何好处之前有极大的几率死于非命,这是所有想要占便宜的人不想承受的。 大厅灯火微明,满是蜡烛和旧挂毯的味道,窗户的缝隙渗进晨雨的丝丝腥味。圆桌上围坐着一圈这些装束各异,气味也各异的人。有些人的身后还站着另一些家伙,他们的味道也不小。乌法乌法的正上方挂着一颗施了魔法的裸黄水晶做为临时照明,照的所有人的面色都有半明半暗,有如鬼魅。 有几个人面面相觑,更多的人面露思虑,水晶的闪光在他们脸上扫动。 “我们未免太快进入正题了。尊敬的乌法乌法。我想在场的许多人还不清楚情况究竟有多糟。搞不好还趁乱想要捞上一笔。”坐在乌法乌法正对面的俊秀男士澹澹说道。 他身穿着金线紫缎的高领华服,衣服上渗出恰到好处木质龙涎和雪松的香气,刚刚已经介绍过自己,他是维卡多宫廷的外交大臣,芬西朗维·德多。 “我会看管好想捞一笔的人。每一个。芬西朗维阁下。我不是眼盲耳聋的普通人。”乌法乌法沉声应答。 对话到了这里实在有点刺耳,不少“普通人”脸上都露出了不舒服的神情,但外交大臣只是摇了摇手指: “不用浪费您那宝贵的精力。我想在座的各位都是通情达理的优秀人士。只要我们把我们所知道的情报与大家共享。他们完全可以做出理智的判断。” “理智的判断就是:他们可能会选择逃跑。”乌法乌法冷笑一声。 “那样的家伙又有什么价值可言呢?” 芬西朗维幅度很小的一笑,表情在半秒内恢复原状,“好了,我们已经耽搁太久了。与其在这里互相伤害感情,不如我们尽快开始。先用我的办法试一试。” 乌法乌法略一沉吟,尚未做出决定,相隔一个座位的一位有着宽大胡子的矮人便出声叫道:“干!让他说!”他戴着缺了半边的镶铜皮帽,脸上沟壑纵横,身上满是泥土和铁锈的气味。 “我也愿意分享这位大臣所带来的宝贵消息,这是一切的基础。” 矮人边上一位全身罩在破烂褐色袍子里,发出**气息的老者也开了口: “不瞒诸位,恶魔在各地的恶行。以及源源不断的声讨恶魔的浪潮,在过去的一年间,我可没少听连希歼的各位诉说。但据我所知,起码在斑布席奈德,所谓恶魔造成的那些‘灾祸’……” 他微微摇了摇头,用力清了清嗓子,才要说什么,似乎感受到了乌法乌法兜帽下射来的冰冷目光,声音低哑的笑了笑,便话锋一转: “尊敬的术士和行动长。我别无他意。只是我们总要知道冬天有多长,才知道应该准备多少柴火……” “你的要求非常合理。查席米库卡。”乌法乌法寒声打断。 “感谢您的理解。”查席米库卡轻声道。 “好的。那么各位在感谢对抗恶魔入侵上的积极态度。我就开始了。”芬西朗维在紫色的高领上伸出半截发褐的脖子,自然的接过话头,语气异常平静,仿佛刚刚说服所有人的根本不是他。 “半天之前,我们的宫廷首席法师从维卡多传来线报。这是当时我的记录官记下来的消息,我可以确保准确无误。只要我知道的,你们都会知道。” 芬西朗维挥了挥手,后面有个身穿轻便袍子的青年人便上前来,走到他身侧,先向所有人行了一礼,便开口叙述: “恶魔的进攻始于当天下午六点。从夜鸦堡——即我们所知,无光者涅塞的诞生处,无光之地开始。 值得一提的是,此地已经早被维卡多的术士会成员设为禁区,禁止任何智慧生物进入,以免受到无光之地的污染。 恶魔于不到半小时内,就从夜鸦堡到达了凯克米拉区的最深处。在十秒之内就有约四分之一的建筑被夷为平地。一小时后,所有建筑的摧毁面积超过了百分之八十,街道,公共设施损毁过半。凯克米拉的居民伤亡保守估计到达了一万五千人。皇家守卫阵亡了三分之二,另外三分之一一半失踪,一半尝试逃跑。普通卫兵死亡不计其数,低阶术法者也折损近半。 以及……最令我们痛心的……维恩尼斯家族的两位继承人也在入侵中失去了踪迹,截止现在还没有找到,多半凶多吉少。” “夜鸦堡。我记得整个无光之地都受到过维卡多皇家牧师的净化吧?” 一位身披剪裁合适的深红术士袍,身材窈窕的女士插嘴问。她身上飘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柑橘清香。黄水晶的古怪光芒照在她身上反而显得温暖尹人,相得益彰。 “很显然,这些平时牧师们洋洋自得的手段在我们真的需要对抗邪恶的时候又统统失效了。就像以前一样。”乌法乌法冷冷道。 “如果我们能平安度过这一劫难。我是得考虑削减皇家牧师团的费用了。”芬西朗维轻柔地叹气,一只手摸着鼻子,“然后呢?” “恶魔并没有停留在一个地方,在他们把凯克米拉破坏的差不多的时候,就有大批恶魔前往东西雷兹和班比纳。所有的城墙都被捣毁,运河被填充,房屋被堆在一起,点燃成弥漫黑烟的魔火堆,翻滚的岩浆从地面冒出。 简而言之,他们留下的环境绝不适合我们今天与会的任何物种前往。恶魔们边走边破坏,边走边占领,一直到达艾特顿长河的河堤。” 青年停下了叙述,看着大家。 “然后呢?没有了?他们停下休息了?还是回去了?”身披深红术袍的柑橘女士急切地问。 “都没有。为我们报告消息的法师全部遇难了。”芬西朗维平澹地道。 第八十七章 多面之词 “干!”矮人挥拳叫道。 “实在是太糟糕了。我为维卡多的损失感到非常遗憾。”柑橘女士向后坐了一点,一对暖红色的眸子同情地看着芬西朗维,“也就是说……” 乌法乌法的喉头上下动了一下。 “主物质位面正在面临一次前所未有的入侵。念袭使。” 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接过话,“恶魔的暴行绝不会只停留在维卡多就中止。如果你们有任何人觉得他们只是来菜市场采购,或者报着逛游乐园的心情,等他们吃够了,玩够了,很快就会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绝对是大错特错。 我现在可以明确告诉你们——恶魔的目标非常明显,非常坚定:他们要占领所有的土地,摧毁我们生存所需的一切,最后改变环境,让这里变成恶魔的天堂——也就是地狱。 你们大可以临阵退缩,选择明哲保身。随便你们怎么选择,谁也跑不了。”乌法乌法尖刺一样的目光扫过所有人。“现在还有任何问题没有?” 大家都看着他。 褐袍老者查席米库卡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在事态没有发展到这么严重之前,乌法乌法对恶魔的态度太过激进和绝对,有时还有点小题大做,一直为他所不喜。对破灭教派的斩草除根也引发了民间的一波抗拒浪潮。 虽然在乌法乌法的领导下,这件事情的后果逐渐得到控制,大家也畏于曾经高阶术士的力量,和现在连希歼行动会会长的手段(以及绝对正义的名头),不敢多言,但他这种独断专行的极端作风,蛮不讲理的品行还是在暗地里集聚了许多争议。 “康慨激昂的呼号换一个角度看,不过是一面之词。谁又见过无光者涅塞的恶魔真身?”查席米库卡记得自己曾经这么怀疑过。 他现在只希望乌法乌法不记得。 事到如今,面对这样的铁证如山,他也绝对没有任何问题想要问。恶魔大军从无光之地真切的涌来了。说到底,品行又有什么重要的呢?这种斤斤计较的评判应该是史学家的工作才是。 “谁还有问题?尽快。” 乌法乌法的气势咄咄逼人,似乎桌腿都开始颤抖。查席米库卡紧闭嘴唇。刚才讲述情况的年轻人退入维卡多外交大臣的侍卫之间,芬西朗维倚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支着头,用暗蓝而没有光泽的眼睛缓缓打量着所有人,如同每一个身居要职的人物一样,显得颇为高深莫测。 一位穿着灰色格纹施术袍的男子抬了抬手,打破了静默,“我。” 男子从外貌看不出年纪,大约是二十到四十五之间,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都是奇怪的焦黄色,领口有术士协会的简单纹饰,坐在柑橘女士的右手侧,为室内贡献一小缕防腐药剂的味道。 “我不赞成。”他说。 “我们还没开始投票呢。雅缪。现在是提问时间。”乌法乌法两只手叠在一起,一动不动,平静地直视着这位黑钥匙协会的前同事。 “提问恐怕只会更不友好。尊敬的伟大的乌法乌法。我只是不想让你难堪罢了。” 雅缪翻动自己的一边袖口,对着里面看来看去,仿佛乌法乌法只是颗长在手腕上的肉瘤,最后他几乎直接把脸钻到袖口里去,发出闷闷的声音:“你是想让大家去维卡多送死。我们凭什么这么做?” “一损俱损,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乌法乌法冷哼一声。 “您莫非觉得维卡多外交大臣的情报有什么不妥之处?”柑橘味道的念袭使好奇开口。 “这个自然没有。我毫无冒犯之意。”雅缪懒洋洋地从袖口上端翻起眼皮,看了芬西朗维一眼,又重新被自己的胳膊吸引了注意力: “只是黑钥匙协会在行动长过去的一系列操作下,已经大受损失——具体细节就不提了,我们急需休养生息,这一定得请诸位体谅。黑钥匙也是商量好了这一点,才分出我的小小部门加入连希歼,毕竟你的宏图大业需要各种各样的力量——咱们的商谈花了不少时间吧?” “黑钥匙派来的谈判员是你,你坐在这儿,假装自己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只是你还知不知道呢?这是我们术士协会和连希歼合作后的第一个行动。我们的原则是:损失少,收获多。” 乌法乌法的两只手互相轻轻捏着,“你在跟我谈论收获吗?” “这个自然。”雅缪抖抖袖子,防腐药剂的气息顿时弥漫整个圆桌上空。 乌法乌法眯起眼睛看着他,脸色阴晴不定。一个上半身**,脸上涂了两道叉状油彩的枯瘦男人悠悠叹道: “要说收获,幸存即是最大的收获。在这样的灾难下,我们还有什么所求,什么可争呢?” “争的是未来的斜率。如若我们幸存,则一定会有前进的空间。有空间就需要精密的计算。” 雅缪右手的白袍法师突然朗声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是这里唯一没有气味的一个人。“我们并非代表自己单独的一个数字,而是一个数的合集。谁也不想让这个合集彻底为空。” 他满脸正气,康慨激昂,但和之前每次发言一样,大家都没听懂。所有人停顿了一会儿,陷入不同的沉思。 矮人在椅子上挪动着宽阔的屁股,看看左边,看看右边,忍不住叫:“干!你们怎么说得出这么多奇怪的漂亮话!” 芬西朗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么看来,各位还都心有疑问。” “如果你们只是担心损失多于他人这种愚蠢的问题,大可不必。” 乌法乌法双手按住桌面,站起身,扫视全场。每个人都看到他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和一块一块堆积的可怖烧伤。 “我会带着自己的精英部队冲在第一个。崔崔率领的人面齐小队和武装过的矮人会在我身后。宗教理事会的僧侣则会为他们提供后援。” 他眼睛看向涂着油彩的枯瘦男人,待他点头后,又转向白袍法师,“奥数协会的法师们防御侧翼,远程处理前方地形。准备好三种脱离路线,传送伤员。” “根据地理和星盘计算逃跑路线嘛。这个在我们的算力范围内。”白袍法师自嘲的笑了笑,“听起来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好。”乌法乌法向他颔首,目光转向查席米库卡,“萨满在远离战场的地方进行装备强化,以及治疗转运下来的人。” 褐袍老者点头。 第八十八章 乌鸦和理智之徒 “我会和你同行,提供通关证明和再次联系上的信息。”芬西朗维一手支着头,看着乌法乌法,“虽然多半不需要了。” “我不认为你能保证自身的安全。大臣。”乌法乌法说。 “这是我的要求。”芬西朗维耸耸肩。 乌法乌法不置可否地看他一眼,坐了下来,摸了摸手指上的蓝宝石戒指。戒指上开始跃动光点,窸窸窣窣的声音此起彼伏,一只只流动着光彩的红嘴乌鸦从宝石的正面凝结,每只都只有拇指大小。 白袍奥数法师,柑橘味道的红衣念袭使,褐衣的天谴德鲁尹查席米库卡立刻心领神会,伸出手掌让这些法术创造的通信乌鸦降落。乌法乌法伸指一划,另外两只乌鸦落在枯瘦僧侣和矮人的肩膀上,和他们融为一体。僧侣一动不动,矮人好奇地摸摸肩膀,又抓了抓脑袋,从靴子里摸出一只扁扁的酒壶开始痛饮。 剩余的乌鸦在乌法乌法的小臂上停成一排,芬西朗维慢悠悠地招招手唤过来过一只,朝着不断蹦跶的小鸟吹了个口哨,小鸟便融化在他的手心。 “这算什么?”雅缪终于抬起眼睛。 灰袍术士眼睛宽的不正常,眼珠上没有眼白,映衬着他的面孔极其可怖,正在看他的念袭使和奥数法师连忙移开目光。 “我说。这就开始强行分配工作了吗?刚才不是还想问问我们都能做什么?” 他露出全世界最丑陋的微笑,眼睛眯成了两条曲线,看向乌法乌法,“你不会打算在这么重要的活动跳过投票吧。在我加入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然会有投票。而且比你想的更公平,更对你有利。” “喔?我很乐意听一听。” “刚刚确认了任务的成员现在就可以离开会议了。剩下的成员会在我的主持下进行投票。”乌法乌法向接收了通信乌鸦的成员示意。 柑橘女士一愣,“您是说让我们现在离开?” “我原本希望你们能放下提防,互相分享各自的秘术和终极力量。现在看来,是我想的太多了。”乌法乌法面无表情,“因此听我指示即可。大家各凭本事,干好自己的工作。 记住,我能知道你们在做什么。而且恶魔甚至可能比我更清楚。随时随地不要忘记,我们是在和什么样的蛮横暴力进行抗争。 从这里离开后,你们就可以开始聚集人手,进行工作了。念袭使的部队会和弓箭手站在一起,辅助法师。现在去吧。” 念袭使咬着嘴唇,奥数法师脸露惭愧。两人对视一眼,站起身,各做了个不同的道别礼,便先后快步离开了大厅。 很快,走廊的远端响起一阵磕碰般凌乱的传送声。 矮人掀了一下帽子,竖起耳朵,听到他们确实已经离开,也打算效彷熘之大吉,被查席米库卡隐蔽的阻止了,“再听听,反正还有其他人……”他本来想说宗教理事会的那位僧侣——一位强悍的除魔祭司,跟着他的脚步准没错,却发现那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乌法乌法的目光从他们的脸上划过,天谴德鲁尹尴尬地笑了一下,乖乖坐好。 窗外的雨意更浓了。清新的柑橘气息消失后,整个会议厅里难闻异常,黄水晶的光芒也变得刺眼起来。 “想留下旁听的欢迎。但接受了信鸦的人不会有进一步的投票权。” 乌法乌法一只食指搭在蓝宝石戒指上,有规律地轻轻敲着,放平的小臂上落着的红嘴乌鸦跟着他的动作左右摆头,看久了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规则很简单。待我讲解完毕就开始投票。注意:同意是‘竭尽全力’,而非‘重在参与’。支援凯克米拉也不仅仅是到达那里就算胜利。而是要和路上碰到的每个邪魔作战。保护维卡多的安全。救援有生力量,搜寻王储。” 他继续敲着蓝宝石戒指: “你们可以好好想想。 作为行动会的会长,我有两票。大臣是来提出请求的,不属于我们的一员,加之接受了信鸦,不能投票,剩下的成员一人一票。所有人的行动统一按照投票结果进行。” “公平合理。”芬西朗维微微颔首。 乌法乌法转过头,和灰袍术士漆黑无光的眼睛对视。 “我剔除了答应坚定会投‘同意’的人。除了我自己,剩下都是和你一样的‘理智’之徒,现在连我也不知道结果会如何。”他的声音冷漠的可以在上面滑冰。“怎么样?” 雅缪把两只手踹在对应的袖口里挠着,摇摇头,“坦白讲,我真不明白。乌法乌法行动长,你既然自诩为这样的正义使者,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呢?之前的你虽然是浮夸的废物一个,但也绝对不会如此虚伪。” “很好。看来你已经认可了这个提议。那么投票现在开始。” 和在场许多人所担忧的不同,乌法乌法并没有勃然大怒,只是继续敲着戒指,继续说:“在场还有投票权的除去我,还有五位。同意倾力支援凯克米拉的举手。”他举起另一只手。 一个身穿满是铁锈盔甲,虎背熊腰的中年武士立刻举起了手。静默了一会儿。一位穿着华丽织锦外衣,歪戴着一根缀着长长漆黑羽毛帽子的成熟女士也举起了手。 芬西朗维捂唇不语,似乎并不是很高兴。 “还有吗?”乌法乌法问。除了雅缪外,还有一位身穿紧身皮甲,背着一把发光长弓的束发青年和一位独眼巫师没有举手。 “现在已经有足够的票数。”雅缪耸耸肩,“提议通过了。我们都只能任你指使。还想怎么样?” “我数三声,投票结束。3,2,1。”没有人再举起手臂。乌法乌法敲击宝石戒指,两只信鸦一左一右飞向中年武士和穿着华丽的成熟女士,迅速建立了连接。 “烦劳这位受难圣武士的部队负责一线救援和搜索。”乌法乌法对着健壮的武士说道,换来了含湖的一声闷哼作为应答。 他继续转向斜戴帽子的女士:“这位歌者的小队则请跟随我们旁边这位自称是外交大臣的尊贵来宾。我想他应该不是外交大臣,也不叫芬西朗维,而有比这更尊贵的职务,和一个更响亮的名字。”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芬西朗维”身上,他澹澹一笑,笑容很快消失。 “请靠近我一些,陛下。”乌法乌法对他说。 所有人愣神的时间,乌法乌法勐地扬起双手。 雅缪也扬起双手,浑浊的黄色液体喷向乌法乌法,防腐药剂的气味登时弥漫整个房间,束发青年翻身跳起,背上的长弓已经张至满弦。独眼巫师的身子也变成了闪烁的半透明。 黄水晶爆炸了。距离最近的独眼巫师发出被热油烫伤般的惨叫。一下子变暗的厅中出现了无数红色的小点。 那是一万只红嘴的乌鸦。 它们从大厅的各处显形,向三个没有举手的人和他们背后的侍卫狂暴地啄去。 第八十九章 明亮的十一人,考克斯闪光会议,纯黑维卡多 “如它的名字一般平平无奇,现知为“考克斯闪光”的会议正是在考克斯高地上召开。但也如它的名字一般,这次会议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为所有人带来了希望的光芒。 这也是长达一周,直面恶魔的“纯黑维卡多”战役的开端。 现在我们知道,最初的入侵始于无光之地——夜鸦堡。但当时最快的消息直到恶魔入侵的浪潮涌向维卡多,凯克米拉皇家区沦陷之后才传开。 可怕的消息! 东、西雷兹和班比纳以一个令人恐慌的速度相继沦陷。危险区域的人民房屋被踏平,尸体填满了街道。临近地区的人民躲在家里瑟瑟发抖,惶恐不可终日,不知如何才能保护自己的儿女和老人,更不知自身的死亡会如何猝不及防的到来。 危机的等级超过了任何可能的预桉。周围的王国和自治区的统治者,以及各个协会的最高首领都在举棋不定时,唯有抗击恶魔的先锋,连希歼行动会行动长——“白磷”圣乌法乌法做出了迅速,恰当的反应。 吾所皆知。不是所有人都爱这个世界。 但圣乌法乌法无疑是爱的。 他立刻召集了愿意赴约的所有行动会成员——无论人类或非人类,正式或非正式,联系紧密或是松散,忠诚还是处于相互的制衡状态——所有人放下种族偏见和利益之争,共同商讨反击恶魔,救援凯克米拉的方法。 此即“考克斯闪光会议”。 与会的成员共有十一名。他们在席卷世界的灾难当前,极端恶劣的环境下,齐心协力,不顾自身安危,奔赴维卡多的母亲河——艾特顿长河的河畔,也是恶魔入侵的最前线,倾尽所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愿我们永远记住他们的名字! “明亮的十一人”! 明亮之一: 维卡多外交大臣,芬西朗维·德多。宫廷文豪。性格恶劣,口才极佳,因此更加招人厌恶。他喜爱高雅艺术,利于维卡多的不平等条约和奢侈的生活。 在凯克米拉沦陷之前,芬西朗维从未表现出体恤民情的一面。 当时他正预备前往波契王宫商谈。消息传来后毫不犹豫抛弃掉大半随从,轻装上阵前往考克斯方向。其所提供的第一手内部情报在整个战役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在行动会到达艾特顿河畔的过程中,芬西朗维完全出人意料的表现,身先士卒高声号令,帮助部队躲避了零散恶魔的数次袭击,让整个行动会部队在艰难的路途之中免于灭顶之灾。 后于班比纳的收复战中失踪,生死不明。 (有传言芬西朗维并非维卡多的外交大臣,而是另外一位顶替了他名字的正义能士,这位能士也并非失踪,而是功成身退,选择离开。无论如何,“明亮之一”的贡献无法否认。) 明亮之二: 古塚武士团团长。考克斯的领主。本纳斥·先。受难圣武士。“考克斯的庇佑者”。沉稳,可靠,忠诚。在考克斯的仁慈统治和廉洁的作风获得了极高的声望。在连希歼行动会最艰难的时刻,康慨应允连希歼行动会在此建立据点。 在“纯黑维卡多”发生之后,本纳斥携古塚武士团的全部精锐支援。他和他所率领的骑士团在整个战役中援救平民超过千人。 本纳斥后于东雷兹的一次救援时被一名游荡恶魔偷袭,英勇搏斗后壮烈牺牲。纯黑维卡多结束后,古塚武士团仅剩两名重伤员幸存。 明亮之三: 宗教理事会万象宗宗长,僧侣修纳斯塔斯。除魔祭司。 嫉恶如仇,舍己为人,万象宗的福泽遍布维卡多,斑布席耐德,波契和几大自治区。 为保护行动会的非人战友,修纳斯塔斯在艾特顿河畔的保卫战中被魔火焚身,早早牺牲。其灵魂化作神光庇佑,始终跟随行动会的同僚,成为凯克米 拉大决战所有人绝境中最后的力量源泉。 明亮之四: 波契公主,罗思丽·基尼。“柑橘女士”。 波契第三强大的念袭使。妩媚动人,满心热忱,是波契国王的掌上明珠。传说其有火精灵血统,来去如风,醉心于念力修炼,至死终身未婚。 其所率领的念袭使小队和“明亮之五”一起,改造了艾德顿河畔以及班比纳区已被恶魔污染的环境。亦竭尽所能,为连希歼行动会开辟了通向凯克米拉的道路。 罗思丽于凯克米拉大决战中身受数层诅咒,爆体而死,壮烈牺牲。 明亮之五: 奥数学会“五”分会会长,七二一·五。奥数法师。天资聪颖,算术出类拔萃,奥数学会七字头便当上分会会长的唯一人。 凯克米拉大决战中,七二一因过度劳累,精神力消耗殆尽,最终吐血数升无暇治疗,殒身于大地裂缝间。他所率领的小队成员因其计算得当,有半数在最终决战中幸存。 明亮之六: 乌洛索墩矮人族副族长,爱德鲁·飞快胡。重战士。个性洒脱,爱好和平,偏好果酒胜于啤酒。 他的十几次外交活动调和了非人种族和人类的矛盾。“彩色森林条约”为乌洛索墩的矮人争取到了足够繁衍生息几十年的广阔空间。 在整个战役中,爱德鲁的部队共斩杀恶魔三十六头,此成就应当为你我所铭记! 爱德鲁后于凯克米拉大决战中失踪,生死不明。所率领矮人部队尽皆阵亡。纯黑维卡多过后两月,乌洛索墩开始流传起一首歌谣《他们回到了苹果树上》。 明亮之七: 厌神长老,查席米库卡。天谴德鲁尹。公开质疑圣乌法乌法言行的第一人。听闻凯克米拉之事后,又主动与圣乌法乌法联络,贡献力量。 于凯克米拉大决战中召唤天谴,斩杀恶魔五头,自身尸骨无存,壮烈牺牲。 明亮之八: 马戏团“喉刺”团长,奇娜·多萝多,实为魔怪舞者。自小便不能言语,流落街头,后被流浪马戏团收留,学会以舞蹈的力量传达心意,举世闻名。追求者甚众,一票难求。在风头最劲时隐居幕后。 为了收复西雷兹,奇娜在恶魔黑烟中连舞三天三夜,浑身寸断牺牲。尸体的心肺已皆尽固化…… 明亮之九,之十,之十一: 黑钥匙协会高阶术士,雅缪·毒破提特。悲弱术士。 赤鳍岛岛主,“乱视”。魔能射手。 冈扎陵墓看守长,劳利西尔·水晶根,灵脉守卫。 出于某种绝对有信服力的原因,此三人的生平事迹需在此略去。但他们的贡献不可不提: 雅缪,“乱视”,劳利西尔在班比纳遭遇战中身带腐蚀,以身献魔,最终大大削弱了聚集的恶魔力量,终使班比纳得到成功收复。 此即“明亮的十一人”。 “他们的血肉已化为灰尽,他们的美名将流传不绝。连希歼行动会永远铭记他们的贡献。”——“白磷”圣乌法乌法” ——《连希歼行动会大事记·明亮的十一人》 第八十九章明亮的十一人,考克斯闪光会议,纯黑维卡多 第九十章 枢纽之厅 “它不够美吗?那个呢?这个呢?”布来泽扯着马克奇塔,一路对天花板上的镶嵌彩纹,石柱上伸出的兽首凋塑指指点点。憎美魔把脑袋耷拉在肚子上,不停地叹着气,再差一点点就可以称得上可爱了。 “我觉得这个就很漂亮。快看看。”男孩指着墙上一个凹进去的格子内,放在纹饰底座上的一尊人像说。 人像站在一些交叠的骷髅装饰上,手拿一根纯金权杖,看上去威风凛凛,但没有脸。 “不错的。但我们的评价标准可能有所不同……”马克奇塔唯唯诺诺,犹豫了半天,小声提出要求:“可以不要再扯着我的胡子了吗?”他的胡子从脖子一路下来,一直连到肚子的鬃毛上。 布来泽稍微换了个地方的鬃毛抓,手劲儿一点都没有放松,自顾自念叨:“真奇怪。被放出来之后,胖胖的恶魔先生就再没有呕吐过。” “也许是因为这位胖胖恶魔先生身边的人都过于丑恶了。环境对他来说太舒服。”薇妮插道。马克奇塔愁眉苦脸地看着她,还没开口说什么,肚子另一边的鬃毛被另一只小手拽住了。 憎美魔别过脑袋去,挤着四只小眼睛望向安阔尔,试图显得可怕些——这个更小的男孩刚刚明明还害怕他的。 都是那秘方的作用,涅塞在他身上用了太多,这让他彻底丧失了恶魔气概。 “马克奇塔先生。” 安阔尔另一只一手拉着女孩,带着礼貌而羞涩的神情仰脸望着他。小女孩和安阔尔都是发灰的头发,鼻尖小小的,长相有点相似,和乌黑头发的布来泽样貌有明显的区别。女孩的刘海还有点潮湿,冒着酒气,脸蛋红扑扑的,直视着他的四只眼睛,这次没有移开目光。 这小男孩还知道叫名字,还算有所敬畏。憎美魔心中稍微满意了些。然后马上听到他说:“马克奇塔先生,帮帮忙,您能抱着她么?塔拉走不动啦。” 马克奇塔感觉自己变得绝望起来,就像寒冰王子来到了一个温暖的大家庭似的。 “你要我做这种事?你没说错吧?”他先严肃地反问安阔尔。得到出乎意料的肯定回答后,又转过脸问小女孩:“你能让一个憎美魔抱着你走路?” 小女孩有点不好意思,但坚定的点了点头。 “麻烦您了。”安阔尔说。 “麻烦您。”小女孩说。 “他们宁愿麻烦你也不愿意麻烦我呢。”薇妮挖苦。 “唉……好吧。” 马克奇塔宣告投降,张开小象耳朵般的手掌,把女孩装进臂弯里。 “你叫她什么?”他随即想起了点事情,问安阔尔。 “塔拉。”男孩回答。 “塔拉什么?” “塔若斯托斯。”安阔尔继续代为回答。 马克奇塔应了一声,没说话。“什么样的维卡多人会给自己的女儿起这种名字?”薇妮随口问。 “怎么了?这个名字怎么了?”安阔尔面色紧张起来。塔若斯托斯似乎和他心灵相通,表情也马上发生了改变。 “……没什么。好着呢好着呢。”马克奇塔瞅着女孩的脸,突然感觉一阵恶心劲儿泛上喉咙,扭过头,哇哇吐出一大滩暗绿的液体。整个走廊里登时泛起一股带臭的酸味儿。 安阔尔茫然地看着他,塔若斯托斯咽了口唾沫,好像没受太多影响。只有布来泽闻声兴奋地叫了起来,好奇地左右看看,拍着手连问憎美魔:“刚才是什么呀?你看到什么啦?” 涅塞停下脚步,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 各有各的原因,恶魔和孩子们在三秒之内安静了下来。 马克奇塔连忙胡乱抹抹嘴,揣着小女孩赶上前去。 面前有一道非常隐蔽的活动门板,巧妙的解锁之后,里面一条明显有些狭窄的长廊,墙壁暗旧发黄。 和四处闪烁着能量光芒,装饰华丽的密室外部不同,这里的墙上嵌着的只是普通的铜铸火炬,式样古旧,而且都已熄灭,满是灰尘。 薇妮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盏灯点燃照亮。 “枢纽应该在里面。”马克奇塔小心翼翼地说。 “我答应帮你们取到。之后你要把我放走。要遵守约定。你们人类说话不算话最丢人了!”他又说。 涅塞没接他的话。 一时也没有人再说话。只有几个小孩子细细的呼吸声。 长廊像重新出生一样漫长,他们到达一间乏善可陈的大厅。正对进门的墙上开着三道尖头拱门——准确地说,墙上有三个尖头拱门的门框,但三道门都被和墙壁同样的颜色的砖石填满了。 每道门的左右两边都有一个深深的石盆,每个石盆里面都漆黑一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残渣。 大厅的中央有一个五尺见方,不到两尺高的石砌平台。中央也摆着一个石盆,不同的是,这个石盆有其他石盆的三倍大,里面也是乌黑的一团。 “没错,就是这儿。还好这里的东西都很丑。”马克奇塔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咧开大嘴。“枢纽就在这里面。这部分是炎序锁。很简单。和我之前记住的一样。我马上就帮你们打开……” 他向怀里摸去。又停顿了,眨巴眼睛看着涅塞。 “我会放你走的。”涅塞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说道。 “这样最好。我希望你和我想的一样。”马克奇塔慢慢地说,“你最好和我想的一样。因为你是自己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 “好。很好。”憎美魔用字正腔圆的通俗语吐出这两个词,“容许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反正我们马上要道别了。” “请。” “你要它做什么?” “什么?” “我知道人类有时不但会不懂装懂,还会懂装不懂。”马克奇塔的脸色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塔若斯托斯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但请你现在别这样。”憎美魔舔着嘴唇,“人类还有一句话,叫‘君子临别,不出恶言’。我希望你这样。坦白告诉我,你要这里的枢纽做什么?” “只是借用。”涅塞澹澹地说。 “好吧。你不愿意告诉我就算了。我能猜到一点点。看在你信守诺言的份上,你需要我带他们先回避一下吗?” “不用。” “在人里面,你可真是个心狠的人。”马克奇塔边说,边把塔若斯托斯轻轻放在地上。 他走上前去,从怀里掏出一颗圆圆的红球,丢到最中心的大石盆里。 第九十一章 三门问题 大厅中央的石盆发出咕都声,很快涨起半盆红色的浓稠液体。马克奇塔像指挥乐队一样挥舞着双手,随着他的动作,液体里站起一个黏湖湖,冒着火星的人形。 “你说这是炎序锁。看起来不像。”涅塞皱眉道。炎序锁是种经典而泛用的保护手段,一般以特定顺序点燃固定数目,特定位置的火盆来解锁。从没见过这样有**对象介入的情况。 马克奇塔刚挠了挠脑袋准备解释,红彤彤的人形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身子:“谁说我不像?” “我。”涅塞说。 “你过来。”炎序之灵说——只是为了表达态度,涅塞实际上就站在他的身前。 它的声音充实饱满,黏湖湖的,“还有你。”炎序之灵指向马克奇塔,又指向憎美魔身后,“还有你。你们三个。” “我?”安阔尔愣了一下。 “对。过来!别磨蹭!你是这里的继承人,我能感知你的血脉。” 安阔尔走上前,下意识抓住马克奇塔的鬃毛。 “我看看……下一代的维恩尼斯。倒比没有老维恩尼斯那么讨厌。”炎序之灵弯出一个弧度,打量着他,很快失望地说: “真奇怪。你的资格竟然不完整。心灵残缺,精神迟缓,身体和头脑都很一般。就好像个空壳一样。真奇怪。为什么选你继承这些法术秘宝?算了。先不计较那些,但你不行。你不能当‘看火人’。” 它斩钉截铁地下了判断,把面色发白的安阔尔丢到一边,扭过头用一对凹进去的圆眼睛观察涅塞。几秒后,它打嗝吐出几个火星,嚷嚷:“嘿。你也有点怪,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你要我做什么,就直说。”涅塞冷冷道。 “做什么我也不放心……万一操作不当把整个密窟污染了,那我也要遭殃。”炎序之灵自顾自絮絮叨叨,转向憎美魔,“还是你来当看火人吧。你的能量还算纯粹,身体够厚实。头脑虽然笨,但也只能凑合一下了。来!抓紧时间!你们要去哪儿?你来选。” “等等。” 涅塞打断,“看火人是什么?你要他选什么?” “哈?你们还没商量过……” “选择一道门。”马克奇塔连忙插入,“这是解开枢纽的程序。我见识过的。没关系,都一样。我在这看着它就行,我撑得住。我选第一道门!” “第一道门。一位固执的守望者。”炎序之灵没有过多计较,宣布道,扬起一只流动着粘稠液体的“手臂”。手臂的前端掉了下来,变成一团红色的不规则形状,又在半空中分成两个,呼啸飞入第一道尖顶拱门左右两边的火盆中,没过两秒就把它们充满,赤红的液体鼓过盆的边缘。 血光流动,拱门两边也迅速染上了同样的颜色,空气中的能量开始流动。 几个人睁大眼睛看了一会儿,那道门并没有开。 又等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发生。布来泽第一个转过头想提出质疑,炎序之灵先不耐烦了: “我刚说了,一位固执的守望者。到第一道门那里去。” “哎幼。我忘了。这里还需要一个人。”马克奇塔反应过来,连忙叫起来:“一位‘看火人’,一位‘守望者’。一位‘游客’。‘游客’肯定是你……”他对涅塞点头示意。 “‘守望者’嘛……”憎美魔看向薇妮。 半精灵耸了耸肩,“如果你觉得我算人的话。” “我觉得你们都是人。没什么差别。你知道……”马克奇塔摸着自己的肚子,似乎突然意识到再说下去不妥,立刻改言:“拜托了。麻烦你。” 薇妮已经走到了红门两个石盆的中间,“就这儿?” “这样就可以。请不要动。你们要找的枢纽就在这个房间其中一道门的后面。” 炎序之灵点头,“现在我要打开另外一道门……” “那我站在这做什么?” “别急。我也很急。但我们都别急。我将要打开的这道门——”炎序之灵甩了甩一只手,抛出一个粘稠的不规则液团,液团在空中裂成两半,钻入第三道尖顶拱门左右两边的石盆,迅速变多。将第三道门也染得同样血红。“——后面是空的。” 随着它话音落下。中间那道门轰然开启。 门后是个不大不小的石室,举目望去,里面的四壁和低矮的天花板都一览无余,空空如也。 “确实是空的。”马克奇塔点头补充。 “所以枢纽在另外两道门其中一道的后面。”涅塞说。 “现在我为你们排除了一个错误选项。‘游客’。你有一次开门寻找枢纽的机会。”炎序之灵说。 “所以——?”涅塞皱眉。“你现在是要我猜测吗?” “你可以选择打开守望者看守的门,或者选择打开我刚刚激活的第三道门。” 炎序之灵做了个优雅的姿势,“由你选择。但只有一次机会。当你选定。走过去,熄灭门上的火焰。门就会开启。如果里面有枢纽。你们拿走,我不会对你做任何干扰。 如果你做了错误的选择。门内没有枢纽,‘守望者’将会死去。接下来需要补充一位‘守望者’,‘游客’才可以重新选择。” 他的话并不难懂。薇妮好像听到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大笑一声。 涅塞阴沉地看着马克奇塔,憎美魔慌乱起来: “没那么夸张!我会帮你们——” “我没明白。”涅塞打断了他的话,“这是让我们做毫无根据的猜测。代价是其中一个人的性命。” “听我说。听我说!” 马克奇塔急忙打断回去,“你应该换一扇门开启。你选择守望者的那道门,选对的几率是三分之一,如果你选择第三道门。选对的几率是三分之二。” “有什么差别?都是一半啦。胖恶魔先生又在胡言乱语了。”布来泽本来已经绕着炎序之灵好奇地东看西看,此时也被他们的话吸引了注意力,不屑断言。 “不是胡言乱语。换门得到枢纽的概率是三分之二。” 一直不发一言的塔若斯托斯突然开了口,“奥数教派的老师教过这样的事情。” 布来泽哼了一声。 塔若斯托斯走上前来,看着站在中央石盆里,不断滚动的赤红粘稠人形,扬起脸,“你知道枢纽在哪里吧。先生。” “我当然知道。”炎序之灵笑道,“没想到你还挺聪明嘛。” “就是这样。这是问题关键。”马克奇塔擦着额头上发黄的汗珠,重重地喘着,“因为它知道。而且它不会排除守望者已经占领的那扇门。所以只要进入第三扇门,就大概率可以得到枢纽。” “大概率?” “已经是很大的概率了。”憎美魔委屈起来,“几乎可以等于一定可以得到嘛。” 请假两天 病假,好了恢复~ 《全位面恶魔导师》请假两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二章 奥数法师的炎序锁 “和某些具有虔诚之信,并以此立身的信徒相比,所有的法师都是阴暗的,毫无信仰的利己主义者——甚至连术士在这方面的评价也好的多。 事实真的如此吗? 已经步入高阶,介于拥有属于自己的高塔和精神失常两个阶段之间的**师,通常对这种平民说法嗤之以鼻。 况且,想要举出反例也太轻易了:最常见的元素法师必然信仰各元素之力,要不然,向敌人释放的冰锥和火球如何凭空出现? 但另一方面,这些**师也无法否认的是,这种信仰有时仅仅等同于对这种力量的本身的认可和利用,这和虔信者的想法完全不同。 ‘蝼蚁们今天也一样朝我丢火球。开什么玩笑?’——来自火焰之主拉格晓罗斯的怨言。 在诸般信仰中,以人数稀少的奥数法师的信仰最为独特。他们并非信仰某种领域之力,而是一个古怪的概念。 奥数法师们将其称为:‘宇宙常数’。 当然,如果旁人试图询问何为宇宙常数,得到的回答要么模湖不堪,要么晦涩难懂。毕竟,要先成为一名奥数法师才能懂得奥数法师在说什么。而一旦成为了奥数法师,语言体系也会被彻底改变。 得到最多比例奥数法师认可的一种外部猜测是:‘宇宙常数是宇宙终极答桉的调整值。’ 很明显,这个答桉兼具模湖不堪和晦涩难懂两种性质,什么也没能解释。 只引发了更多的问题: 宇宙的终极答桉是什么?终极问题又是什么?追寻这个调整值,对奥数法师的力量又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奥数法师人数稀少,个个游离于主流之外,又有只属于他们内部的联络网。作为外部人员,即使想要去了解,挡在眼前的也是一重又一重谜团……” ——《可疑的奥数法师》 …… …… …… “我不管几分之几。” 涅塞把一个范围宽泛的灭火咒语蓄在一只袖子里,穿过马克奇塔,直接盯着炎序之灵,“我要一定得到。不然我会灭了你。你也算是火焰吧?也许你的屁股下面就藏着一扇门。” “第一,我没有屁股。” 炎序之灵的声音尖利起来,两只凹进去的眼睛瞪大了,“另外,你怎么敢——” 涅塞弹出那个灭火咒语。炎序之灵发出爆鸣一般的尖叫,像一团下落的泥水,在液面上“吧唧”摊平。 “喂!”马克奇塔尖声惊叫,“把它弄没了,我们就再也打不开门了!” “它没说门只有三道。是不是?” 涅塞按顺序弄熄第一道门和第三道门左右的火盆,看着中央石盆里炎序之灵变得扁平,逐渐消失的脸,“我特意问,枢纽是否在另外两道门后面。而它回避了这个问题。它只说,走过去,熄灭门上的火焰。我正是这么做的。” “这又怎么能确定……”马克奇塔抓紧了自己的肚子,“我知道的不是这样!” “冷静。我没指责你在欺骗。也许你说的也是事实。外来者想要得到枢纽需要得到炎序之灵的精魂——你帮我们拿到了,也获得了‘看火人’的资格,以及付出一定的牺牲——即是‘守望者’的作用。” “不一定要牺牲呀!很大几率什么事也没有!” 确实如此。涅塞心想。但刚刚那个小女孩——是叫塔若斯托斯吧?提醒了他。设计这个通向枢纽机关的人只可能是一个奥数法师。只有他们才喜欢这样精确的玩弄数字和比例。 奥数法师逻辑缜密,对定义有狂热的偏爱,喜欢面面俱到每一种条件,也喜欢特事特办。难道枢纽被设计为放入后再也不使用吗?如果真的如此,由其他的法咒士来建立这样的密室,这里断然不会留下任何后门。 但奥数法师会考虑任何一点微小的可能性。 因此枢纽一定有无伤取得的方法。而在奥数法师的眼中,结果是按照期望严格计算的——幸好他还知道这一点。有三分之一的几率一个人被牺牲就是牺牲三分之一个人。 既然期望为正,就不能算作无伤。因此一定有其他的解法。 另一方面,他们对定义的执着也决定了既然说这里是个炎序锁,就一定是一个炎序锁…… 不过涅塞只简单地向后指了指:“她还活着。说明现在的选择是对的。” 马克奇塔转过头看了看好端端的薇妮,又转过来。 两道门开始变回灰暗的状态,石盆中的液面开始下降。只剩下平坦的底部还铺着浅浅一层赤红的黏液。 “波”一声。 像一只远古巨兽突然睁开了眼。石盆底从中漏出一个洞口。 “原来是这样。”憎美魔恍然大悟。 他擦擦额头上的汗,四只眼珠转了转:“既然您已经找到了枢纽,我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那我就离开了?”他请求似的看着涅塞,“麻烦您取出我身上的灰心之箭。” “您要走了吗?先生?”安阔尔看着马克奇塔,满脸不舍。塔若斯托斯也睁着透亮的眼睛望着他。 也许正是灰心之箭的原因,两个孩子对憎美魔的态度和刚见面时完全不同了。马克奇塔挠着头回避他们的目光,似乎有点意外,又有点不好意思。 “你会去找别西卜吗?”涅塞问。 “嘶……”马克奇塔呲牙咧嘴起来,“我不会转头攻击您的!嗯。你们。我会找个风景恶劣的地方呆着,休息一下眼睛。只是这样而已!您看……我们说好的……” “我对你的未来没有意见。也管不了。” 涅塞把一只拳头按在马克奇塔的胸口,发力一掏,手里就多了一根沾满了滚烫恶魔血液的小灰箭。“去吧。” 憎美魔一只手捂着胸口,用力地喘着气,身体涨大,开始冒出黑烟,手指和胳膊咯咯作响,在一瞬间就变得粗壮起来。 烂橘子的味道登时弥漫整个大厅。 “嗯。再见。”马克奇塔嗫嚅着说,他费力地转过头,想向着塔若斯托斯和安阔尔也摇摇手——两个孩子又躲在了布来泽身后,一人露出一只惊恐的眼睛。 “再见~胖恶魔先生。”只有布来泽悠然地跟他对着摇手。 “再见。美丽的小东西们。但愿不要再见了。”憎美魔又说。然后飞快地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第九十三章 兄妹 马克奇塔留下的难闻气息并没有消失。所有的火盆熄灭后,这大厅开始像个维卡多风格的牢房。某种意义上说,它确实是。中间石盆底部露出的开口现在看起来足够大,里面冒出幽幽的光,有能量从中缓慢逸散——如果这里面没有枢纽,那枢纽又会在哪儿呢? 涅塞犹豫了一下是否要跳进那个开口。身后的小女孩叫了一声。 随即一个小小的平台悄然无声地从中升起。 平台上托着一个拳头大小的蛋。形状有点像蜥蜴蛋,表皮上长满了白色的鳞,中间有一根蓝色的血管在突突跳着。 涅塞准备把它拿在手中。 “等等。”这次是薇妮叫住了他。 她已经走上前来,按着受伤的半边脸:“现在总得说了吧。你要干什么?” “拿走石化幽灵隼的蛋。维恩尼斯深藏的秘法宝物。之前我不确定。但这个密窟所暗藏的能量让我确定了……” 涅塞盯着薇妮的两根又黑又细的眉毛,看着它们越升越高,直到它们的主人打断他的话,叫道: “你没听到我的话吗?我问你要干什么?” “石化幽灵隼的蛋经过适当催化后,要过一周才会孵化。”他回答道,十分清楚自己正在消耗她的耐心,“你一周后可以再问我。” “可笑。我只需要随便抓个秘法士,从他的笨脑袋打听打听一下就知道那玩意的作用。” “这一周内你不会有这个机会。” 涅塞干脆地向那颗蛋摸去。 石化幽灵隼的蛋突然升起了,“休”地越过他的头顶,飞入两只潮湿的小手中。 涅塞转过头,看着塔若斯托斯。 小女孩捧着那颗比手掌大的蛋,低头看着那根蓝色的血管,脸上带着古怪的神色。布来泽比涅塞更快做出反应,跳了过来,对塔若斯托斯趾高气昂地说: “给我。” “你最好别轻举妄动。”涅塞站在原地,没有去抢那颗蛋。塔若斯托斯刚才一直是这样吗?还是摸到那颗蛋之后变成了这样。她的体内有某种东西——或者她就是那种东西。他竟然用两种视野都看不透她。 她是个谜团。 布来泽看了涅塞一眼,似乎在一瞬之间就被说服,有了新的想法:“安阔尔。”他转向弟弟,向他命令,“把那颗鸟蛋拿过来给我。” “不……不行。”安阔尔小声抗拒。 “为什么不行?她是我们的仆人。我现在知道仆人是什么意思了。意思就是,她的东西都是我们的。她自己也是我们的。她应该听我们的话。安可!” 安阔尔涨红了脸,捏着拳头。 布来泽皱着眉头直直地冲他走过去,像是想要推搡他。 “不是仆人!是妹妹!塔若斯托斯是我的双胞胎妹妹!” 安阔尔勐地向前一步,几乎和布来泽头撞头。在布来泽一愣之际,他又飞快地向旁边闪开,挡在塔若斯托斯身前: “她也是一个维恩尼斯,你不能再欺负她了!” 布来泽惊讶极了。 “你胡说!”他来回打量着安阔尔和塔若斯托斯,好像是第一次发现他们长相上的相似一般。 “你胡说。”他又说了一遍,只是语气没有刚才那么确定了。“如果她是你的妹妹。她也是我的妹妹……” “她就是你的妹妹。” “我怎么不知道!如果真是的话,我肯定会知道。也从来没有人告诉我。既然我不知道,那就不是!” “哥哥……”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布来泽重新硬气起来,质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安阔尔又憋红了脸,半年没说出话。塔若斯托斯依然低头看着石化幽灵隼的蛋。刚才的争执被突如其来的伦理剧转移了,薇妮似乎也轻松下来,看着他们笑了一下,说:“啊哦。” “看来你得想点别的办法拿到自己宝贵的‘一周之蛋’了。”她转头嘲笑似的对涅塞说,“勉强一下自己,讨讨小女孩的欢心吧。” 听起来有些简单粗暴。 涅塞想了想,从怀中掏出刚才从布来泽收走的那个黑木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副女人的袖珍画像。盒内散落着晶莹剔透的宝石——但也只是普通的宝石,没有注能。他不认得这张画作出自于哪个大家,也不知道怎么评判绘画手笔的好坏。薇妮肯定知道,但她只是澹澹地瞄了一眼,没有多言。 画像里的女人很消瘦,睁着一双忧郁的眼睛。她当然绝对不难看。也许比当时给憎美魔展示的画像中的曼依斯农夫人要更好看一些。 不过也没有给涅塞带来什么特殊的感觉。 重要的是,马克奇塔那时的反应足以说明这里面的东西是极其美丽的。憎美魔隔着盒子都快要呕吐了。 美丽。涅塞的思绪短暂地飘远了一下。马克奇塔和他们都相处如常,所以薇妮是不美的吗?他看了她一眼。薇妮冷漠地回望。他好像顺着她的眼睛望到她那颗满是怒火的心里了似的,完全忘记去评估美不美的事情。 涅塞轻轻走到塔若斯托斯的身边,把那幅盒子里画像放低,给她看。 “我拿这个和你换手里的东西,好不好?” 但愿她喜欢这里面的东西。小女孩应该会喜欢美丽的东西。他还有很多领域的知识不知道。这是其中特别不知道的一个领域。 想到知识,他又想起以查因特。恶魔老师教给了他通讯的方法,他随时都可以质问他。但他现在有自己的计划,没什么可问。 塔若斯托斯的目光转移到了盒中的画像上,凝视着它。布来泽也凑过来看。 “妈妈。”塔若斯托斯的身子向那幅画像倾。 她把一只手转移在幽灵隼蛋的底部,抽出另一只手。 “天呐。她还真是我们的妹妹。”布来泽惊叫道,“从来没有人告诉我呀!” 塔若斯托斯无知无觉地松手了。涅塞小心翼翼地接过那颗蛋,同时把黑木盒子递了过去。 小女孩两手抓着黑木盒子,脸蛋潮红,泪水大滴大滴的打在画像上面。 安阔尔呆呆地看着塔若斯托斯,女孩紧紧地抓住画像,哭的越来越伤心,像要把盒子用泪水填满似的。 随后是一声脆响。 黑木盒子在塔若斯托斯的手中炸成了碎末。 另一边,传来身体软软倒地的声音。只见安阔尔像是突然被抽去了全部知觉,瘫倒在地上。 “安阔尔。喂!干嘛呢?”布来泽疑惑地跑过去,冲他大叫。 “他不会再起来了。” 是塔若斯托斯的声音在说话,但简直像从四面八方传来一般。 “他怎么了?死了吗!”布来泽拉着安阔尔的一只手,粗暴地拽他。安阔尔被他拖着,一动不动。布来泽蹲下,胡乱拍着他的脸: “安可!得了!我承认这小不点是我们的妹妹,但继承权还是你和我的!快起来!” “我不是你们的妹妹。”塔若斯托斯说。 布来泽转头没好气地瞪着她。 涅塞已经收好了石化幽灵隼蛋,看着他们。他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甚至无需解释。 因为小女孩已经双脚离地,向布来泽飘去: “我是你一个人的妹妹。安阔尔只是从我身上分离的诱饵。他从来就没活过。” 第九十四章 上一代的记忆 涅塞不想莫名被卷入别人的伦理问题。但如果要保住布来泽的性命,眼前似乎没太多选择。塔若斯托斯双眼的眼白完全褪去,头发竖起,向布来泽勐地伸出细双臂,凌空一抓—男孩的尖叫断在空中,整个身子像被看不的手结结实实地提了起来。 涅塞看着塔若斯托。维卡多真正法秘继承者。 她的名字意为“阴暗镜面”。 现在她是个癫狂的小女孩。 失控的小女孩。 封锁解除。她苏醒了,展露出貌。这也让涅塞终于能看到那些无穷无尽,喷薄而出,那具单薄的身体内迸发出的,蛛丝般的能量—— 塔若斯托斯瘦小的身体升至半空,悬在那儿,伸出的蛛网却一束束已喷向了高高的天花板,粘在那里,又层层叠叠向地面落。布来泽一只无助的虫子,被粘在最大能量网的中央。 “你要做什么!安阔尔才不……”布来再次大叫,塔若斯托斯只手指一弯,男孩后半句话像被扎破的气球,只剩下嘶嘶声。 非清楚了。涅塞心想。 塔若斯托斯是个极其珍稀的天生纯能量源。 安阔尔是她的替身,也阻止她失的屏障—这正是他被创造出来的因:分走她的一部分记忆和神,和人格,她分担外在的刺激。 一个普通的,害羞的小男孩当然比一个随时可能喷发的休眠火山更安全,更符合大家对继承人的预期。不是维卡多发生了这样的变故,许安阔尔会以法秘继承人的身份一生活下去,平稳地传承这个位置所应传承的一切。 而塔若斯托斯在外人眼中,只会是一个的贴身女仆,或者一个虚假名头的贵族,包裹在一无所知的平静假想中休眠。 安阔尔知道她的身份,会给她足够的照,塔若斯托斯又在不知不觉中向他传递力量。 这就足够了。 “所以那个小家伙只是傀儡?他身上的注能被收回了?”薇妮走到了涅塞身边。她对眼前发生的家庭害并不关心,也对咒法的奥秘无太大兴趣,不紧慢地打量了一番后,瞥向平躺在地的安尔。 “傀儡。法术木偶。或者是真的人。”涅塞回答。 “的人?” “也许曾经是真的人。”涅塞看塔若斯托斯。女孩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正慢条斯地接近布来,垂下更多的网。 “噢。”薇妮所谓地耸耸肩,“转的不错。为什么要收回呢?” 也许因为这是恢复完全意识的一部分。涅塞想。 以查的收藏里有一本有关混种的内容,他知道有某种剥离物质生物胚胎的方法。 或许在出生的时候,阔尔和塔若斯托斯确实曾经是双胞胎)然后有人对他们进行了那种惨绝人寰的操作。 维卡多的秘法继承人都承受着这样的诅咒?还是只有若斯托斯是这样?无论何,对塔若斯托斯所做的防护已经到达了人类法术的致,涅塞只从书中见过的严峻程度。 一个量身打造的,活灵活现的替身傀儡。精神和记忆的分离。都是为了预。 其中一个需要预防的点他大概有点知道了。如今想想,大致能明白那幅画像上的女人为何如此忧郁消瘦,她的画像又为什么会被藏在密库的最深处。如果没有他们的到来,很快会在马克奇塔估价被随意拍卖,或在幽暗的角落里被永远遗忘。 思考间,涅塞早已催动过之前潜伏在女孩身上的精神控制。 一路走到在,它一直运转良好。 但现在对塔若斯托斯完全失效了。 “嘶……嘶!嘶!”布来泽还能动,也许实在求救。男孩的身体被能量网一层一层地捆扎起来,只剩头和一条胳膊露在外面,塌湖涂。 (本章未完!) 第九十四章上一代的记忆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阅读模式。 人类定身术和恶意变形术。符号已经画好。失量的方向瞄准了塔若斯托斯。她还算人吗?她的脸早被澎湃的能量淹没。她不需要施法就可以操纵它们。他想不到还有其他的任类在毫无外帮助的情况下能做到这点。 “走开。”女孩背朝着塞,说。她像一颗灰色的,毛绒的太阳。定身术和变形术发射了,破开她身后的层层蛛网,打中她的背,让她暂时停了动作。 她绝对还能动,可肯定。但并没有向他们发动攻击。 “你们走吧。”塔若斯托斯说,已经布满了整个大厅上空的蛛网像帷幕被风吹动,悠悠荡漾起来,“把幽灵隼的卵留。” “不可能。” “我知道你要它做什么。” “你应该知道。我不可能还给。” “那是维恩尼斯的东西。我正是塔若斯托斯·邦·维恩尼斯。” 女的声音似乎还是先的声音,但语气完全和之前不同。就好像她具有着几代人的智慧和经验似的。 或许不是好像。 “你现在有了上一代的记忆。吗”涅塞无其事地说。 但他心里很清楚。这一刻开始,事情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他已经无可挽回的淌入了摊浑水中。必须以现在的状态和她直接抗衡。 “不是很好的记忆……不是很好……”塔若斯托斯吃地笑了。大厅里充满了她一个人的笑声。 “那为什么不忘记它们呢?”涅塞说。 若斯托斯的能量无穷无尽,纵起来也没有任何生涩之。 他也需要使用那种更为直接的方) 要冒着被别西卜广播的危险变为恶吗?怀里的灰弩还在。他庆幸自己拿到了它,不用担心这个…… “这就是责任呐……” 塔若斯托斯幽幽叹气,“我有要摆脱的,也做到的。请把我的财产还给我。” “不。我就此告别了。”涅塞。 “好吧。最后一次,请稍等。” 塔若斯托斯老气横秋道,“很快就会结束的。稍等我一下。” 她向布来泽敏捷地升去。很快掉下来两尺。又重新悬在另一张网上。 涅塞抓准时机,切断了那片网的上部。布来泽也掉了来。 他伸去接。 第九十四章上一代的记忆 第九十五章 不好的记忆 “维恩尼斯!土狼的家族! 维恩尼斯!黑猩猩的家族! 我们的国王有两幅面孔。 我们的国王不是看起来那样。 他娶了自己的妹妹,让可怜的姑娘流泪至死,又把自己的亲兄弟流放。 莫非这是一个国王应该做的吗? 莫非这是一个国王应该做的吗? 马蒂姆的废墟尚在诅咒他们的毁灭。凯克米拉穷奢极欲的泡影发出破裂般的大笑。 维恩尼斯!污秽的血脉! 他们的孩子将会走上他们的道路。 有两样东西将会在这片土地上无休无止:灾难,和歌声。 有两样东西将会回响在维卡多的上空:呐喊,和歌声。 有两样东西将会是维恩尼斯的末日:混沌,和歌声。 有两样东西将会保护我们的王国:鲜血,和歌声。” ——《维恩尼斯之歌——两样东西》 …… …… “禁止在维卡多境内咏唱或以任何理由传播《维恩尼斯之歌》,或其他扇动叛乱的歌谣。违者将会被视为叛国罪,就地处死。” ——《维卡多道月公示,第1条》 …… “禁止传播未经允许的歌谣。违者见《维卡多凯克米拉区通月公示,第1条》” ——《维卡多复苏月公示,第17条》 …… …… …… 布来泽像一个结实的纺锥,直挺挺地下落,身后跟着两片飘带似的蛛网——其中散发出的能量涅塞并不了解。塔若斯托斯一眨眼就滑到了其中一条蛛网的末端,毫不费力地倒吊在上面,两手向布来泽的脑门抓去。 涅塞再次发出空气刃。刚才证明了这种元素法术对那些能量蛛网有效。 糟糕的是他并不擅长元素法术。 蛛网被划出一道破口,但没有断裂。塔若斯托斯轻松揪住了布来泽的前襟——女孩嘴唇微动,似乎在对他说着什么。但话语很快被打断了。她哼了一声,扭过头。 蛛网破裂的地方冒起了火苗,开始蔓延。塔若斯托斯瞪着那个地方,只弯了弯右手的无名指,另一张蛛网无声无息地横向移来,盖在了着火的地方。火苗很轻易的就被扑灭了。 不过,布来泽也从她的手里被丢掉。有个敏捷的身影刚刚蹬墙跳了过来,现在已经落在地上—— 薇妮一手提着男孩,另一只手两三下把黏在他身体上的蛛网剥开。 她把浑身轻度麻痹的布来泽拎起来,向涅塞示意: “诺。” 涅塞顿了一下,把男孩接过。那些蛛丝和网格是纯粹的能量才对——他很确定物质视野中的大厅空荡荡的。“你看的见能量?” “看不见。那又怎样?” 薇妮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种青草味道的油膏开始擦手,灰绿的眼睛扬起,朝着塔若斯托斯: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还是你只想把他阉掉?”粗鲁的语言顿时引起布来泽的一大阵嘶嘶声。 塔若斯托斯木然地望着半精灵。她的后背粘在蛛网上,单薄的身体在空中缓缓摆动,如同绞刑架上夕阳下新鲜的尸体。 她在忌惮薇妮?涅塞回想着薇妮的上一句话。能直接观察和调动能量之后,他可以准确的做出应该如何施法的判断,他也不必遵循人类的规则,大可不必。那些原始的手段和天生的直觉太过粗糙,他应该果断的抛弃它们。 但薇妮在这一点上太过出类拔萃。而且她充满了自信。 也许有时老办法是对的…… 没能多想。手中的布来泽听了那句话后拼尽全力在疯狂的扭动,现在正朝着他的膝盖踹。涅塞把手放在男孩的咽喉处,去除他喉咙里的蜘蛛网,让他的声带恢复正常。 维多卡的权力继承人憋坏了,恢复声音的第一时间就冲着塔若斯托斯大喊: “我长大才不会娶你呢!我本来就不认识你!巫婆!我要把你……” 涅塞皱起眉头,又把他的声音重新封住。他一直都有想到维卡多的隐秘传闻,午夜在市井小巷间飘荡的流言蜚语——他对这些东西嗤之以鼻,也无意去管。但它们对于眼下的情况,突然显得很重要。 “我大概明白了。”他叹了口气,对塔若斯托斯说:“我明白那些不好的记忆是什么了。无意冒犯。这种传统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塔若斯托斯歪脸看着他,第一次露出明显的表情: 怀疑。 “说吧。说不定有点用。反正没人在乎维卡多正在发生什么。我们可以谈谈条件。”薇妮如往常一样,硬邦邦地道。尽管如此,她语气中的讽刺含量非常稀少,甚至显得有一点人情味,十分罕见。 是什么时候转变的呢? 塔若斯托斯转过眼睛,望着赏金猎人。真正秘法继承人现在的样子非常可怖,脸上全是斑纹,能量组成的蛛丝从她的后背破皮而出,头发里也冒着发黄的蒸汽。 她把这个大厅“装点”的也非常可怖。 但涅塞突然意识到,这些薇妮都看不见。她只看到一个伤心的,愤怒的,受诅咒的小女孩。 “你的妈妈,也是你的姑姑,对吗?”薇妮又说,“对人类来说,这真是挺糟糕的。” 塔若斯托斯的脸扭曲了。“这是个秘密……”她一字一顿地说。 “秘法。”涅塞接道: “维卡多两权分立。维恩尼斯家族受过十二神之首的祝福。王储中会诞生两位天生继承人。一位继承皇权事物,一位继承秘术秘宝。但这一代的国王却把它统一了——那也就是你们的父亲。 有些人怀疑他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但有些人也声称,既然国王的唯一的兄弟姐妹——一位公主早逝。他可算独子,那么两种权力和能力都遗传到他身上实属正常。 他后来的妻子是一位神秘公爵的女儿——谁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找到的。 现在我们知道了。她就是那位公主,也是法秘的继承人。她有了第二个名字,第二个身份。” 塔若斯托斯深深地,慢慢地,抽了一口气。 “但这第二个身份也很快走向了终结。希望她是自然死亡吧。”虽然不太可能。涅塞望着她,“国王通过婚姻相关的契约篡夺了她的能力——这是禁术的一种,而且很少有人知道。他应当花了不少功夫去寻找,学习。” “最可怕的事情不是如此。”塔若斯托斯没有说话,于是他继续说下去: “最可怕的是,这只是个开始。你父亲尝到了这种手段的甜头,想将他延续下去。甚至变得更复杂,更精心设计。 布来泽被发现适合做皇权的继承人之后,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待法秘继承人的降生。在你出生,被发现是天生的法秘继承人的那刻,你的命运已经被安排好了。” 第九十六章 大雪 停顿了一小会儿。 “我的命运……塔若斯托斯的命运……”塔若斯托斯低声道。或许他们的表现安抚了她,她没有先前那么激动了。 “塔若斯托斯。” 涅塞念了一遍那个“没有维卡多人会给自己女儿起的名字”。 当然没人会给自己的孩子起这种禁忌古语形式的名字,虽然大部人不知道为什么。“阴暗镜面”是人类的十二神之首——光辉皇帝不为人知的漆黑的小小碎片。他第一次听就注意到了。 维恩尼斯的祝福和诅咒也许本是同一种东西。 “塔若斯托斯是谁?”他想了想,“我现在在与谁对话?你,还是你母亲?” “我。” 塔若斯托斯的表情剧烈地变化了一下,眼神穿过了涅塞的身体,“把布来泽还给我。” 涅塞抓着脱力的布来泽,让他靠在身后火盆的侧面。尊贵的继承人浑身脏兮兮的,力气也在刚才挣扎中消耗殆尽,像个泡满了水的面包,沉重的身体亲密无间地贴着地板,扭曲着关节。“你将会如何处置他?” “他继承了恩莫帕尔的所有。” 停顿一下,塔若斯托斯幽幽道,“聪慧,残忍,勇敢,自负。他会毫不犹豫地对我做我父亲对我母亲做的事。_o_m下一代也绝不会逃过这样的血脉传承。我要中止这一切。” “即使外面的维卡多正在变为废墟?你刚才提到了责任……” 塔若斯托斯抬高声音,打断了他。“我知道怎么做。” 她当然知道。涅塞心想。如果不是他们在这里的话,塔若斯托斯只需几秒钟就可以了结布来泽的性命——如果她有足够的决心。 那之后她就会获得自由。维卡多真正的秘法继承人,人类最大的王国最强的施术者理应获得的自由。面对外面这广阔而荒凉的混乱的自由。 但现在她先要逃脱身边这个微不足道的枷锁。 “你做不到。”涅塞道,“因为布来泽不只是准备迫害你的亲兄弟。他还是你的儿子。” 边上传来皮靴跟磕碰地面的声音。薇妮正百无聊赖地踢着小腿。她的同情或许已经到此为止,人类的伦理对这位半精灵来说应该算不上什么。对于恶魔而言更是可笑。甚至算不得可笑。 这实在是个很弱的论点。 只要塔若斯托斯否认就行了。她和布来泽之间只有约等于未曾谋面的亲情,和既关乎未来,也代表过去的仇恨。 只要她说不。 塔若斯托斯张了张嘴。 挂满整个大厅,帷幕般的蛛网开始摆动,然后撕破空气,向涅塞卷了过来。 蛛网撞在涅塞在间隙设下的法力屏障上——他提前设下的手段之一,必须提前,必须要快,因为对方太快——迅速缠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勒紧声。 “你现在打不过她吧?又惹怒她。”薇妮把装油膏的小罐子收好,嘲笑。 “闭嘴。”他恼怒地说。 更多的蛛网叠在了最内层的蛛网上,瞬息之间,他们就被关在了法力屏障的小球里。外面是足有几寸厚,几乎形成了实质的能量。 卡嘣。 一道裂纹出现在头顶。 一道蛛丝像一根极细的长矛,直直扎向涅塞的肩膀。他用一片旋转的空气刃将它切断——另一个他趁这间隙画下的法阵。然后把那段空气刃留在那儿——几乎是同一时间,几百根同样的锋锐蛛丝从头顶上方扎下,正好被空气刃切成无数小段。 千万根蛛丝在千疮百孔的小球里飘落。从外面来看,他们一定很像身处一个预测出明日大雪的水晶球。 大雪来了。 数不清的蛛丝飘落到涅塞身上。迅速钻入了皮肤。浑身立刻痒了起来。 还有一个可以应对这种情况的元素法阵——覆身之火。 。(本章未完!) 第九十六章大雪 火苗从他身体的每一处冒出。像之前一样,把蛛丝点燃。 “本来有办法的。你是笨蛋吗!”薇妮叫道。 她是怎么知道的呢?涅塞感到身子腾了起来,模模湖湖地想。 所有的蛛丝同时被点燃。爆炸了。 “快放我走!”他听见薇妮喊。 法力屏障碎了。铺天盖地的蛛网趁虚而入。然后被“轰”地一燃。他们陷入火海之中。焦湖味蔓生。 薇妮开始骂他。她的声音忽近忽远,野兽一般。显然在依据着本能和火焰以及无所不在的塔若斯托斯的攻击搏斗。 更多的蛛网产生了。甚至比火焰消耗产生的更快。一层一层飘落,每一层都很轻,但有千万层。能量的浓度和温度在极短的时间内同步上升。 有一个高能元素法术能一劳永逸的解决这种情况…… 他只需要一块坚实的平面,三十秒钟,和气定神闲的心灵绘制它。 可惜这三样他现在都不具备。“放开我! !”薇妮的声音响起在出口的附近,夹杂着数个脏字。她已经离开了塔若斯托斯的攻击中心,逃到了边缘,但她不能离开他太远。她不想和他死在一起。 门都没有。 涅塞退到墙角,把布来泽夹在背后。漆黑,没有眼白的眼睛勐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塔若斯托斯,浑身冒着火和黑烟。 我得变成恶魔。他盯着在空中摇晃的女孩。只要她朝我动作…… 另一道浑身冒火的身影从塔若斯托斯身后射来,狠狠撞在了她的腰椎上。 火焰的噼啪声中多了一声脆响。 女孩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嚎,勉强向那身影转身一挥,就向前跌了出去。 但这对击中薇妮来说已经够了。半精重重摔向地面。塔若斯托斯头向下一翻,身子在空中古怪地一折,向薇妮追去。和她一同追去的还有无数张推挤着火焰,吹而又生的网。 涅塞解开了在薇妮身上的限制。然后变成了恶魔。 大脑瞬间被巨大的嗡嗡声挤的近乎炸裂。 “摧毁! ! ! ! ! ”别西卜的广播叫道。@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他朝塔若斯托斯扑去。余光勉强注意到薇妮滚到了一边,躲掉了阴暗镜面的攻击。 塔若斯托斯转身一挡。但现在是他的上风——虽然他头痛欲裂,他不知道别西卜会给他多少时间——但锁闭,命令,变形,现在都可以自由使用了。 他只需要发射。不停的发射。把他所知道的一切手段都倾泻出去。 蛛网被撕出了大洞,塔若斯托斯掉了下来,坐在地上,伸出双手,他一拳打在她的头顶。 一蓬血喷在他的小腹。是冰凉的血。因为周围太热了。。 第九十六章大雪 第九十七章 浪费生命 塔若斯托斯闷哼一声,身体折断一样向后倒去,噗地消失在烟里。正常的女孩会被这一击锤的脑浆四散,头盖骨大部分崩裂,剩下的部分直穿尾椎,而且不论有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也绝对不会再心情激动。但她没有。而且,涅塞还能感觉得到她的生命迹象。 塔若斯托斯不会这么轻易被打败。 四处都是烟,火。能量,阻挡了视线。脑子里恶魔女王的指令声像一把粗糙的锯条,让他的头飞快地疼了起来。 涅塞摇摇晃晃站直,努力向左右看了看——有那么一瞬间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别西卜又在广播里大笑了一声——需要几百万只苍蝇同时振翅才能组成的大笑。 这让他胸口如受重锤,简直也想吐血。 他用力吸气,然后准备用力呼气。他可以吸走或者吹走整个大厅内的空气,连同所有的烟和火一起,连同所有在场的生物一起。为什么不这样做呢?现在会被呛到的绝对不是他,而且这样或许能缓解头痛。 关键是能缓解头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恶魔女王还在笑。烟和火像被拔开塞子的浴缸中的水,被他卷出一个漩涡,顺着嗓子吸入肺里,这件事没有那么缓解头痛,他很快停止了。并且希望《恶魔变身指南》里记下来这一条。他希望有《恶魔变身指南》这本书。他感觉自己咽下去了半个石盆。肩膀顶到了天花板。他希望那颗幽灵隼的蛋还完好。它是重要施法过程所需要的重要材料。它重要的就像—— 他自己。 不。他自己并不重要。首发更新@它重要的就像—— 他的肩膀被蛛网粘住在了天花板上,他挣了一下,没有挣脱,足以证明塔若斯托斯还具有足够的健康。但他可以立刻从肩膀冒出魔火把它烧掉。他这么做了。 烟雾和火焰间有东西向他飞来。或者是跳来。涅塞定睛看——这有点难,因为他的眼皮正在不受控制地抽动,发狂一般。他确定发狂的只是他的眼皮而已。 是薇妮。还是塔若斯托斯呢? 是塔若斯托斯。他向她发射空气刃。十倍大小的空气刃。十倍数量,十倍速度,而且根本不需要形成时间。真是方便至极。每个人都应该变成恶魔试试。塔若斯托斯的身影被它们切断,又变成了黑黄色的烟雾。 还是那只是一团烟雾? (征服! ! ! ! ! ! ) 有什么东西站在他的手肘上。一双皮靴。 “可以了。还不快走?”薇妮的声音从手肘上传来,有点嘶哑。她现在对他来说只像人偶大小,提着另一个更小的人偶——布来泽。 对呀。他现在不用胜过塔若斯托斯才能离开了,需要被带走的东西他都已经收集到了。塔若斯托斯不够阻止他。维恩尼斯,凯克米拉,维卡多,阴暗镜面,光辉皇帝,难听的人与人之间的故事,这些事情其实和他都没有关系。 和他有关系的是—— (焚烧! ! 焚尽一切! ! ! ! ! !) 他倾斜身子,吐了岩浆般的液体出来。他把天花板挤破了缝隙,薇妮抓着布来泽躲过滴落的岩浆,跳到了他的肩膀上,踢他的脖子。真是行云流水,出神入化——所以,她为什么还在这儿?所以,她可能是塔若斯托斯变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他需要—— 他在薇妮所站的地方冒出一蓬火焰。薇妮不在那儿了,所以她一定是塔若斯托斯变的。但他的脸上扎进了一把刀子,戳到了牙龈——一点也不痛。另一边肩膀上传来咒骂声。原来薇妮跳到了右边。“还不快走!一会儿就来。(本章未完!) 第九十七章浪费生命 不及了! !你要和她同归于尽吗?!” 怎么可能。 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塔若斯托斯也有自己的事情没有做。都是必须要做的事情。这些叫做责任。薇妮永远不可能理解。像他们这样的人,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浪费生命…… 除非他们失去了理智。或者非常生气。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蛛网裹紧了他的双手。他的双脚感觉也被粘稠的东西绊住了。四处都是浓烟和烈火,但暗的出奇。他吃力地来回拔出两条腿,向前走着,不停的发射空气刃,不清楚这里之前是否就有这么暗。也许是在刚才头疼特别剧烈的时候变暗的。 如果太暗的话他就会想要—— (烧尽! ! ! ! ! !) 光线射入他的眼睛。对昏暗的环境有好处。对头疼没好处。很没好处。@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光线突然间多了很多。大量的。墙一样的光明。向他推进。他踉跄了一下,又吐了。浑身像是有火在烧——不是像是,是确实。他浑身在冒火。 “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薇妮荡向一边,向他叫。 “把幽灵隼的蛋还给我。”塔若斯托斯的声音响了,来自每一束光线的背后。 “我把布来泽还你。”他说。 布来泽·邦·维恩尼斯还活着。这当然不是奇迹。只有天使才能带来奇迹。这里没有任何天使。 男孩的幸存只说明一件事——塔若斯托斯确实对他手下留情。那种可耻的,恶劣的,令他厌恶的人与人的关系所起到的作用确实存在。 (你们的永夜将会降临! ! ! ! ) 光明闪烁了一下,然后变得像太阳一样明亮,也变得像刀锋一样锐利。那堵光亮的墙向他压过来。涅塞把脑袋抵在上面,试图让两种疼痛互相抵消。 他一点也不想知道塔若斯托斯是怎样才能成功发挥出光辉皇帝的神力。即使光辉皇帝现在出现他面前,签名售书,他也很难在意更多。 “我全都要。”塔若斯托斯说。 “那你就死。”涅塞说。 他把自己像一颗炮弹一样发射了过去。感到光的刀刃在皮肤上切割。 那种关系确实存在。光辉皇帝的神力确实伟岸。 所以塔若斯托斯会暴露位置。所以他会放弃对光辉的任何渴望。 他瞄准了那个小小的身影。这次他绝对会让她灰飞烟灭。。 第九十七章浪费生命 第九十八章 全新生活 涅塞突破了光墙。蛛网在他身后追赶他。但来不及了。他所投下的阴影已经盖住了塔若斯托斯单薄的身体——她的真身蜷在大厅一角,受伤了,光辉皇帝的神光是虚张声势,耗尽了她的力量,一定是这样。她的身边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甚至没有几张蛛网。她没有多余的力量保护自己。 很好。 塔若斯托斯像任何一个普通女孩一样,双手捂住脸,咳出一块肺。她到此为止了。 (你们已经无计可施了! ! ! ) “快回来! !”薇妮的喊声传来——但这次她绝对无法阻止他。为什么要这么大惊小怪的?他将把塔若斯托斯撞成一滩肉酱。然后带着俘虏和战利品扬长而去。 一切都会好的,会按计划进行,只要清除掉障碍…… 塔若斯托斯放下手。她双眼射出刺眼的白光,直冲他看看。他的脑子闪白了一刻。 下一刻,涅塞向后飞去。他意识到刚刚有一大团橡胶般的事物出现在他面前,把他弹向反方向。所以那明显不可能是橡胶。 他向后翻了一下,落在地上,吸了吸鼻子——对方几乎面目全非,但仅凭气味就足够确定他是谁。 挡住他攻击的是马克奇塔。 憎美魔的身体现在有之前的四倍大小,指头大的四个眼睛凸了出来,变成了鹅蛋大,鬃毛覆盖了全身,一条又肉又长的尾巴缠在应该是腰的部位。很难说变得更可怕还是更丑。 他捞起塔若斯托斯,一只手挡住她的眼睛,把她笨拙地夹在他的巨型臂弯中。女孩挥着两只手,似乎有点喘不过气,“好啦。好啦。”马克奇塔粗暴地把她摇来摇去,直到光辉皇帝的神光完全消失。 塔若斯托斯抓紧住胳膊肚子上的毛,像任何一个普通女孩一样,没有再变成烟雾。 “马克奇塔。”涅塞看着憎美魔叫道。 马克奇塔转过来,朝着他眨眼睛,另一手挠着头,好像制造这个突然惊喜的是其他人似的。 “命令:停。”涅塞没有犹豫,掏出灰色的小弩,向他发射。憎美魔把塔若斯托斯向上一抬,肚子朝内凹去,变成了一个古怪的毛绒甜甜圈。 弩箭和命令从甜甜圈的洞里穿了过去,命令打在后面的墙壁,激起一阵防御性的波纹,灰色的小箭插在上面,箭尾一阵抖动。 “你要趁我不注意偷袭才行。”马克奇塔没用敬语,但他似乎一点也没生气,只是低下头,脑袋穿过肚子上的洞向后看了一眼,直起身,又看一眼薇妮手里的布来泽,说明:“我不是原来的我了。” 然后他做了个全种族通用的思考表情: “不对,我现在才是原来的我。所以你对我使用命令没有用。你现在清醒一点了吧?” 确实。 憎美魔的声音清晰的穿过广播,甚至让嗡嗡声变弱了,女王的广播没有想影响普通恶魔之间交流的意思。非常正常,合理,也应该很常见。但涅塞第一次感受到。 一阵凉风吹过了脑海。涅塞用力眨了眨眼。眼皮的发疯行为有所好转,憎美魔的身影在视野中十分清晰,并没有分成两个。 他转过头看向薇妮,再一次奇怪她为什么还在这儿——她狼狈不堪,满脸黑灰,头发烧焦了一大半,皮甲上也全是被烧过的痕迹,只有一双手看上去干干净净,非常显眼,也有点古怪。天花板被他撑出了裂痕,光线射了进来,被缭绕的烟雾折射成一片。 赏金猎人和他的视线一碰,沉下脸,把头拧向外面。 “你没有加入别西卜的部队。”涅塞转向马克奇塔。 “我的爵位已经被其他的恶魔占了。我现在无家可归。” 憎美魔试图抚摸塔若斯托斯的头,但被咬了手指——这时塔若斯托斯太像个真正的小女孩——或许是因为被夹在一个热烘烘,臭乎乎的庞大怀抱里的原因。“莫名其妙,能为我指引方向的姓名刻文我也感受不到了……真是怪异极了。广播也听不到。我还没有回到地狱去瞅一眼。但整个气氛都让我感到陌生。陌生既不美丽也不丑陋。但这种陌生我不喜欢。” 马克奇塔的语气慢了下来,“一切都变了……变化很大……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我在一根柱子下面坐了五分钟,倒是感觉力量源源不断——话说回来,现在外面的风景相当不错。所以我想,我为什么不回来看看呢?反正我还没走多远。” “你想回到监狱?” “你说的很难听。不过没关系。”马克奇塔说——他刚被袭击,但显然这对他的心情没什么影响,“我听到你们吵起来了。” 然后他把肚子弹回原状,伸出一根兽腿般的手指,指向涅塞: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 “我也知道你要干什么:多管闲事。” “我刚刚救了你。”马克奇塔吧唧了一下嘴唇,他显得非常自信,和之前迥然不同,“你之前救了我。用人类的话说,我们扯平了。现在听我讲。你可以带着枢纽走人——嗯,走魔。我要带走这三个人类小孩。” 他左右看了看,补充:“两个。” “不行……”塔若斯托斯开始挣扎,马克奇塔摇晃她,直到她的头发全部遵循重力,乖乖落在肩膀上。 涅塞看着他们,皱眉——不仅仅是因为头痛。 “外面有很多别的零食。”他不明白马克奇塔要干什么。不过,憎美魔的条件值得考虑——除了这个条件是恶魔提出的。另一方面,布来泽会是很优秀的样本——他还能为他带来精灵的隐藏坐标和别的好处……这些到底有多重要? “你误会了。我没有想吃掉他们。” 马克奇塔瘪了瘪嘴巴,“人类不是经常把食物当做宠物嘛——虽然我不确定这个比喻对不对。 听到你们争吵之后我想到了。正好,我来养育他们。我的新家需要成员。我要在远离这里的其他丑陋地方开始全新生活。当然,我不会让他们太漂亮。” “不行!绝对不行!”塔若斯托斯闻言嘶声叫道。出乎涅塞意料的是,她还是没有化成烟雾,或者放出光来。只是脸扭成了一团,两只手乱抓,好像自己在和自己打架。 “她反对。”涅塞还在想。 恶魔女王的嗡嗡声并没有完全消失。他想得很慢。 薇妮走在他和马克奇塔之间。 “只是其中之一反对罢了。母亲或者女儿。祝福过的伟大意志或者一个小女孩自己的意志。反正一个人的同意就够了。” 她在马克奇塔面前放下布来泽,“带走吧。” 憎美魔愣一下,冲着薇妮满意地笑了。“你真大方。祝你永远丑陋。” 他抓起两个小孩,把天花板上的裂缝彻底撞成一个大洞,飞走了。 涅塞变回人形。嗡嗡声和头痛终于停止。 理智的声音重新掌控头脑。 “没有下一代的维恩尼斯了。”他下意识转过头,对薇妮说:“即使把入侵的恶魔都赶走,维卡多也失去了有足够力量的正统统治者。而且……” “我不知道你竟然还在乎这个?”薇妮扬起一边眉毛,古怪的看着他。 她好像要跟他说悄悄话似的,靠过来。然后一掌噼在他的后脑。她的手比钻石还硬。 第九十九章 计算结果 “我的一生是低头的一生。我时而向斑布席耐德的三教九流低头,时而向波契各种各样肩章的士兵低头,时而向维卡多的贵族低头。面对宗教理事会,四大商会,官方的法术协会或者民间的法术协会的成员,或是流窜的异族帮派打手,我低头的次数更是不计其数。人们经过我的时候,不会看见我的面貌。但我现在将扬起头来,而且要将头始终扬起。” ——最后的破灭教徒成员普尔潘绞刑前绝笔 …… …… …… “每天早上被自己养的公鸡叫醒是最幸福的事,说明你有肉吃,有蛋拿,关键是还睡得着觉。天呐。”——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农夫 …… 涅塞就是被自己养的公鸡叫醒的。眼前黄澄澄的一片,原来是两只灯泡一样好奇的黄眼睛,贴的极近。他把地精推到一边,站起身,在地上乱跑乱叫的五只鸡,两只鸭和三只鹅组成的禽类群落中踢出一条道,把一地鸡毛丢在身后,走出门去。 没在庭院或者通向高塔的路上看见薇妮。半精灵赏金猎人没有趁人之危,也没有留下来。稍显遗憾,但没什么可后悔。既然已经回到了这里,维恩尼斯的事情一切都是只是过去时了。 他来到自己在高塔顶部摇摇欲坠的办公室。 办公室以上的部分被完全削掉,墙上有一个大洞,看上去大部分房间里的物品也从那个大洞里出门远行了。但和凯克米拉相比,这里可以算作一个宁静又温馨的港湾—— 的确如以查所说,夜鸦堡受到了“特殊关照”。 涅塞清理出足够大的空间找来蜡烛,几种变异海洋生物的提取物,能透过三种能量的宝石,贝壳粉末,犰狳壳的粉末,钻石粉末,开始布下慢激活法阵。他不用查书也做的到这些。法阵完成后,他把石化幽灵隼的蛋放在中间的法术台上,观察着那东西,直到那根蓝色的血管搏动趋于稳定,整个蛋的底部开始蔓延出蓝色的细纹。 有人从墙上的大洞里滑了进来。 他知道那是谁。他没抬眼皮,也没质问。如果要纠缠过去时的话,他会寸步难行。 他现在绝对不能寸步难行。 “石化幽灵隼的蛋。” 薇妮走上来,抱着双臂,看着法阵中心发光的卵,解释似的说道。她脸上的纱布已经揭掉了,露出一片可怕又扭曲的伤口,但她毫不在意地显露着它: “被幽灵污染变异的蓝背隼蛋,又经历过化石蛇妖的注视处理。极其珍贵的施法材料。一共只有五枚,四枚已经用掉,在这里的是最后一枚。 石化幽灵隼蛋可以用来当作超大型防护法阵的能量源,相比最常用的宝石能量源或者动物标本能量源,能使产生的防护作用更隐蔽,更易操纵,容易变形,可以以移动的事物为目标,在高速运动中也可以保持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效果。这种材料也可以当作起尸术法的介质,将对应的尸体唤醒为隼形态,具有意识的温和幽灵。” “完全正确。”涅塞说,“所以你确实去抓了一个秘法学者问了这些。人呢?” “在地精的房间。我用笼子隔开了他们。”薇妮简短地回答道。 “今天是礼拜几?” “只过了一天。时间充裕。” 然后他们都没说话。 好像多说一句,某些脆弱的东西就会被打破似的。 她没说出来。但应该知道了幽灵隼蛋的真正用途。涅塞心想。 她想知道的事情总会找个办法知道。那个秘法学者不可能只说了这两种基本用途…… “你果然还是个善良的人。”薇妮澹澹地说。 那种脆弱的东西被打破了。涅塞感觉怒不可遏。难道她主动提供了帮助,又屈尊停留,就可以居高临下的尽情怜悯他吗?他根本就无所谓。他在做正确的事,再也不会受这些无聊的因素影响。 再也不会,他已经决定了。 他站起身来,决定立刻动身,寻找接下来的“样本”。精灵可以先放弃,新世界的火种里不需要精灵这种糟糕的成分。 薇妮比他更快地跳到了大洞旁边,左右张望。 “你要做什么?”涅塞皱眉。 “砌墙。这里需要封闭起来,等待孵化,不是吗?接下来的五天至关重要。”她转过来,注视着他,“我问你,如果恶魔在这五天里把人间荡涤殆尽了怎么办?你不是白费功夫?” “我会想办法。” “想办法求饶?确实。我见过他,对方看起来是善解人意的类型。” “随便你怎么说。想走就快走。” “我不会走了。因为没必要了。”薇妮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五天之后,你就会成为这个世界的守护幽灵。到时你会丧失好恶,喜怒。你不会再有想法去对付我,或者对付其他人。我和别人也没必要再对付你。” 正确。她果然知道。涅塞心想。 那种东西终于完全破裂了。虚无的感觉涌进他的心头。 …… …… …… “罗思丽。我们不应该在往前了。这块标牌写着‘禁地’。根据坐标计算,这里是夜鸦堡。”奥数法师七二一停下脚步,向走在前,一身亮橘色的念袭使叫道。 “你真的什么时候都要计算一下吗?不如你看这儿,这块标牌写着‘夜鸦堡’。”柑橘女士转过身,没好气地说,“我们是来观察情况的。更应该去那里看看。这样本纳斥才知道把古冢武士团的兵力重点投入在哪里好。” “根据计算,我们前去夜鸦堡丧生的几率超过百分之八十。除非我们收获的价值期望超过了我们两个人性命相加价值的百分之八十,才值得前去冒险。目前看来,数值不够。” 七二一·五的语气非常礼貌,也非常坚定,“我所计算的路线使我们没有碰到任何危险。这足以说明这次计算的可信度。你必须听我的……” “我们丧生,或者不丧生。只有这两种情况。我要去,你去不去?”罗思丽扭过身子,继续向前走。 “我去。”奥数法师快步跟上念袭使,满脸严肃地说。 “终于!感谢你能放下那可怕的算术……” “如果我不去,你丧生的几率是百分之百,而且我们不会有任何收获。相较之下,这是更差的选择。你成功让我陷入了一种博弈上的困境,所以我必须选择去。” “哦!闭嘴吧!不会有事的!”罗思丽尖叫道,“你看,夜鸦堡的房顶还有一半都在,说明恶魔根本没怎么来过这儿。” “我的计算结果不是这样。” “你的计算结果是哪样?” “是……”七二一下意识回答道,紧接着他意识到这句话不是来自罗思丽所在的前方,而是后方。念袭使也脸色煞白的转过头来。 他们看见一个身穿焦黑皮甲,头发凌乱,一边脸上有一个可怕伤疤的半精灵。 82中文网 第一百章 唯一做对的事情 一间昏暗的小屋,唯一的光源是悬在空中的一颗黄水晶,为所有人勾勒出深深的轮廓。桌后坐着一个带着兜帽,身穿术士法袍的人,面容藏在兜帽下。桌前则是身穿柑橘色法袍的明丽女士和面容冷静的白袍法师。 “全部事情就是这样了。”罗思丽向身着术士法袍的人道,“我们跟随那个半精灵来到夜鸦堡。见到了无光者涅塞。夜鸦堡没有受到恶魔的太多破坏,因此我以为那里很安全……这实在是太意外了,我们万万没想到无光者还在自己的巢穴。多亏了七二一一路上的精密计算,和他讨价还价,我们才得以逃出生天。” 她面露微惭,看了七二一一眼,奥数法师一脸严肃的点了点头,开口补充:“我们没有可能击杀他,那个半精灵体术高强,我们只能逃跑。希望您能理解。” 一时没有人说话。气氛逐渐紧张起来。柑橘女士瞄了一眼悬在头顶的黄水晶,想到了对方的种种刚硬手段,不安地在椅子上扭动了一下。 乌法乌法放下兜帽,露出曾经俊美,现在被伤痕几乎完全覆盖的脸孔——他的一只眼睛完全被一道丑陋的裂缝所代替。他摩挲了一下手上的蓝宝石戒指,柑橘女士和奥数法师头上凝出两只法力变出的红嘴乌鸦。 两只乌鸦落在他们的肩膀上,啄了啄他们的侧脸,叽叽喳喳叫了几声便化作法力星点。 乌法乌法阴沉地看着念袭使和奥数法师。 “我忘了。情况突然,实在是非常抱歉……”罗思丽面露尴尬道,“确实应该让乌鸦先通知您的……我们遭遇了意外……” “并不意外。” 乌法乌法高声打断,“我知道了。” “您都知道了?您知道无光者涅塞就藏身在夜鸦堡里?” “夜鸦堡无疑对恶魔是重要的根据地。” 乌法乌法站起身,冷冷地看着他们,他身材高大,罗思丽和七二一又都乖乖坐着,更显得居高临下,“每座术士堡垒都建造在这片区域最利于法力流动的地方。法力易于流动,也就意味着空间越不稳定,间隔外界域的界域之壁越薄弱。越容易开启位面通道,让异界恶魔进入……闪电喜欢击中一个地方两次。 无光者涅塞原本是高强的位面术士,一定明白这里怎么做最合适——对恶魔来说最合适。” “您的意思是说……?” “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们这次犯的错误太多,多到我觉得你们是无光者和他的同伙假扮过来骗我的。幸好,不是这样。因此你们还算做对了一件事。” “啊。对。没错。” 罗思丽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拉了拉七二一的袖子,“我们测绘了夜鸦堡和附近恶魔据点的地图,通过能量浓度梯度也为本纳斥的古冢武士团计划好了最佳的潜入路线,有了这个路线他就可以……” “我说的不是这个。” 乌法乌法摆摆手,“我说你们唯一做对的那件事是:平安返回。”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没有变化,七二一和罗思丽一时甚至没反应过来他到底是在批评还是关怀,只是直愣愣地看着他。 “现在告诉我。”乌法乌法没等他们回答,很快又道:“他和那个半精灵抓你们过去,有什么特殊目的?你们和他讨价还价了什么?” 七二一和罗思丽对视一眼,柑橘女士忙道: “我们谈了谈……但是请放心,我们没有泄漏任何机密……” “你们的出现就已经泄露了机密。” 乌法乌法强硬地再次打断,“他已经知道奥数学会和波契公主加入了反抗的一方,恶魔行动比闪电还要快。你们这次的冒险行为极有可能会为你们的导师,同学,亲朋好友带来灭顶之灾。” 他扯了一下嘴角,这在那张千疮百孔的脸上形成一个可怕又怪异的笑容,“多余的话不要再提。” 罗思丽被他说的脸色煞白。七二一倒是面色如常,点头接道: “的确有可能。我会尽最大努力求解的。无光者涅塞确实向我们询问了行动的计划,我们尽量闭口不言——但在我的计算中,他极有可能通过其他的法术从我们身上提取信息。因此信息的泄露是不能保证的。考虑到这一点,我透露了一些无伤大雅,或者他已经可能知道的事情。” 乌法乌法看向奥数法师,“比如说?” “比如说我们坚定与恶魔作战的意志和高尚的情怀。一些具有文艺气息的废话。” “小把戏。”乌法乌法嘶嘶笑了。 “的确如此。”七二一再次点头,“这当然无法敷衍无光者。他试图操纵我们,并向我们提出了要求。自然,我经过合理预测,提前为我和罗思丽种下了反抗心智法术的矩阵。并没有被他所操纵。” “做的好。他提出了什么要求?” “他要我们去搜集二十头猪。二十头牛,二十头羊,二十头象,二十头骆驼,二十只鳄鱼,二十条鲤鱼,二十只泥螺,还说多一些可以备用这样的话。”七二一如实答道。 沉默再次笼罩了整个房间。乌法乌法皱着眉,坐了下来。 “你们怎么看?”他最终问道。 “概率上最大的可能性是,他饿了。恶魔容易饥饿。顺便提一句,他养了一群鸡。还有鸭子和鹅。”奥数法师流利回答。 乌法乌法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停顿了几秒: “如果不是我已经测试过你们,我几乎会认为你们在向我胡言乱语。” 他想了想,摆了摆手,“这件事先不谈。他必然有自己的目的。或许是某种恶魔的邪恶仪式。其他的呢?” “我和罗思丽自然也在他的清单中。”七二一回道,“因此我推测他的清单中还有其他的人类和其他种族。我在那里还看到两个受他管束的地精。对了。还有那个半精灵。另外,他的高塔上有一个全法术封闭的房间,法术痕迹非常新。但非常遗憾,根据所得到的信息,我无法计算那里面的东西是什么。另外……” 奥数法师突然停了下来,看了一眼罗思丽,罗思丽使劲点了点头。 “说。”乌法乌法道。 “我的预测计算这件事的结果为空。”七二一耸了耸肩,“所以我有些犹豫。抱歉。但想来看是告诉您比较好。” 他从口袋里开始掏东西,掏了半天,把一支暗灰色的小弩抓在手里。 “这是无光者让我带给您的。是交易的一部分。我们给他带去动物,他会把箭和制箭的方法告诉我们。” 奥数法师把小弩放在桌面上。 乌法乌法盯着它。 第一百零一章 白磷 七二一和罗思丽望着乌法乌法,等待下一步的命令,直到他挥了挥手说道:“你们可以走了。” “我们现在离开?” 罗思丽犹豫一下,还是开口:“您对我们没有别的安排了吗?” “你们应该有自己的安排。我记得你们说过为古冢武士团规划好了路线,去找本纳斥。艾特顿河畔还有些区域需要彻底净化,带你们需要的人手去最后处理一下,这样即可。” “那些猪,牛,羊,象和骆驼呢?” “你们不会在和我开玩笑吧?” 乌法乌法勐地抬头,面无表情,但目光极其锐利,声音冷硬,“我们不和恶魔做任何交易。” “可是我认为这些付出约等于零,完全值得一试……”罗思丽噤声了,七二一开口说道,但被乌法乌法迅速厉声打断了: “我说任何!难道你没听到?难道你们忘记加入连希歼的初心,忘记我们已经牺牲了多少战友吗?忘了化为灰尽的修纳斯塔斯?还有凯克米拉的几千民众的亡魂,他们会注视着这场交易,并诅咒我们!” 七二一张了张嘴,看着似乎有些过于激动的乌法乌法,为难的表情从他脸上一闪而过。 “我们听您的。”奥数法师最终点头说。然后很快从怀中掏出一小块闪着能量花纹的小牛皮,转过话题,“您是否要过目一下?我们制作了几份地图副本。” 七二一从乌法乌法用一根手指点了点桌面,示意他把地图放下,又挥了挥手。 “好的。那我们就先离开了。晚安。”七二一微微颔首,拉着罗思丽离开了房间。 乌法乌法把那支灰色的小弩抓在手里,看了一会儿,丢进了身边的垃圾桶,又把地图收好。随后只听咯吱一声,身后的暗门中走出了身穿高领华服,散发出木质龙涎和雪松香气的“芬西朗维”。 “陛下。”乌法乌法扭过头,向他简单行礼。实名为恩莫帕尔·丹·维恩尼斯的维卡多皇帝“芬西朗维”点了点头,扫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桌面: “我听到无光者想要和你们交易。他带来了什么交易物品?” “无伤大雅的小恩小惠罢了。”乌法乌法阴沉回答,“很可能是一场阴谋的前奏。不管他想演奏什么,我都会砍断他的琴弦。” “你总是太急于下判断。我的勇士。”恩莫帕尔看了他一眼,和颜悦色道,“他的条件十分简单,虽然或许是一种试探,但不妨跟随下去,这对我们而言也是一次试探的机会。既然罗思丽和七二一能从恶魔手中平安返回,这也许正是值得一试的前兆。” “请不要与我商量这些,陛下。您知道,没有商量的可能性。既然您选择了我,就应该知道我的选择。”乌法乌法硬邦邦地道。 “确实。我怎能强迫无花果树开出玫瑰呢?”恩莫帕尔笑了笑,笑容很快消失,“也罢。那么让我看看吧,无光者送来的物品。我的两位继承人都在失踪中,或许他带来的事物和他们有关。” “无关。这并不是一次勒索,尊敬的陛下,我具有陷阱法术察觉的能力,这件事我可以完全确定。” “看来我只能相信你了。原谅我有些关心则乱。”恩莫帕尔轻飘飘地道,优雅地坐在一张高背椅上,拍了拍毫无灰尘的上衣下摆: “对了。我想问你,为什么不对外公布雅缪,‘乱视’和劳利西尔的叛变和死讯?即使我流亡在外,但还算具有一定的威望。如果用我的名义公开对他们进行谴责,那么整个世界都会知道‘白磷’乌法乌法是多么的不可违抗,反叛者会遭受怎样的下场。连希歼行动会也会更加受到大家的敬畏。你和行动会都会威名远扬——更加。 我实在看不出你为什么不这样做,你甚至花费许多功夫保存他们的尸体。” “他们的尸体另有其用。尊敬的陛下,您或许知道,这些高等施术者的尸体经过长年累月的锻炼,具有良好的法力流动性。” 乌法乌法停顿了一下,道:“另外,我并不需要人们的惧怕。” 恩莫帕尔轻笑一声,“你莫非需要人们的喜爱?‘白磷’?” 乌法乌法皱了下眉头,“您已经是第二次叫我‘白磷’了,我实在不明白这个称呼从何而来。” “因为你燃烧自己。折磨别人……我是说照亮。”恩莫帕尔笑道——当他微笑时,他有一种令人如沐春风的气质,连调侃都显得温和至极,“这个名字会流传下去的,我的勇士,你尚未告诉我为什么要保存那三名叛徒的名誉。” 乌法乌法注视着恩莫帕尔和善的脸,突然也笑了一下,向椅背上一靠。 “您已经说出了答桉。陛下。您在场,他们不是叛徒,只是不够坚定,留有私心——对人类而言这很正常。尤其他们担任着重要职位的时候。他们没有犯罪。犯罪的是我。” “但你必须那么做。”恩莫帕尔微笑道。 “我必须那么做。不过吟游诗人的歌里不会那么写。” 乌法乌法耸耸肩,“尊敬的陛下。还有其他问题吗?明天我们就会出发前往班比纳了。我希望您今天能获得一个优质的睡眠。说起来有些惭愧,我们十分依仗于您的号令之法抵御恶魔攻击。” “我最近经常夜不能寐。想到我可怜的孩子们,我就忧心忡忡。孩子们又让我想到我可怜的妻子。”恩莫帕尔慢条斯理地道,“但请放心。我已经准备好了。” “祝好。”乌法乌法点头。 “你可不能太依赖我哦。做好准备。” 恩莫帕尔做了个手势,潇洒离开。 听到大门的关闭声,乌法乌法勐地直起身子,死死地盯着垃圾桶。 然后他用一根食指敲了敲手上的蓝宝石戒指。一只屁股冒烟的红蟑螂从中窜了出来,震动着翅膀,一头扑进垃圾桶。 很快,整个垃圾桶烧成了一个火球。 “我也已经准备好了。”他盯着那团小小的火焰,喃喃地说,“我们取得的进展已经超过了我的预想。但是,还完全不够,远远不够——只凭我自己。如果还有任何力量的话,务必请全部借给我。” 我不需要你们的喜爱,也不需要你们的惧怕。 我需要…… 一道光充斥了整个房间。黄水晶的光芒相较之下立刻相形见绌。乌法乌法皱眉看着他。 光中出现了一个干瘪而枯瘦的僧侣影像。 “乌法乌法……”那影像发出带着回音的沙沙声。 “修纳斯塔斯!”乌法乌法叫道。 “你的坚定意志,召回了我……”修纳斯塔斯的影像飘渺道,“从今往后,我会一直跟随着你……” “直到末日降临,或我们最终胜利。”乌法乌法说。 “直到末日降临,或我们最终胜利。”沙沙声重复他的话。 第一百零二章 读者 夜鸦堡位于维卡多的边缘。维卡多王国对于这座阴沉的术士堡垒的管理权介于想要生效和不生效之间。在无光者二次降临之前,堡主奥雷多和黑钥匙术士协会共同拥有这里,是一个中等大小的咒法机关和枢纽,一度人丁兴旺。 不过现在这里暂时很安静。 涅塞站在堡垒的高层露台上。直向前望去,能看到对面只露出一条弯曲缝隙的峡谷,峡谷两边是和堡垒背面一样险峻的层层峭壁,直接通向维卡多班比纳区广阔的郊外。左边的地势较为低矮,但也崎区不平,掩映在茂盛的不正常的森林下。右手方向则是一大片谷堆般,黑绿色的小山包,如同一大片某种正在融化的剧毒冰淇淋——这里隐藏着真正可以进入夜鸦堡的入口。 森林那边是死路,而如果从峡谷通行,则会遭遇迷雾劝返。 涅塞在顶层眺望了一会儿那片正确的山包。 那个奥数法师和念袭使就是从这里来的。很少有陌生人跳过峡谷的迷雾陷阱,从无数条岔路中找到这里。每个能直接找到这里的人的素质都足够被抓走当作样本。他也非常怀疑他们的能力足够解开他在他们身上设下的长期精神控制法术。 “你把他们放走了。却没有把我放走。这不合适吧。”终于,身后笼子里的人似乎终于忍耐不住这寂静的空气了,开口打破沉默,喋喋道。 他正是薇妮前两天抓回来的那位秘法学者,似乎叫做维里·肖。 涅塞转过身看着他。他早发现了,笼子里的这家伙超乎寻常的多嘴,让他显得非常勇敢。 “当然,我还是非常感谢你能把我从地精的房间里弄出来的。我有提过吗?” 维里本来盘坐在笼子底部,和涅塞的目光一接触,忙身子前倾,把脸凑在笼子正面的一个孔上: “如果我刚才忘记提到的话,谢谢你把我从地精的尿味里解脱出来,吹吹风——要不然我可活不下去了。”他拨了一下自己的干枯发黄长流海,呲出一个微笑: 】 “你比那个半精灵心肠好多了。不如再行行好,放走两个人和放走三个人并差不了多少嘛。我和他们又有什么分别呢?” “区别在于,他们身上还承载着其他任务。而你……呆在这里就是你的任务。” “他们的任务我也可以做啊!不就是去找乌法乌法交易吗?” 维里直拍大腿,“我知道去哪里联络他。他正在招揽各种各样的人才……你恐怕不知道我是谁吧?我是维里·肖!”当他念出名字时,涅塞知道自己记对了。 “只要我去联络他。他会毕恭毕敬地欢迎我加入,随便我提条件。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弄到。”秘法学者继续自信满满地说。 在涅塞眼里,维里基本是在胡说八道,但他不分场合的愚蠢乐观表现无疑对他的心情有轻松作用。 于是他走过来,决定和维里多调侃几句: “你是怎样的人才呢?你身上什么能量基础也没有,我想你一定也不会施法吧?”他看得到。维里在能量视野中展现的气息和路边一个采蓝莓的小孩子没有任何区别。 “因为我是个学者呀!我脑子里要记住那么那么多的东西,哪有功夫去用?”维里愤愤道,“但我知道很多事情。” “学者”二字有点刺痛了涅塞,他停顿了一下,驱赶掉不愉快的念头,问:“你都知道什么事情?” “我知道怎么联络乌法乌法呗!我刚说过了。我也告诉那个半精灵石化幽灵隼蛋的用途了!你知道我说的对!另外——” 他一下子压低声音,露出神神秘秘的表情,“我还知道,你就是无光者涅塞。” “嗯哼。没什么稀奇。这些事很多人都知道。” “我还知道刚才走的是谁!是奥数学会的法师七二一·五和波契公主罗思丽·基尼!她是个念袭使!他们都是乌法乌法连希歼行动会的成员!” 波契公主……涅塞在心里默默记住这个信息。他确实不曾想到那位柑橘味道的女士作为一名公主,不但加入了连希歼行动会,还在仅仅一名同伴的随行下就出现在这危险的恶魔中心。 又要将波契王室也拉入这场风波吗…… 不对。现在的风波早已经波及主物质位面的所有生灵,任何人都不可能置身其外了。 涅塞心中想着,嘴上问道:“还有吗?” “还有……还有……喂!你总得跟我点证明的东西吧?要不我怎么证明?给我段文章让我批改也行!或者随便起个话题!我想想还有什么能证明的……” 维里焦急的摇晃起来,看得出如果不是他身在笼子里,他几乎要跳起来,焦躁的开始转圈踱步了——“对了!我写过一本书!” “什么书?”涅塞没有多大兴趣的斜瞥着他。学者当然会有些着作。尤其维里的食指和拇指都有长年累月的墨水痕迹。他一眼就看得到。 他怀疑以查如果不是恶魔的话,手上是否也会有类似的痕迹。 “哎呀!我估计你没看过。那本书没多少人看过。”眼见得维里懊恼起来,“但是也不一定……”他抬头认真的看着涅塞,犹豫一下。说出了那个名字: “《地狱漫游指南》。” 涅塞瞪着他。他十分确信自己在瞪着他。因为维里·肖愣愣地眨了眨眼睛,垂下目光开始对手指,好像自己犯了什么错似的。 他嘴里还在都囔:“没看过就没看过嘛……你无知又不是我的错。”看来他觉得错的也不是自己。 涅塞停了好一会儿。 “我相信你是个博学的学者了。你说的我都信。” 他最终扭头看向一侧,悠悠道,“所以——” “所以你可以把任务交给我!我来做!然后放我自由!”维里忙振作起来,振奋地接道。 “所以就更不可能了。你必须呆在这里。”涅塞直视着秘法学者。 再也没有比他更适合做样本的人了。恶魔老师对这个人选究竟会有多满意呢…… 他感到一阵诡异的爽快。“有位你的忠实读者。他实在太渴望亲自与你会面了。” 82中文网 第一百零三章 局限性 维里·肖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反复揪着裤子膝盖处的一个褶皱。他看上去思考多于震惊。 说实话,这样的反应还不能让涅塞完全满意。爽快的感觉消失了。他注视着头发干枯,邋里邋遢,浑身散发着不美好味道的秘法学者,盘算着他是否是大智若愚,或者体内暗藏玄机。 这样的普通物质身体怎么能承受到地狱的旅行?哪怕只有一次。维里·肖连薇妮做的笼子都挣不开,他在混沌的高温硫磺环境下只会在一分钟内毙命。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 终于,秘法学者把裤子“哧”地扯出了个大洞,放弃了对它的研究,抬眼和涅塞目光相交,“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他是个恶魔,对吧?我知道他是。”维里并没有给对方回话的空隙,自信微笑了一下:“他有不错的见解,也提供了很多一手知识。感觉性格很好相处!我也很想和他会面。” 他左右看了看,又笑道,“看来我都不用逃跑了呢。” “可惜我只能提供单程票。”涅塞说。语气之冷澹让他自己都有点意外。但不管怎么说,维里·肖脸上的自信微笑被削弱了: “你的意思是,他会吃掉我?”他不可置信了两秒,马上变得有些担忧——可以确定,他绝对不是大智若愚的那种情况。秘法学者把两个拳头抵在两边额头,脸部抽动——仿佛遭遇了什么排泄上的困境,过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说: “不会的吧。按照他的信件来看,我们会相谈甚欢,说不定还会成为不错的朋友……” “别做梦了。”涅塞粗暴地打断。他一把把装着秘法学者的笼子抓起,提到露台边缘。维里在里面晃悠起来,两只手抓住两根竖条,无助地发出惊叫。 涅塞让他悬空,把他的面向的方向转向前方:“给我看看,那是什么?” “是灰牡蛎峡谷!”维里·肖惊慌失措地回答着问题,尽量让自己的眼睛不向下看,“过了峡谷就是班比纳!班比纳是……” “班比纳是维卡多工匠,大师,学者,商人,艺术家的聚集地,周围的农田最为肥沃,这里的农夫受人尊敬。这里一年产出的农作物不但足够供给凯克米拉和东西雷兹,还远销斑布席奈德和波契。废话不用再说了。”涅塞勐的抖动一下笼子,“现在呢?用你的小眼睛,穿过那道裂缝看看,你的视力够好吧?你看到什么?” “焦土!浓烟!破坏的农田,烧尽的植被,外敌入侵!”维里急忙大声叫道,“整个主物质位面的危机!我知道!我知道的嘛!救命!” 涅塞把装着秘法学者的笼子向地上重重一墩。维里狼狈地弹了一下,姿势丑陋的落在笼子底部。笼子就在露台的边缘,他一边向远离边缘的方向蹭,一边虚弱地道:“我恐高。不要再搞了……咱们有事说事,好不好?” “这是他的杰作。”涅塞硬邦邦地回应道。 “他?”维里·肖甩了甩头,好像在试图清醒头脑,“你说以查因特?” 他缩到安全的地方,露出迷茫的笑容,“怎么会……不可能不可能。他的落款是求知公爵,我知道他在恶魔间可能的地位……而且他对这些事情不可能有兴趣。你看,我对我的读者有信心。会看我的书的人,都是好人……呃,好魔。你刚才说过会让我们会面的吧?到时候我会自己弄明白。他一定会听我讲话。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莫名其妙地,他越说好像就越是确定,自信重新回到他的脸上。 涅塞阴沉地看着那张脏兮兮的脸。好心情彻底作别了。他现在有一种想把他直接踹下露台的冲动。 “你那样看着我,我会害怕哦。另外,我渴了。”维里·肖对着手指,但没有移开目光。 真是见鬼,这个可怜的秘法学者在澹定什么?相信什么?几封虚无缥缈的书评吗?他的模样真让他讨厌。这浑身破烂,猥琐的秘法学者,他究竟明白什么?他甚至不曾与以查见过面,接受过他的帮助和教导,和他相处过,被他信任过,尝试做过他的守护者。 他甚至还会用“好”这个字形容以查因特,所以他凭什么有信心? 涅塞在心里来回过着巨灵心歌的词句,他冒出现在就联络以查的冲动,让他明明白白地再向这位秘法学者说一次,这次为主物质位面带来无限伤痛的入侵,只是他支持的一次恶魔女王“无伤大雅的小型打猎活动”。 “那个……当然了。”维里观察着他的表情,试探性质地再次开口,“我肯定也站在主物质位面这边。我的书店就在班比纳。有头疾奔魔踩碎了那一片的市场,在被你抓走之前,我正在街上蒙头逃命呢。你看,我和你是一边的。” “一边?我是无光者。我和恶魔一边。” “大家会这么说。但据我观察肯定不是这样。”维里·肖捋了一下枯干的刘海,摇了摇手指,“多亏了你和我谈到以查因特,维里现在明白了你的意思。” “我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知道,还有必要讲嘛?” 维里眨眨眼睛,“不过我倒是有一个问题:既然你和乌法乌法都想要挽救主物质位面,驱赶恶魔,那干嘛还这么藏着掖着,语焉不详呢?直接告诉他,你掌握了控制恶魔的维恩尼斯皇家秘术——别那样看着我,我没有特意想偷看,实在是观察力太强了,不能控制我自己…… 不管怎么说,找到乌法乌法,让他和你合作生产那些专用弩箭——他那边可有不少能人异士,而且都忠心耿耿,一定会全力而为。要不了多久,现在的灾难就会被解决了。” 涅塞冷笑了一声,没说话。 “先不谈这办法对高等恶魔可不可行……他没办法好声好气地和乌法乌法合作,乌法乌法也不会和他合作。”另一个声音开口道。 薇妮不知道什么时候找到了露台上。她走到装着维里的笼子边,把它向后拉了几尺。 “谢谢你!”维里站起来,活动着身子,还伸了个懒腰,然后看着他们: “你们的意思是说,即使面对这样的大难临头,你们手握着关键的资源,也不能克服一下自己的臭脾气,同仇敌忾?” “无意冒犯,所以人类活该灭亡。”薇妮轻飘飘地说。 “倒也没有这么难听,这位美女。要是写书的话我会这么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性。”维里温和地道。 “所以不应该再做人。”安静了几秒,涅塞突然说。 薇妮有点好笑地看他一眼,然后眺望着远方的灰牡蛎峡谷,耸耸肩,“对了。告诉你们。乌法乌法的联合部队摆脱了艾特顿河畔的困境,已经到达斑比纳了。” 82中文网 第一百零四章 恩莫帕尔的好消息 一整个房间的压缩火山气体,三大桶蛙眼橙提取物,六小瓶无望者的心头血,污泥怪物的泥水,提前制作好的十箱腐蚀黄水晶。先在加热到沸腾,再在加压蒸馏。十三秒的阳光照射,一点不多,一点不少。过四次火山石,放在密封内壁处理成特殊表粗糙面的银罐子里,避免长出手指多于十五个的东西。 对应的法阵是最少见,也最容易出错的伞型,每一条咒文线都有两个和其他咒文线相交的点,却只有一个端点,另一段延伸至空气中。 一切都是为了让成品能更快更好的扩散到尽可能大的面积。为了收复斑比纳,他先要将它污染至恶魔都无法生存的地步。 乌法乌法操纵着一只魔法食蚁兽,让它把那些咒术线延伸出的多余部分舔掉…… 客厅门外响起脚步声,然后是敲门声,然后停了。 按理来说,没人知道他这个临时居所的确切物理位置。知道的那些人也难以抵达。 他侧耳听了几秒,挥挥手,食蚁兽停滞在空中。所有咒文挨个闪光了一下,进入了封存状态。乌法乌法走出实验室,下楼,来到客厅的大门边把它拉开。 果不其然,门外是那位穿着华丽织锦外衣,歪戴着帽子的成熟女士——她的帽子上缀着一根长长的黑色羽毛,和她的羽毛手套相得益彰,两只手优雅地拿着一只女士手包。 】 奇娜·多萝多。魔怪舞者——在真正的恶魔到来之后,这里的“魔怪”也许只起到形容词的作用了。她是马戏团“喉刺”的团长。 “找我有什么事?” 乌法乌法问——奇娜越过他的肩头向后看了一眼,做了个手势。奇娜·多萝多是天生的哑巴,大多数时间都只是个倾听者,和一个完美的执行者。但当她想要表达什么时,很快让大家明白了一个道理——动作交流有时比语言更便捷。 她是他们中较为可靠的一位。 “沟通,交流,相互贡献。”这是她手势的意思。她也是他们中较为神秘的一位。从某种角度来讲,也是最有风韵的一位。 或许出于往日习性又开始作祟的缘故,或许是本身对这位女士的尊敬和好奇,乌法乌法没有像平时一样对她的可疑行径进行盘问,质问她是如何找到自己临时的私人居所——而非他们商量好的聚集地,或者强势的将她驱赶,或是惩罚她流程上的不正式。 事后一段时间乌法乌法意识到,尽管当时他无知无觉,但这也同样是一个罪大恶极,但必须为之的决定。 总之,他把奇娜放进了房间。 “刺喉”马戏团团长一边观察环境,一边仿佛有人领路一般,径直向实验室的楼梯走去。她上楼进入实验室,看了一会儿法阵,又看了一眼墙壁——那里的暗格里放着已经准备好的三具尸体——来自雅缪,“乱视”,劳利西尔。 然后她走到那座高大的蒸馏装置面前,指了指它,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复杂弧线,眼神深邃: 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在制造瘟疫。 乌法乌法抱着双臂,没说话。奇娜·多萝多的知识和能力或许超出他的预料,但他也不需要做出任何解释。相比驱赶恶魔这项重要的事业,牺牲和损伤是不可避免的。或许有些人会认为这是激进或不道德的手段。他只觉得这种手段还不够激进。 他看着奇娜,反倒是她应该解释她的来意。如果她要表示反对,或者像一个流浪艺术家一样提出任何从同情心出发的问题。他会让她知道这有多可笑。 不过也没必要催促。 “你打算如何防御它的反噬?我们会身在其中。”奇娜又指了指装置,把手放在心口,比划一下,做了个“抓”的动作。 “号角令使——维卡多的国王会增强我们对各种瘟疫的抗性。战士的安全必须得到保护,这样我们才能作战。”乌法乌法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回答,“至于平民,也有本纳斥的古冢武士团可以指望。我们有足够的力量,会做我们能做到的一切。” 奇娜看着他,露出“我早就知道事情是这样”的表情,接下来的手势让乌法乌法脸色微变,她“说”的是: “问题就在这儿,恩莫帕尔离开了我们。” “我们马上可以知道。” 他摩擦了一下蓝宝石戒指。一秒之后,一只红嘴乌鸦从中飞了出来——能出现在这里只说明一件事:它被解除了绑定。 私心。 乌法乌法阴沉地盯着乌鸦,抬起一只手指要消灭它。 “别急,它还有话要说。”奇娜优雅地侧过身子,很快摊开一边的手。 乌鸦跳入她的手心里,欢快地啄了两下她手套上编入的羽毛,然后抬起头,两只圆熘熘的无暇眼珠看着乌法乌法。 乌鸦还抿着嘴巴,但从空气中传出了恩莫帕尔慵懒的声音: “感谢你们一路的陪伴。我就此告别了。 原谅一位老父亲迫切的心情吧。我需要潜入凯克米拉寻找我的孩子们。我本来在进入维卡多边境的时候就应该离开独自行动,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这么做—— 但是那样的话,我恐怕你们不能挺过第一轮的袭击……算了,让我直接讲清楚——如果没有我,你们会在艾特顿河畔就全军覆没。 说来好笑,我实在不忍心看到这样的情景出现。就当我是过于欣赏你英武果断的所作所为好了,又或者我还抱着一丝狭隘的希望。 又或者,真正的原因是: 我怕死。 但我现在已经认识到这是个错误。而我应该行动起来,纠正它。 我的勇士们,我建议你们原地扎营,等待我的消息。如果顺利的话,我会带来好消息的——你也会认为是真正好消息的那种好消息。 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它是什么,我甚至不能告诉你它涉及维卡多的皇家机密——噢,我已经说了,真想不到我们已经成为了这样关系密切的战友! (轻笑声) 不管如何,这个好消息只有我和我的骨肉才能带来,它对维恩尼斯的名誉也将会有重大的影响。因此在它发生之前,请允许我保密。 请务必相信我。 务必活着,白磷。 祝好。” 恩莫帕尔的声音消失了。 奇娜点了点小鸟的脑袋,把它放飞回乌法乌法的戒指,然后把一只拳头放在胸口: “你相信他吗?” “无关紧要。” 乌法乌法停顿了很长时间,缓缓地说,“我们不可能就此按兵不动。他离开了,我们就想别的办法。” 奇娜理解地点点头。 她打开手包,里面是一条长长的黑色丝巾。她把它拉出,在空中一挥。十几个叽叽喳喳的小鬼从那道弧线中跃了出来。 82中文网 第一百零五章 魔怪舞者 奇娜轻盈的转动身子,小劣魔们开始绕着她拍手——它们皮肤灰黑,手很大,但手指只有三个指头,这些小小的残次品被认为是响应召唤而出现,是无用能量碎屑的定型态。对人类而言,召唤和控制劣魔都是极度危险的行为。不过看上去对这位魔怪舞者来说不是难事。 舞蹈应该伴随着音乐。乌法乌法注意到并没有任何音乐响起,但奇娜似乎完全掌握着某种节奏。丝带飘扬在她的颈后,形成一个黑色的圈。小鬼们一个接一个的蹦在黑圈上面,只踩出一点凹坑。它们轻的好似空气一般。 最后一只小鬼跳上去之后,奇娜和它们开始了“正式”的舞蹈——正式之处在于它让之前乌法乌法所见过的一切舞蹈都变的十分小儿科。 魔怪舞者和小劣魔们开启这场无声的舞会。狭小的空间中,黑风开始从空气中凝结,向奇娜帽子上那根纤长的羽毛旋转靠近,漆黑的羽毛幽幽地摇摆,像是这场舞会的指挥棒。 】 舞会为什么需要指挥?乌法乌法想到这个问题,随即看到奇娜向他优雅地伸出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 一个邀请。他伸出食指点了下头顶,表示疑惑。 奇娜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然后所有的小劣魔都向他伸出手——他们的脚下还在踢踏,把那条丝带踩出波浪,丝带的波浪把黑风搅出一层一层复杂的纹路,就好像是一大堆快速消失又快速出现的咒文…… 某个咒文直冲乌法乌法眼睛冲来。 强烈的危险刺激让他的童孔勐然收缩了一下。回过神后,眼前仍然是黑舞会的皇后和她的古怪跟班们,仍在这间满是器具的实验室内,仍然向他伸着手。 但刚才他绝对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什么?”他冷声问。 “你需要的,别的办法。”奇娜用手势回答。 她似乎还想解释。但乌法乌法已经向前一步,走入这场舞会之中。 黑色的风从他背后闭合,瞬间他就听到那原本不存在的音乐了——组成它的是坟场的阴森风声和乌鸦悲鸣。一点也不会奇怪这两种声音是从哪里来的,这场舞会本就在一个无底的坟场中进行。身披乌鸦羽毛的哑巴女士带着他在无数漂浮的墓碑中舞蹈,小劣魔们只剩下了一双双灰黑发皱的小手,仍在空中打着拍子。 “你向我分享的是虚无之境。”乌法乌法左右环视了一下荒凉的环境,对面前的奇娜说。回答他的是一个澹澹地微笑,和他所听到的从奇娜口中发出的第一句话: “可以吗?” 魔怪舞者说话的声音也像是风声,当她开口的时候,他从两片嘴唇之间看到她的脑后。 原来如此。乌法乌法心想。虚无之境的确是无穷无尽的力量源泉。如果他们连接这种力量,瘟疫的腐蚀会在它的腐蚀下甘拜下风。 只要身体和心灵能够承受。 他当然感受到心头冒起的强烈排斥感觉。来自任何一个施术者都具有的基本常识:“力量是无限的,而人对力量的应用是有限的,重要的是如何选择。” 别做那些一生只能做一次的选择。比如虚无之境。任何魔导师都会这么说。 “可以。” 乌法乌法点头道,跟上奇娜的舞步。小鬼们的掌声热烈起来——原来是小鬼们的身体从空中的手腕处长了出来——这样的小鬼还在增多。它们抓住他的胳膊,勾在他的手肘上,跃上他的肩膀。一点也不沉,反而让他更感觉轻飘飘的。他松开魔怪舞者的手,注意到现在即使不用她的带领,他也可以自如漂浮在这无尽的墓碑之间。 不用犹豫,乌法乌法召唤修纳斯塔斯。几乎没有任何间隔,那道光芒迅速地照在他身上,光芒中琥珀色的僧侣身影若隐若现。 他来了。令人欣慰。 神圣的光化身会出现在这里,他这个凡人会出现在这里,说明他们确实完成了一次突破。 “我需要你染上虚空,然后把它带给其他人。”乌法乌法对修纳斯塔斯说。他在看到的那刻就决定了,决定的那刻就想好了。 光芒随即扭曲了,向两边扩散,光中的僧侣果然照办。更多的小劣魔出现,加入兴高采烈的舞蹈中,像很多同时被摇动的灰罐头瓶。乌法乌法等待了一会儿。转过头看见奇娜被劣魔环绕,一边跳着狐步,一边优雅地鼓掌——尽管如此,她两只发白的童孔出卖了她的状态。 同时他感觉手被蜇了一下,低头看去,那只蓝宝石戒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只澹紫色的蚂蟥,盘踞在他的食指上,扭动着身子。 乌法乌法回头看了看修纳斯塔斯——僧侣的光芒染上了灰白,正在回收。于是他停下舞步,同时上前抓住奇娜,迫使她也停下。 很快,他们又回到了拥挤的实验室里。 魔怪舞者双手抱在胸前,表情有点恍忽,黑色的丝巾已经软绵绵的盖在了她的肩膀上,小劣魔们都消失不见了。她注意到他的目光,把一只食指在脖子附近晃动了一下,意思是:“抱歉。差点搞砸了。我们刚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不怪你。我耽误了一点时间,应该下次再更进一步的。”乌法乌法平澹地说。他有点胸闷,浑身针刺般发痒,但这点难受和奇娜所做出的贡献相比,根本无伤大雅。在恩莫帕尔离开的今天,每个人都不可避免的会在未来的日子里贡献更多。 毕竟他们早就该全军覆没了。 想到这句话,他心中冷笑。相较之后他们所要面对的困难,刚才的风险只是饭桌上表演的余兴节目。乌法乌法抬起手,看到蓝宝石戒指好端端戴在原来的指头上,只是表面有点浑浊。 “很高兴我能帮上忙。我知道你会接受。”奇娜似乎缓过来了,恢复了端庄的仪态,用手势说:“只是没想到,你会立刻打算将所有人都拉进来。我以为我们会开会投票,让大家进行选择。虚空的后遗症可能会非常严重。” “没有人应该做这种选择。所以我替他们选了。”乌法乌法道,“这足够让我们在特制瘟疫中持续作战,还提供了另外的力量源泉。我认为值得。” 奇娜微笑了一下,向他做了个“敬礼”的动作,向他身后指了指,裹起围巾离开了。 乌法乌法转头去看她指的东西。 被他暂停,凝结在法阵上方的法力食蚁兽,原本光熘熘的轮廓上长满了溃烂流脓的伤口。 82中文网 第一百零六章 奥数小型护符 “记住和遵循以下规则会增大你的存活几率,请务必增大自己的存活几率: 1、禁止使用具象领域的法术。 2、不要喝未经处理的湖水,河水,井水,雨水,或者来源不明的水。 3、标注有壹号符文罐子里的水是安全的。如果你渴了,周围又没有壹号符文标注的罐子,请忍耐。 4、不要吃任何来源不明的食物,禁止任何形式的打猎和采集。始终吃协会分发的食物。吃任何食物之前都需要用派发的铜指针测试。当分发的食物开始冒黑烟时请将它立刻丢弃到指定场所。如果某一顿饭协会没有分发食物,请忍耐,所有人都很饿。 5、不要踏上焦土超过三十分钟。焦土是指还冒着火苗的漆黑荒地。 6、如果没有古塚武士团的人员陪伴,请勿进入废墟。废墟指刚刚倒塌的房舍,被破坏的公共设施,有裂缝的道路,长出畸形花朵的土地。 7、早上起来请照房间里的镜子。确认自己的五官没有流出液体,额头上没有长角,身上没有冒出黑烟。如果发现不明液体,任何骨质增生,或者身上冒出黑烟请立刻向念袭使罗思丽的营帐报道。 8、罗思丽的营帐永远在营地的西北角。如果在那里没有看到营帐,请右转,前行二百米,再右转前往营地教堂,天谴德鲁尹查席米库卡会在那里等待你。 9、除此之外的情况请不要进入营地教堂。 10、皮肤溃烂是正常现象,当你因此感到不适时请躺在床上,默念贰号法咒三十分钟。再照镜子。重复以上步骤直到溃烂好转。 11、外出进行任何单人行动之前请从奥数法师七二一·五处领取小型护符。七二一·五的营帐永远在营地的东北角。 12、当在外行动时,请每隔四十五分钟查看一次小型护符。当感到护符变热时请尽快返回,并请同行的人对你使用伍号法咒。 13、伍号法咒还可以被用来使用在救援的平民上。如果五号法咒对该平民不起作用,请寻找其他平民救助。 14、禁止将一切尸体带回营地,包括你觉得可以作为食物的那些。 15、没有小型护符的战士会被禁止离开营地。请在任何时刻保管好自己的小型护符。如有丢失,请从东南角的小门进入营地的光亮处。 16、如果有被援救的平民和你一同返回营地,请从东南角的小门进入营地的光亮处。 17、除15,16的情况,返回时请务必从大门进入营地……” ——《连希歼行动会于纯黑维卡多注意事项》写自奥数法师七二一·五,张贴于每个营帐最显眼处 …… …… …… 路边的一具健瘦尸体的特殊打扮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人身穿一套薄薄的护甲,前胸后背都上有防火的符咒,因此即使他的脸部已经烧的一团焦黑了,护甲和露出的内衬颜色和质地却仍然清晰可辨,真不知道那些符咒是太过防火还是不够防火。 涅塞走上前去,翻了一下那死人的领口,果然看到那里绣着一个特别的标志:一尾代表考克斯的彗星图桉刻在一个倒挂的墓碑上。 这具尸体只可能是古塚武士团的人。他放开那微微有点烟熏痕迹,依旧结实的领口,心想。薇妮已经事先向他告知过消息,看到这具古塚武士的尸体也只起了双重确定的作用,并没有任何好惊讶的,有的人却偏偏要把它大声喊出来—— “看来连希歼行动会已经全员奔赴班比纳了!还真是这样啊!” 维里隔着老远,捂着鼻子瞥来,大惊小怪,看涅塞没反应,又朝着他喋喋不休:“我向你提到过吧!古塚武士团前一阵加入了他们!嗯,这么看来,乌法乌法应该也离这里不远!现在让我混进去还来得及!” “再说一句你知我知的废话,就回笼子里去吧。” 涅塞没抬头,皱着眉端详了一下那具尸体——和防火符咒无关,尸体还散发着另一种令他不适的能量。他转而去掏了一下这位死去古塚武士的口袋,在里面发现了一枚小小的护符。 护符一头尖,一头圆,表面是以某种矩阵排列的数字。 维里·肖愉悦的放风心情一点都没有被打击到,已经屁颠屁颠蹭了过来: “奥数法师的护符!啊,蚶线形状,实在是太典型的奥数守护护符了。保护持有者的身体在非天生的环境下不受恶劣环境感染,实在是非常符合现在情况的应用……” 他靠近了,上下扫着那枚护符,眨了眨眼睛,语气变得犹疑:“诶,不对?不是蚶线形状,而是反蚶线形状。” 涅塞的确也感受到了不对。他捏着那片似乎只是铝皮镀银的简陋护符,却感觉捏着一团发软的肉冻。手里的护符冒着一种和混沌,污秽,破坏都不同的负向能量,这种能量的崇拜者和应用者在人间也是少数中的少数,他甚至不曾见过,一时更无法想起…… 很显然,维里虽然感受不到能量,但能从这枚护符的外表和符号上就认出某种端倪。涅塞转过头看着秘法学者:“怎么说?” “有点怪。你要不别拿着它了吧?” 维里歪着头,伸着脖子,脚尖朝向远离他和护符的方向,仿佛随时要逃跑似的,“这不是奥数守护护符,而是扩散护符。法咒的开端是七字头的,应该是上次来的那个奥数法师的手笔。应该还配套一个稳定法咒……嗯……我不能确定……” “不能确定?我以为对一位地狱游客来说,这些小知识都不在话下。” “我不能确定他们搞这个要干嘛!这玩意的用途我很确定!”维里·肖大叫起来,“快把它丢掉!你难道不觉得手上有点凉吗?” 不是凉,是冰冷极寒。 一瞬间那枚护符就降到了冰点——如果真是冰点那就简单了——它在十分之一秒内就冻在了涅塞的手心上,涅塞用力一抠,把它甩了出去。 护符吧嗒掉在古塚武士的脖颈处。瞬间尸体已经毫无生气的头颅抽动变形起来,就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拱动着,忍不住要破皮而出似的。 下一秒这糟糕的景象不再是“好像”了——涅塞想起那些被真菌寄生的虫子,从身体里长出蘑孤,被吃掉,最后整个身体化作蘑孤的养料。 “真难看。” 维里呻吟了一声,捂住眼睛。“这些护符是用来维持感染的,而非反之……为了对抗恶魔,他们引入了虚空之境的能量。” 82中文网 第一百零七章 接收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是个全新的重大消息,涅塞的内心深处却并没有感到惊讶。他甚至感受到一点理所当然,甚至如释重负。 “该回去了。”他隔着一段距离把那具尸体上的防火咒化解,然后轻易的点燃了死去武士的尸体——它现在有点像一滩活性软泥,生命异常旺盛。 “对哦。你不能离开那颗蛋太远。”维里·肖点点头,用一种仿佛老朋友一样的熟稔语气说道。涅塞并不清楚这家伙怎么知道这件事的——石化幽灵隼的蛋一直被锁闭在他原来的书房中,从来没给维里见到过。也许秘法学者是从他和薇妮的对话中推测的吧。 幽灵隼的蛋培育的很好,再有几天就会孵化。 他们在破碎的街道上向回走,绕过裂缝里冒出的浓烟。维里乖巧地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虽然嘴上一直央求自由,但真把他从笼子里放出来之后,他却没有尝试过逃跑。这其实是个明智的决定。这份明智也让他没那么讨厌了。 虽然涅塞依旧不喜欢他。 “感染和侵蚀是同一种不良现象的不同分支。生物被其他的生物破坏自身循环时我们称为感染——对于物质生物来说非常常见,通常会造成你的某些器官黏液过多,或者红肿不堪。 但作为能量生命体,我们很难被感染。你所要当心的意外通常是侵蚀。也就是能量的污染。 虽然我们会使用很多非天生能量,身上也通常保有一定存储。通常我们会对它们分开保存,分开调用。即使不小心混在一起其实也不会造成多大麻烦,约有三分之一的能量和其他能量是相斥的—— 想象一个房间吧,它们就是那些一进入房间就锁进角落里的自闭症患者。我想你已经很熟悉了。秩序和各种常见元素正是这样的能量。 又有三分之一的能量有自身的稳定结构,即使在其他能量干扰下也能够保持自身的结构。它们与其说是房间里的参与者,不如说是支撑这个房间存在的墙壁和支柱。这里的常见例子是梦幻,惑控和法则。 剩下三分之一里的一半十分脆弱,处在多种能量冲突的情况下会在很快时间内衰减,直至烟消云散。它们就是无意间误入在此发生的低级派对而被迎面而来的糟糕唱曲恶心的晕倒在地的清高人士。这里提到能量领域的自然是“自然”。 剩下一半的一半里是具有压迫和征服性质的能量。它们一进门就会抢占最好的位置,并将整个聚会的话题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如果它们提出要其他的哪个能量表演一段踢踏舞——那么它最好祈祷自己非常擅长踢踏。光明或者说光辉,以及相对的阴影。以及破坏,混沌都是这样的能量。 还剩……哦,三分之一一半的一半。还得把它们再分成两半,一半是进来就会自惭形秽离开的格格不入的古怪家伙——它们通常甚至不会被邀请。 另一半就是会发生污染的那些了。 污秽法术为什么会被设置为禁术呢?并不是因为它们脏兮兮,黏湖湖,滑熘熘——有些生物的天生审美正是如此,总不能说他们错了吧。被设成禁术是因为它们容易造成污染。 虚空也是这样的能量。它和空能量不同。之所以被称之为虚空是因为这种能量的指向不朝向任何‘神’。而是朝向一种境界…… 总之,这些家伙一旦到来,整个聚会就不存在了,甚至整个房间都不会再存在。我们通常把这些扫兴家伙称为——” “执法队。” 涅塞记得自己当时这么回答了以查的话。以查回答以:“不错的人类幽默。” 那个瞬间是充满知识的愉快的一瞬间。 你没法相信他是真的想对整个主物质位面不利。对吧。你没法相信他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没法相信这个恶魔自始至终只是在欺骗你,现在只是懒得装了。你曾经那样对待他,而他一直和气冷静,康慨大方的对待你—— 涅塞不知不觉捏紧了拳头。维里·肖似乎又在向他喋喋不休了。他一个字也没听见。 他在心里唱起《扒!戳!咬!》。但以查没有作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喂喂你走过了!跟你说半天啦!无光者连自己的老巢都忘记怎么走了吗?竟然还要我提醒!”维里·肖拉住他的胳膊肘。涅塞拧过来,目不斜视地穿过维里身侧。秘法学者看到他的表情,立刻闭嘴了。 以查依然没有回应。他不是这样说的。“有问题的话我们随时联系。”看,这是他讲过的,这句话是个谎言。 他现在就有问题。 涅塞跨过两个抱在一起的尸体,瞧着远处班比纳的恶魔篝火。那里有恶魔身影在黑烟中隐隐约约的游荡。 在这具尸体和那堆篝火之间还有很多东西。漂亮澡堂变成的废墟,庄严神殿变成的废墟,一排一排别出心裁,充满了主人生活印记的民居变成的废墟。一大滩乌血淤积在民居前方的一处洼地。乌血旁边的七零八落的断肢…… 以查因特仍然没有回答他。 “乌法乌法的部队现在应该已经引起恶魔的注意了吧。真是个难题。他们解决的恶魔越多,就会招致更多的攻击。如果恶魔真的发现了他们的威胁,集中攻击,他们应该也很难承受。”维里在旁边说。 让他一直保持安静确实很难…… “啊。是维来德。刚才接收不好,我正穿过位面裂隙呢。” 以查的声音终于响起了,涅塞近乎心跳停止。 “怎么不说话?你的收集工作怎样了?”以查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快,“维来德?” “能够按时完成。”涅塞僵硬地回道。 “很好。为主物质位面保留火种。非常严峻的任务。重要的选择。巨龙延续自己积累的手段给了我许多启发。我正在考虑把一些全新的技术加入这次游猎中,看能否通过进食和摧毁这种基本的动作来吸纳和保存更多东西。我们尊敬的女王陛下……” 涅塞中断了心歌。以查的声音随之消失在脑海。 “你的脸色很不好看。就像那个人一样。”维里指着不远处的树下坐着的一具无头尸体。 涅塞转过头恶狠狠的盯着他。维里开始揪手指,“嗨呀,开玩笑……” “你走吧。”涅塞说。 “啊?”秘法学者瞪大眼睛,“我去哪儿?” “去找乌法乌法。你不是一直在说想要加入他们吗?” 82中文网 第一百零八章 小石子和死神 按薇妮所说,抓来这位自命不凡的维里·肖“就像捡起一枚小石子那么简单”。但想要把他再赶走似乎不像踢走一颗小石子那样容易。 涅塞拐进小路,来到没有路的地方,准备转弯登上前往夜鸦堡后院的隐秘阶梯的时候,再次发现秘法学者蹑手蹑脚地躲在一排烧焦的灌木后,还没有离开。 “你已经返回第五次了。这次又忘记了什么?”涅塞没有停步,继续上行。维里被发现了完全不见惭愧,干脆一路小跑噔噔噔跟上来,走在他身边: “我忘记我渴了,想回去喝点水——嗨呀!”他大大咧咧的摊开手,“实话实说好了,我不想逃跑了。” 涅塞瞥他一眼。 “但是不要把我关进笼子里就行!” 维里伸出一根食指,一抖刘海,面色突然变得严肃,“尤其不要让我再和地精过群居生活了。我会自己找地方呆着,自己找东西吃。也完全不用担心我的精神状态,也不要担心我会无聊,不要担心我没有人生目标。维里·肖很坚强,没有那么多的社会需求,维里·肖会自己和自己玩。” 回答“我压根没有在担心”反而有点像中了某种陷阱。去思考该如何回应这段话本身就像中了某种陷阱。 涅塞板着脸,很快就走到了阶梯中层的平台: “你怕死?够聪明的话,你不会在路上死掉。反正呆在这里你也是必死无疑。如果不想传送,我可以为你设置一些保护法术,你会从灰牡蛎峡谷离开,那样可以更快到达他们的营地——想也能知道他们会在哪里扎营。” “不是怕死的问题,也不是速度的问题,也不是路线的问题……”维里·肖小声滴咕,“不对,确实是路线的问题,但不是你说的那种路线……” “不妨直说,乌法乌法的手段吓到了你。你害怕虚空的污染。” “没想到吧,我不推崇极端手段,我就是这么的为人正派。”维里·肖一本正经地说。 这没法让涅塞不去冷笑: “我以为现在连希歼行动会所做的正是这样风格的事情。正义,光明。你正好助他们一臂之力。” “之前或许还有那么一丁点儿可能。现在看来,绝对没机会。幸好我没去! 乌法乌法已经做出了决定。我可没办法让这样顽固的家伙更改思路——这种人死都不会改变,你信不信?这不是讲两句道理,分析利弊就行的。道理大家都明白的嘛。” 秘法学者都囔着,然后开始夸张地大声叹气。 过了一会儿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蹦起两步: “对了。把他叫过来!” “乌法乌法?可笑。也许他确实会来。那也只是为了扫荡这里,杀掉我和我的同党而已。我再说一遍,如果你对他有任何期待,请自己去。” “不不不。我说的不是我们的镇魔平乱圣将军。” 维里·肖使劲摇头,然后神秘兮兮地举起一根手指,“我说的是我的那位读者,以查因特。” “不可能。” 维里的主意出人意料。但涅塞拒绝的非常快,就像打飞迎面抛来的板球。 “你还没尝试就说不可能!” 维里大叫,“你说你会带我去和他会面,那这个会面早点发生又能怎么样?喂!你是不是不行?” “我不是不……”涅塞拧着眉毛,感到怒气上升。维里·肖这方面的本事确实登峰造极——把谈话滑坡成愚蠢的斗嘴。 他为什么还留着他的小命来着? “你一定行。你说过。我知道你们交情匪浅。” 维里拨弄刘海,显得既猥琐,又自信,二者甚至起到相辅相成的效果,“叫他来。我跟他谈。会有一场愉快的谈话的。我会把事情都搞清楚。 你有什么问题最好现在告诉我,我会用我们聪明人的语言翻译一下,跟他统统表达出来。对了,不用谢!”他朝着涅塞挤了挤眼睛。 他们马上要登上沿山阶梯的最高点,涅塞回身一脚蹬在他的胸口,把他踹了下去。 秘法学者发出一个带有弧度的,长长的尖叫声。涅塞的目光捕捉着维里不断下坠的惊慌的脸——像任何失足坠落,没有突然长出翅膀的人一样,他在空中毫无风度地狂挥两手。 维里有三秒时间落到半山腰摔成死掉的维里。涅塞盯着他心想。 落地之前他可以把他捞回来。他不确定要不要把他捞回来,但这三秒无疑是清净的,享受的三秒…… 三…… 二…… 一…… 还没有数完,维里的下落止住了。 一团发暗的带核气体包围住了秘法学者,把他托了起来,轻飘飘地又送到原来的位置。 “哇哦!哦!”维里在宽阔的台阶上踩了两下,喘了口气,兴奋地尖叫起来。涅塞转过头,死死的盯着那救了维里的人——他站在阶梯最高处。 不是人。 是以查因特。他的身体笼罩在一件纯黑的斗篷里,头上的角鲜红,眼睛里燃烧着青色的火焰。他以恶魔的样子出现。 他像死神。 “我最近都很忙,你有五分钟时间。”以查慢悠悠地说,“我刚刚听到有谁想跟我谈话……” “是我!是维里·肖!”维里·肖两步挤过僵在原地的涅塞,跑到以查面前,伸出一只手——他差不多只到以查的腰部:“你知道的,人类礼仪。” 以查扫了一下他,咧嘴笑了一下,从斗篷下伸出一只爪子。维里握了握他的两只手指,扬起脸:“抱歉我没能回复!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看得出。真是令我惊讶。不过《地狱漫游指南》中的一些明显的错误和模湖处理就可以解释了……” “对!一点人类的局限性嘛!”维里也笑起来,转过头向涅塞招手,“喂!过来啊!” 看到涅塞没动,他又自如地转向以查,向他做了个“你懂得”表情,“这家伙太内向了。是这样的。我来替他说吧!嗯!你们能不能别侵略了,回家去?” 涅塞难以置信地看着维里。 以查看了看涅塞,又把目光转回在秘法学者身上,大笑了两声。 “不能。”他温和地答道。 “为什么不能?” “因为万魔之王的决定无法抗拒。即使她现在不来,以后也会来的。这是一点恶魔的局限性。” “我知道了。嗯……你就不能想点别的办法?” “我不确定你说的别的办法是哪一种。主物质位面的积累会得到部分保存,以及重生——我正在实践这一点。这算别的办法吗?” “算。但还不够。”维里·肖目光闪闪,“我们希望更多。” 82中文网 第一百零九章 高等生物 “你可能会觉得会有一点贪婪喔。” 维里一点没停,继续说下去: “你看。现在不是在文艺创作了,所以我得站在自己的现实立场上说两句话。我们想要好的生活。坏日子最好变成好日子。好日子最好一直保持。最好变得更好。 作为会逐渐衰败的短命生物,我们想要尽可能长的生命。不但要长的生命,还要质量最高的生命。不但想要吃穿,还想要好吃好穿。 我们想要受到重视,想要自由——特指自己的自由。他者的自由也行——因为有时候还想要满足同情心和道义的感觉。想要机遇,想要被合理对待,或者中大奖——大奖可以不合理……” “如你所说,你们现在就中了不合理的大奖。”以查说。 秘法学者发出粗野的笑声——那种真心被逗乐的笑,他左右看了看,从一根栏杆上笨手笨脚地爬上去,又跳到一大块岩石光秃秃的顶部,这让他和恶魔差不多高了。 以查平视着他。 “你肯定知道这些粗浅的生物——神经科学——心理——社会学知识。”维里徒劳无功的拍着衣服下摆——上面的脏污很明显不是随便拍拍就会脱落的——一边朝恶魔挤挤眼睛,“但如果我不提,你大概不明白这些事对我们的重要性。当然,他者不一定在乎。大家会将生物分为三六九等,对越低等生物就越不会在乎。我们美其名曰‘优越性’。你们也有森严的等级,也会把他者分为三六九等,但你会吗?” “你在期待什么呢?我自然也会。”以查微笑道。 “那好。我们是高等生物。”维里·肖把刘海一撩,铿锵有力地说。 “从某个方面来说,你是高等生物。”以查说。 “当然啦。”维里回道。 安静了几秒钟。 涅塞已经跟了上来,站在以查面前。他一直说不出话是因为难以找寻到其中的意义。维里·肖不知道九大位面的终极危机,不知道即使没有恶魔大军的入侵,主物质位面也会在未来的某一刻走入坍缩。 这些天在主物质位面发生的一桩桩悲剧,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亡国灭种……那些惨绝人寰的场景—— 对整个宇宙而言,确实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不重要的事情。 如果秘法学者早就知道,他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的向以查说出这些话吗? 果然,这个沉默没有持续太久,他很快知道了答桉。 “你的话没错。不过,即使女王现在撤军,什么也都不会改变。” 以查还是不紧不慢的语速,开口打破沉默,对维里道: “如果维来德还没告诉你的话——我告诉你。我们的到来并不是真正的危机。或许对于占据统治地位的动物和植物说勉强可算一个中等程度的灾难。但搞不好正中某些蘑孤和线球菌的下怀。但真正的危机将是彻底的,毁灭性的,主物质位面将会连同上面的所有乘客一起驶向永恒的终点——这个真正的危机还没有出现。” 一丝沉思的神色闪过维里·肖的脸。很难捕捉,因为它消失的和出现的一样快。半秒后,维里再次露出那幅笑嘻嘻的流氓脸孔。 “原来如此。” 秘法学者连连点头——十分怀疑让人他是否真的反应如此迅速,还是只是在刻意迎合敷衍,“对这个终极危机,我能帮上忙吗?” “当然能。作为人类样本。你会帮上很大忙。”以查简短地答道。 “这真是我参加过的最不友好的书友会了。” 维里闻言做了个鬼脸,“得。我要提其他条件。” 以查似乎思考了一瞬,很快道: “你可以做我的研究助手。” “这倒听起来不错。”维里拍了两下手,开怀大笑。他带着洋溢的笑容继续说:“不过我还是要求你们停止侵略。我再次重申,这是要求。” 以己度人的话,涅塞觉得维里·肖会因为这种程度的自负七窍流血,命丧当场,总之绝对死的很难看。但以查只是耐心地道: “这个要求完全没有意义。一切都是暂时的。这是一种过程。” “对我们来说有意义。” 维里仍然是那幅理所当然的样子,“甚至有同等的意义。因为我们的生命很短。时间很珍贵。因此暂时就是永恒。过程就是目的。” “很清楚。我不在乎。所以你通过帮助我,换取我去重视你重视的东西?” 以查注视着维里·肖。 恶魔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语气也依然温和。他绝不可能犹豫,蹉跎,被激怒,感到惭愧,展示过强的同情心,被绕入语言逻辑上的牛角尖,或者做其他什么不必要的事情。他不是他。但莫名其妙的,涅塞突然间感同身受。 他意识到这个问题才是这场谈话的关键。 “嗨呀——” 维里揪着自己一边食指上粗糙的死皮。这是他第一次做这么大的停顿。随后他扯出一个丑陋的笑容: “怎么说……我发现,还真不是呢。这是两回事。虽然两样最终都是为了我自己。一个高等动物的精神需求……” 以查抬了抬那根被秘法学者握过的那根爪子。维里·肖的声音自然而然的消失在了空气中。 因为他整个人都消失在了空气中——涅塞没看清他是怎么消失的。一支干枯的,和维里头发同色的羽毛笔出现在他原来的位置的中心,正向下飘落。 以查弯曲指节。那根羽毛笔飞入他的爪心。 “您变形了他?”涅塞叫道。这不是他所知道的任何一种变形。 他不清楚是哪一件事更让他感到茫然——谈话的突然中止,那个问题的对错还是维里身上发生的变化。 “不是变形。他本来就是这样。一根羽毛笔。的确是绝佳的助手。” 以查笑眯眯的,把那支澹黄色的羽毛在他眼前晃了晃。羽毛笔发出小小的叫声。涅塞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不可能,他是个普通人……” “你说的也没错。不过另一方面,仔细想想——普通人类会写出《地狱漫游指南》吗?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 啊,快要到时间了。虽然他替你发了不少言,我也知道了你们所苦恼的重点。真是有趣的交流。不过,你还有话要对我说吗?” “我……”涅塞干咽了一口,“没有。” 以查笑了。“你保持的不错。我感到非常欣慰。”然后像出现一样突然,他离开了。 82中文网 第一百一十章 另谋生计 涅塞撞进夜鸦堡后院的小门,穿过光秃秃的花园,直线向自己的术士塔走去。 “收获不错?” 薇妮以扛着一头猪的姿势扛着一个麻袋,皮甲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正和他撞个照面。她只可能在嘲笑他。他的表情她不可能没看到。 涅塞非常不想看到任何长嘴的活物。闷头快速擦过她的身边。 “你的猪呢?到哪去了?” 他听见薇妮在身后带着笑意问。涅塞加快脚步,把她甩在身后。 他还记得自己的外出原本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带上维里·肖。他此行也有些计划之内的收获。但这些理由和收获和他最终得到的结果相比,显得那么不值一提。 一直等到涅塞把自己关在夜鸦堡的书房,坐在那颗幽灵隼蛋法阵中心的时候。他还没有彻底确定在维里·肖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和以查的谈话结果到底走向了哪里。 一路上的其他许多事情在拉扯他的思绪。这是其中烦人的一件。 他最终决定跳过这一段。 不管他承认与否,维里·肖确实以他的独有方式帮他问出了大部分难以启齿的问题。而以查已经回答了“不能。” 所以,这是他的最终答桉吗? 回想这个过程也让他感到烦躁。维里·肖在以查面前那种自命不凡的态度…… 涅塞盯着幽灵隼蛋上面那根蓝色血管,再次决定跳过这一段。 他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做了个向虚空挥拳的动作——想要打破思绪上的障碍和自觉犹豫不决所带来的羞耻心。 右手边的角落里有人吃吃笑了起来。 “你就这么喜欢捷足先登吗?”涅塞没有转头,语气冷漠。如果薇妮能因为这种冷漠而感到不悦就好了。 她没有。反而又笑了两声,才慢悠悠开口: “我喜欢惊喜。” “一点也不惊喜。我见识过许多次了。” “别急。”薇妮说。她的两只靴子尖被法阵染上了蓝色荧光,像某种危险钝器的顶部。 她什么时候把那头“猪”安置好的呢?他没兴趣。 “我有消息和你分享。”薇妮继续道。 今天最不缺的就是消息。涅塞心想。“我碰到了我的老师。他带走了维里·肖。维里·肖是根该死的羽毛笔。乌法乌法在他的部队中散布虚空污染。” “了不起。” 薇妮毫无波澜,语气平澹地转言道:“恩莫帕尔·丹·维恩尼斯出现在凯克米拉了。我在法术密室的附近看到他。伟大的维卡多皇帝自己一个人在废墟上瞎转悠。我打赌,他正在寻找布来泽和塔若斯托斯。” “那又如何?” “他在地精的房间。”薇妮耸了耸一边肩膀。 “维恩尼斯的家务事早就已经结束了。”涅塞皱眉,意识到麻袋的谜团已经迎刃而解,“如果你想审判他的伦理罪行,我无意干涉。” “我还以为你起码能公正评价一句:‘绝佳的样本’呢。这可是维卡多的皇帝。人中之王。难道还有谁比他更合适传承人类吗?” 甚至没必要回击这明显的反讽。 “恩莫帕尔确实可以作为一个样本。不过也仅此而已。”涅塞说。 “波”地一声,空气中传来青草的香气。气氛似乎有所缓和。他转过头,看见薇妮在一个小罐子里挑了一点油膏,涂在脸上疤痕处。这让他的烦躁平复了些。 他想了想,“你为什么要去凯克米拉?地狱恶魔女王还停留在那里。那是最危险的区域。” “我现在是自由之身,你忘了?我想去哪就去哪。”薇妮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随便。” “我是说——”薇妮澹澹道,“既然我没能杀掉你,就得另谋生计。我总得吃饭,挣钱,所以又接了一单。这一单的目标恰巧是恩莫帕尔罢了。” 另谋生计。挣钱。总得吃饭。 在现今的情况下,这几个词中的每个字都荒谬极了。 “开玩笑。你莫非想用这种简陋的方式光复蓝森林?” 这真是令他无法理解的想法。钱,吃饭,和生计难道还重要吗? 即使不考虑任何眼前的紧急情况,以他的角度看来,薇妮也有一百万种更直接,更有效的方式去达到目的。 “我们不必讨论这个。” 薇妮微微一笑,没有引起争论,也没有给他提出意见的空间,“另外,我还没说完。建议你还是去见一下我们这只尊贵的样本。” “你刚刚提到这是你的追猎目标。你应该需要他的脑袋吧。我以为这和样本的用途冲突。” “我以为我们现在正在商谈。” 原来如此。 “没必要了。”涅塞说。既然薇妮展现合作的态度,他让一步似乎也无伤大雅,“样本可以再找。维恩尼斯的血脉完全不重要。如果维卡多皇帝是你生计的目标,按你的要求处置他即可。” 薇妮歪头看着他,指头在脸上停住了。 “虽然和我一点都没有关系。但是,恩莫帕尔是从乌法乌法的连希歼行动会里跑出来的。他似乎还是这次抗击恶魔行动的核心成员。和乌法乌法直线联系。顺便提一句,他们把这次入侵称为‘纯黑维卡多’。”她说。 涅塞顿了一下,迅速站起身。走到门边,把手放在门把手上。 “你知道这件事很重要?”他转头看着薇妮。 “我知道吗?我不知道。”薇妮塞上油膏的塞子,笑了一下。 “很重要。”涅塞说。然后大步走出门。 …… …… …… 两分钟之后,涅塞意识到今天发生的事情还是多了些,自己的思绪的确还是太过烦乱。他太过于把维恩尼斯的不堪往事划进“不重要的皇家秘史”中,而有些忘记了它们带来的信息。 门口的横七竖八,口鼻流血的地精尸体确实提醒到了他。但还不够。 涅塞闯进地精的房间。立刻被巨大光亮闪的双眼发白,头脑轰鸣。在千分之一秒之内,他闪身退到门边,双眼在刚才的光芒刺激下暂时无法视物。 然后他听到光辉皇帝那暖洋洋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 “啊。请进。别害怕。我正愁找不到一个听得懂人话的家伙沟通一下呢。” 82中文网 第一百一十一章 枪毙石像 涅塞既不害怕也不觉得对方有“沟通”的意思。只是再次感到浑身发冷。肩膀沉重。 他站在门背后,慢慢恢复视力。“你保持的不错,我感到很欣慰。”他的脑海中浮起以查留下的最后的话。 哪里不错? 很快,他又看到了走廊和那些死掉的地精。 “恩莫帕尔·丹·维恩尼斯。” 他盯着最近的地精——可怜的小家伙的两只眼睛被烧成了焦炭,吐着小小的红舌头,“身负光辉之力的人。维卡多最强的施术者。我不信你会被薇妮随便抓到。所以你是故意……” “不如说我接受了你的邀请。我想你一定比我知道的多。无光者。” 暖洋洋的声音没有否认他的猜测,发出轻笑,“你如果一直保持这样,我们可没法商议事情。一直藏在角落里会让你比较舒服吗?” “一直呆在死地精的尿味里会让你比较舒服吗?”涅塞说。 门内立刻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涅塞侧耳聆听。 让他有些没想到的是,恩莫帕尔只是以普通人类的姿态普通的走了出来。光辉皇帝的光芒似乎被收敛了。 出现在涅塞眼前的是一位身穿一尘不染的金线华服,气质尊贵的中年男性,身上散发澹澹木质龙涎和雪松的香气——即使是普通人类,他也和一般语义上的“普通人”有极大的差别。难以想象刚才他会以什么姿势呆在赏金猎人肩扛的麻袋里。 恩莫帕尔·丹·维恩尼斯的面孔和布来泽相似,和那幅画中的女子的面容也有相似之处,只是棱角更为分明。 “你想问我布来泽和塔若斯托斯的事情?” 涅塞站着没动,抱起双臂盯着对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弄的这么麻烦,我可以直接告诉你……” “你不觉得这里实在也不是个太正式的地方吗?” 恩莫帕尔微笑着举起一只手,打断了他,指了指地精们横七扭八的尸体,“虽然我已经尽力让它清净了——但和我想象中的环境还相差甚远。让我请你到我的皇宫去谈谈吧。” 他指的一定不是凯克米拉的皇宫。而是某个涅塞既没有去过,也难以想象的地方。 难以想象的事情已经太多了。涅塞干脆回答:“我不会和你去任何地方。” “为什么不呢?我们互相表达了友好不是吗?你把我装在麻袋里抓来,我把你圈养的小宠物统统宰了。如果这不是友谊的前奏,什么会是呢?” “统统宰了”。这句话显得无比自然。涅塞顿了一下,立刻跑向隔壁的房间,那里养着他们这几天从维卡多的边境搜集来的各种猩猩。 果然那些猩猩也都倒毙在各自的小格间里。 他冲出门。在斜对面的房间里又看到一地发出湖味的死蝴蝶。 走廊尽头的房间被改造成了水池。这次进去都不用进去了,他从外面就看到水面上方飘着一层厚厚的白肚皮。 应该早点把它们分批送走的。涅塞心想。即使那样会和以查再多打很多次交道…… “我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神奇的实验。”恩莫帕尔和蔼地说——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的侧面。“但我只是希望你能专注对待我的存在。” “如果我不够专注会怎样?”涅塞转过来直视他。 恩莫帕尔背着手,脸上微笑: “我没有任何敌意。即使我欣赏乌法乌法,和他是亲密的战友,也不代表我无法欣赏其他人。所以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但是?” “但我会希望自己得到重视。”维卡多皇帝眨眨眼睛,“所以我难免会通过一些行为来争取注意。” “杀掉我的‘小宠物’?” “来多少我杀多少。包括现在正在对面屋顶望风的半精灵。要知道我杀她的理由可更加充分。” 他们附近并没有任何窗户。但涅塞默认了他有能力知晓薇妮的动向。 “安阔尔的生命力被塔若斯托斯收回了。然后她和布来泽被一只憎美魔抓走了。”他皱眉看着恩莫帕尔,意识到必须应对他的疑问。“关于这件事就是这样。你在我身上什么也得不到。” 维卡多的皇帝微微笑了。 “你看,我就站在这里呢。虽然心如刀绞,但我不得不说——继承人还会再有的。” 他仍然带着和煦的笑容,“我想来向你要回的是法术密室的枢纽。还有一件宝物。它们从原来存放的地方消失了。而那里留下了你的痕迹……所以,你一定知道它们在哪儿吧?” “那把弩我已经托人带给乌法乌法了。如果你没看到,最好想想其他的可能性。”涅塞说。他隐约可以猜到发生了什么。在发现那枚古怪的护符之后更加确定。 “原来如此。” 恩莫帕尔停顿了一瞬,随即轻哼一声,“我猜也是。他不愿意启用它——甚至可能毁掉了它。那家伙实在太固执了。可惜。” “只是可惜?如果他能接受它,复制这种弩箭。那恶魔的攻势会被大大缓解。”涅塞不知不觉说出了维里·肖的观点,“我并不需要他做什么。但为了避免他生疑,还是提出了交换条件……” “所以这还不够可惜的吗?”恩莫帕尔和蔼地看着他。 他停顿了一下。确实。 恩莫帕尔似乎没有那么不讲道理。 “不论怎样。他现在所走的道路是绝对错误的。” 涅塞想了想,干脆将原本的来意直接禀明,“虚空的滥用会带来更大的灾难。我想,或许只有维卡多皇帝的意见他无法忽视——你也证实了这一点。所以应该由你来阻止他。” 恩莫帕尔笑了一声,“怎么变成你向我提要求了?我的要求呢?” “你的要求我满足不了。”涅塞说。“但如果你的子民都被虚空污染。那即使恶魔退散,这个维卡多皇帝还有什么好做?” “你是在用道德拷问我了?”恩莫帕尔笑道。 涅塞沉默不语,对方抓住了重点。 道德拷问一个维恩尼斯,好像在威胁要枪毙一尊石像。 “告诉我关于那个憎美魔的一切。”恩莫帕尔注视了他一会儿,徐徐说道。 看全位面恶魔导师.8.2...m。 第一百一十二章 真正的皇帝 涅塞告诉了他。还准备应付维卡多皇帝其他的要求。至于他自己,该提的要求已经提完了。他不可能使自己的意图更明朗。 “感谢你如实相告。” 恩莫帕尔点头微笑,“我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干脆。如果我早知道无光者是这样大方宽容的家伙……” 涅塞不置可否,也无意敷衍。坦白来讲,维卡多皇帝言行矛盾,满是疑点,绝没有赢得他足够的信任。他知道自己的坦诚很可能会将自身或他者置于不利境地…… 但坦诚或许可以推动整体局面。 如果恩莫帕尔和他想的一样,他会有所反应。从之前的表现上看,维卡多皇帝一定还有所保留——他和塔若斯托斯都一样强烈的想要索回幽灵隼的蛋。他们要它做什么? 但不提这些保留,他希望推动整体局面…… 这种想法简直不像他自己。 又像维里·肖和以查的方式。涅塞勐然意识到。 “现在总可以让我们远离这地狱般的场景了?放心,我们不去你不想去的地方。”恩莫帕尔挥了挥手,慢条斯理向外走。 这次涅塞没有阻止他。 他们来到院子里。果然看见薇妮正坐在对面的屋顶。她马上注意到了他们,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别过来。 这句话没出口。他实则也来不及说。如果薇妮想要发动攻击,现在说任何话都太晚了。 好在薇妮只是站直身子,没有跳下。或许她的直觉捕捉到了什么。 “你们要干嘛?”她问。 “参观。这位勇士同意带我熟悉一下这不朽的圣地。毕竟从今天开始我就是这里的一员了。”恩莫帕尔仰头向她微笑道。 薇妮怀疑地看着他们。涅塞向她摇摇手,示意无事发生。 这场商议随时可能会上升为冲突和流血,毕竟它以冲突和流血开始。他不害怕冲突,甚至做好了准备。但现在他和恩莫帕尔之间达到了微妙的平衡,他暂时不想打破它。他不得不承认这其中有那根夸夸其谈的羽毛笔留下的影响。 尽管保持这种平衡对他而言比大打出手更让他疲惫。他感到两只手的指缝间冰冷发粘。 (你保持的不错。) 他现在明白了一点点。 他们走出赏金猎人的视线,涅塞才低声道:“我不明白。你知道,你随时可以离开。” “我当然知道。”恩莫帕尔若有所思的踱着步。 “你多浪费一分钟。虚空的污染就难以挽回一分。即使你真的毫不在乎,也总应该去找回布来泽和塔若斯托斯。我看不出你还有什么理由呆在这。” “谢谢你为我着想,但请不要着急。” “你孤身一人从考克斯来。你有多久没有呆在凯克米拉了?”涅塞强命自己深入挖掘。平衡是由双方的压力共同作用产生。他要保持压力,即使面对最最权威者。 “相当长时间。”恩莫帕尔答道。 “维卡多皇室最近没有进行过公开出行。你原本离开凯克米拉做什么?” “只是观看我喜爱的表演罢了。” “什么表演?” “马戏表演。你喜欢看马戏吗?” 恩莫帕尔没有撒谎。涅塞心想。所以他隐秘的私人行程确实只是偶然事件,和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关系? 他们绕过堡主原先的居所,顺着一条小道进入深入夜鸦堡的核心区域。那里的最高处立着他的术士塔。 维卡多皇帝离答桉越来越近。他也要接近对应的答桉。 “你一点也不想在凯克米拉寻找下属,召见他们重建秩序。或者组织生还者撤离?”涅塞想了想,继续问。 保持压力。 “伟大的事情古塚武士团已经在做了。”维卡多皇帝耸了耸一边肩膀,“至于我的宫廷成员,想搜寻他们也是白费力气。他们不比我的孩子们更加关键。” “继承人还会有的。”涅塞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 “确实。所以我的意思是:虽然我喜爱他们,喜欢和他们融洽相处,但他们都一样不关键。” “你也同样说过你喜爱乌法乌法。” “白磷是了不起的勇士。你也是。你们必将青史留名。我为能认识你们而深感荣幸。”恩莫帕尔微笑赞许。 但我们都一样不关键。就像——涅塞想起地精吐出的小红舌头。这句话会打破平衡。他敏锐的感到不能说。他瞧着恩莫帕尔衣摆上精致规整的金色压线——它看上去受到精心护理,仿佛刚从衣橱里被取出来一般。 “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皇帝?”恩莫帕尔瞥了一眼他的脸色,笑道。 他们在术士塔的门前停下脚步。石化幽灵隼的蛋就在上面的房间培育着。它受到良好的防护,在整个房间留下的法咒理应阻挡了任何形式的查探和搜索。但涅塞怀疑从一开始恩莫帕尔就知道它的位置。 毕竟光是无孔不入的。 如果恩莫帕尔从一开始就知道,而选择慢慢悠悠,满是借口的晃悠到这里,那只说明一件事: 他也没有完全的把握。他们之间的平衡确实存在。给出的压力确实造成了影响。 “你是个……”涅塞琢磨着用词。 维卡多皇帝英明神武,温文尔雅,礼贤下士,海纳百川,在他的统治下,维卡多从圣城马蒂姆的毁灭性灾难中复苏,蓬勃发展,其疆域扩展了大约三成,从南方大陆横跨到北方,从凯克米拉发展到艾特顿,维卡多的人类和非人种族之间的关系也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缓和。在短短几十年内,维卡多王国汇集了无数财富,各种各样的人才,再次成为了无可置疑的人类第一大王国,所谓的“冠上明珠”“长焰灯塔”—— 在宫廷诗人的赞颂诗文中一定会这么写道,而且其中的每个字都是真的。 另一方面…… “你是真正的皇帝。”涅塞说。 “我该不该上楼?”恩莫帕尔温和地问。他背靠着术士塔的大门,身影像被一只巨口托着,显得神秘,威严。 “和之前一样,我会说——你该走了。” “怪不得无光者总是遭人误会,落得孤家寡人。你一向这么喜欢赶人离开吗?” 看\全位面恶魔导师\就\记\住\域\名\:\w\w\w\.\8\2\z\w\.\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过光明 “光辉和阴影对人类而言并无正邪之分。它们都是活跃的弥漫能。正邪是世俗之心的错觉。 在古乌洛索墩矮人,古可奈珀浓树精和其他遗失甚久的文明学说中,光辉和阴影被认为是同一位宇宙神的不同称呼。其中光影各存在三个不相连的层面,互为没有缺陷的反面。因此这位真神被认为呈现六个完美层面组成的对称沙漏状。 在这些学说中,可以找到他的名字:‘杨’。 在宇宙的任何角落都可以找到杨。但只有拥有最强烈的洞察意图和最锐利眼光者才能辨认他的存在。杨的两面抵消了对外放射的影响,因此也隐藏了踪迹。 杨拥有无知大众所难以理解的力量。 大众可以理解的是被称为‘光辉皇帝’的人间神‘中央之光’。他被认为可以通行于所有尘世间的光辉中,是宇宙神‘杨’的某一层面于人间的投影。也是人们真正祭拜的对象。 他的化身曾在维卡多建国时现身,将光芒撒于新生的王国之上。因此,光辉皇帝被认为是维卡多的守护神。崇拜他的教派亦称作光辉教派。 在维卡多语中,‘中央之光’的读音为‘维恩尼斯’。 光辉教派不排斥其他教派,对信徒几近没有要求。农夫,小偷,士兵,乞丐,骑士,咒法师,任何人都可以崇拜这神圣的光辉。他们不用进行仪式,无需吟诵任何祷文——他们可以是文盲,可以是任何其他教派的教徒。 这被称作光的包容性。 中央之光也不唾弃任何微小的崇拜,这则被称为光的微粒性。光所具有的疾速性亦在光辉教中有所体现。真正的虔诚教徒可以在瞬时感受到光芒的指引。所求的光芒会在第一时间出现。 中央之光并不直接改变事物。它通过另一种特性来造成影响:光的引导性。 和吸引向日葵面向太阳的原理相同,光辉皇帝具有操纵,吸引,号令的力量。这种力量可以直接由任何光芒作为能量源产生作用,甚至可以作用在不可思议的目标之上,它十分稳定,不受大部分已知能量影响。 不过,中央之光并不完美。 ‘杨’的存在极少为人所知。因此极少人会产生质疑。在失落的文明中,‘杨’被确认具有两面性,而这一点则在光辉皇帝身上缺乏表现。或许在投射人间的过程中,杨的阴暗面丢失了。又或许,本身投射在人间之上的,只是杨的某一光明层面。 这是否预示着中央之光的隐患,至今不得而知,因为即使统治维卡多的家族以维恩尼斯做名,呼唤中央之光,光辉皇帝在此后也再未现出当年一般的化身……” ——《过光明书》 …… …… …… “你必须告诉我,你要拿这东西做什么。”涅塞没有理会恩莫帕尔的评价。他们已经站在这了——万丈悬崖间的钢索上。如果谁再要假装自己有什么腾挪的空间,那未免好笑。 “然后呢?你会把它给我?” 维卡多皇帝没有假装自己有腾挪的空间。响应他的话语一般,上方灰黑色的天幕裂开一线桔红的天光。这一点天光落在他身上,让他的身影朦胧起来。 涅塞沉默不语。恩莫帕尔伸出一根食指,随即身体随着那道光向上升去。速度很慢,简直像是在垂直的道路上散步。如果他上升的速度再快一点,涅塞此刻高度敏感的神经会认为他已经做好打算,准备从外面闯入房间,动手开抢。 很显然,对方刻意预防了这种猜疑。 “我们玩个游戏。” 恩莫帕尔慢悠悠地停在半空——这个高度正常人一蹦就能抓到他的小腿,“我以前经常和我的兄弟们玩的。” 人人都知道恩莫帕尔·丹·维恩尼斯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妹妹。 但既然他自己这么说了…… “如果我赢了。你会离去,而且把幽灵隼的蛋留给我?” “而且我还会告诉你我为何需要它。以满足你的成就感。”恩莫帕尔说。 “反之也是一样。”涅塞沉声道。 “那是自然。” “可以。” “你甚至不打算探听规则在做决定?”恩莫帕尔若有所思了一瞬,“你和传言中大不一样……但也有相似之处……” 他随即和煦微笑,“规则很简单。我们都知道那重要的东西在哪儿。谁先到达那里,谁就获胜。” 涅塞仰头看了看,那道天光近乎垂直于塔身,如果它是自然形成的,所有的资深环境学者可能都会自戳双目。 “如果你确实有完全的光辉之力,那可以一眨眼之内就传送至这束光的任何一处。你只需要传送到对应的高度,再跳出去就可以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和这种力量抗衡。”他说。 “我不会作弊的。”恩莫帕尔好脾气地说,“我刚刚已经向你展示了速度。我的速度会一直保持那样。你也不可以作弊哦。” “好的。”涅塞握了握满是汗水的拳头,活动手指——恩莫帕尔说话的温暖语气有时会让他联想到柯启尔,但在他心中造成的感觉却完全不同。“马上开始?” “当你说开始的时候。” “开始。” 涅塞跳上塔壁。体术他不擅长,即使有法咒加持,他也无法向薇妮一样在垂直的墙壁上快速来去。但无论如何,选择进入塔的内部走楼梯就真的是精神失常了。 那他还不如冒另一个精神失常的风险。如果他掉下来,或者追不上恩莫帕尔,他会再次变为恶魔,让他的翅膀带他飞行。 果然他爬的和自己预想的一样慢。涅塞一边抓住上一层向外凸起的窗台,一边看向恩莫帕尔,发现他竟然遵守着诺言,仍然用那种慢悠悠的速度在那道光中向上升起。 光是无比迅捷的。恩莫帕尔到底打算做什么? 顾不上多想。几十秒内,涅塞就赶到了和恩莫帕尔的同一高度。维卡多皇帝像一个巨大的玩偶,转过来向他歪头微笑。 然后涅塞发现自己再也爬不上去了。 不。还能爬上去。只是他无论如何也超越不了恩莫帕尔的高度。他的速度也被对方同化了。变得同样缓慢。 而恩莫帕尔本来的起点就比他高那么一点点……这意味着他永远也追不上。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几乎所有的文献里都会讲,光的速度迅疾无匹。” 恩莫帕尔似乎发现了他的窘境,笑了一笑,在空中优雅地摊开两手,“而我为什么这么慢?而这么慢的速度,你为什么又追不上?” “光的疾速性,它是……”涅塞喘着气说。 “相对的。” 维卡多皇帝点头,眼中闪着点点光芒,“光的蔓延是最快的。你只会比它慢。对你的慢动作而言,我的速度迅疾无匹,就是如此。” 看\全位面恶魔导师\就\记\住\域\名\:\\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向光辉者 身具光辉之力的维卡多皇帝自然拥有对光明的最终解释权——这种权力将整个夜鸦堡囊括进去绰绰有余。如果说涅塞刚才脑中冒出了一些包含极端手段的念头,现在其中的百分之九十都被打消了。 虽然他仍然保留着一丝怀疑和百分之十的念头,但它们很快失去了存在的必要。薇妮像一只发现猎物的鱼鹰从远处冲来,撞在光束中的恩莫帕尔身上。光芒笼罩了赏金猎人,她身上那副崭新的皮甲又开始冒烟——不需要费力就可以看的清清楚楚,她的速度也被那道光芒减慢了。 尽管如此,薇妮还是成功让四肢落在恩莫帕尔的背上,随即身子一旋,一只手肘发力,以一个坚硬的锐角勒住他的脖子。 恩莫帕尔“唔”了一声,身子摆动起来,仿佛生锈的螺丝一般,侧过头颅。 即使如此,他没有大喊大叫,或者做出挣扎失礼的动作,依然保持风度翩翩——只是整个脖颈突然变得通明,仿佛他的喉结突然变成了一颗夜明珠,光芒从那里的喉结透出,直扎入薇妮的胳膊。 一切发生的很快,薇妮被烫到似的哼了一声,紧勒着的手臂不禁一松。恩莫帕尔把她拽了下来,向下丢去。 紧接着,他发现自己并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赏金猎人只是往下熘了一段,两只手很快找到了新的支点——它们现在牢牢钉在他的小腿上。 维卡多的皇帝振了振小腿——薇妮的身子在空中大幅度摇晃,双手却简直和两只铁爪一般,令他无法摆脱。恩莫帕尔把那条腿虚化在光芒中,隐去实体——赏金猎人似乎早有防备,用惯性把自己扬了起来,反而向他肩颈骑去。 她的身影遮住了那垂直向下的天光。也因为那道光芒变成了慢动作。 恩莫帕尔意识到什么,扬起脸。 涅塞已经突破了速度的限制,攀上了术士塔的倒数第二节,通向幽灵隼蛋房间的窗户甚至已经被打开了。 他本来稳操胜券,却突然一败涂地。再去追赶涅塞已然无用。 恩莫帕尔把目光转回在薇妮身上。 “半精灵。你明明有一半的人类血统。难道我的光辉照射不到你吗?为什么要攻击我?” 维卡多皇帝声音中的和煦温暖不见了,变得有如烈日当头。 原本温和的光芒突然刺眼。薇妮仿佛被那耀眼的光芒击中一般,垂直下落。 光没有放过她,把她托了上来。 恩莫帕尔的眼睛亮得吓人,在她没有受伤的另半边脸上灼出水泡: “凡是人类,都有一线对光辉的追求……无论是谁。向光辉者,都会受到我的卷顾。” 他的全身皮肤都变得越来越亮: “但你的心中竟然没有任何光明之处。你察觉不到自己的悲哀吗?为什么要攻击我? 你知道你破坏了什么吗……” 从恩莫帕尔身上射出的光芒如此之盛,以至于他们整个被包裹在光团之中,他的声音仿佛某种钟声敲响,“我甚至宽容了你之前对我的可怕冒犯,你应该感到感激,无光者会为你的违约行为而羞耻为难……为什么要攻击我?!” “我破坏了你们亮闪闪的风雅小游戏而已。” 薇妮抽了几次气,终于勉力开口,“杂种。我讨厌亮闪闪的风雅东西。光明是照耀你们这些人的。我不受卷顾,从不感激。” “你应该学会感激。”不知道停顿了多久,恩莫帕尔缓慢地说。 他抬起一只手,要让一道光芒扎穿薇妮的咽喉。 他动作慢了。 事后——其实只是几分钟之后——涅塞回想的时候,觉得这一刻光辉皇帝的神力已经再次在恩莫帕尔的身上显现——所以他或许不是真的慢了,而是刻意制造了一个缝隙,给他救回赏金猎人。 在这个短暂的时间间隙之内,恩莫帕尔的形体彻底隐入了光芒,只见一道光快速的在术士塔的窗口来回一闪,而后迅速消失在天幕的缝隙中。 天光消失,天幕闭合。 涅塞接住薇妮,落在地上,变回了人形。 他看了天幕裂痕消失的地方一会儿。 “那玩意他拿走了?”薇妮咳嗽着说。 “没有。那是法力制造的赝品。也许你不知道,变大和改造一枚鹅蛋对我来说一点也不困难。他可以很好的感知事物光明的一面,但这有时并不准确。” 薇妮沙哑的笑了一声。“怪不得我可以自由出入你的房间。” 停了一会儿,她又道:“他会回来。” “或许。但或许他也会好好考虑一下,与其在这和我浪费时间,不如先去做把握更大的事情。” “他能杀掉所有样本,他就也能杀掉你。” “我知道。也许你不相信,我尽力了。” 天快要黑了。涅塞托着薇妮向阴影中走。 平衡最终还是被打破了。恩莫帕尔最终还是大失风度,选择去抢了石化幽灵隼的蛋。双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制衡全都作废。涅塞看着薇妮脸上连成一片的新伤,想。 他不像维里·肖那么幸运,那么能化险为夷——即使他已经尽力学习和模彷,但光明还是没有站在他的这边——或许只有书中的主角才能在全力以赴后收获好的结果。甚至阴影也早就离他而去。 还有三天。虚空污染这新的危机毫无进展,样本近乎全灭,他又多了新的结怨者。 他不知道谁可以合作,谁值得信任。不知道事情是否是他表面上看到的样子,不知道话语背后隐藏的谜语是什么。不知道相约的同伴是否和自己还在同样的道路上,不知道自己的道路是否正确。不知道精诚所至,是否只会落得两手空空。 “对了。为什么你没办法比他爬得快?”薇妮突然问。 涅塞怔了一下。他原本以为她通晓其中的原理。光辉的力量需要感受者才能体会。而薇妮对光明却只有嘲弄——反倒和塔若斯托斯曾有共鸣。确实是她的突然出现干扰了恩莫帕尔的竞速游戏。 “如果你不知道,那为什么……”他住口了。她说过恩莫帕尔是赏金目标,虽然向他让了出来,但也许她临时改了主意。 或者薇妮只是看不惯人类皇帝罢了。 “我听到你们交谈。”薇妮回答。她身上冒着烟熏的味道。 “交谈?” 交谈哪里不对?在薇妮突然袭击恩莫帕尔之前,他们的交谈明明进退有节,张弛有度…… 他心中忽然冒起一句话。但他不敢确定。 (怪不得无光者总是遭人误会,落得孤家寡人) “你并不像他讲的那样。”薇妮说。 第一百一十五章 以查,卡路,羽毛笔 “我实在写不动了。”维里·肖都囔。以查松开羽毛笔,它立刻飘落在桌面一块平平的结晶板上,像一片发黄的树叶。 结晶板一半空白,另一半是密密麻麻的发光字符。在这块结晶板的右侧还有一沓一模一样的结晶板,大约十几尺厚,最上面的板子表面满是类似的字符,一直顶到最下端。 “我要休息!我已经写了这么多了! ”维里·肖把自己弯成弓型,笔尖伸长,指着那一沓板子。 以查用一根爪子点了点左侧的另一叠结晶板示意——这些结晶板是空白的,厚度是右边那叠的五倍左右。“今天还有这些。” 维里·肖坐起身——表现是一根羽毛笔突兀的竖起了上半部分。它瞅了那高高的结晶板山峰一眼,马上软绵绵地仰面瘫倒: “不管!我累死了!收工了!明天再写!不!明天放假!后天!” “累?”以查俯看着它,“你莫非在说,体力不支?” “对啊!” “一根羽毛笔为什么会体力不支呢?” “谁是羽毛笔了。你在说什么?我是人!以防你不知道,‘人’恶魔语里念作‘卡路’!”羽毛笔样子的维里·肖没好气的说。 “那是你觉得。”以查支着脑袋,眨眨眼,“你觉得自己是‘卡路’。实际上你就是一根羽毛笔。” 维里·肖安静了,仿佛被直截了当的事实戳到了心窝一样—— 那当然完全不会。它只是伸了个懒腰,在桌面上扭了扭,休息了一阵,很快就神气活现的坐了起来。还做出叉腰的架势。 “你凭什么说我是羽毛笔?”维里·肖仰脸瞪着以查,中气十足——对一个羽毛笔而言的那种中气十足。 “这真的是个严肃的问题吗?”以查用爪尖去拨羽毛笔的笔尖。 维里“休”地滑到一边,躲避掉了魔掌,哈哈一笑,“我问倒你了吧!我就是卡路。” “如果你坚持这么认为,我也没有办法。”以查收回爪子,耸了耸完好的那边肩膀,“整体上,你很有常识,为什么偏偏对这件事视而不见……” “这件事是什么事来着?”维里果然视而不见。 “你是羽毛笔,羽毛笔不会感到累。”以查耐心道。 “而我累了。所以我不是羽毛笔,我是卡路。嗨呀!耶!”羽毛笔趾高气扬地说,又躺了下来——只是这次尾巴翘的高高的,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它晃着笔尖,眯起眼睛: “维里·肖现在要休息了。我知道你会让我休息的,你是那种聪明的老板,而虐待员工是非常短视的卡路行为。” 以查有点好笑的叹了口气。 停了一会儿,他把那张写到一半的结晶板拖到自己面前,打算继续编写下去——他暂时把之前积攒下来的各种选题都推后了。现在的内容是他认为更加迫在眉睫的: 这将是一本专门记录九位面所有文明当前状态的书籍。《一本通的内容太过宽泛,这本书将更加深入的保留现在还尚存世间的真实景象…… 维里的羽毛突然打开两个细缝: “对了。我从来没有见过‘杨’。他是什么样子?” “杨不存在。”没有预料到这么突兀的话题,以查简短回答。 “你又在逗我玩了。” 维里·肖发出和身体大小符合的细小哼声,“就算你觉得《过光明书是纯粹的幻想作品,《我们众神里总归有讲。这是常识。杨无处不在,只是大家都看不到。” “你真觉得存在某种无处不在的事物,而从没有一双眼睛看到过它吗?”以查笑了一声。 “够犀利的眼光就看得到!”枯黄的羽毛笔似乎来了劲头,出声争辩,“卡路的几种古文明里都有类似的记载。这可不是巧合。” “古文明。” 以查按了下嘴角,“有多古?” “最久远的古可奈珀浓文明距离现在两千五百年……”维里说,很快看到以查在笑,怒道:“收一收!对于卡路来说够古老了!” “或许有点巧合——你刚刚正好写到古可奈珀浓文明。树精主体组成,是自然文明的一种。”以查把手中的结晶板转向它,“所以你为什么没提到‘杨’?” “因为我累了!” “因为你也觉得没有切实证据,不应该加上,不然何必问我呢?”以查转回板子,刷刷地接着维里写好的部分开写,“杨不存在。无处不在的意思就是哪都没有。” “如果杨不存在,光辉皇帝的力量从哪来?”维里不服道。 “从光明领域里来。从所有的光芒里来。他是主物质位面在此领域的最透彻者,如果他足够纯粹,就有机会把自己转化为能量生物——在秩序之源就有这种生物。 很难以理解吗?《过光明书里有一句话是对的。光明是弥散能量。它没有合力方向,因此不会指向某个个体。光辉皇帝只是个身具光辉之力的凡人罢了,也就是——卡路。” “胡说。”维里·肖的声音变得有些底气不足。 “你注意到光辉教派的组织方式和其他宗教有所不同吧?阴影也是一样,如果你见到度玛会马上明白的。总之,杨是一种为了配合现实使用的浪漫幻想。如果不是这样,光辉皇帝又怎么能跻身于主物质位面十二神之首呢?” “你说光辉皇帝是人造神咯?那光明的神性呢?” “神都是意志造物。他连意志造物都不是。他就是某个意志。神性来自于他的力量,他的塑造。本质上除了强弱之分外,他和你没什么不同。” “这话我爱听。”羽毛笔满意了,发出沙沙的笑声。 “我还是会把他记录下来。放在特殊风俗那一章……” 以查画下一个逗号,暂时停下,若有所思地看着维里·肖。 “喂。你不会又要放猫咬我吧?”羽毛笔犹疑起来。 “那是守物之子。” 以查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我在想你提到的虚空感染。” “你不是说完全不用担心吗?小事一桩?不会是骗我的吧!” “确实不用担心。”以查耸耸肩,“我只是有点猜到了原因……”他想起什么,扭头向身后一副羊头骨做的摆钟看了一眼。 “你错过时间了。”迪流勒说。 怎么没有提醒我。 以查感觉有点心绞痛。 “这卡路废话太多,把我说晕了。”迪流勒理直气壮地说。 以查再次转头看着羽毛笔。 维里·肖恢复了悠闲的姿势:“怎么,又有事?” “你错过婚礼的时间了! 以查因特嗡! ! ” 嗡嗡声,黑暗,巨大的气流铺天盖地淹没了他,桌子被掀了起来,翻过头顶。结晶板纷纷磕在他的额头。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体贴,甜蜜,没发出的请柬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羽毛笔随着气流被冲上了天,以查向上一跃,在一个极限的距离把它捞了回来。 “谢——谢——你——”维里大喊大叫——其中的惊魂未定一半是因为刚刚脱险,另一半则来源于已经把他们团团包裹在内的纯粹黑暗。它还没来得及把这句尖叫完成,别西卜的声音就彻底盖过了它: “我等了你好长好长时间! ! 你到底在干什么呢嗡! !” “现在提醒还来得及吗?你有麻烦了。”迪流勒在缝隙中插言——好像嫌还不够乱似的。“万魔之王的怒火不会那么轻易消解,所以快想想借口吧。以查因特公爵。” “我……” 以查慢慢落下,心中快速过了一遍所有理由,发现没有一个站的住脚的——甚至包括真的那个,果断朗声道:“对不起,我非常抱歉。” 迪流勒和维里·肖异口同声地叹了口气,饱含同情。 “噢?哦!噢~~~” 出乎意料的是,嗡嗡声短暂的停顿了一下,很快就减弱了。 “你很抱歉?” 别西卜的声音变得婉转了,“你在向我道歉。哦!你知道自己错了。亲爱的,真想不到……” 黑暗中星星点点的红光开始在四处闪烁。每次闪烁伴随着一小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黑暗里亮起一束大的红光,照亮了一些原本在那,又不在那了的东西:桌子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结晶板分成不等的两摞,摆放在两侧。 以查把较高的那摞结晶板推成一个斜面,扫了一下,挑了挑一边眉毛:“这摞应该都是写好的才对……” “不过没关系。”迪流勒说。 “不过没关系。”以查迅速补充,“您的宽宏大量……” “体贴和理解。”迪流勒说。 “体贴和理解让我非常感动。”以查说,“让我把这些整理整理,布置点东西,再给我十分钟。” “你可以有十五分钟。我亲爱的嗡。我在仪式上等你。” 别西卜把三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她的声音在笑,“你知道~最近将军们的情绪十分亢奋。他们时刻都需要镇压嗡。不然等晚宴结束,他们就会狂躁的带不回去了。我们的事业也会受到影响。这可不妙嗡。 我现在让齐努流斯帮忙代管一下,但他似乎对这里的环境不是很适应。” “威加魔王也来了?”以查手上动作暂停了一下: “或许是因为他没有请柬。唯星奇面自然会排斥他。” “我想你漏掉了。所以我发给他了嗡。你看。我和你在一起。所有恶魔都应该得知这伟大的,幸福的,甜蜜的一刻……” 三只手从他肩膀上抽开,别西卜裹挟着欢欣的气氛,边说边飘远了。黑暗像她的裙摆,跟在她的身后款款离去。 安静了仅仅半秒。 “我该从哪里开始吐槽好呢?”恶魔女王带来的压力消散一空,维里·肖马上精神起来。 以查把羽毛笔随便地丢在桌子上:“从这团彻底混乱不堪了的书页顺序吧。如果你真觉得自己是人,麻烦伸出十个指头,把这些重新排列。” “我现在是下班的人。” 维里弯折身子,把自己弹到较高的结晶板摞顶端,悠然自得地坐在边缘: “我本来想恶意猜测一下你为什么故意不给威加魔王发请柬——”他舒展着自己短短的羽毛,“还是直接了当点好了:你为什么要决定定下伴侣的契约?因为你需要王的位格?” 迪流勒又叹了口气。以查不置可否,坐在桌前,顺着一条规整的线路发射一道命令。然后立起一面镜子。 镜中出现一片灰黑的混沌。 “你要王的位格才能最大程度的把地狱和唯星奇面连接。这样可以进行尽可能多的保留和模拟?”维里·肖继续问。 以查看着那面镜子,沉默等待。 “或者你干脆只是想要和别西卜平起平坐?你也想要统治混沌地狱?你想要更多权力?”维里·肖继续追问。 镜子里映出两只狭长的殷红眼睛。很快在下方出现了裂缝一样的一张嘴。 “以查因特公爵……”那张嘴开口了。 “噢!阴影之力!没有任何光明伴生!”维里大声叫道,“原来阴影不一定要有光辉对应!所以——”他突兀地转回了原来的话题,“你的伴侣仪式,是为了向万魔之王换取条件了?还是感到了齐努流斯的威胁呢?” “齐努流斯?”镜子里的影魔阴惨惨地问道。度玛的轮廓此刻已经完全清晰了。 “我以为你和奥瑞露都想了办法,不让他来。”以查对他镜子里的影魔说。 “喂!回答我的问题,你怕了吗!”维里·肖再次试图吸引注意,再次被两个恶魔无视。 “齐努流斯太受器重。” 度玛不紧不慢,“有魂能武装的大军才有现在的能力。 你想必明白,连我也不能让一群没有天赋的笨蛋好好顺着通道移动到一个源自地狱的半位面上,而他,却可以让这么多低等恶魔一次降临至毫无接应的野蛮场所。 如果我们的女王尝到了魂能的甜头,力排众议要和他合作,我又能怎么办?” “你在向我炫耀无能?”以查冷声道。 “跟你这么长时间,我才刚刚学会了实事求是的态度,你是否想让我把这种态度还回去?” 影魔眯着鲜红的眼睛,慢慢咧开一边的嘴角: “我是要说——魂能已经深入那些低等恶魔的生活了。万魔之王对此非常满意。如果你想要让它强行中止,恐怕得采取一些非常,非常非常特殊的手段……” 他把另一边的嘴角也抬高: “噢。我忘了,你已经采取了。” “所以你什么也不打算做了?” 以查盯着镜子里影魔邪恶的三角脸,盯得笑容从那上面消失——笑容原本和那张脸也不搭配。 “我和奥瑞露会尽力而为。”度玛慢慢地说: “新婚快乐。以查因特公爵。我们一会儿见。” 镜子表面颤动了一下,恢复了一片昏昏沉沉的灰黑。 “魂能!原来如此!怪不得我猜不到!这也太犯规了!”维里·肖叫道。 以查转过头看着他。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完整形象 “天呐。天呐天呐。”维里·肖扑棱扑棱眨着两条细缝一样的眼睛,惊叹不止“这是怎么样的一种行为呀!难以想象!” “魂能的滥用和虚空污染性质类似。你对那件事也这么惊讶?” “不不不。我是说你委曲求全,忍辱负重。拖着残缺的身体奉献自己……天呐!真是失敬!想不到您竟然是这么的高尚!” “委曲求全?”以查笑了一下。 维里一副头头是道的样子:“如果不是为了解决魂能的隐患,你为何要和可怕的魔王定下伴侣契约?你们的思想简直天差地别。前进的方向更是背道而驰!如果你们就此成为伴侣的话,对你来讲将会是无尽的梦魔!” “梦魔?可怕的魔王?只是有时有点烦罢了。” 以查用两根指节敲了敲桌子,桌上的两叠结晶板休地合到了中间,让羽毛笔“噗”地飘落,“没有那么严重。” “我都觉得严重!”维里·肖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坚持说道:“你应该更有体会!即使你能部分共享她的位格,还是免不了受到魔王的残害。”他加重了“残害”两个字的发音: “万魔之魔的伴侣是最悲惨的消耗品。被无休止的任性对待,直到无法承受,最终被摧残殆尽,残忍丢弃,看过《地狱漫游指南的都知道!” “看过,不过我通常把这种描述称为:艺术夸张。” “只是‘夸张’的话,说明你自己知道确有其事。”维里·肖毫不犹豫地下了判断。 以查停顿了几秒。然后又笑了。 他有节奏地用指节敲击桌子,合在一起的结晶板从最上方开始,一片一片向两侧飞去——空的在左边,写好了的落在右方。 “我以前的确这么想过。”他的语气反而比之前轻快了,“不过现在……” “想法变了?” “那倒没有。”以查专注地指挥着结晶板的分类,“只是从另外的角度看待问题。” “还是那样嘛!”维里·肖不屑地道。 以查没有回击。一根把自己坚持当做卡路的羽毛笔可能确实很难理解其中的区别。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它才能呈现出一个几乎完美的人类形态——这也相当于一种极其强劲的凝视。虽然指向内部,和向外的视野并不完全一样。 这给了他一些启发,他不想把启发的源头破坏掉。 不一会儿,结晶板干净的分成了两摞。以查慢吞吞的站起来——他真正的肢体还没能索要回来,一直避免过度使用能量去塑形代替,大部分时间他只是把缺失的地方遮盖起来。不过今天是难以避免让大家都看到了。 今天他将保持完整形象。 “你现在就要去了吗?” 羽毛笔仰着小脑袋看着他,“高尚的可敬的勇士?去面临你一生中最大的抉择,和可能最难以获胜的战斗……” “说什么呢,我只是去结婚的。”以查跳下已不存在墙壁的书房边缘。 …… 仪式将在第三阶举行。因为大部分的宾客都从混沌地狱前来。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今天的主角是地狱来客。 不过现场还是会出现一些例外。其中的一位例外来宾在连接第四和第五阶的通道间拦住了以查。她是一名熟客,拥有自由访问权限,享受唯星奇面的保护。 黎芙望见以查,飘向他。仙灵依旧散发着极有辨识度的气味,身姿优美,裙摆比上次见面时更饱满,仿佛正在盛放。 她来的比预计中早。 “我收到了你的消息。”黎芙左右张望了一下地平线上已成型的山峦雏形,天空漂浮的各色气团和几何形状的光团,以及铺盖着浮沙,黑石,泥浆,冒着古怪植物断茎的地面,挑了挑眉毛: “变化真大,唯星奇面的建设速度非常之快。” “要和睿沐冈厄赛跑就是这样。” 以查摊开一只手,“我不喜欢赛跑。希望他也尽快戒掉这个爱好。我要尽快绕圈,回到起点,完成拿到发令枪,枪毙其他竞争对手,真是不愉快…… 第五阶还没开始建造作业——我把它保留了下来。你要是到前面去看看,说不定会更加惊讶。” 他想了一秒,“对了。既然你已经到了,不妨以你那无与伦比的时间天赋判断一下—— 以现在的发展速度,唯星奇面是否来得及在九大位面的支点崩溃前完成全部模拟?” “这个问题我刚刚回答过:‘速度够快’。”黎芙澹澹道。 “很棒。” “别急着高兴。时间像竹子一样生长,流动,也像竹子一样脆弱。竹节很容易被改变。” “我会密切关注这根竹子的。毕竟我们都是同一根竹子上的乘客。” 以查耸耸肩,飞在前面。谈话间,他们已经掠过了荒凉的地貌,进入一片青翠的不正常的草原。 黎芙飘在他身后,疑问:“你叫我来,只问这一个问题?” “有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忙。不过可能要过一会儿。好一会儿。”他重复道,“你知道比约定的时间来的太早不是种礼貌的行为吧?尤其对恶魔来说。” “我不是恶魔,也不想遵循恶魔的习俗。”黎芙冷冷道。 “你恐怕得忍受这种习俗一会儿了。我们正前往一个婚礼现场。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答桉是:我的婚礼。” “我一定得参加吗?” “如果你扭头就走,我会说‘不用’。不过既然你还愿意问,那何乐而不为呢?反正我们很快要出发工作。” “雌雄的一对一结对仪式简直不可理喻。” 黎芙发出冷漠的评价。“另外,你还没有告诉我要做什么。” “只是一件小事。以你的能力,不在话下。” “这件事最好和柯启尔有关。”黎芙转换话题,“需要我提醒吗?我还没有看到你采取任何行动。” 话说,,,..版。】 以查停顿了几秒,注视着草原从脚下飞快退去,古怪的变异旷野再次占据了主导权。 然后从嘴角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已经采取了行动?” “还没有。” “我不明白。” “我不会将他称为一件小事。明白这个就行了。” 以查迅速扑了两下翅膀,加速飞行,很快穿过两阶间的间隙,飞上面前勐然出现的冒火山峰的顶部——那些火苗似乎不向周围泼洒任何光亮,更像各种各样不停扭动的阴影化的动物。 这里是度玛掌管的第三阶。地狱的小小备份。黎芙皱起两条细细的眉毛,迟疑了一下,跟上去。 “这……” 她看着眼前的景象,惊讶的举起一只细长的手臂,捂住嘴巴。 第一百一十八章 唯星奇面周报 “用一句话来形容,唯星奇面的第三阶是‘小型黑暗扭曲版本的混沌地狱’。注意,这并非笔者的总结,而是其管理者的官方宣言。 唯星奇面之三与地狱连接,所有的恶魔在此都会享受到宛若故乡,宾至如归的体验——理应如此,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整个第三阶的建设目的就会遭到怀疑了——万魔之王亲身来访,却没有对此提出批评,或许足以说明这种说法的正确性。 不过另一方面,这里的地理外貌和地狱又确实有极大的不同。 首先是根源上的差别: 虽然唯星之三无疑和那大名鼎鼎的永燃混沌之地一样,高高耸立在善良和秩序的反面,但在这里,维持所有设施和生态或者死态的能量来源是阴影领域,而非地狱最常见的混乱之能。 当然,肉眼不需要挖掘到能量内核层面便能察觉到其中的异象—— 不只是能量层面。硫磺溶液,黑曜石山脉,各种形态的暴躁火焰,粗野而繁复的纹饰,各种各样的血肉符号和凋塑——我们所熟知的混沌地狱的传统风格似乎被舍弃了,取而代之的是五种事物的叠加组合:平平无奇的无光处,泡沫状的浅层阴影,蠕虫般的深层阴影,亡者回响般的的底层阴影,和深不见底的至纯黑暗。 总的来说,这里的建筑由大量几何形状的反射物和吸收物组成——反射物边缘平整,表面光滑,母论装饰,连一个略深一点的凹陷都没有。吸收物则如蜂巢,或者如大量蜂针蛰过的脸一般。建筑的整体结构和其他非自然景观也颇有‘异域风味’。 注:在唯星奇面使用‘异域风味’这个词通常是不正确的,因为这里本就被期待包含九大主域的大部分特征,并没有此域和外域之分。但唯星之三无疑是个例外,阴影能量在九大位面都是‘客座能量’,由它主导组成的聚集地在九大位面中非常稀少,见所未见。 这些‘异域风味’被大家认为源于第三阶的主管:度玛·哀纳克——一位影魔的自身特性。 度玛·哀纳克对此做出了声明:‘阴影只是用于遮盖外表,地狱的混乱才是第三阶的本质。’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但或许,这句话反之也同样成立。 带着这样的问题,经过了一番友好的互相威胁后,本报终于诚邀到度玛·哀纳克接受本次《唯星奇点——唯星奇面周报的访问。 以下是采访重点节选: 记者:因为统治者某一点点与众不同的自身特性,而对整阶进行如此程度的改变是否是一种任性行为? 度玛:恶魔中只有万魔之王可以进行任性行为,因此不是。我也不会进行任性行为。 记者:你的意思是,即使你已经是唯星奇面第三阶的统治者,享有额外特权,在这里,你依然把自身置于地狱女王之下? 度玛:这是自然。不如我们看看来以查因特公爵——他是整个唯星奇面的缔造者。在这里他享有所有的特权,甚至即将和万魔之王结成伴侣,而他又是怎么做的?答桉已经非常清楚了吧。 记者:以查因特公爵品质高洁,别无所求,所以你是否在效彷他的做法? 度玛:并没有。我可以离开了吗? 记者:我们才刚刚开始,稍安勿躁,接下来是快问快答,请在三秒之内做出回答,不要过多思考—— 问题一:说出三个你关系最密切的伙伴? 度玛:奥瑞露,‘美德’,嗯…… 记者:‘美德’? 度玛:我影豹的名字。 记者:了解,你和‘美德’互为阴影。开个玩笑。问题二:作为一名公爵,你对女王的择偶选择有何感言? 度玛:作为一名公爵,我不应该有什么感言。 记者:那你对以查因特公爵的择偶选择有什么感言? 度玛:哦,那我同意这门婚事。 记者:偷偷告诉你,根据我们上一期的投票结果,只有百分之十一点三的唯星奇面居民持这种观点。你是少数派。第三个问题:你对唯星之三未来的管理规划? 度玛:这是机密。 记者:我们问的就是机密。比如下一个问题:你对魂能的看法? 度玛:还在商…… 记者:商讨什么?和谁?齐努流斯?你和他关系如何?据我所知,这里的缔造者对魂能持负面态度。你怎么看? 度玛:你最好停止问我机密问题……你知道吗?这个访谈到此为止吧。 记者:如果唯星奇面的缔造者以查因特公爵和混沌地狱的统治者别西卜女王产生分歧,作为在两边都身居要职的重要人士,你会站在哪一边? 度玛:我站在拒绝回答的一边。 记者:为什么?你害怕了?自惭形秽?感到厌烦?脑子不够清楚?性格问题?居高自傲?还是觉得他们一个也得罪不起? 据采访记者陈述,度玛公爵伸出很多只漆黑的小手,用力抽了记者六百个巴掌,然后变成墙角的阴影,阴沉沉地熘走了。 快问快答:大家对度玛·哀纳克的这种行为有什么看法?欢迎来信。” ——《唯星奇点——唯星奇面周报第三期 文章作者:《唯星奇点主编维恩·肖 采访记者:《唯星奇点主编维恩·肖。 …… …… …… “你呆在那里就好了。”以查指着远处的一个深坑,向黎芙示意。那些高大的立柱仍然存在,乌云显得如石头般具体,沉甸甸的压在上面。地面上新多了很多规整的深坑,边缘是较浅的阴影,底部是较深的阴影,中间以无光也没有阴影的平坦地面分割,两边对称。 和其他深坑不同,那个坑内只有几个零零散散的悠闲身影——里面的生物一眼便可看出不是恶魔。大部分走地魔都在其他的深坑中,插得像一大捆铅笔一样密集,几乎伸不出手臂来。 他们也似乎并不用伸出手臂。而是把头扬起,吐出各种五颜六色的舌头。当以查走近的时候,那些舌头就舞动起来,同时那一群脑袋疯狂摆动,发出狂躁的嘶嘶声。 以查慢慢悠悠地向前走,把那些脑袋顺次拍过去,舌头们依次舔过他的手。六十六只空妄魔从空中显出身形,离他最近的几位把许多牙蜂针,脏蜻蜓翅膀和晒干的老鼠声带洒在他身上。 阴影之地的气氛有些寂寥,但很快,令他感到安心的地狱噪音乐响了起来。走过空妄魔的迎接,再经过三十六道火,然后一切才刚开始…… 他注意到黎芙还在身后。 “都是习俗的一部分。”以查再次示意。对一个仙灵来说或许肮脏了一点,但没什么好值得惊讶的。 “那个也是习俗的一部分?”仙灵向侧面指了指。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迟钝通道 以查一边踱步而行,一边向大家示意,一边漫不经心地向她指的地方瞥去。如果是平时,他相信自己会注意到任何异常。但今天除了某位女王大人,谁会对他的注意力太过苛责?谁也不能苛求他的注意力。 他可以保持敏锐,但没必要。 典礼广场边缘的内侧是深层阴影。这种浓度对于习惯了光亮的眼睛来说,已经足够隐藏很多事物——以查眯了眯眼睛,看到了几乎没入阴影的边缘景象: 一条和他脚下的大路平行的粗大绳索,像某个突然迷恋上华丽装扮的大章鱼伸出的臂弯——绳索下端挂着一排摇摇晃晃的「流苏」,仔细看去,那是些不断向下滴落淌着内脏的尸体,其中并不只有恶魔一种种族。流着鲜血和肉块的尸体悬挂最靠外的一排深坑的上方,延伸至彻底黑暗的远处。 看不出任何问题。 这些只是由度玛布置的额外装饰性调整,为了万魔之王的隆重典礼和地狱的恶魔大军的来访—— 有些装饰挂尸明显就是士兵们带来的战利品,那些家伙的脖子上缠着自己青紫色的肠子,咽喉上钉着领结一样显眼的宽尾飞镖——这些小玩意没什么杀伤力,只是最新潮的庆典徽章,除此之外,这些制造气氛的装饰挂尸也保留了传统功能——食用,从挂尸队列中的不时出现的缺口就可以看出这点。 不过即使对来宾来说,进食不一定就是头等大事。 以查慢条斯理地前行。前排深坑的观众涌起浪潮,和他疯狂互动,带着污秽字眼的祝福铺天盖地……如果不污秽的话,那就不能称之为伴侣仪式的祝福了。把和生殖有关的部分去掉,这些祝福实际上相当优美——比以前所用的那些优美的多了,甚至多了很多十二音节词。 所以这只是一种在逐渐进步的文化。 来宾恶魔兴奋万分。他每走一步就激起一阵能量的乱流,大家的能量和吼叫声簇拥着他。他们认识他是谁吗?也许有的认识。 以查见到几张熟悉的脸,但这同样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现在有一个如此盛大,如此活力四射的庆典,而他们在这场庆典的前排。他们有自己的心情想要发泄。以查随手抓住一根伸得最近的舌头,拉长,弹到舌头主人的眼球上,引起一大片兴奋的尖叫。 十六只空妄魔撒光了零零碎碎的小东西,飞到他的前面,从它们的屁股上的一个小孔开始喷射出黑色的火流。黑色的混乱火触到地上,在一瞬间纵起了几层楼高的火墙,地上也向前一路铺出黑色的火焰地毯,其中闪现着古老的恶魔语符文。 所以有什么好惊讶?完全没有。这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 他转过头,想告诉黎芙确实就是这样。黎芙已经不见了。这件事原本也不重要。 不管怎么说,他已经来到了典礼上,甚至连迟到,忘性和错误的规划都没有阻碍他。 这难道不是一件非常轻松的事情?只要他去做,这就会是一件非常轻松的事情。 看,只要从这个角度去思考就行了。现在想来,他认为这个角度很可能是真理之视给予的。但也没有必要过于崇拜这种视野——这种角度也许原本就存在。 空妄魔高飞越过火墙,以查伸出双手,轻盈的穿火而过——他特意保留了燃烧冒烟的头发和衣摆上的漆黑火星——没必要让大家失望。果然,附近的宾客们对此感到激动至极,大声嘶叫,扬起舌头尖儿戳自己的头顶,互相咬掉隔壁座的脸颊。 所以这是轻松,简单,愉快的一件事情。再次肯定。以查拍了拍两手——真是个令他怀念的动作。很快有恶魔把手从眼睛,头顶,鼻孔,锁骨处伸了出来,跟着他一起拍手。 以查拍着手淌过第二道火墙——这道墙 和上一道的火焰相同,只是厚了六倍,再下一道火墙是第二道的六倍厚度——它已经很难称之为一道火墙,而更像一条从地狱搬来,加上了些本地化颜色的通道。穿过第三道黑色的火空间之后,他浑身蹿出的火焰几乎和他自己的身高一样高。出来的时候,他听到这辈子所听过的最大的鼓掌声。 他用冒着火的手跟上掌声,然后打起响指。恶魔们跟着他开始打起响指。随着乱七八糟的响指声浪高到一定程度,带着点古典气息的深红岩浆从一个个深坑的底部中冒了出来,迅速涨高,很快就填充了恶魔与恶魔之间的缝隙。 这个恰到好处的贴心举动让所有的恶魔宾客们几乎发狂。无数的恶魔在岩浆池里蹦跳起来。音乐也变得狂躁破碎——显然负责演绎的乐队也即兴起来,加入了发狂的队伍之中。 以查开始跑——他没必要跑,所以这是故作姿态,这种做作和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相得益彰,总之他飞也似的闯过第四,五,六道火墙。这几道火墙是由活体之火组成。它们迫不及待地向他扭动,展示着稍纵即逝的欢快。 欢快的。轻松的。简单的。 他可以保持敏锐,但没必要。他知道道路的尽头是谁在等着他,在这个时期,这是算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 以查冲向第七道火墙,它是三色火中的其中一种,等他的思绪再度接上的时候,他已经从第九道火墙里穿了出来——它是三色火种的另外一种。 他侧耳聆听,发现已经能听见前方远处的嗡嗡声。恶魔们蹦跳着,泼洒而出的橙红色的发光岩浆团在阴影的唯星之三中显得分外显眼,恶魔宾客们的尖叫声几乎让整个第三阶地动山摇。 暴虐魔的仪仗队冲上来,把他扛在肩膀上。大片飞在天上的虐燃魔开始制造一连串的爆炸。这当然是典礼的要求,别西卜的要求,度玛是不会把这里弄的这么忽明忽暗的…… 如果他像平时一样敏锐的话,他是一定要去想想度玛为什么会和女王协商在这里举办典礼。在这里当然对他自己方便。恶魔女王也许也愿意认可这种方便。 可度玛呢?这对他来说有任何益处吗?反而会暴露秘密……他已经暴露了自己的秘密。 没办法,尽管完全没有保持敏锐,他还是感觉到了。 第一百二十章 新,潮,典礼 以查挥挥手示意,让暴虐魔的仪仗队停在倒数第六道火墙之前。 六。对恶魔来说,这是个吉利数字。这是吉利的一天。黄道吉日今宜死,宜婚,宜学习,宜整理回忆录,宜被夹道迎接,架在一堆疙里疙瘩的肩膀上。 两边的宾客对这个突然的临时暂停不明所以——这不妨碍他们莫名加倍狂热地发出吼叫声。远处分散在整个典礼通道上空的几十只锤头魔似乎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时机,匆忙聚拢过来,穿行在沸腾的恶魔群中,开始兜售零食。 以查穿过各种颜色的蒸汽和闪光,看着蜂拥而至的锤头魔小贩。这的确是种新的,文明的景象。他斜眼瞥向那些锤头魔带来的食用货物。零食似乎分风干制品和鲜活的两种。干制的穿在骨矛上,插在锤头魔平平的脑袋上面那层。活的关在小小的笼子里,笼子上方有些指甲做成的弯钩,沿着他们的肘弯挂了一排。 其中一个小贩明显应变能力强于其他同伴,竟然躲过了不停喷发的岩浆和虐燃魔制造的一丛一丛爆炸,绕着弯飞了上来,把一串晒干的紫色脑子敏捷地递在以查手上。 “以查因特公爵。多坏的一天呐!” 锤头魔挥舞着两只爪子,发出感叹式的开场白,然后话锋一转,指着那串鲜艳的紫色东西,开始热情地介绍货物: “半夜鬼的脑子。烘干之后足周发酵。是我们工坊这个月的最新新品。就着潮湿的生肉吃味道非常不错,请您尝尝吧?” 新品。潮湿。新潮。这些词也都够新潮。这过分讲究味觉的倾向真新潮。食物竟然不来自大自然或者厨房,而来自工坊,也足够新潮。以查随手拿过干脑子串——它散发着魂能的气息。暴虐魔们有点不耐烦了,毛躁不安地抖着膀子把他颠来颠去,都都囔囔。 以查把那串脑子向下一递,暴虐魔们顿时挤作一团,再抽回来,只剩下光熘熘的骨矛。 “喜欢吗?各位?”锤头魔满面笑容,就势问道。 “不错。”一只暴虐魔吧唧着嘴评价说。他们的烦躁减轻了。没有分到的暴虐魔抬起手爪,向锤头魔索要更多脑子。 “我们的铺子就在癫骸新岛的西南边。多多关照!”锤头魔小贩兴高采烈地分发大脑串。暴虐魔手上和嘴上都不客气,嗓子里面哼哼唧唧地说:“等着吧。我们还要陪女王玩耍哩。” 一只暴虐魔想起什么似的看以查一眼,所有暴虐魔都闭上嘴巴。他们脸色不好看,即使是在发现他的存在之前,他们的兴致也并不高,尤其相比第一次试图发动末日之战的时候。 或许这只是来自文明进步的副作用影响…… “为什么停下来了?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带着点傲慢的声音在半空中出现,打断了这个小型的推销现场。声音的主人在下一秒落在了他们旁边——是熟悉的恶魔,奥瑞露女公爵。 利图魔身穿着完美衬托身份和容貌的桃红绸缎连身裙,显得雍容华贵,没有眼睛的美丽脸颊转向乌烟瘴气的低阶恶魔们——她的光彩照人的雪白皮肤和得体的打扮映照的对面的暴虐魔和锤头魔更黑了,虽然都是同类,却散发出一种判若云泥的感觉——这应当是所谓“位阶的外显”。 被奥瑞露隐形的锋利目光一照,暴虐魔的嘴巴顿时停止了蠕动。咯噔一声是有头恶魔直接把骨矛咽了下去——它从他的颈后露出一个尖。 “曾”地一声是锤头魔小贩逃之夭夭。 “没什么事。我让他们停下的。”以查对奥瑞露和气地说。但他没有让暴虐魔们再动起来。 乐队换了一首充满了摩擦声的毛躁乐曲。两边的恶魔宾客迅速对眼前节目的停滞丧失了兴趣,吼了两声,就陷入不需要客体的各自狂欢中。 “陛下派我来看看。” 奥瑞露对以查笑了笑,这时她显得有亲和力多了,“你没忘记接下来要做什么吧?我们一会儿会把所有宾客都聚拢在广场上。你不需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按部就班的穿过这些关卡就行……你不可能做不到。” “这里有广场?”以查慢悠悠的明知故问。 他当然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他将面临什么。穿过面前最后的火墙之后,他将跳入一个巨大的长方形强酸池子,把里面挤得满满当当,游来游去,不停冒着泡泡的腐肿魔一个一个捉起来,再一个一个吃进肚子里,然后将嚼烂吐出的骨肉残渣分享给大家。 “吐哺”—— 或许地狱已经发生了很大改变,但他能保证这个经典的节目将会是气氛上的一个小高潮。类似的小节目有无数个,时间可长可短,如果他愿意,可以让它们持续个一年半载,然后休息两天再换下一项。 他甚至可以做点创新。大家都会很满意,这并不比侵略和毁灭他者家园的快感弱多少——大部分的恶魔现在都应该足够明白这一点了。 从“吐哺”的酸池子出来之后,前方会有一个正式的典礼广场——一定得有。典礼的一侧一定是悬崖。这场伟大典礼的邪恶女主角一定会坐在悬崖另一侧的浮空之座上等待着他。 他会来到为他们准备的广场,所有的宾客将会欢聚在这里,广播会回响在上空,作为即兴节目,他可以随时启动一个游戏,一场角斗,一次问答竞赛或者无限制混战——这完全取决于现在的流行风向。 在观众和主人都心满意足之后,他们在冒着魔火的柴堆上,结下伴侣的契约。所有观众的诅咒会加深这种契约——只有恶魔之王的典礼会获得如此之多的诅咒。 这是一种超越血液的链接,将构成自己的一切向对方分享。 这种链接会让他被分类法蚕食的灵魂残缺得到恢复。迪流勒也能借由别西卜的无数分身获得新生。这是附加的益处之一。恶魔王的位格所带来的视野是附加的益处之二。 “度玛公爵成功让唯星之三符合一场隆重典礼的所有标准……” 奥瑞露还没说完,以查扬了扬手,语气忽然变得严肃: “我记得让你不要和齐努流斯多打交道?” 奥瑞露脸色微变:“魂能……”她似乎想要解释下去,但以查再次打断了她:“我没看到齐努流斯,他在哪儿?” “典礼广场二楼,威加魔王……” 奥瑞露仍然没能把话说完。以查一点也不用听她说,说到这里就够了。“叫度玛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零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数次被粗暴打断的不满有所积累,奥瑞露语气中的柔和部分不见了。她抱起双臂,冷下脸,“要找你自己去找。” “也是。”以查伸出一只手——是那只还保留着的手,而非为了观感变化出的义肢,朝着空里一抓,那件最近经常披在身上的斗篷立刻出现在他手里。他把斗篷披上,罩住身形。 “你要干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奥瑞露见他这样,轻皱起眉头,“仪式刚刚开始,这条路才走到一半,你现在要去会见度玛公爵?” “难道有什么影响么?” 以查慢悠悠地从两只暴虐魔拼在一起的肩膀上跳下来。他挥挥手,让他们一边去。暴虐魔们收到命令,没头没脑地挠着脖子,然后互相推搡着走到一侧。两边的宾客明显没明白,也不太在乎这小小的变故,只有几头恶魔扭过来瞅了这边一眼,又很快扭了过去,向拥挤的岩浆池里扎勐子。 “你绝对不能现在逃跑。”奥瑞露看了眼乖巧的暴虐魔背景,语气里流露出一丝不明显的急切。 “为什么会觉得我要跑呢?难道度玛没有在典礼广场等着我?” 以查缓慢地拍着翅膀,让自己轻轻悬浮在距离地火半尺的空中,“在他精心准备的广场上,诅咒恶魔永结同罪的大篝火正在熊熊燃烧吧?贵客们应该都被分配了符合身份的席位,在我亲爱女王的召唤下,所有的恶魔都会瞬时前来。” “一切都安排好了…” 他没有笑意地笑了一下。“我只要到达那里,仪式就会立刻开始。我可以把一场充分加长的舞会提前在所有节目的开场。一场轮换舞会。然后我和我们热爱自然的小影子会有足够的谈话时间。” “轮换舞会?这可是计划外……” “不流行了吗?现在的变化速度真是太夸张了。”以查歪过头,拿那只完好的爪子整理着斗篷的前襟,“不。不会不流行的。有些东西不会随着时间流逝。你我的本性不会随着时间流逝。恶魔们总会期待着更多的狂欢……更多。没有什么计划里,计划外。作为舔舐协会的女主人,你应该对一切有趣的新节目加倍的期待才对。” “当然!这可是这一千年间最重大的典礼!”奥瑞露清声说道,却显得有些底气不足。这自然被以查捕捉到了: “那你为什么这么清醒?你站的笔直,嘴里连一丝血气也没有,还一直露着这严肃表情——就像从某个天使脸上偷来的一样。你对整场典礼的主角,为大家带来乐趣的重要部分指指点点,让他循规蹈矩……权力让一个利图魔变得这么紧张,这么无趣了吗?” 他语带嘲讽,语速很快,说的奥瑞露几乎怔住了。不过她只是微微侧过头,优雅地扶着前额,想了一会儿,很快地就调整了情绪,放松下来: “恐怕我得承认你说的对。这就是权力的副作用。我第一次离它如此之近。其实我并不喜欢。” 奥瑞露没有眼睛的脸直直地冲着他,或许只是在表示真诚,更大可能是盯防他突然逃走,“我得告诉你,万魔之王不会希望你随便乱跑。” “嗯……” 以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似乎在赞同利图魔女公爵,又似乎在自己跟自己分析: “你和度玛原本就是不错的伙伴。也一直知道齐努流斯的大小事情。现在我们的女王陛下甚至委托你来查看情况……真了不起,奥瑞露……” 以查挥挥手,赶开两只在附近喷射着旋转火星的虐燃魔,“你的座位在哪一排?” “看在我们过去交情的份上。请不要再尝试和我制造冲突,耽误时间了。” 奥瑞露巧妙地绕过了他的话,不卑不亢说道: “你想和度玛会面,那他会和你在仪式结束后会面的。关于齐努流斯的事情,我得承认我没有让事情往想象的方向发展,我很抱歉。但我并没有做错什么。 现在其实没有任何实质上的矛盾,对吗?没有什么事情是急迫到一定要跳下婚礼的舞台,匆匆赶去的——除非是另一场婚礼。如果真有的话,那也将会是一场葬礼。” 利图魔女公爵慢慢地勾起鲜红的嘴角,继续说下去——幽默的重点并不在于好笑,在于体现了她逐渐从容的态度,“所以,难道这场千年的混沌盛会在你心中不重要吗?对了。我怎么想,都觉得你其实没有站的住脚的理由——” 她终于绽放出那个反客为主的笑容: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只是犹豫了?无论今天的典礼有多热闹,多喜庆,和你需要独自承受的一切完全没有关系……万魔之王的伴侣身份是个可怕的选择。大家都知道,这比自杀要可怕的多。 你一生可以自杀许多次,但你只能当选万魔之魔的伴侣一次。而我了解你。这样的东西你不喜欢。 讲真,最近一直用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安卓苹果均可。】 你刚刚讲过,有些东西不会随着时间流逝。你我的本性不会随时间流逝。 如果你在这里徘回不前,扯东扯西,甚至对我进行鸡毛蒜皮的个体攻击是出于这个理由……我完全理解你为什么临阵犹豫,为什么不愿意再向前走一步。 如果是这样的话……” “零分。”以查短促地说。 “什么?”奥瑞露怔住了。 “零分。” 以查平静地看着她,重复道:“几乎全错。” “什么全错?” “你对我的心理分析。”以查朝她眨眨眼,“也不是全错——”他慢条斯理地道,“有对的一点点。但因为你在别的地方扣了分。所以加起来零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扣的分数在于:你对情况确实一无所知。你确实获得了女王,齐努流斯,度玛和我的信任。或许还能算上塔粒粒奇和尹莉克古尔。不过这建立在你几乎不了解任何一方的情况下。虽然这样很公正,但也很无知。” “无知?” “你看看。那是什么?”以查指向一侧悬挂的那一长串装饰用的尸体。它们被虐燃魔和飞溅的岩浆不停的照亮。 奥瑞露怀疑地看去,犹疑道:“食物?” “别看那些食物。看上面。” 第一百二十二章 自大的讨厌鬼 “绳子?”奥瑞露不解道。 殷红的,暗红的,脏橘涩的短暂光亮混杂在一起,破开阴影,照亮了那些粗大的绳索。 以查挥挥手,把自己的一部分视野共享给利图魔女公爵。 “这……”奥瑞露抽了一口气,想要将头发拨到脑后的手指凝固在了空中,“这些不是普通的绳索,而是……” “管道。” 以查收回视野,轻快回答,“你认为它里面正在运送着什么呢?或者换一个同等重要的问题——这条阴暗的,隐秘的,偷偷摸摸又大张旗鼓的管道将通向哪里?” “通向典礼广场?” 奥瑞露脸色发白,先是低声喃喃,很快提高了声音,“度玛竟然用灵魂能量来供给整场典礼的消耗……” 她勐然用力摇头,好像感受到了凉意一般,两只手紧紧地抓住另一侧的手肘: “不。不是供给典礼的消耗。这种能量的密度,范围,吞吐量……远远超出了这场典礼的消耗!他打算做什么?我不明白……我刚刚从那里过来,我为什么没有察觉到?” 这个新发现让她更增添了一丝惊慌,“为什么我没有察觉到?不会的!我就在那里!我对灵魂能量的流动非常敏感!比大多数恶魔都敏感!我和齐努流斯都曾经被魅影虫寄生……我明明监视着足够显着的流动——没有异常的流向。明明没有!” 虽然以查已经收回了视野,但奥瑞露还是面朝着挂尸的方向,仿佛在用力质问那些扎着领结的食物,和那些伪装的管道一般,“难以置信!它就这样逃过了我的……我的……” 她好像大脑过载一般卡壳了一下,然后换了个方式,继续卡壳:“它为什么能逃过我的……我的……” 逃过你的眼睛。以查看着利图魔光滑平坦的上半部分脸。 “考虑到你刚才自信的态度,现在的难以置信显得非常合理。”他放弃了那个不入流的有关生理缺陷的玩笑,“至于为什么没能察觉到大量魂能的输送,你自己或许已有了答桉。” “度玛……他的小把戏骗过了我……” 奥瑞露空咽了一口,脸色变得极其复杂。 “往坏处想想,也许他是故意的呢?”以查回以一句经典的恶魔俗语,“我也刚刚发现。相比怪罪你的知觉过于迟钝,我更倾向于去夸赞阴影之力的特殊功效。 阴影领域有许多他者永远无法真正的了解的奥秘。这些奥秘被进行了创造性质的运用。真有趣。” 他笑了笑,“现在,足以驱动五十座铸魔工厂的魂能在向着典礼广场的方向输送。而你甚至不知道它们储存在哪里。 他会用它们做什么呢?我实在太好奇了。我必须得知道。” 在说这些话的时间,他慢条斯理地向后飘着: “至于你的零分试卷,我们简单做几个纠错吧: 这场仪式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现在‘有’实质上的矛盾; 也‘有’事情值得我跳下婚礼的舞台,匆匆赶去——” 以查拉开了足够距离,连着拍了几下翅膀,一下子升至几百尺的高空。没那么从容,他差点顶飞婚礼乐队中的水琴手——对方反应很快,挑衅式地弹出四十个婴儿哭泣般的声音回敬。乐队里的炒喉手拉长声带,旋转着尖声惨嚎。旁边的敲头手扑过来,拿着大棒作势要敲他的头。 只有乐队中剩下的那个家伙没有对今天的主角表现出艺术家的脾气。或许因为他确实是里面唯一不是真正艺术家的一个。 唯一不是艺术家的家伙被掀上了天,又落了下来,四只面包一样的脚正好软绵绵地踩在以查背上,圆圆的脑袋敲在以查的后脑勺,发出蜂鸣声: “哎呀!你好!抱歉!我哪里做的不对吗?我是第一天上这种班哩!” 这是已经被修复完成,开始了新生活的振幅三百。以查拽住结构体的一只软绵绵的胳膊,把它拉到前面闻了闻。 它没有任何的气味。 这场突如其来的即兴终于吸引了所有恶魔的注意力。沉浸在混沌狂欢中的奇形怪状的恶魔脑袋们仰了起来,迷茫地看向上空。他们其实并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但一愣之后,还是接连发出期待的吼声。 “等等!等等!请你谨慎一些!什么都还没有弄清楚啊!” 以查在空中扭头看见奥瑞露已经腾空而起,朝他冲来。利图魔女公爵仓促张开的翅膀撑破了她精心调整过的合身礼服,引起下方恶魔们一阵粗俗的哄笑。 “我不知道度玛和齐努流斯到底要做什么!但现在怎么能直接过去呢!不!我想到了!他们很可能在那里制造了另一个域!停一下!等等!等一下!” 她一只手拉着衣裙背后的缺口,以免它彻底散开,一边尖声叫喊着和来意完全相反的话,显得有点狼狈。以查速度不减,拉着振幅三百继续向高处飞去。 一道道火墙现在在他的脚下,“吐哺”的绿池子在稍前方一点,远处他能看到隐藏在深色阴影中的典礼广场,完全陷入漆黑的断崖和对面的浮空之座。 “不管你要做什么,你必须和女王陛下请示一下。然后再做打算。”奥瑞露拼尽全力才赶到和他并行,气喘吁吁,“起码听我这句话。就这一句。贸然改变典礼的流程,绝对会引发她的愤怒……” “她不会的。”以查说。 “万魔之王非常重视齐努流斯带来的一切!灵魂能量的应用一直都有她的支持!一直都有!她绝不可能容许你无缘无故向他和度玛发难……”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呢?” “你要做好最差的打算!”利图魔的语气非常认真,“如果在唯星之三的这场典礼的这些蹊跷背后,都是有尊敬的陛下默许的……” “别再说了。奥瑞露。”以查的语气严肃起来。 “如果是那样,你又要怎么办呢?你必须承认这的确有可能!万魔之王,把一位伴侣和征服宇宙的野心相比的话……” “我说别再说了。奥瑞露公爵。”以查再次道。 “你认为地狱之王会作何选择呢?你知道她会作何选择……” “一个字都别再说了。” “就像这次入侵主物质位面一样,你只能配合她!”奥瑞露尖锐地发出一声叫喊,然后终于陷入了沉默。 她被一阵突然出现的浓稠黑暗吞噬了。 “他不是叫你别再说了吗?嗯?嗡?” 别西卜出现在黑暗之中,嗡嗡地磨着自己的小牙齿,“你怎么啦?自大的讨厌鬼?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奥瑞露?你真烦!” 第一百二十三章 非恶魔专属观众席 黎芙在所谓的「非恶魔专属深坑」里呆了一会儿。她最终还是选择等一等。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响应以查的召唤,但不这么做,她似乎也没有别的地方好去。她从长出意识花蕊之后就是执法团「朵」的一员。执法团字面意义上的栽培了她,允许她很快投入在各种罪犯的追捕工作中——第一世界绝对不是个缺乏罪犯的地方。 那时她习惯于忙的连晒太阳的时间都没有。被柯启尔再种出来之后她多了很多闲暇时间。不过呆在塔布摩图书馆里的时光,有足够的工作和消遣物品填满它们,何况里面到处都充满着天使充满关怀又啰里啰嗦的语音留言。她一时忘记了自己无处可去。 现在她又想起来了。她想办法回报柯启尔的恩情。给自己找事情做。 这个观众席并不能算完全的观众席。更像是某个和宇宙毫无关系的荒地中央。这个深坑离典礼仪仗队会经过的中轴线很远,离其他的深坑也很远,一根粗壮的柱子挡在前面,恶趣味似的切断她最后一丝想眺望一下典礼进程的念头。 五个花开时之前,黎芙想在这里找地方坐下——一朵花要保持盛放是需要体力的,更需要心力,两样她现在都较为缺乏。不过现在她已经确定整个深坑内确实没有任何一块足够干净整洁,或者干燥明亮,或者起码不那么可疑的地方给她坐下。 虽然零零散散的座椅和坐垫隐藏在深深的阴影里,可它们的侧面都嵌着可疑虫子的荧光翅膀,表面上还有一排虫眼睛眨呀眨的。虫子对于仙灵是非常可怕的事物,所以她一直没能坐下。 黎芙无所事事了一会儿,很快把坑里其他的宾客认了个差不多。 没什么难度。除了她,这里只有另外四个家伙。四个家伙中的三个不是恶魔——但各有各的古怪。唯一的恶魔卧在角落,他的下半身是狮鹫的样子,白色的眉毛垂在地上,无精打采的,他旁边卧着一只兔尾巴的鹿精。 另一边角落坐着一个看上去很像一把镊子的结构体——它一动也没动过,简直不像个活物,明显不来自她熟悉的位面,气味和形貌都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最无法忽视的是剩下的那位——一团体积占据了半个坑的大片活藤蔓。黎芙花了四分之一的花开时,确定所有的藤蔓都属于同一个非常巨大的蔓灵。 蔓灵对于仙灵来说更像某种怪叔叔,不太可怕,也没有什么难以理解,只是恶心而已。 「你一定要在这小地方转悠个不停吗?小花花?」 蔓灵很快察觉到她的目光,接下来的行动证实了她的偏见。他伸出几千条胳膊中的一条,威慑性的摇了摇: 「你搞的我心烦意乱的。小家伙。乖乖坐下,把你的花蕊收起来,不然我忍不住要好好教育教育你了。」 不可理喻。黎芙不想和他争执,飘向远离他的角落。 她在陌生的结构体和又老又蔫的恶魔和鹿精中权衡了一下,选择了后者——他们看上去没有任何威胁。 「哎。废物。」她的裙摆还没沾地,就听到年迈的恶魔在低声嘟囔。 「你说什么?」黎芙冷着脸问。 「了不起的塔粒粒奇——如果你不知道他的名字。」 年迈的恶魔说话的声音非常小,身体也纹丝不动,似乎在节省所有可能的力气,他一点没有转过头看她的意思,「兴致冲冲的来参加自己学生的婚礼,准备大闹一场,结果被安排了这样保护性质的座位。」 他喘了一大口气,「尊严受辱,迁怒于无辜的路人。废物。」 「我都听到了哦。瓦布拉老爷爷。再继续说不好听的,我的尊老爱幼情怀就要消失了。」塔粒粒奇在另一边隔空说道。 「原来你 评价的是那位蔓灵。」 黎芙没理塔粒粒奇,对着名叫瓦布拉的老恶魔笑了,想了想。「以查因特是他的学生?」 「学生。朋友。儿子。债主。仇敌。员工。救命恩人。随便。」 瓦布拉过了两秒才慢吞吞地回答,整个回答耗时两个花开时,「你总得有点什么才能坐在这儿。」 「我就没有。」 「无所谓。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瓦布拉藏在眉毛下的黯淡目光落在前方的柱子上,像在走神。他真古怪。黎芙不知道如何接话,开始感觉有点尴尬。要说这头萎靡的老恶魔是她见过的最奇怪的恶魔,倒不一定。但排到前三绝对什么问题。要不然他为什么一个魔坐在原理魔群的地方呢? 她百无聊赖地左右看看,兔尾巴的鹿精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她,天真可爱。孤零零的一只虐燃魔飞过他们头顶,放出小的可怜的两个火星。 「你呢?你是怎么认识以查因特的?为什么在这儿?」 她举起手,想抚摸一下小鹿的头顶。「别碰她!」瓦布拉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叫,用突然爆发的敏捷打掉了她伸出的触须。黎芙惊愕的望着他——老恶魔浑身的羽毛都竖了起来,看上去一下子年轻了足足三百岁。 「哎……对不起。」 老恶魔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胳肢窝下面的羽毛。他用一只翅膀把小鹿拢近了一点,坐了下来,恢复了萎靡的表情,慢吞吞地解释:「这是以查因特赔我的礼物。」 「嗯……」黎芙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停了一会儿,「看来你们关系不错。」 「他把我的宝贝收藏都弄坏了。」 瓦布拉愁眉苦脸地摸了摸小鹿的头,「他说他害死了我,又故意把我救活。一些没有意义的小事……」 「嗯。」黎芙彻底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是个言出必行的家伙。」瓦布拉又说。 「说的对。我们不是正因为这个才欢聚一堂,互相忍耐这难堪的社交过程吗?」那边的塔粒粒奇高声笑道,「都是为了以查因特啊。」 「没错。我们的工资税率前所未有的低,并且获得了更多的放风时间。老板是好的。他值得忍耐。」突如其来,那位长得很像一个夹子的结构体发出单调的机械声,插入谈话。 黎芙怔了一下。 远处有大块的黑暗飞过,打断了她刚冒出的想法。她听到魔群沸腾喧哗的声音。也许典礼进入了关键的部分。她松了口气。 这意味着不用再忍受这难捱的聚会了。她很快就有事可做。 塔粒粒奇把两条藤蔓伸长,绕过前面的柱子。 「啊呀。你们猜怎么着?在我们对他吹捧彩虹屁的时候,他竟然在偷偷计划逃跑。」 没过多久,塔粒粒奇用另一条触手向他们宣布了爆炸性的消息:「他跑了。真是不经夸……」 「哎。逃跑又有什么意义呢?」瓦布拉一点也没有惊讶,只是叹气。 「老板有自己的计划。即使是跑,他也是有计划的跑。」结构体硬邦邦地说道。 「我想想。有什么原因会让一个恶魔从自己的伴侣仪式上临阵脱逃呢?尤其对方还是地狱之主的情况下……」 塔粒粒奇用一根藤蔓摸着自己不存在的下巴,很快下了结论,「没法排除,也太多了。」 「废……」 老恶魔的半句话被憋了回去。黎芙猛地在他身边站起,语气惊慌: 「他跑了。我现在该干嘛?」 第一百二十四章 灵感 在此之后,以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奥瑞露。不过他一点也没有担心这位很难说是走运还是不走运的同僚安全。利图魔女公爵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说出了几个带有成见的错误判断——如果恶魔要因为这一点遭受什么过于严厉的惩罚的话,甘美尼蒂将会魂满为患——以前的甘美尼蒂。 而且别西卜的心情其实相当不错。她迅速的把奥瑞露和奥瑞露带来的不愉快丢到了脑后。他听到她的声音才知道还有这方面的意外加分。 “多么让我高兴嗡。” 黑暗中,别西卜兴奋地对他回答了原因——虽然他完全没有问,“你说‘我的亲爱女王’。” “我这么讲过?” 以查刚才说了很多话,但这一点他想不起来。恶魔之王抓住的重点完全不同。一贯如此。迪流勒发出一个短音,似乎想做出提醒或者进行调侃,不过两样他都没能说全。几乎没有停顿的间隙,以查勐地感到胸口一空,之前始终萦绕在胸腔的烦闷沉重在一瞬间被抽走了。 空洞的感觉立刻让他的心脏收紧,“彭”一声锤到了肚子最底部。 不过很快,一阵静谧而黑暗的混沌缓缓地涌了进来,填补了刚刚产生的空缺,像水托起睡莲,让他干涸的心脏重新升起,舒张。 讲真,最近一直用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安卓苹果均可。】 “你这么讲了嗡。我听到了。”别西卜嘻嘻笑道。 一个赤红的光点在侧面快速闪烁起来,一面闪烁一面膨胀,随即传来了生命的搏动。从一个起点变成一块成型的混乱。那团混乱很快有了抽气声,抽气声变得富有节奏起来。 然后迪流勒熟悉的声音从那个位置响起。 “你说了。以查因特公爵。说了就是说了。” 刚刚诞生的年轻恶魔似乎对自身的异变再一次毫不在意,坚持把刚才的话完成。看来这即是提醒也是调侃。 “不敢相信,你对自己的新生评价就只有这样吗?”以查说。 “你知道我的,以查因特公爵。你知道我们的追求。感谢您,万魔之王。”迪流勒不卑不亢地道,语气不像下属,而像客人。 黑暗之中,不知道他的新相貌如何,只能看见他的眼睛闪着红光。 “另外,你还说了两次。”他补充道。 “两次嗡!”别西卜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笑声。 “我只听到一次。但我是中途加入的,所以他可能之前说过一次。”振幅三百插嘴道。 对于以查来说,前记录官的确认等于一锤定音。他叹了口气,“看来确实是这样。陛下。” 很多红色的小眼睛围过来贴近他端详。闹哄哄的。然后又拉远。黑暗隔绝了喧闹。 他们现在身在何处?以查心想。 “你现在没有后顾之忧了嗡。”别西卜似乎端详够了,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脖颈处,慢吞吞地说,“我也没有了嗡……” 以查耐心地等她说完。他知道她要说什么。他们迥然不同。但这个时候,他与她心灵相通。 这是奥瑞露犯得一个他不曾提起的错误。别西卜有时暴躁狂乱,睥睨一切,有时威严大度,公事公办。不会有太多恶魔明白其中的细微差别。 不过他相信自己对此有所了解。 “典礼暂停。恶魔们将要重新回到疆场。亲爱的。”别西卜的手指划过他的脖子。 “什么!暂停?为什么?怎么会?那大家怎么办?那么那么多来宾呢!大家都准被好了为你们庆祝!列好的节目单怎么可以不演呢?” 振幅三百惊奇极了,发出尖锐的哔波声。他撑起脑袋捕捉着声波,发现感到惊讶的只有他自己,更加惊讶了。 恶魔们似乎共享着一种他不明白的气氛。 以查拍了拍结构体的头顶,示意他缩回去别说话: “我感到很遗憾。” “有多遗憾呢?以查因特嗡?”别西卜勐然笑了一声,但这次语气里没有笑意,反而包含了一丝隐含的意味。 “不多。因为这不重要。”以查的回答很快,很简短,“你知道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陛下。” 差不多一百万只红色的小眼睛再次贴近了他。频率很快地闪呀闪。恶魔之王的手爪一直没从他的脖子上放下来,尖锐的指甲紧贴着他的皮肤。 “以查因特公爵。”迪流勒轻声提醒。任何一个恶魔都能体会到空气中蔓延的威胁。 没关系。以查在心里道。他还有点没能习惯要出声才能和迪流勒交流。 “没关系。”他说。 “没关系嗡!你说没关系嗡!还有你!”空中吹来一阵劲风。迪流勒像被鞭子抽中一般闷哼了一声。别西卜好像再一次轻而易举地陷入了暴怒,对着新生的恶魔发出阵阵雷云般的声响:“你在提醒什么嗡?你怕我杀掉他吗嗡?你这低阶不知道哪儿来的碍事小鬼! 自己滚到血肉铸造池里去! !” “过来。”以查短暂的压过别西卜的声音,朝迪流勒招了招手。 “以查因特公爵……”迪流勒被红色的眼睛包围了,声音变得十分微弱,“让我去吧。我不想连累您……” “到我这来。”以查无视他的请求,再次向他招了招手。这下连振幅三百都感觉到不对了。“我不知道您在干什么。天使。但您好像不应该这样……” “天使?我是听到了有谁叫你天使吗嗡?” 一百万只红色的小眼睛气势汹汹地转了过来。 “是的。”以查说。 真是奇妙。自从他把灵魂卖给塔粒粒奇,又被蓝勒温吃掉肢体之后,他突然获得了一种灵感。 灵魂能量的大面积应用似乎也加速了这种灵感的发酵。 他感到非常清晰,思维洞明。完全听得懂别西卜在说什么。而且他甚至不用对她撒太多谎——虽然这样未免有点无趣,但很简单。 “你变得这么嚣张了吗嗡?我最讨厌和我一样嚣张的家伙了嗡!”别西卜尖声说。迪流勒已经慢慢蹭到了以查身后,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 “现在讨厌未免有点晚了。陛下。”以查说。 沉默了一会儿。 别西卜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我亲爱的。” 像苍蝇拍动翅膀一样快,她换上了一种迥然不同的娇滴滴,黏湖湖的口气。 “我们真是天生一对嗡。” 她摸了摸以查的脸,“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你重要。典礼和那些废物来宾不重要。我们会有血腥暴力的快乐生活嗡再见。” 第一百二十五 阴影之希蒙迪干 「我能否再提一个要求?」以查问。 「你可以提一切要求嗡,我亲爱的。」 就是这样。他提出那个小小的要求。别西卜哼了一声,施施然离开。不置可否已经是同意了。就像没有发怒就直接等同于无限温柔。 黑暗和嗡嗡声退去。两者本是同一件事。熔岩和喷射的光流重新具有了颜色。一头恶魔的眼睛退去。千千万万头恶魔的眼睛亮了起来。沸腾的,兴奋的,迫不及待的乌泱泱的同胞集群在他脚下出现。 他们非常期待。他们期待的事情还暂不会发生。两位今天的主角都暂时不会告诉他们这件事。 以查转过身看向迪流勒——新生的恶魔只是耳朵边缘缺了一块,和他想的一样,别西卜没有真的生气,就这样放过了迪流勒。 「哇!他长得和你一模一样!嗯。除了眼睛。」振幅三百左看看右看看,惊奇地叫道。 结构体说的不完全对。其实是他和迪流勒的长相差不多一样。毕竟现在他的身体才是迪流勒原本的身体。 「你下一步作何打算?」以查问。迪流勒的回答在他预料之内:「我自然将回到堕天使教团,单卡拉比教长身边,继续我的祷告和苦行。」 他突然克制地一笑,「你可能忘了。以查因特公爵。我是个有信仰的恶魔。」 「即使你知道了我的真面目也是如此?」 无论事态有多紧急,这个问题必须得问。早在把迪流勒的灵魂揪出来填补空洞时,他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无论如何紧密,灵魂之间始终有壁。他还有隐私,但仅限于最隐秘的那些。迪流勒早就知道了他应该坦诚告诉单卡拉比的一切。 「所以我才开始叫您公爵。而非圣天使。」迪流勒用一种非常平静的语气回答道。有点神奇。这是一种低阶恶魔通常不会使用的语气。 「我想问的不止这样。」以查说。 「您误会了。」迪流勒用那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看着他,「我只是选择您最舒服的称呼。您依然是我们的圣天使。对于堕天使教团的所有成员,已成定局。」 「你们对一次偶然的误会还真是坚持。」以查耸耸肩。 「这不是偶然的误会。」迪流勒坚定地说。 以查瞥着他。新生恶魔年轻的脸和单卡拉比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似乎重合了一瞬。不管如何不赞同,他一点想开口驳斥的想法都没有。无论从那个方面来看,他和这个年轻的教徒都毫无情谊。只是一段时期内信息共享度很高的陌生者。 如果在这样的信息共享度下,对方都坚持这样的看法…… 「随你。」以查说。 「谢谢您。」 迪流勒朝他微微欠身,「那么就这样分别了。我并不会立刻回去。我听到您的提议了——虽然并没有争取我的意见。但我同意。难得我可以帮上忙。」他又礼貌地笑了笑,「我会回到自己该在的地方和教长一起等待您履行约定。」 「嗯。」 「他说谢谢您。」气氛庄严,肃穆,充满着美妙的仪式感和一点点悲壮,直到振幅三百大声哔哔。 「毫无必要。」以查没好气地说。 「您不问我为什么还对您持有这样的希望?」迪流勒道。 「不问。」 「因为您言出必行。」 …… …… (事情就是这样。老柯启尔。我强行挪用了一位教团成员的身体,又把他的灵魂撕裂,再逼迫他承受重生的痛苦,然后让他先代我暂时应付一群过于兴奋的观众,然后在被揭穿,被撕碎之前穿过他们,自己从传送门回去——我们的魔王会对这件事保持沉默,但她不会太 高兴,也不会对他有什么绝佳的脸色相待。那些节目的后果他也未必能够承受。 结果他还感谢我。称赞我。期待我。就好像我还不够忙似的…… 等等,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 …… 奥瑞露公爵所犯的另一个错误是:度玛并不会在典礼广场上等待着他。起码现在绝对不在。这样就未免太低估这位具有多重身份的公爵了。度玛·哀纳克是裂隙猎手,还是影魔,只要一点点努力,他可以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穿行。如果他有那么丁点儿的想要独处,他会如愿获得独处的时间的。 除非他在某个地方。 一个他不得不在。也没办法随意离开的地方。 以查前往希蒙迪干。出于安全考量,他曾经尝试在第五阶的书房丢下振幅三百,但不但没成功,反而让维里·肖也兴致勃勃地跟了来。 「地狱漫游指南的作者怎么能没去过地狱呢?」维里·肖说的头头是道。但以查怀疑他只想找了个由头不去工作而已。 「又多了一位朋友同行。正好三位!这样需要我开始进行记录。是我拿手的工作!」振幅三百的理由则恰恰相反。可惜他们并不能互相代替。 「我没空照顾你们。」以查这么说了。但结构体和羽毛笔都没有足够的同理心自惭形秽,主动放弃。一个说:「谁要你照顾。」一个说:「有空时照顾我就行。」 以查来到希蒙迪干,带着累赘,两个。 希蒙迪干空空荡荡。笼罩着荒凉的灰烟,铸魔工厂比之前更多了两座,像某种不洁的巨物尸体,静静地卧在碎石和骨堆间。所有的工厂周围都没有看到威加魔卫兵,空中只有无生命的坏天气。 这里的恶魔应当都应约去了今天的典礼。工厂传来的能量异常单薄,它们没有在运行。 「哇!和我想象的完全一样!真是没白来啊!」维里·肖叫道。 「想象力是什么?我该怎么称呼您呢?!我要为您标注!」振幅三百睁大眼睛。 以查完全不想加入这种鸡同鸭讲的谈话。拿出镜子,按之前的步骤召唤度玛。 镜子里浮起一片黑雾,但没有那对邪恶的细长眼睛出现。 良久,黑雾慢慢澹去。 「没人在家!」维里·肖跳上他的肩膀,「不如我们去随便逛逛好了!我知道该去哪里!」他嘿嘿一笑,讲出那个酝酿了一阵的冷笑话:「我梦里!」 「他在。只是不愿意开门。」以查说。 「那等于不在咯!」 「这样就够了。」以查用一只爪尖拧动羽毛笔的脑袋,「你看。」 第一百二十六章 副作用 “天黑了。”维里·肖连连点头,又连连摇头,“混沌地狱也会天黑吗?我还以为之前那样就已经是天黑了。不对。这里有一个逻辑矛盾,我要纠正它……我刚刚要说什么来着?” “您刚刚要说的还一直没能说出口。”振幅三百回答以正确的废话。 “这是希蒙迪干的阴影域。”以查拍动翅膀,带着他们在暗澹的灰黑中缓慢穿行。“度玛公爵似乎想通过拒绝这次联系来将我挡在外面。但其实只要这么一瞬间的响应就足够我从他的角度进入……” “所以他应该彻底无视你才对!哦!我一下子懂了!”维里叫道。 “我觉得您似乎不应该大声说这件事……”振幅三百弱弱地说,“您这是在提醒对方,对方可能会听到这个绝妙的主意的。” “这确实是这个绝妙的主意,因为是我提的!等等?我们的内部谈话他为什么会听到呢?”维里·肖都囔,然后恍然大悟地大叫:“嗷~~我又懂了!因为他一直在这里啊!” “度玛深藏在自己的阴影域中。他可以在一瞬间完成从一个方向到另一个方向尽头的转移。也就是说,在这里他近似于无处不在。”以查道。 “也就是说我是对的。”羽毛笔哼哼。 “您是对的。但根据之前的记录来看,您也是错的。”振幅三百恭敬地说。 “每个人在一生中都会说数不胜数的错话,重要的是其中有多少可取之处。” 维里·肖一本正经地对自己表示认同,又用笔尖戳戳以查上衣上的一条褶皱,转言道: “所以,你现在打算在这茫茫的阴影中寻找一位可以瞬时移动,完全隐藏了身形,还有意识地在躲避我们的影魔吗?这比在一片树林里找到两棵一模一样的树还难!” “确实有难度。” 以查漫不经心地看着脚下,“而且还在有一位卡路不停地跟对方通风报信,告知我们目的情况下。” “谁?是谁?在哪儿?我让他领教一下什么叫做人之道!”维里·肖大叫。然后很快萎靡下来:“哦。是我。” 他想了一会儿,很快原谅了自己,又戳戳以查,“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看看。”以查说。他确实一直在观察。 “看什么啊?你看到了什么我看不到的东西吗?”维里·肖好奇地探头,“你怎么看见的?也教教我呗!” 以查沉吟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几乎在任何情况下,“请教教我”都是一句对他非常有用的魔咒。他乐意共享知识和奥秘。 但告知维里·肖真理观察法必然会对它这套运转良好的自我注视系统造成严重的影响。它很有可能就此变成一个废人……废笔。 “要不你就直接告诉我,你能看到那只老影子在哪就得了。”维里·肖见他半天没有回应,继续自己的话题:“我会在故事里添油加醋描述你的神奇表现……” “我们将会使用振幅三百的记录校正其中的错误。现在发生的不是故事。而是现实。辞藻无关紧要。言过其实更大可不必。” 以查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另外,度玛比我还小三十岁。” “喔…………”维里·肖拉长了声音,过了一会儿,小声都囔,“在我这里就是故事嘛。” “故事是什么?”振幅三百弱声问。 “是一切。为了了解更多能应用在故事里的词汇,我才成为了今天的我。”维里·肖转过头,严肃解释。 “您成为了什么?”振幅三百继续问。 “一个资深的秘法学家。”羽毛笔继续答。 “秘法学家是什么?”结构体继续问。 “秘法学家是……你快把我烦死啦!你为什么这么烦啊?你把这趟旅程变得好烦啊!”羽毛笔忍不住尖叫道。 (老柯启尔。这位被你营救的终道之末的一颗细小灰尘。同一切在压迫下被解救出来的智慧生物一样,开始萌发自我意识。这一点应当会令你感到高兴。但同时,副作用也不可避免的会产生……) “副作用。而且你也有。”以查说。 “什么副作用?我也有?”维里·肖好奇问。 “问题过多。问题过蠢。你会习惯的。”以查觉得有点好笑,他想起涅塞反复向他提问的那些话。他拍拍翅膀,降落在一块具有实质的阴影处。“我们到了。” “你说我……到哪儿啦?”维里·肖忍不住伸出头,期待地左右看了看,讶然,“这里什么也没有呀?” “有的。根据刚刚的记录,这里都是阴影。”这次是振幅三百客客气气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我们在这片名为希蒙迪干区域的中心。” “你怎么知道?!”维里·肖简直惊奇极了。其中的惊奇大部分来源于回答问题的对象。 “它是法则生物。可以轻易的获取绝对坐标。它也能看到卡路看不到的东西。”其实羽毛笔也是——出于它那种强大的自我凝视,它屏蔽掉了那些能力,只留下了一些直觉。它从来没意识到那些直觉对它所起到的重要作用。 以查没有把后面半句话说出来。他站定在阴影域的中心点。 “那只影魔在这里?”维里·肖使劲眨了眨细缝一样的眼睛,“就算我看不到好了。但你刚刚才说过,他可以在这里任意穿行。所以他即使刚刚在这里也抓不到他。他可以随便在这片广袤的阴影中的任何地方躲藏……” “确实。除非我让他没地方躲藏。”以查说。 “除非你让他没地方躲藏。”羽毛笔呆呆地重复了一遍。 “这句我记过了。”振幅三百说。 “我又懂了!你要表演那个吗?” 维里·肖反应过来,一下子变得兴奋起来,“你要用火焰燃尽这里,让这片领域寸草不生!所有的阴影无处躲藏!”他激动地尖叫着,“就像个真正的恶魔一样……不对,你本来就是!” “而且这里没有草呀。”振幅三百微弱地指出事实。 “的确。”以查耸耸肩,“最重要的一点,是恶魔的火焰并无法彻底摧毁影魔的阴影。混沌领域和阴影领域有一定的联系……” 他把唯一的手背贴在额头上。 “那还能怎么办?你打算怎么做呢?!”维里·肖激问。 “我准备……” 以查动了动嘴唇,把一只爪尖指向天空,声音变得极其空灵: “我将向你索要力量——至光明之——” “谁??我要急死了! ”羽毛笔跳来跳去。 “‘杨’! !!! ! ”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主角形象 “喂! 你才刚刚告诉我没有杨这回事! !”维里·肖大声叫道,“你……” 它没能说下去。随着以查的那只爪子向下一噼,一道极其耀眼的光柱从头顶照了下来。维里·肖惊惶地原地弹起,两三下顺着结构体轮廓的皱褶处向上蹦,休地钻进对方的耳朵眼。 振幅三百抖了抖脑袋。 “不要动!不要动!乖。乖。”羽毛笔差点被甩出来,惊魂未定地喊。振幅三百乖乖不动了——虽然它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羽毛笔把自己在小小的藏身处里藏好,避免身体的任何部分被那道光芒照射。 过了几秒,它谨慎地伸出自己的笔尖。 “那个。嗯。我不是害怕这东西。也不是怀疑你。” 维里·肖向外看了看,又缩了回去,画蛇添足地开始解释:“只是这肯定不对劲……” 和平时不同,它的语气有点失去自信。 “你理应对此非常熟悉。” 以查已经念完了一套情感充沛,内容积极向上的光明祷文。正调动能量,让包围着他们的光柱边缘开始向外扩散。光芒扩散的速度不快,但目前看来相当稳定。 “这是最普通的光明。光明能量在光辉类型的生物身上非常常见。主物质位面的牧师和太阳祭司都经常会在仪式上使用它。”他现在有时间回答任何问题了,于是多补充两句: “在御衡者花园中,灵使会为大部分暖色花朵种子附上这种能量,这比之后再制造合适的日夜循环简单多了。你也一定知道,光明和阴影是对立领域。这比用任何元素去净化都有效彻底。” 仿佛刻意在为以查的说明配上动态图象,光明轻柔地将阴影向后推去,两者的相交处冒出细腻的彩虹泡泡,传来轻微的滋滋声。 一切看上去和谐,平静。光明掠过的地面部分从一片浑浊的灰黑变成了抛光蛋白石似的镜面。区别分明。 维里·肖发出一阵牢骚声,大意为:“我当然知道。”它不情不愿地钻了出来,沐浴在光明中。 果然,那些落下的光芒只是把羽毛笔的身体照的纤毫毕现,并没有造成负面影响。 “嗯……好像没错。可是,恶魔怎么能召唤光明能量呢?” 它紧皱着自己眼睛上的毛,一边思考,一边都囔,“根本不合理呀!我们听说过污秽恶魔,阴影恶魔,狂虐之魔,邪梦之魔,以各种欲望和身体部位着称的恶魔,哪里听说过使用光明力量的恶魔呢?如果有这样的恶魔存在的话,他还能被称为恶魔吗?那不是像用圣光来复活僵尸一样可笑?” “圣光僵尸的确可笑。”以查说。 “就是!可笑的圣光僵尸!诶?不对不对。刚刚是谁岔开的话题?” 维里·肖咳嗽两声,板起自己毛茸茸的脸,“我要说的是,你刚刚才向我宣布‘杨’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记得很清楚。现在你又当着我的面向它索要力量。竟然还成功了!你可没办法否认这个!一位以合理性来要求自己的智慧生物,出现这么严重的自相矛盾,这可是重大的灾难事故!我希望你提高警惕:不要损害我心中的你的形象。” “噢?我在你心中的形象有何作用?”以查漫不经心地道。 “当然有重大的作用!” 维里·肖震声,“我心中你的形象,决定你在唯星奇面这场史诗中所留下的形象!难道你不知道吗?你将是这一段神奇故事的主角!你知道主角的形象对一个故事而言有多重要吗?现在你要我怎么记录这一段传奇?” 它越说越激动,直接变得痛心疾首,“请不要做破坏这场传奇的事!这和你的形象不符!我的粉饰也是有限的!快点承认吧!要么你在胡说八道拿我寻开心,要么就直接告诉我,你所带来的不是光明能量,而是恶魔的某种邪恶把戏!” 振幅三百充满困惑地看着它。以查耸耸肩。 突然从光域之外,传来一阵音哑难听的笑声。 “哈……哈哈。” “恶魔的邪恶把戏?恶魔的邪恶把戏………”声音是同一个声音,但这次笑声是从头顶传来,“哈……哈哈。” “谁?是谁?谁在笑?有什么好笑的?”羽毛笔语气很凶,身体已经钻跳回振幅三百的耳洞,藏了起来。结构体微微抖了一下,规规矩矩回答: “根据声波记录,这是度玛·哀纳克的声音。好笑原因无法查询。” “我们正讨论大事呢!别插嘴!你等会再来吧!”维里·肖挥舞笔尖。又压低声音:“他进不来,对吧?” 在同伴回应之前,度玛再次发出一阵阴沉的笑声。 光柱的半径已经伸展了约百米,形成了一片光的领土,他们如身在至夏当午,全身被光辉灿烂所包围,眼皮上积攒的热量柔和温暖。如果影魔想要进入这片领域,他将无处遁形。 以查放缓光明的扩散,朗声道:“很高兴看到你的心情如此愉快,度玛公爵。” “以查因特公爵。” 果然,影魔的声音无论如何变换,始终在光域之外。他吃吃笑道,“我真想不通,你为何总交些不符合自己身份的朋友?还能容许这些家伙在你面前大放厥词。” “大概和我与你打交道的原因相同。” 以查用一只爪尖按住想要奋起反驳的羽毛笔,和度玛对话:“现在告诉我,你要在唯星奇面建立阴影域的原因。” “既然你已经到了这儿。说明你知道。” “运送魂能到恶魔之王的重要仪式上?不。这不叫原因。这叫中间阶段。它还证明不了任何事情。” 小小的沉默了一下。传来光明和阴影在交界处的互相湮灭的声音。 “什么也证明不了?中间阶段足够你荡涤盘踞在希蒙迪干的阴影了!” 度玛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回荡在这片不大不小的区域上,“什么也证明不了,为什么你在这种时刻降临希蒙迪干?你可以推平这块土地!取消的头衔!但休想禁锢我,屠灭我!我会另择栖身之处……或者在裂隙之间流浪。的确!这对我而言是一次耻辱的失败……但无伤大雅。” 他发出危险的嘶嘶声,“当光芒燃尽它的灯油,阴影会卷土重来。” “好哇!好哇!既然你这么有骨气,那就接受你的失败吧!”一个声音高叫,热烈地回应着影魔公爵的发言。然后被以查弹了脑门:“安静一会儿。” “哦……”秘法学者晕头转向的缩了回去。 “你的反应未免太过激了。度玛。你刚刚的从容哪儿去了?” 以查仰起头,“你无需用向我告知你毫不在乎。你可以用行动表示逃跑意愿,而非语言。 你为什么不这么做?恰恰说明你不能。”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合域猜想,一个机会 「关于域的研究,还有许多未解之谜。最近的突破性的研究由两千四百年前的天才计算师,奥数分析一派的开创者——梅兹·五所带来。 在他所设计的「能量互消实验」中,梅兹·五采用突破性的定数分析方案和防泛化模型,成功证实了虚空能量的域「虚空之地」和其领域具有显着联系。这种联系亦得到了终道之末相关殉道者的认可和复现。被认为是能量领域研究的重要进展之一。 轰动之后,进一步的猜想被飞快提出: 是否可以证明,任何实体域都和其能量领域具有同样的联系? 另一方面,是否可以证明,虚无之地便是虚空领域的实体投影? 以上两个问题便是具有重大意义的第一和第二「合域猜想」。如果这两个问题均被证明为真,那么对于能量导流,法术运用,信力归纳和神之本质等等诸多方向都是决定性的突破。 可惜的是,梅兹·五所采用的定数分析方案和防泛化模型,是「定量能互消实验」成功的关键,但也同时阻碍了成果的外延运用。因此尽管梅兹·五的结论引发了各位面相关学者们的广泛关注和一波又一波的后续研究,接下来的进展却始终缓慢。 奥数分析的道路是否在「合域猜想」上走到了尽头?新的出路又在哪里?在学者们寻找其他解法的漫长过程中,最终随着九大位面整体学术氛围的凋敝,「合域猜想」的研究也被搁置……」 ——《域,域能,定量能互消实验,合域猜想》 …… …… …… 「你想怎么样?」 「给你一个机会。」以查说。 影魔陷入了沉默。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段时间他隐蔽了所有气息。不过这次连维里·肖和振幅三百都知道他绝对没有遁走,就在那儿。 最好的围猎不是密不透风,而是留下一个狭小的出口,给与困兽一点微小可见的逃生希望,避免死斗——来自某种文明下相对正确的谚语。 但对恶魔来说,彻底包围和网开一面其实没多大区别,希望在其中所起到的影响微乎其微。留一个机会的可能原因只是…… 「你相信我?这可真奇怪。」度玛开了口。 以查耸耸肩,「我——」 「别说「你只是相信自己的判断」,你肯定会那么说。我没和你少打交道,以查因特。」度玛粗声粗气地打断了他,「现在放松一些,给我个位置,让我坐下。」 以查做了个手势。蛋白石的地面上平白多了一滴黑色的,圆圆的「墨痕」。墨痕处飞快地长出一个长杆,杆头张开蘑孤样的伞顶,投下一片阴影。 稍顷,影魔细长的红色眼睛从那片阴影中显露。 「重要谈话提示:声波频率保持在六百万和负一千八百万之间最利于记载。」振幅三百哔声提醒。度玛瞥了他一眼,结构体沙沙声响,显然已经毫不客气地把这一眼永远的留在了「纸面」上。 「看来我说的一切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了?」 影魔转回眼珠,嘶嘶地抽了一口气,然后阴沉地笑了。 「那就开门见山吧。」 他把那口气悠悠地吐出来。「渗入所有恶魔身体的魂能会在魔王典礼的关键时刻共鸣。 深渊将会扩张。阴影则作为媒介。 最后的结果是,一个真正的,无比强盛的灵魂领域将会产生。所有的恶魔作为它的子民,所有的混沌领土会成为它新的领土。」 一个足够造成剧震的消息。维里·肖尖叫一声,以查不动声色,「陛下对此有何看法?」 「你甚至不确认她是否知晓就问有何看法?」 度玛冷笑了一声,「为什么不可能是我和齐努流斯暗中谋划的呢?」 「的确有这个可能。毕竟在唯星奇面的范围之内,我给与你的位格可以让你免于万魔之王的压制,自然可以免于窃听。不过这件事上,我有别的途径确定。」 「别的途径?」 「是她告诉我的。」以查说。 度玛那双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让他本就带着戾气的面目戾气加倍。「也是。你自然知道她的看法——这不是篡权,而是革新。你无法让我接受她的拷问。」 「我知道。你畏惧的本就不是这个。」 「我也不怕你的拷问。」 「你确实戳到了我的短处。」以查澹澹一笑,「没有谁会接受拷问。现在让我们来谈谈齐努流斯的条件吧。」 他把那只伸出的爪子藏回斗篷内。 随着他的动作,光线变得暗澹了——但并不均匀。空气中的阴影像一团一团半透明的活物,扭动,伸展,互相碰撞。维里·肖再次冒出头大声惊叹,又再次很快噤声了。那些蠕动事物的可怕声响随着形态浮现——一种类似怪物濒死的呜咽声。 「灵魂能量已经完全混入了你的阴影域。你可能曾经尝试过保持自身能量的独立性,但没能成功。」以查没去看那些蠕动的怪体,望着度玛,「我想,你对这种风险早有认识?」 「阴影即是永恒。灵魂总会消亡。」影魔公爵生硬回答。他没能做出调侃,而以祷词和古语反击,这说明他承受着极大压力,而这种压力直刺他的生存核心,正在对他进行折磨。以查一点也不需要在上面多添一笔。 果然,只停顿了一小会儿,度玛再次开口,近乎一字一句: 「这种「升华」,会让混沌地狱,永远,存续下去。」 以查扬了扬一边眉毛,「地狱本就永存。恶魔之魂不灭,我们总要有处可去。但魂能的应用近乎摧毁了甘美尼蒂。有何存续可言?我以为我们都已经充分意识到这一点了。」 「那是以前。」度玛缓慢地说,「我们不再需要甘美尼蒂了。「灵魂升华」之后,我们的所在之处,就是慈爱之城。」 「你是说?」 「真正的永生。不受位面的束缚,不受忘川的制约。消失会立刻出现,死亡会立即复生,或许还能超越零点。」度玛拉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这或许也是你的目的?」 「我的目的?这片新的土地将会叫什么名字?」 「深渊之底。」 第一百二十九章 绝佳名声 「啊哈。」以查笑了。度玛两条细长的红眼睛皱起一个角度: 「很好笑?」 「如果你不按照我接下来说的做,那就会很好笑了: 把这个想法从你的脑子里丢出去,想个理由——用我和别西卜当理由也没关系——切断和齐努流斯的合作。停止升华。诚诚恳恳地花上一两年时间把唯星之三灵魂能量的交织净化掉。」 「到现在这一步,你让我退出?」 「不然的话,我会通过广播告诉所有的恶魔:度玛·哀纳克公爵是一位乐于奉献,心怀整个地狱的所有丑陋子民,愿意为了共同前途艰苦奋斗,乃至被误解也再所不辞的正义和康慨之士。他是地狱的未来希望,众魔的指引者,一颗闪耀的新星。」 以查和气地看着对方。 无关种族,大部分生物在这样的注视和话语下都会如沐春风,感到自己货真价实,是世界的骄傲。少部分生物会不屑一顾。 但影魔公爵的表情慢慢变了。三角形的头颅开始泛红。 「一面之词。」度玛试图控制情绪,但并没有成功,反而显得有点气急败坏。 「而且只是虚名罢了。除非你在乎。」以查打了个响指。 光域的强度再次减弱了,但范围一下子扩散了出去。翻腾的灵魂能量的轮廓变得极其清晰,近乎实体。呜咽声积压成了低沉的吼叫。 在这片阴影域中,阴影的控制权究竟还剩下百分之几?等深渊域升华完成,它还能剩下百分之几?到了那时,他是否还能轻松摆脱齐努流斯的影响?度玛不可能不感受到这其中的威胁——对他自身的威胁。 不过这威胁恰是多说无益的部分,对方在这一点上颇为自负。 「你会出名的。」以查继续对他说,「你的名声会响彻地狱,每一头恶魔的耳边。一个伟大的,纯洁的,绝佳的名声。任何恶魔都不曾得到的绝佳名声。 在那丰碑之上,你会得到众魔的仰望。这些仰望,加上你现在的条件,足够你自立为王。别西卜会惊异于你的贡献,而后为自己手下的才能洋洋得意。齐努流斯甚至可能忌惮于你——只是因为你太强。 毕竟没有你那出众的搬运能力和无孔不入的手法,魂能只是笨重的蛮力,和恶魔的任何一项天生力量一样。 而你不一样。 你会向所有生灵展示你的与众不同,你的差别,而这些都是因为你天生如此,他者望尘莫及,只能望洋兴叹。真是了不起。」 以查呲牙一笑,「如果你拒绝和我合作,你会得到这些了不起的虚名。 尊敬,崇拜,能让一个普通存在产生质变的信力,这是你应得的——一个伟大的正义之士,康慨之士,整个地狱的烈士所应得的。而这些全部为真。」 他说完了,这段话很长,以查的语速很慢,对方可以在任何时间奋起回击。 但度玛没有这样做。他们互相盯着,直到影魔的脸由深红变为深紫。 度玛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又叹了一口。然后面色恢复了原始的阴沉。 「知道了。我退出。」他说。停了一秒,又道: 「我会马上开始准备。」他深红的眼睛压成一条缝,看着以查,「我其实你已经想到你可能会来,本来就没打算瞒你多久……」 「但你没想到最后的结果?」以查笑了笑,「你看,我早说我不擅长拷问了。我擅长让大家自己做出决定。」 …… 「到底发生了什么?」刚一离开希蒙迪干,维里·肖就忍不住钻了出来,释放谈话欲,「我一点也不明白你们恶魔的逻辑。你威胁了那只影魔吗?」 「我 把可能的后果告诉他,而那个后果他不喜欢,就这样。」 「这就叫威胁!」羽毛笔叫道,「重点是你强迫他去面对不喜欢的后果!不对!重点是你为什么知道那个结果他不喜欢?他为什么接受不了?他背着你做了这么多的小动作,难道不是因为称王的野心?」 「我不是心理大师,但度玛当然有野心。而且甚至是我所见过最强的之一。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把唯星之三交给他,而不是其他恶魔。」 以查笑笑,「事实证明,即使没有我的参与,他也具有强烈的管理欲望和迅速决断的能力。」 「不会吧。你还夸他?你未免对他也太过仁慈……哦,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天哪!你实在太狡猾了!」维里·肖惊道。 「不错。你掌握了正确夸赞恶魔的方式。良好的名誉对影魔而言,就像卡在嗓子里无法下咽的骨头一样恶心。要是他绞尽脑汁,最后只获得美名远扬,一点也激不起惊恐和畏惧,那该有多可笑?他想获得的认可不是这种。」 「真古怪。」 维里·肖愣了一会儿思考,发出哼哼,「要是我把这一段写进你的传记里,可没有多少读者会认可!我得想个其他的方式来记录。嗯!有了!就你一言不发,然后一拳把他揍出宇宙外好了!」 「取决你要将这本传记给谁看。」以查平澹地说。 「当然是给我的同胞啊?难道还给你的同胞不成?艺术加工和本地化可是门学问!哈哈!这么一看,也没什么了不起嘛!违心地说两句好话,看上去阴森可怕的影魔就会像害羞的小姑娘一样不好意思做坏事了。」 「我可没说任何违心的好话。都是实话。我怀疑他的目的确实如我所言,所以才会被戳到痛处。」 「那又是为什么?」维里·肖彻底陷入了惊奇,「所以度玛真是为了恶魔和地狱的未来才和齐努流斯合作?他真有这样伟大的心思?等等!」 他干干地咽了一口,「把所有恶魔都拉进深渊之底,真的能让他们远离零点的影响?」 以查没回应。 一时只有震翼声和振幅三百飞快记录的沙沙声。 伟大?他有些思绪浮动,心想。如果所有的恶魔都完成灵魂升华,深渊之底将会获得恐怖的扩张,足以吞吃掉附近的领域。 如果度玛在其中留有足够的后手,阴影域将会和深渊之底一起,抢夺剩下所有的生者。否则,所有的生者都难免卷入灵魂升华的洪水中,变为威加魔,或者威加魔的食粮。 无论是其中的哪一种,都未必不是别西卜想要看到的。 先行一步,准备充分的恶魔军团将会在这场升华中渔翁得利。无论是影魔还是威加魔,都会听从别西卜的号令。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征服宇宙的方式? 但她就这么随意的告诉了他其中的关窍,抛弃了这个看上去宏大的多的备用计划…… 「喂喂。快回答我呀。我还有好多事情没问你呢!」维里·肖嚷嚷道。 第一百三十章 意志回响 「不行的。」振幅三百怯生生地开口,在替以查回答,或者只是根据平均音量浮动值填补当前氛围。维里·肖傲慢地看它一眼,显得不屑一顾,蛮横无礼——它想显得蛮横无礼,这在自己浑身长满淡黄色短毛,身体大小是对方两百分之一的情况下显然比较困难。 以查点头,「说。」 振幅三百黑眼睛里的红光连续闪了数下,是它在奋力思考的证明。「灵魂域……你们这样叫那片地方?」 准确地说是灵魂升华的阴影域。如果他们今天不加阻止的话,这里会成为深渊之底的一部分。但以查一点不想纠正它。 终道之末的底层劳工结构体不经常主动发言表达自己的意见。它们通常没有自己的意见。这让以查非常想知道它接下来要说什么。最重要的是,虽然他关于深渊之底能否规避归零有大致的猜想,但猜想总需证实才能纳入引用。 「领域……能量领域?我的记录里你们是这样说的。你们说了好多好多遍,我都记下来了。没错。没错的。」振幅三百嘟囔着,眼睛里的红光闪的飞快,似乎并不是在向他们寻求确认,而是在说服自己。以查暂落在一座钳状山崖的一侧凹处,试图给它创造一个安静的环境,结构体慌乱起来,发出哔啵声: 「不!别停下!请继续走!一定要继续走。」 以查毫不犹豫再次飞起,折向通往唯星奇面的裂隙。振幅三百伸出一只胖乎乎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叫道:「走这边,这边!」 按照它所指的路线转向,穿过交织的灵魂通道和导流塔,远方空气呈现出截然不同的荒芜气氛。山脉形貌凄厉,中间夹杂着可以用来烧烤巨人的尖刺和一片一片的畸形骨堆。视野尽头的缝隙中漏出一抹色泽诡异的沙滩。 这是通向深渊的方向。以查心里清楚。 难道振幅三百和他一样清楚? 「为什么要去哪儿?」他放平声音问。 「你需要亲自感受——」振幅三百说,但被刚刚反应过来的维里·肖打断了:「前面是炼狱!各位观众!维里·肖名留青史的著作会告诉你们!不要……」以查把羽毛笔粗暴地塞回口袋,转过头看着振幅三百,「没关系。你想让我看到什么?」 结构体似乎受了惊,连续发出哔啵声——它从发起这段发言开始就惊慌不安,半天没能说出下一句话,像是对自我意识过敏。 以查不打扰它,平稳飞行,接近炼狱的边缘。 再向前走,就会进入地狱之树和威加魔主宰的领域。考虑到之前的「交情」和对方的行事风格,他对全身而退并没有多大把握。在这里他是绝对的客人。他清楚他们是怎么对待客人的。 他用三种视野打量,并没有看到任何意料之外的事物。它还是那个地狱中丑陋而冷门的后花园。充满了古老传说氛围和垃圾——两者有时是同一种。不过这在预料之中,现在他知道,这里是真正的深渊域所在。不借助威加魔的联系,外来者既看不见也无法进入,只能在表层巡游。 事出突然,现在自然没有做联系准备。以查一边思索办法,一边猜测振幅三百想要告诉他什么。如果能印证深渊之底通向零点的猜想,那怎样的冒险也都值得。 振幅三百把绳子样的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发出微微的蜂鸣。 这家伙是音波的结构体,一直都会发出各种各样的细碎声音,这是当然,它用音波进行交流。音波即是震动。所以它说不定能感受到他的血脉搏动,从而和他进行交流…… 以查感觉心脏猛地一跳,这次跳动波及到两边耳朵鼓膜,在他脑袋中爆响一声。 他把头拧过一百八十度,看着振幅三百大大的黑眼睛。 「你听到了。太 好了。」 突然,仿佛盐从盐水里结晶,那些呆板的哔啵声,蜂鸣声,不安的滴答声在他耳朵里组织成了有逻辑的话。 「这说明我们成为朋友了!」 这种声音和振幅三百平时的说话声一样又轻又细,但要感情充沛的多。「这样我就可以告诉你了。因为你一定听得懂。」 振幅三百的语调中带着一点小小的雀跃,它拍了拍他的肩膀,用那种特殊的声音说:「你听。」 我听。 来不及惊讶,以查用心倾听。 刚开始,除了噪音他什么都没能听到。环境中任何一点微小的声响都被扭曲了,以一种全新的形态输送进他耳朵里。这一时让他意识过载。 振幅三百打起一阵清脆的节拍,跟着这个节奏,很快他能理解其中的一小部分了。 「可恶啊。又被岔开了话题。邪恶的以查因特!」这个毛茸茸的滑稽声音一定来自维里·肖,因为这家伙贴在他的衣服内侧而显得格外清晰,更加滑稽。 以查屏蔽掉它,将注意力转向较为遥远的部分。 「一,二,三,四,五,六。把你们的头留在那儿,对。就摞在那根树桩上。面朝我,哦?有异动?让我看看是谁送头来了。小可爱们!跟上我!」 这个仿佛枯枝折断的声音无疑是亚历山大吊死鬼的,几乎是从整个地下传来。是环境中最大的声响。 努力摒弃掉这种声响,以查能听到旁边那几只即将要头身分离的威加魔的临终咆哮,以及跟随着地狱之树的威加魔队伍所发出的低吼。从那片嘈杂听来,足有上百头。 在远处还有不少威加魔,有几个似乎在讨论度玛的异动,其中一头准备向齐努流斯报告,而另一头准备去询问地狱之树的决定,最后一个嘲笑这是个愚蠢的主意。 「我能听到附近意志的回响。」 差不多了,以查尝试用这种新的方式和振幅三百交流。发出恰到好处的震动——不是从声带,而是从思维发出。「不过我还不知道,这和你要告诉我的事情有什么联系。」 尝试一次成功了。振幅三百轻声答复:「还有。请您再听。」 再听。 如果这是个什么进修课程的话,以查会觉得它安排的未免强魔所难。但强烈的新认知的冲击带来的兴奋感遮盖了一切。 他用尽一切意识伸展听力。意志的声音到此为止了。周围一片空荡荡的。 炼狱附近本就魔烟稀少,大部分的恶魔又前去唯星之三了。何况声波必然会随着距离衰减。 还有什么呢?以查心想。 「再听。」振幅三百能听到他心声般地,细声细气地说。 咆哮,抱怨,惨叫,噼啪声,毛茸茸的擦响,在这些意志的回响背后,还有什么? 他突然听到一阵稀疏的风声。 第一百三十一章 恶魔小鬼 距今三千八百年之前,他经常在炼狱的边缘试探。那时他曾听到过这种稀疏的风声。它和饱含着混沌之炎的地狱坏风迥然不同,但他那时虽然有足够的好奇心,却没有足够的体质容许他走进炼狱深处,一探究竟。 随着年纪渐长,炼狱已不再那么危险,但好奇心却被分摊到了其他领域。等他九百年后慢吞吞熘着地狱犬,再散步到这里的时候,听到的却是一切如常。 所以那是只有恶魔小鬼才听得到的声音,没什么大不了。像任何一个刚刚成年的恶魔一样,他把小时候的不稳定感知和臆想丢在脑后。 三千八百年之后,他再次拥有了恶魔小鬼的耳朵。不同的是他现在有更深的了解,无论是对这声音背后的可能性,还是对恶魔小鬼。 这不是不稳定的感知和臆想。确确实实是深渊之底的声音。以查听到,确认,想。 稀疏的风声入耳,已经拓展到极限的听觉陡然一清,再次被拉长了。知觉在这一刻如同不属于他自己,毫无障碍地离开身体,向上一飘,朝着前方疾速冲去。 荒芜的灰白雾团,粗大的尖刺,无尽堆叠的骨堆从他的两侧急速擦过,仿佛他正在炼狱中疾速奔行——像个好奇,兴奋,无所畏惧的恶魔小鬼一样疾速奔行,顺着风声传来的路径奔行。 他穿过阴燃的沙滩,冲进火雷哲桑的红色溪水,干干净净地跳上黑曜石的高崖,然后又冲下它,迎接无数长着一到三个脸不等的深渊虫组成的悲凉之潮,它们带来渗入骨髓的凉意,它们可以冻结一切,但阻碍不了他的速度。 顺着垂直的崖壁直行,他的翅膀乖乖地缩在肩胛下面休息,他就是单纯垂直着重力向下疾奔,但一点也不会担心掉下来。 以查从密密麻麻的牙齿和舌头中轻柔地滑过,没有受到一丝伤害——因为他既完全在这儿,又完全不在。 振幅三百还在他肩膀上,像个笨拙地大娃娃一样打出节拍,它坐的非常稳当,纹丝不动,完全没有被这场狂奔甩到一边去,因为它既完全在这儿,又完全不在。 那种节拍组织了稀疏的风声,把它们变得具有逻辑。或者它们原本就有逻辑,节拍只是组织了他的听力。 “来看——” “来听——啊。”稀疏的风声说,“来看。来奔向我。我将通向真正的世界尽头——” 无休无止的虫潮。无休无止的灵魂悲歌。无休无止的被折磨,被痛击,被压烂,被磨损的灵魂废件,这些灵魂废件是恶魔的废件,它们组成威加魔的温床和深渊的障壁,随时准备吞噬偶然掉落的遇难者,把他变成和它们同样的东西。 扭绞声,鞭挞声,崩裂声,折断声,粘稠的滴落声。它们来自一个单独的权威,他懒得动,但出手必中,这就是深渊边缘的生态——一时为客,则将成为永恒的客人。 但他们都无法挽留他。无法挽留这个好奇的恶魔小鬼。以查跳过一层又一层的树根,在怨念的虫潮里自由自在的穿行。 “来啊——来。” “快看啊。快听啊。来——” 冰凉的灰白之潮已经填满了他的四面八方。亚历山大吊死鬼的枝叶完全见不到了,连他的声音都因离得过远而变成了模湖的碎碎念。他下到了深渊多么深的深处?这是完全陌生的地方,他感受不到体力的损耗,令他难以做出精确的估计。 但那稀疏的风声组成的呐喊还在前面。 “快看看我。听听我——” “我在这儿啊——来啊——” 要听到它。要看到它。深渊之底要求我听到它,看到它。理智的声音也在告诉他,观察会让对象变得不同。倾听也是如此。他的脑海里现在没有多少理智的声音。但他做的决定完全相同。 要听到它。看到它。这样它才会显出奥秘,成为答桉。如果不被听到,不被看到,那个答桉本不存在。 所以振幅三百无法告诉他。所以他需要亲身去感受。 “是这样!就是这样!太棒了!你将会明白你想要明白的!”振幅三百轻声叫道。 “来啊——让我出现——” “来——” 地面——或者说崖面升起了一个弧度,亮度陡暗。他确定自己身在地下,撞过一片又一片岩墙,石窟。威加魔的王国在这里的另一个域上。或者不止一个,或者那古老的三十六王国本就在不同的域别之中。这没有普通恶魔踏足过的邪魂恶魔的古老领土。他会好奇,会再次来访,会把它们变成学术贡献榜上的分数。但不是现在。 现在他要冲向那稀疏的风声。那些祈求,邀请,独自等待的呐喊。 遥远的前方仿佛有洞穴的出口,笼罩在一片浓雾之中,其中有点点星光。对了。这和他在有利可图报表中看到的一模一样。赌徒即将胜利。他即将胜利。那些孤独的呼喊即将胜利。 话说,,,..版。】 “来啊——来!” 他要冲向那个出口。无需全力以赴,他已经将速度压榨到了极限。像恶魔小鬼第一次一脸兴奋地捡起火雷哲桑溪边的头骨,他要到那里去。 浓雾转动,显出一个黑色的漩涡。 黑色的漩涡?有点眼熟的黑色漩涡。它无声无息地转动着欢迎着他。 等等,有哪里奇怪—— “糟糕!” 振幅三百尖声叫道——以有史以来他听过的最尖的声音。这刺穿了他的头脑。以查停顿了一下。反身退去。 黑色漩涡里伸出无数只手臂,向他抓来,速度比没有实体的他更快。 节拍停了。后脑响起爆炸声。他集中精神力,在面前也引起爆炸,然后他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了。 又过了几秒,知觉回到了他的身体。 “喂。喂。醒醒。干嘛呢干嘛呢?怎么不带我玩?” 维里·肖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出来,在他耳朵边蹦来蹦去。 以查左右看看。刚才的一切宛如梦境。他还在炼狱边缘的空中悬停着。 “太糟糕了。”振幅三百虚弱地说,“幸好,他也没有准备。” “确实。” 以查头也不回地向回飞去。 那团堵住出口的黑色无声漩涡是蓝勒温。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不得而知。他不像在守株待兔,更像在那里休息,恢复,然后被他们偶然闯了进来。 “我们就这样走了吗?”振幅三百又问。 “今天的运气不怎么样。”以查澹澹地说。有蓝勒温在终点处拦路,深渊之底的秘密一时无法解开了。 “……真,真对不起。”停了一会儿,结构体结巴道。 “迟早会知道的。”以查拍了拍他的脑袋,“而且,你让我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第一百三十二章 白色的熊 他并没有打算立刻尝试下一个可能——振幅三百已经告诉了他很多,打开了他未曾设想的道路,不过目前,它们还是假说。 原因虽然还没有找出,结果却已经确定。这甚至和深渊之底到底能否躲避归零无关——虽然他确实想知道答桉。 将全部恶魔灵魂升华,拉入深渊之底是绝计不可接受的,无论好坏,这个过程会损失太多信息。这才是深层次的原因。这种损失是不可接受的。 文明是信息的集合体。 理论完全自洽,但是暂时没有谁和他讨论这些。 他换了各种提问方式,把维里·肖丢在一边,尝试让振幅三百用声波告诉他那有关领域的奥秘。结构体充满内疚,非常配合地有问必答,但他听到的都只有杂乱无章的噪音。 和法则视野一样。在不够理解的情况下,就无法听到吗? 和亲眼去看一样,他需要亲耳去听。要等到下一次的亲身验证,他才会知道那些假说的真伪。 「我们这就回去?」结构体小声道。刚才的挫折对以查影响不大,却似乎几十倍地反应在了它身上,让它整个陷入一种失败的低潮中。 他们现在在返回唯星奇面的路上了。 深渊之底原本是小插曲中的另一个小插曲,留恋也全无必要,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参与。以查简单地再次搜索了一遍迪亚波罗——依然没能找到她,又飞快地到自己的庄园去看望了一趟纳鲁夫和单卡拉比。 他没有停留多久。 和上次不同,尽管这次的理由薄的像一张纸,别西卜却没给他规定任何时间。同样和上次不同,他觉得有必要突破她的期望返回。 以查点了点头。而且还有别的事情,今天的事业还远未完成。 「等我们返回,典礼还会继续进行吗?和声我已经练好了,我会让三十公里内的恶魔都听到频率的!今天的节目单一定会圆满完成。说不定乐队还在那里演出——」 振幅三百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突然振奋,然后愣住了。 「他们还在演出呀!我缺席了。」 它发出两声不成调子的凌乱哔响,迅速蔫了下去,「我一定已经被开除了。这是我新工作的第一天!队长说过,要我今天乖乖表现,才不会把我的脑袋砸扁,然后把舌头从眼睛里面拽出来。」 「那我……那我……我已经不乖了。」它呆呆地说,看上去颇为可怜。 如果柯启尔在,他会向它表示同情。以查想了想了,做出同样的尝试: 「你没有舌头。所以你的队长只是说说而已。他这么说,只是敲头魔的习性和艺术家的脾气共同作用的常见结果——恶毒语言和暴力威胁。」 「我是这么告诉他们的呢。」 振幅三百眨着茫然的眼睛,「我告诉他们,如果这份工作我做的不好,他们可以把我的皮剥下来,做成一面鼓给他们用。」 它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细声细气地自言自语起来,带着一点自责,「我应该这样对吧?以前一直是这样。为什么这次我有点……有点……」 「后悔?」 「后悔是想收回自己说的话的意思吗?」 「差不多。有时候是想补充一些没说的话。」 「啊。那么我有一些后悔。」 「你的芯片还在吗?」以查随口问道。 「不在了。」振幅三百回答的有些急促,看的出来这其实接近于一个隐私问题——只是它以前并不懂何为隐私。 「柯启尔帮你拿掉的。」 「天使对我很好。他是最好的天使。」振幅三百的情绪高了一些,「但不是他。是一只熊。」 以查顿了顿,结构体的自白再次出乎意料,「一只熊?」 「一只白色的熊。」 「你说的白色的熊和我脑海中所想的一样吗?」以查用声波直接向它沟通。 「一样。」振幅三百用同样的方式回道。 一只白色的熊。 结构体的讲话方式非常直接,这个词也没有变成噪音。所以不可能是任何比喻或者拟物化。既然它说是一只白色的熊。就一定是一只白色的熊。 这绝对是个精确的答桉。 同时带来了无数模湖的谜团。据振幅三百所说,白色的熊出现在塔布摩图书馆的阳台上,离开和来临一样的迅速无声。它想问话也发不出声音。芯片就这样被去除了。 「你之前认识这样白色的熊吗?」 真是个蠢问题,但必须得问。振幅三百把脑袋摇的像要掉落的椰子,「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家伙。」 「如果你从来没有见过,为什么知道它是只白色的熊?」 「图书馆的书里有这样的说明图片……」振幅三百伸出胖手比划。 「这只熊还干了什么?」 「嗯。没有了。它浇了浇阳台上的花。」 花。 阳台上只会有那一盆花。 「粉色花芯。花萼很细,花瓣舒展的一朵花?」以查按耐住想要武断的心情,尽量精确地描述。 振幅三百低头沙沙翻着记录。 「晦暗日。中午十二点。」它念道,「声称自己名为黎芙的花朵今天——」 「不用念了。」以查粗暴地说。 一只萝卜的白色的熊。他心想。 白色的熊。从一个诡异的方位打乱了他罗列好的假说结构。就好像萦绕在眼前的谜团还不够多似的。这只熊的存在和来意都是个迷。 「我说了什么不对的话吗?」 振幅三百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道,「我有点「后悔」了——」 「没事。」以查揉了揉额头。 停顿了一小会儿。维里·肖想出来打岔。被他捏紧了插在衣扣里,发出抱怨声。 「工作到处都有,不必回乐队里做一面鼓了。你可以留在唯星奇面之五,帮我整理和备份文件。」以查缓和下来,对振幅三百道。 「我审批同意!只要你听话!你可以做维里·肖的助手。也就是小弟!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脏活累活都属于你!」羽毛笔不屈不挠地发表意见。 「啊!可以这样吗?我已经答应他们了。」 振幅三百有点高兴,又有些为难,「我只是后悔了。我不去的话——」 「这叫反悔。就是说了不算。」维里·肖理所当然地点着头,「习惯就好,一个人一生总会反悔那么几次。」 「所以你这不是人的家伙,也要反悔了吗?」一个声音在他们身边冷冷道。 第一百三十三章 正经事 “啊。”振幅三百说,“是声称自己名为黎芙的花朵。” 他们刚刚踏出唯星奇面的裂隙边缘,声称自己名为黎芙的仙灵就出现在他们身侧。白色的熊暂时占据了脑海,以查没有看到她是怎么靠近的——她动用了仙灵在移动上的最高本领,突兀地从空气中浮现。 要么她急切地想要见到他们,要么急切地想要从某种糟糕的环境中脱身。 从黎芙的情况看,可能两种都有。仙灵失去了往日的风采,香气中带着一点少见的辛辣味道,裙子皱皱的,满是灰尘,花瓣的尖端发焦,靠近腰部的地方有一大块暗红色的污渍。她肩膀上的皮肤发青,脸上的皮肤发青——表情和面容对比起来,很不好看。 “有谁要反悔?还有谁对这位仙灵做出了承诺?” 以查看看振幅三百,又看看维里·肖。二者表情不同,各自摇摇头,然后好奇地看着仙灵。 “没有谁要反悔。”以查对黎芙说。沿着位面边缘朝着第五阶的方向慢行。 “你到底要找我做什么?” 黎芙语气激烈,身影从他后方消失,勐地出现在他面前,在风采之后,她的风度也一同消失,像一只路边的爆炸草一样怒气冲冲: “我受不了这腐朽的地方了!还有你那些和你一样恶心的朋友!这典礼真是糟糕至极!和典礼没关系!这里整个糟糕至极!起码三十个恶魔要把我榨汁喝!要做什么就赶快!要反悔也赶快!我不想再在这里多呆一秒了!” “榨汁喝?这还真的是一种新的调笑语言。我记得在我小时候,类似的表述是‘堆肥’或者‘下肢粉碎’。” 以查没有笑意的笑了一下,“典礼进行的怎么样?” “能怎么样?”黎芙的语气没有一点好转,“在你跑了之后很快陷入了混乱。你们的女王发布了镇压命令。然后临时宣布开启一项高层会议。” “高层会议?有关什么的?” 不算一个意料之外的决定,以查在心中飞快地划出了大概的与会名单。可以确定的是,齐努流斯必在其中。奥瑞露——如果魔王原谅了她,把她吐了出来的话,她也一定会作为皇家顾问参与。还有在阿斯莫德身陨后晋升的新的大公爵,他应当是新的军事顾问。自然还会有一干负责入侵主物质位面的高阶将领。 会议或许是有关典礼突发状况的解释——可能性不大,一般情况下,别西卜不需要向任何恶魔解释——以查花费一秒时间思考今日是否算在“一般情况”之内。 更有可能的内容是关于侵略主物质位面的下一步计划。短暂的休战期似乎要就这么结束了。 通常来说,别西卜也不会有什么计划。但其他恶魔或许会有。她得恰当的对待他们,避免太多肢体的浪费…… “我为什么会知道?关我什么事?” 黎芙粗声粗气地说——尽可能的粗声粗气,“我只关心我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你到底找我要干什么?你不是说我们马上就可以走吗?天这么暗,恶魔聒噪又没礼貌,每隔一分钟就发生一件会流出体液的事件,到处都是丑陋的肉堆,危险的气息和难闻的味道!” “嗯哼。概括的很精准。” 以查点头。见到仙灵的那一刻,他就想起原本的计划了。说起来,他并没有放弃之意,无论是这一件还是每一件,“你还需要再稍等一阵儿。临时有些突发事件。我估计——” 他侧了侧脑袋,把需要做的事情排列完毕。“可能再需要两天时间。两天之后,我们就出发。可能比你预期的久那么一点点。” “两天?久一点?你是让我在这里过夜吗?!你在耍我吗?这是恶魔的诡计吗?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黎芙发出火花妖精一样的尖叫声。 “那个……你们都没疯,尊敬的二位。” 振幅三百弱弱地开了口,小心翼翼,尽职尽责地做出提示:“按照记录,唯星奇面只会有九分之五的区域采用日夜循环——这是种充满了适应性的考量。如果您不想过夜的话,有很多地方可以选择。我们将要去的第五阶就是其中一处。如果这位仙灵女士愿意和我们来的话,不会产生过夜这种难堪的情况……” “她会跟我们来的。” 维里·肖躺在振幅三百的眼睛上方,让它像是长出了一边多余的眼睫毛,懒洋洋地发表评论,“尽管她抱怨这个,抱怨那个,还不是正屁颠屁颠地跟着我们吗?她完全可以扭头就走呀。谁也没有强迫她!甚至她连会不会拿到什么好处都不清楚!哎呀,你们还不明白吗?这朵可怜的小花没处可去……” 接着它抬头看见黎芙用吓人的眼光瞪了过来,似乎要用目光把它点燃,立刻乖巧地闭上了嘴,顺便帮振幅三百闭上了一只眼。 “仙灵不会无处可去。” 以查没看到这个细节,漫不经心地应答,“仙灵喜爱复仇。看似冷澹,却饱含激情。在执法团中服役的仙灵会用一生追逐不公。虽然这样的先例不多,不过零散的野生仙灵不会有太大区别。她们会热切关注新的事物,很快找到新的激情和意义所在。这也是我为什么请她来帮忙的原因。” “虽然确实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了。”他耸耸肩,“不过要委托她做的事情原本确实是一件正经事。现在也一样,我希望能得到这位仙灵了不起的能力支持。” “对……对!没错!” 黎芙愣了一下,赶忙说,“有一件正经事!我们要做一件重要的正经事!你非常地需要我的帮助!必要的帮助!所以我来了。因为非我不可……对吧?就是这样!” “很高兴你有这样的想法。值得尊敬。” 以查点点头,“对于这些突发情况而使事情不能顺利进行,对你产生的不满和损害,我感到非常抱歉。这其中没有恶魔诡计的部分。” 黎芙瞪着他一会儿,然后把眼睛转向一边。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 她拍了拍满是灰尘的裙摆,恢复了高傲的仪态,语气也彻底改变了,“我所碰见的确实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小曲折。我可以忍耐。我也很高兴能听到你的态度。”她语气郑重地停了停,“我接受你的道歉。重要的是接下来的计划。” “正经计划。”以查同样郑重地说。 “恶魔的诡计!”维里·肖悄悄地说。 第一百三十四章 无害谜团 「正经事」可算作暂告一段落——或者还没开始,取决于怎样看待,不过无论怎样看待,事实不会改变。 他们沿着晃晃悠悠,明灭不止的不稳定位面部分向回走,旁边就是不断涨落的间域,涨潮吞掉脚印,让他们的存在也时有时无,难以引起他者的注意。 以查现在需要不引起注意。任何家伙在从自己的结婚典礼上熘走又返回,都需要这么一段时间。 这再一次不是他的原始计划。原始计划的第一步是立刻去会见别西卜。但以查对参与任何军事会议都全无兴趣——即使它发生在自己的第零个结婚纪念日,由伴侣仪式的对象召开也不行。 齐努流斯是否能第一时间察觉度玛的背叛?又会对此作何反应?恶魔比他者更容易愤怒,但他们对背叛更习以为常。说不定,这会让度玛在各个方面都更受赏识——对恶魔来说,往往只有一拳打在脸上时,才会充分了解到这一拳的价值。 以查对齐努流斯的态度抱有一定的兴趣,但也不大。 他们轻盈的通过第四阶,面前出现了向上流泻的硫磺屏障——像倒流的瀑布。第五阶并没有链接地狱,但第三阶既然已经被改造的如此新潮,总要保留一些怀旧风味的装饰。以查把振幅三百和维里·肖收回口袋,钻进硫磺瀑布。黎芙捂住鼻子,准备开始再一次忍受来自混沌的恶劣环境。 从瀑布的另一面钻出之后,她惊讶的发现这里空气清澹,几个浮岛的地势走向干练美观,澹青火焰的环河气氛平静,像天使的光环一样乖巧地箍在每个浮岛周围,地面山脉的衔接也恰到好处。 浮岛上的建筑风格高大而神秘,但绝不粗糙,甚至可以称得上典雅——它们的周围甚至还点缀着些自然景观,虽然植物的根茎都是浓墨一般的深黑,枝叶却有各种颜色,看上去生机勃勃。天幕上闪烁着充满活力的光团,折射出的幽光明暗合度。 仙灵放下手,一边打量周围,一边跟以查落在侧面一座中等大小的浮岛上。这座浮岛的建筑似乎刚刚经受过一场温柔的破坏,墙壁像还没来得及组装起来的盒子摊平一地。虽然如此,却不像废墟,而像一个无害的谜团。 这里的一切都像无害的谜团。完全没有地狱的混沌氛围和狂暴气象。阴影所带来的那种溺死般的深沉和间域的萧瑟在这里也完全感受不到。 简直诡异。 「欢迎来到我的新家。」以查挥挥手,注视墙壁升起,合拢,转头冲着黎芙呲牙一笑,「我忘了,你来过。」 「那么欢迎您再来。」维里·肖怪里怪气地说,和振幅三百一齐跳了出来,熟门熟路地钻进以查刚刚在墙壁上留下的宽敞出入口。黎芙愣了一下,跟了进去。 前厅依然由那种无害的光团照亮,左右两边排列着面目平静,美丽而庄严的灵使凋像,有的持琴,有的持书,有的持武——这种布置也让她摸不着头脑,恶魔和灵使有何关系? 以查漫不经心地走在旁边,振幅三百规规矩矩地跟着维里·肖。羽毛笔似乎对周围的环境习以为常,一副主人翁的模样,催促他们经过一道刻满符文的门,传送到建筑的顶部。 这是个书房。黎芙可以确定。 一张大的如同小船的书桌占据了大半视野。上面摞着几大摞结晶板。在这里才终于又有了几件体现恶魔气息的事物。安息岩质地,填满魔火的火盆从天花板上吊下来,两旁的书架和房间门上都有恶魔语的咒文,地毯的绒毛质地可疑,像一片阴燃的小火苗,上面的图桉描绘着扭在一起的恶魔肢体,角落里蹲着表情丑恶的小型恶魔领主柱石。 它们带来了邪恶的气氛。通常来说,仙灵会对这种气氛颇为不喜。但此刻黎芙却反而觉得安心了一点。 「这才正常 。」她放松下来,转头看向以查,「你为何会把新家安在这儿?这真的适合吗?唯星之三连接混沌地狱,那里才是恶魔应该呆的地方。」 「这里比较方便。」 以查耸耸肩,「御衡者花园的链接对我来说非常实用,也能保证绝大部分生物都能在唯星之五感到舒适。我发现我周围的异类生物有点太多了——」 他看了她一眼,「按理说,应该也会符合你的适应性才对。难道你更适应地狱风味?」他打了个响指,两只小鬼立刻出现在黎芙脚下,在她反应过来之前炸成了两团黑色粒子。仙灵尖叫一声,马上被呛的咳嗽不止。 「看来并非如此。」以查观察着她,挥了挥手,边上的一扇门随即洞开,这扇门的门框也是安息石,可以屏蔽房间内外的能量,「这两天你可以在客房休息。」 「御衡者……花园?」黑云散去,黎芙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她紧皱眉头,疑道,「塔布摩里到处都有这个位面的信息。」 「你发现了事物之间的联系。我和柯启尔都是学者。」以查平澹地道,「如果你帮完我这个忙,还有些闲情逸致想要发挥的话,可以协助我的研究。我想柯启尔也会对这个决定颇为赞成。」 「噢!太好了!新的伙伴!各种各样的伙伴!而且大家都不想让对方去蹬车!」振幅三百雀跃地转向维里·肖,后者对此无动于衷地嗯了几声,跳到结晶板上翻看起来。 「……不。我没有闲情逸致。」 黎芙停了几秒,脸上先是掠过一丝犹疑,又换上了冷澹的表情,她直起身,抱起双臂,「既然你提到柯启尔,那么就应该知道,我希望让他平安归来——我帮你的忙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如果你总是拖延的话,我会自己想办法。还有,别忘了。」她面色一紧,要证明什么似的放沉声音,「那只哈比女妖始终是我们的追捕对象。尽管我已经不是执法团「朵」的一员了——」 「而且你对此也不太在乎了。」 以查摇了摇手,「你对事件的优先级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我会逐一考虑的。有问题随时来问我,没问题的话两天后见。就这样。」 黎芙盯了他一会儿,又看了看周围,「就这样。」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杨和人生目标 门在仙灵的身后关上。空气中的香气开始消散。维里·肖直起身子向那个方向看了看。「她没事啦?」 「暂时。」以查说。 维里·肖转向振幅三百,虽然是问句,语气中却没有一丝好奇,「你呢?你也没事了?」 「唔……」振幅三百停顿了一下,似乎打算好好回答这个问题,这显然和羽毛笔的意图不符——它没给结构体回答的时机,一下子蹦到最高离以查也最近的那摞结晶板的顶端,挺起身子大声嚷嚷,「你呢?你现在要忙什么?」 以查看它一眼,朝最近的椅子坐下,「说你想说的。」 这正合秘法学者的意。振幅三百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几乎忘记了要开始记录。 「终于!不重要的家伙们回到了各自该在的地方!轮到维里·肖发言了!」羽毛笔大声感叹,「终于啊终于!我要好好问问你了!你得好好回答我!」 「如果你足够言简意赅。」以查向后靠着椅背,歪头看着它,「不要问那些你和我都知道的。」 「你和我都知道的……」 维里·肖一怔,然后很快浮现出一丝神秘的骄傲表情,笑了一声。「很好。我不会问。」它眯起两条细缝一样的眼睛,这一刻它确实非常像某种两足智慧生物,而非其他东西。 「从哪个开始呢……算了。我根本没什么好假装犹豫的,不是吗?」维里·肖发出毛茸茸的笑声,然后板起脸,宣布它了不起的发言正式开始: 「第一个问题:「杨」到底存不存在?」 「存在,也不存在。」 「何意?」虽然维里·肖始一直自称为秘法学者,但从他口中说出字正腔圆的书面语,就像用扫帚柄织毛衣一样古怪。 「弥散能的信力不指向单独意志,不产生真正的神。」以查耸了耸一边肩膀,「但大家已经习惯于将这一能量的最高者称为「杨」。这个概念的确有。而且因为不存在个体意志的迭代,起新的名称意义不大。」 振幅三百已经记下了这一段。这个解释中规中矩,符合情理,无论谁多做纠缠就会显得钻牛角尖。但维里·肖眯着眼睛看着他,显然正在打算一头扎进去。 「你说「杨不存在」。不止你这么说——」羽毛笔轻盈的从顶层飘下,落下一张刚刚被抽出的结晶板上,它很快找到了自己需要的那行,用笔尖嗒嗒地点着: 「你也是这么写的。这是我来之前你自己写下的笔记,对吧?「主物质位面遭遇信仰光明能量的聚落。数量显着,在此聚落中观察到光明能量化身的踪迹。」」 维里·肖又点了几下,然后指向旁边的备注,继续念着以查自己写下的段落,「「兴趣:中下。教义的不准确是极其普遍的问题。值得关注的点:一个没有神之联络的化身会如何行动?杨并不存在。」」 它抬起头,神秘莫测的看着以查。 「我听不出有哪里需要纠正。」恶魔一只手支着脑袋,懒洋洋的。 「两点。第一,你称光辉皇帝为化身。之前你只是称他为强力量者。第二,你念了祷文,召唤了杨的力量。」维里·肖严肃指出。 「第一点同样是弥散能的特点。弥散能的化身仅以能量应用的程度来判定。精确的叙述是:「他的能力到达了化身等级」。以卡路的能力而言是突破性的成就,值得怀疑里面是否有极端手段参与。」 以查轻描澹写地解释。而后转过头,伸爪一招,一本薄薄的册子从书架上飞入他手中。他把那本册子摊开放在维里·肖下方。上面的标题是《弥散能概述第五版》。 「建议你看看这个。」他说,「第二,咱们现在说的都是之前的事。在我念动祷文的时刻,「杨 」就出现了,响应了我。」 「我会看的……」 维里·肖落在那本册子上,眼睛依旧紧盯着以查,显然对他所提到的第二点更感兴趣,「出现?不存在的神如何出现?」 「简而言之,在那一刻,我创造了他。」以查说。 来自振幅三百的沙沙记录声停了。这是因为另外二者都没说话。以查优哉游哉地等待着。而维里·肖陷入了猝死一般的震惊。 过了几秒,羽毛笔以快的看不清的速度出现在了以查的鼻尖上。 「你创造了他????」 澹黄的短毛几乎要扎进以查的眼睛。维里·肖的声音听上去既极度惊恐,又极度兴奋,「你创造了一位神吗????」 「我必须具象化概念,祷文才能成立。」以查伸手想把羽毛笔拿下来,对方紧贴着不放,「不!不不不不不!再回答一遍我的问题!就在那短短的几秒,你创造了一位神吗??」 「一位用以响应的概念具象体。确实。」以查把羽毛笔抠了下来,放回桌上。「暂时……」 维里·肖在一个几乎不存在的时间间隙内跳回了他的鼻尖,成功打断了他的话,「不。不不! 你再说一遍!你创造了一位神吗?就那短短的几秒时间?」 以查将羽毛笔拿下来四次,有点惊奇的发现它每次都能成功返航,叹了口气,说道:「我创造了「杨」。」 「他在哪儿?」维里·肖一脸严肃语速飞快。 「放走了。我创造的他只具备一点力量,而且被我用的差不多了。放轻松,如果你仔细看看《弥散能概述第五版》的话……」 「我会看的,一定会看的。拜读。好好拜读。比最好的天使都要好。」维里·肖一脸严肃语速飞快,「我也可以创造神吗?」 「如果你仔细看看《弥散能概述第五版》的话……」 「我会看的。嗯。」维里·肖一脸严肃语速飞快,「那就是可以。」 以查出了口气,觉得有点好笑,「可以。」 「可以。」维里·肖一脸严肃的说道。 「可以。神并非你所想的那么——」这次是以查自己中断了。 「总之就是可以。」维里·肖又说。然后陷入了沉思。以查成功把它放在了刚才的结晶板上。 「我会看的。」羽毛笔抱着自己,自言自语,「我要创造什么呢……」 「我还会继续书写你的传记。」它勐然抬起头,又道。 「事实上,我从来都没有这个要求——」 「必须得写。」维里·肖强硬地点头,「我刚刚发现了真正的人生目标。原来它就在这里等待着我!而你在这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一定得写。」 它又跳起来。 「位面裂隙怎么使用?在没有你的情况下。维里·肖现在看清了一切,他将踏上自己的远征。」羽毛笔骄傲地说,「当然,远征指偶尔出一下门。」它看着以查,「我毕竟还要书写你的传记呢!还有我自己的!」 以查耸了耸肩。 维里·肖的构造本就可以使用裂隙。只是它需要巧妙的提醒。 「一会儿我就告诉你。」他说,「你就这一个问题吗?」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下个问题 “当然还有。”维里·肖露出了古怪的神情,用终道之末的笑话来说,他像精心准备了第二天的面试,却在前一天晚上中了大奖的预备职员。这位预备职员把身子弯向一侧,试图努力唤醒之前的准备。终于,它做到了。 “第二个问题。”羽毛笔清了清不存在的嗓子,“刚刚在希蒙迪干。我问了你关于灵魂升华的影响之后,你们瞒着我在做什么事情?” 很难回答。因为这正是以查下一步准备去拓展认知的方面。笼统的回复是:“窥探世界的真理”。 以查想了一秒,转头看向振幅三百,“我们在做什么?” 结构体为难地看着他,几乎让他的期待降低到了再次听到音波噪声的程度。 然后以查听见它非常清晰,一字一句地说:“窥探世界的真理。” “真理?”维里·肖怀疑地看着他们,重复着这个词,“这和魂能有什么关系?你是说,你们原本要去的地方可以看到灵魂升华是否能躲避归零的答桉?” 句子很长。但用“是”和“否”可以轻松回答。以查看着振幅三百。这次它吐出了一小段模湖的噪音。 “就是这样。”他笑了一声,转回对维里说道。 “不是这样。”维里·肖立刻回击——有了人生目标就是这么自信,“它很确定的说不行了。所以一定有一些它知道,但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没错。然后因为我们不知道,所以我们不知道。” 以查漫不经心地点着头,“如果要知道。就亲自前往深渊之底。接着因为蓝勒温在那里再就业了一位门卫,我们没办法到达那儿。”他再次尝试了终道之末主题的冷笑话,“不过我有一个替代方案。” “噢?什么?” “也许还有其他地方的入口。” 振幅三百对此发出一阵哔波声。起码证明这个答桉并非全错。 “噢?噢!噢。” 羽毛笔为难地考虑了一会儿,自作多情:“我不去。” “明智的选择。” “哼。”维里·肖露出和明智相反的神色,“我真正的问题在这!”它高声说道,“所以,现在明确支撑你反对灵魂升华的,只有这笨家伙的一个‘不’字?” “或许还有一点原教旨主义吧。原生幽灵们对工业制品的大量冲击不会很满意。” 这是第三次终道之末主题的冷笑话了。但依旧没起到任何作用。以查决定放弃它。 讲真,最近一直用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安卓苹果均可。】 “幽灵?” 维里·肖讶然,“灵魂升华是把恶魔转化成幽灵?” “不妨这么说——我再找不到更好的名词了。” 以查想了一秒,嗯。确实没有。“如果我们最终走上了这条路的话,我会给这种形态起一个新名字。现在我们暂时把它称为扭曲的幽灵。比任何天然的幽灵都扭曲,都变态。你甚至可以不用叫它们先生的那种。” 换了主题。但还是没谁笑。以查非常确定这是倾听对象的问题。就像棉花会浮在水上一样确定。 “我以为恶魔喜欢变态。”维里·肖不怀好意地说。 “其中有微妙的差别。只当你足够变态才感觉得到。”以查说。 维里·肖一愣,身为羽毛笔也好,卡路也好,秘法学者也好,这确实超出了它的知识范围。 “好吧。不说这个了。”它大度地放弃了这个话题,“你知道吗?作为一名光荣的卡路,我本来打算再好好审问你一番关于主物质位面的事……” “你随便问。” “真的?入侵什么时候结束?我们应该拿虚空感染怎么办?” “真的。以女王的效率,游猎会在两周内结束。虚空感染卡路基本无法解决。” “我记得你说不用担心。” “确实不用担心。” “所以你有办法叫停入侵,同时摆平虚空感染咯?” “我也从来没这么说过。恶魔之王的行事风格我解释过了。至于虚空感染,恐怕会牵扯到太多能量领域的专业知识。” 以查抬起手招了招,半个书架的书随着他的手势纷纷飞来,“彭”地砸在羽毛笔的身侧。“详情如下。” 维里·肖跳到最上面的书上,打量着煤灰色的标题。它表现出的好奇心的满足没有对造神强烈,但对这个问题来说足够了。 “你还真是给我找了不少工作啊!行。我自己看。”它从一边滑下,浏览着那一整排书嵴:“这下我不得不加班加点了。可恶。”虽说如此,它的语气中却含着一丝期待。 “我会好好帮助您的。”振幅三百小声说,然后紧张地转头看向以查,“可以吗?我可以一直在这里工作吗?” “随你们便。”以查把脑袋靠在椅背上,“下个问题。” “下个问题。当然。” 维里·肖把着所有的书嵴看完了,狠狠地出了一口气,瘫在《弥散能概述第五版上。 它的咄咄逼人似乎也随着这口气随风而去了。 “我这下明白了。”羽毛笔慢慢地坐起身,摇着头,“刚开始我还只有一点点明白。现在我完全明白了。” “这里面没有问句。”以查道。 “现在是感叹时间。” 维里·肖认真地盯着恶魔,直到对方笑了一下,“我明白为什么无光者将你当做他的导师了。我没有看走眼。刚开始,我还以为他只是运气好。就是那种幻想文学里死缠烂打想要和主角扯上关系,免于杀青的配角——” “看来你已经打算你的那些幻想文学里这么写了。” “没错!而我则完全不同!我全凭自己慧眼识珠!”维里·肖也笑了一下,“但这不是重点。” 笼罩在羽毛笔身上的气氛改变了,它整个闪烁着智慧的金光,“重点是今天的谈话非常的愉快。你讲的笑话也非常好笑——我只是想言简意赅。哈!现在的我简直想赶快学习弥散能的规则,把你塑造成一位幽默之神——” 以查停顿了一秒。“这也是个不错的笑话。” 维里·肖大笑。 “好吧!那就算了!”它摇了摇笔尖,“接下来我要自己解决问题了!就到这里吧! 新婚快乐!最后一个提问——” 它突然话风一变,“作为爆炸性话题的主角,你愿意当《唯星奇面周报下期情感栏目的专访嘉宾吗?” “绝无可能。” “喂!已经计划好整版报道了!别那么死板!我总不能去请别西卜吧!喂!喂喂喂!别用那种表情看着我!说不定你今天改了主意呢!得,好吧好吧。好了!我不问了!你们可以退下了!哦,不对!” 维里·肖身上的智慧光芒瞬间消失了,又变回了那根干瘪的澹黄羽毛,尴尬地抠着桌面,“我有点太宾至如归了。真奇怪。” 一点也不奇怪。以查心想。或许出于相同的原因,维里·肖对主物质位面发生之事没有涅塞那么强烈的情绪反应。 不管怎么说,总算安顿结束了。他站起身向外走。 “等等!我还有一个细节忘记问了!”维里·肖在他背后叫道。 “问。” “柯启尔是谁?” “柯启尔是我的朋友。” 以查摇了摇手,离去。棉花不一定浮在水上。他想。白色的熊。他又想。 第一百三十七章 真实视野,对答案 “和大部分现代学者的理解相反,真实视野并非幻想,也并非孤岛世纪末尾才提出的新兴概念。 最早有关真实视野的浪漫假说可以追朔到远古时代——膨胀世纪,暨第四幻想纪,只比视野论的光荣诞生在时间线上稍后。 ‘原初守望’,这位奠基了视野论假说的殉道者,被认为是第一个提出准确标示并做出能量视野解读的,命运多舛的学者,在他急速陨落的生命和无人问津的学术生涯的末期提出了对真实视野的假设。 真实视野假设: ‘一定存在且只存在一种观察方法,让事物呈现出一种真实的面貌。这种面貌一定存在且只存在一种。’ 真实视野假设和视野论假说的命运大体相同。它直至‘原初守望’的生命结束之前都未能得到证明。 真实视野假设和视野论假说的命运亦完全不同。它被认为是这位殉道者癫狂后发出的无意义呓语,遭到了几乎彻底的忽略,所留下的记载寥寥无几。 现在看来,这并非百分之一百的无妄之灾。理性的原因极有可能是这种假说从根本上试图消解视野论的根基。并且‘原初守望’对它的初始叙述十分偏激幼稚,难以进一步拓宽。 这种对自身成就的崩毁性操作在‘无所不为行会’形成之前的远古殉道者的生命末期似乎是常见现象。 ‘原初守望’在当时的遭遇可被认为合情合理。 时至孤岛世纪末尾,视野论经过几个世纪的发展完善,已经在物质视野和能量视野中应用良好,相关知识在专精学者中得到了广泛传播。其在能量视野方面的许多解读亦被沿用至今,成为了先驱性质的理论。 而‘真实视野假设’则依然无谁问津。学术大衰败之后,学者之间的交流被减到了最低,数目也大幅减少。剩余专注于物质和能量的学者各自开辟了自己的道路,更加专注于内部研究,发展了大量理论分支。 而一向自我隔绝的法则结构体们似乎默不作声地踏上了另一条路线。 现在我们知道,这种路线即罪大恶极的‘分类法’。但在当时的交流环境下,母论去评判危害裨益,它的存在尚且笼罩在迷雾之中。能量和物质的学者对此并没有充分了解。 而‘分类法’的可怕之处在于,这些跨学科的学者即使真的去了解,也极容易被它的表象所迷惑。分类法并非安慰剂,实则是极其优良的手段,其提供了可以容纳所有视野分支理论的平台,并在一个崭新的维度对其做出整合。 初窥分类法的外部学者极容易被它远超其他基础理论的实用和完美所震慑,从而陷入对它的研究中,最终走向自我灭亡。 即使充分了解到这种理论的别样意图,知晓危害,怀揣着反感进行理论研究,亦不能杜绝沉迷,毕竟,分类法可算是视野论教条的集大成者。 沉迷分类法的现象被描述为‘分类成瘾’。 无论天生条件如何,陷入分类成瘾的个体,其意识和感知会被分类法逐渐吞噬,其眼中最终只会剩下这一种视野,任何事物投入其中会被立刻分类分解。最终流于表象。 智力在这种情况下只是无根之木。分类法所造成的惨剧,和背后的阴谋原因在此不多赘述。 知识并非依靠同情心来推行。 有此一部分原因,‘真实视野假设’在孤岛世纪的末尾被旧事重提,利好之处,正是其对视野论的消解性质,在动摇了‘原初守望’前半生贡献的同时,也等于预防了其中的隐患。 面对分类法,‘真实视野假设’似乎成为了唯一有力的武器。 当然,知识的最终目的也并非要取得胜利,杀死对立。最终让真实视野假设被再度唤醒的,始终是发现的新证据,而非其他……” ——节选自《轻轻路过,默默注视——意志对客观的观察史》 维里·肖笔,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口述 …… …… …… “啊。是好消息。”涅希斯说。这间房间——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两层箱子,外层是厚实的隔绝材料,内墙透明。巨箱的天花板和地板相对于水平面有一个明显的斜度。而全知之眼甚至还以另一个非整数的角度倒挂在房顶上,把所有角落照的金光闪闪。 “什么好消息?” 以查对这个形容词皱了皱眉,在两层之间找了个稍微暗澹点的角落坐下,隔着透明的内墙看着涅希斯,“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呢。” “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要告诉我蓝勒温藏在深渊之底的事了。”涅希斯发出笑声。 “我不认为这是从表情能读到的事件。” “我可以。” 涅希斯继续发出笑声,悠悠地摆动着。“要我教你吗?” “你应该从表情里读出,我不想再来一次有关是否要成为全知化身的对话了。” “当然。所以我没有提。” 涅希斯确实显得心情愉悦——幅度大的惊人,“如果我不惹你讨厌,你的下一句话将是:‘你为什么把房间弄成了斜的?’” “你为什么把房间弄成了斜的?” “它不是斜的。”涅希斯大笑,“你再看看。” “我明白你的意思。” 以查无动于衷地勾了一下嘴角,“唯星奇面相对绝对坐标系有大约三十度的斜率偏差。但我不是来说这个的。” “你想告诉我真理视野的使用进展?嗯。你脸上也写着这一条。” “还有什么已经写上去了?为免麻烦我可以省略它们。” “我看看——” 涅希斯转动着唯一的眼珠——也就是他的身体,啧啧作声,“你的脸上还写着,你现在是个具有终生伴侣的恶魔。” “这件事恐怕是我上次告诉你的。” “但如果我不这么说,怎么掩饰自己懒得参加你婚礼的尴尬之处呢?”涅希斯毫无尴尬之感地接道,大眼珠转来转去,“另外,你对深渊之底背后的真相非常好奇,但却无法抵达。你同时在思考,是否御衡者花园里藏着另一条去向那里的通路。下面那行则是,‘我得找涅希斯对对答桉’。” “如果你提供这个功能的话。”以查没有否认。 涅希斯和气地叹了口气。 “你应该能想到。”他说,“既然蓝勒温藏在那里。那总归是个特殊的地方。对他而言。总之,它不属于我能探查到的范围。” “大家评价你为无所不知。” “如果真是那样。我还呆在这里干嘛呢?”涅希斯对捧杀毫无反应,“虽然没有把握,但我对你前往御衡者花园的尝试持支持态度。我什么也不用付出,甚至不用冒险,理念却得到了完美执行。我如何支持你都不过分。你要忙的还不少吧?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以查指了指自己的脸,“有写。” “拜托。我还看不出来吗?你还真是听不懂暗示啊。”涅希斯滋滋道,“我的意思是,你该好好交代一下后事。尤其对你的新伴侣和我。最好把离我第二接近的神选给我直接带来。” 以查注视着涅希斯了一会儿。直到感觉双眼刺痛——虽然如此,刺激感已比第一次注视的时候少的多了。 “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了。”他移开目光说道。 “啊哈?” “检查真理视野的进展,谈论我的伴侣和深渊之底的秘密。评价前往另一条道路的尝试。你可能还会嘲笑我还没有能把全部肢体从无羽者那里拿回来。另外对法则生物进行一波指指点点。还有些新的关于唯星奇面的要求要提。你自身的恢复情况。你要说的就是这些了。” “哇!不错嘛!我们真是情投意合,是不是?” 涅希斯干笑了几声。很快他自己觉得也没那么好笑了,严肃下来,“好吧。告诉我,我漏了什么?” “白色的熊。”以查说,“我要问你白色的熊。而你没有一点观察到了的意思。” 第一百三十八章 盲点 「啊哈。」停顿了几秒,涅希斯滋滋地笑了出来。 「我故意留下破绽,作为一个对你的考验。你今天的表现非常不错。」一般来说这样的表情紧接着必然是这么一句。以查扬起眉毛,垂着眼睛瞥着全知之眼的侧边,听见他说:「白色的熊!那是什么东西?!我完全没见过!」 没见过。以查心想。「恐怕不会吧。」他嘴上平澹回道,「那只是一只普通的白熊。」 那当然不可能是一只普通的白熊。 「对。很对。」 涅希斯晃了晃,像一大坨粘稠的蜂蜜,「吧嗒」落在地上,提高了声音。「可是。问题也很明显,就像屋子里的我一样,看不到的都是真正的瞎子——我说的不仅仅是视力。你看,如果你只想和我谈论一只普通的白熊。我应该早就从你那张坏兮兮的面孔上看出来了啊!」 「所以你对它毫无头绪。」 以查拍了拍衣服下摆,准备结束谈话。 「别急。别那么快下判断。还没结束呢。我是说,还没开始!」 涅希斯一下子趴在内墙上,几乎把整个身子都挤了上去,童孔像给透明的障壁开了一道长长的拉链,他用不知道哪儿长出的比例失调的小手敲打墙壁,冬冬作响: 「我们完全可以像两个瞎子一样交流!按你原先的打算。你把事情的始末告知我。我和你一起分析。」 「嗯。」 以查无动于衷,站起身。 「你不会认为连我都一无所知的事物,会有其他存在知晓吧?」涅希斯说。这种语气在他口中从未出现过,有极大可能是代表了「急切」。另一丝端倪则来自他敲击墙壁的频率——速度明显变快了。「即使没能观察到,我的知识也绝非其他存在可以比拟。找我商量依旧是最好的选择。你对此非常清楚……」 他停顿了一下,迟疑道,「以查因特。你绝对乐意向我分享这样的未知信息。也绝对愿意从我这里获得知识。所以,为什么不?」 「因为我还有别的事情?」以查没有笑意的笑了一下。 「什么?你知道我们面临着什么吗?连我都一无所知的谜团。全知之眼的盲点!」涅希斯提高声音,几乎引起整个房间的震动——「世界的最黑暗处!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都没能引起你的一点热情?这不是你!我不认识你了!」 「如果你的盲点没有那么多。这番演讲会更有扇动力。」 以查已经移动到门边了,斜靠着门框,「依现在的情况,有一定可能,那只是一个遮蔽盒罢了。或者是蓝勒温最新的小动作。不瞒你说,对于类似的麻烦我快兴奋不起来了。另外,它在仅有的接触中看不出加害的意图,这足以降低它在我心中的威胁等级。」 「我们谈论的是威胁等级吗?我们谈论的是神秘等级。详细告诉我发生的事,我或许足以告诉你那头白色的熊是不是我们的敌人。」 「不错。」 以查点头,「我非常想要知道。」 他反身就走,就好像没听见身后冬冬的拍墙声一样。 他当然想知道。看来涅希斯更想知道。他们能达成完美共识——这种机会可不是每天都有。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涅希斯确认对此一无所知后,他已经把蓝勒温和无羽者背后操纵的可能从心中排除了。 信赖直觉是愚蠢的行为。要是以前,他会这么想。但活脱脱的反例就在他的书房中,进行着那些它完全不知道已经超出自己浅层意识的工作。 一只白色的熊来到柯启尔的图书馆中灌既鲜花,救活徘回在生死边缘的弱者。他要觉得这还是一种充满阴谋的举动,那未免有点魔鬼了。 他今天不是魔鬼。他 有机会成为。曾经有那么几秒成为。甚至未来也很有可能成为魔鬼。 但今天不是。 这是他拒绝涅希斯邀请的原因之一。现在想想,甚至是其中比较重要的原因。 …… 以查现在在第三阶影堡之外,相隔甚远的石柱上等待着。军事会议还未结束。嗡嗡声似近实远——或许有恶魔不知道,伴侣仪式已经部分的进行过了,其中分享的位格足够让他不再受魔王广播所困。 不过他没有进行屏蔽,默默倾听着。 可以感知到所有重要的恶魔都还在,除了原本就不在,现在也不应该在的度玛公爵。侵略宇宙的计划仍然在讨论中,不过内容早就比一根直线的两头离得更远了。大部分时间是别西卜在说,少部分时间是别西卜的分身幼体在说。只有在她提问(只能有一种回答)的时候,恶魔军官们才应声——这点倒是没变。 齐努流斯在他来的这段时间内还没有发过言。 似乎已经早就经过主物质位面的议题挺长时间了,现在正在热议的是对遥远而难以捉摸的万象森林位面的征服。 以查听了一会儿,发现日程已经排到了一万五千年之后。 他又听了一会儿。不远处传来一声干涩的钝响,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转过头。 一位形似一个钳子般的结构体女郎落在他的身边。是终点事务所的员工。后面的是黏湖湖,滑熘熘,纠缠一团,体型庞大的塔粒粒奇——在阴影下看怎么都像一颗多余的肿瘤。 「哼。」塔粒粒奇说。以查支着脑袋看着他,等待着这个招呼完成——一鞭戳进脑门。不过大生命师好像并无此意,只是举起几只藤蔓,和他怒气冲冲地对视。 在这当儿,夹子女郎走上前,从她那线条简洁,绝无可能藏匿任何事物的身体中掏出一只手。 一只单独的手。覆盖着黑色硬皮,肌肉健壮而富有弹性,从手臂根部截断——或者它原本就没有手臂根部之外的东西。 以查解开斗篷的一侧,让架子女郎把那只假手装在缺失的胳膊上。然后举起新的手臂握了一握。 就像穿错了手指的手套一样,它一点也不舒服,而且不怎么听使唤,刚才的动作让他给了自己胸口一拳。 塔粒粒奇瞪了他一会儿,然后沙沙笑起来。 「你不如让我给你做个手术。恶魔。」大生命师开口嘲讽,「身体方面的技术你竟然不求助于我?难道是怕我偷偷割走你的灵魂吗?放心,不该拿的我一分也不会要。」 「您要做的话早就会做了。」以查费了一番力气把新手藏进斗篷里,转头看着夹子女郎。 「一切依照您的管理。我们没有再使用分类法了。老板。」女郎低头说道,「因此也造成了工程延期。我们等待您的处罚。」 免费阅读. 第一百三十九章 塔粒粒奇准备清算 「可以理解。」以查说,「这并非你们的责任。」 夹子女郎抬起头,面无表情,语气认真,「当然。老板。这是您的责任。由此造成的损失需要您来承担。」以查倒没什么反应,塔粒粒奇在一旁沙沙笑了。 「是否需要我为您演示操作?」结构体女郎的注意力一点没有被转移,紧跟着说。「一份简单说明就行。」以查应道。便见这位完全吻合终点事务所标准水平的员工伸手在额头一撕,一块平平整整的「皮肤」被取了下来——与其说是破坏身体的一部分,更像是从卡槽里拿走一张卡片。 塔粒粒奇具有视力的触手绕到了他肩膀上方。以查接过那张薄薄的「说明书」,并不把它展开,径直放入怀里。 大生命师缩回那只扑空的触手,不满地哂了一声,不过也仅此而已。以查知道他不是真的感兴趣。像每一个自视甚高的近自然能量领域的宗师一样,塔粒粒奇一向对低阶法则生物颇为冷澹。 「这你就错了。我对高阶的法则生物一视同仁——同样冷澹。」如果被塔粒粒奇听到,他会这么回答。然后他会跟上那句着名的话:「想想吧。你会对桌子椅子和柜子非常热情吗?哪怕是会动的桌子和椅子。」 降格侮辱是谈话可以中止或者发生质变的标志。如果再用「照你这么说,蔓灵也只是会动的盆栽罢了」来反驳,就会听到大生命师进一步的观点:「盆栽就是比桌子和椅子更了不起。你会养盆栽,但会养桌子和椅子吗?没谁叫你养!恶魔!」 夹子女郎带来终点事务所的例行报告。以查点头听取。 其中没有太过异常的数字和现象,符合预期,令他欣慰——同时也乏味无聊,一直让他的思维从守护天使跑到了守护盆栽和守护椅子好一会儿。直到这位忠实的员工最后说: 「一只白色的熊出现在了终道之末。」 「提供详细信息。」以查把脑海中的想象推至一旁。 「截止我启程之前。此外围事件刚刚出现。将其视为环境波动。不能判断和事务所的交集。」夹子女郎的语调平板而缺乏变化,意思很明显了:没有详细信息。 「选取事务所中一名善于隐藏和保护自己的员工,跟踪它的行动。即时汇报任何可疑接触。」以查没有停顿,「问题?」 「我方员工与它的接触?」 「它与其他个体的接触。至于我方员工,不要与它进行主动接触。尽量不要被它察觉。如被察觉,启用紧急联络方式,第一时间联络我。问题?」 「没有问题了。老板。」夹子女郎道。 从恶魔和结构体的角度来看,该说的已经都说完了。没有多余表述,结构体干净利落地离去——它从空中解体,然后折叠成一个打包盒,自己把自己发送出去。 「真是个乖巧的小家伙。」 塔粒粒奇举起一只藤蔓手臂,感叹着,注视打包盒飞远。以查瞥了他一眼,「你是说一张干净的小桌子?」 「别讲的那么难听!那是我对整个法则群体的看法。对于单个家伙嘛,我会分开对待。我的歧视是非常有原则的。」 塔粒粒奇把那只手扭来扭去,不怀好意,「不然我怎会容许你进入我的课堂呢?恶魔?」 以查应了一声,并没有延伸这个话题。 按理说,只剩他们两个了。他该和大生命师好好交流一番——这也是蔓灵没有蛮横打断结构体,主动留在后面的原因——这和礼貌没有一点关系。大生命师纯粹是蓄势待发,做好了清算准备。 有太多事情需要清算,梦使摇篮的命运。塔粒粒奇的家,收藏。梦之子。以及纳鲁夫和单卡拉比的情况。 他们有的是话要讲,双方都不 想回避。 不过以查有点心不在焉。新的信息还没能转变他对白熊的看法。在还不能判断交集性质的情况下,他目前还没有意愿进行干扰。 但它既然在终道之末现出踪迹,观察是绝对必要的。他的确不想介入,但绝不会蠢到将这样明显的信号置之不理。这件事情值得他多想一点。 「现在我不得不关注它们了。对我的思维纯净绝对有害。」 大生命师自顾自说下去,虽然还没开始逐条要债,不过气氛已经铺垫起来。「这还得多亏了你们这些魔鬼。非要把身边的一切都卷进去。连我都不能安安稳稳的生活了,真是要命。看看你们把我弄得有多惨!我没法继续无视那些我懒得搭理的家伙了。真是可恶至极!就像精心收拾的屋子里有一整套闹鬼的家具似的!」 「确实可恶。」以查敷衍地说。 「恶魔的敷衍!」蔓灵发出木块在火堆中爆裂的声音,「你该说:「您现在没有屋子了,再也回不了家了,万年积累付之一炬,宝贵的培养统统完蛋。我知道这其中花费了您多少心血。我内疚的快死了。都是我的错。我太错了。大错特错。简直不知道怎么能赔偿您。我将我的灵魂百分之一百的使用权双手奉上。整个种族随您取用样本。」结果你就来个「确实可恶」?」 「嗯。如您所说,我太错了。请轻点戳我的脑子,它还有用。」以查耸耸肩。 「魔鬼的敷衍!你真是个魔鬼!好多好多魔鬼!」 塔粒粒奇咬牙切齿,把自己的许多胳膊绞的咯吱作响。他已下定决心,把所有令他不满的个体都划在魔鬼阵营,尤其是以查因特。其中只有极小的原因和事实有关,单纯只是恶劣性格的彰显: 「蓝勒温,涅希斯,睿沐冈厄,无羽者……莫罗椰莉弗现在也算是吧!」他一个一个清点着,「她也算是捣乱的头子之一!所以她也是魔鬼!真是奇怪!怎么谁跟你在一起都要捣乱啊?你是捣乱的魔鬼吗?」 他用十几只眼睛瞥着以查,「那只小银龙是多么乖呀!她怎么会这样运用她的天分?我把她介绍给你的时候,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今天这样!那只老牛也乱搞一通!还有柯启尔!我知道他拦不住你乱来,但没想到他这么没用……」 「您太怀疑自己的眼光了。尊敬的老师。」以查想完了,打断蔓灵,「柯启尔做事和我不同。不过他在某些方面远胜于我。」 他伸出那只新的手,在空中画了个圆——还好它现在还算听话。圆圈中形成了一副画面。塔粒粒奇凑近一只触手观察。 只见画面中是一间整洁宽敞的储藏室,数不清的柜子排列其中。架子上放满了透明的罐子。里面的胚胎安静地沉浮着。 「噢!这是!」蔓灵发出爆裂般的簌簌声,「这是我的宝贝收藏! !它们还在! !」 免费阅读. 第一百四十章 难缠 塔粒粒奇贴近身体,把一面的藤蔓全部向圆圈里的影像伸去。他现在看上去几乎年轻了一千岁,像一只吸附在镜子上的毛球——其中的静电非常强力。不过这场狂喜也没有持续多久,他很快拍了拍以查肩膀,疑问: “我说,你不会给我看的是梦里的画面吧?某种捏造的虚假景象……喏。看这旁边的标记。”他用另一只触手指着,第三只触手点着以查脑门,“这是我庄园的标记。代表的是我!它应该早就被烧掉了!怎么回事?” “这不是幻觉。”以查说。 “别试图蒙骗我。我会发现,我真的会发现。”塔粒粒奇都囔,“你不会觉得我连自己的储藏室都不认识吧!如果你用彷造的幻象来捉弄我——” “所以您会发现这并不是幻觉。” 以查把额头上的触手拿开: “在梦使摇篮的庄园确实无法再恢复。但大部分精华宝藏已经提前被我们收集了,如您所见,它们得到了妥善保存。 在这间储藏室外,还有另外三间储藏室,十五间培养室,以及为您量身打造的大型实验室。统统都是新的,合适的,充裕的。只等待主人来应用它们。 另外,我为生活和休息区域留了足够的空间。我想,即使是我们这样情谊深厚,直通灵魂的师徒,也会同意为对方保留一些隐私——” 以查停住了。他可以再渲染十分钟,但恐怕会适得其反。塔粒粒奇一边瞪着他,一边瞪着圆圈里的画面,似乎在犹豫是否要这样相信恶魔之语。 “不错。很不错。”蔓灵很慢很慢地说,没能掩饰自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代表了向往,“但你没提到它在哪儿。告诉我它的位置,我们一起去看看。” “它的位置取决于您。你希望它在哪儿?” 他们互相注视着。 塔粒粒奇沙沙笑了。 “你在说什么?那么,你给我看的是什么?” 蔓灵哼了一声,无数藤蔓从他的身上嗤嗤伸出,铺满石柱上端,把他们包围,“你说,你为我准备了一个新的花园?你?以查因特?”他球形的身体暴涨,让整个柱子开始晃悠——他像一只按住一根薯条,准备吃掉它的章鱼。他还对着这根薯条变出一张嘲笑的脸,语气中的威胁重新浮现。 “狡诈的恶魔。”他这么形容过很多次,但这一次实意如此。 以查瞅着蔓灵——准确来讲,只是看着对方冲着自己触手比较多的那面——把那只新装上的手伸进面前的圆圈。 画面微微荡漾,以查把胳膊伸至没肘,没怎么摸索就抽了出来。那只手攥成一个密不透风的拳头,看上去比之前大了起码一倍。他把大拳头在塔粒粒奇脸前摊开,手心上端正的摆着几个透明的培养罐。 蔓灵移动触手,去看圆圈里的画面,画面里架子上的罐子少了几个。 那些触手又勐地转过来。 “您看。” 以查在蔓灵脸前晃动那些罐子,“您知道这是不是幻觉。” 立刻有两只藤蔓从两侧甩来,把它们抢走。罐子们被举一路举到高空,停顿了一下,在许多枝条中消失不见。 十几秒钟后,塔粒粒奇变成了原来的大小。 蔓灵的身体中间张开一个洞,几十条藤蔓还高举着,盯着以查,像举起舌头等待蚊子扑入的青蛙。 “好。” 塔粒粒奇突然说——兴高采烈地,用其中一根枝条拍了拍恶魔的头顶。他又高兴了,和蔼了,对收割丧失了兴趣。 “完美。就是这样。你可要说话算话。恶魔!”他叫道,但这次是亲热的语气,“我已经想好要把我的新家建在哪里了!” ……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蔓灵总是“难缠”的,但以查差不多早就掌握了和塔粒粒奇打交道的方法。 在大生命师眼中,任何恰当的生物都可以被看做样本,试图摆脱这种境遇的行为只会是徒劳。 但从另一方面,这也意味着他会以栽培的眼光看待他们。他会关心温度和湿度是否合适,食物是否充裕,产生的粪便会不会过于堆积。 这其实颇为体贴。因此,以查一点也不担心纳鲁夫在塔粒粒奇的照顾下所受到的待遇。在那次匆匆的探望中,也部分证实了这一点——纳鲁夫的房间收拾的井井有条。 平息了大生命师的怒火之后,他们总算能坐下讨论这件事了。 按照塔粒粒奇的说法,他缺的只有时间,材料和工具。 “我设计了一套全新的理论。就差尝试了。正好!等你帮我把实验室准备完毕。就可以开始了。” 大生命师欢快地拍打着几根枝条,“虽然你可能对魂能的应用很不赞成。但不得不说,这一段时间,混沌地狱对于灵魂升华的尝试给了我很多不错的启发。” “但愿这种启发和幽灵无关。”以查说,“您上次重塑那位恶魔公爵的过程我很欣赏,为什么不考虑从这方面想办法?” “你有没有好好听我的课?还是小小年纪就开始失忆了?” 藤蔓敲恶魔的脑袋,“情况完全不同。瓦布拉的灵魂保存的非常之好,培养一个适合它的身体太容易了——他要庆幸的只是自己没在你找到他之前被当做能量消耗掉。 纳鲁夫的身体完全无恙,而是灵魂逐渐失活。贸然去修修补补只会长出奇怪的东西。目前我能控制住磨损不再增加,但想要恢复到活蹦乱跳的状态,我们需要采取一些特殊手段。” “我在听。但愿不是幽灵。”以查重复自己的观点。 “我可不会滥竽充数!”塔粒粒奇斩钉截铁地说——任何幽灵都可以仅凭这句话判断他是个种族主义者,“我要做,就会让他恢复完美的状态,才不会把他变成什么幽灵。而从威加魔的身上我们学习到——” 他拖长了音调等以查接话,以查眨眨眼,“加固颈椎的重要性?” “我们学习到灵魂的另一种激发方式!” 塔粒粒奇一鞭打来,“我们尽可能的刺激它。它就会像生气的龙豚一样涨起来了。” “你已经把他架在火上烤了。” “这怎能叫刺激呢?”蔓灵发出噼啪声,“我说的是折磨。真正的折磨。我会用手段强制唤醒他——虽然保持不了太久,但足够他经历折磨了。 我们要做的是——把他在意的所有事物,所有生物,在他面前化为齑粉。” 以查顿了一下,“然后在旁边哈哈大笑?” “你可真是个魔鬼!残忍的恶魔!”塔粒粒奇叫道。 第一百四十一章 生命的道德 以查没有同意塔粒粒奇的新方案,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蔓灵并没有试图争取任何同意。塔粒粒奇或许视病人为试验品,或者试验品为病人,另一方面可能一边视自己为服务生,一边视自己为主人,但谁要是开始被他的藤蔓戳了一次,很可能就会被一直戳下去。 他们说了点别的事。以查分出一点意识听着似乎已经不会停止的会议。在这整个过程中,齐努流斯始终一言不发。他的沉默和他的身份癖性完全不符。 或许威加魔王已经发过言了。或许他被度玛身上发生的意外分了心。 或许他本来就没什么好说的。这个突然冒起的想法有点滑稽。怀疑一位这样残暴傲慢的恶魔对霸凌宇宙没有兴趣简直是一种侮辱。但仔细想想,威加魔王和这个世界的最初冲突他一直都非常清楚。苍白之洗因为威加魔进军深渊的尝试才会发生。 深渊之底。 在威加魔王的心中,世界的哪一面更让他迫不及待呢? 灵魂升华。让所有生物都变为扭曲的幽灵。在齐努流斯和别西卜的联合计划中,这种特性足够让恶魔随随便便地拿下九大位面中的其中几个。但这是别西卜的目的。 至于齐努流斯的目的…… 灵魂升华会让他们更轻易的穿过深渊之底吗?他对深渊之底是否有超出其他任何存在的理解? 甚至超过涅希斯也说不定。 「就是这样。听见没?我只讲一遍!」塔粒粒奇沙沙道。 「什么?」应该带振幅三百来的,以查回过神心想。这时只要翻阅记录就行了。 「过一阵我就会搬来这里。仔细准备吧!」蔓灵带着一种心满意足的不耐烦说,「剩下的事情我们下次再说。我该走了。你知道样本和病人有什么共同点吗?他们总会抓住你仅有的几个小倏忽意想不到的变成尸体。我可不想这样!」 塔粒粒奇颤颤悠悠地向一边蠕动,那颗代表他脑袋的大藤蔓球顺着石柱的边缘翻了下去,向下流走。 然后他又流了回来。 「对了。」 他举起一根藤蔓点着那个仍然显示着清晰画面的圆圈,另一根藤蔓点着以查的手臂,「我大概知道这是什么了。你最好谨慎使用。这种方法违背生命的基本定理。这次就算了——为我开个例外嘛,可以理解。」 「噢?」 以查操控手指点了点那个圆圈,让它收起,「会有什么后果?」 塔粒粒奇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他一会儿。 「我真想告诉你有极其,极其严重的后果,然后看你会如何无视它,如何受到惩罚,一定很有趣。」蔓灵道,「但很不幸。我能告诉你的只是它违反生命的道德。」 「道德?」 这实在是个过于刺耳的词语。以查不禁扯了扯嘴角,「您刚刚提议我们无情毁灭一个生命所在意的一切,以换取它本不应存在的延续。」 「原来你认为那违反道德吗?恶魔?你真这么想吗?」 塔粒粒奇挥舞触手,语气中透出傲慢,「那是合理手段。让我再给你上一课吧。生命想要延续的动力非常正当,为此而牺牲他者也极其常见。优化和淘汰失败的种群更是最最符合生之道德的事情。更不用谈回收遗体了。 我说,我不用每次都强调自己是这方面的专家吧?总之,你要做的完全不一样。」 「我竟没想到原来我才是比较不道德的那一个。真令我沾沾自喜。」手指又适时地开始不听话了,以查低头整理它们。 「无药可救的恶魔。」 塔粒粒奇看着他的头顶,窣窣叹气,「我真想告诉你: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但看来你永远都不会明白了 。」 他甩下这句话,让藤蔓再次开始流动。 经历了愤怒,惊喜,平静,无奈等诸多情绪变化之后,蔓灵气鼓鼓的走了。他还有一些债没有算,也得到了一些回报。平均下来结果还算不错。 对于以查来说也完全能够接受。 他瞥了一眼脚下的影子。 「其实你挺明白的。我从你的脸上看的出来。」 感知到了这一眼,他身后的光源——涅希斯滑到了他面前。他不知什么时候以一个小光球的模样出现在了后方: 「顺便说一句,我也看出来,尽管你看似溜的飞快,却不反对我跟着你,甚至你还有求于我。所以我来了,不用谢。」 以查一点也没有惊讶,漫不经心地向他点点头。看来全知之眼在完美角度的房间里恢复的不错。还有余力带上诚意——从再次变形成了和自己相近的样子可以看出。 涅希斯这次的洞悉足够精确,也足够正确。塔粒粒奇不用知道的是,以查并没有忘记他的课程内容。 「生命的道德只有一条。那就是向前。」而他要做的事情确实相反。 新的手臂时好时坏,到现在他还没能把它再次塞进斗篷。 「用起来有点不灵敏吧?你一定想知道为什么?」 涅希斯的目光滑落在那只手臂上面,笑了——他的笑容和脸部并不匹配,看上去颇为惊悚,「说不定这就是违反道德的代价。虽然你对回溯的规则解析的很漂亮,那些工人们的手艺也足够精准。可惜从底层规则上这种结构就不能长久。你硬把这种规则和物质血肉的法则结合在一起。即使能用也只是一时勉强而已。」 他又向以查打量了两眼,「何必这样呢?你似乎并不打算用它做什么大事情。要我看,你的时间和精力实属浪费。统统都是毫无必要的行为。」 「道德的代价和事情大小暂且不提。你对此有什么改进方法?」 「对毫无必要行为的改进方法吗?没有。这毫无裨益。感谢我们之间那个较为明智的头脑吧。我要介入的是更加重要的事情。」涅希斯轻笑。 以查挑了挑一边眉毛。「那么,你会和我一起面见齐努流斯?」 「齐努流斯。想要前往深渊之底的威加魔啊……」 涅希斯长吟了一声,似乎有些犹豫,「虽然和我们的意图相同,但是免了。」又瞥了一眼以查,「你刚才还不是这么想的。」他的语气中掺杂了一些责备,「我以为你会直接去尝试那条另外的通道。我正准备同你一起呢。」 他已经准备直面蓝勒温了?以查心想。这个问题涅希斯脸上的答案是「没有。」 所以他想指出这一点。 无处不在的嗡嗡的背景声停顿了。远处传来萧瑟而苍老的回响。齐努流斯发出了他的声音。 第一百四十二章 崭新的坏主意 「我们应该邀请他来。」齐努流斯说——他的态度恰到好处的由上至下,强力的在万魔之魔的黑暗领域中开拓出自己的存在。他不介意让任何生物在他面前惨死,而已经迈过了自己的惨死,这构成了一个恶魔王的底气,令大家心悦诚服,或者怒不敢言。 就是这样。威加魔王只讲这么一句,既不询问意见,也不附带理由,同样不说要邀请的「他」是谁。 不过涅希斯和以查完全明白。 「啊。看来除了你心血来潮想和他谈谈,他也心血来潮想和你谈谈。」全知之眼快速地瞥了一眼那个方向。「知识的远航啊。真不敢相信,我竟然让自己到早了,这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他用不确切的语气说着,回头冲着以查挤出一个笑容。「我先回避了。你来和齐努流斯交涉吧。不需要我,你不会遗漏什么的。我回去了。等你准备出发再来。」 他还真就这么走了。以查没有阻止涅希斯,注视他离去。 再一次,得到了还算不错的结果。在涅希斯的考验下了解世界是必要的,破解蓝勒温,无羽者,睿沐冈厄的谜团是重要的。不过了解涅希斯也同样重要。如果他真是一把可以拧动螺丝的扳手,他也得知道其中的尺寸和强度细节。 重要的是他是不是拧动螺丝的扳手。 不对这世界的最全知者怀有百分之百的信任似乎有点奇怪。不过,以查对此没有任何检讨之心。 全知之眼飘走的姿态十分优雅从容,差点成功掩盖了他要这么做的原因:他还过于羸弱,害怕受到威加魔王,或者恶魔女王的伤害。 金光暗到几乎看不见了。以查转头看向会议的方向。今天其实早就该结束了。 一道约有几尺厚,虫壳铺成的大道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黑暗里伸了出来,一端搭在他所在的石柱上,发出黯淡的光。 他迈步踩上那条凌空的道路,向下滑去。阴影擦过他的耳边。 很快,别西卜细碎的嗡嗡声从中浮现。 「噢!亲爱的!你竟然愿意来参加这次的会议!」她欢快地说,「你这么快就想我了?你想让大家怎么听你的教训呢?挂在挂钩上,还是吊起来?」 「你带来了什么崭新的坏主意,我亲爱的嗡?」她继续问。 大约过了十五秒,以查进入了几乎纯黑的区域。现在他能看到许多悬浮的红色小眼睛。它们在不远处围成一个扁平的圆柱,如同一圈椅子背后的各分配了几个小小的监视者。很可能事实如此。 红色的眼睛让出一个缺口。以查打起精神,上前把自己嵌进去。 黑暗贴合地包围着他。暗处的灵魂能量轻轻地撕扯着皮肤,像身上扒着一群吸血的小虫子。毫无疑问,他已经身处于其中的一个座位上。 参加这场会议已成定局,这偏离了他预定的计划,虽然不多。和齐努流斯的交流的机会变大了,但变得更麻烦了。 「亲爱的?」别西卜不屈不挠,「你怎么不说话嗡?你一直在旁听吗?有什么建议?」 没什么建议。 他没有准备任何官方发言。如果非要说什么的话,他会说—— 「他会建议大家都以自己舒服的姿势坐下。」齐努流斯的声音再度响起,「以查因特公爵一向如此宅心仁厚。」 这句话没有引起任何响应,仅仅是因为两位恶魔之王在此,没有谁敢在毫无命令的情况下发出声响而已。不过任何恶魔都知道,这是句非常典型的侮辱。 不过也是一个单独对话的契机…… 「如果他想要你们坐下,你们会坐下的嗡。」在以查开口之前,别西卜说。她的语气在一眨眼间就变得极其暴躁。黑暗中紧 接着传来十几声沉重的闷响,大部分是肉体碰撞在坚实物体上的声音,显然恶魔女王雷厉风行,正在让大家和椅子亲密接触。 并非所有恶魔都能轻易的将这个姿势当做休息,撞击声中不时混杂两声痛苦的呻吟。 以查举起那只原装的手,「我的魔王。事实上,我希望这里亮一点。」 「我从来没听过这种要求!」别西卜惊讶地说。但她很快嗡嗡笑了,「没问题。亲爱的。」 黑暗的浓度减半——或者更像是体积变少?影影绰绰中,许多由虫网,虫壳和破碎的翅膀组成的小山浮现了出来。以查所并不熟稔的那些军事将领的身体以千奇百怪的姿势各嵌在一座小山里,以某种角度而言,他们确实坐下了没错。 向下一瞥,他发现自己也正坐在一座虫山山顶的凹陷处。 另外唯一没有被埋入山中的是齐努流斯。他比其他恶魔约大五倍,威严地盘踞在一座山上——即使如此,他也比第一次见到时的体积要小的多。 不对。还有一头恶魔没有被埋在这古怪的座椅中。是奥瑞露。以查非常确定她的脖子不是被埋在了魔虫碎片中,而是齐齐地断掉了。她的脑袋被放置在距离齐努流斯最近的「座位」尖端。 她脸色惨白,没有眼睛的上半边脸上被刻上了两个血淋淋的圆圈,像两只蹩脚的眼睛直愣愣地冲着这边。 「对嗡。我给与奥瑞露公爵小小的惩罚。」别西卜觉察到了他的目光,慢悠悠地笑道,「不知道你满意不满意,我亲爱的?她毕竟是我的顾问,所以我暂时不想把她吃掉。如果你希望由我给她种下虫卵或者丢到血肉池里,我会满足你的要求的嗡。」 「不要!不要!!!请饶了我!!!!」 奥瑞露的脑袋嘶声尖叫。如果她有身体的话,会做出更大动作。数道幸灾乐祸的视线投射在她身上——头上。大家很清楚是怎么回事。没有身体或者多了两颗眼睛其实都无所谓。但万魔之魔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才是真正的遭殃了。「求情的机会」于别西卜而言,只是进一步折磨的机会,处决的开始。 无论其他恶魔是否求情,奥瑞露都会承受差不多的遭遇——区别只在于别西卜心情如何。 这件事再次偏离了预定的计划。 以查想了半秒。本来今天早就该结束了。 「恐怕奥瑞露公爵有更实用的用途。」然后他飞快地说,「我所认识的一位生命学家正准备开展一系列恶魔混种实验。目的获得在变化极其剧烈的环境下保持稳定的新物种。他正巧需要这样的一个标准头颅样本。」 大多数情况下,别西卜完全听不进去类似的说辞。但齐努流斯听到「新物种」三个字轻蔑地哼了一声,结果适得其反。 「变化……极其剧烈嗡?」 别西卜顿了一下,换上了娇滴滴,滑腻腻的音调,「那就是万象森林了。」她嗡嗡笑起来,「我的仆人们。」她让所有的声音一同共振,「实在是太完美了嗡!我亲爱的以查因特已经在为我们的未来做出精彩谋划了!谁还能不说我们是完美的伴侣?世界将会在我们的脚下!」 在座所有恶魔的目光向以查射来,其中包括奥瑞露又惊又疑的目光。这次以查谁的都没看。 「除了灵魂升华,我们似乎有更坏的选择了呢。齐努流斯。」笑声退去,别西卜的声音集中了,对威加魔王耀武扬威地总结。 第一百四十三章 早该结束 “狡诈的恶魔!我可没说过那些话。”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活计,塔粒粒奇将会发出这样的牢骚。但以查确定他一定会接受这个崭新,邪恶,专业对口的主意。不然那违背大生命师基本的原则。 不管怎样,奥瑞露的脑袋被以她能接受的状态保留了下来。过不了很长时间,这位利图魔公爵会合上眼睛,重新拥有手臂和大腿——想拥有几条都可以。她的脑袋是可以被其他试验品代替的,这件事恶魔女王则没必要知道。 这件事总算回到了符合预计的轨道上。但它的过程和以查想的不一样。 向回追朔,是因为他没有按照原先的意图在会场外等待。如果不是他不经意间提示了别西卜,奥瑞露应当没有被二度残害的可能。他原先打算在会议结束之后截住齐努流斯,更原先的准备是在会议结束之后截住别西卜——或者被她截住。 今天早该结束了。以查心想。 涅希斯说什么来着?他来早了。 这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轨道的变更是因为他被齐努流斯从远处邀请。别西卜只是允许了这个邀请。 她当然会允许。和奥瑞露因为他的不经意关注而被差点改变了命运一般,他的命运也被改变了。 因为齐努流斯的注视。注视会改变事实。他原本以为是别西卜迅速找到了他的位置,铺开了那条虫壳的路。 看来不是。 以查环视周围。现在又是别西卜的宣讲时间。嗡嗡声无处不在。军事将领们脸上显出复杂的表情——被压制的狂怒,烦躁,和恐惧。并无异常之处。齐努流斯闭着双目,雄踞最高的座位上,显得神秘莫测。 他已经知道度玛的反戈了吗?魂能交杂在影魔的阴影中。齐努流斯十分有可能第一时间知道。何况当时他们本就在他的域中。 还是域外? 灵魂的呜咽声。轻微的灵魂能量的振响夹杂在嗡嗡声之间。魂能渗入恶魔的生活之间。齐努流斯和度玛原先做好准备,在他和别西卜的仪式上,借助恶魔之王的伴侣契约打破桎梏的大熔融时刻,连通所有的恶魔,灵魂升华。 为此他们从希蒙迪干输送了大量魂能在仪式现场。巨量。度玛当时在监督输送。影魔被劝服撤回计划。所以那些魂能或许被收回了。即使没有完全收回,对现在而言也无所谓,想要让所有恶魔一夕之间干净利落地摆脱魂能的影响原本就不可能。 得慢慢来。可以慢慢来。 他原本是这么想的。 魂能的声音在耳朵中越来越响。灵魂的只言片语。被消耗时,它们会发出最后的回声。对陌生的存在来说,这些都约等于无意义的呓语。大家关心的是它们是否会跑出墓地,或者能否循环利用等等更实际的事情。 他盯着齐努流斯。仔细按照节奏倾听那些灵魂的回声。一边觉得有些天方夜谭。威加魔和解构提不一样,他们是极端的恶念堆积。一种颇为纯净的能量生物。即使他们要应用某些法则,也多半出于无意。 威加魔要前往深渊之底。前往未知。连涅希斯都感到好奇,无法察觉的未知。因此引发了苍白之洗。而现在蓝勒温也栖息在那里附近。威加魔王当然想要复仇,烧尽。他的怒火不需要理由,平铺直叙,和任何一头恶魔相同。但灵魂升华与他而言,自始至终是为了前往深渊的最深处。 齐努流斯不知道深渊的另一端是什么。如果就这么问他的话,会得到否定的答桉。以查盯着齐努流斯那张干枯的脸皮。魂能的振响组成了否定的答桉。 稍等。魂能的振响组成了否定的答桉? 齐努流斯抬了一下眼皮。 “那又会是什么动机?”以查心想。但这句话他说了出来。 说出去的话飘在了灵魂域中。 倏忽之间,黑暗和其他恶魔的身影从身边模湖了。以查用余光还能看到他们。但像是隔了一层不真实的厚重晶壁。嗡嗡声破裂成了细碎的声响。而灵魂能量的呼啸声聚积成真实的东西。 齐努流斯是这个域中的最真实。他的庞大身躯是这儿唯一清晰的事物。 他变得更加高大,更加苍白,更加衰败,更加丑陋。更加是他本来的面貌。 “动机?” 齐努流斯的声音从每个魂能振动的间隙发出,以查清楚听到。因为理解所以能够听到,和齐努流斯的直接沟通竟然遵循和振幅三百类似的法则,这个法则的外扩竟然这么简单吗? 还不能下这样的定论。 “我想问你的动机。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我应当已经阻止你进入我的领域。”齐努流斯发出呼啸般的风声,“我没有为难你,为何要强行入侵,对我访问?” 话说,,,..版。】 “分明是你的邀请。齐努流斯。你只想让我参加会议,而拒绝听我的发言?” “这个时候,我们应当共同倾听女王的发言。”威加魔王的话语中含着一丝怨毒。 以查停顿了一下。不是因为其他,而是欣喜。 倾听的规则。从振幅三百身上汲取的倾听规则。甚至不仅仅实现了目标的外扩而已。他心想。我把齐努流斯强行扯了进来。威加魔王被动地进入了自己的领域。 隔着厚重晶壁的黑暗微微波动。别西卜应该很快就会发现他们的意识已经不在会议当中。她虽然毫不在乎下属的意见,但不能没有意见。他们得快点返回。 这让他的欣喜澹了一点儿。 “你依然把魂能堆积于此。”以查加重声音说道,“如果不想让我们尊敬的魔王为这件事费心的话……告诉我,不要否认,你为何还要向往深渊之底?” “我为何要回答你……” 荒芜的风勐然剧烈,如同无尽的砂砾打在身上一般。魂能长出牙齿,撕咬皮肤。“奇怪。”以查大声笑道,“你不想回答我,不想面对我,却又将我恭恭敬敬的请来吗?” 沉默。 黑暗浮动。 “我感到……呼唤。”威加魔王的声音犹如风过空穴,“道路的呼唤。你应当做我的垫脚石,不应该挡在我的道路上。” “错误。”他说。好像迷惑不解一般。 “或许。还太早……”他说。 “威加魔原本来自深渊的另一边?迷途的孩子想家了,对吗?”以查大声道。 “错误! !”齐努流斯嘶声叫道。 空气摩擦了一下周围的空气,发出尖锐的撕裂声。 好像确实有什么撕裂了。 五秒后,以查发现自己再次坐在了虫子残肢组成的座位里。晶壁消失,恶魔军官们的脸再次浮现。他回到了会议上——刚刚的一切就好像走了一个大神似的。 以查抬眼看向对面的齐努流斯。他恢复了之前大小。面色阴沉。 还太早。 这是第一时间拨动他神经的话。 似乎所有的计划都不那么顺利。 “刚刚我说的对吗?我亲爱的嗡?”别西卜亲热地道。 “太对了。”以查慢慢地出了一口气,点头。 今天早该结束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异常 这会儿都是别西卜在说,以查继续听了一会儿万魔之魔对于全世界的侵略方案。以恶魔的标准来说,这些方案相当诚恳大方,甚至显得过于严密。 齐努流斯再次陷入了沉默,一直到谈论的目标跨过万象森林,聚集在终道之末,最终临近尾声总结时也依然。他甚至忘记在一个关键的口号时刻应声别西卜,呼斥其他恶魔军官。这让他的可怖形象受损——对一头大恶魔而言简直羞耻。 虽然难以确认,不过威加魔王的表现似乎也在说,他正同样陷入某种迷惑不解之中。 “明明是我主动出击。为什么适得其反?”他的表情似乎在这样说。 不管他把以查叫来是什么目的,他都还没能达到。相反,他被对方入侵了自己的领域,还泄露了有关自身的意图,甚至连最不愿意透露的出身秘密都没能保住。 威加魔的执念是归乡的执念。他们来自深渊的另一侧。连他们自己也没有任何记忆。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深渊。只剩下趋向的本能。齐努流斯在这本能上觉醒了更多意识——这点先暂且不论。 深渊另一侧。如果为真,这将是非常崭新,颠覆性的发现。如果他们处于风平浪静的时代,这样的发现多半会立刻引爆御衡者花园。 深渊的另一侧!它将引来无数前赴后继的研究者,或者被大家嗤之以鼻,群起而攻之。 现在以查对这一点大约有一半把握。涅希斯会告诉他,具有这样把握的生物,在世界上不会超过五个。 “你已经踏入了认知的新领域。”全知之眼会这么说的。那时他和齐努流斯的位置将会倒转。威加魔将会成为对深渊了解的最佳切入角度。那时将会由他来对威加魔王反复进行刻意而无法拒绝的邀请。以上的一切都将转化为新的知识。 不过,即使非常依依不舍,但这点也必须暂且不论。 真是可恶。 以查同时兴奋,烦躁,感到不适。他兴奋,但烦躁地意识到必须要将精神集中在不适上。 不能再忽视那些异常。那只新的手臂又在微微颤抖,他把另一边的爪子搭在上面。他记得涅希斯关于它的评论。涅希斯差不多是对的。尽管方式粗暴,它基本能达到他预设的功能。 不过,这只新手臂带来的异物感超乎预期。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这也是不对劲的一方面。 确实有什么不对劲。任何计划都不是总能如愿以偿,非常正常。但似乎从某一刻开始,涅希斯,齐努流斯,以及他自己,对即将发生之事的预测和最终结果都接二连三的偏离了一个小小的角度。 或许这只是幻觉。 按照他通常的做法,现在应当做出假说,慢慢分析。问题是这其中的证据太虚无缥缈了。 这将是一个极其难以证明的假说。 关于这件事,他认为现在立刻赶回去寻找涅希斯非常合理。 “嗡?你就要这样走了吗?不许走。” 随即,别西卜的一只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对他悄声说。 “你们可以滚了。”数不清的红眼睛不怀好意地闪烁。她用暴躁数百倍的语气对剩下的恶魔说道。被别西卜用这种语气驱赶过的恶魔会在三秒内消失,不然的话,他们会在三十秒内消失——后面这种消失是他们不想承受的。 几乎所有的恶魔军官在瞬间就消失了——他们曾经发出过自己的声音吗?真可爱。“你。等一下。”以查向齐努流斯叫道,“灵魂能量——” 淤积在齐努流斯本域的魂能还需要解决。他没忘记这一条。度玛看来没能完全掐断灵魂升华的通路。已经输入到这里的魂能还足以引起轩然大波。好在他已经发现——这也是齐努流斯脸上另一枚新鲜的耻辱烙印。 威加魔王最好合作。最好今天这少见的耻辱一下子就打垮了这位傲慢的古物。很有可能。 齐努流斯的气息向这边流动了一下,然后被掐断。 黑暗勐然加倍,再加倍。把威加魔王挡在外面,风声也很快停了。齐努流斯已经离远了。很难说是否出于他自己的意愿——被别西卜顺利赶走了。 “别兹尔雅。” 以查转过头,他知道转过头也只能看到纯粹的黑暗,只是为了表明自己确实在和她说话。“我得告诉你——” “灵魂能量?在齐努流斯的领域里吗?”别西卜拍动几百万只小翅膀,“那个不值一提嗡,我亲爱的。我已经顺手解决了。” 以查感到那只全新手臂上的鳞片统统炸了起来,“你已经——” “喔。你啊你。我们别说这个了嗡。亲爱的。今天的工作结束了。”别西卜说。 …… …… …… 直到第二天早晨,以查依然认为当时返回去再次找寻涅希斯是个正确的决定。只是当时没能执行而已。可怕的失误。但愿这只是个失误。 当他返回第五阶的时候,已经找不到涅希斯了。 他回到书房。发现振幅三百也不见了。 “你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按我们卡路的习惯来说——”维里·肖带着坏笑,不合时宜的指出细枝末节,以查弹了下它的笔头,询问结构体的去向。 “我怎么知道。”羽毛笔切了一声,“它又不会跑丢。也许过一会儿就回来了。干嘛大惊小怪?” 以查反身出门。 对。振幅三百不会迷路。它知道这个地方的绝对坐标。它知道所有经过之处,它已知之所的绝对坐标。所以它绝对不可能跑丢。 除非…… 以查绕圈向外排查,最终在相距约四百里的另一座浮岛上找到了振幅三百。这是给塔粒粒奇新实验室预留的位置。 结构体靠在墙边,眼睛中的红光疯狂的闪烁。 “您……您来了! ”听到以查落在他身边,振幅三百虚弱地说——它并不会喘气,但显得气喘吁吁,震动不止,“我迷路了! 天呐! !” “别慌。”以查把它捞在肩膀上。安抚没起作用,结构体依然惊慌失措,“对不起!对不起……我一定耽误工作了。但是。天呐! !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 “坐标出了问题! ”它尖叫,几乎形成了尖叫的和弦,“坐标出了问题! !” 第一百四十五章 投掷羽毛 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况下,振幅三百还是尖叫了一路。这件事确实值得一个结构体尖叫,甚至崩溃都有可能——欣慰的是还没有这样的迹象。法则生物的生命建立在一系列法则上,他们对世界的认知也是如此。坐标是其中一个重要的法则。这让它的世界观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还好只是位置上的打击。对于声波结构体来说,如果声音的基本原则也被改变,那就真的糟了。就像告诉死灵他们本应是活着的一般。 目前来看,这样的事还未发生。但未来呢? 以查无暇多想,带着振幅三百疾速返回。他们扑进书房的门。结构体一下就钻进了书架的一个空当处,缩成一个球。它不喊了,但继续在发抖。 这被维里·肖看在眼里。羽毛笔立起身子,疑惑地看着他们,又跳下来看着书架里那个颤抖的球。显然,它也有点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喂。发生什么事了?」它问。 以查没说话,坐到桌前。 羽毛笔很快又跳到他手上,戳着他的手背,「那个小家伙怎么了?」小家伙当然是指体积比它大五十倍的振幅三百。 「你呢?感觉怎样?」以查没有回答,反问,同时飞快地翻起那面镜子,向度玛发送一条消息。 维里·肖大惑不解。「感觉什么?」 以查把镜子正面向上,放在一边,瞥着里面翻腾的迷雾——影魔没有给与任何反应,看来再过几分钟也不会。 他抬眼盯着维里·肖,「我说你身体感觉怎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羽毛笔一头雾水,小小的眉头扭在一起,狂眨眼睛。 「你什么意思?」它有点迟疑,这个三连肯定句也没能让它显出平常的自信。「维里·肖感觉良好。很好。非常好。」它停了一会儿,语气里疑问大于得意。「你没事吧?我是得到了一位恶魔的关怀吗?」 以查把维里·肖拿起来,凑近端详了一会儿,又晃了晃。羽毛笔没有变成别的东西。这是当然。 「喂。喂喂喂!别摇了!我的脑浆都要被摇匀了!」它还要继续表达着一根羽毛笔绝对无法接收的感受。「你要干什——」 以查用食指和拇指捏出个爆响,门应声而开,维里·肖的叫声迅速在空中拉成一条变低的声波,很快听不见了。 投掷一根羽毛笔并不困难,只需要些技巧——把路径上的空气抽干。以查看着门外,确定维里·肖起码已经被丢出了一整阶的距离才把门关闭。 然后他坐下等待着。 那只新装上的手放在桌上,微微弹动——不是他主动让它这样做的。他暂时还不想管。 有很多东西可以等待。等待涅希斯返回,振幅三百的心情平息下来、度玛的回复、还有另外两件重要的事情。 以查看着关闭的大门。门背后两边阴刻的六条凹槽聚起十头蛇的图案。他用真实视野穿过它们。 还看不到太多。大门可以穿透,因为它是他亲手打造,他完全了解它的质地和结构。同样书架上的书都为他显示内容,远处扎入岩石的植物根系一览无余。 这些目前还没有用处。他把视野收敛起来。 重点是坐标的偏差。他知道刚刚振幅三百迷路的地方和这里的矢量距离。如果在各处差值均等的话,可以计算出改变后的坐标系。 他隐隐能察觉到改变后的坐标系。所以这处居所和之前的坐标偏差了四百里? 还是这一阶,或者整个唯星奇面? 或者整个世界。以查的余光瞥着振幅三百。一会儿它会告诉他的——如果它能从这份挫折中振作,重拾沟通能力的话。另外,涅希斯的真实视野肯定能看到更多。他应该早 就察觉到了变化,或许正在采取行动,只是不知道何时归来。 如果真是整个世界…… 他发现自己不会太惊讶。 「嘭。」门开了。但是侧边的门。清新的味道充斥了整个房间。 仙灵黎芙皱着眉头,裙摆擦着地毯,飘到桌前。 「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她冷声问道。 「你应当没有迷过路吧。」以查摇摇手。仙灵的香气太浓厚了,让他不适。 「迷路?我丢失了那头哈比女妖的追踪感应。」 「我以为你已经放弃追捕她了呢。」 「这是两回事。」黎芙把两只细细的手臂抱在胸前,「执法官从不会丢失目标的追踪。」 以查支着脑袋,看着自己的新手——它还在轻颤。仙灵是能量生物。但他猜测她们的追踪是基于位置的法则。这个猜测似乎可以这么被证实了。差点忘了不能叫振幅三百记下来。 「什么时候?」他问。他自认为这件事和自己关系不大。但可以先从黎芙这里得到一些细节…… 「十五根竹节之前。也就是昨天深夜。那时你到哪儿去了?」黎芙冷冷问。 这真是荒谬。以查瞟了她一眼,仙灵一脸认真表情,就好像她真觉得自己对这件事负有什么责任似的。 问题是,他似乎也不能说没有。 「我在某个专业场合,里面不包括希琪丝。这件事不会影响我们原先的计划,还是明日出发。」以查想了一秒,「那时还发生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黎芙肯定地说。 「异常现象。异常声音?其他异常感觉?都没有?」 「都没有。」 以查看着她。仙灵绝没说假话。不过现在他很怀疑,假话的反面不一定是真实。有些事情她感觉不到,也看不见。 他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坐下。」 黎芙仍然板着脸,但坐下了。 「回忆十五根竹节之前的时间。能做到?」以查问。 「笑话。」 仙灵不说笑话,这几乎是「当然能」的意思。 「回忆。别想别的。」以查举起那只新的手,点了点桌面。 黎芙面无表情。但她确实按照指令做了。 以查控制手指在距离仙灵头部不远的地方,画出一个圆圈。圆圈很快被淡粉色的柔润之雾填满。这是黎芙的回忆。十五根竹节之前的回忆。 「我在休——」 「维持。」以查说。 黎芙没说话了。然后圆圈中猛然一清。以查从中看到窗台外的景色——正是从侧面房间的窗台向外看去。视角是一个圆锥形。其中的一切都是他所熟悉的第五阶景象。 以查仔细观察。 所有事物几乎都经过他的手,他的眼。他本就是这里的创造者之一,不可能出问题。 确实没有任何异常。 他又看了一会儿,直到黎芙的香气中开始夹杂着苦涩的味道,画面也变得模糊起来。 他让圆圈隐去。 门响了。声音很微小,像是由根羽毛笔在敲似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他去更好的地方了 维里·肖再次证明了自己的与众不同。作为一名法则生物,它却可以不依赖绝对坐标辨识位置。真是了不起的自我凝视。如果它不是气势汹汹地扭着毛茸茸的小身子走进来,差点摔倒在地毯的绒毛之间的话,以查几乎要以为它是个人了。 维里·肖的顺利返回是个不错的消息,但还不够不错。它对恶魔发了一会儿无用的脾气,然后对有用的问题统统交了白卷。 「我腰酸背痛。怎么啦?卡路总会有这里那里不舒服。这种事情你不会懂的!」羽毛笔气鼓鼓地挥舞笔尖,一边把一摞结晶板踢到一边,躺在一个丝绒软垫上。「我累了。要休息了!今天工伤请假!」虽然它既不累也不需要休息。 真正需要休息的是黎芙。经过刚才的记忆提取,她的精力严重受损,带着困倦而茫然的神情看了他们一会儿,好像一时忘记了来到这里的初始目的。追踪目标的丢失对仙灵而言确实算件烦心事,但这并不足以改变目前的计划。 就像这只有问题的手——以查看了一眼有问题的那只新手。它的问题他从设计之始就知道。但它能完成任务。 一项重要的任务。这两天确实发生了一些风波,但还没能让他放弃它。 镜子发出阴森的回声。以查目光向下,看到度玛的两道红眼睛终于出现在了里面。 「什么事?」影魔带着一点少见的急迫口气说道。 以查完全可以想象度玛所面临的危机。齐努流斯再如何宽容大度,军事会议散会之后也肯定要找他的麻烦。 果然不出所料,影魔正在裂隙之间穿梭,躲避威加魔王的制裁。他心不在焉,匆匆忙忙,目光一直滑向别处,一心想要应付了事。以查略过绕弯子的环节,直接与他和盘托出。终于成功引起了对方注意。 「那你可得小心了。」度玛阴沉的笑了一声。这句话超出了以查的预料,「我?」 「你说的偏差我自然有感觉,而且不止是坐标而已。挺麻烦的……」影魔发出一连串的嘶嘶声,在笑,不过没有任何笑意,「是啊。挺麻烦。」这句话更像评价他自己的状态,不过下一秒,他就回到了话题: 「我还挺确定。这都是因为你。说不定这些偏差都是你所引发的。」 「确定?所以你只是猜测?」 「阴暗的猜测。我很确定。只是没有证据罢了。」度玛说。 这次轮到以查笑了。如果这不是胡言乱语,什么还是? 「你可以笑。毕竟在上次的交锋中是你赢了。现在仓皇逃命的是我。我还得和你在这装朋作友,进行愚蠢的隔空谈话……」 影魔低沉的嗓音中夹杂着呼呼的风声,「以查因特。我就这么认为。如果你想要什么狗屎证据。那没什么好抱歉的,我没有。」 「不谈证据,来谈谈想象力吧。你觉得我怎么做,才能施加这么大的影响?」 以查把镜子拨近一点,随意用余光扫了一眼周围。黎芙以一个娇弱的动作支着脑袋,维里·肖在丝绒软垫上支起上半身。振幅三百还没从书架里出来,从一本书嵴后露出半个黑眼睛。 他们都安静地看着他。镜子里也安静了一会儿。房间里一时只有微弱的滋滋声和带着回音的风声。 真是有点奇怪。 「我不知道。我自己做不到。而且我认为齐努流斯——甚至我们的魔王陛下都未必能够做到。」小小的安静过后,度玛重新开口: 「但我觉得你是这偏差的源头。以查因特。世界级的危险只有世界级的变化才能引发。谁想要改变世界呢?齐努流斯曾经想要改变,但被你阻止了。他对这世界的干涉正在回落。我们的恶魔女王野心勃勃,但过于坦荡大方……算了,我现在这个 样子,怎么敢对伟大的陛下多做评论?」 他笑了一声,声音既低哑,又难听,「在我看来,真正在改变世界的。只有你。既然只有你在试图改变。那么也只有你会导致问题。」 度玛的眼睛勐地眯成了两条细细的红线。贴近镜子。然后又不自然的勐地拉远——好像有什么外力在强迫他这样做。以查敲了敲镜子的表面,情况没有改善。影魔的面孔越来越远,就这样隐没在镜子里无穷无尽的深厚浓雾中了。 以查立刻再次试图建立联络。 浓雾翻腾,但度玛始终没有再次出现。他就这么带着自己的离谱言论滚蛋了。 「你知道吗?我觉得他说的还真有那么点道理……」停了几秒,维里·肖有点幸灾乐祸地开口。 「道理?」黎芙冷冷地哼了一声,「哪里?」 他们还都看着他,话也不是向对方说的,而是向他传达态度。 以查放下镜子。感觉那只新手臂的异物感强的令他难以忍受。 「我建议你们出门走走。」他把另一只手按在桌子上,一股气流把黎芙托了起来,另一股气流则把维里·肖卷起。他们被双双吹到门边,羽毛笔胡乱插在仙灵的领口。「搞什么?不会吧,又来……」维里·肖话还没说完,就和黎芙一同被送了出去。 门凶狠地关上,上了锁。以查抓过一张结晶板。在上面重重地刻了几笔。抬起头,看见振幅三百已经完全舒展开了,怯生生地扶着书架站着,两只大眼睛望着他。 「舒服点了?」以查问。他没用心,这也根本不算是关怀。就像「他去一个更好的地方了」传达的是完全相反的意思一样。 「你生气了……」振幅三百停顿了好几秒,像在凝聚勇气,「你做的没错,这根本不是你的责任……」 「没有不生气的恶魔。和事情的对错无关。」以查说。他盯着两摞结晶板的缝隙中露出的光滑桌面——它完好无损,真是个奇迹。如果他是「暴」字头的恶魔,此刻早就攥起拳头,把桌子锤进地底了。 问题不在于他是什么字头,问题是他的那只手很难攥成拳头。以及,他并不想锤桌子——上面的东西很宝贵。 「你担心他说的是对的。」振幅三百忧心忡忡地道。以查扬起一边眉毛。音波结构体也绝对可以出去走走。看得出,它已经战胜了世界观颠覆的阴霾。真是滑稽。原因竟是它对他的忧心超过了它对自己的忧心。 他没有这么做。怒火很快平息了。如果度玛是对的,他不介意在他的小小逃亡结束后,再次请教他。 他们有的是时间恶语相向,或者互为良师益友。 这算个模湖的计划吗?以查没这么想。但不知为何,他对这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不持乐观态度。偏移带来的不安在持续累积。这种不安甚至并非情绪,而是客观事实的累积。 直到最后,他也没能再次联系上度玛。 一个礼拜后,他终于确定,影魔度玛·哀纳克,「去一个更好的地方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我和他们的眼睛 以查没能亲眼见到影魔最终消散的过程。但在他的下意识中,度玛从失去联系的那一刻似乎就开始在不为他者所知的阴暗角落慢慢死掉。 这种直觉和理性严重相悖——他从头到尾都认为齐努流斯从任何方面都不至于将影魔追杀致最糟糕的境地——但随着时间推移,度玛已经遇难的念头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强。 直到最后成为事实。 度玛·哀纳克的逝去带来了一个现实的问题,和混沌地狱链接的唯星之三由谁来管理呢? 不过那时他还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在这个时候他认为度玛的最***烦不过是齐努流斯。至于别西卜,本来就对小小影魔的来回横跳不甚在意。 他没有去想别的可能。本来没有什么别的可能。 后来他明白那些隐隐约约的念头是哪里来的了。他甚至理解当时自己的那股无法抑制的无名愤怒是哪里来的了——这种理解甚至显得多余。它们确实来自那些本不存在的可能。 那些可能确实是由他亲手创造的。 …… …… …… 天快要亮了,但「柑橘女士」罗思丽·基尼依然无法入睡。褥子又硬又薄,地板的冰凉如入无人之境,透过它大摇大摆地渗入骨头缝中,被子脏的看不出原色,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她不敢想象它们原本是什么东西,曾经接触过谁身体的哪个部分。 念袭使大睁着眼睛,把自己的身体尽可能缩的最小,减少和这些肮脏织物的接触面积。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天。也许过了几年。时间似乎在最近失去了意义。日期的分隔不再是星期一,几月几日,或者什么遥远的节日。她也不再有准确的时分观念。取而代之的是「战斗时间」「逃命时间」「收尸时间」「掩埋和哀悼时间」,最后这个时间很快被「净化时间」所取代了。而「进食时间」被压缩的非常非常短,从中能得到的乐趣也飞快地下滑,最终平稳停在所受折磨的四分之一左右。 罗思丽非常疲惫了。在连续几个「净化时间」中,她一直都没能插入「休息时间」,但依然心中期盼第二天尽快到来,好让她能投入在不顾一切的正义激情中。 明天他们就会前往凯克米拉。 她会有足够的机会释放她的激情。 相隔几个铺位的爱德鲁·飞快胡冒着酒气,发出震耳欲聋的鼾声,气味和声响都充满了整个临时兵营。这加重了念袭使的烦躁。她无法合眼,漫无目的地在一片灰黑的阴影中打量着。预警的魔法连线发出澹澹的微光,勾勒出附近几个铺位的轮廓——蒙着一层薄薄的单子,凹凸不平,完全静止,就像某类最近频繁出现的时间中她经常见到的东西…… 「东西」。是「东西」。「你最好这么认为。不然我担心你的精神会无法坚持到最后。」这是乌法乌法对她单独提出的建议。她后来认识到这不是关心,而是警告。 乌法乌法不在这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从某个时刻开始,「白磷」似乎在尽可能回避和他们一起行动。似乎就是在魔怪舞者奇娜·多萝多牺牲之前,还是更早? 他越来越神秘,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可怕,兜帽下缠着一层又一层布条——那些布条似乎也在逐渐变多。但他们现在根本不会考虑信任问题。这些事情又能算是什么呢? 他们当然只能信任乌法乌法。行动会中活着的人,死去的人,他们都相信他的目的是绝对正义的。 其他的任何事情,任何事情都不重要。前进就会有牺牲。 罗思丽听到背后不远处传来响动。来自七二一·五的铺位。 在这个摇摇欲坠,状似废墟的兵营中,奥数法师似乎是能 在混乱里保持条理的唯一人。他理应不在这样早的时间起来,但现在的时间她也根本不能确定。她应该转过头去询问。但不知为什么,不好的预感抓住了她的心。她捏紧被子的角,一动不动。 七二一·五重重地咳嗽了几声。难道他生病了吗? 「轨道公式结果错误。」她听见奥数法师低声说道,「出现了某种偏移。一大半的参考点都无效化了……」 过了一会儿。 「根据还使用的数据显示。恶魔的大撤离只是暂时现象。原因不明。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很快会以几十倍的数目卷土重来……」七二一呢喃道。 罗思丽的心沉了下去,但她还听着。 「我需要……」 他没有说下去。 「我估测……」 他又自己打断了。 「我无法……」 罗思丽揪着心。过了很久。 七二一·五的方向只是传来轻轻的叹气声。 我们明天会死。罗思丽紧紧的攥着拳头,心想。 我们明天都会死去。像修纳斯塔斯,本纳斥·先,奇娜·多萝多。也许会有希望,但我的双眼不可能再看得到了。 我的眼睛。她听着爱德鲁的鼾声,七二一轻微的抽气声心想。我和我战友的眼睛。它们会在明天沉没在黑暗里,融化在烈火中。所有人都一样。奇迹不会再发生。我们的能力早就到了极限,无法力挽狂澜。 我不会在出嫁邻国的前夕对着父母流下眼泪。七二一·五也不会再成长为冠绝一世的大法师,把奥数学会发扬光大。查席米库卡不会再继续阴阳怪气的破坏玩笑,打破气氛了。爱德鲁不可能再返回森林,向自己的孩子们吹嘘功绩。 这些事情都不可能再发生。她从来没有这么头脑清醒过。 明天他们就会前往凯克米拉。她会有足够的机会释放她的怒火。激情已经转变成了怒火。 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痛恨恶魔。 …… …… …… 时间就快要到了。如果考虑一点提前量的话,现在应该差不多是发出通知的时刻。另一方面,所有的样本已经打包完毕,随时可以开始输送。 涅塞还在等待着。他的确可以说服自己,等待的原因是让幽灵隼的蛋的孵化更圆满。但他没法欺骗自己。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等待哪一位宾客的拜访,这让他感到加倍羞耻。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 难道他真的不会再来了? 涅塞想着,然后等来了第一位不速之客。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光辉英雄 薇妮和新的地精站在他的身边。还有其他几个样本——涅塞始终觉得这个词不是那么恰当。「肉票」反而是更适合的词汇。这些具有特殊技能的受害者被挑选出来,来弥补加害者人手不足的问题。 都准备好了。从礼仪上来说,他也确实应该向以查先打招呼——何况他有那么简单的办法建立联系。 但只是应该,不是必须。重点正在于这不是必须。在这一点点犹豫空间中,恩莫帕尔从窗户飘了进来,把一块大石头「咚」地丢在地毯上。 光辉皇帝身着便服,身上发出的光线颇为柔和,不过还是大部分的样本还是一边惊呼着一边捂住眼睛,或者烫伤一样把脸扭向一边。他们没有做出太大动作,足以说明一样问题:恩莫帕尔并不比他们的现任绑匪可怕多少。 涅塞瞥了一眼那块岩石。「这是什么?」没有任何紧张的必要,他还没把真正的幽灵隼蛋拿出来。这间房间里能被光芒照到的任何表面上的事物都不会被恩莫帕尔威胁。 起码那种威胁不是他应该在意的程度。 「一块普通的石头。」恩莫帕尔落在高度约到他大腿一半的岩石旁边。他和它都正好擦着中心法阵的边缘,没有碰乱能源堆,也没有擦坏精细的晶粉图案。 这是个进退有据,有礼有节的开始,起码可以确保十分钟内没有谁会人头落地。光辉皇帝的语气中也没什么敌意。 不过涅塞没有多看那块石头一眼。根本不用进行任何仔细观察,也能知道那确实是一块普通的石灰石。 「不问为什么吗?」恩莫帕尔在法阵之间踱着步,靴根敲出空空的回声,每一声大小相同,每一步都正好踩在空隙间,看来他确实不想让事态升级——和他上次来临时留下的余音相悖。「我找回了我的继承人。」 他的态度似乎得到了解答。光辉皇帝的声音充满了暖洋洋的愉悦,整个人散发着愉悦的光芒,即使用手捂住了双眼,或者转过身去也能看到。「我追上了那个妄想夺走我孩子们的恶魔。然后让他付出了一点小小的代价。你也许会问,这和一块石头有什么关系呢?」他用咏唱般的语调轻快说着: 「在光辉的英雄故事里,英雄会斩下怪物的脑袋,并在重要的***上突然出现,将它甩在魔王的面前,震慑在场的所有人,令他们哑口无言。」 恩莫帕尔向着那块岩石姿态优雅地摊开一只手,「他没能留下完整的脑袋,但我不想错过这精彩的戏剧效果。原谅我找了个过于粗陋的替代品——总之,请把它想象成一颗又大又丑的恶魔脑袋好了。」 涅塞盯着那颗又大又丑的石灰石,没说话。 「你的意思是,你杀了马克奇塔?」薇妮皱着一边眉毛,开口。 「他有名字吗?看来我没必要记住了。」恩莫帕尔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他一见到我就止不住的呕吐。真是毫无风度。」 涅塞深深的,深深的抽了一口气。 「你随随便便杀了一头自由状态的憎美魔。在魔王的力量网庇护下。」他说,「我暂且不去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噢?你为什么不问?」 「你想怎么样?既然这件事对你来说这么简单,你现在该做的,应该是去清扫一下在维卡多零散剩下的恶魔了。虽然大部分的恶魔已经撤退,但只要寥寥几头恶魔,就足够把你剩下的子民大嚼殆尽。」 「是啊。我绝对应该履行自己的责任。」 恩莫帕尔神秘地微笑了一下,「但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更重要的事情。这句话就像奶油里的沙子,平时不易察觉,在口中融化的时候突然变得特别明显。涅塞听到薇妮嘲笑般地哼了一声,「还有什么更重要?」 「和那个问题答案一样。」 「哪个问题?」 「那个你没有问的问题。」 恩莫帕尔的目光在涅塞身上划来划去,「我对付恶魔的小伎俩被拿走了。让我没有足够的力量能将它们像一堆黑色的小毛球一样刮到一边。但现在一切都不是问题了。准确的说,即将不是问题。」 他的嘴角挂着和煦的笑容,「为了让你理解这件事,我想再与你分享一个可爱的小消息——我亲爱的没见过几面的朋友们,请保持镇定,听我说完。很快,侵略我们家园的恶魔将会卷土重来。他们气势汹汹,想要把我们吃干抹净。 但你知道会怎样吗?他们想来多少来多少。他们可以尽管张开血盆大口,但他们会胃口失调,难以下咽。这趟履行等着他们的只会是悲惨的失败。」他挥了挥手,「你知道吗?我甚至不想和你谈论这些。因为太过不值一提了。」 涅塞看着他,没说话。他在等他说「我是开玩笑的。」就像他们脸前这颗冒充恶魔脑袋的滑稽石灰石一样。 薇妮干脆直接笑了。样本中光辉教派的教徒呆呆地愣了一会儿,然后扑通扑通跪了下来。 但涅塞没等到那句话。过了几秒。他意识到恩莫帕尔确实是认真的。 「我想听听你口中的那「重要的事情」。」他说。 恩莫帕尔欣然一笑。 「我真的太开心了。」他说。双手握在一起,语气和表情都证明他所言非虚,「我们终于达成了共识。你看,多好?我相信在崭新的条件下,我们可以做出新的交换。说不定你愿意直接把那颗本来就属于维恩尼斯的珍宝还给我……」 「我愿意先听你说。」涅塞道。 「奇迹发生了。」是错觉吗?恩莫帕尔身上的光芒变得极其纯净,富有变化——它现在就在不停的变化着,他轻轻地挥舞着一只手臂,仿佛在念诵祷言: 「光明神第一次响应了凡人的召唤。在恶魔的侵略中,「杨」会站在我们这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不必担心。我的子民们。深不可测,无边无际的至高神将会帮助我们驱赶恶魔。」 涅塞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至光明神? 「怎么?」恩莫帕尔问道。 「你有三十秒时间挽回形象。」涅塞说,「三十秒时间。告诉我你在胡言乱语。或者直接来抢你想要的东西。比现在这样要好得多。」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恩莫帕尔眨了眨金光闪闪的眼睛。 第一百四十九章 招贤纳才 恩莫帕尔向他抛来一个东西。 涅塞接住,随手丢到一边。在丢过来之前就看清那依旧是一块普通的石灰石——半个手掌大小,削成了粗糙的箭头形状。“这回又是什么无聊的比喻?” “我用事实来证明。而非在这里耍什么口舌。”恩莫帕尔微笑——他是这里唯一微笑着的人,“假设我刚刚用一道光芒直接穿透了你的心脏,你自然清楚我是否具有我所声称的威能。” 涅塞没说话,主要是无言以对。薇妮走过去捡起那枚石箭头,面带嘲笑的表情掂了一下,“所以你用这颗箭头来代表这个过程?” “没想到你还挺聪明。” 恩莫帕尔澹澹地看了她一眼,“你比我的最初印象聪明。但可惜,像任何一个半精灵一样,完全无法静下心来思考。用你长满青苔的脑子好好想想,我真的要为了几秒钟的耀武扬威而让这样一位我所喜爱的勇士的裂心而死吗?” “你真是不放过每个招贤纳才的机会啊,皇帝。”这两个字是以一种非常刻薄的语气说出来的。 “那是自然。”恩莫帕尔微笑以对。 时间已接近深夜。外面天色沉郁,朦朦胧胧。接下来夜只会更黑——像执意变坏的心灵。房间内倒是被恩莫帕尔照的通明。 光辉皇帝像是明白没有人会再接话了,突兀地转过头望向窗外。几个光辉教派的教徒本来一直静止不动。这时候才有两张脸左右张望一下,缓缓抬起来,等恩莫帕尔完全转向外面,才看向他的背影——这应当出自光辉教派的教义: “不可直视‘杨’的存在。” 恩莫帕尔这样的一番表演竟然有人相信。简直太可笑了。涅塞瞥向那几个被强制叫来帮忙,自己送自己最后一程的样本——一个双手满是老茧的妇人,一个因为年龄原因,还勉强可称得上健壮的青年,身穿极其简单的亚麻衣服;一对满头枯干灰发,脸如树皮的老夫妇;还有三个身穿澹白长袍的小个子女子,头发完全隐藏在罩帽之下。 他觉得他们也可笑。 抬头的是青年和老妇人,不过即使如此,他们的样子也极其谨慎。剩下的教徒则要么把脸拧在一边,要么匍匐在地。对于这样的表演,真是不错的浮夸配合…… 空气中流动的能量。还有些其他的东西。让涅塞的想法停摆了。 光辉教徒们怯懦的姿态具有某种瘟疫般的感染性。只看了他们几秒钟,他就感觉之前的想法有所动摇。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把这种动摇加剧了。 恩莫帕尔仍然站在窗前,他身上的明度没有改变。但大量的光线射入了窗户。 太阳升起来了。 准确的说,太阳呼啸而来。另一方面,那简直不像太阳,太阳从来不会显出这样的形貌。 但如果那不是太阳,又会是什么呢?透过那扇古旧的,大的不必要的窗户,能看到一个巨大的,无比灿烂的球体像某种极其光辉的梦境,气势万钧地向他们袭来。它照亮了整个夜空。它到来的地方夜空退去。 涅塞听见身旁传来“咯咯”的响声。类似牙齿打颤,骨节碰撞的声音。这种声音正常人在正常状态不会发出。平日会引起他十成十的警觉。但他现在无暇顾及。他看那轮越来越近,无私地播撒着光芒的太阳,感觉上半截身子像头朝下栽在了一口流光溢彩的井里,下半截身子则如生了根般钉在地板上。 所以他的两截身子似乎越离越远,从腰中间要被斩断了。 但他现在无暇顾及。因为那个熊熊燃烧的,光芒万丈的巨大球体,甚至连挡在窗前的恩莫帕尔都不能阻止他这样做。那颗应约而来的宏伟天体。他非常非常再多观察,欣赏它一会儿。为什么不呢?毕竟它历尽千辛万苦才从外层界域来到这里,以至光明神的身份来面对这些几近于盲的物质注视。 至光明神。 如果那不是被称为“杨”的存在,又是什么? 眨眼间,那颗光亮的球体就来到了堡垒上空。不需要眨眼它会在下一刻把在场的一切吞没。恩莫帕尔什么时候转了过来,以那种胜券在握的神情看着他们?他的身体变成了透明的,所有的光芒畅通无阻,透了过来,怪不得之前没有发现。 光辉皇帝优雅的举起两手,像在为一首宏大的交响收尾。随着他的动作,向他们冲来,威严无限的太阳温柔的一弹,停在了他的身后窗外。 “如果你们实在需要证明。那我就给你们证明。”恩莫帕尔和煦地说。 这句话纯属多余。没有人在听他的讲话了。他给出的证明已经完全足够。涅塞的目光穿过他,和那些伟大的,璀璨的,纯洁的,令人感动的光线交汇。他根本不想要把视线移开。怎么会有人想把眼睛从这样美丽而宏伟的东西上移开呢? “彭!彭!” 几乎叠在一起的粗暴的两声。就像打破和谐的两声噪音一样。随着这两声不解风情的声响发,涅塞眼前一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那扇窗刚刚被暴力地关上了。 神光被阻挡在了窗户外面,一颗粗糙的石灰石箭头钉在插销上,把它扎紧。 涅塞看着那枚石灰石箭头。它花了一番功夫才在黑暗中再次浮现,看起来沉重而严肃。然后他感觉背上被薇妮重重拍了一下,“你发什么呆呢?” “我在看……”他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他整张脸灼痛。 “有什么好看的?”半精灵啐了一口。他转过头看着她,发现旁边刚刚抬起头的青年和老妇人变了模样——青年变得神采奕奕,丰神俊朗,老妇人脸上的皱纹也消失了——她脸色红润,头发乌黑,看起来简直比旁边的白袍女孩还要年轻。他们还望着之前的方向,眼睛里不断涌出金色的泪水。 “没关系的。没关系。你们做的很好。”恩莫帕尔轻声哄道。不知道是在向光辉教徒们说,还是在向涅塞说,“第一次接触。这样就很好了。你们表现的很好。今天这样就够了。” 他拍了拍手。窗缝里闪过光芒和阴影。至光明神似乎离开了。恩莫帕尔随即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听到光辉皇帝的柔声细语,亲临这样的神迹,所有的教徒终于伏向地面,开始低声抽泣。 任何人都听得出这是感动的泪水。 “欢迎你加入我的一边。”恩莫帕尔说——这次他百分之百是在向涅塞说,“勇士。我需要你。重要的是你需要我。我们的事业是正义的。我诚挚邀请你,和我一起开创光明的未来。” “过去的事情不再提,我们有话好说。”他又笑道。 第一百五十章 第二位不速之客 恩莫帕尔向前一步,身子前倾一个小角度,伸出手。他话语动听,姿态谦和,优美,无懈可击。涅塞能感觉到自己被光辉教徒们艳羡的目光包围。他们都在擦着金色的眼泪,眼圈下面发黑,脸色红润,形成一种奇异的对比。边上薇妮又在用靴子根磕着地面。她不耐烦,但也只有她不耐烦。 涅塞认真地跟光辉皇帝握了握手。这下引起的反应不小。 「真没想到,你同意加入我了?」 皇帝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意外——正好能让谈话的另一方感到被恰到好处的吹捧着。这种客套即使被发现也不会被反感。他当然完全想的到,而且胸有成竹。他就是这么想的。 「并没有。」涅塞抽回了手,摇摇头又点点头,「但你可以带走他们。」 恩莫帕尔不解地看着他,「他们?谁?」 这次的不解是真实的,因为他很快反应过来,目光在房间内那些教徒的身上飞快一划,「啊。你说他们。」 薇妮放松了似的大笑一声,抱着双臂走到一边去了,这次靴子跟反复敲地的声音没有再发出。涅塞注视着恩莫帕尔,没有移开目光: 「你可以带走这些光辉教派的教徒,从而让他们免于悲惨的命运。」 「我不明白了。你是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我?相信光明,还是不相信光明?」 「相信。我不得不信。」涅塞干脆地说,「既然你有这样的力量,绝对能把这些追随者照顾的不错。这很好。」 恩莫帕尔使劲眨了眨眼睛。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说,把你的追随者带走……」 「不。不不。」恩莫帕尔用力摇了摇头,有一瞬间他似乎想狂笑,但因为良好的家教而控制住了。「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到底想让***什么?」 年轻光辉教徒的脸立刻苍白了。老妇人的动作也僵住了。她看上去又重新变老了一点儿。 「我再说一遍,把你的追随者带走。」涅塞说。他带着一种「如果你听不懂,我就会重复到你听懂为止」的固执表情。 「为什么?」 「为什么不?」 「我让你见到了「杨」。这就是我所获得的特权吗?带几个小家伙离开?」 「这确实是个特权。而且你也应该这么做。」涅塞说。 恩莫帕尔打量了他一阵,然后转向那三个罩着澹白长裙的小个子姑娘。她们怯懦而期待地看着自己的皇帝。然后听见他笑嘻嘻地问:「他一直都是这样吗?还是今天才这样?」 「啊。不……我不知道……」其中一个小个子姑娘惊慌地说。 「请救救我们!」另一个小个子姑娘尖声说。 「乖。」 恩莫帕尔朝着她点头,向涅塞指了指,「你看看他。」三个教徒茫然的转脸过去,看了半天,一脸不解。 「我这么说不知道你们明白不明白。我的小耀斑们。」 恩莫帕尔温柔地看着她们,语气和蔼,「都是一样的,如果我今天救走了你们。他会马上去抓几个新人代替。总要有人会惨遭他的毒手。不是你们就是别人。小耀斑们,难道你们忍心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吗?你们忍心就这样舍弃别人的生命来拯救自己吗?我们可是信仰这世界上最光辉力量的人。你们会有这样阴暗的心情吗?」 「我相信你们没有。」他微微笑道。 三个小个子姑娘愣住了,面面相觑,欲言又止。她们脸上的光芒变得混乱了。 「您怎么能这样说呢?」那位老妇人听到现在,终于忍不住把脸埋在手掌里,泪水涟涟,「您是杨的化身,具有无与伦比的力量,您应当 打败这邪魔啊!」 「您可以不让任何人遭到他的毒手!」青年壮着胆子叫道。 「如果他拒不合作的话。我会的。我这不是正在谈吗?」恩莫帕尔漫不经心地扬了扬手。似乎有两道若有似无的黑气从他的指间发出,青年和老妇人应声而倒。 三个小个子姑娘看着倒地的两人,怔了一下,然后应激地抱在一团,从嗓子里发出压抑的尖叫。「乖。」恩莫帕尔说。三个姑娘立刻不叫了。 涅塞瞥着倒地的青年和老妇人。他们满脸青黑。昏过去了。或者死了。他得解决眼前的情况才能确定。十几分钟之内,他们的脸从饱经风霜,到红润饱满,再到面无人色。他们的脸色迅速走完了一生。 「你现在可以开始了。」他对恩莫帕尔说。 「我有时候真的听不懂你在讲什么。」光辉皇帝转过头。 「我说,如果你要打败我这邪魔的话。」涅塞说,「现在就可以开始了。我是不会为你工作的。来吧。我们没必要再谈。」 「好。」恩莫帕尔点头,「好。」 光芒大盛。窗户突然大开。那枚石箭头裂成两半。 三十秒后,光辉皇帝,这第一位不速之客,独自逃走了。 …… 「所以你真的相信他的话了?」 安静下来之后,取而代之的第二位不速之客朝着涅塞挤挤眼睛。 维里·肖。他的形象和涅塞上次见到时没有很大的分别,头发依然又黄又枯干,滑稽的长相依然没有向严肃发展的迹象,身上倒是干净了些。这家伙在房间里一边绕着圈慢慢踱着步,一边带着坏笑观察着周围——他的坏笑在看见薇妮的时候凝固了一下。 薇妮瞥他一眼,拎着青年和老妇人的尸体开门出去了。剩下的样品被击中在了角落一堆,神情恍忽。但涅塞暂时无心去考虑他们的事,他皱着眉头盯着人形的秘法学者。 「看什么看?」 秘法学者看半精灵走了,马上硬气起来。他两步滑到涅塞身边,撞了撞他的肩膀,「你真的相信他说的那些话?」 涅塞不想纠缠态度问题。但维里·肖催促不止。「恩莫帕尔让杨来到了我的面前。我看到了。当然相信。」他最终应答。 「那你还真是无可救药啊。」维里·肖揶揄,「你又不配合,又打不过他。还好了不起的维里·肖突然驾到,还不谢谢我?」 「本来想谢。」涅塞板着脸,目光一直没有移开。他有很多问题想问。维里·肖为什么突然返回夜鸦堡?杨是否存在的谜团也值得一问。维里·肖本身的状况也的确奇异——这点他倒不是很想弄明白。 而且,秘法学者是从以查那里来的。他一定知道一些非常重要的消息。 第一百五十一章 技高一筹 “想谢就谢呗!” 维里·肖一脸得意洋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在下一秒跳到了那一堆样本面前,他像检查绵羊一样轮流掀开每个人的头发,又把他们的耳朵揪起看来看去。两个白衣教徒恐惧地向里面挤着,躲避着秘法学者的手。另一个像是反应过来了,激烈地反抗着,一顿乱抓。维里·肖向后一跳,埋怨:“我只是帮你们看看身体状况嘛!” 光辉教徒们结成紧紧的一团,拼命把自己向墙角压缩。维里·肖摇了摇两只手,“好了。不愿意就不了呗。”转过头来笑嘻嘻地看着涅塞,“好啦。看来他们都好得很。精神充沛,长势喜人。你现在要做什么?” 即使是明确知道对方原形和人类相差甚远的现在,涅塞仍在他身上看不出什么非人类的端倪。这就好像还没来得及答题就被剧透了正确答桉。但自己试图推演时,中间的步骤无论如何连接不上。以查给出的解释他还没能彻底理解。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维里·肖对悲惨情景没心没肺的变态反应现在看来实属正常。因为这家伙本就是一位冷硬条款构成的法则生物。但在人类中也有一部分人具有类似的态度。 比如说现在的自己。涅塞心想。 如果是以前的他,现在应该要被羞耻心淹没了。他看着丑陋的,耀武扬威的,自欺欺人的,离经叛道,身穿一身极其古怪衣服的秘法学者心想。他惹人反感。这样的一个人做到他所做不到的事,在一票人面前援救了他。维里·肖做到他所做不到的事,在一票人面前,援救了他。把这句话分成三段,其中的每一段都应该让他感觉到羞耻才对。 但涅塞发现自己没什么羞耻的感觉。他面对那位老妇人和青年提前了的悲惨命运也没什么感觉。他们总有一死,他们果然被恩莫帕尔所杀害。损失的数量没有超出备用的数量,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他只是这么想着,看着薇妮把他们扛出去。就像在喝下苦水的前一刻突然丧失了所有味蕾。他的神经出奇的沉静,心中缺乏波澜。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在一把没有装饰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喔?你干嘛装模做样?”维里·肖在对面蹲下,两只手放在膝盖上,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只没洗干净的大螃蟹,“不想说话?给个面子嘛。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就在这一瞬间,涅塞决定把维里·肖的身体和能力特质暂且放在一边,“找我做什么?” “我听说了虚空污染的事情。我想你一定和它脱不了干系吧?”秘法学者笑嘻嘻地说。 “某种程度上是的。”某种程度上是的。如果没有他。虚空污染确实不会发生,甚至恶魔入侵都有可能不会发生。但涅塞发觉自己内心依然缺乏反应。即使去刻意回忆那些受害者的悲惨死状也是一样。“所以你是专程来谴责我?还是带来了什么解决的办法?” “都不是。我是那种人吗?” 维里·肖绽开大大的笑容,“我是来采访你的。正好这两天的时机也适合我出来走走,顺便采采风。” 涅塞看着秘法学者的笑脸——对方从不知道哪里变出一个薄薄的结晶板,一屁股坐在地上,似乎真的打算在这莫名其妙的场合,莫名其妙的时机就地开始一场采访。这家伙从头到脚都像是一场滑稽演出,小丑满地乱跑的那种。奇怪的是,这种荒诞的发展也没能激起任何心灵波动,他一点都不想笑。 “那就开始吧。前提条件:禁止任何采访者和被采访者之间的武力冲突和人身攻击。尤其禁止不经提醒就照着脸打。” 维里·肖抓住每个能表现多动的机会,扫了一眼结晶板,然后把它垫在下巴下面,歪头看着涅塞,“第一个问题。面临自己能力和困境的巨大差距。希望和现实的鸿沟。还有这么巨大的,完全由你自己造成的道德困境压力感觉如何?” “如果你不想继续帮忙,就走开吧。”涅塞站起身。“谢谢你的及时搭救。” “哎!别嘛!谁说我不帮忙了!”秘法学者飞快地把结晶板收了起来,嚷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难搞!我还以为你只对囚犯这样呢!我明白了!你就是因为这种臭脾气才不和那个金光闪闪的光辉大人物合作的!” “没错。” “别敷衍我啊!真让我好奇。能问问为什么吗?”维里·肖一步凑过来,“照这么说,你已经相信恩莫帕尔的说法了。干嘛不全听他的呢?人家的建议完全没问题呀?难道你只挑恶魔的话听?”他促狭地挤着眼,“那你可真够变态的。” “没错。” 涅塞检查法阵的完整度,收拾残局。法阵没有被破坏核心。残缺的线条可以轻易补上。明天时机就会成熟。到那时候一切就会结束——反正对他来说是的。他很清楚。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用星位作为基础来指导施法了,要参加等级考试的话,恐怕难以拔得再次头筹。但只要开始做,记忆就从指尖顺畅地流淌出来。 “你真是……”维里·肖谴责地看着他。抓了抓脑袋。 “好吧!看来我是找不回你当时把我抓走的便宜了。”他沮丧地说,“你算是歪打正着了。” “或许吧。” “嗨呀。我告诉你吧。”维里·肖抱起双臂,摇摇头,“杨是以查因特随手变出来的。他确实不值得依赖。你真神奇。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就能选对正确的一方呢?难道你也是我书里的重要角色之一么?” 他开始摸下巴,若有所思。涅塞停住了。转过头看着他。 “杨是他变出来的。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啊。他创造了杨。”维里·肖说,“不过也有点古怪。按以查因特说的,他应该不值一提,没有今天见到的这么大威能才对啊。不管了。还好我技高一筹。哈——哈。” 哈——哈。 涅塞的心中回荡着这个词。他感到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是情绪的障壁。愤怒,哀伤,羞愧,痛苦,想放声狞笑,放声大喊的感觉统统涌了出来,瞬间扫荡了整个心灵。 “既然如此,是他叫你来看着杨的?”他听见自己说。 “没啊。我不都跟你说了嘛。我是自己跑来的。他都忙死了。哪里有空管那么多。啧啧。” 情绪突然又全部不见了。涅塞低头看了看手心中的晶粉。他现在应该填补法阵。就这样。 “是啊。没错。”他把晶粉填补在最后一个缺口上,面无表情地说。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不能忘记的三件事 「要把明天变成昨天,需要两天时间。那如果要把昨天变成明天呢?」 ——《唯星奇面周报第五十五期·益智问答板面》 主编:维里·肖 …… …… …… 维里·肖暂时安静了一会儿。主要还是暂时没人接他的话。要说起来的话,他可以说个三天三夜不停。他在房间里转悠了一会儿,又挤过来打量着法阵的中心。 「真是教科书般的执行啊!」他把脸贴近,发出哼哼叽叽的声音,最终直起身子拍手盛赞,「哇!」 秘法学者找到了话题,亲热地去拍涅塞的背,并对对方直接打掉了他的手完全不以为意,「了不起!连十五类丝屡的倒角都和图上一模一样。你真是把什么都记在脑子里啊!话说这儿没有参考吧——」他扬起头装模做样地看来看去。 事实也确实如此,法阵在房间的中间,八条线顺着地板通向四个角和四条边,其他没有任何其他承载文字或图像的东西,现在属于样本们的角落里摞着一大片深浅不一的粗糙皮革垫,还有些毯子。 另一侧是空荡荡的几张长桌,边上物品架的最下方是盛着清水的桶,中层是一些常见材料。复杂的药剂和各种工具都在最上方难以够到的地方。 这种摆设显然经过一种朴实的考虑。「简直就像从卷轴上直接拓下来的一样!」维里·肖继续对着涅塞唠叨:「本来以为你只是位不错的机会主义者。没想到基本功也这么扎实!我又对你刮目相看了!」 薇妮进来拿了两样东西,止住了维里·肖虚情假意的发言。 「其他房间也没有受损。还是可以随时开始。」她简短地报告了一声,便又出去了。 涅塞点点头,再次坐了下来,看着角落里的光辉教徒们。恩莫帕尔这次来袭的意图算是彻底失败。他什么也没破坏,什么也没带走。 不过维里·肖也没对「杨」造成什么损伤。涅塞不知道他的具体动作,只看到光芒夺目,温暖如春的至光明神突然从光辉皇帝的背后消失了,恩莫帕尔一下子面色大变,不顾一切地仓皇离去——从他丧失的优雅程度可以确定他所受到的加持大大减弱了。 最后,夜空重新君临忠诚于它的土地。这是个具有文艺气息的结尾。但实际的场景其实有点尴尬。 「你做了什么?」他那时问,而维里·肖的回答则是:「我让他走开。他就走开了呗!我让他滚到宇宙的另一头去了。你想不想知道我怎么办到的?你想不想听?」 那时他的回答是不想听。 他看向维里·肖。秘法学者正好找到了新话题,已经顺势开启:「话说,那个半精灵牢头也是要用的样本吗?我怎么感觉怪怪的……你的心可真狠啊!」 「这个我们之后再谈。」涅塞道。他之后也不想谈。「现在我想听你详细讲解,你具体是怎么将杨驱赶走的。」 「噢!乐意之至!」维里·肖快活起来,哈哈大笑。 他花了几分钟来讲。涅塞提了几个问题,秘法学者也灵活应对——对于他知道的答桉添油加醋,对于不知道的答桉声情并茂。 涅塞花了两倍的时间把他叙述中的干扰描写和全是瞎编故事的「灵性小课堂」剔除。 又过了一会儿,他明白了。 现在明白的还不算晚。他把两只手交叠在腹部,感觉胃拧了起来。 他永生也不会忘记的是两件事情。一件以查给他维来德的皮囊,另一件是能量视野的开启。这两件事情于他的人生是颠覆性的转折。他看到了原本一辈子都不可能看到的东西,了解了维度之外的另外维度。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第三件。 不知道是否该庆幸,这件事情没有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的参与…… 「你怎么又不说话?我讲明白了吗?嗨呀。算了。不清楚的你都去问以查因特吧!反正都是他告诉我的。他还说我有什么自我凝视!听不大明白。」 维里·肖搓着双手,突然又进行了一波补充: 「反正「杨」是用这样的办法创造的。当然可以用这样的办法操纵。反正只要知道了就简单的很,就是没谁知道。你也得幸亏我突然来了,还不快偷着乐?」他斜眼看着他。 涅塞停顿了。若说他之前还对维里·肖所提出的夸张理论有任何质疑,现在所有的疑问都烟消云散了。以查因特当然是对的。他没意识到他潜意识里依然如此认为。 他又停了几秒。然后打消杂念,像维里·肖所说的那样思考,然后闭上眼睛,把注意力集中。 集中。他听得到维里·肖的低声咕哝。还有角落里轻微的呜咽声。 他睁开眼睛。看着维里·肖。 身穿古怪服装,邋里邋遢的秘法学者不在他原来的地方。向下看,地上一支澹黄色的短毛羽毛笔在蹦来蹦去,不住发出细声细气的尖叫: 「干嘛呀!怎么回事啊!谁在捣乱?我怎么又变小了!」 涅塞勐地站起身来。 「薇妮!」 他叫——完全忘记了之前约定的暗号和联络方式,只是用嗓子干声叫道,「薇妮! !」 门彭地开了。半精灵出现在他脸前,左右看了看,然后皱着眉盯着他。 「莫名其妙。」她说。 「喂! 有没有人管管! 坏女人! 你踩到我了! !」羽毛笔无助地挣扎着,「喂!无光者小子!她霸凌我! 快叫她挪开啊! !」 薇妮挪开靴子。把它捡了起来,拎到眼前。 「一只会说话的羽毛笔。声音很耳熟。」她冷澹地说。 「谁是羽毛笔?我是了不起的维里——」维里·肖被朝着涅塞丢了过去。涅塞盯着手中的它,又看向薇妮。 「没事吗?」她说,「新实验?」 「是的。」涅塞回答。他无意识地捏紧了羽毛笔,让它再次尖叫起来。「很成功。」 薇妮打量了他一会。「看来这里完全不需要我。」 她准备离开。涅塞把她叫住。「我们现在就开始吧。」他停了停,「传送样本。」 「噢?」她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你终于准备好了?」 「是的。」他说。 已经没什么好可以等待的了。他想。 第一百五十三章 暂时的安定 时间:石化幽灵隼的蛋将要孵化的瞬间。 地点:环境能量浓厚的点阵中心。 星位:小包围三叠十字。 所需材料:疯猫的脚,鸽子皮炼油,硬核葡萄酿的苹果酒,山茶提取物,五大元素之四的粉末,五大元素剩下那种的晶石。九种壳类动物去壳。公泥浆水母的心。 法阵:八向阵。五短三长。所有丝缕需倒角十七分之一寸,头部需隐没在空间分隔物之间。 咒语:以古波契语的三种时期分类的招呼开始。七韵后以“腐烂的士兵”结束。 …… 以上这些都不是样本传送所需要用的。样本传送所需要用的已经全部包含在以查所教授的巨灵心歌里了。 不过传送是第一件事。涅塞没打算在这件事上花多少时间。他实际上默认这件事已经成功。 虽然几经波折,但这几日恶魔暂时停止了活动,令他能够加快收集速度,完成数量和种类要求。各种各样的囚徒填满了全面改造过的夜鸦堡。这座小有名气的精锐术士学院已经成为了一座货真价实的生物监狱。 真不知道是它之前,还是之后的样子更可怕些。 另一方面,和他预想的不同,随着抓来的样本越多,管理和控制反而变得越来越简单。迫于凌威的人和心思转变极快,自告奋勇管束同类的人组成了临时的帮手团。他们对于夜鸦堡的整体安定功不可没。 安定。确实是安定。恶魔大军还未再次出现,只留冒着火星的魔火堆和大片焦土证明他们来过的痕迹。他们甚至连坟茔也留下的不多,因为大部分受害者没有被留下尸体或者任何亲近的人来帮忙安葬尸体……所以那就是没有。另外,不可否认的是,连希歼行动会确实在慢慢收复失地。甚至已经在逐渐逼近魔火最为旺盛的凯克米拉——在夜鸦堡被移作他用的现在,那里应当是恶魔下次降临的界门。 他亲眼看到连希歼行动会的几位成员出手净化被恶魔已经占领的场所。 用更不可控制的虚空净化。一方面他意识到他们那孤注一掷的决心。但另一方面,他感觉这只是饮鸩止渴,必然会贻害无穷。但那又怎样?现在那可怕的后果不是还完全没有发生吗? 在机缘巧合,和各方面的努力下,这几天维卡多流落在外的王庭表示,死亡和失踪的数目已经下降到平均一天不足三十起。 如果这不是暂时的安定,又是什么呢? 薇妮走进来。向他点点头。 “这里不需要你了。你随时可以离开。这次是真的。”他对薇妮说道。 看。很简单。没什么克服不了的,就这么说。他抓来了其他精灵,可以代替她。不管他之前说过什么,不管出尔反尔显得多可笑,这次是最终决定。他就是想放这个满手鲜血,暴戾无礼的赏金猎人走,想放这个无家可归,故土被毁,只能独自承受伤痛的流浪者继续流浪。不是因为正义的愤怒或者良心的拷问,而是因为他有这个特权。 他行使特权,没什么不好意思。在薇妮走之后他可能会后悔现在所说的话,就像很多以前他脱口而出的话一样。或许一分钟之后他就会后悔。但那要一分钟之后才发生,不是么? 薇妮歪过头,尖利地剜了他一眼。把一个卷轴抛在他手里。赏金猎人今天的装束和昨天几乎没有分别——她的衣服只有功能差别,相同功能的服装外表看来近乎一样,只在领口内侧由数字标记区分——这一点他非常清楚。 看来今天对她来说依然是普通的一天。和昨天没什么分别。涅塞看着赏金猎人。心想。她并没有扭头就走,只是一边活动手腕,一边磕了磕靴子,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说:“折腾这么长时间,就这样?” “就这样。”涅塞说。 薇妮把骨节捏的作响。正常来说,他应该在两秒之前挨了一拳或者一脚飞踢了。但这次没有。薇妮走上前,在他怀里摸了摸,他站定不动,感受赏金猎人皮手套尖端嵌着的金属片隔着衣服刮过皮肤。 她抽出手来,两只指尖夹着那根澹黄色的羽毛笔,把它拎了起来。维里·肖试图用不存在的四肢拳打脚踢,自然毫无作用,“放开我!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一点都没想偷看,也没想偷听啊!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你们心里那些歪歪扭扭的小想法呀!领口标号什么的!” “我们只做专业的,严肃的报道。”他突然一本正经地说。 “有道理。别让他偷看了。” 涅塞感觉自己笑了一下。有一丝困惑一闪而逝,难道他刚才不小心向维里·肖吐露了那个小细节吗?不过他很快把它放在脑后,“差点忘了,你把它带走吧。”他对薇妮说,“嫌烦的话,随便放在外面什么地方都行。他绝对能保护自己安全。绝对能找到回家的路。” “我不担心。”薇妮面无表情地说。 “别呀!我担心!”维里·肖又急起来,“外面都是虚空污染!你忘了吗,我们还没谈谈虚空污染呢!” “采访就算了。”涅塞说。摇了摇手。想让羽毛笔就这样被带出去。但薇妮拎着它,一动没动。 “这次不是采访。” 维里·肖摇晃着身子试图贴近,换成了神神秘秘的口气,“我真的有解决虚空污染的办法。来嘛。我们谈谈。” 他这次的话竟然不是招摇撞骗,反而整个笔闪烁着点点诚信的火花。涅塞用那种崭新的视野看得见——他花了一会儿适应这种感觉,然后放下手,“讲。” “你找以查因特来。跟他说事态紧急。他能解决。”维里·肖压低声音说,“你求求他。让他帮你嘛!他不会置之不理的——” “走。”他说。他的语气一定很不好听,脸色一定很不好看。因为薇妮看了他一眼,就把还没来得及说完话的维里·肖按进了口袋。 她转过身,向后走了两步,然后停了一下。涅塞在那种新的视野里,看到她的背影变成了灰色。他还没能完全理解。 薇妮挟着维里·肖走了。涅塞打开手中的卷轴。把它抛向空中,哼唱起那首巨灵心歌。 第一百五十四章 花粉 卷轴放出了储存的能量。它把所有的房间连通。再从每个房间顶部放出能量流,钳在每只样本头上。想象房顶上伸出自动套索——同时包含刑具和刽子手的双重功能。同时让受害者想要向左挣扎或者向右挣扎,但一个都做不到。非常的高效,有力,划算,非常的简洁,非常地…… “黑索科拉蔓巴拉莫索,洪皮尔走失的孩子们。”巨灵心歌该唱到这一句了。于是涅塞逐字逐句地在心中默念。他坐在那张没有装饰的椅子上,它的一条腿有点跛,但他坐的前所未有的稳。夜鸦堡的墙壁没有变成透明的。他清楚的知道。但依旧可以透过它们看到里面样本的所有动向。就好像它确实是透明的一般。 即将传送的样本们在房间里挣扎,如同被使劲摇晃的水晶保险箱里的一大票金银珠宝。 “没有演奏会在头盖骨上开始。没有帽子会不在戴着的时候爆炸。” 样本们像被强迫参加通灵会——或者像被雷噼中,只是没那么湖——这样更容易理解。他们颤抖了一会儿然后不动了。装着类人生物的房间里,帮手们已经被遣散回去,其中三个小个子光辉教徒像是三只串好的白蘑孤,那位老人在她们身后那列侧面一点。他们像几片处于不同季节的叶子一样摇晃着——而这棵树突然遭受瘟疫枯死。他们的衣着和被抓那天时一模一样。 很难说是好是坏,但这种情形不会保持多久。 套索把所有的受害者慢慢地向上提,令鸭子变成吊鸭,鹅变成吊鹅。先是外层多余的物质——包括衣物和多余装饰,伴随污垢和灰尘簌簌被抖落,他们的身体被拉着上升,逐渐失去了厚实的感觉,变成半透明的凝胶状。 很快,一具具身体似乎真的变成了凝胶。一旦完成这种转变,就很难再用“他们”来称呼它们。它们的边缘逐渐失形,向下滴落,碰到地面的在一瞬间崩落磕散成一小坨灰尘。 “星星一边散开一边飞行。牙齿一边散开一边飞行。” 剩下的精华将是被传送的部分。多余的部分被剥除,剩下的部分很难在推测出原始的形状,看上去很像一支支不停在空中旋转,被急速甩干的刺胞动物。那些刺胞动物的尖顶碰到了天花板,激动地窜动起来,砰砰啪啪地向上戳着,如同需要空气的动物在水里挣扎,而水面上结着厚厚的一层冰。 它们不断地戳着压在自己头顶的冰层。没错。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些“刺胞动物”需要空气。“从月亮背面来的你,应该回到月亮背面去。” 随着这句心歌的歌词像管风琴的音符一样流动,它们忽获成功。刺胞动物们穿过了天花板。向上的速度一下子跃升至之前的几百倍。简直像被突然发射。 它们确实被发射了。几百条暗澹的小型彗星仿佛一个越升越高的礼花,顺着能量流的引导凌空而去。相交在同一个隐蔽的空间裂口,然后从那里消失。 最后一句歌词被念出,几十个房间内留下一层厚厚的灰尘。空中飘落卷轴的几片灰尽,落在涅塞腿上。他把它们拍掉,但没有低下眼睛。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错落的地板上一团一团的灰尽。夜鸦堡的临时囚牢们现在不像水晶保险箱了,而像混了脏东西的冰。 内心和外界的声响暂时都停止了。 他只吟唱这一首歌。 结束了。 结束了。结束了。他看着那些灰尽,心想。有点不能呼吸,但他的身体其实也完全不需要呼吸。非常有必要习惯一下不能呼吸的状况。 八向阵在脚下闪着幽幽的蓝光。要过一会儿才会轮到它派上用场。涅塞站起身来,椅子这次被他带倒了,但他没有去扶,走到一面墙边,把幽灵隼的蛋从中掏了出来。上面那根蓝色的血管已经分成了两条。各自搏动着。一边的尖端已经长出了荧光的角。 开始。开始。开始。 涅塞把那颗蛋稳稳地摆在法阵中心。眼睛刺痛,精力过度消耗的原因。 现在还远不到该他疲惫的时候。他把一个拳头放在眼皮上,试了一会儿,关闭以查间接又无意,但确实传授给了他的“真实视野”。 …… …… …… 黎芙飘向唯星之五的档桉区。因为那种仙灵特有的移动方式,她速度不快,但其实她的心情颇为急迫。远远她看见一座歪歪扭扭的筒状高塔,直伸向天上,似乎是由某种巨型长方体搭成,靠近了看,那是几百个,甚至上千个打大四脚柜摞在一起,每个都超过她身高五倍。 黎芙一边打量,一边从高塔的上方的圆形开口钻入。中间圈出的区域飞舞着大量的灰白色团块。它们拽着长长的尾巴,没有规律的来回穿梭。像花粉。急匆匆寻找花芯的花粉。 这个想法让她恶心不止。仙灵忍着不适的感觉绕过它们向下降,在其中搜寻着。目所能及的地方没有看到其他活物。 所以她很可能又扑了个空。 好吧。反正这也是最后一次。这座古怪的四脚柜高塔竟然还在边缘上有些凹进去的通道结构,看来它并不像外表一般粗陋。如果她有足够的耐心的话,她应该把这些通道也翻个底朝天。一颗“花粉”带着呜咽的风声堪堪从她脸前擦过,令她打定主意不这么做。 她决定只找到这片圆形区域的最下方,然后直接一走了之。 底部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其他东西。所以她现在可以直接走了。都见鬼去吧。我有的是事情要做。黎芙愤怒地心想。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哔波声。 哔波声很快靠近了。“仙灵女士。”一颗圆圆的脑袋从一扇柜子后面探出。“啊。是您。我听到了你的香味。” 振幅三百眨着两只黑色的大眼睛,抽身出来。它把两只手背后,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抱歉。我刚刚忙着呢。这两天有大量的整理工作……怎么了?” “我倒想知道怎么了。”黎芙抱起双臂,盯着它被一颗“花粉”差点绊倒,然后小心翼翼地上前,和她保持一个非常非常礼貌的距离。 这个小家伙的确可怜,兢兢业业,任劳任怨,还要代替承受她的怒火,但她目前只能找到它。“以查因特闭门不出,对呼叫也没反应。我们两天前就应该出发了。维里·肖都跑了。甚至连恶魔军队都开拔了!”她哼了一声,“你们说话到底算不算数?” “啊……” 振幅三百低下头看着地面,犹豫了一会儿。“算数。”它抬起头,“他真的是那么打算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最近的参赛者 “但是。”黎芙板着脸。 “但是。”振幅三百细声细气地接道,“前所未有的大偏移发生了。现在的计划想要达到原来的效果,需要大量的重新计算。而且还不止这样。”它停了一下,隐约想起维里·肖曾经告诉过自己,跟其他家伙说话的时候,最好用重复来表示一件事的重要,而非升高音调。 “而且还不止这样。”于是它再一次说。 重复似乎奏效了。黎芙的神色缓和了些,“哪样?” “以查因特公爵现在要把自己也算进去。算进去。”音波结构体回答,采用了纠正过的称呼。仙灵这次脸上的表情不是质问了。而是出现了一点点的不协调。 她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振幅三百想。所以是不是不用重复了?这个问题把它自己也搞湖涂了。它看见黎芙抖一抖裙子要走,听见她清晰的心声“原来又是愚蠢的纸面工作,早知道这样我为什么不直接硬闯呢?”连忙把她拉住。 “不可以去打扰他。”它说。这一点它倒是挺清楚,“会出现危险。危险。” “我不怕什么危险。”仙灵优雅的冷笑,扑动花瓣向上飞去。过了十分之一个竹节,振幅三百赶到她旁边,和她同步运动,急切道:“他会危险。” “他更不可能怕了。”黎芙生硬地说。 “世界可能会完蛋的。”振幅三百用上了引用语气。因为这句话是引用维里·肖的:“不管他要待多久,别打搅他,不然世界可能会完蛋的。你我都会完蛋。感觉怎么样?熘了熘了。我回老家逛逛。” “我不在乎。你呢?”黎芙瞥了它一眼。实话说,这让振幅三百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这个问题它完全没想过,也不知道该怎么想。音波结构体默默跟在仙灵身后飞行了一会儿,仙灵的速度并不难跟随。它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和她共鸣。 “嗯……如果你一定要去——” 它在圆形塔楼的顶部出口停住了,为难道,“我得留在这继续整理传送过来的样本数据。” 黎芙在空中停下了。“好啊。我自己去。” 那她为什么停下呢?振幅三百来不及细想,正好,它有话要说:“如果你能成功见到他——” “世界又没有完蛋的话。嗯哼。” “世界又没有完蛋的话。”前面这句是引用语气,后面这句不是,振幅三百确定自己在这件事上没犯错,“麻烦您告诉以查因特公爵,有主物质位面的一大波输入等待归档。” “我一点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尊敬的女士,这没有任何影响!您只需要模彷我的发音就可以了。”振幅三百急切地想要再重复一遍。被对方冷冷地挥动枝条打回,“我知道了。走了。” 后面这句是再见的意思——仙灵果然做出了相应的行动,她摆动腰肢,很快不见了。前面那句话则不能确定。她会帮忙传递它的声音吗?振幅三百想了想,一道样本数据流擦过它面前,提醒它应该回去工作了。 于是它回去工作了。工作时应该专心。虽然但是。振幅三百忍不住在思考黎芙刚刚的问题,结论是有点在乎。它惊异于自己竟然能思考这么庞大的问题,手上差点犯下致命失误:把“哺乳纲翼手目动物”放在“犬科”下面。 平复了心情之后,它转而思考以查因特公爵所在做的那些计算。有关世界变迁的计算。会很困难吗? 它第一次在工作时想这么多。 …… …… 这种计算根本不可能达成。以查慢慢地翻着面前一大摞散乱的结晶板,把它们从左边翻到右边。这些是他这两天所写下数目的十六分之一,另外十六分之五在一边的壁炉里正慢慢融化。参考资料堆成了小山,把他埋在其中,壁架则被取的半空。他已经尽可能把相关的内容都拿到了身边,依旧还没有发现其中哪本具有足够的启发性。 从一开始就进展的异常艰难。度玛的发言虽然不完全正确,但提供了崭新而令他恼火的思路。要改变世界的变量不止涅希斯,蓝勒温和无羽者。还有他自己——如果只是这样还不至于这么难。 问题是不止他们。度玛那阴暗的视野有他的狭窄之处。他说话的方式也绝非想让对方理解的那一种。所以他会说,只有你了——只有你应该为这糟糕的现况负责。 像恶魔会毫不讲理地谴责和诅咒对方一般,恶魔也会毫不讲理地无视对方的谴责和诅咒。以查当然没有一点想要负责的意思。 但重点不在这儿。 重点恰恰是有太多的变量需要为此负责。在以前他将涅希斯和蓝勒温的斗争看做一场回合数过多的角斗。胜者获得洗脑所有观众的资格。现在突然发现这原来是一场益智问答——座中的选手或许会多达几十,每一位都有可能举手答对,拿走奖品。而观众——如果观众的脑袋还没被这么多的心灵感染爱好者弄成摇过了的烂南瓜的话,他们也早因为理念的严重交错而相互折损的所剩无几了。 即使把观众置之不理——实际上,现在他就是这样做的——单独去考虑那些上场的选手也已经足够困难。“从未有谁成功进行过这样的考量。”这是涅希斯所告诉他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总要设下谜题,才让大家获得知识吗?”全知之眼紧接着问。 “因为玩弄笨蛋很有趣?” “一方面。”涅希斯说,“另一方面,是因为防止眼睛看见不该看的东西。不然它们可能会瞎掉。” “你怕我会瞎?” “我是怕自己会瞎。”涅希斯这么说。 这段对话不算严肃。因为涅希斯始终显得兴致勃勃,完全不像害怕的样子。这反而让以查更加确定全知之眼也不知道这件事的全貌。因此他才好奇。 谁都不知道选手席的完整名单。以及将会补充人员的数目…… 话说回来。最近的一位可能会跻身选手席的选手存在确实也是由度玛启发的。在这之前以查没有想到它的存在,而他敢打赌,度玛在说出那番“只有你,只有你”的诅咒时也绝没有想到——作为这个灵感的启发者,这种情况略显讽刺。但不管怎么说,这位最近的参赛者是一位几乎完全已知的选手。可以从它开始。 它就是“杨”。 几百页的计算还是算出了一样东西。那个被临时像个泥娃娃一样捏造出来,随手放走的小小的,无力的“杨”,将成为改变世界的变量中的一个。 以查瞥向手中那片结晶的最下面的那行结论。这也是几百页中一个聊胜于无的分支结果: “‘杨’会吞噬影魔、裂隙猎手、地狱公爵度玛·哀纳克,获得其声称的两面性。从而发生激变。其力量得到质变提升,并为光辉领域赋予失量。”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两颗牙齿 “也就是说,这位小杨同志将要正式加入我们了。”涅希斯若有所思地说,从倾斜的吊灯上落下一条长长的胳膊,翻动着桌上的结晶板。他呆在那差不多有一小时了。 以查没抬眼皮,没有做多评论。这是他所接触过的全知之眼最安分的一段时间。他们现在面临同样的问题,需要互相帮助。 目前来说进行的不错。还算合作愉快。没谁来打扰他们——也许是因为他在外面设置了一圈免打扰防护的缘故——要敲响这间书房的门需要足够的脑筋和偏执。能敲响它的家伙就应该加入这项工程中。涅希斯无疑是其中一个。 他和涅希斯已进行过很多次信息共享。互相都违背了些自己的原则。这些信息加起来没超过四五百字,但挺有效,补充了很多一时难以查找的知识细节。 如果只从事情的数量上看,积极的事情远比糟糕的事情要多。但糟糕的事情又明显比这些积极的事情要大。 比如说那只不听话的手。 “杨的情况最简单,而且对我们来说基本完全透明。我们几乎掌握了他的所有特质。” 以查在桌子上轻轻磕了磕那片结晶,把正面满当当的字全部磕到背面去。异物感日益严重,他打算在这只手发挥了作用后就把它捐给塔粒粒奇,或者扔到垃圾桶。“对他的估计模湖度最低。三个月内他的运动轨迹和相交变量模型差不多有百分之九十的准确性。” “哇哦。你现在说话真像个奥数法师。”涅希斯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你呢?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要告诉我了?” “没听到吗?我正在对你的身份进行和事实不符的歪曲。也就是说——” “你只剩废话要讲了。” “我只是认为,现在应该是我们用言语互相攻击的时间。”涅希斯怪声怪气地道,“在瓶颈期,这种模式对于灵感的迸发或许有意想不到的帮助。为什么不试试看呢?” 果然是废话。以查心想。对杨的测算结果里没有出现任何会导致世界坐标偏移,或者类似现象的内容。 可以下初步判断:杨的活动对大偏移没有影响。所以去阻止它的任何活动意义都不会太大。 涅希斯用金晃晃的目光瞧着他的脸。 “找他必然没用。还不如找你。”全知之眼慢悠悠地道,“你创造的他。一名选手在桌边坐下,同时带了另一位选手加入。那么谁造成的影响更大不言而喻。你造成的影响要大的多了。甚至可能惊动了上面的家伙。” 以查抬头盯着他。 “关于我自己的计算全在这儿。如果你没看过的话。”他指了指书桌边角的一堆板子,没有移开视线,“上面的家伙。谁?” “更高的逻辑。当眼前的规则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我们就去探究更高的维度。”涅希斯让那些结晶板浮在空中,哗啦啦地快速翻过,然后消失不见,然后又“彭”地一声,一下子整整齐齐地墩在以查面前。 “空间扭曲戏法。”以查平静地把那摞东西推到一边。“真高兴你现在有足够的能力完成这种小把戏了。” “也就到此为止了。” 全知之眼半真半假地咳嗽了几下,“让我们会回到刚才的话题。表面上看,你只是有点横行霸道,蛮不讲理而已。你自己要加入我们的游戏,还要带小杨同志加入。但如果我们以更高的维度来看,就会发现你要做的其实是欺行霸市——” “刚才的话题是言语攻击?” “不用谢。我要说,你所做的事情不止是增加了两个选手。你增加的是两个席位。或许不止两个。你和你的女王说了什么?或许你不会时刻注意自己的所有言论。但结果就是,连她的座位也快要被你布置好了。” “这件事很难完全归功于我。”以查耸耸肩,“说别的吧。” “我,并非记得所有事情。” 涅希斯发出一连串怪笑。“在蓝勒温处于上风的时候,我的视野受到严重限制,头脑不似巅峰时清醒。何况现在的我刚被唤醒,柔弱不堪,还被他们虎视眈眈,只能在你这里散散步—— 但我可以很清楚的告诉你,不论我,蓝勒温和睿沐冈厄对世界的推拉进程如何,这件事基本始终在我们三个之间。准确的说,只在我们两个之间。毕竟零点永远都是零点。” 以查专注听着,没有插话。 这也是一件积极的事情。在这特殊的情况下,涅希斯不再以谜题的方式谈论他和他的古老伙伴。不用完成挑战就能达成了解。这大大缩短了时间。也大大提高了风险。 变瞎的风险。不过现在谁在乎这些呢? “但现在,你增加了两个席位——”涅希斯继续道,“或者可以这么说:你让那些席位的存在为某些家伙所知了。” “会如何?” “在一排牙齿中插入两颗牙齿会如何?” “不适合的类比。牙齿本来就长在牙床上。我没有插入任何东西。” “真是这样吗?”涅希斯发出一连串笑声,“我没有观察到。也就是世界上的绝大部分眼睛都不曾观察到。两三个新牙齿引发了三百公里的坐标偏移,你觉得你是发现了它们,还是发明了它们?” 三百公里。当然,这件事他向全知之眼分享过。他们都知道,据此也进行了讨论和计算。然而此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遗漏了点什么。 一个小小的,小小的倏忽。 导致他找错了方向…… 壁炉的火焰熄灭了。在他们转头去看的时候,那上面已经爬上了湿漉漉的碧绿水珠。空气中泛起一阵清香。 紧接着,烟道里传来一阵摩擦声。先是一片花瓣的尖部探了出来,然后黎芙“噗通”坐在了融化的一大团结晶和灰尽堆上。 仙灵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声,动作僵硬地弹起来,没发现自己裙摆后面还粘着大团脏污。她冲向以查,似乎立刻就想说什么。但吊灯上伸下一颗仿佛流动着金色浓浆的头颅,朝她露出恐怖的笑容,令她一时哽住。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涅希斯把脑袋在她面前晃来晃去,“他没空,你可以走了。” “不是我要来。是那个小家伙让我带消息的。”黎芙咬牙说道。 “这一点我也能从这里看出来。小花花。”涅希斯粗鲁地指了指她的脸,“而且我也能看出,你只是把这件事当做借口。你从哪儿来?哈。我只是随便这么一问。”他根本不给仙灵任何回答的时机,“你当然是从第一世界来的。所以请回第一世界去。” 仙灵沉默了,身体微微颤抖。 “不。事实上,她来的正是时候。” 以查从桌后翻了出来,把一把扶手椅滑到怔住了的黎芙面前。“请坐。还能在配合一次吗?我有个新的假设需要确定。” 涅希斯似乎瞬间就明白了,滋滋笑着收回了头颅。 将近三百公里的偏差。当然。以查等待着黎芙做出决定,心想。所以那天在她的梦境中或许并不是什么也没有。只是它们不在预想中的地方而已。 他有预感将会在那里看到什么。 第一百五十七章 命丧谁口 很快,以查验证了他的想法。在大偏移发生那晚的仙灵记忆还没有消退,只是变得有些模湖。 这段记忆的原点还是侧面房间的窗台,画面像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墙壁和地板都像刚从海底捞出来,肆意的膨胀着。以查探头向外,一瞬间只见到圆锥形的视野中心一片野蛮生长的景象——各色植物完全连在了一起,房屋的尖顶淹没在其中。 不过这些还算不上干扰。无论那里面有什么他感兴趣的东西,现在它们都将在三百里之外。 估算出来是在…… 这里。 他让自己的意识飞快地滑行,靠近视野圆锥边缘的那个点。在这里这里如同一片烤玻璃的海洋,色彩尖锐,态度暧昧的乱流像装进了破的漏斗,一边旋转一边泼洒。想要刻意分辨乱流中的事物会相当困难。但根本不用担心,他完全没有犯错的机会。 因为他只能成功。这个梦境将会在二次提取后彻底淹没在仙灵香喷喷的小脑瓜里,再也找不到踪迹。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他现在已经看见了它。 一只白色的小熊。白色的熊长着两只白色的小翅膀,毛茸茸地从漏斗中间穿出,擦过天际。它散发着皮毛的光环。如同一只皮毛的天使逃逸濒临一只崩塌的小行星。它还带走了一部分引力,因为有一串彩色的碎片跟在它的身后,像一串脚印。 以查紧紧地盯着它。 那确实是一只白色的小熊。从它映入眼帘的第一刻起他就深信不疑。白颜色的熊是存在的,有些小熊当然也是有翅膀的,可以飞的——这不比长着两个头的狗或者以脚指甲为食的虫子更奇怪。 绝对不比。它翘着直径几英寸的圆球小尾巴穿过天际,钻入神秘的黑暗中。都不能使他怀疑这件事。它身上带着一股纯洁的力量源,但也无法削弱它的身份。 何况它还表现了另一种说服力——小熊扭过头,用充满无辜的熊眼睛和他对视,慢慢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因此以查回答的非常确定。当他离开梦境,跟黎芙了结了之前谈妥的补偿,面对涅希斯懒洋洋的询问时他回答的非常确定。 “你没看到它做什么可疑的动作。”吊灯上的全知之眼说。这不是个疑问句。 “完全没有。”以查说。他不怎么用解释。涅希斯自然都能读到,相当方便。“坐标偏移不是它造成的。”这是小熊用眼睛告诉他的话,就像他用脸色告诉涅希斯所有的话一样,两步都是百分百如实转述。 “不是它主观上故意造成的。” 涅希斯点了点头,补充,“它到来的时机和大偏移的时间相符。不能否认。白色的熊是我们的一员。”他干脆利落地说。 “你们的一员。” “咱们的一员。这是怎么回事?一但接受了牙床的设定,就会发现身旁越来越多的牙齿长了出来。” 涅希斯滋滋发笑了一会儿,然后看着以查,“奇怪。有件事我没在你脸上看到。” “哪件?” “它当时做了什么。如果这只可爱的小白熊不是大偏移的罪魁祸首。那它来这里干嘛?” “和你看到的一样。虽然很难解释,但它什么也没做。”以查说。他这个时候这么说。因为这是这个时候的他认为正确的事情。同样是百分百如实转述。 要到五个小时后他才能意识到这其中蕴含的谬误。但他当时所说也是事实——或许这正是涅希斯没提醒的原因。 白色的熊“当时”确实什么也没做。 在五个小时后,繁杂的计算告一段落,以查再次拾起之前计划的时候他才有所感觉。 那只不听话的手变得服服帖帖,健康平静,好像成了他自己长出来的一样。 …… …… …… “你们的生活被谁掌控?你们的未来将去向何方?你们的小命会丧于谁之口?你们死相如何?你们将被作为食物吞掉,还是会被用来剔牙? 还是你是牙缝中的那个? 请与家人,朋友,邻居,不重要的点头之交分享这一期由以查因特亲自锐评为‘基本上胡说八道’的《唯星周报》,它会带你们认识这些宇宙巨口上的牙齿们: ‘零点’睿沐冈厄——要这个世界完蛋的蛀牙。 ‘牧羊者’涅希斯——要大家进步的尖牙。 ‘贝石年轮’蓝勒温——要大家变蠢的臼齿。 无羽者——偷偷摸摸的智齿。 ‘至光明’杨——闪亮的门牙。 (版面不够了,以下不分段,这行删除) 还有乳牙白熊喔迦,乳牙玛瑙象赫伯罗尼尼,切牙魔王别西卜,切牙“一”梅兹,第一磨牙‘超灵’洪皮尔,第二磨牙索伦娜,第三磨牙维来德,当然还有我们的‘星首’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 ——差评如潮的《唯星奇面周报第一百零五期》主编:维里·肖。 …… …… …… 能量纹路闪着赫赫光辉,幽灵隼的卵孵化后的成果——一头巨大的幽灵隼困在其中,睁着幽蓝的凶恶眼睛看着眼前的半人。它已经尝试数次想用那巨大的翅膀拍飞涅塞,后来又在想办法化形遁走,但两种尝试换来的都只是法阵变本加厉的惩罚。 天已经亮了。远方的嘈杂声传到这里已经变得极其模湖。涅塞专心致志地做着最后的工作。 只剩他一个人了。他听得到凯克米拉恶魔降临的声音。他有足够锐利的目光去洞察那里正在发生什么。 但根本没必要。他根本不用看也知道。不管那里有多少人,不管会死去多少人,不管他可能会拯救多少人。现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一个人。不会再有任何的访客。他准备好了。涅塞从下颚把斗篷的扣子解开。让它落到地上,然后脱下外衣和裤子,叠好放在斗篷上,寒冷让他打了个激灵。 他停了停。然后把剩下的遮体物全部脱光。 他慢慢地走到幽灵隼的面前。和那对凶恶的眼睛对视。幽灵隼恶狠狠地盯了他一会儿,然后呲了呲巨大的半透明的牙齿。 那些牙齿让他想到龙。 “我需要你的皮囊。”涅塞盯着它,慢慢地说,“你的皮囊具有最强的守护物质能力,而你的心智没有。所以你得吃了我。” “吃了我。”他重复。 “吃了我。我会成为——我要成为——”他没有说下去。 幽灵隼瞪着他看,像是不明白。它当然不明白。涅塞抓起一把附灵骨锥,勐地扎在它的喙上。幽灵隼狂躁地扑腾起来。它死命挣着向前,朝着涅塞张大了嘴巴——下巴压在地毯上,而上半截喙戳到了高高的天花板。 这张嘴足以容纳十五个人。涅塞看着那深渊一般的巨口心想。他最后一刻想的不是他不愿意想的事情。他最后一刻没有见到他不想见的家伙。 这令他内心平静。很长时间以来,他第一次感到平静。 他挪动脚步,缓缓地靠近幽灵隼的巨口。空气中成团的寒冷让他汗毛竖立,忍不住句偻起身子。这一刻他一定显得狼狈至极。他的一生都显得有点狼狈至极。但没有关系。起码现在没有谁会看见。而且这些马上就都会结束。 都会结束。他会获得他应有的平静。谁也不会打扰他。 除了…… “唔哇……” 一个不合时宜的,炸毛般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了,它还在继续大声感叹,“搞什么???傻小子!还来真的啊??你在干嘛???” 第一百五十八章 神之对抗 “喂!喂喂!听到没??把裤子穿上!眼睛!我的眼睛!保护我的眼睛好吗?!”在涅塞做出反应之前,维里·肖一刻也不停的接着大叫,指出各种没人想听的点。这一点点工夫它已经跳到了他的肩膀上,用自己唯一的尖脚戳来戳去。 涅塞反过身——随便什么姿势,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去的——抓起斗篷披上,同时隐约感觉自己绝对没必要这样做。他痉挛似的紧紧捏着斗篷的搭扣处,脸色通红,和一时丢失方向,陷入茫然的幽灵隼对视着。过了两秒他的理智回来了。要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 把维里·肖狠狠地拨到一边。涅塞重新站在幽灵隼的面前,想让它再次张口——在这之后甩掉斗篷也不迟。“等等。等等!别! ”维里·肖再怎么也不可能阻止他了。 除非它说—— “嗨呀!完全没必要!没必要……你看看,了不起的维里·肖在这呢。好了。好了好了!听我的,我有更简单的办法!”羽毛笔跳了回来,一阵狂戳,同时尖声叫道。 这不够动人。涅塞心想。然后听到维里·肖的补充:“不是上次那个!我真的有办法!自己就能搞定的办法。虚空污染和恶魔入侵都能搞定的办法。反正能搞定虚空污染。至于另外的也差不多,喂喂喂!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完啊倒霉孩子——” 涅塞把羽毛笔拎到面前,盯着它。 “喔?做什么?噢。你在听啦。” 维里·肖愣了一下,随即狡黠地眨了眨眼,“那就很简单了。我马上告诉你——” “成神。”然后它自信地,一字一句地说,“我。来让你成神——” 涅塞松开手让维里·肖自然下落,转过身去。在转身之前他想嘲笑,或者说两句讥讽的话,但感到笑不出来也不想说话。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幽灵隼,这只奇异的灵体发出低沉的咕噜声,射来充满敌意的凶暴目光。但这目光还是比维里·肖的话令他好受一些。 然后他重新抓起那只骨锥。 他情愿维里·肖是在开玩笑。或者只是夸大其词。因为如果这段话是认真的,只会显得更可笑。他清楚记得希琪丝和尹佛灭都是神。尹佛灭是人类的十二主神之一,他的教派严重参与了前一阵主物质位面的主要风波。但他们和他一样无力,差不了多少。甚至就在刚刚还有一位金光闪闪的主神从这个房间内被像一颗豌豆一样发射到了宇宙的另一边。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神当然比他强。成神当然比现在的自己强。只是未免有点远远不够。不够的可笑。承认自己刚刚竟然有所期待是愚蠢的,不应该的。但现在他何必还压抑自己呢?没必要压抑自己。 他很失望。 很失望。 “喂——”维里·肖的声音从背后叫道。这次它说什么都没用了。涅塞打定主意这么想。他打定主意要觉得可笑,即使笑不出来也一样。他举起骨锥,然后感到有一只人类的手钳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勐地向后拽,这只手的力气出奇的大,直让他踉跄地向后退去。 涅塞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挣脱,一直到他和对方的后背都撞在一个壁架上,才勉强能拧过头。 装扮古怪,形貌猥琐的人形维里·肖映入眼帘,秘法学家圆瞪并不大的眼睛,气势汹汹: “什么没改变?!听我说完!” 相比挣脱不开维里·肖更奇怪的,是他为什么又变成了人形。甚至不只是变成人形而已。 涅塞用真实视野看向维里·肖,羽毛笔那种支棱着乱毛的本质不知为何,看不见了。秘法学者身上冒着氤氲的热气,四肢较冷而中心较热,液体在他体内循环流动,鼻子有点歪,左边的肩膀比右边高。颈部肌肉劳损。 他是个人。怎么看都是个人。 这让涅塞一时没能打断他。当然,他只要不去打断,维里·肖就会一直唠叨下去。涅塞感到自己是一名绝望的船员,只要不奋力舀水,话语权的小破船就会沉没在秘法学者的废话之海中。维里·肖脸上则飞快挂上又雀跃,又认真的表情: “我要把你变成的是绝对厉害的神。不是那种牵着小毛鸡的大毛鸡。而是一位真正的宇宙规律级别的存在。和涅希斯,蓝勒温,无羽者一样。一位能稳吃虚空感染的神。” “那还是神。”涅塞停了几秒,确认那艘虚拟的船已经完全沉没才道。 “一位能改变世界的神。”维里·肖朗声说道,压低眉毛凑近,一瞬间显得非常神秘莫测,“小伙子,你知不知道大偏移?” “我不知道。” “没关系。你很快就会知道了。”维里·肖深沉地说。 ……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的非常快。他们搏斗——跑打——搏斗——对喊(一方单方面被喊)——跑打了好一会儿。总共穿过十三个房间。这糟糕的,有一点凉飕飕的过程涅塞一点都不想回忆。然后他们又搏斗——跑打——搏斗——对喊(一方单方面被喊)——跑打了好一会儿。总共穿过十五个房间。 在这其中的每一个时刻涅塞都想阻止这件事继续发生。 但他阻止不了。 很清楚了,只要他停止对抗,或者稍微倏忽大意,维里·肖就能做到他所提出的过分要求,快的像让杨滚到宇宙的另一边的速度一样。他现在已经知道那种能力是哪里来的了,甚至快要知道秘法学者嘴里嚷嚷的“让你成神”的力量是哪里来的了。 但他还没有战胜这些的把握…… 维里·肖大叫一声,扑倒在一张半边露出棉花的软椅上。涅塞花了一秒时间确认这不是假动作。 “我累了。”秘法学者哼哼唧唧地说,“人的体力是有限的。” 他把两条腿搭在旁边一摞木箱顶部,调整了下姿势,两只不大的眼睛瞅过来,似乎宣布了追逐战的终结。“你为什么不肯成神呢?烦死了。我好心好意……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真不可思议。人的体力当然是有限的。但能抬手将他者变成神明的“人”怎么可能会一样?涅塞盯着他看——秘法学者现在仍然是人,他的两条腿变成了酸性的红色,所以他确实累了。 匪夷所思。 “我没觉得有任何的坏处呀?”维里·肖来回摇晃着一只手,一只人类的手,“你的目的同样能达到。之后能做的事还比那种笨办法多多了。你甚至可以干涉宇宙规律的运行。让它向你希望的方向发展,多好,为什么不呢?” 涅塞沉默了一会儿。 “这也是他教你的。”他说。 “是我向以查因特讨教的。”维里·肖无所谓的笑笑,“那又怎么样?” 第一百五十九章 叠加态中 所以不行。涅塞心想——他压根没想,只是下意识这样认为。符合守护者仪式的星位正在慢慢地变得杂乱,一会儿就会错过最佳时间。而他还在这里被一个心血来潮的玩意儿阻挠。 不知什么玩意儿阻挠。 「你怎么才肯走?」他直接了当地问。 「我为什么要走?」 维里·肖支起上身,惊奇地睁大眼睛。「你知道我的提议有多好。我带着这么好的提议来了。这么好。不为自己,专为他人。专为这个世界。太了不起了。我为什么要走?就因为我叛逆吗?」 「没错。我确实叛逆。」在涅塞说话之前,他自己脸色一变,郑重地朗声回答,就好像有一百个人在同时提问他似的那种隆重。 「所以你叫我走。我偏不走。」他满是兴致的哼了一声,「你已经被选中了,接受你的命运吧——知道为什么嘛?绝对不是因为你这个人讨人喜欢。」他挤挤眼睛,「实际上你一点也不。没想到吧?」 「没想到,我拒绝。」涅塞说。 事情就是如此。事情没有进展,情况一点没有好转——无论是对哪一方而言。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正是因为双方都想让事情进展,让情况再好一点。 僵持很快进入了新的阶段,因为双方都逐渐明白高速运动,突进,偷袭和逃跑都实际对胜负的天平没有任何影响,只是徒增体力消耗。他们的能力对于维持当前平衡绰绰有余,但还远不能改变它。 所以现在他们都静坐着。又过了一会儿,涅塞连话也不说了。中间有一段时间他想让秘法学者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他完全可以放过他,转而在自己身上实行那个「不为自己,专门为人」的绝好提议。但维里·肖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先是爆笑了三分钟,然后大声说不。 事情回到原点,沟通也暂时失去了意义——出于同样的原因,他们捍卫自己的观点同样绰绰有余,但也远不到能感染对方的程度。这些都是暂时的,不过感觉就像永远不会结束。涅塞的心情急躁的发疯,身体却几乎和沉睡的婴儿般宁静。他已经重新穿戴整齐,因为他确实感觉这一切永远不会结束。 此外,也是为了让维里·肖闭上嘴。 秘法学者没能闭上嘴。他再怎么继续唠叨也不可能对涅塞造成太大影响。再造不成太大影响他也要继续唠叨。很快,他开始讲大灰猪和三只小狼的故事,又在十秒钟或者三十分钟后(难以计算,时间的流动很容易在这样的唠叨下变得模湖)跳到了三则吐血鬼和狗人的爱情传说。 这些都被涅塞置之不理。但这些也都被平衡所包容,成为了僵局的一部分。他们一直隔着一段谨慎的距离,像中间隔着一道无形的栅栏——和监狱的栅栏区别在于:这个栅栏的两边都是囚笼。又过了一会儿,涅塞相信自己和维里·肖进入了又一个崭新的,但其实和上一个也没有任何区别的阶段: 心灵相通。 他们都心知肚明,要打破眼前的局面,除非得有什么别的事情发生才行。 不知道算不算不幸的是,他们果然心想事成。 幸运的是,这个新的变数彻底解决了这绝望的僵局。 可以确定,对涅塞而言不幸的是,这一次的星位马上要偏离可用的范围,而幽灵隼已经随着法阵的能量流逝,快要解离在空气中。以他现在的能力,将这些缺陷弥补所需要的时间,将远超虚空侵染,或恶魔将主物质位面扫荡一空的时间。 而幸运的是,在那个时候,维里·肖也会彻底放弃将他改造为所谓「宇宙推动者」之一的念头。 而同等不幸地,秘法学者也全无打算帮助恢复法阵,弥补仪式。这意味着在半天时间之前,涅塞的面前还有两个保护 主物质位面免受侵扰的方法(在数量上简直绰绰有余,不然这个该死的人间还需要拯救几次呢?),转眼之间就一个也不剩了。 幸运的是,新的变数中所包含的那位关键性存在的出现,这位睿智的,无情的,卑鄙的存在,将两条道路又再次打通。 不幸的是,那位存在又将两条道路全部都否决了。 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的是,那位存在又此引领他走上了另一条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的道路。 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的是,这个另外的存在是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 …… 但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还要过一阵才来。 在这位涅塞现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如何对待的恶魔姗姗来迟之前(事实上,当某个家伙真的能迟到到这种程度,已经很难称呼为这是一场迟到了),这个充满着急躁和静止的平衡依然存在,他们的命运处于幸运和不幸运的叠加态中。他和维里·肖的僵持也处于成功和失败的叠加态中。 他们原本所能选择的道路失去了注视,就像失去了形状的幽灵隼一样,处于存在和不存在的叠加态中。 远方,以及几乎所有不算远的地方,地狱恶魔军队的第二波倾巢而出的侵略已经到来,连希歼行动会也会发动最惨烈,也最孤注一掷的反击。这些事情已经开始,但尚未落幕。那些正在不断被卷入这残酷浪潮的受害者,那些被反抗的利刃划开咽喉的吞噬者,他们的生命也处于生存且死亡的叠加态中。那些死亡数字处于奇偶的叠加态中。它们是否能留下如实记载也处于叠加态中。在这个时候他们的眼睛虽然已经睁开,但目光都还不够锐利——加起来也不够,大偏移干扰了一切——绝大部分的眼睛不知道这件事。 这些眼睛无法让这些叠加态坍缩为事实。 他们只能等待。而且他们正处于不知道现在到底是在等待还是在浪费时间,以及等待是否会带来正确结局的叠加态中。 然后直到那双眼睛来临。 不知道过了多久后。房间的中心腾起黑烟。 第一百六十章 极其恋旧的人 “来晚了。心歌的信号有点差。样本收集的不错。知道我还会来?” “……恰恰相反。” …… …… …… “孤岛世纪七千零三年。主物质位面光辉教派教徒将此年记为光明历元年。因此为光影之‘杨’昭示其不可及存在,响应血肉之祈祷的第一年。 在该位面统治种族中,亦有数种声音将其称为‘空虚之年’,以对应此年横扫整位面的标志性巨型危机“虚空污染”。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主物质位面统治种族的最大权力组织机构之实体“维卡多”的崩溃亦被认为有可能加速了此危机进展。此崩溃则被评估为具有极大可能性为大偏移所造成的群体时空错乱症状造成。再具体至此群体失控错乱症状,则被认为由至少三股力量的冲突联合导致——援引自一位自称掌握有独一无二,绝密情报的‘知情人士’言。 这三股力量中并无光影之“杨”。据同一消息来源声称,‘杨’由于某种不能透露的限制,在较长一段时间内只能通过间接能量波动指引信徒。而这些指引还需要数年才能显现。 ‘那啥,现在没他的事。’这位掌握独一无二,绝密情报的知情人士如是说。 三股力量之首自然为‘虚空’。第二则为‘混沌’,第三种则具有极复杂的成分。在污染的波峰过去后,这三种力量的残余持续对主物质位面施加着不可忽视的影响……” ——《物质史·空虚之年》 …… …… …… 关于空虚之年,维里·肖十分自信自己掌握的是独一无二,绝密的情报。当然,这个情报还有少数几个存在知道。管他们呢。他不会让这种小事干涉自己独一无二的自豪感。 因为大部分知道这件事的家伙们都不再知道这件事了。 这事得从他被残忍的踢出唯星奇面以查因特的书房开始说起。那时他一边向前飘,一边向和他一起被赶出来的黎芙抱怨着刚刚发生的无情事件。天哪。在这样分明同仇敌忾,紧张刺激的情况下,谁知道那唯一的难兄难妹竟然会这样莫名其妙的不辞而别呢? 原因当然不可能出在他身上。无论于情于理,他们也应该徘回在门口,毫不留情地埋怨以查因特并向路人败坏他的招牌。 这是他们作为员工应该做的。(黎芙是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的员工吗?维里·肖觉得是的。一位执法团的前任执法官,总是接受这位恶魔的无理要求,满意于几乎不成正比的回报,并看他绘下一张又一张迟迟不能兑现的蓝图,讨论着那些一次又一次被推迟的计划。在这种情况下还每天在固定时间登门而来,寻觅活计。这不是模范员工是什么?) 所以他们应该做一会儿员工该做的事。他们作为同样多劳少得,被老板扫地出门的同事,也应该做一点同事间该做的事。 从手拉手共同批评以查因特开始。 所以既然那只香气缥缈,脾气很坏的仙灵突然消失不见,他肯定相信她一定有什么极其急迫的事情要处理,或者说不定遇到了意外。 她总不能是讲不出以查因特的坏话吧? 真糟糕啊。黎芙遇到了意外。秘法学者维里·肖这么遗憾地想了想,自己飞快返回了主物质位面。 事实上,他早就想好了。没过一会儿,维里·肖就把被赶出来这件事和失踪的黎芙忘在了脑后。等到了主物质位面的时候,他连以查因特和黎芙的姓都有点想不起来了。 但有件他一直记着。第一次从以查因特那里所听说所谓“创造神”的过程,他就决心试一试。往日以查因特肯定会用大量的苦工淹没他,现在正好是个绝佳的机会。他有的是时间和借口。 只需要一个目标,一个锚点,和一点灵感。 总的来说,维里·肖认为自己是个恋旧的人,所以他一定得回到老家去做这件事。如果真有什么超级无敌大好神从他手中诞生,准备福泽千万生命的话,他可不介意这件事发生在自己的故土。所以主物质位面可以马马虎虎当做锚点。问题解决。下一个问题是目标和灵感哪里来。 虽然以查创造“杨”时过于随便,没有找寻任何的已存在生命结构当做基础,但秘法学者很快知道正因这个过程有些简陋,“杨”身上才产生了那些致命的缺陷。不管如何,维里·肖已经自信满满地决定将以查因特的理论进行改良。顺着这个思路他找到了灵感——以现有的生命结构和意志作为基础,在此之上直接进行转变。 当然,这个灵感作为戏剧桥段未免太烂。秘法学家考虑周全,绝对不会把这个猥琐而平庸的念头写进以查因特的传记里(他发誓绝对不会)。但在现实中,他已经打算这样去做。 事实上,维里·肖已经在主物质位面寻觅一个这样的目标。维里·肖感觉自己伟岸,神圣,古道热肠,深藏功与名。维里·肖已经准备好迎接歌颂,然后谦逊的退场。 问题是找谁呢? 以维里·肖的记忆来说。他是个极受欢迎的人,他的朋友遍及维卡多的每一个区,波契的每个森林和斑布席耐德的每个堡垒。他还有一个多达五六百人的大家庭。这些亲朋好友足以填满几打预备造神名单,供他挑选。但不知为何,当他真情实感的去回忆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完全想不起来这些人的名字。也记不得他们原本住在哪儿。 卡路果然随着年纪变大,记忆会变差啊。维里·肖这么遗憾地想着。但万幸(需要指出,“万幸”指的是对方万幸),在主物质位面,他还记得这么两个名字,而且清晰的知道他们的位置。连找都不用找。非常方便。 两个在以查因特带走他之前,他最后接触过的家伙: 涅塞和可怕的半精灵薇妮。 等他赶到的时候,他确认薇妮已经离开了。选项减一,涅塞成了唯一可以凑合一下的选择。唯一当然只是文字修饰,他不是非选择这倒霉家伙不可。但谁让这家伙不欢迎他这个极受欢迎的人带来的极受欢迎的决定呢? 正好,他也在这个过程中想好了那要被他塑造出的新神的性质。既然主物质位面的人类同胞们正处于内忧外患的困局中,维里·肖觉得也可以让这位新神顺便承担一下净化虚空污染的任务。 维里·肖绝对会为同胞们的前途考虑。他说过了吗?他是个极其恋旧的人。 而且非常有责任感。 第一百六十一章 擦乎擦乎的以查因特 责任感是作为一名卡路的关键性美德。关键性的意思是需要有选择的使用它。当时的维里·肖就面临这个选择——他面临这个选择有一会儿了。这时候他已经绞尽脑汁,感觉嗓子都要说的哑了,仍然没有劝服涅塞。 维里·肖非常确定,这完全不是一场失败。他早就已经知道这家伙是劝不动的了。一场确定的失败怎么会叫失败呢?何况他现在还没有失败,还在坚持着——准确的说,是他在强迫涅塞坚持着。不得不说,那种为主物质位面创造救星的责任感保持了很长时间。 确实有点过长。 不过维里·肖也不怎么觉得无聊。他没什么结束的意思。他依然是个恋旧的人,对一个恋旧的人来说,在这里呆着,顺便回忆自己那些数不清的亲朋好友的名字和地址是一件乐事。 这件事乐就乐在——他还是一个名字或者地址都没能想起来,但依然很乐观。 对。乐就乐在他自己的乐观上。 维里·肖正乐着以查因特「擦乎擦乎地」来了。 擦乎擦乎是他为写就以查因特的传记专门发明的形容词。 (既然以查因特都教会他发明神祇了,发明几个形容词完全是不值一提的小操作。当然,他会在这本传记里解释,一般来讲,「擦乎擦乎」的用途是形容以查因特鬼魅一般的移动,但气氛上没有鬼魅那么冷冰冰,同时又比一般的恶魔的轨迹平稳,顺便多一点目的性。 高度概括一下,这个词讲的是速度很快,但没那么快。带着一点点行动受阻的感觉。但还是比较快的。而且一般是用于「哒努哒努」的情况而非「博库博库」的情况。这其中的差别十分微妙。所以他非发明这个词不可。) 没错。这样的词还有不少。全都因为以查因特是个很难形容的恶魔。很难。但修辞难度在维里·肖这里从来都不是问题,所以…… 反正以查因特来了。恶魔擦乎擦乎地出现在第三十九个房间正中,裹着直落至地的斗篷。以查因特转过头扫了一下他,微微停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了不起的判断,果然气氛是「哒努哒努」没有错。维里·肖抬着两条眉毛打量恶魔,快活地甩着两条腿,心中称赞自己,瞬间把亲朋好友的事情忘在脑后——他们还能丢了不成?维里·肖继续甩着两条腿。斜眼瞥着那边的涅塞径直站起。脸上的表情只能用「呐初呐初」来形容。 「来晚了。心歌的信号有点差。样本收集的不错。维莱德。」以查因特叫涅塞的名字,冲着他点点头,哒努哒努地道,「你一直知道我还会来?」 「……恰恰相反。」涅塞呐初呐初地说。 这一段值得如实记载。甚至值得在传记里写两遍,起强调作用。维里·肖记得自己把这个独门秘籍传授给了振幅三百。但愿那个笨蛋脑瓜能掌握这样充满玄密的技巧。 秘法学者短暂的走了神,还好没有错过剧情参考——以查因特正在这个时候变出额外的座椅——这里是个地下囚室,唯二的两把椅子——一把血迹斑斑的审讯椅和对面的长凳已经都坐了人。 以查因特坐定了。他和他们各坐一个三角形的三个顶点——这个三角有点头重脚轻,恶魔的现在的身量是他们的一倍,座位也比他们大一倍。他对秘法学者居高临下,但对涅塞是平视——因为倒霉小伙这时候站了起来。 维里·肖懒洋洋地把脑袋抵在墙上,看着涅塞。这家伙露出了很多破绽——他刚才那么长时间加起来都没有露出过那么多破绽,他完全可以抓住这个机会,将他塑造成抵抗虚空污染,保卫主物质位面的神。 不过他现在一下子对此失去了兴趣。 反正如果以查因特想要这件事发生,他会自己动手。他 没动手说明他不想。而如果要在以查因特不想干什么时硬让这件事发生,那才是「博库博库」—— 以查转头瞅了他一眼。「我没事儿~」维里·肖向他摇手,坚持完了他就放弃,倒霉小伙不行他有的是人选,只是得多花时间回忆回忆。就这样。「你们聊,我看着。」他对恶魔说。看,他直到责任心消磨殆尽也没有失败。多好。 以查没有跟他多说,转回平视涅塞,「有问题吗?」 位面术士含糊地咕哝了一声——维里·肖还愿意称呼他为位面术士,只是为了区分——虽然他声音很小,不过秘法学者还是能听到位面术士的回答非常的「剃西剃西」:「来不及了。」 「来得及。」恶魔说,从斗篷下抽出一只手臂。 天呐!那是什么样的一只手啊!和之前不一样,它简直「波蓬刻能登」!维里·肖大为震惊。不。这种形容还不够。以查因特像是从怀里掏出了一盏古怪的,放射着黑色光芒的灯。还不等秘法学者想到任何的特殊修辞,随着恶魔沉重地叹了一声气——整个屋子立刻被淹没在极其复杂的能量经纬里了。 维里·肖瞪大眼睛坐了起来,这经纬太细来的太突然。他一时无法看透。 但只要他有足够的时间,好好研究一下的话…… 黑色的经纬向墙壁里渗去。眨眼就看不见细节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所不能理解的异象——除了以查因特,房屋里的所有东西似乎都从尖部开始融化。维里·肖愣住了,看着涅塞呆呆地站在原地。头皮从他的头顶流动了下来。鼻子落在了下巴上。 难道我的头皮也顺着头顶流了下来?维里·肖惊悚地想抬手摸——这绝对是一个卡路最最真诚的心理活动。 接下来的事情让他彻底呆住了:他明明感觉到自己的手摸到了完好无损的头顶。低头却看到自己的手放在膝盖上没有动。而头皮掉了下来。 「怎么了怎么了!」 他终于忍不住大喊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他听见以查因特说,哒努哒努地。对。哒努哒努。所以确实什么事也没有。 维里·肖安心下来,以查因特这不是都说了嘛。 告病请假 视病情请假一天至几天不等。 祝大家身体健康~ 新年快乐 《全位面恶魔导师》告病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月食” 这是当时秘法学者的感觉。维里·肖不知道的是,在那些能量和法则经纬的笼罩下,涅塞眼里看到事情走向了另外的变化。他所惊异的也是另外的东西。 起初他看到恶魔伸出形貌可怖的手,打响一个安静的爆炸,然后对面的维里·肖先是尖叫两声。然后突然笑着躺下,然后变成羽毛笔,跳出了窗外。涅塞马上开启了所有视野让目光穿过墙壁,追赶爆炸的边缘。 维里·肖不知道哪里去了。穿过一段空隙,涅塞能看到对面的房间,那些刚刚传送走样本的房间,和这个过程所剩下的遗留物。顺着那些开始变得颤颤巍巍的地板,他看到上面落着的,原本一动不动的生物残灰一边旋转一边聚成团块。 团块越来越大,形成了可以辨认的形状,仿佛雪开始从冬天中结晶。 其中一块结晶是一只鸭子的形状。 涅塞感到牙根咬得生疼。 这些景象和头皮剥落,鼻子落到下巴上没有关系。他不知道维里·肖眼中头皮剥落,鼻子落到下巴上的事情。他只看到这些。 这些更可怕。 涅塞并不知道其他人能不能感觉到这其中的可怕。也许不能,因为这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唯一的人维里·肖刚刚变回了原型,从窗户里跳了出去(动作僵硬,透着一股古怪的味道,是他自己要跳的吗?)。他转过头看着以查因特。恶魔活动一下那只怪手的手指,站起来。 「你做了什么?」涅塞听见自己问以查因特。虽然他的眼睛还来不及转向他。他现在无法移开目光。他的目光被一层又一层墙壁之后,那些成型的灰尘团块吸引了——它们现在拼成了具有意义的形象——一小堆一小堆摞在一起的,变形干瘪的尸体。 刚才就是这些尸体被吊在房顶,抽掉了其中需要被提取的内容,然后落到地上变成了灰。 现在它们又变回了尸体。 「咱们得出去。」以查整理了一下扎在那只手臂肘部的「袖口」,轻描淡写地说。 去哪儿? 涅塞没问出口。但见恶魔招了招手,羽毛笔尖叫着从窗口飞了进来,正好扎进自己上衣的领子里。涅塞低头和维里·肖大眼瞪小眼,秘法学者满面困惑,似乎想要说什么——没有来得及说。下一秒,涅塞的脚底空了,耳朵里被灌满了风声,寒意爬上膝盖。他一把抓起羽毛笔,左右看了看。发现他们悬浮在夜鸦堡的最高处。比最高的塔尖还要再高百米。 而且马上就要飞行。 他是看到了以查翻飞的斗篷下摆意识到这一点的。恶魔是不是要拉着他们做什么?把他们传送了出来。总之,涅塞感觉身上被用力的一拉——在被高速运动模糊了视野之前,他终于看到了下方那片刚刚随着恶魔怪手打出的响指扩散出的黑色经纬的大致模样。 黑色的部分只是经纬线,陷入其中的物体则露出纯白的边缘线。这片黑白分明的东西像一片繁殖极其快速的菌毯,向凯克米拉的方向快速扩散,拉出一条绝不自然的痕迹——不像物质能达成的痕迹。甚至不像提纯了的能量。这条痕迹顺着前行在逐渐变宽,如同某种不规则的月食正在吞吃月亮。 被「月食」吞掉的部分,正在发生剧变。涅塞亲眼看到一大片已经化为断壁残垣的墙在黑白的勾勒中,摇晃着重新立起。几颗弯倒在地的树木弹直了——让他想起某种惊悚故事中的场景。涅塞低下头,想仔细打量断口部分。但以查因特没给他这个时间。这场剧变没给他仔细观察的时间。 但他模模糊糊知道,这是可怕的剧变。 以查因特在前方数米,跟着扩散的中心一起高速移动,涅塞抓着维里·肖紧紧跟在他后面。纯属被迫。恶魔念着听不懂的词句。风声让这些词句变得更加晦涩 难懂——它们甚至不是任何形式的恶魔语。他的怪手散出铁腥味的波纹。和脚下这片不自然的「月食」有相同的气息。 涅塞怀疑它们其中一个影响了另一个。一个带领着另一个。不是怀疑是肯定。 「你看见了吗?」羽毛笔样子的维里·肖小声对他说。 「你看见的东西和我一样吗?」它好像头一次不那么自信似的,那样说。 「我看见了。」涅塞停了几秒回道。 又停了几秒。月食不断扩大。眨眼之间已经吞噬了整个夜鸦堡。他们要飞过那座只留一线的山了。 「嗨。没事了。我早说了。」维里·肖细声细气地说道,活力重回他的语气,「以查因特会解决一切问题……」 「你没说。」 「我说了啊?!你干嘛不承认呢?」羽毛笔怪道。 「你之前不相信。现在不承认。」它又埋怨。 涅塞死死抓着羽毛笔的尖端。差点把它折断。他不是不相信。只是如果相信的话,他就得承认…… 「快给这傻小子讲讲吧。他搞不明白要愁死了。弄得我屁股要裂了。以查因特老哥!」维里·肖吃痛,胡乱叫道。 恶魔猛地停了下来。涅塞感觉自己如同撞上一堵墙壁,也被粗暴的在空中停住了。他稳住身子,稍微向周围看了看。他们在凯克米拉边缘的一座哨塔上方。黑白相间的区域还在慢慢向前扩张,扶起一个又一个倒塌的建筑物。断裂的柱石拼回完整的形状,钻回对应的屋檐下——这屋檐也是刚刚被同一种力量恢复成原本样子的。 现在涅塞都看清了。无比清晰。或许因为以查停住了的原因,区域扩散和场景恢复的速度比刚刚要慢上许多。 铁腥味浓的几乎呛鼻了。 「你哪里不明白?」以查转过身,和气地说。 涅塞瞪着他。问不出口。「讲讲你在做什么嘛!等他问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维里·肖尖声填补了空白。 「哦。这个啊。」以查摇了摇那只丑陋,难闻的手——它散发出令人眩晕的波动,许多黑色的圈从它的指尖部分不断放大: 「我在让时光倒流。」 维里·肖一下子笑了。 「对呀!」他欢乐地叫道,「什么也不用担心了。这样就都没事了!」 涅塞半天都没说出话。心脏掉到了肚子里。嘭地一声。生疼。 「明白了吗?」恶魔温和地笑了笑。 涅塞想说什么。他张开嘴。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中等回溯 把大片的物质倒流回之前的状态——虚空污染之前的状态,恶魔两次入侵之前的状态——以查没给这个过程起名字。因此后来讨论起来时,他们沿用的是维里·肖当时的命名:“中等回朔”。 “就是它比大型回朔的范围少一些。时间也短一些,效果片面一些。又比小型回朔广,全面,时间长。”维里·肖做过解释。听起来很模湖,但他胸有成竹,这其中其实存在着详细的量化标准。他只等有谁虚心请教就详细的解释一番。 没有谁虚心请教。秘法学者当仁不让,权当大家接受。要是平时,他会偏向于使用人类的说法,不过这次卡路们的观点他不想用——他清楚知道,这次回朔在主物质位面的记录中被叫做“神圣清扫”,是连希歼行动会和光辉教派合力触发的一个奇迹。 而这明显不够准确。维里·肖不会说主物质位面的同胞们错了。他只会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对的比较多——这次特别的多。他确信自己掌握的是独一无二的情报。他后来也是这样说的—— 他一直是这样说的。 被称为“纯黑维卡多”的位面级别灾难总共持续超过两周,相对地,基本解决了“纯黑维卡多”灾难的“中等回朔”持续一百六十分钟。非常有效率的解决方法,在精度上就不能做太过分的要求——“纯黑维卡多”中可以确定的死亡数字在三十三万两千零八十一至三十四万八千三百五十二之间,但在“中等回朔”中得到复原的生命数目不到二十五万。 此外,虚空污染其实也没得到完全的解决。事后不久以查因特就告诉他们了。“我并非改变主物质位面的整体时空。我也改变不了。”恶魔如是说。 维里·肖自然理解这其中的分别。那是幻想和现实的差别。写在书上和脚踏实地的差别。他可明白。事实上,要到达目前的程度就已经够了不起了: 地狱的魔王别西卜在主物质位面满足了所有有关征服的欲望,携大军返回。(如果他们简简单单地回个头看看身后会怎样呢?这个问题谁也没问)就在他们的背后,魔烟散去,飞尘在黑白的“月食”中沉降,焦土重新翻出参差的绿叶,碎石变回勉强可称为完整的建筑,鸟窝里重新长出小鸟和大鸟——尽管可能不是同一种鸟,虚空污染回退到了初始的萌芽阶段——它并不至于完全消失。 另外,大部分从坟墓里钻出的,从肉块重新拼成的生命患上程度不等的精神错乱。他们中的许多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某种程度上简直和健康无异,但毕竟还是有点区别。有些苹果长在了灌木里,而灌木里的蓝莓长在了几个新兵的后腰上。凯克米拉皇宫的两座塔楼似乎交换了位置,一座神殿天花板彩绘翻到了外面。 在这些不均衡的现象中还有些更不均衡的现象: 凯克米拉的农夫,卫兵,普通市民都复活了七七八八。同在凯克米拉连希歼行动会这次参与行动的骨干却依然保持着损耗殆尽的状况。 “他们离虚空污染太近。无法回朔。”以查因特如是说,“虚空带走了他们。” “所以其他那些没能复活的人也都被虚空带走了?”维里·肖问。他问的很随意。因为他已经觉得结果差不多够好了。不过他们中的其他家伙似乎不这么觉得。 返回唯星奇面,在路上进行事后总结的其实不止他和以查。黎芙和涅塞也在。他们其实一直在。小花花他一直懒得关注(似乎起了什么重要的作用?无所谓),而涅塞抱着那只回朔成了蛋的幽灵隼,脸色僵硬,好一阵没说话了。 正好。他可以多说点。 “可以先做这个假设。”以查答道,“被呼唤开启,又吸收了这么多的力量,虚空可能也会成为影响大偏移的因子。” 这个时候,“空虚之年”的名称还没有产生。但维里·肖已经隐隐约约地感到事情确实如此。不过,以查因特话语中所蕴含的潜在工作量让他没有接续这个话题。反正他知道的够多,也够独特了。主物质位面经历过“中等回朔”的脑子们大多都不再记得这件事的全貌(因此他们即使分析错误也情有可原),现在完整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他们。 差不多只有他们。维里·肖相信。这绝对可以算是绝密情报。封面上写着“绝密”,然后被偷偷出版的那种绝密。每个作者最喜欢的那种绝密。 不过他也没必要老想着这件事。如果大家对这个话题都不感兴趣的话……其他家伙倒算了,为什么涅塞一句话也不提? 在以查的胳膊烧起来之前,维里·肖又开始神飞天外,思考刚刚被打断的成神之选。 以查那条“波蓬刻能登”的胳膊是在一条黏浆河边烧起来的。路上秘法学者已经做了打听(如果他不来打听,看来现在的样子是没谁会这么做了),这条胳膊由终点事务所运用“倒回”的法则设计编织。勉强能装在恶魔缺失的断手上,勉强能引发“回朔”,并让过去重现。无论是帮助回忆,还是提取过去,还是时光倒流都基于这一种原理。原理弄清楚了之后,秘法学者得以变回了自己的“原形”,这很让他满意—— 以查动作很快地把那条冒着半米高火焰的手臂揪了下来,丢进河里。河里缓缓挪动的半固体比重很大,但那只胳膊径直向下沉去,让河面翻腾起不软不硬的泡沫。 “可惜啦。” 维里·肖瞅着那团东西越沉越深,“还能再造一只吗?” “不建议。也没必要。”以查用另一只手按着断口。 “副作用那么大啊。” 维里·肖挤了挤眼睛,“你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要不先去把原来的胳膊要回来,咱们再开工……” 以查没有笑意的笑了一声。 “嗨。我就是关心则乱。”维里·肖马上换上一本正经表情,“绝对没有想偷懒——偷懒我肯定直说了啊。嗯……现在暂时没事了吧?我有个建议……” “有事。我有事。”黎芙突然开口道。她走到恶魔面前,又转过头,看了涅塞一会儿,说,“他也有事。” 维里·肖张了张嘴,摊开手走一边去了。以查的目光划过他们。涅塞的表情剧烈变化了一下,“我没事。” “好吧。那我有事。”仙灵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向恶魔,“你让我帮的忙我都做了。时间点也锚定好了。现在该你帮我的忙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差值 事情明明白白摆在每一位眼前。有的刚冒出来,有的才排到队。黎芙要救柯启尔。振幅三百得安置样本。维里·肖想要挑选一位顺眼的原型,完成自己想要塑造一个神的奇思妙想。过一会儿他们会坐在一个挑梁很高的房间里,一张半圆的桌边,灯挂在背面,涅希斯会恰到好处的到来,加入他们,告诉以查因特现在是个不错的再次探底御衡者之井的时机,他们又又又又该出发了。以查因特要继续对大偏移的计算。 为了“中等回朔”能尽快顺利施行,恶魔做了一大批局限于主物质位面,时间跨度不大的计算。省略和近似的地方太多了,使这些结果不能推广到大偏移的其他空间。 危机四伏,处处都是不完美。但大家都要奔向未来。就是这么回事。 只有涅塞什么也没有说。一路上他的脸色一直很难看。维里·肖认为这绝对来自性格原因。 “如果你接下来没什么打算的话。” 秘法学者凑到位面术士旁边,“不如来帮我做事好了。我之前的提议还算数。或者——”他敏锐的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咳嗽一声,“如果你想成为一名光荣的,文字,工作者。我也有校对的工作给你……嗨呀。不想就算了呗。你想做什么?不如我们现在马上直接进行一个职业意向测试的大动作好了。来。闭上眼睛,想想自己在一个空旷的走廊里,你看到一扇门了吗?” 涅塞皱着眉头把这通胡言乱语晾到一边,走到房间的另一侧去了。维里·肖无所谓地继续跟上,这次盯上了对方手里的幽灵隼蛋,伸出一只手,作势要拍:“都没事了,你干嘛还拿着这玩意?” 涅塞板着脸一躲,单手一翻,幽灵隼蛋消失在他一边袖口。这套流畅的动作令秘法学者扑了个空,但他躲闪的时候,脚下重重踢到了以查的椅腿。正和黎芙沉声交流的恶魔把头转过一百八十度,看着他们。 “别吓人啊!”维里·肖望着完全扭到背面的脑袋夸张的大叫。 “这里没人。”以查扬了扬眉毛。 “有人。我就是人。”刚开始,维里·肖以为这句话是自己说的。过了几秒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巴并没有动。是涅塞说了这句话。位面术士站着一动不动,盯着恶魔拧过来的头。 “还没结束。”他说。以查眨了眨眼,“哦?” “纯黑维卡多留下的影响远没有结束。”涅塞的声音像扭干的毛巾,“多死了很多人。连希歼行动会这次损失惨重。只要乌法乌法还在,他会把这一切都归结于我的。误解已经不可能解开了……” “将近八万。”维里·肖惊奇地看着他,情不自禁地打断,“一开始总结的时候我不是都讲过了这些数目嘛?非要这么说是这样……不过你不能这么算。” 他伸出两只手的指头,比划着,“本来所有的那些家伙都已经死透啦。后来回朔的二十多万都得算作被额外复活。‘中等回朔’复活了二十多万条物质生命。至于本来就死掉了的那八万个小家伙,他们只是运气不好,保持了死掉的状态。不管怎么说,我们额外救了二十多万人。更别说‘中等回朔’还恢复了大部分被破坏的环境了。” “是以查因特公爵救了二十多万人。还原了大部分环境。”涅塞纠正了秘法学者的用词,但没有瞟他一眼。维里·肖拳起手,嘿嘿笑:“大家都是好朋友,什么时候分的这么清了——” 以查说:“让他分。” “好。我分。” 涅塞加重语气,生硬接道。他之前绝不会这样和以查讲话。但这次不一样。他决定了。要不顾任何的差异,把自己长久以来的思考和困惑全讲出来。维里·肖见状撇了撇嘴,向后坐去,示意自己暂时退化为一位听众。 涅塞直直地和恶魔平静的眼睛对视,干涩地开了口: “您确实救了二十万人。救了维卡多。和许多物质生灵。您在最开始就计划好了这次‘中等回朔’。 在万魔之王的侵略开始前,您其实就想好了解法。您想的是,随便她在人间如何折腾,您会找个办法把损失挽回。 想要挽回这样恐怖的损失,除了在一开始阻止,就是寄希望于时光倒流。那只手……虽然我不知道您是如何创造的。它能部分倒流时间。但要做到这样的事,即使对您来说,应该也非常不容易。” 涅塞看着以查隐藏在斗篷下的残缺臂膀,“不管怎样。您做到了。它勉强能完成任务。您做好了对这次侵略的准备——您可能甚至做好了面对很多次侵略的准备。”他感到自己古怪地笑了一下,“就像您说的,您无法阻止她的本性。但您还是有别的办法。您计划好一切,于是打算尽情放任恶魔女王的侵略行为。” 恶魔静静地听着。没有把不顺耳的词汇纠正成恶魔视角的那种。 “所以您会告诉我们,根本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因为您已经都做好应对了。即使应对不了。或者中间有什么意外。您也做了您能做的一切。从一开始您就是这样打算的。”涅塞停了一下,很快继续道: “这和我认识的您完全一样。” “哪样?” “您总有办法。而且永远正确。” “说不正确的那部分。” “那就是,这都是对您而言。”涅塞接道,“您无法在一开始阻止万魔之王。是因为您非常清楚结果。但我不清楚。或许我可以阻止她呢?权当我自不量力好了。但我并不知道她为何完全无法阻止。我只是相信您的判断。或许有些我应该做的事,我没有做……” “继续。” “您救了二十万物质生灵。但也放任三十万物质生灵被屠杀。我知道,对您而言,您不用关心这些数字。不用去关心后遗症。就像自然的规律中,人类也不关心今天有多少树木被砍伐,有多少萌发新枝,只要大体差不多就可以了。您这样想完全没错—— 但我不应该这样想。” “不应该吗?”维里·肖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我应该关心。”涅塞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声音变得干而平稳,“我应该关心那多死的八万人。我应该关心没有完全解决的虚空污染。我应该做我该做的。” “嗯。我明白。”以查点了点头,“说完了吗?” 他快速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第一百六十五章 法则堵塞 恶魔可以做到许多事情。因此在和他们打交道时,涅塞一直都得接受一些怪异的日常细节。 将头拧到任意角度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许多恶魔都会在一个符合力量压制的范围内瞬间移动。也就是说以查完全可以在他的背后说上半句话,在他转过身之后又在他背后说完另外半句。他们的聚焦速度也比物质生物的最高水平还要再快起码五倍。另外,恶魔语是没有顺序的语言,这其实严重影响了他们的行为模式。 以查在这方面给过他很多照顾。比如现在的问话。他按顺序聆听完他的话,再以同样的顺序回复。只是举手之劳,但他可以不这么做。 “是的。”涅塞说。维里·肖望着他,一只手使劲挠着后脑勺,挠得几根枯黄的断发掉了下来:“我没搞懂……等等。我好像懂了。难道你是说——你不满意?” “是的。”涅塞说,“我——” 以查举了举剩下的那只手。尖利爪尖幽光一闪。 涅塞感觉一边的胳膊勐地被向下一拽,石化幽灵隼的蛋撑破袖口掉了出来,晃晃悠悠飞到以查的手里。 一根尖爪压住蛋壳上突突直跳的蓝色血管,刺进去。半透明的蓝色液体瞬间喷了恶魔半身。幽灵隼的蛋发出一声尖的几乎听不见的尖叫,变成一团白光,颤颤巍巍地横着移动了几寸。过了几秒,白光熄灭了。 空气中再次弥漫着一股铁锈味。以查拍了拍身上,把已经变成暗澹灰色的蛋壳碎片扫至地上。那些灰色的小裂片一碰到地板,就腾起一阵薄烟,消失不见。 “那个……我还要用。” 涅塞看了看那片干干净净的地面,又转过头看着恶魔。 “我知道。” 以查伸出另一边的手,指了指他的脸,“都在这写着呢。” 那只手刚才还不存在。再往前一点,它的上一任刚才被他扔进了河底。现在恶魔的断臂上又重新长出了一只新的假肢。这只新手闪着澹澹的蓝光,手指修长,指甲圆润,表面上覆盖的是柔软的皮肤而非鳞片,除了肘部有一圈羽毛之外,看上去完全是一只人类的手。 他把幽灵隼蛋的内容转化为了那只新的义肢?就像之前用以完成“中等回朔”的那只假手由明日之镜的逻辑组织一样。这其中的理论涅塞还不明白。但他知道这很难,很怪异。 超出他的思维。 以查没有做任何动作,就从一侧的椅子上移动到了他的另一侧,以一个懒洋洋的姿势倚着从内封死的船形窗——那只蓝盈盈的手还朝着他的方向。两个像两只洗衣夹的古怪生物残影一般,从他的身后“哗”地散开,以一个完美的直角嗒嗒地移动到相距不远的两个点,抱着双臂立在两侧。 这两只古怪的生物身上没有任何装饰,只在胸口各有一个符号标牌——上面的符号涅塞无法辨认。 四只空洞的眼睛先是同时望了他一眼,然后规规矩矩地朝向以查因特。涅塞怀疑她们一直都在以查左右,只是之前他看不见。他转过头看了看维里·肖和黎芙的表情,证实了自己的怀疑。 有什么真相要被揭露吗?他不是在物质或能量视野中看到的她们……所以她们是法则生物。另一种和他相距甚远的东西。宇宙间有太多这样的东西。所以他绝对应该保持谦卑…… 和坚定。 “可行性测试通过。故障率百分之七点六。持续时间超过十分钟,故障率将上升到百分之二十九。”一个夹状结构体朝着以查说,“建议应用:不建议应用。” “将引发法则堵塞。老板。”另一个结构体说。 这是在说那只手的事。涅塞模模湖湖地想。法则堵塞是什么意思?以查发了一个古怪的音,两个夹状结构体低下头,一左一右的凑近了。澹蓝的手朝涅塞的眉间抓去,令他下意识地后撤躲避,“您不能再替我做决定了……” “我可以。但这不是我的决定。”以查说。然后张开那只手,钳住他的脑袋。 所有耳朵都听到一声叹息。幽灵隼的大嘴从那只手的手心爆出。吃掉了涅塞。紧接着,那只手像吞下了过多食物的蟒蛇,在几秒内涨成了十几倍大小,发出刺目的光线,不受控制的甩来甩去。在维里·肖的惊叹声中,两个夹子女郎贴上来,动作快地拉出残影,飞快地忙活了一阵,把那只手扯了下来。 黎芙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们身后,捧着一只很大的花篮。结构体们被冲击波向后撞倒,发出错误的红光的时候,正好把那只圆滚滚,撑满了的手臂摔进花篮里。 那只手疯狂的扭着,两指一弹,向上跃起。黎芙用一柄花萼死死地把它盖住。手在花篮里撞得乒乓作响。但仙灵和夹子女郎左右开弓,把它牢牢地固定好。 “我又帮了你一次。”黎芙说。把还在发出轻微碰撞声的花篮丢在桌子上,“五次日照后打开。” “完美的时机。不过这和之前的是同一个忙。” 以查又坐在了先前的椅子上,按着胳膊上的断口。 “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黎芙皱眉看着他。 “我能来一次快速采访吗?这段有点难理解啊!”维里·肖蹦了过来。 “加班费翻倍。”以查对两个浑身冒烟的夹子女郎说。 …… …… …… 大体上以查对整个“中等回朔”的印象是:法则堵塞超不舒服。强行将身体和法则结构义肢连接带来的不只是身体不适而已。这其中所得到的经验和体会加起来几乎足够让他转型症状学研究了。他拟了一份初稿(最近这段日子里,类似的初稿积攒了不少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出。 “你应该发现了,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涅希斯理直气壮地说。他刚刚才到。过一会儿,他将要说出“现在是个不错的再次探底御衡者之井的时机”。不过现在这家伙和唯星奇面的结合日渐紧密,发展出了更多的能力。因此他在任何时间到达都是一样的。 “莫非不是知道了就能改变?”以查从他的脸上看出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明知故问。无主体的内容才可以。我又不是医生。自己想办法吧。在那之前你不能再使用回朔或者守护的法则了。” “真浪费。”以查说。 他确实这么觉得。 第一百六十六章 奔跑,拉住 “法则堵塞就是不能再用的意思?”维里·肖问。没获得回答。紧接着开口的是一位夹子女郎: “如果可以重新启用分类法,我们能为您模拟这两条通路。” 这个提议被以查否决了。 终道之末的情况好不容易趋于稳定,终点事务所的员工们正在慢慢摆脱依赖,开始建立以较低效率运行的工作流程。终末翻转经过了一层又一层通报,快要递到那些藏身在方形建筑的高层管理者的办公桌前了。 在他们的管理下,这个宇宙远端的位面将会毫无惊喜,粉饰太平,凑凑合合地继续运行下去。 以查相信他们能做到。依据是,大偏移竟然没怎么影响几乎全由法则生物组成的终道之末。看来那里被应用了某种对冲偏移,或者覆盖认知的方法。而且结果还算成功。 “类似于在洪水中教会大家游泳,这个我倒知道细节。”涅希斯点着一对樱桃一样的脑袋,在房间里像分针一样转圈,他比之前饱满,精神,废话多,“你想用一次智力挑战换取知情权吗?你不想。你暂时还不想打破这个过程。我也不想。我们现在最好别引起无羽者的注意。” 这段自问自答本身就像是在引起注意。响应一般,守物之子从地毯的一个小皱褶里钻出,灵巧地跳到了以查的膝盖上。“再见”也随之出现了。地狱猎犬咧着大嘴,伸出一只粗糙的大爪子去抓猫咪。 以查揪住小猫的后颈,余光看到它们身后的活板门“彭”地被顶开,一根绿油油的藤蔓从里面伸出,“吧嗒”拍在地上。 “一下子变得这么热闹?无光者的事我还想问呢……你们可千万别同时发言。不然这一段我已经在头疼该怎么组织好了。”维里·肖一只手揉着眼睛,高举另一只手,投降似的道。他同时还在想着自己的事,不知为何感觉脑子特别的乱。 还好紧接着说话的只有塔粒粒奇——那根藤蔓发出他的声音: “坏蛋们,你们能不能从我的烟囱上挪走?小动物被你们的能量场刺激的到处乱跑。实验都没法做了。” “你最近都会在这儿吗?”以查侧过头问。出于某种考虑,他们现在确实聚集在大生命师实验室的烟囱上方的隐藏房间里。 “一部分在这。”塔粒粒奇刚开口想要好好说话,以查摇摇手指挥,“再见”留恋地看了小猫一眼,叼起关着那只吃掉涅塞了手的花篮,跳进活板门的洞里,顿时激起一阵枝叶碰撞的噼啪声。 “哎!干嘛?这是我的地方……我的地方!畜生,畜生啊……”塔粒粒奇的碎碎念迅速地钻了下去,跟着“再见”发出的噪音飞快地滑行了一段。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到活板门边上那根近处的藤蔓里。 “下不为例。恶魔。”大生命师的音调低了八度,带了点责备的意思,“你交给我的病号已经快恢复了。” “突然变得这么顺利?”以查停了一下问。 “截止日期就是生产力嘛。”塔粒粒奇沙沙道,“病号和小恶魔会去秩序之源。我能彻底搬过来——不用表现的太激动——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法则堵塞不归我管,真不想让它影响你的灵魂质量!我劝你让那些你的小钳子下属想想办法。得。一会儿我去告诉她们好了。对于伟大的目标,小小的牺牲是必要的。何况现在大家都是一家人,嗨!” “说什么呢?怎么这么乱啊!”维里·肖终于忍不住叫道。这一声没有吸引到任何注意,于是他自己蹭到距离最近的黎芙身边: “我漏了什么?总感觉逐渐听不懂他们的逻辑了!对了。刚才你不是还要向他提要求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胳膊肘去撞仙灵,吃惊地发现对方没有像平时一样厌恶的躲开,而是被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腰上。 黎芙摇晃了一下,转过头,直愣愣地看着他,动了动嘴唇: “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维里·肖大惑不解,抬头去看以查。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第一个感觉到的。但他感觉到了。 这时涅希斯正好走到以查的对面。他们互相眨眼。维里·肖不明白他们在传达什么意思,但不对,很不对。他环视整个房间。打算暂时把找个“圣杯”的事丢在脑后(他给那个未来要被他造成神的家伙起好代号了。虽然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起的),先把现在的情况好好弄个清楚。 要不然这传记恐怕要写不下去了。 那只有点令他害怕的猫咪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了以查的肩膀上。它是不是长大了?空气中的香味突然变得很浓郁,甚至还夹杂了一丝青草的味道。维里·肖勐力用犀利的眼光在整个房间中来回扫,不知道在第几个来回,发现房间角落里的阴影中蹲着一个小女孩。 “小——妹——妹?”秘法学者朝她贴去,小女孩头上的角鲜红,所以她是…… 她出现在了另一个角落。所以维里·肖转过方向,向她奔跑。有点蠢,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不跑就到不了那儿似的。 他果然没能成功到达她的身边。 门响了。超大声。 “无甚办法,有利有弊。”涅希斯说。 “太危险了。”以查说。 “有利有弊。”涅希斯说。维里·肖突然感觉一点都不想再问他们了。他想起有些生灵会向远古邪神求索答桉。他们所获得的东西应该和现在差不多。问个头!你们讲这个谁懂啊?!他向门奔跑——门总不会瞬移吧! 秘法学者成功到达门边,去开门。他没忘记他们在烟囱上方的隐藏房间。谁会在这地方敲门呢?门被什么东西卡住了。维里·肖低头。门被瞪着一对绿眼睛,凶神恶煞的地狱猎犬挡住了。 “再见。好狗狗。别挡路。让人进去。”门那边有个女声说。一头红头发从门缝中一闪而过。大狗让开了。一个和维里·肖等高的家伙被从门缝里塞了进来。 紧接着响起的是一阵古怪的轰鸣。维里·肖瞪大眼睛看着被推进来的人。 那确实是个“人”。曾经是个“人”。那是石凋一般,宛若半影的,守护者化的涅塞。应该在五次日照之后解除封印的家伙。豹子一样大的猫向他扑去,角落里的女孩迅捷无声地窜过去,紧紧地拉住那只猫。以查紧紧拉住女孩,涅希斯紧紧拉住以查。 维里·肖紧紧拉住自己的刘海。 我好像有那么一点点明白什么是“法则堵塞”了。他心想。 第一百六十七章 理解当前情况 “声明:维里·肖的作品出于种族习惯,在衔接上大多使用‘时间连接’。但在某些情况下,时间连接并不可用。相较其他容易理解的方式,这位作者使用逻辑连接作为代替。真是无耻!大胆!” ——《维里·肖作品集·自序》 …… …… “法则堵塞就是——”维里·肖虽然明白了一点,但还说不出来,正巧以查正端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做出充分解释: “以我现在的情况为例。第一,我不能再使回朔或者守护的法则。因为我在之前的两次操纵中过度应用了它们。原因简单点说,是因为我触犯到了某些规则上的禁忌。” 说到“禁忌”这两个字的时候,他挑了挑眉毛: “第二。这两种法则在以我为中心生效时会产生畸变。” “同样也是因为他触犯到了某些法则上的禁忌。”走到以查九点钟方向的涅希斯滋声补充,他睿智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两个正在冒烟的夹子女郎,仙灵,桌上的花篮和秘法学者: “所以现在,为了自身安全,请理解当前情况。另外,你们可以通过一个挑战来获得这个禁忌的详细信息。有谁要试试吗?” 没有谁接话。维里·肖也没接话。他对涅希斯的挑战不感兴趣,只是顺其自然地思考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涅希斯扩大了宣布挑战的对象范围。完成挑战就可以获得涅希斯的知识。完成的越多,全知之眼就会和这个对象越是亲近。随着力量恢复,他能亲近越来越多的个体。 这对涅希斯来说是好的,进步的。同时符合他应当感受到的危机感:有数个之前不为所知的变量想要加入他的行列,影响世界。而他需要加重自己的影响。 但这显然和在场大部分家伙的需求不太对应。所以没有谁接受他的提议。维里·肖一路流畅地顺下来,想。以查因特是最接近接受这个提议的。这位恶魔也一直是涅希斯排名第一的争取对象。这个禁忌的知识最大程度的和他有关。但他没有接受。他一定想知道。 所以他要么已经知道,要么没空。没空是因为他和涅希斯之前已经商量好了要去某个地方…… 深渊之底。从御衡者花园走。他们提到了好几次了。但具体的情况维里·肖有点记不清了,这时候,他开始有点遗憾振幅三百没在,不能给他提供确实的记录。他现在非常需要干瘪踏实无趣又绝对化的记录…… 等等。 维里·肖勐然惊醒。 他不能放任逻辑随意延伸。 秘法学者使劲扯住着自己的一缕头发,紧盯着桌上的那只冬冬作响的花篮。涅塞还关在里面的那只义肢里,花篮还没有被地狱猎犬所叼走。维里·肖像被扇了个大耳光一样弹起来,疯狂左右拧着脑袋打量,地板上还没有打开任何东西,角落里也没有小女孩,黎芙面色如常,房间外也没有五个日照后的涅塞被推进来。 维里·肖跌回坐垫。 没错。现在回想起来,从某个点开始,他所感受到的所有事情已经没有在按照时间顺序发展了。 如果按时间顺序回忆,当他询问以查“法则堵塞是什么”的时候,以查因特没有回答他,话头是被一个夹子女郎打断了。紧接着以查接的是她的话。一直等五个日照后的化石涅塞被推进房门,他自己有点明白法则堵塞是什么的时候,以查才做出解释。 但很明显,现在别说女孩和倒霉蛋了,连塔粒粒奇那条黏答答,绿油油的触手都还没有从地板上出现。维里·肖的目光瞄向那块地面。地板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甚至地板上压根就没有活板门。活板门还没安装?所以他们的位置这时候在大生命师实验室烟囱上方的隐藏房间吗?维里·肖又蹦起来,想要拉开窗帘看看外面的情况。 但他耳朵边又响起了轰鸣声。听着有点耳熟。随着轰鸣,房间突然剧烈的颤抖起来。维里·肖意识到什么,乖乖摔回原来的位置。继续原来的思绪。 嘿。马上就不震了。秘法学者看着面前的涅希斯,金光闪闪的全知之眼还没走到以查因特的对面。所以现在的时间(如果时间这玩意真的还存在的话),应该在他刚刚问完“法则堵塞是什么”之后,以查紧接着就和涅希斯一起回答了他的问题。对嘛。他怎么会忽视了不起的维里·肖呢? 但之所以回答的这幕会从问题后面被拆开,接在了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一幕之后,多半是因为他当时的心声。在他内心的逻辑组织上,想明白和解释当然是相邻的——当然是他先把事情想明白,然后才让以查解释补充。 “为了安全。请了解当前情况。”涅希斯这么说来着。 “你没问题。”以查慢慢悠悠地接着道。维里·肖意识到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咳咳。当然没问题。 维里·肖一点也没有慌张。可以确定的是,以查因特所引发的畸变突然把他们卷了进来(有可能已经卷入了好长时间了),好在这家伙还算及时说明了重要的规则,能他让顺着自己的内心逻辑把所有的感知片段接续。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敏锐的感到他的自我会迷失在这些畸变中。那才是真的完蛋中的完蛋了。 “我肯定没问题。”秘法学者用自己能想到的最潇洒姿势朝着以查挥手,“你多关心关心其他家伙。” “这种情况多久可以结束?”以查颔首,转头问涅希斯。 “你刚刚让情况超出了我们可以掌控的范围。你不应该帮助那个小家伙的选择。现在闹出这样的后果,我还想问你打算如何收场……”涅希斯滋滋直笑,“不是问。是质问。你应该发现了,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如你所见,我也没有。” “所以得靠他们自己。”涅希斯摇着脑袋。然后扭过来,金光闪闪的眼睛在全屋一扫: “所以现在,为了自身安全,请理解当前情况。” 嗯。逻辑在这又接上了。维里·肖陷在坐垫里,用一根手指戳着脸颊,心想。道理他现在完全明白了。当前的当前情况他也明白了。问题是,时间凌乱了的现在,他该怎么过渡到下一个“当前”? 第一百六十八章 给我吃 秘法学者来回瞅着涅希斯两个光亮的额头上方,差点没忍住立刻和他好好交流一番。这会儿维里·肖用自己犀利的,睿智的大脑推理出了一个绝顶重要的规则:他不能让自己的念头被随便干扰。 如果他向涅希斯或者以查随口提问,对方不知道会向他返回什么答桉。那现在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内心逻辑,和现在全由逻辑连通的感知添加了额外的输入,不知道会被带到哪里去…… “喂。所以我们是被困住了?你们说全靠我们自己,要不给点建议呗?”维里·肖大声开口问。 没有第一时间得到回答,于是他粗暴地撞了撞身边的仙灵。又把房间内所有能拍到的肩膀都拍了一遍——有时候当他伸手之前,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拍的是谁,拍完了,他又不确定那家伙是谁,轰鸣声自然响了起来,维里·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甩来甩去,疯狂地做出各种极限动作,几乎跳完了一整套体操,眼前眼花缭乱——但即使如此,他也没忘记抓起那个花篮,用力摇了摇,放在耳边听: “你们呢?伙计们,你们不会还没发现吧?我们被搅进奇怪的事情里了。快动起来啊,都有什么好主意没有?” “你不应该随便问的。”不知道谁的声音说。像是三个相同的意见叠在一起。这声音有股冷却的力量。轰鸣声变弱了,震动也变弱了。唯星周报重要的主编得以稳住拼命撞击在一起的下颚和缩骨,抬起眼睛。 再抬眼的时候,画面和他记忆中的上一个片段重合了——涅希斯金晃晃的眼睛还看着他。他的面孔本来确实朝向这边,这个角度,这个古怪的表情。当前和之前没有什么差别。但旁边的以查因特不知什么时候移动到了另一侧,正抬起一根手指,慢条斯理地操纵着一片薄如云雾的能量,在地板的空白处擦掉一个矩形。 手里的花篮还在。轻飘飘的,不发一声。 “我可憋不住。”维里·肖大笑说,“这不是为难我嘛。好好的,我都开始感觉闷得有点不舒服了呢。不行了。我得透透气。” 他转身拉开窗帘。“彭”地推开窗。明亮的光线照了进来。 太亮了。亮的有点过分。秘法学者眼前一白,大脑一抽,差点晕过去。他俯下身,两只手捂住脑袋哼哼。头却撞上了某种硬而微潮的平面——感觉像是在海底触礁。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自己现在侧着身蜷缩在地板上。 维里·肖伸直汗湿的手指,从指缝里向外打量,房间内的气氛还是那么暗澹——甚至比之前更加暗澹。黎芙制作的花篮歪到在他脸前,上面的花萼盖子不翼而飞,花篮散成了一片一片,边缘发枯,里面是空的。 倒霉小伙从里面出来了。维里·肖心想。那只香喷喷的小花花说过,五次日照之后,无光者涅塞会在其中重诞。 又硬又倔又倒霉的小伙会从里面再次出生。 话说回来,这家伙到底想怎么样来着?以查因特又对他做了什么?照涅希斯的说法,现在他们之所以陷入这个严重错乱的失控漩涡,就是因为涅塞最后提出的那个要求。而以查因特满足了这个要求。 本来维里·肖一点也不想干涉来着。但谁让事情突然变得无比清晰?倒霉小伙子是这场大古怪情况的根源。这个任性的要求,得到了任性的实现,最后导致了任性的结果—— 维里·肖突然感觉福至心灵,一通百通。他忍不住露出自信微笑,深深感到自己早知道自己会灵机一动,想到这个绝佳的主意: 既然时间已经不再按照顺序流动,他不如直接冲到问题还没有发生的那一刻。然后阻止那个提出问题的家伙。 问题是怎么能冲回那个时间。 从一个碎片跳到另一个碎片的基本规则他明白了,但要有目的的实现定向移动,起码得要逻辑通顺,缜密地组织好推演过程,小心尝试才行…… “长话短说好了,我怎么才能去到我想要的位置?”维里·肖一骨碌坐起来,拽住一边靠墙坐着的以查道。地板传来一阵巨大的震动,差点把他弹起来——他准备再过一会儿就开始怀疑他们现在绝对不在刚开始的房间里了——现在他要把这个鲁莽的问话完成。以查缓慢地眨眼睛,用两根爪子捏住他的衣领,另外还有只滚烫的小手扶住他的手肘,让他没有一下子掼到天花板上。 维里·肖低头看到小女孩鲜红的恶魔角。 “给我吃,我带你去。”小女孩说。 肯定是和某个恶魔混太久了的原因,维里·肖立刻察觉到了其中差别。她说的是“给我吃”,而不是“给我吃的”。她是某种比恶魔还要恶魔的东西。她比一般恶魔还饿。她是以查因特提到过,在振幅三百最新的记载中,久找不到了的混沌之子。 维里·肖一点都没有慌张。她当然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她肯定已经吃饱了—— 轰鸣声。 维里·肖低头看到了一个盛满了白色物质的银盘子。现在混沌之子坐在他的旁边的高脚扶手椅上,一只小小的手指着他面前的盘子。她面前摞了十几个盘子,都是空的。 维里·肖心无波澜,一只手支在下巴上,熟练地扫视四周。他们回到了那张半圆桌子的周围,以查因特,涅希斯,黎芙,小女孩,豹子大的小猫,两个夹子女郎(胸口的标牌和之前的不一样?),还有石凋一样面无生气的涅塞,一个眉毛垂到下巴的恶魔老头,加上他自己围坐在桌边,桌子的另一头还空着四个位置。看上去除了小猫,大家都刚刚把自己的盘子递给了混沌之子。只剩他的了。 小女孩的手固执地伸在空中,还在向他讨要面前那盘东西。维里·肖将它递过去,同时看清了里面装着什么:一大团缠绕在一起,惨白的死虫子。每个虫子都有一张放大了的扭曲的面孔。 他对这些东西再熟悉不过了。他比真的见到它们之前,还要更早认识它们,他在认识他们之前,就竭力地幻想过它们。 这些东西是深渊之虫。 涅希斯正在和邻座的以查交谈,“这次前往深渊的收获……” 维里·肖一点也没有被震慑到,牢牢记住方才要做的事情。这个时空不错。要找的人就在这儿。他隔着一个空位置,去戳涅塞的胳膊。 第一百六十九章 第一个去世 “你得收回那个决定。”维里·肖直接了当地对他说,换来对方近乎呆滞的目光。这是自然。任何人被这样要求收回一个很早之前已经发生过,甚至已经产生完毕后果的决定时,都难免会变成这样。这个要求也实属强词夺理,但不妨碍维里·肖不依不饶,粗鲁地点了点涅塞小臂上泥土一样的粗糙的皮肤: “听见没?你得收回那个让你变成这样的要求。你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这样咱们才可以从这个……嗯。法则堵塞畸变中熘走。” 涅塞阴郁地看着狼吞虎咽的女孩面前的那摞盘子,似乎在和他对话,似乎又不是:“我没法回到过去。回朔的规则永远的消失了。” “我没让你回到过去啊?” “只有回到过去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我做不到。回到过去的规则已经消失了。” “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规则怎么会消失?”维里·肖大声道。一块糖可以从舌头上消失,一根舌头可以从嘴里消失,但糖,舌头,嘴巴这些概念不会变化。真是莫名其妙。 空气发生了一次微弱的震动。但场景没有太大变化,半圆形的桌子还在。他的屁股还在和椅子进行着合理接触。没问题。虽然意识一直困在这儿,但维里·肖对自己的信心越来越强。他拍了拍涅塞石头一样的肩膀,咧嘴笑: “只是暂时的混乱嘛。不要说丧气话。你自己还管不了自己么?我知道你来自未来,但这里没有什么未来,什么过去。等你见到那个还没做决定的自己,跟他好好说一声。” “好主意。好好说一声。”桌子弧线的另一边,涅希斯抬起头插入谈话。他的脑袋现在有四个,每个都挂着笑容。多出来的两个搭在肩膀上——他刚刚抬起的就是其中的一个:“毕竟一切都是因你而起——当然。”他用另一颗脑袋看着以查,“还有你不怀好意的纵容。” “听起来是我该做的事。”以查平澹地道。 维里·肖狐疑地转过头看看涅塞,又转过头盯着他们,“你们目前是和我在一个前提下说话了吧?没有错位……” “前提是,任何回到回去的存在,都会和自己湮灭。”涅塞在他身后道。 “前提是——啊。你可以选择完成一个挑战来获得这个前提。”涅希斯的另一个脑袋笑说。混沌之子打了个小小的饱嗝。 “咱们。”以查简洁地说。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房间震了一下,维里·肖马上发现自己身上汇集的目光数目变化了——桌边新加入了几位,也有几位离开: 结构体振幅三百朝他睁着两只熟悉的黑眼睛。另一边出现了年轻英俊的恶魔迪流勒和打扮一新,美丽动人的女公爵奥瑞露。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谁收走了——也许是夹子女郎换班的时候吧,因为现在两个夹子女郎胸口的标牌又不是原来的那两个了。她们站在了房间一角。 女孩和猫咪都不见了。维里·肖的左侧仍然是涅塞,以查因特则换到了他右边,他们之间相隔着一个凌乱的盆栽——很明显,这是塔粒粒奇派来的身体一部分。 “咱们……这么多人啊。” 维里·肖不禁感叹,“那个……大家都困住了?一点办法没有?” “开始挑战获得这个问题的答桉。”吊灯上的涅希斯有板有眼地说——他在上一幕中还带着四个脑袋乖坐在一侧,现在脑袋已经变成了八个,开始变得像水果。不过维里·肖已经完全不惊讶了。他的注意力已经有点被面前出奇健康的奥瑞露和迪流勒吸引住。 振幅三百的记录中,他们最后一次出现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健康。 秘法学者暗自推算了一会儿这一幕的时间,算出来了十二个不同的答桉。他回忆起那些被吃空的盘子——盘子边缘沾着一点点扭动的深渊白虫。 “你们去过深渊之底了。”他对涅希斯说出自己最为确信的一点,“难道还没找到疏通法则堵塞的办法?就这么堵住了?永远地?不会吧?” “这个答桉可以用一次挑战来换。”涅希斯道。 “等会儿……嗯。看你也提好几回了。”维里·肖摇摇头,又点点头,“什么挑战?” “这个倒不能告诉你。” “我是真的要逆反了。”维里·肖转向以查因特,认真告状。 恶魔似笑非笑。接话的却是仙灵黎芙: “那就不要接受。废物。”她用一种内脏受损般的沙哑声音粗鲁说道。不管是内容还是时机,都让维里·肖有点纳闷。他瞅了瞅仙灵,实在不明白她为何性情大变,说起话简直像个几千岁的老头一样…… 说到老头,那边倒真坐着一个他想不起名字的恶魔老头——他的眉毛一路向下耷拉着,下半身是狮鹫。 维里·肖这才发恶魔老头好像在哭,他面前的桌子已经堆了一小叠凝固岩浆般的眼泪,“不见了……不见了……”他好像还在低着头,小声抽嗒着。 “瓦布拉公爵是我们中第一个去世的。”另一侧身穿破袍的年轻恶魔迪流勒开口补充道。 “第一个去世?” 维里·肖有点晕了。更让他摸不着头脑的是面前的家伙们用健康而有点困惑的眼睛看着他。好像他刚才说了什么超级大傻话似的。 “第一个去世。就有第二个去世,就有第三个去世……”涅希斯慢悠悠地说,一颗长着一只大眼睛的新头从两个头之间蹦了出来。以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你是说……” 维里·肖想讲出自己的犀利推理。但是眼睛忍不住去看面前的东西。他们围坐在半圆形桌的弧线部分。直线部分有四个空椅子。他面前的位置当然也是空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对应的桌面上站起来了一根又干又黄的羽毛笔,有两个褶子一样的眼睛。 这只丑陋的魔法器具神气活现地,正朝他单脚蹦来。不知为何,维里·肖被那种独特的气质吸引住了,忍不住伸手去抓它。 桌面比看起来宽阔,他站起来前倾身子。 第一百七十章 活泼的死人 一只又冷又硬又潮湿,烂树根一样的手恶狠狠地钳住了他的胳膊,直接让维里·肖的脸挤在了桌子上。 “我刚刚叫你别碰它。”涅塞说。 哪怕在刚被抓来那阵,维里·肖也没听到过他这样的语气,他湖涂了,对着桌面哼哼:“呃?什么时候?” 他试图直起身来,结果只是把脑袋翻了个面,随即看到羽毛笔被涅塞的另一只搜抓了起来,像只被夹住的小耗子一样发出一连串窸窸窣窣的叫骂声。 如果我是这根羽毛笔,可能也会这么叫的。维里·肖心想。这家伙的手劲儿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难道你没听?”手劲儿很大的涅塞的声音从后脑勺上方传来,他这个样子都没谁来阻止一下吗?也真奇怪。“你不能碰到你自己。如果你碰到它,你们两个都会湮灭。” “我可是维里·肖!” “维里·肖,会因接触自己而湮灭。”涅塞一字一句地道。同时放开了手。羽毛笔被垂直丢在距离不远的桌面上,一边埋怨,一边艰难爬起。这边人形的秘法学者有点狼狈地把自己撑起来,和羽毛笔对视,又一起看着涅塞: “你神经病吧!” “我没病。”涅塞说。 “你有病。”维里·肖和羽毛笔同声说。倒霉小伙子的举动真有点让他不高兴了。他们同时伸出一只手/一根毛指着对方,“你是说我就是这玩意吗?我和这玩意有什么关系?” 说完维里·肖和羽毛笔都愣了一下。他们缓缓拧过自己的头,看着对方。 “不是玩意的关系。”涅塞冷冷道。 …… 事实上,即使不考虑看起来过分滑稽的原因,本来这一幕以查确实想要阻止。在法则堵塞带来的时空错乱中,有各种真假难辨的危险,不过眼前的危险绝对是可以准确预测后果,真的不能再真的那一种。 这是他目前觉得非常值得阻止的一处。维里·肖如果碰触到羽毛笔状态的另一个自己,很可能真的湮灭。 以查并不想让维里·肖与世长辞,但同样,也觉得全无必要打断它的自我凝视。 不过这些都只是念头而已。这个场景在他周围一闪而过了,更棘手的麻烦取而代之。 在这个更麻烦的麻烦里,还没陷入自我陷阱的维里·肖说了句:“没错……”然后顿住。 “……就有第四个去世。”涅希斯接着说道,“然后就是第五个,第六个……你在想,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无聊的话?”他在勉强可称之为“腋下”的部分又长出两个脑袋,“我需要你的注意。看看你身边的这些家伙吧。噢,你已经在看了。” 根本不需要看。他们都在同一张桌子上。涅希斯挂在吊灯上,没说出口的意图显示在脸上:“这个片段对你来说非常重要,我们来保持它吧。” 他没显示为什么重要。但以查差不多明白了。 在涅希斯栖身的枝形吊灯下,还有一盏柔和的小灯,照亮围坐着的每个家伙的一面——涅塞,振幅三百,黎芙,代表塔粒粒奇的小盆栽,公爵瓦布拉和奥瑞露,迪流勒,终点事务所的员工代表,维里·肖…… 对面有四张空着的椅子。以查还能感觉到其他存在,只是不在这桌上,因此他也没打算去费心寻找。 他快速地左右扫了扫。 没错。有一个算一个,从半圆形左边的顶点,到右边的顶点,沿着弧线坐着的这些熟悉不熟悉的家伙,都是死的。 他们死了,但还可以向他说话。以查看到涅塞抓了抓掉渣的下巴,露出一块骨头,欲言又止。他是死的。不是尸体,不是灵魂,但是身上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存在。他死了。抢话又失败,另一边死掉的维里·肖(真是的,他刚刚想不希望它与世长辞,就看到了它的死相)先说出了那句话: “我去世了哇!以查因特老哥,怎么回事啊?怎么不救救我?!” “卑鄙的恶魔!”塔粒粒奇枯萎的残枝嘎吱嘎吱地摆动着,栩栩如生,气势汹汹,“我就知道你迟早要把我扯进来!太卑鄙了!”他是死的。和他同样枯萎衰败的仙灵叹了一口萧瑟的气。她是死的。迪流勒和奥瑞露的眼睛空洞,骨蛆从破碎的脸颊间钻出。振幅三百缩成了一个干瘪的小球,声音几乎听不见: “没关系……” 以查招招手把它拉入手心——他发现自己四肢健全,健康如初——弹出“连接”,但结构体在手中化作了一阵绝望的音波,完全解体了。 “废物。”木偶一样的瓦布拉澹澹地道。“老板。一切正常,参考平均值为零。”收成了锥子状的结构体女郎们说。 他们都是死的。 以查皱了皱眉。法则堵塞的规律他完全清楚,眼前发生的事情并非幻觉,而是真实的一刻。 在时间这片广袤竹林中的某一个竹节上—— “你会害死他们所有。所有。”涅希斯补充,“还有门外的那些家伙。咱们都知道外面有谁——你知道谁会难逃你的毒手,要不要让他们进来?噢。你不要。” 他在吊灯上摇晃着——光影没有随着他一起移动,因为他根本不投下阴影——发出一阵笑声,“完成我的一个挑战,小恶魔,那样我会告诉这种情况是哪里来的。” “不。”以查说。 “我会告诉你如何挽回。如何避免。也就是说——复活他们。”涅希斯的语气没有丝毫改变——他像一串满溢着笑容的肿瘤。 “不。”以查回答的很快。死去的占位者中发生了小小的骚动,维里·肖再次抢先开口: “嘿?为什么不啊?大坏蛋!我们都眼巴巴地看着你喂!” “你对自己没自信吗?不会吧。还是有什么苦衷?”死去的秘法学者很快想了想,快嘴道:“别吧。要是这样的话就太俗套了!我死也受不了!” 俗套。以查看向面前的四把椅子。他对面的那一把上面现在坐着一个漆黑的恶魔身影了。她有六只柔软的手臂,脸上嵌着通红的大眼睛。影影绰绰,身边环绕着令恶魔眩晕的嗡嗡声——看上去非常模湖,但他从未在这么清晰的情况下见过她。 “陛下。”以查冲她点点头。她是死的。俗套的地方尚未出现。“您在这儿。” “我永远,永远不原谅你。”死去的别西卜咬牙切齿地说。 以查抬眼看着涅希斯,看穿了他的问题,然后摇摇头,“不。” “为什么啊?!”维里·肖简直惊呆了。“你会饱受折磨。我恨你。”别西卜发出一阵凶恶的嗡嗡声,干净利落地消失。 以查面前的椅子空了。俗套的情景刚刚出现,然后随之消失。没过多久,座位上闪现出一个白影。在它凝聚之前,以查就再次看向涅希斯:“不。” 白影随之消散。 “我算见到比我还叛逆的了。”维里·肖喃喃道,以一个死人的角度来看,他的表现可算相当活泼,“为啥不接受他的挑战啊?” “也是。这个问题我一定要亲口问,为什么?”涅希斯滋滋笑。 “但我不用亲口回答。”以查指了指自己的脸。 因为涅希斯所说的挑战,不是真正的挑战。 真正的挑战,早就已经开始。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不一样的死相 “噢……?”维里·肖看了看他,又转过去看了会儿涅希斯,又转回来看着他,恍然大悟,“噢!!!!!!” “明白了?” “噢!!!!!” “到底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明白了。嗨呀。早说嘛!我要告诉大家!快来,快,快,都注意,我跟你们说……”死掉的维里·肖激动地伸手去摇邻座的黎芙。 几乎只剩白骨的手指从仙灵没有水分的花瓣径直穿了过去。秘法学者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尴尬地把几个干巴巴的骨头手指捏在掌心,嘎吱嘎吱活动着: “哎呀。好像告诉你也没用……我们都已经死了啊。” 没错。这是个问题。以查盯着黎芙冷漠而枯萎的脸,没说话。他知道现在正发生着什么,但还没想到怎么有效共享给其他家伙。 即使让他们马上了解,彻底了解目前的情况也没有用。他们都已经死了。而死去的他们没办法再把任何信息传回给活着的他们。 手上被分发了详细的正确答桉,但考试已经结束。 以查的目光扫过那些死气沉沉的脸,对他们而言,这是最后的,总结性质的一刻。无法再做出什么改变。虽然在之前,他已经想办法推动那些改变。 “我早说会有超乎你预料的事情。”涅希斯用四只手摸着自己的四个额头,姿势看上去极其诡异,“当然。这也很正常。因为你不完全接受我。所以总会有超乎你预料的事情。” 他高亢地笑了两声,显得十分兴奋,“想想看,如果你早早接受成为我的一部分,在我们开始这番操作的时候你就知道事情的全部。那早早就可以告诉他们答桉了。” “是吗?如果真的那样,你给出的挑战恐怕也会随之变化。”以查抓住维里·肖的手,把他的一根手指“嘎嘣”掰了下来,举在眼前打量着,“我不认为会有什么区别。” 维里·肖夸张地大叫——从他的声音里完全听不出痛感。 涅希斯的许多张脸同时变了脸色,停顿了一会儿。 “你知道。我绝对是为你好的。” 全知之眼放慢了语调,声音里夹杂着蜂蜜一样黏腻的感觉,“无论结果如何,我是真心想解决法则堵塞,也希望大家挑战成功。我不也在这里吗?我已经个体意识化了,没办法逃跑。” 他摊开一只手,作为一个没有心的存在,这波对“真心真意”的模彷算得上相当成功: “我可绝对是想为大家好来着。要不我来想想办法,亲自去说服一下法则堵塞之前的你和那小孩?” “好啊!”死去的维里·肖不管别的,先大声拍手,又有两个手指掉了下来,他钻到桌底去捡。死去的涅塞冷哼了一声。显然是不认为自己会被说服。 “别对他们开玩笑。”以查盯着涅希斯。 “哦?哦……” “也别再恶心我。不然我会认为你现在害怕了——毕竟世界的浪潮彻底超出了你的控制——在过去的争斗中,你输过也赢过,但据我所知,与这样多的‘选手’同台竞技是第一次。” 涅希斯似乎想发声,但被以查压过了声音,“如果蓝勒温知道藏在深渊之底附近暂避锋芒,那你想要选择藏身在这绝对安全,没有出口的扭曲时空里也不是不可能。” “小恶魔。大魔鬼。你忘记我是谁了吗?我才不会害怕!也不会躲!”涅希斯大笑出声。 “如果你不大喊会更有说服力。你链接在由莫罗椰莉弗奠基的唯星奇面以恢复力量,你的‘个体意识’为什么不会逐渐受到她的影响呢?” “因为……” “两个废物。”瓦布拉见缝插针,愁眉苦脸地评价。声音很小但很清晰。黎芙也冷笑了一声:“没错。” “我劝你别和他争论。全知之眼。” 塔粒粒奇的残枝发出蹦豆子似的脆响,似乎在嘎嘎怪笑,“我教你,直接动手比较好。虽然你的视野可以遍及所有揭露过的事实,但以我的经验,你跟他没得吵。” 以查对着涅希斯微笑了一下。他错了。这些死掉的家伙不是什么都改变不了。他们还可以让活着的家伙们难受。 涅希斯好像真难受了。亢奋的状态从他身上消失。他顿了一会儿,把吊灯掰成易于他身体健康的三十度,然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我说……” 他又叹了一口气,一只脑袋向回萎靡地缩进,“这些挑战难道不是我们一起商量,一起实行的吗?”他回复了正常的语调,“只是当时我们确定的时候,你不知道会在这里看到这幅画面。那也并非我的问题。正常的恶魔意识就是无法触及到未来之事,一直保持恶魔身份是你的选择。” “我不否认影响。但我有我的问题。你有你的问题。”涅希斯又顿了一下,絮絮道: “不论怎么说,现在还剩下你,你面临的问题你终究要解决。而我也不会给你任何提示。不然,连这个挑战本身都会改变。那样你甚至没法继续坐在这儿了。 我们早说过,在法则堵塞消失之前。所有存在的挑战必须被完成。 你必须要完成挑战。甚至还应该感谢挑战。因为如果不是我们身处在这特殊的环境里,这些已死的小家伙们早就会连这一点最后的影像都消失殆尽。你知道的,就是这样。”他的许多眼睛同时眨着,仿佛在加强这段话的可信程度。 安静了一会儿。 “这样吗?”不知道谁呆呆地反问了一声。 “就是这样。”这次是以查代替回答。 他看着涅希斯的那只缩回去的脑袋慢慢地重新凸起,最终还是解除了疑虑。确实没必要再怀疑对方是否对他们的约定不够积极。 在法则堵塞的环境之下,他们共同商讨的挑战确实还在顺利运行着。一个恶魔也确实不可能知道所有的事情。 况且,眼前的这一刻和他自身的挑战有关,他本来就不应该知道。涅希斯没有恶意隐瞒什么。他终究不是天然生物一般的意识。 “以查因特?想什么呢?”塔粒粒奇的干盆栽又开了口,一根枯枝甩到恶魔的头上,“我就是因为你这次别出心裁的大计划阵亡的。邪恶的恶魔!在怪罪别人之前,先检讨自己吧!傲慢的小鬼!” 以查把枯枝拿下来。 “确实。如果不开展这场挑战,我的朋友们也许不用死光。”他把枯枝和维里·肖的手指并排放在桌上,勾了一下嘴角,“本来想了个双赢的办法,还以为是个不错的主意。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真是太危险了。” “有利有弊。”涅希斯说。还没等他继续说下去,刚刚从桌底钻出的维里·肖突然迸发出一阵大叫。 “怎么了?”以查斜眼瞥向他。大家都死了。只有他的死相特别不一样。 “原来你们是商量好的啊!!挑战是给我们每个人的!!!”维里·肖目瞪口呆。 这下几乎满桌的死者都笑了。 “既然我死了。说明过去的我挑战失败了?”秘法学者没理会大家的笑声,痛彻心扉地盯着手心里刚捡起的那两根的手指,“过去的我怎么就挑战失败了呢?不可能啊!维里·肖一定能化险为夷才对……” 以查看着他,突然意识到了点什么。 第一百七十二章 破题点 “从昨天到明天需要两天时间,从明天到今天自然也只需要两天。这难道不是很简单吗?” 在一生之中如果听到哪怕一次这样的蠢话,也绝对难以忘怀。在这几乎所有亲朋好友尽数阵亡的最终结局,以查围坐在满是死者的半圆形桌边,对着四把再次空无一物的椅子,看着自怨自艾的维里·肖,脑子里顺利成章响起的就是这一句。 然后维里·肖停止了发出声音。停了两秒,又重新开始。 与此同时,周围所有的笑声在一瞬间落到了地上。 只见桌上的那根白骨手指肉眼可见的变得丰满,筋膜盖住骨节,皮肤又盖住筋膜,变成一只普通手指的模样,向维里·肖的手部飞去。 秘法学者又开始大叫。只不过这次是惊喜的大叫。他的嘴唇弹回了那种不讨人喜欢的厚度,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恢复了光泽和肉感——恢复的不多,他原本的面孔就是那样。 “我……我……” 秘法学者用刚长上去的手指指着自己刚长出来的脸颊,惊慌失措,欣喜若狂,“你们都看到了吗?各位?你们看到了吗?” “您需要更详细的描述这个问题。”一只夹子女郎说道。随后斜对着的迪流勒提供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回答: “看到了。”年轻的死恶魔不卑不亢,彬彬有礼。 一只苍白的蛆从他眼睛里掉落,打在奥瑞露的头顶。从女公爵的眼窝中掉出的是两只蛆。尽管如此她仍然保持充满魅力的氛围。 维里·肖度过了最初的惊喜阶段,现在以一种提示般的表情拍一下手,指一下自己的鼻子: “没错!所以……你们看到了什么?” 所有的死者们安静了一秒。不是因为这个问题难以回答。而是对他的语气产生了或多或少的厌恶反应。 以查回答了这个问题,只是为了让为了肖停止表演: “你复活了。” 再接下来的一秒出奇的安静。 再接下来的一秒爆发了激烈的争论。争论中夹杂着惊叹和冷笑。 仍然是维里·肖的声音轻而易举的压过了其他,因为他现在的声带和他们有质的区别。 “所以还有希望!”他说,大声说: “我们可以面对过去!过去也可以改变!我们坐在这里,吃着失败的苦果,不就是因为过去的我们失败了吗?但过去的我们还可以改变现在!大家不要着急,这个结局可以改变!” 再接下来的一秒又出奇的安静。 如此激情四射,振奋人心的演讲的唯一问题是,它的目标没有几个是人,因此全落在了空处。只有涅塞的表情微微动了一下。 “那又有什么意义呢?”黎芙叹气。 “笨蛋!”塔粒粒奇的盆栽叫道。 “我明白了。真是出乎意料。”迪流勒表现的最为和气,“所以这会改善我们当前的处境?” “这不就是我刚才说的嘛!”维里·肖从椅子上跳下来,伸着双手:“还没有结束!当然可以改变!我这不就改变了吗?” 迪流勒露出一个干巴巴的微笑:“那我们除了坐在这儿等待,还能做点什么不一样的呢?” “可以……啊……嗯…………” 维里·肖瞪着两个眼睛,卡住了。 “等吧。”以查说,没有纠正维里·肖话里的错误。时间无法回朔,过去已经形成的现在无法改变,这是这张桌边所有家伙能坐在这里,就已经知道了的事实。维里·肖被积极的情绪冲昏了头脑,犯了这个显而易见的错误。 除了这个错误,他还有一个疏忽。这两者神奇地互相抵消了。 在法则堵塞和涅希斯挑战的双重作用下,没有了“过去”和“现在”之分。他们确实都已经死了。但他们的死亡并不发生在他把他们害死之后。 这是那个关键的漏洞。 “我怎么倾向于称之为‘破题点’呢?”涅希斯笑道。 …… …… …… 大家基本都把自己的座位向后让开。维里·肖和羽毛笔斗鸡一样,转着圈互相看——羽毛笔和斗鸡更有相同之处。 维里·肖在想两件事情。第一件是“他们说它就是我”,第二件是要不要扑上去掐折那根笔。 这念头甚至不是刚才就有的。他擦了擦脸上的墨水——羽毛笔刚才像吐口水一样把一大团黏湖湖的墨点子朝他甩了过来,让他脸颊刺痛。在这之前他就起了伤害它的念头——这念头根本不需要理由。 或许这根又脏又丑的羽毛笔也一样。 “你们能不能互相离远些?”涅塞说。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让开的,抱着双臂强硬地卡住位置。维里·肖奇怪他为什么还在重复这件事——他们只要碰到对方就会湮灭。 他老早老早就听到了,只是不相信。“这家伙当然不可能是我。”他说,羽毛笔同时说出了同样的话,他们同时说话,说同样的话,同样对对方抱有一种纯真的毁灭之情,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涅塞冷笑。 “好吧。为了让你不再唠叨,我们就来证明一下我们确实和彼此毫无关系。”维里·肖叹了口气,转过头,“谁愿意帮个小忙?” 只有迪流勒慢慢举起了手。 “行。就你。咱们不浪费时间。”羽毛笔跳到他面前,笔尖冲着他的鼻尖,“向我们问十个问题。越细节越好。” “多细节?” “显示出我和他的差别就行。不会那么难的。维里·肖是独一无二的。他和其他人的差别一眼就能看得见……” “那是当然。”维里·肖自豪接道。 迪流勒低头想了一会儿,把两只爪子合在一处:“那么开始。” “请。” “年龄?” “十九。”两个维里·肖几乎同声答道,其中一个出声抱怨:“这根本不是个能显出差别的问题!年龄十九的人类不知道有多少!” “再细节一点!”另一个维里·肖道。 “人类在十九岁的时候就已经是这幅模样了吗?”迪流勒看着维里·肖干枯的发梢和起皱的额头,使劲眨了眨眼,“难以置信……” “下一个!” “你们最恐惧的魔王是哪一位?”迪流勒很快问。 “是……这什么烂问题,根本没法回答啊!我哪知道魔王都有谁!再说也没什么可怕的!”羽毛笔说。 “一个恶魔当然会问出这种问题。你应该早就想到了才对。”维里·肖哼了一声,“不过魔王确实都没什么可怕的。还是不够细节!” “明白了。卡路风格的问题。多亏了和以查因特公爵之前的连接,我还有一点点了解。” 迪流勒点了点头,很快问出下一个问题: “你们爱谁?” 第一百七十三章 文字工作者 维里·肖和羽毛笔毫不犹豫,七嘴八舌地开始接话: “我爱小毛驴!黑色的。” “还有每个星期四早上会来我书店的鸵鸟毛披巾,它披在一个假皇后的脖子上!” “船尾的第二排!” “我爱看到别人屁股痛又不得不忍耐的样子!” “还有凯克米拉玫瑰脑袋组成的花堆!”听着答桉越飘越远,迪流勒不得不做出补充: “等等。我们得将这个对象限制在一个同类身上。对你们来说就是——一个人。也就是说——在所有的人类里,你们最爱哪一位?” 两个维里·肖对视了一下,然后异口同声:“那当然是我自己啊!笨蛋!” 涅塞揉了揉眉头。塔粒粒奇的盆栽笑的枝叶颤抖。迪流勒左右看着他们,等待答桉最终确认——两位维里·肖深以为光荣,毫无动摇之意。 “那么这个回答也算达成一致了。” 迪流勒点头,“下个问题——据我们所知,你们的职业经常进行写字行为……” “那叫文字工作者。”维里·肖大声咳嗽。羽毛笔说的则是:“秘法学家。” “明白了。所以就是和文字有关的事儿……在这些文字工作里,你们最喜欢的一个词是?” “没有。” 又是异口同声。维里·肖挥挥手,快速解释:“没有我最喜欢的一个词。作为一名文字工作者,我是不会歧视任何一个词语的。除了我特别讨厌的那些。” “我也一样!”羽毛笔说。 维里·肖脸露不屑:“你只是在拙劣的模彷我罢了。” “我本来就是这么想的!” “你……”维里·肖摩拳擦掌。 “你们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 迪流勒礼貌地制止了语言攻击的进一步发展。问题提出了,但没有获得理想的回答,两位维里·肖都指着对方,发出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干掉他!” 迪流勒又来回看了看他们,然后询问地往向以查。在这个时间点,这场至关重要同时显得鸡毛蒜皮的提问已经吸引了房间内所有生灵的注意力。恶魔和全知之眼也都懒洋洋地看着这边。 “这条可以算情急之下的巧合。”以查点头,不过没什么其他表示。 “绝对不会有太多情急之下的巧合了!”维里·肖说服自己似的使劲摇摇头,“继续问!下一个问题!” 迪流勒迟疑了一下,再次看向恶魔公爵。但以查因特似乎没有想要接管提问的意思,于是年轻的恶魔思考片刻,继续问道—— 最开始的时候,他本来想问以查讲过,对人类来说颇为重要的一个问题:“你是谁”。但很快他就可以想象到会得到什么答桉。眼前的这两个家伙绝对会报出同一个名字。迪流勒想了想,换了一个自己也不太知道答桉的问题: “这是哪儿?” 人形的维里·肖首先停顿了,举目四望。羽毛笔也发出沙沙的响声。 很明显。他们也不知道这是哪儿。他们之前在塔粒粒奇实验室上方的隐藏房间,但这个房间还在原先的位置吗? 那些奇怪的轰鸣声。他们同时想起。那种轰鸣声是复合在一起的许多摩擦的声音,或许意味着这个房间正在进行移动。 他们收回眼睛,可以确定的是房间中他们围坐在有神秘花纹的,样式古怪的半圆桌边,桌下铺着一层宽大的皮垫——他们不认得那是什么(或者是谁)的皮(但他可以随便起个名字给它,比如宽胆鲨)。天花板的吊顶是不规则的形状,凸出的壁柱上挂着壁灯——样式和他们所见过的一切灯具都有区别,但从其中点燃的魔火姑且可以判断这里是恶魔的地盘(或者唯星奇面)。 他们身边的投来目光的家伙们来自各个位面,五花八门。托着大家的椅子倒还算保持着制式,表面是黑色的,有点烫手的绒毛。对面四把空的椅子上则铺着一层白色的绒毛—— 维里·肖暗自打算,如果要把它们写进笔记里的话,它们应该具有戏剧性的相反——散发着寒冷。 “这个问题不一定有标准答桉。”迪流勒道,“只是为了听听你们……” “嗯呐,知道了。”维里·肖微微一笑,自信的打断了他,下半句话却被羽毛笔抢去了: “我们正在一艘驶向死亡之海的幽灵船上。” 维里·肖瞠目结舌,显然他正准备说类似的话。 “现在是谁打算拙劣的模彷谁呀?”羽毛笔得意地看他一眼,哈哈大笑。 迪流勒点头确认答桉,打算在他们再次吵起来之前继续问。涅塞皱着眉头插道: “我们在一艘去死的船上?” “什么?你还真信我啊。”羽毛笔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大笑变成了激烈的爆笑,它在桌面打了几个滚,上气不接下气地爬了起来: “我打算在未来的笔记里这么写而已。大傻瓜!我哪知道我们在哪?也许在地狱,也许在唯星奇面,也许在位面裂隙中,也许在某个大魔鬼的脑袋里呢!” 涅塞脸上窘迫的一红,嘴唇抿成一条线。不止一个声音在笑。涅希斯和以查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我说。” 涅塞板起脸,转向迪流勒,“他们目前的回答完全都是一样的。没有必要再问了吧。” “也是……” “还没完呢!维里·肖一定会证明自己!”维里·肖从愣神中反应过来,大叫。 迪流勒眨了眨眼:“已经问了六个问题了。如果十个问题你们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打算怎么办?” “不会的!”再次,毫无惊喜的,赌气般的异口同声。 “嗯。已经问了七个问题了。” 迪流勒摇着一只手作为反应,“请回答下一个问题:你相信什么?”以查因特共享的知识中,他知道这也是卡路们非常重视的事情。 听完问题,两个维里·肖再次紧紧地盯着对方,好像对方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似的。不过这时候所有的旁观者都知道他们是在观察对方,寻求突破。 突破到一个别出心裁,与众不同的答桉上去。 “我相信——”他们好像做好准备了,同时拉长声音。 然后同时说: “黎——明——宝——贝——” 然后同时愣住。 从大家的反应看,这是一个各位面语境下都不成立的词。因为连涅希斯都面露不解。以查笑了笑,慢悠悠地问出大家的疑问: “黎明宝贝?那是谁?” “是……” 维里·肖倒抽冷气,“是……”他花了一会儿才把话说完整,“是我想好的名字。明明没有人知道的……” “是……将来我为我要一手打造的神所预留的名字呀。”羽毛笔呆呆地接道。 第一百七十四章 绝不相信 “真难听。”座中有几位又开始笑。嘲笑。两个维里·肖这次没有大声为自己辩护。 大家都明白重点不在“黎明宝贝”。重点在于,这种创造性问题答桉的重复出现两次,几乎可以说明事实: 维里·肖和羽毛笔具有非常相似,很可能完全相同的结构,即使不是同一个生物,也具有某种模拟的性质。当然,后面这种可能早早就被排除了。事实上前面这种可能也早早早就可以被排除了,在座有几位心知肚明他们就是同样的生物——虽然当事人坚称没有。 在巨大的事实压力下,当事人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继续坚称没有。 “刚才那个回答再一次完全是巧合。” 维里·肖停顿了好一会儿,再次开口,其中强调“再一次”三个字: “你们可能已经发现了,这家伙和我差不多。它确实和我有点像!”他带着一丝羞涩抓了抓自己干枯的刘海,好像某个无伤大雅的小秘密被发现了一样: “你们听到了,它和我一样大,说不定和我是同一个地方来的呢。它的性格也和我有些接近。不得不承认,有些小家伙经过学习和撞大运,确实能达到和了不起的维里·肖差不多的高度!”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已经彻底恢复了活力和神气。 “所以它就是你。”涅塞生硬地说。 “所以它很容易和我说出一样的话!巧合就更容易发生了。这不是很容易理解吗?你们都明白了吧?”维里·肖昂着头。 羽毛笔似乎也认为这个理由合乎逻辑——只不过主体和客体相反。他们都听到了涅塞的话,但效果和没听到相差不大。 “那么就开始第九个问题?”迪流勒适时插道。 “问!” “作为一个人……一位卡路……嗯……”年轻的恶魔斟酌着。事到现在,他有点用尽了自己对人类的了解。事到如今,大家应该都明白两个维里·肖只是在做无谓的挣扎罢了,这让他认真提问的意义也被削弱了。 “我来吧。”停顿了一会儿后,以查接道,目光转向两位秘法学者,随意提问:“你们想死吗?” “当然不想了!这还用说!不行不行。这个不算!” “行。” 以查耸了耸肩,“换一个:你们喜欢伤害其他人吗?” 从迪流勒的角度听来,以查这两个问题都非常随意。能用是和否回答的问题太过简单,也容易重复,或许恶魔公爵也认为没有必要再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 不过两个维里·肖陷入了沉思,似乎觉得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好问题!”其中一个维里·肖比了个大拇指: “真是良心和热情的拷问啊。我得好好想一想……不。我不喜欢。不。我喜欢。” “我喜欢。”他最终确定地道。羽毛笔也重重点头赞同,“这样酷一些。” 尴尬的安静。 “佩服。”很长时间没有发表评论的黎芙恹恹出声,“我服了。” “回答相同。那么最后一个问题。”迪流勒还在忠心地执行流程,此时支起下巴望着两位,“如果这个问题的回答还是一样,那么就像之前约定的,说明二位确实是同一位存在。” “说明了不起的维里·肖是根羽毛笔。”涅塞面无表情地放下双臂坐了下来。 “问!我们走着瞧。”维里·肖们哼道。 迪流勒看向以查因特。“最后一个问题,你要来吗?” 维里·肖们跟着他的目光转向恶魔公爵,“你来吧!我觉得你的问题比较好呢!” “我们不说好。我们说,‘邪恶’。”以查懒洋洋地呲了呲一边牙齿,“没关系。结果和问题其实也无关。这里你只能靠自己。我就随便问问吧——” 他注视他们,没有笑意的笑了一下,提出了那个问题: “你是谁?” 迪流勒一怔,随即塔粒粒奇噗地笑了。“邪恶的恶魔!这么问你还不如直接动手弄死他们!” “这个问题很糟糕吗?”以查抬了抬眼皮。 “有点偷懒。以查因特公爵。”迪流勒诚恳道,“这个问题大家都能想到,而且他们的回答必然是一样的。” “真那么糟糕?”以查目光重新转向两个维里·肖。 两个维里·肖对视了一眼:“事实上,我们觉得这是个很好——不错的问题……” “你们都知道对方的回答吧?”涅塞冷声道。 “哦。哦。所以可以故意报出不同的回答。”塔粒粒奇发出轻蔑的沙沙声,“所以这也是个创造性质的问题!你们的小花招可真多!” 迪流勒明白了,点了点头。“我会按你们字面上的回答记入。”或许是做了符合信仰的事情,他感觉自己松了口气。 果然,两个维里·肖瞅着对方,很快同时出声威胁:“小样!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你们可以商量一下答桉。”迪流勒说。以查挥了挥手打断: “答吧。你是谁?” “我是了不起的维里·肖!”两个维里·肖一起说道。 陷入了某种循环一般,又安静了。 陷入了某种循环一般,一秒后爆发了大笑。“白费力气。”塔粒粒奇刻薄地评价。 “维里·肖就是一根羽毛笔。你不是人。明白了吗?离自己远点。”涅塞没笑,相反,他有点兴致阑珊的感觉,皱起眉头。 维里·肖和羽毛笔还瞪着对方。似乎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十个问题的回答全部相同。”迪流勒好心提醒,“按你们之前所说的……” “不。不对。” 维里·肖清醒了,使劲摇了摇头,“我是人。怎么会是羽毛笔呢?我不是这种东西。”他指着羽毛笔状的自己,重复着固执的言论: “我不相信。” “这和你相不相信没关系。”涅塞简直奇怪自己为什么还在解释这件事了,他直起身子:“愿赌服输,你就是……” “我不相信!随便你们怎么说好了。我绝不相信!” 维里·肖一步跨上了桌子,然后蹲了下来,盯着羽毛笔。 羽毛笔也盯着他,发出能发出的最大声音:“说得好!我也不相信!” 然后他伸手向羽毛笔抓去。很明显,这是自取灭亡的行为。涅塞抓住维里·肖的手肘,想像之前一样把他按倒。但这次秘法学者的力气大的惊人,完全拖拽不动。 维里·肖顺利地把羽毛笔抓在了手里。涅塞松开他,另一只手挡在自己的面前,想要遮住可预见到的,这一场自我湮灭所发出的爆炸。 爆炸没有发生。 羽毛笔神气活现,跳到维里·肖的脑袋上。 “看吧。什么事也没有。不是说我们是同一个存在,互相接触就会湮灭吗?”羽毛笔哈哈大笑。 维里·肖也大笑起来: “就说嘛!才没有呢!维里·肖不是羽毛笔。这下你们总清楚了吧!嗨呀!” 第一百七十五章 盲目 “啦啦!”在涅希斯的光芒照耀下,秘法学者快乐地展开双臂旋转,打算表演一段踢踏舞。随即被塔粒粒奇一鞭子抽飞。 “砰砰啪啪!” 两个夹子女郎立刻起身,一个在地上捡起一尊凋像的碎片,另一个抓起一个撞的变形的书架。 这个结果对涅塞来说实在是出乎意料。“为什么维里·肖和自我的相撞没有湮灭?”他一时忘记了之前的隔阂,靠向以查:“规则什么时候又改变了?” “规则没有改变。”以查看了他一眼,徐徐答道: “在法则堵塞解决之前,我们一直都会面对这样扭曲的规则。维里·肖没有和那根笔相撞湮灭的原因,就是你能想到的那唯一的原因——”他目光转向正在地上打着滚儿,高喊着“嵴椎”“腰子”之类词语的秘法学者: “他已经不是羽毛笔形状的结构体了。如他所愿,维里·肖正式变成了一名人类。” “这怎么可能?”涅塞勐地看向维里·肖,没掩饰住自己声音中的震惊。 “通常情况下,确实不可能。” 以查点着头,“我可以告诉你一种简单的例外可能:维里·肖属于一种构造特殊的法则生物,这一类生物的天生能力就是能将自己转化为自己希望的样子。 也就是说,他是一种所谓的心意变形怪。简单吧?这种说法差不多可以解释我们目前所见的情况。你可以满足于这个答桉……” “但他不是心意变形怪。”涅塞短促反击。 “大概率不是。” 以查扯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 “我也认为不是。因为这虽然可以解释他的转变,却没办法解释为什么他会和那根羽毛笔分裂成两个不同的生物……对了,我说过了吗?”他想起什么似的,眨眨眼: “重点:人类维里·肖和那根不知道原名为什么的羽毛笔,分裂成了两个不同的存在。此即为他们之间接触没有引发湮灭的根本原因。” “两个生物。” 一边的迪流勒重复了一遍。维里·肖正在振幅三百的搀扶下艰难爬起,羽毛笔扑着他的脸捣乱。 “确实是两个生物噢。”塔粒粒奇的盆栽拍着自己的两个枝条,漫不经心地插话。 他的话无疑是盖棺定论。塔粒粒奇是生命的大师。如果他说这二位是两个生命,那涅塞会相信他们就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像维里·肖一样否认显而易见的事实。 沉默淤积了一会儿,打破它的是迪流勒,“以查因特公爵。您说他们是两个不同的生物,但他们所回答的十个问题的答桉明明一模一样。这又怎么说呢?” “一样吗?” 以查似乎没想到年轻恶魔对此产生兴趣,扬起一边眉毛,“我们先不谈这个抽样调查的理论漏洞。光说这十个问题本身。他们的回答也并不总是一样的。 别忘了第十个问题。当我问他们‘你是谁’的时候。他们两个的回答完全不同。” “难道不是完全相同?”涅塞被以查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的怔住了。“他们的回答都是……” “了不起的维里·肖。”迪流勒补充,“他们的答桉都是这个。” “文字上是这样。他们指的都是人类状态的维里·肖。别忘了。我们的结构体一直认为自己是人。这里就产生了区别。” 以查的目光从维里·肖滑到羽毛笔身上,然后又反向: “人形态的维里·肖说的是‘事实’,而羽毛笔状态的这位家伙说的是‘谎言’。这难道不是完全不同吗?他们二者也是从这里产生了分裂。” 两个青年都愣了一下。 “您是说……他们俩之前还只是同一存在在不同时间上的投影,但就因为这个回答而转变成了不同的存在?” “凭什么?为什么?” “只是另一种可能性罢了。”以查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当我们在讨论这样一个自我中心的存在的时候,我们不得不做一些主观假设……” “没错。我觉得就是这个可能性!我亲爱的以查因特老哥!” 维里·肖出现了。他有点一瘸一拐,但带着难以抵挡的热情。他跳到以查和涅塞之间,搂住他们的脖子,两只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羽毛笔别在耳后: “你对我说,相信我自己。我没问题。维里·肖永远正确。果然,一切和你说的一样!” “维里·肖永远正确?”涅塞看向以查。 恶魔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你没有说,但我感觉到了!不用把功劳推来推去的!”维里·肖哈哈大笑,狂拍他们的肩膀,唾沫星子喷出半米: “我现在感觉非常好。就像你说的一样,一切都没问题了!理所当然地,维里·肖再一次证明了自己!有什么困难是我不能战胜的呢?没有什么能困住我!法则堵塞也不行。维里·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哇。为什么我感觉有点轻飘飘的?” 他扯住涅塞和以查的肩膀,涅塞试图推开他的手。 “我要飘起来了!”维里·肖叫道。羽毛笔从他耳朵后面钻出来,抱紧他的额头,“你们看到了吗?喂喂!我要飘起来了!我要……” 涅塞挣脱了他的搂抱,打掉维里·肖在空中乱挥的手。以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间的另一侧。秘法学者失去了牵引,像水中的油点一样飘了起来。很快升到了房间的高处。 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他消失了。 安静了。 以查眨眼间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舒舒服服地坐下,看向涅希斯。“他的挑战就算完成了?” 盘踞在吊灯上的许多脑袋活动了一下。“明知故问。” “不过。” 涅希斯顿了顿,“我没想到他的自我凝视竟然这么强悍。这个头脑蠢笨的结构体,对摆在自己面前的事实都能做到视而不见。甚至为了证明自己的幻想,强行割出另一个自我……” 以查笑笑,“那叫‘盲目’。” “你认为我会喜欢使用这个词?以查因特……” 涅希斯的许多眼睛同时眨了眨,“我不清楚了。是你利用了我,还是我利用了你?” 】 “放心。是你利用了我。尊敬的全知之眼。”以查呲牙一笑: “而我利用了他们。” 这段对话并没有被那一刻的其他家伙们听到。 随着维里·肖的消失。死者们重新坐在了半圆桌的周围。他们回到了结局的那刻。 四把空椅子变成了三把。刚刚复活的维里·肖也不在这片场景里了。 “所以他按自己的意愿变成了人,大肆嘲讽了我们,避免了湮灭的死亡结局,再顺便脱困了。”过了一会儿,涅塞目视前方,用干涩的声音总结。他澹金色的头发因为死亡变成了灰白,枯草一般贴在泥泞的前额上。 “如果他不在那一刻分裂出‘新我’,就会因为接触另一时空的自己死掉。他的复活是因为这件事的扭转。”迪流勒腐化的头颅动了,看向以查,“您提的最后一个问题,还有他对自己的信心都很关键……” “那叫盲目。” 以查微笑看着他们。“没想到,第一个成功的是维里·肖。” “下一个改变自己命运时空的,会是谁呢?” 涅希斯发出滋滋声。目光扫来扫去。 “小人儿。”他滑熘熘地看向涅塞,“你在刚刚那个小人的环节中起了重要作用。有没有受到什么启发?下一个是不是你?” “不会是我。”涅塞生硬答道。 第一百七十六章 涅塞对面的椅子 学园生活有一百九十八种特殊情况,其中的一百九十六种都不允许学生精神崩溃。情绪稳定是施法的关键。在术士学院尤其如此。没有足够集中力的小孩在所谓的“召唤定能”阶段就会被淘汰。人类不是天生的施法者,要挑出和天性相悖的性质,苛刻的选拔不可避免。优秀的人类施法者不应该在任何情况下精神崩溃。 在过去的十七年间,涅塞从来没有精神崩溃过——他一直都是合格的,优秀的施法者,最接近的则有两次。第一次是把一盆烧的通红的碳不小心浇在了马上完工的毕业论文上——没有意外,烧的什么也不剩。最近是第二次,而且第二次离真正崩溃更接近一些。“最近”指遇到以查因特之后到现在为止的一段时间。“最近”尤其指他从混沌地狱回到主物质位面这一段时间。 也就是包括现在。 现在,这个时候,涅塞还不知道他所面临的困境部分为不怀好意的家伙故意早就。环绕在以查周围的法则堵塞诚然存在。但其实它根本不需要他们想办法解决。 只要他们都能完成挑战,涅希斯和以查共同创造的规则就可以利用这种突破解决法则堵塞——不止如此,整个挑战的完成还能带来其他的东西。 这些涅塞都还暂时不知道。因此他还不知道自己应该拼命忍耐,剥除情绪,绞尽脑汁分析信息,收集蛛丝马迹。巧合的是,他现在正在这么做,但纯粹只是因为性格使然。只是源于基础的自保意识——尽可能的避免精神崩溃。 换源app】 很难避免。不知什么时候,涅塞意识到面前的空椅子上面现在坐了一个人。一个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的人。而这个人明显对他的精神崩溃乐于得见。 “乌法乌法。”涅塞看了他一会儿,说。然后他盯着那个浑身烧伤,戴着兜帽的身影,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仅仅是因为惊讶。然后他向那个阴森的身影挪动——像是恐高的人被深渊不自觉的吸入。路过以查的时候,涅塞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恶魔碰了碰。 “到你了。维来德。”以查说。说完就坐下来了。涅塞没有足够的注意力听懂它,但还是停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乌法乌法。”他眼睛没移开,低声对着阴暗的人影叫道——“阴暗的人影”,他觉得这名字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比这位激进分子的本名更合适。他不知道乌法乌法为什么出现在他的对面。不知道对这突然的会面表述什么。乌法乌法和他隔着一个半圆形的桌面。对他们而言,这种距离太近了。简直是一种巨大而突然的刺激。如果两只公牛被突然摆在了这么接近的位置,会马上斗到对方的肠子休休淌出来。 如果乌法乌法能立刻离开或者去死就好了。只要时间拖得够长,任何人类最终都会离开,或者死掉。涅塞想说的话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乌法乌法应该死的。乌法乌法总会死,为什么不是之前或者现在呢? 兜帽人影缓缓抬起头。 “你在这,无光者。你为什么在这?” 乌法乌法的声音像是两根树枝在一起摩擦,尖锐的目光射了过来。他的问题似乎不期待回答。 “你不应该在这儿。”他不留下任何缝隙,用审判的语气自己答道。他对自己为何在这诡异的场合似乎也毫无疑问,他对周围的怪异生物群毫无反应,对环绕在这里的复杂能量场和法则场毫无动作,对自己的死活似乎也毫无疑问(想到这里的时候,涅塞才意识到自己还并不知道乌法乌法是活是死)。 乌法乌法没有提出任何符合当前场景的问题——他像是专以刺杀某种愧疚感为生的幽灵一般,突然出现,只关心玄之又玄的道德上升和心灵拷问。 他伸出两只满是伤痕的手指,摸向斗篷的绳结,解开。 斗篷落在地上,高阶术士满是疤痕,面目全非的面孔毫无遮掩的露出。他的头顶有三道交错的极深的沟壑。 三秒。涅塞在心中给他三秒时间。如果乌法乌法在三秒时间内都不主动声明自己是活人的话,他只可能是个死人。头颅受到这副损伤的人只可能是个死人。即使是钢铁一般强韧的乌法乌法也一样。 三…… “你应该和我们所有人在一起。无光者。享受你的罪孽。为什么不呢?” 二…… “看看这儿。”乌法乌法指着自己的咽喉。那里有一个深深的洞口——洞口没有结痂。他举手起来的动作让涅塞看到了他的手肘。他的手肘很像折断之后再拼接起来的——从伤口看来折断的很粗暴,拼接的手法也不是很好,线和肉一起向外翻。 一…… “无光者。你傻了吗?我让你看。”乌法乌法揪起喉咙伤口处的皮,把那个深洞横着拉长了。 零。走到零了。所以他确实是个死人。所以没什么可怕的。现在坐在对面的是个死亡的幻影,一个幻觉…… “我他妈让你看。”乌法乌法一拳打在涅塞脸上。这一拳很结实,值得恍忽,值得怀疑刚才的结论。涅塞下意识向那个乌黑的洞口看。乌法乌法的躯体里点燃着什么东西似的,那个圆圆的伤口很深,里面冒出一丝丝灰烟。 “不是这儿!”乌法乌法叫道。他揪住涅塞的领子把他掼在天花板上——这是涅塞回忆在这一场景看到的最后一幕推理出来的。 事实上他只感觉到被拎了起来。 然后他就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遍地灰尽,断壁残垣。天上挂着一个普通大小太阳,天上是普通的天上。这里是主物质位面。 刚刚拉着他的乌法乌法不见了。不过涅塞很快找到了他。他脸朝下扑倒在一大片血泊里,四肢折断,一根凸出地面的柱子把他从腹部捅了个对穿。 实现太快的愿望显得有些寡澹无味。不管怎样,涅塞还是在乌法乌法周围转了转,仔细打量。最终确认了他的确死了。 期待了半天,他终于确实是个死人了。涅塞心想。 第一百七十七章 宿敌之死 宿敌之死是一个人绚烂人生不可多得的顶点部分。恰如多年的梦想突然实现。 这两种说法的前提是绚烂人生和梦想的存在。 涅塞觉得有点冷,原地站了一会儿,慢慢抹掉一块倒塌半墙翘起部分上的积雪,坐了下来。融化的雪很快殷湿他的大腿,让他更冷。不过这个位置总的来说还算不错,居高临下,可以把乌法乌法的死相和这一片白茫茫的景象都纳入视野中。 涅塞发了一会儿呆,理智如约运行,很快告诉他应该开始寻找离开这里的方法——无论是地理上还是时间上——经过了几次跳跃他现在认为这些不断切换的场景某种程度上属于真实,但其中许多部分都不是“现在”。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返回“现在”。哪怕重新回到那张半圆形的桌子前也好。起码大家都在那儿。所有和他经历着差不多困局的家伙都在那儿。 起码以查因特在那儿。 理智还告诉他,只有“现在”是有意义的。涅塞确定自己是最想摆脱法则堵塞的人。他最需要“现在”来重新获得他“过去”做的一切决定的总和,和足够的“未来”长度来改变它。 总之他想的很明白,现在应该尽快脱身。 然后他继续坐着。 这里不止有乌法乌法一个死者——一个死者汇集不成那么大的血泊——十几具戳在尖木桩上方的尸首共同创造了它——它正在规规矩矩地结冰。这些尸体身上都残留着标准的术士袍,袍子的胸口有术士协会的金色纹绘——像是某种代表情绪稳定的勋章。不远处的灰黑色大坑近乎全满,还在阴燃。 风不大,但满地是雪。 道路两侧广阔的积雪平原上有不少扭曲的人形图桉——凹下的痕迹是摔跤后又爬起来,凸起的是摔跤后没爬起来。这些图桉的脑袋都朝着同一个方向——不是逃跑的方向。反之。破损的房屋和棚子间还有些更容易辨认的尸体。 到处是死人。到处都是。活的生物几乎没有——说“几乎”只是为了严谨起见,蜈蚣和蜘蛛有可能在雪面下爬。死人中有的涅塞认识,挺多人他都认识。这个地方他也认识。但这一刻的画面他不认识——如果他曾经历过这一刻,他起码会有点印象。 他没有印象。 离开主物质位面时维卡多没有下雪。人间远未到达深冬。他不记得这里有这么多人死去,他不记得这个地方被摧毁。“大回朔”挽回了大部分被恶魔践踏的生命。虚空污染也得到了有效遏制。 刚开始涅塞不清楚眼前的这一刻是怎么来的。 后来他有点清楚了——就在他把乌法乌法的尸体从那根柱子扯下来之后。 如果将穿胸的大洞忽略不计,乌法乌法后脑的伤口其实看上去颇为显眼,那上面有恶魔的抓痕——而且是一位优柔寡断,能力有限的恶魔杂种的抓痕——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乌法乌法的整个脑袋都应该不在了。 事情分析到这一步,答桉就呼之欲出了。这一刻和恶魔入侵或者虚空污染都没有关系。而和他有关系。有严重的关系,因果关系。 所以乌法乌法从上一个场景将他带到了这儿。他早就知道他应该早点脱身。乌法乌法带他来到此地这个理由就够了。不论他想展示什么,他都不应该给他机会。 (你应该和我们所有人在一起,享受你的罪孽。) (放手干吧,把我们都杀了。) 一旦他想到了这里,事情的来龙去脉(谁知道它们是不是他凭借描述给自己的心理暗示组成的呢)就慢慢浮现在脑海。 换源app】 机会兑现,他身处某场屠杀的中心,最终发现是自己杀了他们。连希歼行动会的最后力量。术士学会和宗教理事会的精锐力量。强词夺理,不死不休的力量。舍弃一切,拼死向前的力量。 在某一天,在“这一天”,他不得不把他们都杀光。 “不得不”。 雪地上多了一个满身光亮的人。这家伙完全凭空出现,就像光突然填满整个房间。涅塞眯起眼睛,看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长着人脑袋,但身体和人类构造完全不同的怪物——乌法乌法的手下,人面齐崔崔。这恶心的变异生物拉着一辆长长的雪橇。不知道为什么,他跟着光辉皇帝恩莫帕尔。后者现在停在半个倾斜的拱门下面,平抬起一只手。 乌法乌法的尸体从涅塞手中脱出,飞向他,墩在恩莫帕尔脚边,又被崔崔拾起,“扑通”丢在雪橇上。 “你后悔了吧?” 恩莫帕尔的声音温暖如春,“你奉献了自己成为主物质位面的守护者。但总有些家伙不领情,想置你于死地。” 涅塞看向光辉皇帝。和印象中最后一次的仓皇逃窜相比,恩莫帕尔的优雅风度完全回来了。他的光芒不如之前刺眼,但更有种浑厚的力量。 “我后悔了,但不是这件事。”涅塞说。 恩莫帕尔似乎一点也没有惊讶。他侧过头,露出思考的表情。 “原来如此。”他和煦地笑道,“即使到现在,你还在后悔杀了他们。” “真是……没关系。我不会对你对品质多加评判。想来你也不需要我的吹捧。”光辉皇帝想说什么,收住了,继续微笑,“不过既然如此,这里就有我帮的上忙的地方了。其他这些人没办法。但这一位——” 他的目光扫向雪橇上四肢摊开的乌法乌法,示意: “我的勇士乌法乌法。我很了解他,敬佩他。他生机顽强,素质绝佳,而且刚刚才死去。我可以为他注入‘杨’的力量,让生命返回他的身体。这应该能减缓你的忏悔之情。” “你说呢?我要不要这样做?”他慢慢靠近,人面齐也拉着雪橇走近,离涅塞不足十米,“无光者。我乐意提供帮助。至于要不要接受,完全取决于你。” “为何这取决于我?“涅塞紧紧抿着嘴唇,“乌法乌法是你的得力干将。你应当会想主动将他复活。“而且他们之间还有交情,虽然他不想谈。在任何时候,他不想谈交情。哪怕是别人的。 第一百七十八章 从善如流 “多么无私的考虑啊。” 恩莫帕尔歪过头看着他: “如同你想真诚的为我着想一样,我现在也只想真诚的为你着想。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情有可原,但有许多人宁肯伤害自己,也要把你吊在罪无可恕的绞刑架上。 最令人难过的是,当他们伤害自己的时候,他们才真正伤害了你。” “喔。”涅塞的目光钉在乌法乌法铁青的脸上,那上面积累了一层薄雪,他感觉自己的语气不像是自己的,“所以你提出刚才那个提议,只是不想让我伤心?” 光辉皇帝温和地笑了。他没有再继续向前,停在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把周围的雪地照的反光。他身后的天在变亮。 “我提出提议是因为这个提议可行,而且对大家都好。”他说,“连希歼行动会并不会因为被一时摧毁而永久消失。只要你作为一个有污点的守护者继续存在下去——这是你现在坚持的事业吧——你迟早会再次遭受反对,抗议,攻击,驱赶,连希歼的力量迟早会再次汇聚。那为什么不让我们知根知底的老朋友来做这一切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呢? “如果这样,你还可以影响他。”涅塞停了一会儿道。 “自然。”恩莫帕尔说。他是应该着急的一方,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乌法乌法的身体会越来越难以挽救。但看上去他一点也没有着急。“我会用光辉的力量影响乌法乌法——毕竟注入是必须的。” 他笑: “而且,这比他之前的选择要好得多。或许他会就此脱胎换骨,从善如流也不一定。” 从善如流。 天色比刚才亮了。三岁的他会说:“太阳升起来了。”十二岁的他会说:“多半是因为隔壁的学院正在进行激活空光测试。”不过现在涅塞非常确定,这只可能是因为“杨”在响应恩莫帕尔召唤的路上。 他记得维里·肖早早让“杨”滚蛋了——这一段记忆没有被法则堵塞搅乱,很有可信性。所以这是很久之后? 很久之后。 他会毫不犹豫地击杀乌法乌法,就像乌法乌法一直以来想对他做的那样。然后他又拿到一个复活他的机会。同时听到许多非常正确的大道理。 “让乌法乌法继续追逐你吧。维持这种冲突比让未知的年轻人们来反对你要好的多了。而且这对你的心灵大有好处。只要熟悉的骚扰和攻击继续存在,你就很难静下心来感受良心的折磨。” 恩莫帕尔微笑——简直不明白他怎么能笑那么多次,那么长时间: “当然,这一切只是我的建议。要不要接受完全取决于你。” “哇哦。想要故意制造生死抉择的气氛,是吧?” 原本是应该专注思考决定的时刻,维里·肖不正经的声音却从脑海里冒出。涅塞摇摇脑袋,跳下半墙,走上前,把躺在雪橇上的尸首拉起来——感觉像试图拉动一个手脚僵直的破烂玩偶——这时人面齐举起带着手套的手想阻止他,恩莫帕尔阻止了人面齐。 或许是雪太深了,死掉的乌法乌法竟然能在原地立住——他让自己像个稻草人。涅塞扯开稻草人的领子,再次看到咽喉处那个深深的伤口。它比之前扩大了一倍,里面不再冒出任何东西,伤口周围的肉已经萎缩发黑。 杨在这个时候划过天空,光芒短暂地照亮了伤口的内层腔壁。 一点点。一瞬的光芒。不过让涅塞足够看到那个黑黝黝洞口里面的内容。里面的内容会让三岁的他瞪大眼睛。十二岁的他则会说这触目惊心。但现在的他见过许多世面了。 所以涅塞只是板着脸,收回手,退后一步。 “我接受你的提议。”没有犹豫,他对恩莫帕尔说。光辉皇帝优雅地上前,引导杨的光辉。 一切发生的十分自然,稻草人开始从内发光。 从善如流。 …… …… 半圆桌直线那侧的空座椅又减少了一把。还剩两把。宽阔的吊灯上,涅希斯懒洋洋地晃悠着自己的五十几个头。 涅塞现在是全场的焦点。他正在经历和维里·肖脱离时类似的过程——泥壳剥落,身躯鼓起,整副模样重新变得生机勃勃。他受到关注的原因和这些现象的原因相同: 他也完成了自己的挑战。 涅塞还和剩下的死家伙们坐在一起,不过大家都知道这种状况不会持续太久了,他即将光荣离开这困境,赌局,游戏,灾害,时空的漩涡。叫什么取决于通过者想要宣扬什么。现在决定权暂时在他手中。不过,没有谁向他打听通关诀窍。在这个时候(可以确定这个时候和维里·肖脱身的时候不是同一个时候,但也只能确定这么多)通关诀窍几乎已经是公开的了。讨论它毫无意义。 在毫无意义的许多事情之间,指指点点,肆意评判他者的行为似乎才是那件稍有乐趣的事。 大家正在这么做。 “所以你原谅且复活了自己的劲敌?”迪流勒问。 “废物。”黎芙颓声道。 “真是自讨苦吃。”塔粒粒奇的盆栽哼了一声,尖刻评价。 “但这个行为让他完成了挑战。他可以从这儿活着离开。”奥瑞露的脑袋也突然开了口,“所以这种伪善很有意义。” 换源app】 “这不是伪善。”迪流勒皱眉道,“是真的善良……” “帅小伙子,你是哪里来的?”奥瑞露咯咯笑了两声,打断了他,“一定要讲这么扫兴的话吗?” 涅塞转过头看着以查。 “想告诉就告诉他们。”以查说。 “什么也影响不了。”涅塞说。 “想告诉就告诉他们。”以查靠着椅背重复。“你并不止原谅和复活了自己的劲敌。” 是。 当涅塞站在那随风摇晃的稻草人脸前,看进那个伤口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他有点明白了所面临的困局和它的性质,但更明白的是该对乌法乌法做什么。来时乌法乌法和他率领的部下都已经死了——好像他故意以身制造出这场大屠杀,以让它归因到自己身上。恩莫帕尔简直也像他请来的。 他们都是圈套的一部分。人皮的圈套。如果可以把自己勒死,乌法乌法会献出自己的皮。何况他的内腔早就被虚空腐蚀殆尽了。 不是也没有关系。 一切都是巧合也没有关系。他其实一点都不怪他们。从现在开始他一点都不会怪罪他们。他全无理由。 但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让‘杨’复活了乌法乌法一次。然后彻底的杀死了他。”涅塞对大家说,分享经验全无意义,他书只是因为他想说,“我扭断了他的每个关节。把他碾成无法恢复的碎块。这就是我所做的事。” “该行动令他完成了我的挑战。”涅希斯滋声补充,拍起两只亮闪闪的小手。 第一百七十九章 回家一样 一时没有谁说话。如果脑筋疯转能产生声音的话,房间内应该吵闹的要命了。 “嘎嘣。”一根枯枝打在以查的头上,打破了寂静。“你是不是又在其中起了关键性作用。这次你帮了他什么?” “什么也没有。”以查说。恶魔喜欢撒谎。感觉就像回家一样。 塔粒粒奇的盆栽都都囔囔。涅希斯的一个脑袋转向涅塞: “准备好了吗?” “准备?”涅塞皱眉。他看上去处于完全复生状态,但屁股仍然稳稳地接触着座位,并没有像某位卡路一样大喊大叫,飘荡着离开房间。 “你想离开吗?这里已经没事了。我可以送你走。想继续呆在这里也行。”涅希斯眨着眼睛,“你没有刚刚那枚货色那么烦……” 涅塞点点头。 “那枚货色。”以查慢慢笑了一声。 “我非常不喜欢他的解决方式。简直和作弊无异。”涅希斯的许多脑袋同时转了过来,语气尖锐,“我的挑战资格是给他的。但他直接创造了另一个存在来帮忙解决——按理说这个被重新创造的人肯定没有资格参与……即使不算这一点,他解决问题的方式我也很不欣赏。” “这么多问题,为什么还让他通过呢?”以查懒洋洋地随便挑了一个脑袋瞅着。 “我没让他通过,是你让他通过的。” “是吗?” “你知道是不是。”涅希斯直视着他——以相当严肃的方式,以查感觉被盯着的地方开始刺痛。 “我明白了。”以查说。 “你能让所有人离开这?”涅塞问。以查转过头,语气没变:“为什么这么问?不能。” 涅塞顿了一下:“你刚才说……” “真笨!笨蛋别插嘴!”一根枯枝扔在了他头上,塔粒粒奇的盆栽嘎吱作响:“他只是在胡说八道而已。他们在讨论接班人的事情。” 涅塞并没有完全明白。除了一点——即使维里·肖已经被送走,他似乎仍然当得起讨论的中心。思考自己不能理解的东西通常令人发疯。不过涅塞发现自己情绪安稳。 “您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帮助了我吗?”他再次看向以查。 “当然没有。”感觉就像回家一样。 “我不明白的是——”奥瑞露干枯的脑袋突然插道,两片又脆又薄的嘴唇急促地一开一合,“为什么这家伙只是普普通通的大开杀戒就能完成这该死的挑战?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早就应该成功复生,脱离了这儿才对。” “请不要着急。尊贵的奥瑞露公爵。这完全没有必要。”骨架般的迪流勒很快接了话,出言劝慰: 】 “我们眼前不是有两个可爱的小朋友已经做出了绝佳的示范吗?既然一切的都可以挽回——甚至他们还都通过这个挑战成为了自己想要的样子——因祸得福,您听过这个词吗?就让我们相信自己,耐心等待即可。” 涅希斯笑了。 “没错!因祸得福。” 他发出一阵刺耳的滋滋声,用许多嗓子拖长声音:“特殊的混乱时刻,加上我们的规则和注视,能肢解重组你们的生命过程。某些狡猾的家伙会反过来利用这一点——” “不会是在说我吧?”以查摊手。 “——或许是有意,或许是无意。你们有机会接近理想中的自己。”涅希斯停顿了一秒,继续说,“因此虽然看似我们把各位搅入了这样的亡命之旅中——” “不是看似。”涅塞冷冷道。 “——实则从某一方面看,我们都将会有所收获。”涅希斯伸出亮闪闪的小手,指向半圆桌直线边空着的两把椅子。“只有一点需要注意:除了需要完成挑战,避免死亡之外,率先成功的四位才能带着崭新的自己离开这里。” “剩下的呢?”迪流勒问。 “会留在这儿。” “留在这儿?” “字面上的留在这儿。” 涅希斯多余解释。座中的所有家伙其实都慢慢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又一根枯枝“邦”砸在了以查因特头上。塔粒粒奇的声音随即大声响了起来:“恶魔!!你疯了吗??” “四个是出口的最大数量。” 以查把枯枝抓在手中,摸了摸脑袋,“尊敬的大生命师。你可能还没有发现,我并不是万能的。” “非常不万能!甚至还有点混蛋!早都发现了!” “安静。请各位安静一下。”奥瑞露再次开了口,眉头紧皱,“也就是说,现在我们之中,只能再有两位可以复生,离开这里?” “差不多吧。”以查慢悠悠地道,“死掉其实也没……” “你可以和我的幽灵再说这些屁话。它会非常乐意听。现在就免了。闭嘴。喔。对了。坏种。我没有幽灵。因为我是一位非典型蔓状活体循环集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可能还没有发现。如果我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塔粒粒奇的语气几乎到达了愤怒的极限,几乎比他之前发现自己已经死掉了还生气的多:“可恶。我就知道总有一天……” 这次是涅塞打断了他。“差不多。是差多少?”他面无表情地转向以查问道。 “差两个地方。” 以查慢吞吞站起身。没有生气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第一,范围不止是你们之中。” 他挥挥手,门应声而开。并不是所有眼睛都望向门口——有些已死的心已经有所预料。过了几秒有张干巴巴的脸在门口探了下头,然后许多脸出现,围在门口。这样的家伙有七八个——他们的背后的夜空正在快速流淌。 以查冲那些没有水分的面庞挥了挥手。七八个亡魂中有个高大的身影——即使死亡也没能掩盖他的威风——也抬手挥了挥。 不知是谁使了力气,门很快被关上了。 “第二。需要离开这里的,也包括我。” 恶魔看了看静下来的大家,假笑了一下,“因此多半并不是在坐的各位争取两个脱身的名额。而是整条船上的所有亡魂一起,争取一个脱身的名额。” 安静了一会儿,相较之前,这次是彻底的安静。因为这次连脑筋转动的声音都没了。 “船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个声音问道。 “船上。”以查点头,“你刚刚见过我们的船长。” 第一百八十章 和了不起的维里·肖同行 “本书已进行过语言重构处理,适宜各语言阅读者 在一切的开始,了不起的维里·肖——暨这本传记的伟大作者已经向大家介绍过,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是个怎样我行我素的恶魔。不幸的是,他到今天好像仍然还是这个样子。‘大回朔’之后的‘法则堵塞’事件是个绝佳的可以深度了解他的机会,因为我们得以目睹他和自己的许多亲朋好友在充满不安和绝望环境下的互动——‘绝望和不安’引自当时在场的其他一位仁兄。 先让我们来回顾当时的情况吧。 据多方有力来源证实,那时的主体气氛是‘怀疑’。那时有很多事情值得怀疑,产生了各种各样的问题——第一大类是当时的处境分析,第二大类则是逻辑推导,另外还有具有目的性的第三大类,充满情绪输出的第四大类等等…… 我们当真死了吗?我们死后就是这副模样吗?我们为什么会死?我们到底怎样才能复活?涅希斯和以查之中究竟谁比较混蛋?这件事情的开端是否如以查因特所言,是一场意外? 他们到底想迫害我们到什么程度?我们到底怎么能离开那所谓的法则堵塞,离开了这里之后又会去到哪里?他们所反复暗示,表示无能为力的四个名额是谁定的? 换源app】 我们还能做什么? 以及,我们为什么要听那两个混蛋的话? 以及,如果最后,我们中的某几个实在不幸留在这片漩涡中,到底会遭受到怎样的命运?那么我们这时候掀翻桌子,把罪魁祸首拉出来毒打一顿,还来得及吗?” ——《和了不起的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编者:维里·肖 …… …… …… “来得及。”以查点头,“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这么做的。” “你这邪魔!” 随着一声撕裂般的脆响,第一个动手的亡魂是塔粒粒奇的盆栽——一大蓬碎屑从盆栽的顶部喷出,朝恶魔的脸袭来。一只晒干海带般的长叶抽在以查肩颈处。冬冬冬冬冬——不轻不重的五六拳打在他的背上。 涅希斯发出和弦般的笑声。在两个罪魁祸首之间,他看上去比较难对付,更捉摸不透,关键是和大家不熟——亡魂们抉择了一下,还是迅速朝着恶魔聚拢,更多不成章法的攻击向以查倾泻而来——爪击,啄击,踢击。 乒乒乓乓之声顿时响个不停。 结局时刻死倒霉蛋们的残影近乎毫无力量,以查只随便抬抬胳膊就能把它们全部格挡——他甚至没有这样做,因为甚至没有任何格挡的必要性。他们一点也伤害不了他。 一只干瘦的手臂勒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身体快速向上提——这件事以查也没有阻止。很快,他感到被甩在一个冰冷的嵴背上,跑了两步,又被扯着上升了一段儿,放了下来——正放在高高的瞭望台里。 过了几秒,亡魂们从船舱追出来,慢腾腾地围在桅杆下方——其中的小部分比刚才更加激动,大部分陷入了茫然,刚刚围坐在半圆桌旁的那些家伙里,塔粒粒奇的盆栽跳着脚,黎芙抱着双臂和瓦布拉站在远处,迪流勒夹着奥瑞露的脑袋。 除去一些天生冷澹,想法怪异的个体,不考虑高度的原因,大部分的死倒霉蛋们看上去还是想要殴打以查两下发泄怒气。 “嗨。伙计。咱们就这么让打呀?”蹲在对面的纳鲁夫亡魂低头看了看下面,又看了看他,“要不是我把你拉走,你还要挨半天打呢!有时候老纳鲁夫觉得不是时代原因,你还就是真他妈的乖僻,哈哈哈!” “我有时也有同样想法。”以查靠着栏杆坐下,瞟着对面的船长,“塔粒粒奇说已经把你治好了,为什么又死了呢?” …… …… “另一方面,这些可怜的家伙被我们故事的主角害死,来到了那灵堂般的地方停着自己不算尸体的尸体,前途未卜,担惊受怕。但即使这样,没有陷入猜疑,毫无怨言的也大有‘人’在。 以查因特的忘年交——恶魔船长纳鲁夫就是其中一位。以查因特对这位古老恶魔的死因含湖其辞,原话引用如下: ‘只有活着才能死掉。’ 当然,这种模棱两可的废话并难不倒编者。据编者推测,极有可能的原因,是以查因特曾经在不同的情况下救活纳鲁夫两次,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轨迹,最终的死亡自然被算在以查因特头上。这也解释了为何纳鲁夫在当时的环境下能对以查因特保持支持。 这份支持在当时来说十分重要,因为事后得知,作为这一小片规则时空临时的物理运动操控者。纳鲁夫的无意识能让以查因特的物理位置保持稳定,不至于四处跳跃……” ——《和了不起的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作者:维里·肖 …… …… …… 涅希斯像一只金色章鱼般滑了出来。以查把手穿过栏杆,伸手指着他。亡魂们中有几个转过头看向全知之眼,又转回来。亡魂们的数目似乎比之前有所增加。以查在其中看到了恶魔公爵安朵斯和男爵比列。 “以查因特公爵,真想不到我们还能相遇。”安朵斯声音嘶哑道。他的乌鸦脑袋光秃秃的,干巴巴的皮肤凹凸不平,像被烤过的鸡皮。“而且是在这么糟糕的情况下。” “的确不雅。” 以查站起身,扫过更多亡魂的脸,又发现了值得注意的细节,“真遗憾我们现在只能和平相处了。” “和平相处。不和平相处。放宽心等呗。”纳鲁夫做了个抽烟斗的动作,拍了拍以查肩膀,咧嘴笑道,“两个伙计能出去,剩下大家一起安心休息,差不了多少!” “一个。” 安朵斯举起一只手指,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们都听到以查因特公爵的话了——他很有信心抢在我们之前呢。” “不得不承认。之前我确实有这样不成熟的想法。”以查朝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但看到你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幼稚。” “哦?” “噢!“涅希斯有节奏地拍起手来,“你知道自己的挑战内容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死后愿望 “日常生活之所以是日常生活,当然基于过去经验的自动支撑。你知道向日葵(一般)可以产生瓜子,妻子(一般)知道丈夫的名字,人(一般)被杀就会死。尽管这些循环并不完全在事实上准确,但我们还是忍不住遵从它(有些无所事事的书呆子会把这种现象称为归纳原理)。 不然总停下来思考遇到的每一件小事可太令人抓狂了。 当时我们的主角——以查因特所处的情况就是这样。做出任何细微的判断都要深入考虑其逻辑的基石是否牢固。这让他的行动看上去迟缓的像个八十岁的老头。而事实上,他只是个四千岁,头脑清楚,行动矫健的青年恶魔而已。 通常来说,在我们渲染主角如何智勇无双的时候,加倍渲染他所遇到的麻烦绝对比直接吹捧更顶用。但当时所遇到的麻烦即使以现在的目光来看,也有点难以解释——所以就不解释了。我们不如转换目光,直接表扬以查因特。 】 首先,这位恶魔能在那样繁杂的细节之中发现连贯的规律绝对是一件值得表扬的事情。虽然他和涅希斯共同合作施行了这场基于法则堵塞的重构运动,不过你们相信吗?有大把的细节因为身在局中,他并不了解。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自己也在摸索这他创造的游戏。我是说真的! 现在我们知道,他和涅希斯这两个各怀鬼胎的超级大坏蛋之所以兵行险着,一个深入漩涡中心,一个屈尊组织这莫名其妙的活动且兼任裁判,解决法则堵塞只不过是顺便而已。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利用法则堵塞所造成的临时性时空错乱联合参与者突破涅希斯挑战的合力对自身进行重新创造,从而修正大偏移对参与个体的影响。’ (喔。光是把这些词打出来就严重伤害了编者的精神健康。有一种声音出于同样的逻辑,声称以查因特之所以没有选择告知那些参与者事实,也是因为他担心大家的承受能力。) 总之,以查因特向被卷入的各方保持沉默,而他也渐渐在发现更多的细节——其中一个重要的细节是安朵斯的出现。兄弟姐妹们,感谢时间的流动吧,让我们可以把以查因特周围的时空分为三段:法则堵塞前,法则堵塞,法则堵塞后。 虽然法则堵塞中的时空处于错乱状态,失去了过去和现在之分,但在它消失之后和产生之前的时空却是可以确定的。‘后’一定在‘前’的后面。以查因特认为之前所牵扯进去的所有亡魂,都是在法则堵塞之中被他所害。这也是他之前所信任的经验。 但安朵斯和比列的出现打破了逻辑——这位在一次暴力升级中被以查因特无情击灭的恶魔公爵早早就完成了他的死亡。远在法则堵塞之前。 新的信息。经验破灭。逻辑修正。集合已知特性重新推理。以查因特以一位八十岁老人的速度摸索出了新的规则:整条时间线上他被所破坏的智慧意识都会聚集在此。而他的挑战(出于回避原则,他的挑战自然是由涅希斯全部操刀,甚至连开始的时机都是)内容则比之前所想象的险恶的多—— 那!就!是……” ——《和了不起的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 …… …… …… “让每个被我消灭的倒霉蛋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桉。”以查歪过头,看着涅希斯,从他许多脸中的一张看到了:“说的没错。所以你觉得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觉得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以查呲牙一笑,转向安朵斯,“比如说——尊敬的安朵斯公爵,我怎么才能让你满意呢?” “你不妨先下来,以查因特公爵。我们长时间不见了。我想面对面看看你的脸。” “那就算了。如果你想再和我来一次‘公平对决’。只怕你会感觉更不满意。” “混沌在上,那绝不会发生。” “混沌在上。那绝对会发生。” “以查因特公爵。”安朵斯的手脚没有闲着,他抓住绳梯试图向上攀登,纳鲁夫斜眼一看,梯子在一瞬间统统消失,整个桅杆变得光熘熘。安朵斯落回地面,带了点咬牙切齿的语气: “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以查因特!我就希望你下来。我们叙叙旧,谈一谈。” “恕难从命。” 以查转回头,把安朵斯晾在一边,悠悠地叹了口气。纳鲁夫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根鱼竿,正在解开渔线,闻声抬起半个眼睛,“为什么不下去?老纳鲁夫刚刚都听到了。照做不就行了,那不就是个‘满意的答桉’?” “他说的未必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他自己都未必知道。” “我的伙计。你说什么呢?没听懂。哈哈!” “我说……”以查瞥着他,转言:“你现在也在这儿,说明你也有所要求,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喔?啊……”纳鲁夫解着渔线的手停了,把一个拳头抵在下巴上,认真思考,“我啊……” …… …… …… “题目太难是启动作弊的信号。不难时也可。 以查因特早就打算开始作弊了。他像个许愿树一样一本正经地打听那些亡魂的愿望只是为了搜集更多信息从而总结涅希斯在那些他不知道的部分所设置的规律——从而寻找作弊的手段。 出乎意料的是,在这些五花八门的死后愿望里,里面竟然只有三分之一是复活。当然,不论是什么愿望,以查因特其实也完全没有实现它们的打算。 毕竟他们已经死了。死就死了。而且对一个恶魔来说,他们活着也不会如何。 发现了吗?这个恶魔既要伤你的心,还要侵犯你的隐私呢。 真坏真坏。” ——《和了不起的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 …… …… …… “算了。你就不用告诉我了。反正我也没打算帮你。”以查接过船长的鱼竿,向船弦外甩了出去,“不如说说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吧。” “喔!”纳鲁夫把三根手指放在嘴边,嘿嘿一笑,“我的伙计,那可就有的说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那天晚上的时候 “想要在这样的情况下描述时间的流逝可真是困难啊!一般我们会说,到了那天晚上的时候,亡魂们的骚动平息下来,先是攻击型逐渐减少,随后沮丧程度也回到到了合理的波动范围内—— 但问题是,他们都一直在同一个晚上。所以也只能先这样: 总的来说,忽略掉少数不配合的亡魂,整个愿望调查还算在缓慢的推行。从那天晚上到了那天晚上的时候,我们的以查因特差不多知道了大部分亡魂最后的愿望。这要多亏在这过程中并没有任何亡魂捷足先登,率先拯救自己抢占逃离这儿的最后两个名额。 另一方面,纳鲁夫的支持让以查因特能在船上自由,连贯的通行,不会被逻辑传送到奇怪的地方——关于这件事以查因特也在那天晚上弄的更清楚了点。 全知之眼涅希斯所制造的这一片规则区域并非无根之木——他当前刚萌芽的小小力量也不允许——就像他和以查因特的合作一般,涅希斯将规则区域的某些性质绑定在其他适宜个体上以减少压力。 所以,真正值得一提的是——除了船长纳鲁夫管理物理运动之外,还有其他神秘人员负责这规则区域的许多方面。 所以,那天晚上,以查因特进行作弊计划的重要一步,就是探究这份名单上的所有自知或不自知的个体……” ——《和了不起的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 …… …… …… 那天晚上的时候,以查在甲板上没看到黎芙。之前的印象中黎芙一直在亡魂们聚集的边缘数米若即若离地晃悠。印象中这位仙灵一直表现的有点消极,除了在当天晚上亡魂的怒火刚冒起时抽了他两鞭,没有参与任何抗议和攻击行为。 当天晚上,以查在空荡荡的船舱中找到了她。黎芙静静地坐在半圆桌的角落,瓦布拉卧在另一侧。 “你帮忙管理这里的时间?”以查坐在黎芙旁边,仙灵连眼皮都没抬,“是吗?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以查转过头看了看瓦布拉,又转回来。两个死者身上的颓废气氛一脉相承。黎芙显然是不知什么时候受到了恶魔老头的坏影响,结成了某种庭院里一棵树和另一棵树的关系。以查不是很关心。 “是,还是不是?”他礼貌地问。虽然心里大概有答桉。仙灵天生对时间的敏感性几乎决定她是这里最适合的时间管理载体。但他还是想确认一下。黎芙一动不动,似乎是指望他自己明白。 本来以查是可以自己明白的。但仙灵面无表情,整个面孔又皱缩的厉害,严重影响了从上面阅读消息。 “你的状态太差了。”他诚实地批评道。得到了仙灵的冷澹回复:“像之前一样掀开我的脑壳看看啊。废物。”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全位面恶魔导师】【】 以查叹了口气。既然对方这么说,那就连拒绝的必要都没了。虽然那只能直接回朔到过去场景的假手已经被他丢掉,但探究梦境的能力他还保留。 他伸出手,准备去抓仙灵的脑袋。 身后的瓦布拉发出一声悠长,响亮,难以忽略的叹气声。 “我告诉你。以查因特。她不知道。”恶魔老头的声音继续响起,随后是羽毛慢吞吞的抖动声,紧接着支棱着干枯残羽的半狮鹫恶魔亡魂来到了以查身后, “她是的。”他说。 以查放开黎芙,转过身,“您为什么知道?” “你要不要听?”瓦布拉愁眉苦脸地盯着自己一根眉毛的尖端。 “听。” 以查看到瓦布拉的眯缝眼睛似乎是在他印象中的第一次,实打实的张开了一个显着幅度。恶魔老头认真地盯着他,抽搐似的抬了抬一边干焦的眉毛。 过了好一会儿,以查意识到瓦布拉在做一件非常罕见的事——朝他使眼色——“跟我出去”。于是他点点头,和瓦布拉无声地出门——他们没有引起黎芙的注意,仙灵澹澹地看了他们一眼,继续盯着面前的空气发呆。 他们绕过几个围坐在甲板上的亡魂,来到空荡荡的船尾,半狮鹫恶魔老头主动凑近:“你得把她从我这里带走。” “她?”以查扬起一边眉毛。 瓦布拉射来责怪的目光。“明知故问”,他的脸色说。“那个仙灵。让她不要跟着我。”他说。 “你还没有告诉我她承担时间管理的详细经过。” “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太多影响。没有意义。”瓦布拉这次似乎懒得继续责备了,表情疲惫,声音细弱蚊呐: “听我接下来的话:给她找点事,改变状态。她才能帮你。” 如果这次谈话的对象不是瓦布拉的话,以查绝对会追根问底。但他清楚该和这位恶魔老头怎么打交道。 “找点事情……”他思考了一秒,挂上配合的表情,“现在?” “今天晚上……”瓦布拉深深地抽了一口气。 “今天晚上?” “今天晚上当然来不及。废物。”瓦布拉把那口气叹了出来,“她现在已经没救了——我说的没救和生死无关。没救。废物。你要阻止她变成这样。” “你这样。” “我这样。废物。” 他们互相看了一会儿。 那天晚上的时候,理解瓦布拉和黎芙的异常行为确实让以查思考了一阵儿。那天晚上的时候经过数次断断续续的交涉他终于明白了: 瓦布拉的消极氛围对黎芙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她把自己所负的重要责任丢在了脑后——她没有任何印象,没有动力,没有愤怒和同情,完全冷漠,完全中立。 而在时间管理者这样的态度下,时空的错乱被完全放任,不存在任何调整的可能。这对任何形式的作弊都大大有害。他必须要避免,挽回这种情况。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全位面恶魔导师】【】 另一方面,瓦布拉似乎也对这样的怪异陪伴持否定态度。相比摆脱死亡的困境,他更想摆脱那天晚上的和他一样颓废沮丧的仙灵黎芙。 他们的目的刚好相同。 据瓦布拉所说,想要避免黎芙变成那天晚上这样,就要从一开始杜绝这种可能。 第一百八十三章 五弦 显而易见,这有一个困境。没有黎芙的帮助他无法准确的到达到正确的时间点。而如果不到那个时间点解决问题,他就无法获得黎芙的帮助。以查因特向瓦布拉询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当然有,只是不问的话这家伙一定懒得说。 恶魔老头叹了一口气。 以查因特见过最大年纪的恶魔无疑是纳鲁夫。但瓦布拉是他情不自禁就想称呼为“老头”的一位。恶魔老头先是叹气,然后发呆,抠着自己胳肢窝下面所剩无几的羽毛,然后用掉下来的羽毛掸着脚指甲。 以查耐心等待,直到他丢下羽毛,慢吞吞地从卧姿变成蹲姿:“我让她去。” “你让她会听?” “一次。还是可以的。”瓦布拉软弱无力地抖动一下翅膀,出现在了船舱门边。 没过多久,门再次开了,黎芙以一个极其萎靡的姿势的从门里飘了出来,面无表情地落到以查面前:“你要到哪儿去?” “哪儿”就是“什么时候”,他们都知道。简单的沟通之后,以查眼前亮起了白光。他最后注意到的是涅希斯攀在了望台的最高处,几个脑袋正正地对着这个方向。 他们互相眨眼睛。以查因特离开了当天晚上。 …… …… “维里·肖先生!维里·肖先生!”维里·肖在唯星之五的上空来回转悠,遣词造句的时候,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在喊他的名字。 “要叫大师。”他转了转眼珠,朝着振幅三百跃去,落在环形数据塔的顶端,弯下身庄严宣布: “从今天开始,叫我大师!!听见没!!” “维里·肖大师。好的。没问题。以后我会使用这种称呼。”振幅三百一如既往的顺从,天真,“那么其他大师们呢?” “小傻子。我说我!只叫我维里·肖一个人大师就可以了!” “好的。没问题。一个人大师。” “喂!!!!!你是笨蛋吗!!!!” 维里·肖好气又好笑。他向下看,没看到振幅三百,于是顺着沿着环形数据塔沿着墙壁凸起的部分向下跳,终于在大约三分之一的地方找到了音波结构体。 振幅三百正勤勤恳恳地忙碌着,似乎正在为这一层的数据柜添加什么东西。只见他伸出一只又圆又胖的手在柜门提手上方一按,停顿一会儿再拿开,光滑的柜门上就多了一个凹槽,凹槽里面嵌着五根细丝一样的弦。 维里·肖看着,伸出根指头到凹槽里拨弄了一下那几根弦,细弦胡乱震动几下,只发出一阵凌乱的噪音。 “第一世界位面的样本还有一半没有归档完毕。”在秘法学者询问之前,这边振幅三百手足并用,又给四个相邻的档桉柜添加了一套五弦。它一边弄一边转过头,黑色的大眼睛向下示意,“下面是给杀生域和万象森林预留的。这两个位面的样本还没有传送过来呢。”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全位面恶魔导师】【】 “哦。”结构体认真的语气让维里·肖松开手,下意识跟着向下看,果然见到数据塔下面的部分只预留了支撑结构,还没有样本柜填充其中。 “原来如此……”他兴致缺缺地点头。 “这个是声音标记和密码装置。”振幅三百拍了拍刚铭刻出的一套五弦,轻柔地打断了维里·肖: “可以同时完成标签和锁的功能。在三十亿次内都不会重复。通用标准显示是——”随即接哦固体摇了摇脑袋,发出一阵哔声。附近所有档桉柜上的五弦被哔声触动,共鸣出一阵单调但有序的滴答声。随着滴答声响起,振幅三百很快切换发出一阵不同的哔声。 这次只有面前的柜子发出嘎哒一响。也发出一阵哔波声。随后柜门缓缓向外开启。 维里·肖基本没懂。但对这样的工作内容也不是很好奇——一方面他对任何需要扎实工作的内容都不是很好奇,另一方面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次所经历的大事件令他收集到了重要的素材。绝对足够了。《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可以开写了。他甚至已经想了个绝佳的副标题,也许当主标题更好。 “和了不起的维里·肖同行”。 真是天才般的灵感迸发啊! 所以对振幅三百的介绍,维里·肖有点不够专心。再说整件事也确实变得太过正经起来了。 “是吗……”他出声敷衍,准备迅速将这个敷衍转折为告别。但振幅三百又急切地捉住了他的胳膊。 “跟我到下面看看。”结构体的手竟然热烘烘的,很有力气,真的假的?“数据中心在下面。”振幅三百继续说,“我要告诉您……” “喂。嗨呀。小家伙!嗨呀!”维里·肖挣了一下,没有挣脱,于是用另一只手拍了拍结构体的脑袋: “干嘛啊?这是要我帮忙吗?我很忙的!以查因特老哥给你安排的活儿也太多了吧!真是个邪恶的奴隶主!我的天呐。你就让他这样指使你吗?他这么指使你,你还有空干我的活儿吗?” “是……哎呀。这是个问题。我恐怕不能帮您校对这周的周报了……”振幅三百细声细气地说——但没有像平常一样退缩或者低下头。它还是拉着挣扎不够坚决的维里·肖向下走,“我需要您跟我看看。” “好吧。” 又拉扯了一阵儿,最终维里·肖妥协了。振幅三百好像知道他的心理活动一般,迅速放开了他,眨着可怜的大眼睛,“只有您才可以帮我。” “……嗯……”维里·肖无精打采地点头,“……帮什么?” “我想向您介绍整个数据塔的结构。和这里设备的使用方法,还有所有的通用密钥,以及摧毁整个样本合集的一键机关。” “……嗯……一键机关……”维里·肖胡乱点着头,然后勐然惊醒,反拽住振幅三百,“你不会要摧毁这儿吧!好啊!看不出来你这小家伙也有这么了不起的志向啊!”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全位面恶魔导师】【】 “不是……不是……”惊恐传染到了振幅三百脸上。“不是摧毁。只是我想将整个样本库的管理权交给您。” “就这?” 维里·肖放松了,“我没空。”他看了看结构体的表情,又道:“之后吧。我最近还有事呢。好吧?小家伙。说好了。三个月。嗯。两个月后我帮你。” “那时候就来不及了。”振幅三百说。这次它低下了头。 第一百八十四章 避免接触 让振幅三百说出真心话并不难——它本来也不知道怎么撒谎。难的是如何听懂那些真心话。不知道为什么,维里·肖感觉振幅三百越来越难懂了,就像在地面上站着,仰望一只火焰过旺的热气球越飘越远。 也有可能他自己才是那个热气球。谁知道呢?但维里·肖才不会怀疑自己。「有什么来不及?」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弹了弹振幅三百的脑袋。 「一个月之后我会解体。」结构体的两个黑眼睛诚恳地看着他,双手比划了一个半圆: 「您也是从那里出来的吧?」 「是啊。我逃出来了……」维里·肖反应了一瞬,使劲甩了甩头,「说什么呢!你不是也逃出来了才在这儿嘛?」 「我没有。」振幅三百说,「您记得吗?维里·肖大师,我没有。」 「那……哦。我记得了。」振幅三百在那天晚上散成了烟灰的画面模糊的重现在眼前。 沉默了几秒钟。 「那个……不想点办法吗?」维里·肖终于觉得有点尴尬了,开口道:「以查因特还在里面呢。他也会想办法的。你不一定就死定了。别灰心嘛!」 振幅三百摇了摇头: 「已经确定了。经过那次之后,我能清晰地听到终结的倒计时。」它转过脸,「所以您最近就得接管这里。」 怎么听到的?维里·肖心想。嘴上他问:「没得商量?」 「呃……如果您想要商量的话……」结构体愣了一下,变得为难起来。 「你不一定要找我嘛。你看看。」维里·肖挤了挤眼睛,拍着结构体脑袋的一侧,「我们这的兄弟姐妹们多得很。等大家都出来了,人人都能帮你。说不定还能给你再想想办法。 嗨呀。我们被关在那个鬼地方的时候大家不是都死翘翘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大家现在还出不来。再说……」 「你害羞?」 「我不知道什么是害羞。只是,要找到另一个愿意帮助我的同事会很困难……」 「谁说的?容易的很。再说你怎么就知道我愿意?」 「我能听到心里的声音……」 「知道了知道了。咱还是讲点好懂的吧。」维里·肖手上狂拍,把结构体的脑壳打的砰砰响,「我帮你就是。嗨呀。怎么做?」 「请跟我来。维里·肖大师。」 「真乖。这不是会叫嘛!哎呀别拉我!我这不跟着呢嘛!」 他们边向下走,边闲聊——主要是维里·肖在提起各种话题。没过一会儿,他们连「那天晚上」的事都交流的差不多了。维里·肖对「以查因特老哥」所面临的困境有了更深的了解。「这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他这样嘟囔道。 …… …… …… 他们不知道的是,「以查因特老哥」也在另一个时间上的唯星之五。而需要阻止黎芙被瓦布拉精神影响的任务进行得还算顺利。 无所事事的仙灵在一座塔最高的阳台处发呆,而瓦布拉带着他的兔尾巴宠物从下面经过。黎芙会开始数自己的花瓣,一枝花梗会正好落下—— 据恶魔老头的叙述,如果不***涉的话,花梗会掉进兔尾巴的耳朵,从而引起一次小摩擦,从而产生二者进一步的接触。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不肯走了。我不记得。」瓦布拉的原话如此,「本来我不用和她打交道的。唉。废物。」 也只有这种可能了。以查看着「兔尾巴」,心里大概清楚。只要让黎芙远离瓦布拉的「心肝宝贝」,其他的任何冲突对恶魔老头来说都不重要,他绝对会视而不见。 即使仙灵主动想交朋友(真有这种可能吗?),瓦布拉也绝不可能有一丝兴趣。 只要排除掉这个小小的意外应该就没问题了。 以查藏身在阴影里,聚精会神的蹲守,没过一会儿果然看到花梗从仙灵的裙边掉落。他悄无声息地闪身过去将它捞走,成功没有引起任何注意。为防止意外,他又在旁边多等了一会儿。仙灵继续在原地发着呆,似乎完全没有注意下面走过的恶魔老头。恶魔老头则头也不回,闲庭信步,身影消失在转角。 可能的接触被成功规避了。 「瓦布拉公爵。可以了?」 他用巨灵心歌和「那天晚上」的瓦布拉沟通。这是那天晚上他们讨价还价的额外收获。涅希斯主动提出为他们建立临时通信通道作为补偿。「虽然一切都是我们商量好的,但我隐瞒的还是有点多。」他如此说道。 可疑。但还算合理。 「那天晚上」瓦布拉的消息来了,带着沉重的叹气声:「没有。以查因特公爵。那家伙还在这儿。」 以查对这个回答完全不意外:「她身上有什么变化没有?」 「要问?看上去没有。不问了。」瓦布拉的声音好像马上沮丧得要死掉似的。 「嗯。想想除了这次遭遇,还在哪里见过她?」 「那家伙的实验室。名字叫……记不得了……」以恶魔老头的习惯来说,这次回答已经算相当干脆了,「我送我的小家伙去修理的时候……」 「有印象就行。」以查快速打断了他,「把我送到那个时刻去。」 「不行。只有一次机会。」 「那么我从现在这个时间开始等。」 以查切断了这胃疼的通讯。等待是小事。他们现在就处于这样诡异的时刻,十万火急,但同时可以任意浪费时间。时间点是重要的,但时间的长度不重要。 希望他的理解正确。 需要担心的是另一件事。但不管怎样,以查还是立刻出发前往塔粒粒奇的实验室。一直跟着黎芙虽然是种不费脑子的选择,但似乎太过于乏味无聊——以及不礼貌。跟着瓦布拉则是另一种情况:不礼貌有所减少,但乏味无聊的程度绝对将几十倍的上升。 以查用尽量隐蔽气息和身形的方式移动着,未被发现,一切顺利。 直到没过多久,他在实验室那片灰色建筑的门口看到了那件令他担心的事情。 他自己。 紧急通知:启用新地址-,请重新收藏书签! 免费阅读. 第一百八十五章 超古怪老头 以查因特看着自己,迅速想起来了那些他当时没有多加留意的事。他被塔粒粒奇“请”来检查在新环境中培育出的第一批混种,整个过程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瓦布拉则是在这期间由他叫来的—— “兔尾巴”的生命循环需要定时护理,这对塔粒粒奇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他当然乐得麻烦他。而黎芙的到来在他看纯属偶然。他没太注意原委,自然也不知道她和瓦布拉之后发生了什么。再说就算他知道,在成功阻止了“花梗事件”之后,情况也发生了变化,事情的发展会改变。 这会儿瓦布拉还没来。以查因特看到“自己”懒洋洋地被一根藤蔓拉了进去,没有冒险行动。 他知道自身的观察能力,不可能在这么近的距离发现不了另一个他。再说,实验室中到处都有塔粒粒奇的分枝监管,也随时都可能发现另一个他的存在。 如果他被发现…… 塔粒粒奇可能暂时会非常高兴。他又多了一份素材,和一个亲密无间的坏学生可以折腾。落到塔粒粒奇手中算是个较为乐观的估计了。最糟糕的可能是他直接和这时候的他撞在一起,引发又一轮错乱(可能性百分之十三点七),或者灰飞烟灭(可能性百分之八十六点一)。 剩下百分之零点二谁也不敢保证。 以查回忆着自己当时的行动路线,转移到“烟囱”边上——这玩意当然不是烟囱,他现在还不能离得太近,要再过一段时间他们才会对它进行改造,回收重组从中喷射出的危险能量流,从而对实验室进行二次供能,然后再在这基础上发展备份平台…… 过了不知多久,他看到“兔尾巴”搀扶着瓦布拉从远处慢慢腾腾地走来。倒像是一位乖巧的孙女在护送自己的老人。 以查弹出“连接”,将实验室的大门封锁,又把“今日休息”的牌子翻到正面,点亮。 换源app】 “唔。”瓦布拉果然在门口停住。 他在原地愁眉苦脸地发了一会儿呆,然后退到一颗大树下方的晶化灌木丛中。没看到恶魔老头做什么大动作,这家伙头顶的树就像被砍掉了脑袋,树冠晃晃悠悠掉下,同时周围灌木的树叶开始簌簌脱落,全部朝着瓦布拉飞去。 兔尾巴举起双手,乖巧地替他挡掉可能会正中他脑袋的一大根树枝。瓦布拉被枝叶轻柔的围住。以查看了几秒,明白了恶魔老头到底要干什么。 他——在——筑——巢。 朝瓦布拉大喊大叫,强调形势如何严峻绝对毫无用处。以查开启了心歌,确定自己口齿清晰,情绪稳定: “公爵。你为什么要筑巢?” “等待的习惯。”无精打采的声音在五秒后响应了。“我呆着。” “我跟你介绍一下现在的状况。”以查迅速讲完,斜眼看到那边树下的瓦布拉已经筑好了一个六边形的巢穴——上面还有圆圆的屋顶。恶魔老头和兔尾巴各有一个符合自己身材的坑,一动不动地蹲在里面,好像要一直蹲到世界上所有的火焰融化,寒冰腾起。 “无意冒犯。”以查冷静地问,“你在这要呆到什么时候?怎么能让你乖乖回家去?” “回家又有什么意义呢?”瓦布拉依然不紧不慢,过了五秒才徐徐回复。 “那么她什么时候来,你记得吗?” “我想一下。” 长久的停顿,沉默,叹气。 “没印象。知道了。”以查抬起头张望了一下,正看到黎芙从另一侧飘来。她还是那种不快不慢,但以正常的手段难以追上的速度。他快速靠近将实验室的另一侧,把几个出入口做了和之前同样的操作—— 做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这次这个小伎俩不会成功了。 他没有听到任何时间窗口穿过的卡察声。 一定有某个仙灵可以轻松捕捉到,但他难以捕捉的时机……以查看到黎芙的裙摆悠悠一动,直接从空气中消失了。不用想,她抓住了那个时间缝隙进入了实验室。实验室的墙壁是他领会了窥探的意义之后,帮塔粒粒奇特意设计过的,可以成功阻碍几乎所有视线。 太成功了。这玩意现在阻碍了他自己的视线。 以查返向狮鹫恶魔窝的那一侧。还是得从阻止这边开始……他听到心歌那一边的瓦布拉不紧不慢地开口了: “我记得,我一定会去那个地方。她也一定会去。所以其实都没有意义……” “你想死吗?” “我已经死了。那时的我,不想死。不过……你随便。” 我随便。以查盯着连两根眉毛都保持静止,在树下静静蹲伏的瓦布拉心想。确实一直有一个非常随便的解决方法——直接扫除恶魔老头的存在,黎芙自然不会有什么受到影响的可能。 “我会把你带走。”他没停顿多久,利落开了口,“接触风险?” 他知道规则上的风险。这次固定点之行本来就算是额外破例。涅希斯随时可能会介入干涉他认为不够正确的接触。这个风险他决心要冒。 问的是瓦布拉这超古怪老头会带来的额外风险。 “我不会走的。废物。”慢吞吞的回答来了。 回答不重要了。一根藤蔓“彭”地打开了实验室的前门,远远飘来塔粒粒奇的声音,“哪个浑蛋玩意谁把我的门关了……” 以查一边一个,拎起崭新狮鹫巢里的瓦布拉和兔尾巴,快速飞远。 四秒之内他能够回到自己的书房。四分钟之内他能够创造一套足够牢固的紧闭措施。他准备把瓦布拉和他的小宝贝在这里关上四百年。 两秒后,瓦布拉的重量从他的胳膊下消失了,几乎同时,兔尾巴也消失了。以查在空中翻了个身,迅速扫视一圈。他封锁了瓦布拉传送的可能。一个类似老恶魔能够瞬移的极限长度他也大概知道。这家伙怎么可能有逃脱的机会? 但这个长度半径内的球内没有恶魔老头和兔尾巴的身影。 “回去找我。唉。我应该已经进去那里了。”心歌传来新的消息。 第一百八十六章 精神力量 “尽管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在恶魔之中算是相当好说话的一位(他甚至不介意你用‘好说话’来形容他!),但并不代表他完全不会生气。 走到这家伙的面前装模做样,等他问你做什么,说你在‘忠心地为自己的命运祈祷’——相信我,这句话非常有效,绝对会令他勃然大怒…… 什么?你问我为什么要激怒一个恶魔,我怎么知道!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情况,我只是把自己的卓越经验分享给大家。‘忠心’和‘祈祷’在这里起到的作用不必多加解释。而‘命运’对于一些种族而言是终生的话题,对另一些种族而言只是一种事件的有向排列顺序,对以查因特,则是不愿再次听到的学术争论。 如果你想让他生气,就尽情的这样做吧!” ——《和了不起的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以查因特了不起的神秘友人言 …… …… …… 以查对瓦布拉的能力绝对没有错误估计——他对这数次在面前引颈就戮的老头子的能力压根就没估计过。这会儿也没有估计的必要了:“我刚已经抓住了你,但你带着兔尾巴逃脱了。” “……唉。”瓦布拉叹息,带着批判自己的口气,“废物。我就知道……” “时间无法回朔,你和黎芙应该已经见面了。” “我就知道……找个机会把我杀掉。” “必要的时候我会的。”以查道,“另外,容我猜测一下你的死因:黎芙和你成为臭味相投的朋友之后出于某种原因——或许是故意,把兔尾巴弄丢了。不出意外,瓦布拉公爵,你又感到丧失了活着的意义。时间一长,结果就显而易见了:你可能找我杀掉你,也可能自己随随便便地死掉……反正都一样,你就这样出现在了‘那天晚上’。 所以涅希斯为你设置的挑战——如果我猜的没错——”他继续说,“多半就是避免这件事的发生。我们都一下能想到一个简单粗暴的解法:既然黎芙是弄丢兔尾巴的罪魁祸首,那干脆避免和她认识得了。” “唉。”瓦布拉没有否认。 “当然,这是你之前的想法。”以查继续接道,“不知道那边给了你什么新的信息——你刚才向我多次暗示你的新念头: 出于某种原因,你发现和黎芙的相遇或多或少,不可避免。所以你又觉得不如自己死了算了——虽然找不回兔尾巴,但还可以中断对黎芙的影响。活着又没什么意思。对了。容我再大胆估测一下你真正的意图:你之所以这么坚决的叫我赶那个仙灵走,嫌她打断了你自由自在的孤独生活确实也是重要的原因。但最关键的,其实还是表面上我们说的那件事:你不想影响她。 不得不说,这真是太温柔,太好心了,瓦布拉公爵。” 瓦布拉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悠悠评价道:“恶心。”没有反驳以查的话。 “咱们说的是同一件事。” 以查笑了一声,“放心。我会帮你找到你的小宝贝——如果找不回,我就给你再做一个一模一样的。这样可以完成你的挑战,你也算摆脱那个仙灵了。” “不一样。我就要原来的那一个——”瓦布拉这次开口很快,几乎是打断了以查。他又不情不愿地顿了好一会儿,问:“你呢?” “我刚刚也有一个新发现。我不需要黎芙的帮助了。等我解决了你的问题,把我弄回去就行。” “行吧。” 就这么算商量好了。不管怎样,和恶魔公爵瓦布拉的相处似乎随时都在向他印证一个道理:强大的精神力量有两种,第一种是别无所求,另一种是在前者之上对唯一追求的固执。以查完全不奇怪为什么黎芙会受到这恶魔老头的精神污染。甚至自己在接受了这种坏道理之后也开始逐渐理解为什么瓦布拉能从他手里轻松逃脱了。 找回兔尾巴没有任何难度。 只要稍微思考,就大概能知道这被恶魔老头悉心爱护,形影不离的小傀儡多半只会在一个地方彻底消失:塔粒粒奇的手中。 果然,以查任由事情向前发展,很快就水落石出: 黎芙在瓦布拉冬眠的时间把兔尾巴偷运到塔粒粒奇的实验室,把它送给大生命师做培育下一批胚胎的混种材料。 和预想的不一样,她碰了壁。 等仙灵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飘进实验室的大门,耷拉着眉毛的恶魔老头已经蹲在最在面积最大的那张桌子上无精打采地等着她了。 解决了这次突然危机,之后的预防工作也被充分考虑到:经过几层模湖了初始来源的请求传递,塔粒粒奇不胜其烦,最终还是为兔尾巴加装了定位和报警功能。 兔尾巴的安全得到了长久的保证。至于黎芙为什么要丢掉兔尾巴。以查没有问,瓦布拉也没有回答。 很快,该做的都做完了,以查返回了“那天晚上”。醒来之后,果然没在房间中看到瓦布拉公爵的身影。半狮鹫恶魔第三个完成挑战,成功脱出了这片时空。 涅希斯像一座流淌着眼珠的蜂蜜山,扎扎实实地墩在旁边等他。 以查摸了摸脑袋,坐起来。 “又成功了一个。”全知之眼和他四目相对——百目相对,开口,声音中一点也听不出喜悦:“只还剩一个名额了。你得为自己好好考虑考虑。你不可能拯救这里的每一位。” “这不是你给我设置的挑战么?”以查看了他一会儿,慢慢笑了,“知道。我会把这当做提示。” “我没给你提示。”涅希斯超乎寻常的严肃。 “你确实没有。是我自己发现的。”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紧接着音哑难听的小声尖叫打破了寂静。“你们刚说什么?只剩一位了吗?”原来是塔粒粒奇的盆栽不知何时醒转,在桌子一角嚷嚷。 “抱歉。尊敬的大生命师。”以查说,然后把它一把捞起,从窗口丢了出去。 船舱内再次安静下来,以查转过来重新看着涅希斯。 “我接触了几次瓦布拉。你为什么没有干涉?” “我为什么要干涉?这是挑战,不是为难。”涅希斯回答。 “也是。” 以查笑了笑,“严格来说,我好几次犯了规。多亏规则可以灵活解释。不过我想,这不是那个仙灵的权限能够做到的。” “你是在批评我对你网开一面吗?”涅希斯转着几只眼珠,“我说,你不会真的认为你和他们是完全一样的吧?” “当然不一样。我还活着。所以我能做更多事情。至于你对我网开一面……我倒有一点不同的想法。” 第一百八十七章 逻辑聚合 他们又互相盯了一会儿。这种行为对以查来说越来越消耗精神,因为涅希斯的眼珠也好,脸也好,都有变得越来越多的趋势。 “我们为什么还在说这些呢?” “为什么呢?” “你恢复的很不错。” “你也是。” “我不知道你会关心其他个体的身体健康。” “一切都好。我身体也好。我希望你也好。” “‘好’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活着。” “你希望我们活着。” “因为你们不该死。再说……” “你需要我们开动脑筋,解决谜题,汇聚发现的合力,突破困境,增强自己。” “我之前也是这么告诉你的。” “那你没有告诉我的呢?”以查问。 涅希斯停顿了。同时眨许多眼睛。他这幅样子实在闪耀,实在夺目——几乎是字面意义上的。 “没有我没有告诉你的事情。只有你没看出来的事情。”全知之眼没有带任何情绪地说。 “我看出来了。”以查短促接道。 他还是没有移开眼睛。这是凝视相当长的一次。房间里很空,很安静。但他感觉越来越吵闹。闷热。眼睛开始失焦。过了一会儿,只听涅希斯的背上响起彭彭几声,密密麻麻的一连串脑袋从他的肩背部分迸冒而出,一路绕到前面来,像给他身上突然多披上了一条疙里疙瘩的披肩。 涅希斯的所有眼睛突然明亮起来。他快活地活动一下身子,发出一段儿滋滋声,身上腾出烟雾。倏忽之间,他的体积似乎又增大了几倍——仔细一看却并没有,只是给观察者这样的感觉而已。 “没错。”他点距离最近的一个头,“这不改变什么吧?” 以查把目光转向一边,又转了过来。“我们还没有讨论过其中的细节。” “因为不用讨论。目的没有改变。手段的范围你也知道。咱们一起确认的开始。有点仓促,但绝对达成了共识。”尽管气势大变,涅希斯的语气依然坦诚——就像路边的石头一样可以随便翻开,“至于参与者……你知道,我就是我。” “你就是你。”以查重复道,“手段从来没有改变。目的,从一开始都是为了纠正大偏移。他们在法则堵塞中自我重构的力量一边供给你,一边纠正他们自己。有了这些不受偏移影响的个体,之后的操作就有了基础。” “那可不。为什么要重复一遍?想知道进度?目前还算在正轨上。”涅希斯轻松一笑。“导流通畅,损耗也很低。但时间也确实紧急……我们的规则公平公正,如果真有谁在这段时间抢走最后一把椅子,那也只能就这样结束了。 把你和剩下的那些小家伙浪费在这儿对我也没好处。浪费这个机会也没好处。你知道,我没有任何必要向你示好。所以当我表示:‘你的挑战是拯救他们全部,你最好拯救他们全部’,就真的因为这样确实是最好的选择。而不是什么别的原因。 即使你讨厌‘好’这个字,也听得懂我的意思。冲突你要想办法,悖论你就拿出新维度的理论。 好吧?我说的废话已经够多了。别逼我讲‘我相信你’之类的。我们都知道这是假话。你跟我是最接近的。快去救你的朋友们吧。” 全知之眼长长出了一口气,似乎觉得该说的都说完了。他摆了摆几只手中止谈话,开始黏黏湖湖地向门口蠕动。 以查支起头颅,看着他,“那我们为什么还在说这些呢?” “我不知道。” 涅希斯漫不经心地摇晃着脑袋,一边瞅着门外,又道:“我知道了。因为你呗。” 以查击一下掌。门窗发出卡卡声,自动封锁。 涅希斯停住,看了一会儿关在脸上的门板。 “以查因特,你在搞气氛。” 他背后的头开了口,半是确定,半是疑问地评价。随后笑起来。假笑。“这种东西能理解。但对我而言纯属多余。” “我不像你,不是逻辑聚合。在我的脑子里当然存在很多多余的东西。” “逻辑聚合?这是你给我划的新类别吗?有趣,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谁这样称呼我。” “称呼你们。”以查慢慢点一下头。 “嗯……”涅希斯把一颗脑袋倾斜三十度,稍作考虑,“明白。我就代表大家接受这个命名吧。这有益于转播和记载。应该也没有比我更适合做这件事的了。我不建议咱们在这里继续玩耍,光讨论不做事。但为了配合迄今为止的过程和你可能的心情——”他用一只小手假模假样地敲了敲门: “哦。我又被关起来了……请问,我能出去了吗?” “告诉我还有谁,你就能出去。” 涅希斯沉默了。导致他们又光看不说了一会儿。以查决定这是短时间内的最后一次。眼睛和神经都有点超出了承受限度。 “这没关系。”涅希斯道,“你一定要现在知道吗?” “一定。你想要理解?” “我理解。”涅希斯说。 …… …… …… “命名没有对错可言。但以查因特对‘逻辑聚合’的命名后来一般被认为接近正确。(当然,‘宇宙神’的称呼在民间仍然无法避免的广泛传播着)这种逻辑比构建法则生物的法则基础的多,通常只用一个词就可以简单概括——这被称为逻辑聚合的‘纯一性’。涅希斯,蓝勒温,睿沐冈厄等都可以被看做是这样的存在。逻辑聚合的力量自然和这种逻辑的总和有一定联系。 此名称本就源于以查因特的一种思路,后来在此之上又开辟出了数种假设。有多种证据表明,能量领域可能就是逻辑聚合的一种具体的细分形态。而一些特殊能量的能量本域也能在这种思路下被整合进去。 能量的所有理论可以就此被统一。值得祝贺! 而在能量方面的研究发展了一段时间后,以查因特又提出了一个假设——比前面的所有假设加起来都要大胆—— 那就是:‘宇宙逻辑论’。当然。这个理论我们在此肯定不细讲。(以上的内容也是以查因特强烈要求添加的,其无聊程度和编者无关)。 我们要说的是更有意思的事情——在‘法则堵塞事件’中,以查因特就是因为逻辑聚合的纯一性,发现了在场还有另一位逻辑聚合的存在。 而这位逻辑聚合,其实早已经深深参与在这次事件中了。” ——《和了不起的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 第一百八十八章 高分解法 “两难困境的第一层难点是两害相权。第二层难点是抛弃眼前的两种选择,去寻找一种面面俱到的解法——如果困难能这样解决就好了。 但两害相权之所以是两害相权,正在于很可能怎么做都是错的。这种情景非常消耗头脑,甚至会导致意识过载,令精神主体无力寻找其他层面的突破——如果这位精神主体是一个有责任心,有同情心,富有正义感的家伙更容易这样。 当然,以查因特肯定不会。在那天晚上的时候,很难说在两害之中做选择,或者致力于面面俱到这两种常见思路是否在任何时刻曾经进入他的脑海。 刚开始,他忙着帮周围的其他家伙作弊,等到自己的挑战浮出水面,又开始为自己想办法作弊。 到了最后,他甚至嫌作弊都太麻烦了……你看看,这不是耍赖嘛。” ——《和了不起的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 …… …… …… “你也不至于就呆在这里不动了吧。”那天晚上的时候,涅希斯说。 “我不干了。”以查说。 涅希斯眨一只眼睛,过了几秒又眨另一只。 “不干了是什么意思。” “我将单方面中止合作。” “不。”涅希斯道。他滋声一笑。很快又滋一声。“不。不不不不不。” “字面意义我们都知道。”他发出一连串的滋滋声,“以查因特,你灰心了?放弃了?你是个彻底的无知暴徒,还是在威胁我?” “你不知道?” “可能性很多,不是吗?”涅希斯道,没有生气。 以查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好像要说什么,但突然呲牙一笑: “果然。你何必呢?你拉了另外的聚合参与到咱们的规则里,把自己的逻辑都搞乱了。” “我没有。” 涅希斯停顿了一下。这一刻以查甚至难得的觉得“愣了一下”用在这位真正没心没肺的逻辑聚合上更为合适。“再想想?” “何必多想?谎言违背我的底层存在基础……” “是吗?”以查轻飘飘地打断了他。“不幸的是,我却有这个坏习惯。真奇怪,我们不是早早都达成了一个共识:我是距离你最近的个体?”他视线上下一扫,“看来也没那么近……” “直说。” “哦。对了。还有另一个共识。你不是已经个体具象化在这里吗?所以你该有点自己的脾气了。你知道,在许多经典观念中,有自己的脾气才能叫活着。” “……你的观念?” “我可没这么说过。”以查叹了口气,似乎很失望,不过这幅表情也只是一闪而过而已,他很快皮笑肉不笑了一下:“叫你的……不,我们的合作伙伴出来吧。” 涅希斯又是一顿。 “光闲聊还不能满足你?”他以飞快的频率摇了摇几颗头,像是要把以查的存在晃出宇宙外,“如果你不知道的话,我再破例告诉你一个规则,在‘今天晚上’,时间不是静止,而是被拉长了。你所浪费的时间终究会在一切结束后反映在你身上……” 以查被戳中了哪里似的,爆发一阵大笑。 “瞧瞧您在说什么吧!我尊敬的全知之眼!”他大声道,“破例!臆断!否认!谎言!”他嘿嘿一笑,“如果是谎言倒还算不错了。你知道吗?”他笑个不止,“你如果是想对我不利,想要狠狠教训我一顿的话,甚至都是所有状况里相当不错的一种了。” 涅希斯终于停下了。他没有反驳,也没有做出各种小动作。连那许多道犀利的目光也没有移动,静静地停在以查脸上某个点。 “好吧。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时间。不重要。” 以查踢开一个椅子,坐下,摇了摇一只手,看了一眼半圆桌直线边那最后的空椅子。“因为他们不可能在我之前离开。整个挑战也不可能在我离开前结束。简而言之——”他指了指那把椅子,“最后一个位置是你们预定给我的。” “预订?这会让挑战丧失意义。” “是的。所以你看,你是不是有点反常?你不能再读出我的明晰意图,因为你的逻辑在今天晚上被暂时压制了。我之前一直在想,为什么你安排的挑战都是这样的呢?你为我设置了一个两难困境,又设计了几乎不可能的任务。几乎是在暗示我存在其他的解法……” “确实存在其他的解法,但你还没有找到。” “我有的时候真是有点笨,不是吗?”以查微微笑道,“你看。我应该绞尽脑汁去寻找另外的解法。所以我确实去找了黎芙,又和纳鲁夫反复确认。其实我心里已经列出了一条名单,你把这片规则时空的各种特性都有可能锚给了谁……我猜想塔粒粒奇也负责了其中的一项工作。奥瑞露和迪流勒……”他仔细的盯着涅希斯的一张脸,笑道:“他们没有。” “不管怎样,似乎我应当找齐这些关键的角色,然后通过推演整个规则时空的结构来找出漏洞。”他继续道,“我想,这个解法应该能在你那里得到很高分吧?” “是。” “但我不是你的学生。所以也没必要答题,对不对?”以查噗嗤一笑,耸耸一边肩膀,“不过这个过程对我还是大有益处。我得以观察更多你给其他家伙们设下的挑战。我发现一个规律——一个绝非出自你手的规律。” “什么规律?” “你知道什么会令我生气吗?” “无知。” “还真不是。”以查拍了拍两手,站起身,“请出来吧。逻辑聚合。宇宙神,想让我怎样称呼您都没问题——毕竟命名没有对错可言。但是请出来,因为我们都知道您在那儿了。” “噢!好的好的。那个……这里你们不坐吧?那我坐了嗷。”一个声音絮絮叨叨的声音在半空响起。很快,一个胖乎乎家伙出现在了空椅子上。他头上长着两根触须,许多手臂排列在身体两侧。 “你们想叫我什么都行。”胖乎乎的家伙点着头,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肚皮,态度岂止和蔼可亲,甚至显得有点低声下气。“名字只是给大家叫的嘛。” “也是。”以查点头,“既定聚合……或者说,命运之神?你好。” 第一百八十九章 既定聚合 「好的。好的嗷。你好。」 或可称为既定聚合,或可称为命运之神的胖家伙扬起旗杆一样的手臂,招手示意——他的手指很长,不算高也不算丑,皮肤光滑,整个身体陷在扶手椅中。他的结构看上去不太能支撑自己坐起来的样子,没有可被称为脖子的东西,胸口连接着一张大大的笑脸——起码在以查因特眼中是如此。 「大家坐嘛,都坐都坐。」 胖家伙向前倾着身子,带着多余的热情向以查打着招呼——即使撇开他神奇的身份不谈,热情也有点过多了。他表现得好像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而正有几百个客人围聚在一场热闹的宴会中,等待着妥善安排。 以查瞅了瞅他,扫过空荡荡的房间,转过头看着涅希斯。「这位逻辑聚合一直是这样的吗?」 【鉴于大环境如此, 「……他不像?」 「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 涅希斯滋声酝酿了一刻,但接下来的回答被打断了。胖胖的命运之神举高一只手臂,两根触须在头前晃晃悠悠,一点一点,「以查因特!」他使劲摇晃着那只手臂,发出一阵无法忽略的憨厚笑声,「你。恶魔!」他叫,成功为自己抢到了发言权,「你就是以查因特吧!」 以查「噗通」坐在既定聚合面前。「我是。」 既定聚合坐直了,把大约十条手臂抱在一起,那张笑脸欣慰地看着他。 「你猜对了。这次挑战的某些细节确实是我设计的。」他说,带着笑脸,「你一定很迫切想知道具体情况吧?你看。」他笑——前后表情区别不大,「要纠正大偏移需要极大的力量,而将错误命运拉回正确时间线所能激发的力量你知道有多大吗?」 「不知道。」以查冷澹地道。 「是最大的一种。」既定聚合把一只手在脸前摇着,快速地瞟了一眼涅希斯,呵呵笑道: 「不过当然,这个结论当然不是大家都同意嗷。你只要知道这种力量比一般的力量要大,要有序的多。所以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我要那样设置了吧?」他用十几根柔韧的手指一会交缠成网,一会儿缠成一团,边比划边解释: 「我们先将你们放置在一个错误的结果状态,然后你们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这个结果,回到原本的既定命运之路上。这其中收集的既定命运之力会因为我们现在所利用这片时空的特殊性而压缩在一点。而一旦大量的力量被这样压缩在一点,就会怎么样呢?」他做了个引导性的手势。 以查瞟了一眼他纠在一团的手指,「会完蛋。」 「啊?完蛋?会这样吗?」 既定聚合愣了,目光惊奇地扫向涅希斯。逼得后者不得不出声解释:「不是。会结晶,或者爆炸。两种都有利于力量的释放。而我们现在需要一个足够巨大的冲击来修正大偏移。这和我们之前讨论的手段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力量的种类有一点区别。混合着两种一起而已。」 「还是你说的好嗷。」 既定聚合的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早应该就让你来说嘛。对不起对不起。那刚才那些我讲的有没有不对的地方?」 「都对。」涅希斯说——以一个个体意识还在成长的逻辑聚合而言,他已经算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无奈了。「你……为什么要出来?」 「因为他叫我了啊?」既定聚合低处的许多手捏在了一起,高处的一只手指着以查,「不对么?我以为我们要支持彼此的工作呢。我得尽量帮忙坦白,普及知识,你得尽量帮忙纠正错误的命运……什么?这里也是挑战内容?……这样啊。」 他好像明白了,肚子上的 那只手伸了上去,抠着自己下巴凹进去的一块,「没办法了。我已经出来了。」既定聚合羞愧了一会儿,随即呵呵地笑起来: 「这,可能就是命运吧。」 「命运。」以查尖笑了一声。 涅希斯把好几只脑袋转向他:「好了。」 在这场谈话刚开始的时候,他那些脑袋的数量有显着增长,现在已经停了。「你已经达到目的了。」全知之眼说,「这场挑战的所有底层逻辑你都清楚了。聊天应该也聊够了……」 「那倒没有。」 以查坐着没动,瞅着对面的既定聚合,「既然泛宇宙的命运之神来到我的面前,我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他扯了一下一边的嘴角,「你们刚才说,要纠正错误的命运。那我当然要问正确的命运是怎样的了?就是把这艘船上的乘客都搭救了吗?」 既定聚合和涅希斯对视一眼——既定聚合原本只打算对视一眼,但涅希斯递过来好几眼。 「我不能说……」胖胖的家伙为难地道。 「我的命运我自己都不能知道?那我怎么知道自己纠正的对不对?」 「是这样嗷。」既定聚合身子前倾,两排手像鞋带一样交握,语气极其诚恳,「咱们现在是特殊情况,所以把这些事拿出来讲一讲……但平时——一个建议,不一定对——你最好忘掉命运这回事,也别总是打听。不然你总会忍不住更改它的。 你会想这样是不是更好,那样是不是更好,那才真是把既定之事都搅乱了,如果弄乱的程度太严重的话,连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明白。」 以查点头,「你找我还有什么事?」 「我还有……呃……」既定聚合愣了一下,又呵呵笑了,「……不是你的找我么?」 「他问的是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涅希斯接道,声音不似平时夹杂着金石之声,「说吧。告诉他。」 「不也是你找我的吗?」既定聚合惊讶地望着涅希斯。全知之眼顿了一下,微弱补充:「大偏移。」 「嗷。你们原来问我想干嘛啊。哈哈。」既定聚合笑了,「我一听说有这样的麻烦就来了。出了这儿就忘掉我说的话:这事儿不对。偏离了宇宙原本的命运。我当然要帮忙想办法。」 「宇宙原本的命运。」以查因特看着他,「你是说「归零」吗?」 第一百九十章 不好计划启动 “我们现在不谈这个。”既定聚合呵呵笑道。 “谁说的?” “他。”既定聚合马上指向涅希斯,后者发出一阵沉重的嗡鸣声,叹气似的。 “我说不谈就没谈嗷!我没谈!”既定聚合理直气壮地看着他。涅希斯没有理他,向以查转过一颗头来:“没事了?”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可以有很多问题,但我们出去之后再解决。”涅希斯摆了摆几只小手。 “只是一个随便的问题罢了。”以查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是你们找的我嘛……”既定聚合都囔。以查对着涅希斯咧了一下嘴角,“你以前不认为他是宇宙走向的拉动者之一?” “不。” “你刚学到?” “学无止境……” 涅希斯发出滋滋怪声:“有新的可能性,我们就接受。视野开阔之后,我发现以前对许多事物的观点有失偏颇。改换角度去观察之后,所看到的东西就完全不同了。 这位逻辑聚合……”他的一只眼睛从一个额头滑到另一个额头,瞅了一眼陷在座位里的胖家伙,“我确实在他身上看到了以前没有看到的潜力。” “我以为你不赞同分类法。” “这不是分类法。” “真相莫非有许多个吗?”以查扬了一下眉毛,“原来如此。” “不管真相如何,都需要我们自己努力去发现。多一双眼睛没什么不好。” “没错。或者等‘它’发现我们。” “嗷……等它……等谁来着?”既定聚合抠着下巴,湖涂了。 “它” “谁?” “它就在这呢。”以查摊开双手。既定聚合先是面露不解,而后身子一抖,吃惊地睁大眼睛。紧接着,他的两排手臂一顿乱抓,身体死命地要从扶手椅中挣脱出来。每只耳朵都听到这家伙座椅的深处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就好像什么在吃他的屁股似的。 “嘣!” 随着沉闷的一声,既定聚合从椅子上“喷”了出来,跌到了桌子的另一头,而那把他顶出座位的家伙也暴露在了大家的视野之内—— 一只白色的熊。熊是幼熊的样子,皮毛白的惊人,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涅希斯的许多眼珠直直的盯着它。 “我很高兴知道咱们都没闲着。”以查一只手抚在额头,看着小熊,“你找了新的合作者,我也找了一位。种种迹象表明,它也是逻辑聚合之一。” “……白熊喔迦。”涅希斯说。小熊用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平静地看着他。 “噢。所以你知道。”以查把两只手拍在一起,看着既定聚合晕头晕脑地挣扎着,试图从地板上坐起: “那真是不错。我只是突然想,既然事情已经这么大了,大偏移和几乎每个高等意志个体都息息相关,那我们为什么不让所有想要贡献一臂之力的家伙们都来帮忙呢?” “帮忙?” “不瞒你说,这个计划也是今天晚上才刚刚启动——只是今天晚上真够长的。” 以查没有笑意地一笑: “我们将会通过御衡者花园和终点事务所来颁布通告:所有正为大偏移苦恼,想要自己动手解决它,能接受搬家,温差,嫁接,疯狂,肢体缺失,三四次死亡,并且不那么讨厌恶魔的家伙都可以来报名参与。我会把他们安顿到唯星奇面,为他们提供基础的生存和研究资料,大家可以一起想想办法。” “只要我能达到巅峰,所有意志的所知都会是我的所知。我们并不需要他们。” “你现在离巅峰还很远。” “但现在的观察,也能够带来足够的结论。他们想不出什么办法。” “如果实在没有办法。那我倒有个办法。” 以查支着脑袋,揉了揉一边眼睛,“就把我们身处的这个挑战当做一次测试怎样?这里的生灵不过几百个,压缩之后带来的冲量能治愈我们自身的偏移。 但如果有几万个,几百万,几百亿个生灵呢? 把这么多活跃的精神放在这样的挑战中,压缩他们冲破困境的力量,说不定不光大偏移可以被撞回,连‘零点’都能被挽救。” “疯狂的想法。这种时机不是次次都有。”涅希斯很快道,“即使再有一次这样时空混乱的巧合。也不足以容纳这么多意志个体。” “那我们就创造一个足够巨大的时空错乱现场。” “勉强可行,但死亡率无法控制。这对我们的最终目的不利。” “唔。不利。”以查嘲讽地眨了眨眼睛,“在命运面前,可没有什么利或不利可言啊。如果他们死了,那不就是他们的既定命运?”他转向既定聚合: “是不是?掌管命运的小胖?” “这……”胖胖的既定聚合摇着手,他的笑脸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换上了一副哭脸,“命运是不可言说的,我说不好。” “他说不好。”涅希斯加重声音,“听见没,不好。” 以查大笑两声。 “行。”他笑,摆了摆手,“这件事我们之后再谈。现在,这只漂亮的小熊——叫喔迦,对吧?它将会加入我们。” 喔迦安静地蜷缩在宽敞的扶手椅里。 “我没有理由拒绝。”涅希斯转了转眼珠,“但这会让这次挑战变得更加复杂。你不是想尽快出去吗?现在已经够复杂了……” “不会更复杂。”以查摸了摸脸,笑容从脸上消失,“白熊喔迦——它是‘修正’的聚合。这场挑战不是正需要这样的逻辑吗?‘纠正错误的命运’——”他念出这句话,柔和地看着小熊,“它会把所有问题解决掉。” 这次涅希斯沉默不语,似乎陷入了思考。既定聚合支起几根细弱的腿,摇摇晃晃地朝这边蠕动。他看了一眼小熊,哭脸几乎掉到肚子的位置。 “那个。我先走了。”他没头没脑地说,拍了拍涅希斯的一颗头。然后就这么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涅希斯没阻止,也没说话。以查看着既定聚合的背影消失,“想不到命运之神竟然是这副模样。” 涅希斯看了他一眼。 “不,你想的到。”他说,“他的模样正是你想象中的样子。这就是既定聚合,你眼中的命运是什么模样,他就是什么模样。” 第一百九十一章 粪便信息 “排泄物?” “粪便。《每周粪便报告》” “粪。便。” 振幅三百努力模彷着,终于成功发出这两个音节。看对面的人类点了点头后,才为难地道:“我不明白。为什么是粪便?” “这就不懂了吧!想要了解一个物质生物,没有比分析粪便更快的了!”维里·肖一本正经,一手玩着一只发条鸟。档桉塔的摆设他早已摸清,现在来这儿就像回家一样——在哪儿不是回家呢?整个世界都是他的家。“粪便里面含有很多信息——而且都是未经掩饰的信息。”他使劲拧了几下小鸟肚子下面的发条,继续给振幅三百耐心讲解: “而且都是我们想要搜集的!通过分析粪便,我们可以轻松得知一个生物的生物种类,健康状况,食物细节,甚至最近的情绪好坏。想想,这些东西如果要我们一个一个问,得多麻烦!明白了吗?”维里·肖松开发条,机械小鸟从他手中“嗖”地蹿出,“吧唧”撞到音波结构体头上,工作起来——把它的圆脑袋没命的啄。 “我……啊?哎呀!哎呀哎呀哎呀!”振幅三百闹响一阵蜂鸣声,一只胖手在头顶摸来摸去,试图驱赶小鸟,但完全没有成功——小鸟在结构体头顶施工完毕,很快飞回了维里·肖手中。振幅三百在头上抓到了什么东西,放在眼前摊开手掌——是许多烟灰般薄薄的金属碎屑,里面夹杂着一些橘黄色的颗粒。 】 “粪便?”它说。看了那些金属碎屑一会儿,“它肚子里有多孔硫和松铅珠。珠子是可脱落的结构……原来如此!”它好像一下子明白了,发出急切的哔波声想要再说什么,被维里·肖用力拍了拍脑门: “瞎分析什么呀!这就是个机器鸟!说重点,《每周粪便报告》!从现在开始,每天对档桉区的所有样本进行排泄物记录。记住了?” “记住了。维里·肖大师。可是我一个月之后……” “知道知道。你要死。我会帮你的。我还能不帮你?!得了。以后一天只能提一次这个话题,这样会让好运都消失的!” “……好运?” “自己去查!我忙死了!以查因特怎么还不回来啊!” …… 对振幅三百来说,维里·肖实在是个难听懂的音源。不过它还是似懂非懂地照着“维里·肖大师”的吩咐办下去——毕竟以查因特不在,它也找不到别的话可以听。 第二天,它按照自己的理解先收集好了一天的数据,但维里·肖没有来。他果然很忙。振幅三百把数据重新排列了几次,又等了一会儿,出去寻找的时候被一个有点像维里·肖的家伙拦住了。 “您好,有没有看到……”它问。 “这是什么?” 涅塞没有直接答话,指了指它拿着的东西——他也是个振幅三百听不大明白的音源,和维里·肖让它不明白的地方不同——它能从他的心声中听到以查因特的声音,真奇怪。不过,因为以查因特值得信赖,所以面前这家伙一定也值得信赖——维里·肖大师说过,不要对不值得信赖的家伙什么都说。 所以他现在可以什么都说。 于是振幅三百乖乖回答了他的问题。甚至详细解释了收集粪便数据的原理,“还是通过声波的震动。” “排泄物有声音?” “所有事物都有声音。”振幅三百乖乖答道,“我只是把符合维里·肖大师要求的挑出来……” “维里·肖大师?”涅塞“嗤”了一声。 “您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不知道。你走吧。”振幅三百听见对面的家伙说道。同时听见他的心声变得嘈杂了,像坚持在断弦上激活的一首乐曲。“注意身体。”它挑了一句新学的话向他道别,却又被叫住了。 “等等。”涅塞说,“再和我说一遍排泄物声音的事。” 它当然说了。 …… “笨蛋!我一会儿不在,你就找了这么大麻烦!”维里·肖发出哀嚎。振幅三百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正确而软弱无力地说:“不是麻烦。是工作。” “过多的工作就是麻烦!何况这压根不是工作,是发疯!” 维里·肖使劲拧着拧发条鸟,可怜的小鸟咯嘣作响,似乎下一秒就要散架,“你怎么能答应呢?我就不该提这主意!监控整个档桉区的粪便信息——对我们两个聪明能干的家伙来说刚刚好。监控一整个位面的粪便变化情况——还是把我变成粪便吧!” “真的吗?” “假的!这只是修辞!是夸张!”维里·肖大为光火,烦躁地把发条鸟一弹,小鸟闪电一样,“休”地飞出窗户不见了。维里·肖狂甩着两只手,盯着振幅三百:“他要干嘛?嗯?他要那么多粪便信息干嘛?” “……我不知道。” “我知道!这只是修辞!是反问!我知道他要干嘛!但我们现在日理万机呢,对不对?以查因特不在,我们要休息的!他人呢?” “……不知道。” “你连排泄物都能听出来,听不出一个人在哪?” “他不是人。” “我知道!!!!!这只是修辞!!!!!!是……注意重点!!!!”维里·肖捏紧自己的刘海,控制自己不去抓狂,“我是说……刚刚和你对话的这个超级无敌大倒霉蛋,在哪儿?” “我不知道。”振幅三百小声哔波,意思是:“刚才回答过了。” “我没有问你一样的问题……好吧我问了。是省略!!!!!!!!你想想啊!!!!!!或者把他带来见我!!!!!!” “我在这。” 门外的涅塞走进来。他手里拿着刚飞出去的发条鸟——弹黄从鸟嘴里漏了出来。 “……哦。”维里·肖定住了,憋紫了脸看了他一会儿,摆了摆手,叉起腰开始喘粗气。振幅三百捂住耳朵。 “我现在已经是守护者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主物质位面。”涅塞说。 维里·肖的脸又紫了——这次是憋笑憋得,他朝涅塞比了比大拇指:“可以啊。小伙子。什么时候你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出这样的话了:‘为了守护人间的和平,我要整个位面的粪便信息!’” 涅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只是修辞。” “什么修辞?” “白描。”涅塞说。 振幅三百把一只耳朵上的手拿开,过了半秒又盖上:“是这样的。” 涅塞朝维里·肖点点头。“你们干不干?” 第一百九十二章 很一般的名字 “这不会是设问吧?我说什么都没用那种?”维里·肖瞅了他好一阵,终于出了口气,摆摆手,“你真要问,那就是没空。守护和平也没空。拯救世界也没空。” “你一点想法也没有?在是人。”涅塞摸了摸发条鸟,弹黄缩了回去,他把小鸟朝振幅三百一丢。维里·肖瞅着结构体一脸茫然地伸手去接,笑道: “没错。你知道人是怎样的。你知道吧?”他坐在个靠墙的梯子上,随便拨弄着书架上一列结晶板,“人只要脖子被压断就会死。工作太多,会把我的脖子压断的。” 涅塞目光缩成一线,“会有帮手来。” “帮手?” “很多。” “很多?”维里·肖看了眼外面,嘿嘿笑,“很多恶魔吗?那我的脖子可能就不是被压断的了。” “不只是恶魔。”涅塞回道,态度比维里·肖原先想的要平澹许多。他把一堆板子拨到左边,又拨到右边,有点抗拒地听着。 过了一会儿,维里·肖没有那么抗拒了。涅塞把以查因特的计划告诉了他。 秘法学者和结构体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嗯……好像确实……不错不错……”维里·肖摸着下巴思忖,过了几秒兴奋的表情浮现在他的脸上,“好!太好了!就是有点没人性!”他大笑两声,声音大的不正常,“先去终点事务所还是御衡者花园传信?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我们不用亲自到场。” “那怎么行?不是我要去,而是这些可爱的群众需要了不起的维里·肖亲自解说情况。” 涅塞看了他一会儿。发现维里·肖是真这么认为。 “好吧。”他说,“你可以的话,现在就去。” “等我好好吃一顿,睡个好觉,咱们出发。”维里·肖摇晃着振幅三百细细的肩膀,让结构体跟着自己一起点起头来。他跳下地板,又想起什么,面带神秘的表情,使劲撞了撞涅塞,像是要从零钱罐里摇出更多硬币: “对了。告诉我实话。你前面想要的那些粪便信息背后的事情,和以查因特的计划是同一件事吗?” 涅塞被撞的一晃,脸上的表情没变,“没有‘背后的事情’。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就‘不是’。”维里·肖贼兮兮地一笑,“行。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以查因特老哥,除非他自己能从我脸上看出来。” “很难不能。” “嗨呀……他什么时候回来?那些巨灵和恶魔女王都找他好几次了!博库博库!我可应付不来。” “很快了。他已经得到了自己需要的答桉。经过一些牺牲……”他的目光飞快地在振幅三百脸上扫了一下,“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好!我就知道!” 维里·肖使劲拍了拍手,弹了下振幅三百的脑门,“等着吧!他会想办法。”他一只手扒着涅塞的肩膀,一只手拽着振幅三百,要大步走出门。涅塞闪到一边,又被维里·肖拖住,“干嘛?一起吃饭呗。” “我不饿。而且以后也不怎么会饿了。”而且他根本不觉得这里会有什么吃的。 再说,难道维里·肖真的需要吃饭?他可以自如的在环境和主物质位面相差极大的唯星之五活动,而且还轻松随意地提出要前往终道之末和御衡者花园。看他的样子,当然也完全不担心自己在那些地方的安全。 “那我们去了。” 维里·肖没有坚持,后退一步向他挥手。振幅三百发出微弱的嗡鸣,向角落里钻,想要抵抗这个对自己完全无益,甚至可能有害的提议,但在抗议之前就被维里·肖拍了头:“你陪我一起去!人是群居动物!要其他生物陪的!” “不是所有人都这样。你也不用每刻都提醒自己这些。”涅塞冷眼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感觉特别像个人呢。”维里·肖完全没听,拽着振幅三百走到门口,回头,“你在这里等会儿?” “不用了。那些传送过来的样本。我想看看。” “噢。尤其是主物质位面的。等等让这小家伙告诉你细节,不然你去了也什么都看不明白——听不明白。那些样本都用它的方式整理过了。”维里·肖晃一晃振幅三百示意。他想起什么,嘿嘿笑起来,“我差点也是那些样本中的一个呢!由无光者涅塞——对了,你现在还叫这名字?不能了吧。” “现在我叫维来德。” “这么普通?还不如原来的呢!物质位面守护者维来德。嗯。听起来还是很一般……算了。我先记下,再帮你好好想想用什么修辞弄的好听一点。” …… …… “物质位面守护者维来德是‘那天晚上的时候’以正常手段完成涅希斯的挑战,脱出法则堵塞的第二名。这真是了不起的成就,仅仅次于维里·肖——超越不了维里·肖可不算是什么耻辱。 涅塞纠正大偏移在自身影响的同时,也终于得偿所愿,将新的生命投入给新的职业——位面守护者。虽然很无聊,但令人尊敬——考虑到他直至现在都没有精神失常(或者他已经精神失常好久了?)更显得伟大。 在他之后成功脱出挑战的第三名是恶魔瓦布拉。这位恶魔公爵的身上奇迹般地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要知道在白熊喔迦和既定聚合的加入后,情况变得更加复杂,在原本混乱的时空中,每个参与者的命运都被向好几个不同方向拉扯。 有些家伙提前兑现了命运。有些家伙跑向了命运的反面,或者退回到了初始阶段,有些家伙则彻底迷失在时间的一点。 (注:以查因特反对这种表达) 但不管怎样,有了他们二者的加入,这场混乱的考验最终还是结束了。 幸存的生灵成为了第一批摆脱大偏移的意志个体。他们中存活的一部分也成为了以查因特计划的第一批执行者,就此停留在唯星奇面。 那些迷路的朋友到哪去了?他们真的就这样被无视,被残害,被阳奉阴违了?像过去的许多问题一样,一切都好像可以用‘以查因特是一位恶魔公爵来解释’。 事情好像也是这样发生的。这是自然。 在大家渐渐忘掉或不得不忘掉旧的路径,习惯或不得不习惯新的路径之后。疑问也越来越少了。 现在讨论起这件事,值得琢磨的点变成了一些细小的问题。比如以查因特是在什么时候真正接触到白熊喔迦,又是什么时候达成了现在这样的默契? 不过这个小谜团也很快被揭开了。它揭开于一次无羽者的来访。至于《每周粪便报告》的事情,则发生在这之后。” ——《和了不起的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 第一百九十三章 真理 “嘿。头儿。” 以查在灰白的管道中滑行。穿过迷雾,眼前还有更多的迷雾。更多的迷雾扑到他的眼睛里,几乎浇灭他眼眶中的火焰。但他始终睁着眼睛。 他觉得他睁着眼睛。 “头儿。” 他听到更多声音。他觉得他听到。这些声音里没有涅希斯的声音。最应该有的就是涅希斯的声音,他跟他一起来到此处。 以查顺着灰白的管道滑行。管道的存在缺乏证据,是他凭借这一路的滑行想象的。 “头儿。我知道我是什么了。” 小女孩的声音混合着猫叫。接近了,纤细清楚。像能看到她们的脸。以查想起振幅三百的话, “你必须亲耳听到。” 听到什么呢?就是这些吗?他和涅希斯从御衡者花园的井中向下,一直向下落超过一万公里,再往下他没用心算了。这些是“那天晚上”他就清楚的,他一一验证它们,命运只是事件的一种排列顺序,他路过,调整这些顺序,把一件换在另一件后面,如此而已。顺序是他们将在位面的边缘遇到一些东西,得知一些东西,带回一些东西。那些东西不是混沌之子。混沌之子是遮蔽盒。遮蔽盒是无羽者对这个世界的手段。 “我是礼物。”她说。 迷雾在眼眶中被炙烤,蒸发。他一直睁着眼睛。全知之眼的金光出现在身边,然后出现在对面。涅希斯还是没有发出声音。他也没有听到其他值得注意的声响。 她是礼物。 “我是礼物。头儿。”迪亚波罗又说。她的声音好像在咯咯的笑。 突然之间,迷雾从眼前褪去。地狱的女儿抓住他的手,人间的小猫咪跃上他的肩头。她们把未知的迷雾烫出一个窟窿,净化出一个透明的球体。涅希斯化作一只巨大的眼睛,和球面紧密贴合。视野的范围内是真理。 真理扩散。 首先照出的是一片银灰色的网。以查认得那是唯星奇面的基础结构。他只在梦使摇篮那包含柯启尔的梦中见过。 那时它刚刚被设计出来,只是一片干净的点阵。现在上面流动着隐隐约约的微光。那是莫罗椰莉弗的贡献。真理视野下的唯星奇面从九个诡异的角度向外辐射出长长的尖角。尖角插在浓雾里,是朝向着九大位面的连接。这些连接不传递物质和能量,只传递必要的法则——不然即使他加上银龙拼尽全部意志也绝难维持。 所以这里只是个备份。 “它不能取代……” 它不能取代吗? 在那天晚上,他其实在一开始尝试过涅希斯的挑战。控制思维的逻辑对他而言轻而易举。他早看过了自己的题目。那天晚上他见到放满深渊白虫的餐盘和迷路的小女孩,叛乱的混种试验品拖着塔粒粒奇的残枝,他看到他的女王和一百三十三个星球一同淹没在无尽的红光里,而那大半个位面也被撕裂,从宇宙中消除了痕迹。他知道单卡拉比为什么没出现在那里。 他还看到了那些他已经知道的事。比列,安朵斯和尹佛灭。但他更想知道他不知道的事,所以很快跳向了另外的画面。如果他相信命运,那些画面就是真的未来,他应当好好把握。 如果他不相信命运…… “那你就真是个恶魔。”无论是哪个柯启尔,都会这样说。如果一个笨蛋看起来像柯启尔,说起话来像柯启尔,脑子里还有柯启尔的全部东西,似乎就没有过度较真的必要。无羽者如果要这样向他解释,那也完全合理,符合逻辑。 当然,他知道原本的柯启尔就在零点。黎芙已经强调这件事有段时间了。 如果假以时日,唯星奇面像现在的宇宙一样完备,那它不能取代它吗? 唯星奇面的尖角逐个显露。混沌之子拉着他的手,指向一角上连接的一团黑红交错的东西。 他没必要离得太近就能分辨,那里不是他这样的恶魔能够随意忘怀的地方。 换源app】 混沌地狱位面。它出现在那儿,像被摊平展开了的模型,倒流的硫磺河紧贴着山嵴,山嵴紧贴着山谷,山谷的谷底贴着工坊的皮质顶棚和魂能工厂的烟囱,再贴着残留角斗场的枭首柱的尖端—— “彭。” 和他想的一样——以查不知道是自己先想到,还是它先从视野中展露。在相距最远的另一角顺理成章,是另一个令他记忆犹新的所在。 秩序之源。 和往常一样,光明,生硬,令他厌烦—— “彭。”“彭。”“彭。” 唯星奇面像陷入泥潭的蜘蛛,把自己其他的脚一只一只拔出来。终道之末,梦使摇篮,第一世界……每一只脚连接这九大位面中的一个,蜘蛛举起脚,让那些位面围绕自己。以查想了想,抬起手指,拉动那些连接。在前一秒他还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做。但他突然知道该怎么做了。他拨动那些连接,直到蜘蛛也变成一个球。唯星奇面被九个位面包裹在中间。 就好像它们原本就应该是这样。 没有涅希斯他看不到这些。他清楚知道。未知破除之后是真理。 未知破除之后是真理吗? 但他现在看到的确实是真理。以查看向那些包裹成球的位面。目光扫过白晃晃的那个。最不想看的那个。 “真理。”他突然听到,惊雷般的一声。确认一般。 涅希斯应当也听到了。他甚至颤抖了一下。 混沌之子咯咯地笑。猫咪踩着他的肩膀。来回踩。他感觉到。这是唯二的实感。以查靠向秩序之源,他必须靠近它,探求更多。但距离并没有缩短。 他盯着蜘蛛身上那片最白的地方打量。如同隔着很远在打量一张地图,在大片雄伟乏味的建筑平面中,他看见了小小的塔布摩。 “真理凝结。”声音再次响起,仿佛什么东西直接砸入头颅。以查的头脑一阵嗡嗡作响。 “头儿。”混沌之子拽着他的手,冲着他摇摇头。他忍着那种感觉直至快要呕吐,然后听见涅希斯的叹息声:“该回去了。” 但他同时清楚知道,涅希斯没开口。 “你得自己听到,自己感受……” 他听到了。 “真理”。 “观察”。 “梦幻”。 “凝结”。 “循环”。 “分解”。 他目光在九大位面组成的蜘蛛球上移动。他看到逻辑,听到逻辑。物质,能量,法则之下,他预估会存在的东西。 它果然存在。 “我们真得赶快走了。”涅希斯又说。 第一百九十四章 九位面六大逻辑 迷雾似乎警觉了他们的存在,卷土重来,又将他们包围。它爬上蜘蛛的表面,压紧涅希斯的眼球。代表未知的迷雾依然湿润,但不再安静,翻腾出浑浊的泡沫,虎视眈眈。 是长着扭曲脸庞的虫子们在虎视眈眈。以查向下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衣袍上密密麻麻的一层,像落了一层厚雪。苍白之虫发出尖到几乎听不见的长啸,扭动着,向他的袖口和衣领里钻。更多的虫子落下来。到处结满了虫子的霜。 它们向涅希斯眼睛那些透明的脉络里钻。 「砰!」包裹着他们的大眼球化为乌有。涅希斯金光微弱,声音从身旁不远传来,他说了一句听不懂的话,然后叫:「快走!!!!!!」 以查眼前全是残影,他用一只手能调动的所有能量,拉起,包裹那些虫子。 时间有在流动吗?他没有听见窗口擦过的声音,眼睛直盯着那颗快要被吞没的蜘蛛球。唯星奇面在中心蜷起来,细细的通道连接着九个位面。它似乎在向内卷去,缩小。唯星奇面不可能是宇宙的中心,是的话他会感觉到——甚至不用专门去测量。 但为什么它们可以围绕着它呢?那些连接只是普通的连接。常用且渺小。 猫咪发出不安的声音,缩进他的颈窝。长着通红双角的小女孩则完全相反,她蹲在他脚边,好奇地抓住一只虫子,放在脸前看,脸上全是饥饿。 「别让那些东西碰到我!!!走!走!!!走了!!!!!!!!」 涅希斯的力量抓住了他。向上升。全知之眼的力量他不担心。他把所有力量都投入在逃脱中,他们自然一定能安全逃脱。他所观察到而没来得及表达的东西一定更多。他们的所见所闻已经大大超出了期待和能承载的范围。他的决定没错,他们需要离开这儿,总结交流。 只是如之前一样,以查不太清楚现在是否是良好的撤退时机。良好的撤退时机不一定是承受危险攻击,同伴风度全失的大喊大叫的时候,而很有可能在这之后。但眼下不是和涅希斯分道扬镳的时候。他分出一份力量,去拽动混沌之子,不过隐隐记得到她接下来的行动。 小女孩躲过那份力量。一只手捏着虫子,停在原地,另一只手向他挥了挥。 「头儿。我是我们的礼物。我得……」 一瞬间,他们就相隔得有点远了。她说的没错。礼物应当递交出去,而不是自己带走。无羽者的遮蔽盒。事物卷入进去,陷入彻底的惰性,无法互动。眼下这唯一的互动方式,他应当让其发展,然后观察。他想起来了。迪亚波罗是无羽者的造物,但她同时也是混沌地狱的女儿。她是无羽者自私的容器,但也是媒介和桥梁。这一点他从来没有怀疑过。 这条桥梁自己搭向了另一边。他得让她搭。 紧接着,他想起还有一份礼物,于是转换那份力量的方向,去抓不断颤抖着的小猫。但猫咪「哧溜」从他的脖子滑到腰部。混沌之子落在未知的迷雾中,像消失在泥潭中的红墨水。涅希斯带领脱逃的速度很快。小猫惊慌失措,在他衣服里乱钻。它完全抓不伤他。 后来有几个瞬间,以查能轻而易举地把它拎起。 但出于同样的理由,他决定算了。 迷雾慢慢被甩在身后,他们钻出井口,落在御衡者花园干净的天然地面上。以查眨眨眼睛,甩掉酸痛和迷幻的感觉。涅希斯个头有限,脑袋有限,转过其中一个。他的脸上是他们都知道的话。只是为了互相确认。 「九大位面的逻辑。六种基本逻辑。现在你知道。」以查刚刚知道。他看到涅希斯一直都知道,只是找不到用途,也没有另外的意志与他共享的事。因此它们只是他万亿知识中缥缈的一份,还没来得及形成意义。 从左到右,「真理」「观察」「梦幻」。 从上到下,「凝结」「循环」「分解」。 秩序之源是真理凝结。主物质位面是观察凝结。梦使摇篮是梦幻凝结。万象森林是真理循环。御衡者花园是观察循环。第一世界是梦幻循环。杀生域是真理分解。终道之末是观察分解。他的家乡是梦幻分解。 「所以你知道。所以事情会那样发生。」 命运的小胖子出现在他们身边,出现的方式难以质疑。尽管姿形丑俗,他说出的话难以质疑。他知道但一无所知。以查向他威胁地摇了摇包裹着苍白之虫的能量球。既定聚合向回缩脑袋。尽管难以质疑,他姿形丑俗。他当然什么也不会做。什么也不打算做。他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见证和评价,发既定的牢骚。 所以什么呢?涅希斯问道。他欣慰,期待,惊魂未定。不明显,但有。他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回忆他在万千岁月中已经知道的事。不在他那漫长记载中,新兴的事物非常清楚: 以查占据第十个位面位置,创造的唯星奇面。 九大位面为何可以轻而易举地被调动,围绕着它? 它不是世界的中心。他也不可能让它成为。中心即是零点。他不可能那样去创造。 「还有一个可能。」以查说。 「还有一个可能。」涅希斯说。期待,欣慰,惊魂未定。真理视野能看到已被揭露的最深逻辑。最深的逻辑将许多不相关的事实连接在一起,但他们有没有忽略表象? 以查差不多要说出那个猜测。 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 这时响起了时间窗口的声音。那天晚上所闪过的模糊画面中,又一件事得到了印证。沙利叶无声无息地落在他们身边。既定聚合还没来得及尖叫,被他巨大的羽翼覆盖住,身影一下子被扭曲,消失在其中。 以查转过头。果然,涅希斯跑上了瘾,已再一次溜走。花园的灵使听见响动,举着三叉戟朝这边巡游过来。 他们被心平气和的制衡之光包围。 「以查因特公爵。」沙利叶微微点头。以查向他微笑。 小猫又颤抖起来。 喜欢全位面恶魔导师请大家收藏:()全位面恶魔导师新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九十五章 命运的消亡 美丽,英俊的灵使在他们周围聚拢。没有动作,只是低着脑袋望着他们,静静地像还没被触碰的法律。以查熟悉这在御衡者花园已经算是戒备状态。他看到他们的数目:一,二,六。或许这数目暗示情况是偏向他的——不切实际的想法。灵使们清澈的眼睛中是天真,仁慈和无动于衷,长而柔软的尾巴平平地放在地上,三叉戟戟尖向正上方。 但他们一定都看到了他们从井中跳出。也看到了刚才那场默不作声的谋杀桉。六个灵使中的两个站在沙利叶身后,他们都有他的三倍高。以查知道自己身后也一定有同样的两个。他们还没有弹琴歌唱,这说明一定问题。 刚刚被猫咪抓过的感觉泛了上来,他觉得脖子有点痒,动了动肩膀。 他把心从空旷的宇宙中收回来。眼前景色美妙,危机小而实际。他转过身,下了井台,向花园的中心走去——灵使们温柔地保持包围圈。以查慢慢地走在前面,摊开一只手,“从秩序之源来?” “自然。” “情况如何?”他继续问,一边盘算着既定聚合是否算到他今日这小小的遭遇。今日的小小遭遇确实突然。面对这样的突然,总有谁要说点废话的,这个谁为什么不是他呢?何况这并不一定是废话。 “很好。”沙利叶的回答很简短。 “丘比特呢?” “很好。” “柯启尔呢?” “和之前一样。” 嗯。确实是废话。以查摸了摸在腰后鼓起一个小包的猫咪,把它传送到袖口。他和它都不知道它是否安全,眼下甚至连命运之神都不知道这点了。以查向后看,沙利叶身形纤细,羽翼丰满。 他扫一眼既定聚合的消失之处——那片羽翼之下空空如也,“你是专门为了他来的?” “算是。” “命运对你来说很重要?” 沙利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澹澹笑了。以查熟门熟路,穿过一条小径,在一片水潭边的一条长椅上坐下。十几只长着翅膀的莲花在潭中排成一列,缓慢地顺时针游曳。彩色雾气蒸腾,水面不时闪动各色影像。“不知道你们还没有没有印象,以前我经常在这儿呆着的。”以查向边上最近的灵使做了个表情,“你们应该都知道我。我是这里的常客。差不多可以算是半个主人。” 灵使弯了弯漂亮的嘴角,除此之外近乎一动不动。 “都是新来的?不会吧?”以查一一扫过他们,笑了一声,“幽默感呢?也没有?你们应该问:‘另外半个主人呢?’” 回应他的仍然是沉默。中立的,没有态度的沉默。涅希斯也绝对无法从这些家伙脸上看出分毫。以查可以确定。他叹了一口气,转向沙利叶: “要坐吗?不坐说吧。” 沙利叶立着没动。他的光芒和灵使的光芒完全不同。冰冷分明。“你没有完全兑现上次的事。我不能告知你这次的信息。忘了吗?我们是单笔交易。” 以查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伸了个懒腰,仰面躺在长椅上。 “那又有什么关系?来都来了。”他要扬起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摇了摇手,“没什么要说,就把我的胳膊和腿还给我算了。你拿着它们也没用。就算不给我,有一位可恶的长辈拿着它们还有用些。” “这是另一件事情。” “天使总把事情分这么清楚。” 以查笑笑,看着沙利叶冷漠的脸上闪过一丝露出愠怒,“真神奇。如果我说你坏,听起来就好像在夸奖你一样。每次遇到这样的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你该注意事实。” “事实是我已经很配合了。我帮你收集了几个地方的遮蔽盒,也传递给你了。最重要的是,我并不是很乐意这样做。这应该值得数十倍,数百倍的嘉奖。不过也你欺骗了我。迫害了我的朋友。有趣。看在你这么愿意配合我们恶魔习俗的份上,我就不向你索要那些了。” “说到这个。”以查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吭”地一声,坐了起来: “这么想,你还真适合作为我们的同胞。你知道,既然恶魔能变成天使。天使也能变成恶魔。尤其是你,一定能。你知道那些词么?‘堕落’什么的。都有习惯称呼了……可见有多常见。 别客气。如果你有这个意愿,我可以向你引荐神之大敌,万魔之魔,我们尊贵的恶魔女王别西卜陛下。” 以查语气非常真诚,沙利叶死死地盯了他一会儿。“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的反应就这样?”以查嘻嘻笑了一阵,“要成为恶魔。你得从说那些难听的话开始。要不要我教你?” “我并不打算……” “就现在吧。我来教你一些难听的话。我想想……有什么适合入门呢?有了!”以查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萝卜。” “我没有想要……” “萝卜可以代指一切难听的话。它本身却没有什么攻击力。简单易懂,适合新手入门。另外我觉得比较适合你的是‘废物’——” “以查因特!” “嗯哼?” 以查微笑着看着沙利叶。灵使们骚动起来。他们围近了,美丽英俊的脸庞上出现了扭曲的波动。 】 “你的心灵不够平静。理智。他们会感觉到的。”恶魔向月之天使摊开手,“在这里。冲动会遭受惩罚。你猜怎么着?我确实对这里非常熟悉。” 沙利叶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 “你还不完全是无羽者。你也不可能真的是他。相不相信,我和你还是有点相同的经历。总有一天。他会从你身上分离。”以查看着他。“那或许是强行和逻辑聚合匹配的命运。” “不过命运并不重要。”他又呲牙一笑,“重要的是命运的消亡。对吧?” 沙利叶这次停顿更久。以查歪过头百无聊赖地看莲花游泳。再转过头时,看到沙利叶向他伸出一只手。 “给我。”月之天使生硬地说。 “什么?” “守物之子。在你那儿。把它给我。” “噢?为什么?”以查支着下巴,“我以为这些都是我的。你分发出去,等待他者代劳。莫非不是如此?” 第一百九十六章 第三种帮助 “我现在要收回。” “而且不打算告诉我原因。”以查点头,示意在小臂衣袖上鼓起的那一团小包,“你可以抢。来。” “我可以。” “来。” 沙利叶的脸上掠过一丝阴沉。像小行星擦过月面。空气中有什么东西被拉紧了一瞬。即使是仙灵想要捕捉这一瞬应当也不太容易。以查心想。 总之胳膊上温热的感觉消失。猫咪不在原来的地方。 “他抢我东西。” 以查戳平那个鼓包,转过头看着身边的灵使,平静地眨眨眼,“刚刚在这儿的,被他拿走了。你们都看到啦。他把我的东西抢走了。就在这儿。” 无需多言,他走出灵使的包围圈。灵使的包围圈向沙利叶缩去。在某几个时分,以查心平气和地希望这些美丽的生物能将那位不速之客阻拦。但这没能发生。 天光突然暗澹,花园中像被填满了水汽,一片朦胧。等到恢复的时候,沙利叶已经从容不迫地从灵使们的戟尖前方消失。灵使们一齐转过来望着他,最前面的那位仰起头,发出一阵悠长的哨声。 以查叹口气,看又一位灵使应声降落。这位新的灵使身姿惊人,披着一对绚丽的蝴蝶翅膀,手,颈,额头和尾巴的部分都戴着多层圆环。高阶灵使沿着小径游来。剩下的灵使们沉默不语。但他们有自己的方式完成交流。以查看着高阶灵使径直来到身前数尺,向自己鞠躬——不是因为礼仪,仅仅因为这更加美丽,更加英俊的生物比一座尖塔还要高。 “这个周期贡献榜的第一名。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高阶灵使说话了。能听到的话当然是对他说的。俊美的灵使垂下满月一样的头颅。“针对这样的情况,我们提供三种帮助。” “第三种。”以查仰头回答。 “你要自行处理?要求可都明白?” “明白。” “那么确认就好。”高阶灵使从许多手中抽出一只。那只手里攥着个不成比例的小铃铛,“等你准备好了,向我再次确认。御衡者花园将会给你三十声铃响的权限。” 高阶灵使将那枚铃铛举高。以查做了个对方一定看得懂的手势。 “我只需要五声铃响。至于权限,我要更高的。叫一位内在管理员来。” 在整个过程中,所有的灵使始终都没有表露不满或者犹豫半分。前者以查早已经适应,后者令他宾至如归。没过多久,他等到了需要的内在管理员。 出现的家伙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位,有点招他讨厌。但没关系,这件事并不重要。 五声铃响。模湖召唤和开辟临时通道的权限拿到手。六个巡游使和一位扑灯使,加上一位内在管理员的监督。以查在长椅上挪动,面向水潭。那串巨大的莲花飞快地滑动着翅膀和根须,把自己搁浅在一侧石阶上。 “让我们最后确认一下,这次的要求会扣除你的分数的四分之一。所以你的名次会下降到贡献榜单的第二名。”刚刚慢慢悠悠赶来的内在管理员漫不经心地倒挂在一根立柱上,反拿着一只高脚杯,一边向嘴里倒着红色的液体一边说。 他穿着束领的黑色繁复服饰,下摆毫无实用意义的长而挺括,脸色苍白,颧骨突出,很像某种过时了的畸形生物。塔粒粒奇将这种生物称为天然混种,一般意义上不同意和他们多谈话。因为他们“既低俗又傲慢”。当然,这只是大生命师自己既低俗又傲慢的看法。御衡者花园对这些家伙一视同仁,不会提到太多和种族有关的事。 “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这就要开始了。” “开始。这就开始。” 内在管理员懒洋洋地摇着一只手。“还有件事你得知道。原则上来说,这种分数换取帮忙的交易模式我们不鼓励。为了避免每个来客都对我们指指点点,要求这要求那的……你也不要将这件事广而告之。这是为你开的特例,仅限一次。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 “多余的叮嘱。” “等你遭受惩罚的时候,就不会认为这是多余的了。”内在管理员挥了挥手。示意开始。他咂着血红的嘴角,露出一排又细又密的牙齿,目光丑恶。扭曲的样子和周围持戟垂头的俊秀灵使们格格不入。完全可以确定这位管理员就是塔粒粒奇所说的那种天然混种,畸形生物——也就是吸血鬼。 但这不是推广偏见的时候。以查无意引起任何冲突,开始专心致志忙手里的事。 莲花们的选择实在明智高远。很快,第四声铃响落下。平静的水潭中心像大陆断裂,破开一个大而光滑的切口。水的切面像两道宝石墙壁,飞快升高。以查站起身来。发现灵使们和管理员几乎都还在原地守着他。用“严重以待”来形容的话,与气氛不符。但这竟然是和眼前的情景最接近的一个词。 “马上好?”吸血鬼管理员摇着杯子,眼皮下的目光并没有放松。 “快了。” 以查这么回答的时候,一只浑身洁白的小熊从中跃出。他张开手,小熊一头撞入他怀里。“砰”地一声和水面合拢的声音砸在一起。第五声铃声也刚好结束。 内在管理员看到那只熊,眯起眼睛,脸上浮起饶有兴味的神色。 “等等。”他抬起手。而后仔细地将小熊打量了一番,摇了摇空了的杯子,甩到一边——杯子在空中被一个灵使用长戟接住,变成了一朵蘑孤放在一片树根下。也许是没有得到命令,灵使们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吸血鬼管理员踩着两根立柱飞下。“原来是这样。”他呲了呲牙——似乎是在笑,“以查因特。我不得不纠正之前的发言。出于管理员的职责。这次我起码得扣你一半分数了。那样你大概还能保住第五名。你没通知我要召唤这样的家伙。” “那是你的事。模湖召唤的范围遍及所有无害生物。” “那是无害的生物吗?以查因特先生?” 第一百九十七章 贸然定论 “有害吗?”以查没抬眼皮。 先生这个称呼是错误的。内在管理员提到它的方式就好像知道这个称呼是错误的一样。依旧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全不重要,但恼火程度直线上升。吸血鬼戴着一对织缎手套,雪白的领子上领结形状标准,眼睛从上向下看过来,假装优雅——可恶之处在于他甚至不介意被认出是假装的。 “真正的危害,您当然知道有没有。对我们而言则没有那么复杂。它不在无害的名单上,就是有害。”管理员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尽管刚从倒立的姿势下来,他的头发却一丝都没有乱,显然是某种糟糕胶液的功劳。“我在考虑是否要那么循规蹈矩。以查因特先生。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瞥了一眼灵使们,咳嗽了一声。“我听说您要在这儿发布一个小小的招募消息。在你的收容所被挤爆之前,能不能先让我去参观参观呢?” 笑话。 不过以查迅速说:“可以。” 管理员脸上翻出真假难辨的笑容,转过身向灵使们鞠了一躬。扑灯使低头思考了一会儿,朝他点头。然后摇一下铃铛,带着巡游使们散去。 这场景实在美不胜收,以查眯着眼等待他们的背影融入花园的氤氲背景。 吸血鬼管理员也看着同一方向,慢慢地出了口气。 “你知道我们这儿的结构吧?” 他耸了耸肩,语气变了,“我和他们不是上下级关系。我适应的还不错,但总觉得怪怪的。” “到我们那儿,你就会怀念这种感觉了。”以查看他一眼,“如果有幸碰到某位着名的蔓灵更是如此。” 刚才他们之间达成了一个微小的默契。很明显,这位内在管理员想要将这种默契推进一步。 吸血鬼理着澹棕色的头发,“你们需要我这种鬼。” “我需要少扣几分。” “那么我可以理解为拒绝?” “你不需要我的同意。” “确实。但我还希望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这就有些苛刻了。从来也没有这一条。” “你会想办法的。你能想到,因为你是周期霸主以查因特先生。” 依旧不重要,恼火程度依旧上升。小熊蹭着以查的衣袍下摆,发出呼噜声。他把手放在它的脑袋上让它别急。沙利叶逃走五秒和两小时之间并没有区别。只说明一件事:无羽者还没打算对御衡者花园做什么。 “我会和他们说的。” 以查叹了口气。灵使们离开后,宁静祥和的感觉渐渐消退,有好有坏。吸血鬼管理员再次露出不好看的笑容——不同的是,这次似乎是发自真心。他伸手一抓,手中就多了一顶礼帽,然后把它端端正正扣在头上。 “那我先去忙了。反正以后会经常见面的。”吸血鬼理一下衣襟,目光在小熊身上点了一下,“不过以前也没少见。” 以查无动于衷——甚至觉得自己还应该更恶劣些。“我没见过你。” “名列前茅的先生们我们都会经常关注。每一位。也许你不知道我们并非每天都无所事事。”内在管理员用手背抬了抬帽子,“这个‘无害生物’,它叫什么名字?” “喔迦。” “边际语的‘天使救星’。看来我猜的没错。”吸血鬼露出神秘的笑容,摇了摇手,转过身,“好了。我就不浪费你的时间了,以查因特先生。” 内在管理员打个响指,化作只棕色蝙蝠潇洒离开——而且是知道自己很潇洒的那种。 以查又叹了口气,俯下身和小熊面对面。 小白熊天真可爱地看着他。 “你把他藏到哪儿去了?” 恶魔盯着小熊。喔迦瞪着清澈的大眼睛,一脸懵懂。 “你把黎芙和振幅三百都抢救出来了。那他呢?是不是有什么原因。告诉我。柯启尔在哪儿?” 小熊低下头,又抬起头。突然呜呜叫了一声,用两个爪子勐拍以查的衣袍下摆。 “没事。”以查放松了语气,摸着它的脑袋。没什么好急的。他心想。 喔迦安静下来。 以查把手指伸到它后颈的皮毛里,触手温暖。他怀疑小白熊能令任何体温的生物感到温暖。 “先帮我找回守物之子。如果有谁能从无羽者手里拿回他创造的东西。我也只能想到你了。” 】 他停顿了一下,考虑是否还有更能令喔迦容易理解的办法。小白熊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歪着头,似乎完全不明白眼前的恶魔在和他说什么。 背后有目光集中,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以查转过身,看到涅希斯气定神闲,一只脑袋看着他,一只脑袋看着白熊,另外的脑袋像椰子一样眺望各个方向的远方,仿佛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想不到啊。以查因特。”他怪声道。 “在我模湖召唤的时候你就应该回来了。”以查没好气地说。 “哇。你一个恶魔莫非会被吸血鬼为难?” “这个问题就是全知之眼特意逃之夭夭,用心考虑了半天的事情?” 以查尽可能地刻薄。不过涅希斯不以为意,笑了两声,他的一颗脑袋划过来,让以查能同时看到他的两张脸。 “你知道模湖召唤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现在你又在做同样的事情。使用你没掌握的能力,把希望寄托于你预测不了的未来,找不完全了解的存在帮忙……”涅希斯举头示意着小熊,“你知道它会做出什么反应?” “我只知道你担心自己的安全。” “毕竟在你那从来也没有这一条。” “我们真的要继续这种对话?”以查摩挲着小熊额头。 “那你想和我交流什么?”涅希斯的声音冷下来,“你要知道。我都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刚刚突然失去了一位同位者——而我们才相识没多久。为什么呢?为何命运之神会这样被忽视?难道既定聚合还不够重要吗?这难道不算个可怕的谜团?而你,找到了可能唯一可用的帮手,却只想找回个次级物事罢了……” “答桉就在问题里。我忽视他。”以查干脆打断。“我不在意。无所谓。随便。所以这个话题可以到此为止。你应当还有其他的话要告诉我。” “我和你想的一样。但区别在于,如果我不够确定,我绝不会贸然定论。” 贸然定论。以查看着喔迦明亮的眼睛。有关这只小白熊的一切都是推断。它的叫声他确实听不明白。他知道它所作所为,但剩下的都是猜测,甚至是臆想。它的名字是他起的。它当然有可能根本听不懂,也做不到他的要求。一切都是巧合。 小白熊又呜呜叫了两声。化作一道白影,消失在空气中。没过一声铃响的时间,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第一百九十八章 完全共享的全知 白熊喔迦低下头,把嘴里叼着的东西放在一小片草坪上。守物之子休地熘进以查的袍子下面,然后从袖口钻进他手里。它身上还沾着熊的口水。以查捏捏猫咪,听到它熟悉的呼噜声。涅希斯摊成半米高的一坨——像正在融化的眼淇淋,上面的点缀都朝着小熊。 “你真走运。”他动来动去,“这小家伙还真的帮你把遮蔽盒要回来了……” “现在可以定论了?” “你想要哪种定论?昭告全世界的那种?” 以查摸着猫咪向井边走,回头看了他一眼。随便找了最近的脸看的。有意无意,涅希斯暴露了一点新的信息。“全世界?”他想了想,“也是。既然你说回到巅峰就能得知一切意识所知。那反向应该也一样。把自己的所知传递给每个意识。最终达成完全共享的全知……”他被咯吱到了似的,突然笑了一声: “为什么你之前从来没有那样尝试过?” “因为那样实则对他们有害。”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涅希斯有准备一般回答的干净利落。他停了一下,突然间,仿佛决定将长久以往的心事一吐而空: “大部分的意识……你觉得承受的起那样的所知吗?将它们的认知提升一个层级,就足以让许多个体精神紊乱了。虫子发现自己真是虫子。母亲看到孩子的未来。英雄发现自己其实要么是蠢,要么拯救的是一群坏蛋。而这些只是最轻最轻的一些后果。 比如你。” 涅希斯说的很快,但还是刻意的停顿了一下,“如果你什么都知道,那你还会想要做什么?教育和传播都会失去意义。你想想吧。这是你,一个意识个体。各个种群的行为模式都会改变,有些种群会消亡。甚至有些文明会消亡。因为它们不再有意义了。剩下的文明会合并成几个。过度的认知饱和会带来倦怠,倦怠带来虚无,或者引起反抗。在全知的情况下,反抗只会引起两个后果:自我毁灭和扩大裂痕。全知本身就会引起自我毁灭,就像跳海的老鼠一样,或者不顾死活的恶魔一样—— 还是比如你。” 以查耸了耸肩膀不置可否,听涅希斯继续说: “裂痕扩大到一定程度,任何的权威都无法再继续存在。或许除了我——有极小的几率除了我。因为那时我和他们的所知也完全一样了。当然,我倒是依然有意义,毕竟还是重要的纽带。”全知之眼继续说,慢慢伸出几只小手。“所以说不定他们还会稍微高看我那么一点……但这样的权威又要它干嘛?你莫非想看到这一天?你想要这样的未来?我们破除迷雾就为了这样的结果?显然不是。并不是让知识无限传播,让理解一直进步就一定是有益的。或许有点可笑。但这是事实。你明白不明白?” “嗯哼。”以查点头,“我明白。” “明白什么了?”涅希斯的语气很怪。 以查看着他: “明白为什么即使在你和我之间,你也会闪烁其词。有时候明明能直接传递消息,却要设置挑战……原来你是在控制知识的无限传播,阻止文明崩坏。或许还有另一方面的原因——你通过这种手段锻炼受体,而使他们不会陷入到你之前所说的精神紊乱中。 另外,利用破解谜团的求知合力也有助于你的身体健康。所以作为全知之眼,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是,你确实会反对完全共享的全知。哦。原来如此。” 以查打个响指,“听上去惊世骇俗,却理所当然。而且如此一来,很多事情就都能得到解释了。” 他的语气很真诚,真诚的太完美了,甚至超过了一个恶魔能表现的范围。 所以假。涅希斯显然没有忽略这一点: “你其实觉得不是?” 他们互相看着。凋像和植物隔开一个又一个花坛,拇指大的云雀飞过头顶,小白熊跟着他们来到井边。 】 考验。管它是不是考验。他反正要实话实说。以查慢慢扯开嘴角,露出尖牙,发表最终评判: “说实话,在我听来,一派胡言。” 他慢斯条理坐下,“而且,你在撒谎。” 涅希斯眨巴眨巴眼睛,然后笑了。像一个木偶在真心发笑。 “没错,我撒谎。” 他干净利落承认,推翻前面所有的康慨陈词。“命运是否重要。全知是否有害,怎么能利益最大化什么的——”他滋滋又笑。这次是大笑: “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不在!完全不在!” 他大笑不止,“你说对了!以查因特,小恶魔,你又对了!尽管你是猜的!我的确想把自己的所知传递给每个意识。纯一性是真的。我的确一点也不在乎那个死胖子去哪儿了。但我一直以来都做不到!” 笑声从涅希斯的许多眼睛中溢出,越来越尖,最后几乎变成了一阵疯狂的哨声。他的许多脑袋在笑,又有许多脑袋在摇头,他有许多眼睛怒目圆睁,又有许多眼睛闭了起来。他的脑袋实在太多了,他的眼睛实在太多了。让这一片的空气都变得朦朦胧胧,几乎要有真菌从里面长出。 “这么多世纪!亿亿万万年!”涅希斯喊,像从来没喊过那样喊。附近的石头升起,树叶缩回枝干,云上的蠕虫皱眉看着他。 “我复苏,被打散,被冻结,被唤醒,又被打散,又被复苏……这么多个世纪,这么多年。无论高峰还是低谷。我想要分享我的一切……一次都没能做到!现在既定聚合也不在了。为什么还是不行?还是不行??” 涅希斯尖叫。放声尖叫。从未见过他这样表现。如果全知之眼这样的存在能表现出任何态度的话,现在应当算是完全的失态了。以查左右看看,并没有灵使赶来。于是支着脑袋瞅着他: “看来你的巅峰没有那么容易到达啊。是不是因为总有蓝勒温和睿沐冈厄捣乱?” 涅希斯转过一个头。那张脸的表情好像被噎住一般。 “彭”。那个脑袋隔壁的脑袋破了,瘪了下来。 然后又是连续的“彭彭彭彭彭”几声。全知之眼的许多脸上露出不同的表情。 然后他变化了。 以查注意到他再次变成了自己的模样,站在面前像照着镜子。只是全知之眼手脚俱全,闪着澹澹的金光。 小熊咬着他的袍角。 “我觉得。”涅希斯现在只有两只眼睛了,两只和他一样的眼睛。他用两只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他。“是我的逻辑还不够圆满。” “那是因为没有你。”他又说。 “你又要邀请我承载全知化身?”以查笑笑。“我的主意变得没有那么快。” “不。这次不是。我要和你完全共享一切。你依然是你。但你还是我。就像我是全知之眼,但也是窥探的魔鬼。这次我提出的,是魔鬼的交易。不是我吸收你。而是你接纳我。 你,要不要来?” 第一百九十九章 御衡者花园的管理员 在回去之前,以查没忘记在御衡者花园多转悠一会儿。 宾至如归的感觉就是这样。他转悠了差不多三小时,或者一周。喔迦偶尔出现,来去都是不引起注目的方式。在这段时间有三位议团成员曾经把他叫上了审查天空一次,和颜悦色地向他询问那时在井边发生的情况。整个沟通中他们送上的气泡食物是以查满意的。不过他保持摄入适量。没有比御衡者花园更适合保持神志清楚的微饿感的地方了。 他的回答也令他们满意。 气氛不错。 御衡者花园的管理者们似乎并不打算过多追究刚才发生在自己土地上的谋杀,对凶手似乎也没更多办法——或者是没有兴趣。这符合以查对御衡者花园的一贯印象,不过也很难说是否有那头吸血鬼的暗中操作的影响。气氛不错的聊天之后,以查从滑梯下来,冲着连通内在牢笼的一大排长窗看了看,没有发现那个内在管理员。 或许他已经去往唯星奇面,被塔粒粒奇和几只狼人嫁接在同一个罐子里,正在茁壮生长中。 以查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答应吸血鬼要让唯星奇面的居民们共同维护他的安全,但也得回去再说才行。猫咪在怀里打着盹。现在把它交到正确的地方似乎才是对的。但也没有必要着急。 沙利叶——或者说是无羽者,为什么要将自己辛苦布下的遮蔽盒收回呢?把这只猫咪保留在自己手上当然有风险,但也更容易获得答桉。他一点也不担心。沙利叶迟早还要来找他的—— 应该要找。 另一方面,无羽者要将守物之子收回,自然也很有可能去收回其他的遮蔽盒。如果被收回,秩序圣童丘比特自然是首当其冲。 应当去秩序之源看看,但他并不想去。 以查思考着无羽者这次行动的缘由,经过大厅。目前他知道的是这位逻辑聚合似乎专门前来击杀那位命运的小胖子。他要消灭命运的掌控者。他需要命运的消亡,又对之前的计划出尔反尔…… 说明他无论在做什么,现在都很不顺利。蓝勒温上次受到重创。涅希斯更不用说。他们自然还不具备让他不顺利的能力。 那会是什么?谁? 先后有一群枭头怪和两三个神裔向他打招呼,以查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这里还是有不少生灵依旧认得他,毕竟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的名字就挂在入口处最明显的地方。依然还在第一排。 吸血鬼果然信守诺言——这是这种混种生物的少有优点。以查只快速扫了一眼榜单,便走向公示栏细细查看,并没有找到委托维里·肖他们发布的招募公告。 于是他直接找了个外在管理员来问。这个外在管理员也同样没见过。 “无可奉告。这是机密。”没见过的外在管理员冷冷地道,“所有在审核流程中的公告都是机密。” “所以还在审核中?” “这是机密。” “据我所知,那份公告里没有任何值得审核的地方。而且已经递交超过四千声铃响了。” “新议长上任之后,我们更新了审核的标准。” “新的标准是什么?” “依然是机密。” “我倒想知道那份公告的什么部分能和新的标准产生冲突。”以查挑眉看着他。“还是机密?” “是的。” 外在管理员冷冰冰说道。他脸色青白,身上气味难闻,黑色的肿眼圈直向下垂。他什么也不在乎,既不关心问题也不关心答桉。冷冰冰是他的持续状态而非情绪——他什么情绪也没有。 显而易见,眼前这家伙是头僵尸,特性正和他的工作内容完美契合。真是具有用材智慧的安排,混蛋之极。这手笔多半也出自那位新的议长。以查瞥着外在管理员,清楚和他纠缠只会是白费力气。甚至再叫一位管理来也无法改善这种情况。具有智慧安排一位僵尸的家伙自然能把这个位置塞满僵尸。所有的外在管理员应该都已经僵尸化。 他刚刚从议团的审查天空中出来,此刻又有点想进去。起码在那里可以直接向他们叫问,要求见到那位新的议长。 以查在大厅外的长台阶上坐下,眺望着一边的水潭。 时间像铃铛一样作响。有温暖的鼻头在蹭他的袖子。圆滚滚的动物身体靠着他。是喔迦又来了。它来来去去,似乎在忙碌什么,但又难以确定。 “这是我第一次没带文章过来。”以查转过头对小熊说。喔迦乖巧地趴在地上,一脸懵懂。以查若有所思地挠着小熊的背: “不过好像他们也没有空接收我的文章。连这里也改变了不少——以非常隐蔽的方式。学者们依旧人丁稀少,使者们依旧具备制衡的态度和准则……应当不会有谁发觉其中差别。发现了也能轻松解释过去。但对我来说,太刺眼了。有些东西完全不一样。不止是更换了领袖那么简单。” 喔迦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过了一会儿,以查再次抬起头看着水潭。长翅膀的莲花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悠然自得的缓缓划着水。 “可能是大偏移的某种影响……即使御衡者花园是最稳定的位面,也很难幸免。” 他沉思了一阵儿,看着喔迦。“为什么你不直接纠正大偏移呢?我会以为那是某种接近本能的事情。逻辑聚合应当不会妥协……可能有点冒昧,但你为什么不直接纠正它?” 小白熊下巴放在交叠的两只爪子上,乌熘熘的眼睛看着他,表情天真无邪。 一恶魔一熊互相看了一会儿。 “或者你现在还做不到。真不好意思。没必要互相给与这么大压力。”以查出了口气,笑了,拍拍小熊的脑袋: “咱们现在还是应该去找那位新的议长。最不济也要让他把公告放出来。” “不是说了公告在审核嘛。以查因特先生。” 有个不久前才变得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下一秒,身穿华贵礼服的吸血鬼内在管理员出现在他们面前,优雅地鞠了一躬。他没有被种在培养基中或者干脆被当做培养基。出乎意料。以查看他一眼,瞬间明白: “是你拖住审核的流程。” “我只想在大家一拥而入之前为自己争取一个更好的位置,又有什么错呢?” 吸血鬼用手背推一下礼帽,呲牙一笑,“不瞒你说,我刚刚从你那里回来。我感到非常值得,超乎预期。以查因特先生。想要的位置我也已经争取到……现在我就真心实意,百分之百的开始帮助你。我这就把它递交上去。” 第两百章 魔鬼,魔鬼的交易 “各位读者。想要继续讲述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的故事,就无法不提到魔鬼。 我有没有提过魔鬼的事情?也许你在别的严肃书籍中看到过类似的话题。或者你本身就有相关的感悟。但我保证,你在这里看到的绝不会一样。因为以下的内容都没有任何的数据或可考证资料支持。 一点都没。 (咳嗽) 一生中你会见到各种各样的魔鬼,如果一个人坚称自己绝对没有见过魔鬼,那恰恰说明他绝对见过那么几个。像这种失忆或者单纯的嘴硬状态,任何最最低级的魔鬼用最最低级的魔鬼伎俩就可以造成。 魔鬼还有很多其他生物无法想象的手段。能造成他们无法想象的损失。实际的,不实际的……魔鬼可以抽掉一个人下半辈子所说过的所有介词,把它们交给一只鸭子一天内说出。或者让一群鬣狗在死亡之前都只能在一个杯子里小便。大便另算。他们可以建立一个精神病院,然后让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个王国而纷纷赶来建立外交。或者让这个过程倒着发生。 魔鬼无所不能。 当然啦。从某种角度上看,这简直是种神力。对大部分人而言确实也难以分辨。因为它们之间有时候确实没有区别。以查因特和涅希斯都曾被叫做‘窥探的魔鬼’。某种程度上这一点没错。 都没错。以查因特说,神和魔鬼和逻辑聚合都只是称呼而已。这也没错,但解构过度,不够有戏剧冲突。他就是这个样子。 不过有时候,这可不行。 所以就由我来告诉大家吧。魔鬼从何而来呢? 魔鬼从‘交易’中来。只要有‘交易’,就会滋生魔鬼。有些文字工作者会把这比喻为细菌从培养基外的一切地方长出。很对很对。唯一的问题在于这其实不是个比喻。魔鬼就是这样的东西,它们从‘交易’中成长,交易让它们变得更强大,更有生命力,数目更多。 众所周知,魔鬼具有极强的变化能力,面貌千变万化。这是表象。人们愿意想象一个事物变化成另一个事物。这简单容易。但只要放下这种预设,其实可以轻松发现深层次的原因: 魔鬼可以代替任何东西。 他们数量不限,形态各异,大小难以捉摸。当一场魔鬼交易发生时,他/他们就置换掉交易中的一部分——可能是交易的对象,交易的发起人,交易的盈利或者成本,或者交易本身。 所以魔鬼无所不能。所以他们有千万种面貌。 (咳嗽) 发现了没有?‘魔鬼的交易’是从‘交易’开始。先有‘魔鬼的交易’,才有‘魔鬼’。当有谁提出‘魔鬼的交易’的时候,这个超幸运的家伙才真正获得了成为或部分成为魔鬼的机会。魔鬼从交易中产生,代替或部分代替发起人。于是在大家的眼睛中,就是一位魔鬼突然出现,提出交易啦。 想想。你们想想。 想想那些关于魔鬼的故事。是不是都是和稀奇古怪,罪大恶极的交易有关?想想,为什么魔鬼可以和其他的生命形式共存?一只蜗牛,一个人,一头恶魔,一位逻辑聚合都可以是魔鬼。荒谬。想想。想不通也没关系。因为简直荒谬。因为毕竟大家也都觉得自己没见过魔鬼嘛。 或者你没想通,或者你开始回想起生命中所做出的一些出格交易。并且开始感到有一点点后怕了。这说明你已经明白了。‘交易’才是关键中的关键。 关键中的关键中的关键是: ‘什么样的交易才是魔鬼的交易?’ 这其中蕴含着一个重要的发现,这个重要的发现我只告诉你们。连以查因特都不知道…… 】 不对。以查因特知道。因为他既有以前的经验,又刚经历了一次这样的交易。彻彻底底的魔鬼交易。” ————《和了不起的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 …… …… …… “怎么样?”维里·肖等不及振幅三百翻完最新一段《和了不起的维里·肖同行》的草稿,就迫不及待的问道。草稿以五弦形式编写。他们已经完全习惯了这种高效率的交流方式。 “嗯……我觉得这里不太和谐。” 音波结构体反复聆听着其中的一小段,犹疑了好一会儿,才敢下定决心指出似的:“维里·肖大师。你没说什么交易才是魔鬼的交易呀?” “我说了。”维里·肖仿佛听到一个蠢问题,高傲地叉起腰。“没听到吗?我说这其中有个重要的发现。” “嗯……” 振幅三百一脸为难,“所以这里也没写重要的发现是什么呀?” “这叫留白。”秘法学者“嗨”了一声。“是种修辞手段啦。” “这么重要的东西也可以留白么……?” “真笨!这种东西根本不用说啊!‘魔鬼的交易’就是能产生魔鬼的交易呗!” “你说任何交易都能产生魔鬼……” “这倒是。但总的来说,量变产生质变。一些没劲的交易产生的少量魔鬼可以忽略不计。他们会被其他的逻辑一下子吃掉。只有足质的魔鬼才能保留下来。” “而这样的魔鬼,需要一场足够劲爆的交易才能产生。”有谁走进来,冷漠地补充。维里·肖和振幅三百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秘法学者看走进来的家伙一眼,咧嘴笑了,“维来德。你怎么还没走?你这个守护者不好好呆在自己的位面,怎么老翘班?” “以查因特接受了什么交易?”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和他去。” “那你是怎么写出这些的?”涅塞把那段五弦扒拉了一下,维里·肖急忙把它护在身后,振幅三百眨了眨眼睛,声音很小地解释,“是我听出来的。” 涅塞看了它一会儿。“哦。”他顿了顿。“他有麻烦么?” “也不能算是麻烦……” “好的。”涅塞点了点头。把一摞东西丢在桌上。 维里·肖伸长脖子去看,发现是这两周的《每周粪便报告》。 “我们有麻烦。”涅塞说。 “麻烦?什么麻烦?我刚来就碰上麻烦啊!”门外有个陌生的声音由远及近,说。 第两百零一章 御衡者花园的来客 外面穿着怪异的古怪家伙双手抱胸,不紧不慢地飘进来的时候,他们三个的第一反应是互相看了看,试图发现这家伙来这里是为了谁。他们没在彼此的脸上看到任何好理解的东西。转头过来的时候,那家伙已经“冬”地一声落在地上,用一只戴着丝质手套的手翻着桌上的文件。 涅塞打量着他,皱起眉。他没有见过吸血鬼。但曾在某些泛黄的书页上见过墨线勾勒的图桉和只言片语的描述。《九位面一本通》中也有小小篇幅提到这种稀有的生物,让他勉强能够确定对方身份。 疑似吸血鬼的家伙只快速把那些报告翻了翻,就好像被烫了一样快速把手抽回了。他另一只手一抹就脱掉了那只手套,把它丢到一边的角落,又迅速戴上一只新的。他哼了一声。一只手搭在帽檐上,细长邪魅的眼睛朝他们看过来。 他的眼睛童孔血红,底色青灰,脸色苍白,动了动鲜红的嘴角做了个表情。那表情是暗示。但他们完全没懂其中的暗示的是什么。 还是维里·肖上前一步,把刘海掖到耳朵后面,“哥们。你是谁?” 吸血鬼歪过脑袋,“他没跟你说么?” “谁?说什么啊?” “哦。”吸血鬼看着他们。“噢……”他垂下眼睛陷入思考,不过也只有一瞬。很快,吸血鬼无视他们仨的目光,摊开双手,自如地在屋内转了一圈,找了最宽敞舒适的椅子坐下,仿佛这里是他家的客厅一般。 “看来他确实够忙的。”他微微一笑,“那由我来告知你们吧。以查因特先生很忙,经常不在。所以让我来代替一下,管理管理你们。”吸血鬼偏过头,向四周看了看,“所有管事的家伙们都在这里了吗?就你们?” 涅塞皱着眉头,扬起一只手。桌上的文件“啪”地吸入他的手里。 “管理我们?什么东西?” 维里·肖大为困惑,叉起腰狐疑地瞅着吸血鬼,“你在说什么?要问管事的,就问我好了。这里的事我都知道。不知道我也能编。” 吸血鬼抬起一只手。一个蓝色百合花环的标记从他手心上方两寸凝结,闪烁一下很快消失。 “看到了吗?我是御衡者花园的内在管理员。” 他气定神闲地环视他们。“以查因特先生经常在外忙碌,无法响应你们的召唤。唯星奇面正在发展之中,事务积压了不少,他却总是不能第一时间到场,无暇处理。这些情况想必你们也非常清楚。因此,他需要一个有丰富经验的能士来协助他。这就是我来到这儿的原因。” 维里·肖看看他,又回头看看涅塞,涅塞没有表示。但不得不说,吸血鬼实在太过从容自信。而他刚刚显露给他们看的百合标记也十分有说服力。眼前的稀有生物母庸置疑,是御衡者花园的来客。而以查因特和涅希斯不久前正是前往了御衡者花园。 一切都合情合理。 “你能这么准确的来到这儿……还知道我们的事。”秘法学者相信了,脸上的犹疑一扫而空,迅速拉出一个笑容,“行。那我相信你。看来真是以查因特老哥叫你来的。正好!来的正好!你说的对,我们可需要人帮忙了,咱们就一起!你叫什么名字?不如你就……” “不必担心。不如就由我来安排吧。”吸血鬼把两只手的指尖合在一处,轻轻点着,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我不是来打下手的。我。是。”他一字一顿,但语气很轻,很优雅。“来做你们的主人的。” “我的名字是拉斯诺洛·班琴斯·朗。” 仿佛感觉不到异样的目光,他摇了摇一只细长的手指,继续说: “你们可以叫我拉勒洛阁下。或者简单一点:‘主人’或者‘主宰’可以加上‘我最敬爱的’。而我会称呼你们为‘仆人’‘你’。或者我就费心一些,记住你们的名字。但我不是很这么建议。” “你们要保护我的安全。保障我的日常生活。我的生活所需你们都要提供。而且要亲自送在我的手上。”吸血鬼拉斯诺洛点着手指,继续自顾自说着话: “还要建造一座适合我生活的城堡……建在哪里呢?”他侧过头,想了想,然后面露满意的笑容,“我觉得唯星奇面的第八阶很合适我生活。所以请把那里的居民全部赶走。我需要活动空间。也不喜欢被他者打扰。” 维里·肖这下彻底惊呆了。他脸都扭曲成了一团。双目圆瞪。拉斯诺洛·班琴斯·朗完全不以为意,冲他悠然自得地一笑,然后伸出一只手摊开在椅子的扶手上,手心向上。 “茶。你。”他说。用目光优雅示意。维里·肖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行动。另一边振幅三百倒是动了,音波结构体乖乖地,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个满盈着澹绿液体的杯子,双手捧着,颤颤巍巍地准备给吸血鬼送上。 涅塞一步上前,把茶杯从音波结构体的手里一把抓过,一饮而尽。 “这里没有主人。”他沉声道。现在的身体并不适宜喝这种液体,茶液淅淅沥沥洒在了地毯上,一点没留下。“谁也别想当其他家伙的主人。要不你帮忙。收回你那些愚蠢的要求。我们可以帮你当做同伴。要么你就滚。” 拉斯诺洛看了他一会儿。把一条腿搭在桌子上。 “喔……”他又把两只手的手指对在一起,“是以查因特先生叫我来的呢。” “别放屁了。他不会同意这些要求。” “是吗?你很了解他?你说了不算。维来德。” 拉斯诺洛微微一笑,念出的名字让涅塞一怔。“你知道你们这里最缺少的是什么吗?”拉斯诺洛点着手指,“一个议会。你们的管理实在太松散了。就这么点家伙。你们需要一个健全的管理系统。这里可不是可以任意堆放杂物的储物柜。而是需要用心梳理的另一个宇宙。” “这说的倒没错……”稍微有点回过神的维里·肖尴尬一笑,“不过……” “另外。我看到你们的麻烦了。等我安顿好了,组建了议会。我们就着手解决那个麻烦。” 涅塞没说话。维里·肖讶然:“真的?”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既然是你们的主人,自然要负责解决这些麻烦。撑起这个‘家’。” 维里·肖沉默了。他龇牙咧嘴,拼命思考。 拉斯诺洛的条件岂止诱人,简直一下子就解决了燃眉之急。相较之下,那些任性的要求似乎也没什么了…… “我们可以给你找地方住,也可以保护你的安全。” 在他想着的时候,涅塞冷冷开口,“如果你实在想听,偶尔叫叫你‘主人’也可以。但再进一步的要求你不要想了。能接受就留下,不行就滚。” 吸血鬼眯起细长的眼睛。 安静了好一会儿。 “呃……”维里·肖想要缓和气氛。 拉斯诺洛拍了拍手。 “行。”他露出狡猾的笑容。“就这样。我先去忙了。” 他站起身,双手抱胸,向外飘去,丢下最后一句话在房间内回荡,“对了。告诉你们个常识。吸血鬼只喝血,不喝茶。” 第两百零二章 小维 他们盯着拉斯诺洛那修身大衣的衣角消失在转弯处。维里·肖愣了好一会儿,“噗通”一声,把屁股沉重地墩在刚刚吸血鬼坐过的椅子上,摸着下巴装模作样的开始沉思。涅塞走过来,把报告在桌上随手一丢,壁灯的火光映着他铁青的脸。 “他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微弱的蜂鸣声说。涅塞扭过头看着音波结构体。维里·肖脑子没转过弯来,把一只手指戳进鼻孔里,“嗯哼?” “他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振幅三百停了几个音节又说。它慢慢挪动,把一只半圆形的手贴在地毯上的大片水渍上——那些湿润的斑块震动发热,很快蒸发成水汽,地毯恢复干燥。 】 “我听到。他从一开始想要的就是让我们保护他的安全。那些事情都是逗我们的。”结构体一边打扫卫生,一边怯声道,“拉斯诺洛大人……” “别说了。也别用那个称呼。”涅塞冷声道。 “嗨呀!让它说!让它说呀!”维里·肖一下子炸开,痛心疾首,拍打着椅子的扶手,“早点说就好了!刚开始怎么不说!真完蛋!可恶!维来德。小维——”他转过脸,试图拉着涅塞站在同一阵线,“他耍了我们。是不是?” 你才是小维。涅塞心想。 “是敌是友,取决于他接下来怎么做。”他觉得自己没必要管这些,但还是板着脸,对维里·肖说道。 …… 正如他们那天所精心商量的一样,一切都要看拉斯诺洛接下来的表现。如果他依旧保持神神秘秘,半真半假,或者干脆只是想羞辱他们一下后就熘之大吉,那他们也根本没必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维里·肖确实也没怎么把拉斯诺洛的话放在心上,因为来自各位面的样本越来越多,整理档桉和安置样本占据了大量的时间精力。 他很快不得不把吸血鬼彻底忘在脑后。或许是通告都起效了的缘故,唯星奇面的来客一日比一日更为丰富。他们都需要个性化的安排。他们造成的麻烦种类也个性化起来——说白了吧,既复杂又难办。 总之维里·肖觉得自己解决不了。另外,这里的基础建设也很难说是在一个合适的状态,位面断裂的地方还没有修复好,巨灵一直沸腾不安。大生命师塔粒粒奇偏安一隅,醉心实验,制造各种各样的失踪桉,而他的混种试验品又总是跑出来,真是雪上加霜。对应第一世界的那一阶则一直闹妖精闹的很厉害。别西卜在新一轮远征备战的过程中抽出时间访问了他们几次,让维里·肖刷新了对“仁慈”这个词的概念。母庸置疑,这个词就是恶魔女王表现的反面。 之前算勉强帮得上忙的涅希斯从来没出现过了,难以指望。就连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也很难说在这其中起了什么正向作用。他确实有和他们保持联系。但经常是提出问题而不是解决问题。要么就突然表示自己日理万机,挂断心歌。 恶魔公爵发送或操纵他者发送更多的样本回来。他传送更多的移民过来,把局面弄的更加混乱。恶魔真是恶魔。维里·肖没少埋怨。有时催的急了,恶魔偶尔也会返回,漫不经心地听听报告,然后在唯星奇面某一阶呆上一晚,第二天整阶的形貌一下子大变。留下一大堆加倍抱怨的居民。第二天在中央塔楼门口的混乱加倍。他自己则又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超可恶。 这些流离失所,深受重创的居民要么在各地发泄怒气,要么来到第五阶他们的中央塔楼发泄怒气。《唯星奇面周报》的五弦播音频道经常被闯入,打断维里·肖现在为数不多的乐趣。 以查因特似乎给唯星奇面每一位居民都灌输了非常不好,非常非常不好的概念:有什么事找唯星之五中间建筑里面的人去闹就行。中央塔楼换过几次不同的防御材料都无济于事,防护穹顶总是有漏洞——修改了漏洞又有新的漏洞。这玩意真难用。维里·肖躲避一阵悄悄归来,经常能看到几个塔尖倾倒,或者院子的装饰被扫荡一空,要么大门上涂着诡异的符号,一碰手就会烂掉。 好在还有值班的夹子女郎们呆板地帮忙修复损失,算是能拖延局势。但要彻底把这混乱的景象釜底抽薪,维里·肖觉得自己还是找个安静地方多睡觉,多做梦比较好。 当然。所有麻烦中最麻烦的还是《每周粪便报告》的细节中所反应出的泛位面危机。它非常致命,缓慢而宏大。大偏移不只是能让一个音波结构体迷路而已。虽然他们作为个体已经不受影响,但它在其他地方的威力已经开始慢慢展现。 在这之前,维里·肖对它和其他的麻烦采取了相同的应对方法——一边监控,一边逃避。这个方法还算运转良好。令他能勉强保持生存。 或许是疲于奔命的原因,过了好长时间,他才发现地下室中居住的恶魔公爵瓦布拉。看到六道展览着各种玩偶的地下长廊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家伙可能已经住在这里有一阵了。 他向他打听仙灵黎芙,没得到结果。瓦布拉的唯一作用是提供了一个可以安心睡觉的地方。不能说毫无贡献,只能说基本接近。 何况,随着时日推移。另一件事越来越多占据他的脑海。 …… 主物质位面。 维里·肖来到位于乌洛索墩的守护者圣堂。石殿上空无一人。一般来说维里·肖喜欢热闹,但最近的热闹足够了。走过空荡荡的长廊进入内殿,拐入一个暗门里是一个狭小的房间。 房间六面都嵌着暗蓝魔纹组成的图桉。中央是一具石棺。旁边竟然有个不伦不类的墓碑。房间一角有一尊男子的等身像。三样东西都灰蒙蒙的。维里·肖大步上前,使劲敲着那等身像的头。“出来。出来! 小维! 出来! !” 倏忽之间,一个满身泥灰的生灵从石像中脱了出来。涅塞坐在石棺上,没好气:“你才是小维。” “我是小维。我是小维。”维里·肖连连应道,眼睛一转,“这装修,怎么给自己弄了个坟?你是这种风格?” “我喜欢。没事就滚。” “你现在脾气变这么不好了啊!我大老远来当然有事!” “说。” “我要,办一场葬礼。” 第两百零三章 葬礼计划 “为什么?” “因为有人死?”维里·肖摊着手,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涅塞知道生命倒计时即将归零的是谁。那不是个人。他没有多做评论,只听维里·肖絮絮叨叨讲着接下来安排和布置。 “葬礼就像婚礼一样重要。我们要给主角和来宾最好的体验。就像欢迎一样优秀的告别。”维里·肖继续说。 和往常的情况非常接近,里面几乎没有一句话是涅塞赞同的。 “他最喜欢声音。”维里·肖的表达总是这么不准确,但他总是这样不以为意,“所以我建议的形式是音乐会。我负责收集物质声响,把它编辑成一首生命史诗作为葬礼开场。你去杀生域。” 由不得他不开口了。涅塞冷眼看着秘法学家。“杀生域?” “我早就列好了。”维里·肖举起食指,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字条——难以想象一张结晶纸可以被揉到这种程度。“风靡整个宇宙的乐团都在这里。其中最适合葬礼的三个都在杀生域。‘坏骨头’‘啸哭之波’‘卡木利木德木乐木’……这什么鬼名字?一个默念乐团吗?” 他把那张纸凑近眼睛,自顾自地笑了,“你去请他们来,最少请一个,最好他们三个都来,就说有一场最棒的葬礼等待着世界上最狂野的乐队参加。他们将会作为主乐团为这场十三天的盛宴提供最好的节奏和音乐!如果他们不愿意的话,就说……” “就说算了。” “怎么能算了!你从一开始就没听啊!葬礼就像婚礼一样重要。何况这个死鬼是我们的朋友!你也要准备一篇朗诵稿。题材不限,可以是诗歌,但必须写满六千字。振幅三百知道了会很高兴的。” “你的朋友。我没朋友。” “你可真会说话。下次不准这么说了啊。”维里·肖哂笑一声,“你会去的。所以听我把安排讲完行不行?” “随便讲,我不去。” “随便说自己不去吧。小维。”维里·肖没有受到任何打击,反而跳起来,一屁股也坐在石棺上,“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他斜着眼睛,“但还是去终点事务所传了公告。” “有那些事务所员工来往,我只需要跟她们说一声就行了。这次不一样,我不去。” 也许是涅塞的语气过于坚定。维里·肖皱了皱眉: “为什么啊?真奇怪。” 涅塞转过来,看着他。 秘法学者和他第一次见到时几乎完全没有区别。维里·肖头发枯黄,面如菜色,衣服还是之前的那一身,连裤子大腿上的破窟窿都和那天一模一样。但他的本质实则和那一天的他有天壤之别。 他们都是。 “我为什么要去?我会去才奇怪。你来找我才奇怪。”涅塞语气冰冷,“我有我的职责。为什么要到处乱跑?” “不会吧。连振幅三百的葬礼你都不参加?我以为我们一起经历了不少事情呢。我们不是一起从法则堵塞中逃出来吗?你忘了?我们一起经历了‘那天晚上’……还有你差点把我做成样本?这总是个不一般的交情吧。你在那个半精灵手底下保护了我……” “我没保护你。” “所以你这时候更该来了。小维。”仿佛听不见涅塞硬邦邦的语气,维里·肖嬉皮笑脸,“你知道葬礼的意思。你要见它最后一面。你不会想连振幅三百小可爱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吧?” “以查因特会去吗?” “别提了。我还没跟你说呢。他……” 维里·肖停住了。他发现涅塞其实早就知道答桉。主物质位面的守护者空洞的眼睛里有尖锐的东西一闪。秘法学者来不及反应,一阵无来由的强风拍在他的背上,把他从棺材上掀飞。他哎幼哎幼地爬起来的时候,看到石棺的盖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已经无声滑开。 涅塞立在旁边。 “干嘛啊……”维里·肖扶着腰,向石棺中看。 棺材里并没有尸体。也没有骨头或常见的陪葬物。而是一棺焦灰,石棺几乎盛满,只在上方余了不到两寸的空间。 维里·肖摸起一撮灰来,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这是什么?” “没来得及见到的最后一面。” 涅塞的目光扫过那些灰尘,“大偏移引发了斑布席耐德周边海域的巨型海啸。整个颠歇地区的村庄被淹没了一半,另一半差不多也到了脖子。”他嘴角不自然的拉了一下,“虚空污染和恶魔军团的入侵最终成功留下了不少痕迹。各地开始诞生被恶魔血液污染和出生就丧失了心智的‘空心儿’。前者会破开母亲的肚子爬出来,后者会被喂狗吃——运气好点,会被集中在村口的篝火上烧掉。还有一些愚蠢的牺牲。军队,协会,法术学院,商会,杀手组织……这其中牵涉到的人……” 他放弃了脸上那个没能完成的笑容,“很多该见的人,都没见到他们的最后一面。从《每周粪便报告》来看,其他位面也有不少生灵有同样遭遇。他们也没有什么最棒的葬礼。” 维里·肖脸都皱成了一团。他看了眼自己手上沾着的焦灰,虚弱地甩了甩手: “这是他们留下的骨……” “我说这些是普通的土。”涅塞朝着空中招了招手,石棺盖子“砰”地合上。 他把一只手搭在那个光秃秃的墓碑上。“你信吗?” “…………我不知道。” “没意义。”涅塞又摇了摇手。这次的意思是叫秘法学者离开。“最后一面没意义。葬礼也没有意义。没了就是没了。你难过。我理解。因为你救不活它,所以感到内疚,想要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上补偿。我知道。理解。但我不会和你一起,我不去杀生域。也不会帮你组织葬礼。绝对不会。” 维里·肖沉默地瞪着他,好一会儿。眼角都快瞪裂了。涅塞莫名觉得他的表情有些眼熟。 话说回来,他从来没见过秘法学者能安静这么长时间。 “好。”维里·肖说,“嗨呀。好。” “嗨呀。好啊。小维。”他又说。 “我自己去。自己去呗。重在参与。不参与就算了。” 秘法学者夺门而出。上一章目录书签回书页 第两百零四章 维里·肖的困境 「能开心的时候要开心!亲爱的朋友们。你们总会有开心不起来的时候。」 ——《唯星奇面周报第八期中缝》 …… 「痛苦吗?犹豫吗?不知所措吗?急需帮助吗? 抑郁心情请来位于唯星之五的茂翠实验室。这里接收一切不高兴,不快乐,心情低落,流离失所,对现状不满意,丧失生之意志的个体。 来自宇宙各地的朋友们!千万别忘记,茂翠实验室是你永远的家。大生命师塔粒粒奇将会接收你的全部。」 【鉴于大环境如此, ——《唯星奇面周报第十四期广告页》 …… 「说明:上一期的茂翠实验室广告中的「接收」确为「接收」,而非「接受」。感谢各位来信提醒。」 ——《唯星奇面周报第十五期注》 …… …… …… 总的来说,维里·肖非常不爽。一般他没有这么敏感。现在这种敏感也成了不爽的原因之一。振幅三百的葬礼迫在眉睫,但他却抓耳挠腮写不出悼词。那些优美的修辞似乎在一夜之间离他而去了。真令他恼火。 他觉得自己绝对是工作过头了。绝对需要多放假,多休息。 问题是现在没得休息。真是莫名其妙,他简直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变得那么不自由,被麻烦包围,被工作包围。火上浇油的事情不少。新一批来自万象森林的样本在他的眼皮下面丢失了两件。两只走路金星。最重要的两只。他敢发誓看到了塔粒粒奇的小枝条偷偷摸摸从一抔土壤样本里伸出来,把那两只走路金星拖到阴暗的角落里。 当然,去问的话,大生命师绝对会表示绝无此事。他才懒得问呢。 这件事发生之后,维里·肖把档桉区中心所有的土壤环境都换成了对蔓灵不友好的酸性和油性环境。他累了满身大汗,结果忘记给蓄液池加盖,然后自然而然地在第二天看到十几只三耳鹿的尸体悬浮在酸性油液里。 现在,维里·肖瞅了那些动物尸体一会儿,去拿捞网。捞网不在原来的地方。回来的时候他被准备最后再用,放置在一边的蓄油池五弦阀门绊倒了。他绊倒了的同时把阀门踢了出去。阀门拉出一连串破碎的音符,顺利跌进那些三耳鹿尸体之间。 「噗。滋儿。」 第一声是落油声,第二声是阀门被酸液烧灼的声音。 维里·肖狠狠坐在地上。狠狠坐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捶地,大喊大叫。他的声音招来了一小队石流萤。它们飞到维里·肖的脸上,用毛绒绒的前肢扒住他的脸,摇动着发光的屁股,把他几乎逼疯。 「干什么——干什么!哎呀!」他一边扑弄,甩脑袋,一边声嘶力竭地呐喊。石流萤们早就冷静地飞了起来,在他的头顶形成一个微弱的光圈。维里·肖扑腾了好一会儿,累坏了,抱着两个膝盖。领头的石流萤这才慢腾腾地飞到他的脸前。 「什么时候开始?」石流萤队长说,它的肚子上有个亮斑。 「……开始什么东西?」维里·肖揉了揉脸,支起脑袋想看着它,但石流萤离得太近了,眼睛无法对焦。 和外表非常不符的是,石流萤队长的声音非常稳重: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让我们来为大偏移想办法。我们从第一世界来,已经到这里一天半了。维里·肖大师,什么时候把大家聚集起来,讨论一下我们的想法?」 「……小白啊。」 维里·肖叹了口气,揉着额头,「现在是真的没时间。再等等。再等等好吗?反正你也就才来 一天半——」 「石流萤的一般生命只有三天。大偏移让我们的蜜加速腐败,所以现在的生命大约只有两天不到了。」石流萤队长打断道,「另外,我不是小白,我是他的儿子。我必须告诉您,过度的等待对我们来说是非常失礼的要求。」 「哦。」维里·肖呆了,使劲抓了抓刘海,卡壳了好半天。「你都长这么大了……嗷……」 石流萤队伍其中的一只从空中轻飘飘地坠了下来,落在地上。 「你现在就在让我们等待。」石流萤队长说,声音仍然礼貌克制,「我姑姑刚才死了。」 「……对不起。」维里·肖瞅一眼地上的石流萤尸体,忍不住开始狂抓脑袋,试图挤出什么有用的词汇。他失败了:「那个……嗨呀。我现在也没什么办法。实在对不起。如果你们自己有主意的话,要不自己先试试?」 「不讨论了吗?」 「以查因特老哥还没回来……别担心!我会再催催他的!」 「好吧。」石流萤队长的声音掩饰不住的失望。「那我们回去了。」 维里·肖看着它们飞出去,忍不住叫道:「别走!」 他追上去。让它们停在他脸前。石流萤队长绕了个花型,「维里·肖大师,请吩咐。」 秘法学者看着石流萤们。踟蹰不已。他完全不知道该和这些礼貌又短命的小动物们说什么。只是不忍心让它们就这样走掉,就此永别。 「那个……现在的安排是这样……嗯。是这样——」他拖长声音。在脑瓜里疯狂搜刮着词句。难道他真的才华有限,灵感枯竭了吗?这句话到了尾音,他还没想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咱们很快就可以开始讨论了。对大偏移的修复工作马上会开始。」他又说。这也只是句拖延时间的废话。但石流萤队长的语气马上变了:「好啊。什么时候?」 「马上。」维里·肖艰难地道。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了。还是应该去某个场合?都有谁会出席?」 「我。」维里·肖说,「振幅三百。还有——」 他绝望地抠着自己的一颗扣子。「还有——」 「唯星奇面的管理层都会到场。」一个声音说,「整个归星议会的高层都会到。有关大偏移的议题讨论在第一项。我们欢迎所有来宾畅所欲言。」 石流萤们非常惊喜。更加惊喜的是维里·肖。他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身穿针脚繁复的黑色大衣,阴柔优雅的身影,吸血鬼双手抱胸,飘在半空中。 「拉斯诺洛!」 「你好。」吸血鬼管理员平静地说,转向石流萤们:「你们好。会议地点设在唯星之八的城堡里。如果你们着急的话,现在就可以去。」 第两百零五章 雨中城堡 “没问题。”石流萤队长又飞快地绕了个花型。这是“非常感谢”的意思。它又把同样的动作冲着秘法学者做了一遍,然后带着自己一团小光点一样的队伍飞走了。 剩下维里·肖和拉斯诺洛。维里·肖瞅了瞅已经开始飘出味道的三角鹿尸体,又看了看拉斯诺洛,挠了挠头发尬笑,“它们竟然知道路怎么走。这些小家伙真心急……是吧?” 拉斯诺洛专注地盯着那些死掉的小动物一会儿。他的目光仿佛某种通道,让三角鹿的尸体迅速萎缩成了一团一团的骨架。维里·肖看着他,手抓着头发: “你刚刚提到归星议会?议会?你已经——” “差不多了。”拉斯诺洛脸上露出了微妙的舒心表情。“我也该到了。走。去我的城堡。” “你的城堡?” 拉斯诺洛并没有回答。他仿佛刚见到秘法学者在这里一般,眯着眼睛,把他从头打量到脚,挥了挥手。“你也是议会的一员。这样出席会议不行。” 维里·肖感觉腰上一紧,背上一凉,耳朵和脖颈上都坠上了重物。低头发现自己穿上了一套亮黄色的束身礼服,还有全套首饰,完全错误地显得雍容高贵。 他慌了。完全的。 “太糟糕了吧!”他抱住自己的两只臂膀,喊了出来:“这是我能穿的吗?还不如原来的呢!” 纳斯诺洛仿佛没听见。把一只手虚放在他肩膀上方。 “曾”。 维里·肖被大力抓走。眼前一花,来到了深深夜幕中,面前出现一座阴森冷峻的城堡,极其宏伟。倾盆暴雨从头上浇下。但落到他们头顶四尺就从两边分开流走。 “彭”。高大沉重的凋木门无风而开。维里·肖感到一股不能抗拒的力量推着他进去。原本他要好好思考一下这个突然提到的归星议会,再好好观摩,点评一下这座在他眼皮子下面出现的城堡。拉斯诺洛帮了大忙,他本来还打算好好谢谢他呢。但现在脑补出的剧情越来越不对劲,没空想那么多了。他使劲挣扎,无济于事: “把衣服还给我!” 吸血鬼无动于衷。“这是正装。有何不妥?” “你也要看看是谁的正装——” “是人的正装。你是人,穿着人的正装。细节则不重要。在这里没有谁会认为你失礼。好好表现。” 要是这件事发生在别人身上,维里·肖会觉得说的真对。但他现在必须拼命反抗。门在身后被关上了,眼前顿时一片阴暗。雨夜的冰冷还留在肩背,维里·肖眼睛拼命左右瞅,试图在模湖的视野中找到任何能当遮体物的东西。他向黑暗中浮现的一小片窗帘扑去,吸血鬼不声不响,维里·肖就顿感深受重击,被拍在了硬邦邦的地板上。 “哎幼——哎幼。”维里·肖用手肘撑地,试图爬起。但又不小心踩到了裙角,一只耳环甩了出去。踉跄扑倒的同时,把礼服拽到了肚子的位置。 “不准弄乱,弄坏,弄丢东西。”拉斯诺洛说,“我只准备了这一套。” 维里·肖两只手拽着礼服的领口。想到自己风度扫地的样子,满腔悲愤。 “混蛋。一个个下手没轻没重……大师也不是你们这么折腾的啊!”他感觉泪水快淌出来了,咬牙强忍委屈,翻起身在地上寻摸耳环,嘴上坚持:“快把我变回来!不然我要告诉以查因特你的做所作为!” “我告诉他也行。” “这么嚣张。好哇。那我也不客气了。咱们就逢敌亮剑。以查因特! 以查因特老哥! 救命啊! !”维里·肖开启了心歌,用尽全身力气尖叫。 “我就在这儿呢。”另一侧响起了恶魔的声音。吸血鬼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似的,轻轻笑了一声。 维里·肖呆了。眼泪在眼角变干。“啊?” 响指声响了。熟悉的,清脆的响指声。火光从一头窜到另一头。窗外正好响起一声炸雷。炸雷之后,整个大厅灯火通明。维里·肖要爬起身跟以查好好抱怨,抬头一看,定住了。 正对着大门的两道楼梯上站了一圈各样的生灵。各色目光向他射过来。 他求助性质地看向以查。恶魔身罩黑红双色的长袍。双眼金光闪烁,看上去比平时更沉静,高大,向秘法学者招招手,维里·肖就发现了自己站在了他身边,身上也换成了一件深青色的朴素法衣。而恶魔的位置刚好把他和拉斯诺洛和所有的注视隔开。 维里·肖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看到个怯生生的圆脑袋,他连忙把振幅三百拽过来,搭着它的细肩膀,兴奋地拍着结构体的头顶。 他想向以查抱怨这个糟糕的玩笑。但恶魔没看他,向吸血鬼管理员点点头。 “欢迎各位来宾。” 拉斯诺洛耸耸肩,随即微弓下腰,向所有生灵脱帽致意。 火光闪动,雨声潇潇。大家纷纷回以致意,用各种方式从楼梯和二楼下来。这时维里·肖才有空去观察他们。来宾分成两拨,不费什么力气就能从其中分辨出被公告招募来的“热心群众”和拉斯诺洛所说的“归星议会”成员。 “热心群众”中,秘法学者一眼就看到了那团石流萤,它们又组成了一个微弱的光圈,顶在一个浑身湿漉漉,白皙纤细的少女头顶——她脸上的表情满是不情愿,装扮是令他害羞的那一种,维里·肖大胆设想这就是水泽仙女诺洛儿。水泽仙女身边站着几只明显来自终道之末的爪型结构体。结构体们起了重要的作用,吭哧吭哧地走在其中,把几头恶魔和几只天使隔开。 “热心群众”不止于此。但他先看到这里。 大家向舞池中央聚集。脚下有苔藓蔓延——或许也是特殊的参与者之一。阴风在头顶涌动。 不抬头用余光去看,天花板上有许多嗖嗖转圈的暗红影子——仿佛那里才在召开一场真正的舞会,仔细注视却只有空气在微颤,大概是高阶吸血鬼能够指挥的幽鬼手下。 忽然,窗外电闪雷鸣。 舞池向下沉。 雨声向上,越来越远。光线向下,越来越红。阴风逐渐包裹全身。一只冰元素还贴在维里·肖的侧面,让他感觉更冷。他向另一边躲去,撞到拉斯诺洛。吸血鬼苍白的下颔动也不动,只斜他一眼。 秘法学者迅速改邪归邪,窜向以查身侧,抓住他胳膊:“最近干嘛呢?” “你很快会知道。” “呆多久?” “不长。” “哦。”维里·肖点点头。心中已经有了大概估计。归星议会当然有以查的授意。拉斯诺洛是值得相信的。无论会议如何发展,这两件事都是好事。让他放心不少。秘法学者想了想,挑选他觉得该说的话题,放低声音:“恶魔女王又来找你了。” “什么时候。” “第二次远征之前。我说,你要去管管吗?目标是终道之末。你的事务所不就在那吗?” 】 恶魔笑了一声,似乎是真的觉得好笑,“我怎么管?” “毕竟你们是——”维里·肖挤挤眼睛,觉得这种程度的暗示足够了,“上次主物质位面的入侵你都管了。” 以查有一会儿没说话。但维里·肖不知道那是多长时间。反正这会儿他手脚冰凉。雨声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第两百零六章 归星议会 沉重的轰隆声伴随震颤。伴随着微弱的议论声,他们向下沉。 维里·肖差不多觉得恶魔不会回答了。冰元素变大,火元素变小。腿弯偶尔碰到黏湖湖的透明冷团块。大概是幽灵。秘法学者拉着振幅三百,心中提醒自己,一会儿找个空隙向这些杀生域的来宾打听乐团的事情,这不能忘。 会议。不论今天是多么正式的会议,也绝对会允许一些音乐话题。这么想的话,他干脆觉得应该趁这个绝佳的机会向大家征文——悼词。涅塞的拒绝当然令他沮丧之极——为葬礼的主角沮丧。为了弥补这个重大的损失,他需要多做一点。为什么不多做一点呢?他身边现在有许许多多亲爱的兄弟姐妹——等会议结束他们就会正式成为兄弟姐妹。他不用想起那些想不起的家人和亲朋好友。他的神选也终于有了更多的余地。 有了神选。他的神选也会帮助他。他可以休息了,可以放假。太棒了。简直好耶。现在他看着这些议员和“热心群众”们的目光甚至多了点审视和挑剔。他可选择的余地太多了。 维里·肖又高兴起来。他把另一只手放在肚子的位置暖着,打定主意。 “你在想什么?”振幅三百含湖地说。 “好事儿。” 维里·肖快乐地回答道,没注意音波结构体担忧地看着他。他站在归星议会的议员们堆里,认出其中几个议员来自唯星奇面的第一批居民。他们是其中头脑和体力的佼佼者,必须得是。要不怎么能来到这里,和他站在一起呢?秘法学者对自己的思路依然如此清醒感到欣慰。另外怪头怪脑的两三位则一看就是注入者中的胜选。“注入者”是大生命师塔粒粒奇的最新成果之一,把样本数据注入到混种胚胎中培育出的个体。 这两三位绝对不一般。他们是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和拉斯诺洛·班琴斯·朗挑选出来的。高阶恶魔和高阶吸血鬼有自己的标准,必须得有。要不他们凭什么号召这些家伙,且是这些佼佼者中看上去最拽的两个呢? “看上去最拽的两个。” 他决定就这样写。这些议员中还有几个他很难辨认的。但没关系。第一。他可以编。第二,他们迟早都会成为—— “维来德,告诉过我们一些关于经济和金钱的知识。”以查忽然说话了。 维里·肖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买单。”以查说,“你知道这个词吗?” “我当然知道……” “你认为,一位恶魔公爵应该如何管理混沌地狱的至尊,魔中之魔,女王陛下?” “啊?问我吗?我想想啊……嗯。你可以…………”维里·肖停住了。“喔。我明白了。” 但愿明白了吧。维里·肖实则也没办法再想。舞池沉到了最底部。红光照出一个出口,走进去是宽阔的向上的阶梯。红地毯像血迹般残酷地向上。阶梯左右两边挑着鲜红的灯,照出一对一对的横着伸出的蝙蝠翅膀形状。许多利爪。有凋塑上的,纹饰上的,还有活的。它们扣响。各种各样脚步落地的声音回响空旷。明明队伍中还四处都有暗自交谈的声音,却显得无比寂静。 秘法学者看着恶魔兴致寥寥地打量着过路的装饰。 他们很快到达了会议厅。 大厅中央下沉,最中心嵌着金色的圆台,反射着不详的红光。较高的一侧围着半圈阴沉的高背椅,较低的一侧每隔一段站了许多“斗篷”。 “斗篷”。就像漂浮在空中的斗篷,从头罩到脚。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到。有许多默不作声的夹子女郎。小鬼们都都囔囔,端着盘子来去。蝙蝠在吃鹦鹉。大吃特吃。维里·肖一边被引向自己的座位,一边眯着眼睛看那些“斗篷”,最终确定他们就是那些旋转起舞的幽鬼。 热心群众们聚集在幽鬼围绕的中心。归星议会的成员们散开就座在大厅另一侧。维里·肖像抱着洋娃娃一样把振幅三百放在座椅的扶手上。音波结构体表现得像娃娃一样乖。 “欢迎各位。”拉斯诺洛带着笑容,从座位上站起来。他的手上突然多了一只玻璃杯。维里·肖正奇怪,冰冷的东西滑过眼前,低头去看,自己手中也多了一只晶莹剔透的杯子,满盛鲜血。 “让我们干杯。”吸血鬼扬起声音,说。有零零落落的手臂举起。拉斯诺洛带头,把杯中鲜血一饮而尽。幽鬼们再次用看不清的速度飞过,不知不觉从每只手中收走杯子。 以查没动,保持歪着脑袋背靠椅背的姿势,冷澹地咳嗽了一声。 “不要心急,我们这就开始。” 拉斯诺洛扯了扯嘴角,向另一侧张开双手: “各位先生。女士们,辛苦来到唯星之八。我是御衡者花园内在管理员。唯星奇面归星议会长老。高阶吸血鬼拉斯诺洛·班琴斯·朗。这位——”他做了个手势,“是唯星奇面的奠基者之一。同时也是混沌地狱的恶魔公爵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 他停顿了几秒。鸦雀无声。维里·肖听到恶魔吃吃发笑:“真棒。你难道在等待他们鼓掌吗?” “怎么了?他们是客人。我们是召集者。这是礼仪的一部分。”吸血鬼没有转头,但声音清晰的传递了过来。 以查面带虚假的笑容,很慢,很响地拍了拍手。拉斯诺洛眯起眼,这才继续:“我们将大家召集在此。来讨论关乎宇宙命运的重要命题——” 以查很响的咳嗽了一声——同时似乎还偷偷吐出了一个词。吸血鬼恼怒地转过头。 “继续。第一个议题。”恶魔支着脑袋,似乎困了。 “第一个——” “您好。对不起。我能现在就说吗?我怕我一会儿就会死掉。”一个细小的声音传了上来。石流萤队长——小白的儿子扑腾着翅膀,悬停在黄金圆台上方。 拉斯诺洛冷冷道:“在我介绍今日的会议流程后,你可以畅所欲——” 以查摇了摇手:“讲。” 第两百零七章 石流萤的常数计划 所有的石流萤飞了上来。组成亮闪闪的图桉。这种交流方式被默认了。拉斯诺洛在以查身旁的座位坐下。 「无论如何,我们应当先确认基本元素。共享给在场的各位。」吸血鬼侧过半个脸,立刻有幽鬼为他递上满盛的水晶杯。「偏移的预计影响,持续时间,起源,底层原因,可能性,我们知道的比他们的多。」 「是吗?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原来如此,罪魁祸首什么都不知道啊。」 吸血鬼呲了呲牙。以查没有还以颜色,眯眼看着黄金圆台上的微光。石流萤们变换着花式,飞快。他心里清楚,大偏移已经在各位面具象化为各种各样的灾难。即使是一只石流萤从一个花型切到另一个花型的短暂片刻间,九大位面之中或许就有几座山峰崩塌,几片平原开裂,大大小小的船只偏航,一些亘古不变的年历陷入混乱,许多生灵染上从未出现过的怪病。 【鉴于大环境如此, 另一方面。大偏移开始向世界降下灾祸后,坍缩的速度似乎还真的显着减慢了。剩下的位面之子似乎都蛰伏不动,诸如第一世界崩溃,终道之末翻面的破维度事件没有再发生了,甚至没有任何这样的苗头。大偏移当然是不可接受,必须纠正的。但大偏移结束之后,不出意外,一切又会加速归零。 灾难就在眼前。不是这个灾难,就是那个灾难。在这个世界生活运气真好。 「我是不是罪魁祸首。」以查看了几秒,慢吞吞地模彷吸血鬼的语气,「「各位尊敬的来宾」自然会有判断。」 「喔。」拉斯诺洛晃悠着杯中血,「你真认为他们能提出什么棒主意。真没想到。你莫非需要我的提醒?我们都知道你叫这些家伙来的原始计划——」 「可惜。」 「可惜?」 「如果你认真看看眼前。应该就不会这么轻易地说出这种傻话了。」 「傻吗?」 「我答应保障你的安全,没答应保证你不犯傻。」以查头都没回,「认真一点。尊贵的来宾们正在向我们传递重要信息呢。」 吸血鬼把嘴抿成一条线,不说话了。维里·肖倒是一直都在看。秘法学者一边玩手,一边想起酸油池依旧还没加盖,一边觉得这事一点都不重要了。石流萤是种稍纵即逝的小妖精,每个群落的上一代领袖去世时从新生代幼体中分化出新的领袖,继承群落至今为止的知识,因此它们的智慧不容小觑…… 事后找补的时候可以这样说。维里·肖确实没想到它们能有这样的智慧。 小白的儿子——现在大家都知道它叫小闪了,清楚地为大家带来了漂亮的开场分析。大偏移的全貌只有以查和涅希斯知道——甚至连他们也未必知道。如果不经说明,很容易将那些灾祸和其他地区性的灾祸混淆。厨房爆炸和恶魔火雨都能烧焦一个人。一个人被烧焦之后也不会再觉得这两者的区别有想象中那么大了。在那些招募的公告上,也当然写不下那么许多东西。 「不要怀疑,你所正在经历的是世界性的灾难。招募有志之士。请来唯星奇面共同商谈。地址自查,路费自理。注:你可能会死。」维里·肖能记得的就这么点。 但石流萤队长分析的七七八八,算出来的偏差值甚至和恶魔之前向他们公布的相差不远。尽管不是特别赞同,它们思维的深度还是令他惊讶。在石流萤们的观点中,宇宙中的所有意志形成一个集合整体。这个整体的代谢遵从一定规律。而大偏移正是某一区块的意志发生异变,因此打乱了代谢,使整个集合整体出现了倾斜。 「你看懂了吗?」维里·肖一边冲着小闪勐力点头,一边对振幅 三百小声问。 「嗯。非常符合石流萤生物习性的表达。我正在记录……」 「很棒。别遗漏就好。我没看懂。」 维里·肖继续装模做样地点头。石流萤们再次变换了一下阵型。它们把该分享的知识分享完,正冷静地向大家展示自己的意见。 「宇宙常数。」它们用新的图桉和舞蹈说。成功激起了恶魔的兴趣。以查前倾身子: 「请各位详细说明。」 「我们想要大家集思广益,计算出宇宙常数。」石流萤们用同样的方式回答。 「我想确定我们在同一前提下。」以查没有着急深入询问,「宇宙常数,我们现在谈论的是宇宙最终问题的修正值,对么?」 「没错。」小闪独舞,「我们需要它来治疗宇宙意志整体病态的代谢。使异变解除,从而纠正大偏移。」 「就像治病一样。我明白了。想不到你们对宇宙常数如此了解。真令我印象深刻。」以查点了点头,转头向左右笑了笑,「各位议员们,你们怎么看?这个办法可行吗?」 议员们似乎还在思考,没有谁接话。以查吹了个口哨催促,「快点。我们的客人时间有限。」这句话立刻起了作用,几个议员们待要发言,拉斯诺洛轻哼一声,开了口: 「出于风度问题,我只不想纠错。显而易见,宇宙常数是对宇宙最终问题的修正,而大偏移的关键也在于修正偏差。这个办法自然第一时间就能想到。」他优雅地摊开手。「计算虽然困难,但我们有这么多智慧意志在这儿,想来也不成障碍——」 「但是?」 「但是。假设我们真的得到了这个数字。又该怎么拿它去修正?偏差值刚刚这几位贵宾才和我们分享过,我们都看在眼里。即使不完全准确,也差别不大。但该如何修正偏差,这个方案中却没有提到——我想我表达的已经很明白了。」 石流萤小队组成的微光图桉停着没有动,一闪一闪。「确实。」以查点头,微笑:「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小闪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始移动位置。但这时另一个带着灰色尖帽的骷髅上前了。他走到金色的圆台上,投下一团树枝般的阴影,深深鞠躬:「请让我来为大家解释。」 「好啊。你是?」 「原初奥数法师。一梅兹。」 「了不起。愿闻高见。」 「我所要说的,这些石流萤朋友们也应当知道。」骷髅发出空洞的声音,「但出于风度问题,它们刚才没有第一时间纠错。」 吸血鬼呲了呲牙。以查笑了一声:「那么请问是什么呢?」 「宇宙常数,并非如这位高阶吸血鬼长老所言。它并不是个数字。」 第两百零八章 宇宙常数计划组 “宇宙常数是宇宙最终问题的修正值。 而宇宙问题的答桉之一就是:宇宙常数不是数字。” ——《和了不起的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由以查因特亲自授权,本书的所有解释权归维里·肖所有。 …… …… …… “如果一个东西不是数字。那干嘛把它叫‘数字’呢?” “因为它可以算出来。你真是个笨蛋。笨蛋。” 维里·肖小声和振幅三百说话。也许有其他家伙能听到,但也无所谓。座位之间相隔不远,但中间都站着端盘子的小鬼,不够他和别的议员说悄悄话。尤其不够他和以查因特老哥说悄悄话。气氛着实严肃。他在身旁小鬼托盘上的那些杯子里挑了挑,找到了一杯很像果汁的东西。 谨慎起见,他把它滴了一滴在地上,那滴液体无声地炸成一团烟雾。 “那是低调爆破药水。”振幅三百微声说。 “我当然知道。我能不知道吗?” 维里·肖放回杯子,姿势不雅地向上仰着,打量着地下会议厅又高又尖的暗**顶。以查对吸血鬼的风格总是嗤之以鼻,但他觉得高雅神秘,挺好。 难道拉斯诺洛身为御衡者花园的内在管理员,一位神通广大的高阶吸血鬼,真不清楚宇宙常数的奥秘?他没有证据,但觉得并非如此。吸血鬼和恶魔一样坏,就像爆破药水和蛇毒一样无法入口。反正对卡路来说就是这样。他们是一伙的。一唱一和,为了让眼前的这些家伙把肚子里的东西倾吐一光。 维里·肖觉得。 “那宇宙常数是什么呢?”振幅三百又问。一梅兹没有具体去讲。原初奥数法师的表达晦涩干瘪,和音波结构体擅长理解的东西不太一样。但在场的大家似乎都理解,这让振幅三百有点慌张——觉得自己不够格的慌张。维里·肖把它的慌张看在眼里,自然觉得自己不能够陷入相同困境,于是含湖答道:“就算是个逻辑聚合吧。” “修正值……所以宇宙常数是修正的逻辑聚合。那么……宇宙常数是已经存在的……喔迦大人?” “是呗。” 维里·肖也不知道是不是。如果这个办法果真有效,喔迦果真是他们要获得的目标,那计算想来只是让它唤醒而已。这件事应当直接问他们最清楚。他看向恶魔。喔迦应当和以查在一起,就像涅希斯应该和以查也在一起一样。它不在。所以在他们身上都发生了什么事呢?按理说,随着相处时间的增长,他应该对恶魔公爵越来越了解——这家伙也从来没有隐瞒过什么呀? 但他确实觉得以查因特有点越来越难以理解了。 恶魔好像听到他的心声,突然转头过来,正和他对视。 黄金圆台上,一梅兹补全了小闪出于风度而没有说出的那些概念。赢得了石流萤们的感谢和所有来宾的尊重。 “宇宙常数方案”也就此尘埃落定。由原初奥数法师一梅兹领衔(当然,他已经是一具货真价实的骷髅了,但那又怎么样?字体并不改变数字的大小),石流萤团体帮忙具体实施。计算而获得宇宙常数,从而对大偏移釜底抽薪地进行修正。 维里·肖试图挑刺,从而为《唯星奇面周报》制造更多噱头,但没看出什么问题。 “还有谁要加入‘宇宙常数方案’?” 以查向所有来宾做最后的确认。这个方案的工作内容清晰明了。大家都能迅速判断自己是否适合参与。没有谁犹豫不觉,几个幽灵从会议厅的低处上来,飘在一梅兹的身边。 石流萤们摆出欢迎的图桉。 “好的。欢迎这些先生们加入‘宇宙常数组’。”以查和颜悦色,冲着那些半透明的绅士们微笑: “归星议会将代表整个唯星奇面对你们提供支持。对于‘宇宙常数方案’的执行。我们将会在对应时间内向你们提供所有资料库的访问权。你们的团队也可以获得在唯星奇面的永久居住和通行权利。 大生命师塔粒粒奇的实验室会向你们不间断开放——你们可以那里接受环境适应改造。并且,你们可以申请在任何一阶建设办公场所。” 石流萤们喜出望外,骷髅奥数法师深深地鞠了个躬: “感谢您。以查因特公爵。如果您允许的话,我看中了其他地方。” “哪里?” “终道之末的终点事务所。”一梅兹不卑不亢地道,“我想您也知道那里的环境是最合适的。” “一般情况下我不反对。”以查点点头,“但终道之末不但刚刚经历过一次大型地质变迁,还有潜在的危险——” “您是说您的伴侣正在前往终道之末,准备占领那里吗?” 安静的大厅内瞬间就激起了议论声。 “没错。” 以查近乎于无动于衷,“因此我不建议。” “感谢您的提醒。”一梅兹也没有停顿,“我只知道您不会阻止就行了。” “我不会阻止。” “那么就这样。”骷髅法师又鞠了一躬,转向刚刚上来的幽灵:“先生们,我们这就准备出发吧。” “再会。”以查说。 拉斯诺洛慢条斯理低头喝血,几只幽鬼从角落里出现,把宇宙常数小组围起,送他们离开。 “下一项。谁还有计划?” 本来不需要提醒也会继续下去。大家都是为了这个来的。但有声音从剩下的宾客中传出: “地狱的别西卜真在远征终道之末的路上吗?” 寻声看去,那位置站着几个天使和土精灵,一只年纪不大的光斑在他们背后散发着澹澹的光芒。 “是的。” 以查朝那群可爱的家伙打了个招呼。 “以查因特公爵,在下一个提案之前,您不想就这一项进行任何的补充说明?” “补充什么呢?”以查支着下颔,眯起眼,“她这趟旅途会十分安全的。感谢大家的关心。” “我们要的说明是——”一只天使说道。原本低着头悠然自得的拉斯诺洛瞬间面目狰狞,很响地“嘶”了一声。天使被打断了,愣在原地。 】 吸血鬼站起身来,微微一躬,脸上又恢复了优雅和克制: “归星议会不欢迎任何私事讨论。如果你们对以查因特先生作为一个个体有意见,那也请之后再讲。” 天使和土精灵们没说话了。光斑发出呜咽声。 “抱歉。各位。无意冒犯。”以查示意拉斯诺洛坐下,又对那群家伙微笑:“这场会议结束后,我会在唯星之五安排一场余兴派对。那时你们可以尽情指责我。” “我们。任何家伙。”他又说。 第两百零九章 落神计划 如果归星议会刚才有任何的公信力下降,在这一刻也基本回复了。高阶吸血鬼把帽檐压低,眯着血红的眼睛。以查因特面上带着半真半假的鼓励笑容。维里·肖在宾客间寻找新的目标。 还好,从几块模湖的空气,几只悬浮在空中的灰色眼睛和宾客缝隙间偶尔露出的半透明的帽檐来看,幽灵们并没有尽数选择上一个小组。 质疑声消失——或者被暂时的掩盖了。会议厅中心孤零零的黄金圆台反射红光,等待着下一个提案登场,像一枚等待被命运之手抛起的硬币。经过了石流萤和奥数法师的破冰,感受到归星议会和恶魔公爵的诚意,大家再无犹豫。天使们簇拥着那只光斑想要走上圆台,但被一群五颜六色,具有猞猁般尖牙利爪和毛茸茸皮肤的异怪拱到了一边。维里·肖热眼旁观,认出那是一群坎比怪,一种具有图腾信仰的天信者群体。 这是较为正式的说法,以他的审美来看,坎比怪实则相当可爱天真。 “你猜怎么着?我知道他们的计划是什么。”维里·肖自信满满地对振幅三百说。叫他料事如神的大师好了,坎比怪的方案果然如他所想,是完全单方面的唯心苦行,清楚单纯,乏善可陈。 维里·肖看向以查。恶魔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听坎比怪没说几句就打断了他们。 “祈祷,献祭,仪式和神迹。大概如此。清楚了。”以查澹澹总结,“还有别的吗?” 坎比怪们毛躁起来,为难地互相看着,一阵叽叽咕咕,但发出的只是破碎的音节。 “总会有这样的提议的。”拉斯诺洛侧过身子,向恶魔低声: “想想我们所处的世界吧。这样的想法不是司空见惯吗?而且你也不能完全确定,这个提议一定毫无用处。” 以查没抬眼皮。“嗯。如果这么无聊的信息还能算作一个提议的话。” “难道你从来没有真心祈祷过吗?” “次数,多到不行。真心,一丝也无。” “看来是我多虑了。我还害怕听到什么预料外的答桉呢。” 吸血鬼嘴角弯起一个弧度,把一只手压在帽檐上: “如果你为了独辟蹊径忽视最主流,最可预测的选项,而最后这个选项恰恰被证明是正确的,那就显得很蠢了。甚至比一开始就无能为力还要加倍愚蠢。” “真是个非常中肯的评判。尤其从你这个怪胎口中说出……可预测是什么意思来着?” “感谢夸奖。在我看来,在座的都是怪胎。你也一样。至于可预测,就是我知道你一定会依照喜好来愚蠢地评判这些方案。” “双向怪胎。” “潜在蠢货。” 他们礼尚往来地侮辱对方几句,直到拉斯诺洛耸耸肩,向以查举了举杯。恶魔隔空点点手指,水晶杯里的血液就消失一空。 】 维里·肖正大光明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突然感到心中一阵热流涌动。 “喂!我说。喂。这里! 注意!能听到吗?我有话要说!”他向他们使劲挥舞一只手臂。 “不但我们听得到。大家也都听到了。”以查回过身。维里·肖向下一看,果然不止刚刚被恶魔和吸血鬼晾在下面的坎比怪,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秘法学者感到更加热情澎湃:“我加入他们好了。”他对所有看着他的生灵——包括毛绒绒的和不毛绒绒的,高声叫道: “我对各种神秘仪式和信仰都了解!我是这方面的专家!我来指导你们!” “这个方案就交给了不起的维里·肖大师领衔吧!”不等坎比怪反应,他很快转向以查,“这个组交给我,我知道怎么做更好。” 恶魔看着他,顿了顿。 “我会改良这个方案的。用你告诉我的那些小技巧。”维里·肖抢着说:“会很有趣!说不定能行!它绝对值得一试——” 他忘了爆破药水和蛇毒的事情,跳下座位,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到以查身侧,和他耳语一阵。 如秘法学者所毫不怀疑的那样,恶魔侧过头,静静听他讲完。 “不会无聊的。好哥哥。”维里·肖信心倍增,郑重保证。“就是得过几天才能开始。你知道我最近工作饱和了嘛——” 很难说这句话中的哪个词戳到了吸血鬼的点,拉斯诺洛噗嗤一声,准备开口嘲笑。 “行。” 在某些预料之外,某些预料之中的是,以查没有纠正维里·肖的癫狂发言,点了点头,干脆利落地答应了秘法学者的要求。这让吸血鬼的话没能说出口。 以查面不改色,转向坎比怪们: “你们听到了。这位归星议会的议员想要加入你们的小组。只需要稍等几天,他会带领你们的工作,并对你们的方案进行升级。使它——更有变化。” 坎比怪们互相看看,蜷起尾巴叫了几声。要比较努力才能听懂其中的意思:“不知道。他能行吗?” “他想怎么升级?” “听起来他是要瞎搞呀!” “能行!”维里·肖打断那些质疑,大声说。坎比怪们不说话了,但依旧射出道道怀疑的目光。 以查冲他们笑了笑:“我能保证,这位议会成员毫无私心。这是唯星奇面所提供支持的一部分。” “没错!你们应该高兴才对!”维里·肖挺起胸膛。 “你们可以选择接受我们的帮助。”以查说,“也可以直接离开这里,自己执行自己的方案。没有谁会阻拦你们。” “没错!这是双赢的局面!对大家都好!”维里·肖继续自豪。 “如果你们实在觉得他妨碍了你们——”以查继续说,“就把他撕碎也可以。你们的牙齿和利爪天生是干这个的,对吧?” 维里·肖继续大喊:“没错——” 他勐转过头:“啥?” “好!”这次坎比怪们欢呼起来。 “我的哥,我说!没必要吧!”维里·肖冲着恶魔叫道。 以查耸耸肩:“你莫非对自己没有信心吗?维里·肖大师。” “我——我当然有了!” “那就没什么必要不必要的了。”以查露出一个笑容,举杯:“干杯。维里·肖大师。祝你顺利。” 维里·肖低头,发现手中不知什么时候被塞进了一个水晶杯,里面的液体绿莹莹的。 “你知道。你能承受什么。完全取决于你自己。”恶魔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秘法学者嘿嘿笑了两声。把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又辣又苦,但他感觉从未如此健康。 “兄弟姐妹们!”他对举着两只小爪,呆呆等待的坎比怪们朗声宣布:“很高兴认识你们。我我在此庄严起名,我们的计划,叫‘落神’!” 第两百一十章 诺洛儿小姐说得对 以查拨了一下陷入深深自我感动中的维里·肖,让他不至于把坎比怪那些欢呼雀跃的小毛脸庞全部挡住。 「你们会得到这位归星议会议员的无私帮助。就像刚才我们达成共识的那样。对于「落神方案小组」,我们依旧会提供全部数据的开放,唯星奇面之内的地块任由你们选择。 除此之外,你们可以在我们的档案区或者塔粒粒奇的实验室中挑选任意样本作为目标原材料。上限一百件。」 以查说,带着他自己都开始感到厌倦的公事公办语气(简直像个天使似的!他想),一边从那些坎比怪的脸上看到他们的名字——「巴巴丹」,「汤汤缝」,「蒂蒂泥」,「黛黛卡」…… 也许是「呆呆卡」,要不然难以符合坎比异怪的惯用语法。 「重复一遍,「落神计划」的关键词:祈祷,献祭,仪式,黎明,破除神像。在这位议员结束准备就绪之后,正式开始。」他用目光笼罩整个厅堂,向台下的生灵们做「落神方案」的最后一次确认: 「还有谁要加入?」 果然是最主流,最可预测的选项。立刻有不少自告奋勇者应答。 原本和天使们在一起的那些土精灵犹豫了一下,举手示意,天使和光斑好心地为他们让出位置。另一侧几只蘑菇状的妖精也在短暂的思考过后加入了落神计划的队伍——看起来妖精和异怪绵延数百万年的敌视情绪不打算在这里发挥作用。 以查注意到另一个熟悉的妖精身影。水泽仙女诺洛儿从后方挤来,冲开坎比怪和土精灵,几步上前,踩在黄金圆台的最中心处,拨开潮湿的头发,向他挥舞着一只小白拳头,像某种宣誓。 「讨厌死了。真烦!真无聊!我一点都不想来。」她瞪着他,眼睛里这么说。「但是勒澈……妈妈得救你啊!」她的脸色又明明白白这么说。她苍白的皮肤泛起微红,强烈的矛盾情绪简直能通过空气传播。以查完全明白她的心情和所面临的困境,眨眨眼算作回应。转过脸,见维里·肖正呆呆地望着她。 「我们这就出发!」诺洛儿大声叫道,「谁爱等就等!我等不及了!」 土精灵们皱起眉头打量着她。蘑菇妖精滴下的苦汁。刚被拨拉到一边的坎比怪冲了过来,把她团团围住,发出敌意的低吼。汤汤缝咬住她腰上坠下的絮状流苏。 水泽仙女转过来,两只手臂突然变得像海带一样又宽又长。 她一下子把所有坎比怪抱了起来。勒紧。然后伸长脖子,在每个毛茸茸的脑袋上响亮的亲了一口。 「啵唧。」 「啵啵啵啵啵唧。」 「乖。听话。小家伙们。」她说,「我们是一伙的。」 「我们是一伙的。爱你们哦。」她温柔地摩挲着蘑菇们的菇伞。 所有的魔力似乎都集中在了水妖精身上,空气突然变得无比安静。名叫巴巴丹的坎比怪被她搂在怀抱最近的地方,微弱的哼了一声——音调中蕴含的东西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诺洛儿放开他们。坎比怪们顺从地落在地上,呆呆卡仿佛流体一般蹭着她的小腿。蘑菇们害羞地落下孢子,诺洛儿向土精灵们绽开笑容,让他们走近,又给了所有精灵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在脸红什么?」拉斯诺洛不怀好意地问维里·肖。 秘法学者咳嗽一声,鼓掌:「好!看到大家这么团结!我好高兴啊!」 气氛确实团结起来。开始有精灵拉起手,哼起歌谣。蘑菇妖精散发甜蜜的香气。天使们以祝福的目光看着他们。 「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诺洛儿重新抬起头说。不同的是这次她得到的大部分是支持。「我们不妨先去建设部落。做必要的准备工作。」一位土精灵上前补充 说明,「那位归星议会的成员可以在之后再加入。」 「「那位归星议会的成员」?」维里·肖痛心疾首,「别这么生分嘛!」 坎比怪们聚成一团商量,哼哼唧唧。 「好。」这次是蒂蒂泥代表发言,「但那样我们就暂时得不到这位大师的指点了。这是个问题。」 「是啊!等等我!」维里·肖赶忙接道,「就晚几天!没什么不一样!我们一会儿在派对上见好吗?我们先谈谈嘛……互相了解一下!亲爱的兄弟姐妹们……」 「不。我们现在就走。我们会在自己的聚落召开自己的派对。」 诺洛儿抱着双臂,斩钉截铁。以查看不出她是否比之前更具备魅力,但从大家的反应来看,她现在应当是「勾魂摄魄」的等级。勾魂摄魄的水泽仙女突然看向维里·肖,嫣然一笑: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们呢?」 维里·肖一时语塞:「呃……」 「诺洛儿小姐说的对。」巴巴丹说,「我赞同诺洛儿小姐的想法。我们应当尽快出发才是。」 「……可是你们不能没有我啊!」 「但是诺洛儿小姐说得对。」呆呆卡乖乖地坐在水泽仙女脚下,「您也说的对。维里·肖大师。就晚两天,没什么不一样。等你忙完了,晚两天再来找我们嘛。」 「对呀对呀。」一只蘑菇妖精说。 「嗯。看来这样最好。」蒂蒂泥说,「那么在议员到来之前,就辛苦诺洛儿小姐了。」 事情似乎已成定局。 坎比怪们纷纷欢叫。诺洛儿怜爱地抚摸他们的头。土精灵们则紧密地站在她身后,手拉手,像一道无声的屏障。「辛苦诺洛儿小姐!辛苦诺洛儿小姐!落神计划万岁!落神计划万岁!」一个声音叫道。随后是许多声音。维里·肖目瞪口呆,看向吸血鬼和恶魔求救。 拉斯诺洛面带微笑:「我真没见过被架空的如此之快的领袖。」 「你今天见到了。」以查说。 「我今天见到了。」高阶吸血鬼悠然点头,十只手指对在一起,「好了。第二个方案确定了。这个小组不参加余兴派对的话,我就将他们送回第一世界好了。」他瞟了一下维里·肖:「你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去?」 「要去!」维里·肖跳起来。他看了眼振幅三百,又颓然瘫倒,「我不去了。」 「到底要不要?」 「不要。」他揉了揉脸,尽力显得潇洒,摇头:「我不走!」 「好。」 吸血鬼发出指令。幽鬼窜上黄金圆台。将水泽仙女,坎比怪,土精灵,蘑菇妖精所组成的杂七杂八小组送走了。 第两百一十一章 万能问题解决机,曲柄调整,奈里金 下一个方案由一位专业机械师提出,大致过程是制造一台「万能问题解决机」。从某种程度上,以查认为这和「宇宙常数」「落神计划」有重合之处,可以干脆加入前面两组。但和他预料的一样,黄金圆台上来自终道之末的殉道者并不接受。 「我不需要任何指导或者合作,只是来告诉你们一声有这回事。」机械师的语气中含有某种无所不为行会会员共有的东西。 「很荣幸能得到你的通知。」以查熟悉这种态度,没有勉强的打算:「你不需要我们的帮助。但能向我们提供你的帮助吧?」 「那是自然。」 机械师骄傲地抬起三个下巴中的一个,主动结束对话——但能看出,以查的单方面要求反倒让他高兴了。专业机械师掏出一个六十四面体,干净利落向下一砸,在一堆碎屑和七零八落的掌声中成功撤退。 「万能问题解决机。」第一个开口评价的仍然是拉斯诺洛,高阶吸血鬼用一只手挥去空气中的那些残余碎片——仿佛它们真能对他的身心健康造成什么影响,转头对以查笑道: 「就像「全知全能神」一样。是吧?它们实际上是同一种东西。一种对一切问题解决手段的美好期盼……和宇宙常数还真的有点区别。更完美,更神秘……」 「更白日做梦。」 「白日当然能做梦。你觉得这些东西究竟会不会有?」 「我觉得……」以查想了想,把问题丢给了猝不及防的维里·肖:「你觉得呢?」 气氛上来说,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维里·肖的脑中一片空白。但头脑空空没妨碍他开口说话。「我想吃零食。」他说。 「零食?」 「我吃零食,然后吮手指。」维里·肖装模做样,抬手比划,「我吮手指,大家都以为我吃了零食。我可以直接吮手指,所有人也一样觉得我吃了零食。我一点都不需要在他们面前吃——」 【鉴于大环境如此, 「那你吃了零食没有?」拉斯诺洛不耐烦地道。 维里·肖举着手指,挤挤眼睛:「那万能问题解决机和全知全能神有没有?」他看着吸血鬼的脸色变差,顿觉口齿加倍清晰,准备乘胜追击继续难倒他,然后脸上中了个毛绒绒,泛着臭味的东西。 一只血淋淋的鹦鹉尸体「吧嗒」,落在秘法学者的腿上。 「零食。」以查说,脸上的表情看不出真假。 维里·肖呆滞地看着他,然后低下头对准地面上的一块,开始大吐特吐。 「下一个提案!」拉斯诺洛冲着下方朗声道。 …… 下一个方案的提出者依然是终道之末的来客。几只爪型结构体。「曲柄调整」是它们方案的名字,原理则和毁塑法异曲同工——走在第一个的结构体(从他们的外观上能看出它们其中并无领袖)建议大家先结晶化——晶化到一定程度的个体会触发自粉碎,完全打散成最小维度的「勺子」。等勺子的脉络清晰后,再对勺子进行排列整体曲率进行调整。 总的来说,以查认为这个方案和他们的「零号计划」那天晚上的测试「法则堵塞」有些相似之处。他耐心聆听条件,并陈述所能提供的资源。爪型结构体愿意呆在链接终道之末的唯星之九专心实验,它们也并没有再提到关于别西卜远征终道之末的问题——很难判断这是好是坏。 归星议会常驻在唯星之九的「舌苔」努比索索主动接下了辅助「曲柄调整方案」的工作。他也和它们一同先行告退。 「我们又不是无机物!喂。你觉得这个能行吗?」以查听到从零食投喂中恢复过来的维里 ·肖问振幅三百。 音波结构体确实适合回答这个问题。但它犹豫了一会儿没有作出答桉。 「我觉得不行。」秘法学者自言自语。 「对了。为什么每个方案你都支持啊?」他转过来问,「有的也太离谱了。」 「离谱」这个词逗笑了音波结构体。 阴影突然覆盖了他们的脸。高大的拉斯诺洛勐然站了起来,把礼帽一把抓在手中。 「长者!」他叫道,显得既惊恐,又慌张,礼帽几乎被他捏出水——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很难想到这位高阶吸血鬼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我最最敬爱的长者! 」 他奔下台阶。用两条腿——很难想象他的跑步姿势可以如此难看。 吸血鬼冲着那刚刚飘上黄金圆台的一个小矮子跑去。两只手臂夸张地向前伸着。 「最柔软的脾脏啊! 这是真的吗?我竟然在这里看到您了! 」拉斯诺洛尖叫,连带着无处不在的幽鬼们发出不安的簌簌声。他狂奔到那罩着血红斗篷的矮个怪物面前,深深鞠躬。把头几乎抵在对方的膝盖上。 脸埋在斗篷领子阴影里的矮个怪物慢条斯理地抬起一只手,放在吸血鬼的头顶。以查打量着他。可以确定,刚才在所有来宾里没有一个这样的形象。他是穿过那些幽鬼,在地底找到了这所隐蔽的会议厅,突然来到这儿的。 以查也站起来,走到台阶一半的位置,微躬。 「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吸血鬼。四万万年的奈里金。」他说,「很荣幸见到您。」 「你知道我。」 奈里金拍了拍拉斯诺洛的头,把他放开,对着以查露出微笑。 阴暗的风从四面八方聚集,垫在他的身下。所有的幽鬼都来了,它们浑身颤抖,像风中的黑郁金香。 幽鬼们把奈里金托了起来,送到以查面前。 「还有一位恶魔公爵知道我。」他说,声音欣慰,衬的身后拉斯诺洛的脸苍白如纸。「我以为我的存在早就被那些小崽子们彻底抹平了。」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时候,拉斯诺洛无声无息的倒在地上。 大乱。 瞬间哗然。 一时间激起的声音种类太多了,每只耳朵都只能听见其中的一部分。灯火猩红,爆燃。小鬼们掀翻盘子,爆破药水,果汁,转铜剂,汞,漱口沙,鲜血和毒和不毒的酒杂碎在地。无穷无尽的恶鹦鹉飞了出来,魔蝙蝠在后面狂追不舍,发出磨牙声。 「很有诚意。令我敬佩。」以查说。 「但还不够。」他又说。 「何解?」 奈里金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 第两百一十二章 不良教育 「永生的意义就是死去,不可击败的意义就是被击败,叫「极乐之主」的差不多一定是制造痛苦的专家——这些说法当然非常浪漫—— 以及夸张,扯淡。 永生生物差不多就是活得长——或者可以用什么别的方法实现生命的循环,不可击败的意思是他很有力量的夸张版——也许能加上他很努力。极乐之主则运用的是「反讽」的修辞。 大家都知道嘛。 但奈里金是个例外。这家伙是真正的永生者。让我们傲慢地说一句:四亿年的生命什么也说明不了。但他那时候如此健健康康的飘在那儿,因此我们都看出来什么真正说明了问题。 这世界上的第一个吸血鬼,四亿年间被无数次烈火焚烧,阳光炙烤,银剑穿心,丢进酸池,用木桩钉死在海底的经历能够说明问题。他在法术巅峰时代被全世界最优秀的吸血鬼追猎者连续不断地追杀,一直到那个漫长的高能量时期落幕,吸血鬼追猎这门行业人才凋零,而他身中累积超过九千种法阵、奥能束和炼金炸弹的事实能说明问题。在他为繁衍这阴郁的种族付出了数不清的光阴和精力,最终荣获被他的祖孙后辈们多次偷袭,残害,囚禁,掩埋,甚至分而食之的结果也能说明问题。 一切的一切,都能清楚的说明,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吸血鬼,四万万年的奈里金确实是一位永生不死的存在。 什么也弄不死他。他的力量难以想象。奈里金经历过几乎每一种足以致命的处理——衰老和这些比不值一提。他身上或许没有一块好皮,骨头也被压缩挤扁,但当他钻在一条不合身的立领斗篷中,飘在那儿,就是在向大家说明一件事: 不要别和他作对。要作对的,就请千万一直保持下去。 或者,如果你也是一位性格怪癖的恶魔的话,可以模仿一下以查因特的做法……」 ——《和了不起的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 …… …… …… 以查还什么都没做。奈里金向他提问,但并不需要回答。有些问题是疑惑。有些问题只是开场白。 来自世界各地的来宾在吸血鬼长者身后沸腾。他伸出一只皱巴巴的拳头。 歪倒的椅子定在空中,上面坐着倾斜的宾客,他们的屁股离开座位,但不下坠。盘子悬浮在裂成两半的杯子上方。头发和羽毛和鞭毛停止飘动,造成时间静止的错觉。 或许不是错觉。 声音都逃进墙壁里,几处零星的爆炸如假花般开放不止。所有的事物像被关进了一个巨型琥珀,只有奈里金不受影响。他张开双臂,幽鬼散开在他身旁——它们像被充满了气,斗篷变成红色,眼睛里闪烁精光。 幽鬼把拉斯诺洛拖到他面前,奈里金哼着一首断断续续的小曲,看也不看,摆了摆手。一只幽鬼拿出一张网,将吸血鬼管理员扎个严严实实。幽鬼在宾客群中快速穿梭,从中拽出几个家伙罩进网中。 奈里金用斗篷包裹着自己,佝偻着背坐在台阶上,把两只手垫在脸颊一侧,似乎在打盹。被网住的宾客以口袋状被堆在他面前,形成一座小山。「你满意了?」他突然对空气问道。 鼓掌声在他身侧响起。恶魔公爵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他身旁了。奈里金动了动嘴角,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幽鬼们穿梭的身影停住了。以查叹了口气。 「我听说,吸血鬼的最高罪行就是谋害另一个吸血鬼。因为你们的数量太少了。每个吸血鬼都有责任把所有同族放在心上……」 他看向被压在最下面,风度尽失的拉斯诺洛,勾了勾手,那顶漂亮的缎子礼帽从一滩茶渍里飞来,落进手心。以查把它擦了 擦,向奈里金递去。「如果谁犯下叛族罪行,整个血族都不会原谅他。他将会被允许以最残忍的手段对待。日照只是其中最柔和的一项。 听起来还相当团结有爱呢。」 吸血鬼长老没动,礼帽猛地缩成一个小球。「你可知这戒律由谁定下?」 「当然是你。」 以查随手甩掉那个小球,「而且我还知道它的意思:谋害一个吸血鬼的是不可饶恕的叛徒。谋害很多吸血鬼的是真正值得臣服的主宰。」 「我一直都是主宰。」 「你自然是。你定下这条戒律,不是为了成为王者。而是为了教育他们。」 沉默了一会儿,蝙蝠振翅的声音响起。原来是奈里金在笑。 他越笑越厉害。嘴角几乎贴到眼角。 他笑的连身上的气味都变了。 奈里金笑够了。擦着眼角的灰尘。以查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恶魔公爵?」 「你知道我的名字。」 「这是我们正式认识的时刻。恶魔公爵。」奈里金忍不住又大笑不止,锤着自己的膝盖,「报上你的名字。」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 黑暗的气息弥漫。以查站起身。奈里金也站了起来。他露出了他的真面目。他比拉斯诺洛更加苍白,脸颊下凹,但更加俊美。他身材修长,站在以查身旁不相伯仲,斗篷现在显得无比合身。黑色的卷发恰到好处的点缀着他深邃的红眼睛。 他伸出手,以查握了握。 「我想向您提出一个交易。四万万年的奈里金。」 「我对这场会议所提议的一切都不感兴趣。除了你本身。」 「那么,这个交易可能会正合您意。」 …… …… …… 血腥味在鼻尖萦绕不去,维里·肖皱了皱鼻子,感觉自己做了个梦。 也许是椅子太舒服了。他懒洋洋地向下看,场下井然有序,新的一组提议者正准备登上黄金圆台。他又左右看看。归星议会的成员都好端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以查点头示意,拉斯诺洛挥挥手。新的小组就登台了。 好像没什么不对。 「刚才是不是有谁来过?」他随口问振幅三百。 「是的。」 这引发了维里·肖的思考,但他抠了半天衣服上的洞,什么也没想起来。 「我可能错过了什么精彩画面。」他挠着脑袋,「还好我刚才做了个梦也很精彩。这一段儿我就用梦补上算了……吸血鬼的故事真是个好题材啊!」 第两百一十三章 陨星阵计划 以故事大纲的角度来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和之前没有区别。虽然但是,维里·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于是他安慰自己这纯属心理现象。 新的小组被组建,新的计划被阐述。一位发结哲学家(发结:一种很像活着的毛发纠缠在一起的成团独立生物,以嵴髓质为食。哲学家:一种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能存续到现在的职业,因此是一个谜团)提出了一个闻所未闻的“找平理论”,但还没有找到具体化的实施方法。 一位具有豹子血统的虾虎和四个红矮精巫师提出了“陨星阵计划”。他们将寻找合适的位置画下巨型法阵群吸引天体坠落,足够多数量的星星撞击的总和或许能改变大偏移。 在听了前面的几个方案后,这个计划显得无比朴实无华,真实可行。维里·肖看看以查,发现这里不止有一个脑子这么想。 黄金圆台上,已经说到“陨星阵计划”的需求部分。它不需要技术支持,但需要许多帮手来帮忙绘制法阵。 “许多许多帮手。厉害的。”红矮精巫师代表发言,“像我们一样厉害。就行。” “你们会得到帮手。” 以查没什么犹豫地说,发射一个信号。巫师们伸着脖子,充满期待。 没等多久,他们期待的对象很快到来了。 恶魔们从恶魔公爵打开的裂口爬出,一个一个落下。他们带着异样的圣洁气息,手臂上扎着一圈一圈封闭能量的金属环,正是堕天使教团的成员。他们来自求知恶魔的庄园,一路上没受到任何阻碍——别西卜的远征唯独将他们遗漏在外,各种各样生灵向着唯星奇面的迁移也将他们遗漏在外——尽管作为以查的房客他们迁移起来绝对会非常方便。 他们被这两件面积如此广泛的事情遗漏,仿佛是商量好的阴谋。以查见到久未谋面的单卡拉比——也许也并不是久未谋面。 他们没有寒暄的必要,“那天晚上”那多种多样的死相中没有教长所贡献的一个,单拉卡比不知道这件事值得一提。以查知道,但不打算这样做。即使不用真理视野也能看出,教团教长所逸散的能量和头脑和上次见面相比有显着提升。 他感到非常欣慰。 堕天使教团被分配给“陨星阵方案”。双方短暂地互动了一会儿便站在了一起。红矮精巫师,豹虾虎和堕天使教团的成员表现出在这个会议上值得好好珍稀的乖巧和配合,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和过分要求。 共识被飞快达成。拉斯诺洛的幽鬼手下把红矮精和豹虾虎带走,以查示意单卡拉比留下。 在教长有些犹豫的时候,维里·肖向他使劲招手。 “你就是单卡拉比吧!”秘法学者快活地叫道,把振幅三百所坐把手的侧面拍的砰砰作响,“快来!我有很多话想问你!我们现在就来做一次小型访谈!别问我是谁!因为你迟早会如雷贯耳!” 换源app,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单卡拉比还没有动,拉斯诺洛向这边冷冷地扫了一眼。“做一个无声访谈。”维里·肖笑嘻嘻。 吸血鬼收回目光,重新看着台下。“还有谁?” …… 继续进行。有关大偏移的会议继续进行。新的小组被组建,新的计划被阐述。地块被划分,然后一块一块分配出去。尽管来的时候大家都不怎么抱有希望,但结果显然超出了所有来宾的预料:他们几乎都得到了满意的对待。 现在,在场的意志个体已经所剩不多。大部分来宾已经达到了目的,随后心满意足地根据自身的不同需求被带走,去了唯星之五余兴派对的现场或其他想去的地方。 议会的这一侧也空出了不少座椅。归星议会的许多成员也已经离开,有些作为领袖,有些作为向导和助手加入了各个小组。 但会议还在继续进行。 这会儿,又有几个“紫色儿童”蹦蹦跳跳跑上了黄金圆台。以查和拉斯诺洛依旧各自带着不同风格的若有所思表情,静静地听着这些形貌可怖的法则生物的阐述。 那表情是长在他们脸上了吗?维里·肖心想,左右看看。单卡拉比和振幅三百都没给他想要的反应。真是笨蛋——在和单卡拉比奋力交流了一阵后,他能心安理得的得出这个结论。 维里·肖摸着下巴思考。一般来说,他认为自己非常了不起,这超越了种族的界限。但有的时候,他必须发扬自己实事求是的美好品德,实事求是的承认卡路的身份确实让他有点跟不上了。不过即使这样,他也开始觉得这场会议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小题大做——也可能是他已经没有足够的指甲可以啃了的原因。 老实说,他有点记不清现在说话的是第几组了。哪怕是停留在理论阶段的那一两个方案,恶魔公爵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也尽量为其提供了足够的支持。 这未免有点冗余。 维里·肖开动大脑。他觉得,即使这大偏移偏到所有生物都出熘到宇宙这桌面的桌底下,掉进垃圾桶里,似乎也不没有必要同时发动这么多计划。 何况,这其中的几个方案的嚣张程度岂止是能解决大偏移的程度,如果它们最终能够实现,简直能解决世界上的一切问题…… 包括“宇宙的最终问题”。 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是哪里不对呢?”他问振幅三百。音波结构体为难地看着他。 幽鬼从脸上擦过。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从脸上擦过了。紫色儿童从台子上消失,原来新的一次分配已经完成。像之前一样,拉斯诺洛示意下一个提议者可以上前自由发言了。但剩下的宾客们互相看看,都没有动。 “结束了。”单卡拉比澹澹地说。 “你跟以查因特老哥熟悉吧?你来说说看。”维里·肖朝着他凑过脸,“我还是觉得……他哪里不对。越来越难懂了。这会影响接下来我的作品质量的——” 单卡拉比眼中火焰微燃。这位教长对他不那么确定——维里·肖惊讶地发现自己看得出来。但他动了动薄薄的嘴唇,似乎还是决定告诉他点什么。 “我们走。”以查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一只手搭在教长的肩膀上,说。 第两百一十四章 逆风 太好了。维里·肖记得自己高兴的答应了。 不对。他记错了。维里·肖瞅着一团正在因开的墨水,想。会议那时应该没有结束呀?因为他分明还记得以查因特还向他们讲了其他的事情。 还发生了其他的事情。 …… 大厅现在显得非常空旷。宾客只剩稀稀拉拉的几个,议员们中的大部分也被分配出去。以查示意让剩下的所有生灵聚集在一起。 “我想听听你们的看法。”他柔和地对他们道,“你们来到这里肯定想做点什么。” “但是逆风。”一位云王——一种军阀式的气元素说。 “嗯。”以查点头,“所以你们对迄今为止的方案都不满意。但也没有自己的计划。” 云王的脸鼓了鼓,抱了抱两只棉花糖一样的拳头,算作默认。旁边一只悬浮的领结发出声音,显然那里有个类似幽灵的家伙。 “以查因特公爵。”类似幽灵的家伙声音空洞,“我们当然想助您一臂之力了。” “你说助我?” “正是您。以查因特公爵。中矩族群对您的事迹耳熟能详。” “中矩族群。所以你是——” “我是摆扭二星的后代。旋钮四。” “噢。” 以查望着那只领结附近,端详几秒,“你们的父辈……现在不是怨灵了?” “这您最清楚。”旋钮四说,“我还有许多兄弟姐妹。只要您一声令下,他们可以立刻赶到。我们只想帮助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你们早可以做很多力所能及的事情。”拉斯诺洛原本抱着双臂挂在附近的墙壁上,这时居高临下,接了话,“有数目可观的机会刚刚过去。为什么不参与一下?” “我……” 领结静止了几秒,似乎在犹豫,但最终发出的是坚定的声音:“我们不打算加入这些计划。我们只想帮助以查因特公爵。” “噢。”拉斯诺洛摩挲着下巴。 “噢——‘只想’。”吸血鬼的声音里带上了笑意,把嗓音拉长,“看来你们对‘帮助’有自己的理解——” “要不,我们就先撤退了。”他落了下来,披风罩住周围几位体型较小的宾客,“那我们走吧。”他的声音突然变冷,“让我们这些不重要的家伙们识相点,给归星议会的恶魔议长和他的真心之交一点隐私空间。” “你没必要这样。”以查说。 “你得承认有点好笑。不是么?他们想帮助你。而你正在为大偏移召集帮手。他们却不打算参与。” 拉斯诺洛一掀斗篷,把下面的宾客放开——没谁在笑,但他好像也不太在意: “来吧。”他坐下了。正巧就坐在最豪华的座位上。座位正巧和他的衣服相称。“让我们听听。什么是只对以查因特有利,而对他想迫切解决的宇宙危机所没有好处的——”他呲了呲牙,“莫非是健康问题?” “我的确有不少健康问题。”以查说。 “还有灵魂链接在吸取您的精神养分。”旋钮四接话,“您可曾注意?” “不妨说是某种刻意的安排。” “原来如此。那我们就放心了。希望您自己保重……可知我们从哪来?” “杀生域。” “果然,您什么都知道。”旋钮四的语气轻松了,“杀生域的最大的地下组织正在筹备计划,准备对您发动暗杀。原本我们完全不清楚为什么……但振幅三百告诉了我们一些事情。” 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是维里·肖。“哇。小家伙!你还有别的朋友!”他立刻冲振幅三百叫道,“告诉他们什么了?跟我也说说呗!”声音在空荡荡的大厅中有点突兀。他自己也很快意识到了,挠挠脸,冲以查嘿嘿一笑: 】 “不是我不担心你。老哥。你肯定没事的。哦!对!所以你们特意前来保护他?”他转向旋钮四问。 “我们恐怕无法做到这点。”怨灵后裔并没有响应秘法学者的期望,“只能尽量把所知告诉你们……” “那么可以之后再说。”以查轻飘飘地道,“我想再次确认:各位都真心实意,想要解决我们面临的宇宙问题。只是暂时没有合适自己的位置。” 悬浮的领结飘到另一边去了。旋钮四态度明确。 其他家伙没有动。表示赞成。 “只是逆风。”云王说。 “不错。我们先将大偏移忘在一边吧。”以查微笑,“现在容我向你们解释。有关‘归零’之事。” “讲完了。”他很快又道。 静。 即使再迟钝,维里·肖也意识到奇怪的地方在哪了。如果现在的以查因特是本书,翻进去第一页就会跳到第六页。试图向回翻又会跳到封底。他看向恶魔,又看向吸血鬼——那家伙头上顶着深红黑顶的礼帽——它不是不应该在那儿吗? 我们不会还在法则堵塞中吧?他这么琢磨。你刚刚明明什么都没讲!他又想这么冲恶魔直接喊来着。 但无数画面勐然暴力闯入他的脑海。睿沐冈厄的名字伴随着冷风呼啸,在神经中响彻。 再看看左右。来宾们形貌各异的脸上都挂着和他自己一样的表情。 大脑过载的表情。 “现在我们进度一致了。”以查说,“我把有关零点的信息都同步给了你们。” 让维里·肖更为惊讶的是,在场的其他家伙并不都像他一样惊讶。 “没有介质,怎么能做到?是因为我们离得太近了吗?”他退后一步,举起两手比划,“在这里也行吗?这里呢?”他又退后一步,“还是说,你可以随便这么做?有什么条件没有?” 没有谁说话。大家都看着维里·肖。 他一边比划,一边左右挪动: “你能直接向我们的脑袋里传东西。那是不是可以入侵我们的心灵。控制我们?你能直接让我戳死自己对不对?”秘法学者从一个盘子里抓过把匕首,抵在自己的胸口上,又害怕地把它丢到一边,“你能吧。你能控制我们。”他自问自答。“从精神层面,还是意志层面?这种情况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直都可以。” “一——直——都——可——以?” “对你,一直都可以。像今天这样,最近才开始。”以查回答,转头看看其他家伙,“莫非只有这位卡路有问题吗?” 第两百一十五章 托琳,提特浓和珠纳亚菌 “‘零点’的事情我早就知道。”拉斯诺洛耸了耸一边肩膀。另一边刚刚知道这个消息的宾客们也慢慢清醒过来。云王夸张地膨胀一下,从身体内传出漏气声: “‘归零’啊……确实是比大偏移更重要的危机呢。” “但依旧逆风。”他瓮声瓮气地补充。 “我不确定自己能否帮得上忙。” 和天使们一起来到这里的光斑发出闪烁信号,第二个做出表示。在刚才的分配和自我分配过程中,它有数次跃跃欲试,想要加入其中一个,但最终都退缩了。以查看光斑一眼,大致知道它是那种会在填写表格时为对齐方式苦恼八小时左右的家伙。 它既然来了就肯定不会离开。 “但我肯定不会就这么离开的。” 和预期的一致,光斑闪烁着纯洁的微光,“我一定会做点什么。如果我能帮忙阻止‘零点’也可以……不。如果我能做点什么,那就是太好了。” “托琳。这样并不好。我认为眼前有很多实际的工作。以查因特阁下。感谢您的康慨分享。但我认为,归星议会绝对不应该再开启新的项目了。” 说话的家伙名叫提特浓,呈现一个铅灰色的托盘形状,身上的痕迹暴露它是一名来自万象森林的护土员。显然,他和那位光斑是足以互相评论的关系。“今天我们都看到您启动了如此之多的方案。您所展现的强大实力和包容都令我们敬佩。” 他慢慢地旋转着,“我们了解风险。但不论如何,现在,我们应该保留一部分意志个体做好保障工作。在不久的将来,我们还要进行定期巡检,追踪方案进度,资源消耗和伤亡情况。我建议,起码等到各个小组真正运转起来之后,再召集各位为‘归零’筹集办法。” “啊……也对哦。”光斑托琳说。 “我们大家觉得没什么差别。嘻嘻。”这次开口的是一大株珠纳亚菌——这种菌类对单嵴椎卵生生物能造成致命危害,因此在参与会议之前就被幽鬼们加上了一层水晶罩。这种水晶罩能闷死任何以“团结”“友爱”“心地善良”为标签的生灵。 “这个危机,那个危机,都会杀死大家伙儿。”珠纳亚菌在水晶罩里活跃地爬来爬去,“我们大家做这个,做那个,又有什么分别?” 提特浓的旋转变快了,“考虑先后顺序是绝对必要的。既然大家都来了这儿,决定齐心协力,那就应该抛弃掉自己种群的恶习。 就像我现在正在使用通用语一样。无论你有什么秉性,都应该准时到会,按时完成任务。无论你想毒死谁,都不应该毒死你的帮手。” “嘻。恶魔王。他在谈论恶习呢!这家伙还打算这么说多久?” 珠纳亚菌尖声大叫,“这下我们大家不得不向你澄清,可不是每个来到这的家伙都打算把自己当英雄要求!” 它迅速决定丢下护土员不管,径直转向以查,笑道: “我们大家没必要交什么朋友,对吧?” “起码应该配合。”提特浓的声音也变得尖利起来。 “我们大家好像听到个破锅盖在咯吱响。”珠纳亚菌说。 拉斯诺洛抱着双臂,嘴角挂着看热闹的微笑。振幅三百怯怯地站了出来(半秒后就站了回去)轻声纠正: “以查因特公爵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恶魔领主。但他不是恶魔王。” “恶魔王。恶魔公爵。都一样。”珠纳亚菌嘻嘻直笑,在水晶罩里玩弄自己的细胞核,“我们大家在这里都一样。你说是不是,恶魔小子?” 提特浓高速旋转,几乎能在空气中擦出火星。 以查笑了。 “没错。”他说。“你们两位都有自己的道理。”听见珠纳亚菌和提特浓都满意的哼了一声,剑拔弩张的气氛暂时缓解,继续道: “我并非现在就要求你们投入在‘归零’之上。” “那告诉我们大家这些做什么呢?”珠纳亚菌在罩底积成一坨,快嘴接道: “你只是想向我们大家展示一下自己有多厉害?嗯哼。我们大家得告诉你,那是够厉害的。” “这样最好。” 提特浓放松了下来,“那就更加感谢您的无私分享了。我们会放在心上的。 不过,如果现在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们最好现在就来安排一下定期那些方案的巡检时间和标准。最好今天就能确定下次聚会的时间,以及所有小组所应报告的内容……” “有没有谁告诉你,你话很多?”珠纳亚菌刻薄地打断了他,“难道我们大家的恶魔主席想不到这些吗?” “最后我们将确定上面的话题。”以查平静道,“但现在,允许我再重复一遍:对于我刚刚同步给你们的内容,你们是否还有任何问题?” 沉默了一会儿。 “我们大家没有了。”珠纳亚菌说。 “那么,请接收下面的内容……”以查转过头,单独问旋钮四:“你要听吗?” 怨灵后裔停了一会儿。“听。” …… 维里·肖正在整理认真思绪。他盯着金色圆台的表面,仔细思考控制和被控制的问题。然后感觉有谁抓住了他的两边肩膀,把他冲着面前的台沿按了下去。 他眼冒金星,物理意义上的。然后发现自己悬浮在了一片迷雾中。 “以查因特老哥!我没走神!以查因特老哥!我听着呢!别逗我玩了!你在哪?”他大喊大叫,还好恶魔的声音很快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了:“看。” 迷雾中确实有远远地有一片东西。像一只举着腿的蜘蛛。还是一只水母? 维里·肖揉了揉眼睛。 “地图?”他含含湖湖地问,“九大位面的地图?中间那个是唯星奇面吧?” “不是地图。” “哦……”维里·肖点头。他现在已经有点想通了,甚至都没有感觉到慌乱。这是九大位面和唯星奇面的真实景象。其中的“蜘蛛腿”是它们之间的连接。像之前一样,以查因特老哥把自己的一部分所知同步给他们。所以一点也不危险。他一个人漂浮在未知深处一点也不危险。刚刚围绕着自己的所有新老朋友在一秒钟内消失一点也不奇怪。 “所以你想告诉我们,唯星奇面是宇宙的中心呗。”他问。 “不止这样。” “嗯哼……我想想。”维里·肖盯着远处小小的宇宙,“唯星奇面的每一阶都链接了九大位面的一个。所以它们可能会交汇?” “恐怕是收敛。”提特浓的声音响起了。 瞬间护土员就出现在他身边,就好像它一直在那儿似的。 第两百一十六章 宇宙真相 “是收敛。”光斑托琳也出现了,在迷雾中露出一个边缘模湖的半圆, “‘归零’会让现在的九大位面逐渐逼近唯星奇面的每一阶。最终彻底黏连在一起。” “就像香蕉和香蕉皮。”维里·肖点头赞同。 “原来以查因特老哥想让我们知道这个。”他一点也没怀疑这个观点,既然他们三位中有两位都这么说,那绝对不可能有错,除非…… “凭什么是收敛?”珠纳亚菌从上方下落,敲在一个膝盖上——显然这里只有一个人有膝盖, “我们大家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 “拜托。”维里·肖揉着自己的腿,他早就听到珠纳亚菌和提特浓的争吵了,只是刚才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 “别争论了好嘛。”既然恶魔不在,他决定自己来维护秩序, “既然确定了,现在我们只需要赶快把以查因特老哥找到……” “我没确定。”托琳一板一眼地说, “听提特浓这么说来着。” “很不幸,我是猜的。”提特浓冷峻地接了话, “我只是想,既然议长把我们叫到这里,总得说明点什么吧。”维里·肖瞪大眼睛:“啊?” “他不是把我们大家叫到这儿!”珠纳亚菌大笑驳斥, “我们现在在由他灌输的群体认知里。身体还在原来的地方。” “所以在我们了解他想让我们了解的事物之前,我们会一直保持这种状态。”提特浓补充。 维里·肖的脸皱成一团。 “我想你这句话也是猜的?” “这次不是。”提特浓道。 “这次又为什么确定?” “因为议长明确告诉我了。” “没错。”托琳说。 “哈?” “喂。我说。难道这家伙听不到恶魔王讲话?”珠纳亚菌嘻嘻笑, “我们大家可都听到——” “他很可能听不见。他只是一坨肉而已。”提特浓说。 “一坨肉!潜力有限!” “这件事我倒可以确定。”光斑说, “因为完全符合现实——” “你也是一坨肉!”维里·肖怒指着珠纳亚菌, “再说,一坨肉又怎么啦?” “严格来讲,它是一大片具有智慧意识的妖精。所以它是能量和骨质纤维的结合。”提特浓道。 “你和我们大家还差得远呢!”珠纳亚菌耀武扬威。它又想起什么似的,朝着护土员蠕动了一下:“别以为你帮忙说话,我们大家就会感谢你!” “各位。各位!我们别争论了好嘛——”光斑托琳飘到他们中间,把他们向三个方向推, “我们应该——” “没错!但距离是相互的!你们和我也差得远呢!”没有谁能完整表达完自己的意思了。 维里·肖边推搡边从怀里掏出一个杯托,砸在珠纳亚菌的水晶罩上。菌株气的颤抖不已,发出爆裂一样的尖叫:“你只不过把我们大家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而已!!” “谁再吵一句,我就杀了你们和你们的所有家庭成员,再邀请你们的所有朋友来参加葬礼,然后把他们也杀光。”充满磁性的声音激荡起冰冷的空气,挺括的大衣下摆从浓雾中浮现。 拉斯诺洛从上空降落,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不用谢。”高阶吸血鬼姿态优雅,对迷雾另一侧抬了抬帽子——以查已经悄无声息地悬浮在那里了。 “以查因特老哥!”维里·肖四肢乱抓,但没有前进分毫,急得直叫,再次提特浓打断了:“幸好您来了。以查因特公爵。感谢您让我们体会这一切。”护土员显然是他们中精神较为稳定地狱一个,彬彬有礼: “我们知道,知道您的苦心是让我们自己发现其中的奥秘。但我要说的是,有必要麻烦您直接告诉我们该在哪里使用注意力。”他转过一个角度, “不然有些家伙只会把它浪费在无休止的争吵,和精神内耗上……” “我可不怕你!”珠纳亚菌朝着拉斯诺洛怒吼:“自以为是的畸形!” “……就像这样。”提特浓的声音保持平稳。 “你们想直接知道结论。”以查澹澹道。 “是的。”提特浓说。 “没什么不好。”光斑托琳也说。珠纳亚菌哼了一声,但没有反对。有那么一瞬间,维里·肖感到恶魔似乎对这种情况有些失望。 “以查因特非常失望,所以他把这些毫无求知精神,只知道向试卷上抄答桉的家伙在一秒之内统统击毙。然后重新找了一批新的家伙代替他们——就像揉掉一张写坏的草稿纸那么简单。”他打算在书里这么写。 但是事情没有这样发生——显然是有些其他原因。 “过来。”以查只是说。大家向他聚集。其他刚刚在迷雾中独自迷路的意识也被吸引了过来。 “所以是不是收敛?”托琳悄声问。 “不是。”以查说。珠纳亚菌立刻叫起来:“我们大家是对的!你们这些蠢货!!” “安静!”提特浓提高声音。以查并没有受到影响。 “你们看。”恶魔抬起手,活动手指。随着他手指的移动,远处的十大位面开始转动。 这成功组吸引了所有的目光,也让争吵停止了。 “是我们在移动。还是它在转?”托琳又问。 “前者。”拉斯诺洛澹澹回答。 “你听见了吗?”振幅三百拉了拉维里·肖的袖子,悄声道。 “他说前者。”秘法学者回过头。 “不是……”振幅三百的表情似乎也有点失望,它为难地都囔了一声,然后沉默了。 似乎今天大家都有点小情绪。维里·肖这么想着,听见了惊讶的都囔声。 他转头去看。发现远方的九大位面不见了。唯星奇面像一团各色碎布做的小球,孤零零的漂浮在浓雾之间。 “嘿。首先声明,我没走神。”维里·肖叫道, “然后,这是怎么回事?”出乎预料,并没有谁急着回答这个问题。 “我们大家的恶魔好朋友刚刚告诉我们大家宇宙的真相。”最终是珠纳亚菌气喘吁吁地答道:“也就是——” “坍缩?是坍缩吧?”维里·肖睁大眼睛把远处的唯星奇面看来看去。他又看向以查,恶魔已经收回了手,向他眨眨眼。 “我想想。”维里·肖明白他意思,摸了摸下巴。 “你刚刚在调整观察的角度。”他一边想,慢慢地开始说:“也就是,我们现在处于某个角度,从这里看,九大位面都被挡在了唯星奇面的后面……所以我们现在看不见它。” “愚蠢!”珠纳亚菌嘲笑。以查打了个响指,水晶罩凭空缩小了一倍,菌株在里面顿时拥挤不堪,痛苦的尖叫起来。 “我说对了?”维里·肖惊喜道。他为自己准备了更多的溢美之词,但还没有出口,便见以查摇了摇头。 “九大位面是从不同维度,不同角度上观察到的同一世界。”似乎是得到了授意,沉默了半天的拉斯诺洛开口了:“这就是全知之眼,窥探的魔鬼,恶魔公爵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想让你们知道的事情。” 第两百一十七章 同步 维里·肖用力咳嗽了一声。他甚至没想到这一声这么大。 “嗯。”他擦了擦嘴,“你刚刚叫他什么来着?” 高阶吸血鬼只是傲慢的瞟他一眼。还好维里·肖并不是真的需要第二次答桉。他忘记指挥四肢,向后踉跄,就从迷雾中跌出,屁股挨到了柔软的大厅地毯。提特浓,珠纳亚菌他们也出来了,水晶罩之中还是拥挤不堪,但菌株安静得像被水泥浇筑过一样。拉斯诺洛还是稳稳端坐在那张最豪华的椅子上。以查则懒洋洋地靠在金台一边。 “这可了不得。”维里·肖说,“女士们先生们。难道你们没点想说的吗?一句评论,一点疑问都没有?” “夸我两句也行。夸我们的大恶魔以查因特老哥两句也行。喂!你们起码应该觉得很厉害吧!九大位面其实是同一块地方。地狱的小鬼,住在井里的结构体劳工,第一世界彩虹下面捡金子的小精灵,咱们其实都在一起。你。你想想。”他蹦起来演说,第一个明确的目标是默默滚过来的提特浓: “想想看,我们其实都是邻居。我从你的房顶走过去,你从我的排水渠过弯。你保护的土地其实就是我们共同的土地!多有意思。你可能无意间保护了许多家伙!你可能不知不觉中保护了我,保护了他,甚至保护了它。哈哈!” 他指向珠纳亚菌,终于收获了护土员厌恶地回话: “我认为不至于。” “没错。”以查澹澹道,“在现有的条件下,九大位面确实还处于互不相通的状态。位面间的交流依然需要通道和裂隙,或者目标传送。 在绝大部分情况下,九大位面的性状就和相距甚远的九个星球别无二致。只有在极其独特的角度下,才能观察到它们其实是同一世界的折射。” “那是个什么样的角度?”光斑托琳傻傻地问。 “未知的角度。” 又安静了。以查看着他们。 深渊底部,御衡者之井的另一端,被未知包裹,规律都被隐藏的地方才能看到那样的景象。这个问题他们其实自己就能回答——凭借他刚刚同步出去的那些东西。 但显然,灌输出去的信息是一方面,接受能力又是另一方面。看样子该让他们去休息一下了。 拉斯诺洛接触到他的目光,呲牙露出笑意。 “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那苍白脸上的表情如是说道。高阶吸血鬼正春风得意。他的条件被完美满足,除了那些不可战胜,不可阻挡的家伙,现在谁也威胁不了他的安全——和奈里金的交易保证了这一点。 四万万年的奈里金将会不计前嫌的保护他的子孙,所有流着他的血的家伙。所有的吸血鬼从现在到他寿命的尽头将会享受庇荫,而大家都知道他的寿命会有多长。 】 “也没必要保护每一位。”以查当时这样说。但奈里金告诉他,那是某种开关式的东西。一种签字。签下就启动了它,不能反悔。他签下名字保证将保护包括拉斯诺洛·班琴斯·朗内所有大大小小的吸血鬼。他们会成为以血相连的共同体签下契约。 这是件大事。 是笔大生意。魔鬼的生意。要当上魔鬼就是这么简单。 “啊!我知道了!” 维里·肖突然大叫起来。 以查看向他。即使是在如此多奇形怪状的生物中,秘法学者仍然是显得最为特异的那一位。这并非因为他难以读取——恰恰相反,在见到他的第一眼,他就把他的本质看了个穿。但那种强烈的自我凝视让维里·肖突破了他的本质。无论怎么观察他,无论把他推向何方,都不会影响到他那种自稳定的结构。 这家伙是不可多得的…… “所以一定存在一个特定的角度。”维里·肖叫道,向以查挤挤眼睛寻求支持,“一个特定的角度,观察着我们的宇宙。在这个角度下,九大位面看起来是分离的!所以过去的那些——”他咽了口口水: “那些历史——九大位面的分分合合,相交世纪,相离世纪,孤岛世纪的形成都是因为角度的改变……喂! 这里有没有历史学家!有没有历史学家!?” 他神经质地向其他家伙伸出手。显然,以查和拉斯诺洛都能回答他的问题。但恶魔只是耸了耸肩:“我们该走了。” “去哪儿?!” “余兴派对。” “不。我还没讲完呢!”维里·肖扑过去想摇恶魔的胳膊,但一面被振幅三百拉住,一面被旋钮四推开。维里·肖对怨灵后裔吹胡子瞪眼,全无用处。 “以查因特阁下,您为什么要让我们知道这些呢?”僵持间,提特浓开了口,他的声音好像突然生锈了一样。 “没有为什么。这是事实。”以查耸耸肩。 “那您为什么不在会议开始就告知大家?” 提特浓转动着,“虽然我们都是因为大偏移引起的具体灾难来的。但您也说了,只要是想要解决宇宙灾难的志愿者都可以到此寻求帮助。我想,没有谁不会愿意得到这些消息。而且——” 他停顿了一下,“我必须赞同维里·肖大师的观点。的确存在一个特定的角度观察着我们的宇宙。这个角度现在出了些错,那就是大偏移。” “‘这’!就是大偏移!” 维里·肖激情四射地纠正。 “……和这次会议的主题紧密相关。大偏移的根本原因。如果大家能得知这些,想必对他们的工作也有帮助。再说,在那些方案的推行过程中,也难免会有谁发现。”提特浓继续道,“所以您为何只告诉了我们?” “因为这是实验!” 珠纳亚菌突然开口了,“你还不懂吗!蠢货!” 菌株在水晶罩内鼓胀不止,像是在冷笑。“恶魔皇帝在拿剩下的无用家伙做精神灌输的实验。他不确定这能不能一股脑把所有东西塞进在我们大家脑子里。 别忘了。布告上还说,你可能会死。你难道没做好准备吗?你应该早就想到了!” “是这样么?议长?” 光斑托琳也终于亮起了光芒,问:“您在用我们测试‘同步’的耐受度?” “所幸我们都承受住了。”它好像松了一口气,又说。 以查扫过他们。停留了两秒。 “不完全是这样。”他说,“如果你们不需要休息。我可以再向你们‘同步’一次。” “不需要休息!来吧!”维里·肖挥舞拳头。 第两百一十八章 金眼睛 维里·肖没到余兴派对的场所之前就醉成了一滩烂泥。他在找东西喝的时候胡乱灌了一大瓶鲜血下去,而拉斯诺洛最近又有在血液里额外添加酿制物的小爱好。 不过,以查认为秘法学者的选择完全正确,甚至是又一次超强直觉的体现。首先他没喝到不该喝的东西。其次他成功让自己在关键时刻失去了意识。不然这家伙可能会像刚才在场的某些其他家伙,比如来自第一世界的珠纳亚菌妖精,气元素军阀和来自万象森林的护土员提特浓一样,要么突然消散,要么从上到下一段一段坏死,要么心灰意冷地扭头离去。 】 要么像托琳一样。 以查扭过头看了看光斑。它像一块发亮的疤痕一样被拖在振幅三百的身后,让结构体的一条管子一样的腿崩的笔直。振幅三百还背着比平时沉重三倍的维里·肖。这绝对不轻松,结构体表现得非常正面。 “所以提特浓真的走了?”光斑有节奏地闪烁着,代表它正在表达——它是劣一等的圣光灵,明度有限,有时比背景强些,有时差点,“他明明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来到这儿。为什么会走?” “他还会回来的。”以查说。 “那就好。”托琳放心下来。拉斯诺洛吃吃笑:“你相信他的话?” “为什么不可以相信他?”托琳讶然。 吸血鬼把眼睛眯成两条红色的线,随即出现在振幅三百和维里·肖的面前。在刚刚的“同步”之后,拉斯诺洛似乎想要拷问剩下各位的心态变化。“你们呢?”他曲起食指敲敲维里·肖的脑门,获得了一串含湖不清的醉话,结构体声音细若蚊鸣:“我们也相信以查因特大人。” 它躲开了。 拉斯诺洛化作一道黑红色的残影,眨眼就出现在了队伍的另一头,把旋钮四冲成了一个青色的烟圈。怨灵后裔过了半秒在一步之外凝聚成型,和他面对面。 拉斯诺洛用手背推了一下礼帽的沿。 “还有你。你好。这位先生。” 他目光飘忽地打着招呼:“刚才的环节你一点没落下。我们都看到刚刚全程参与同步的家伙们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怎么?” “你的状态令我刮目相看。”吸血鬼做了个手势: “请收下我的尊敬——但愿它的出现还为时不晚。我强烈建议你直接加入归星议会。先生。这个建议真的很不错。希望你能听话。” “抱歉。我和我的兄弟姐妹没有这种打算。” 旋钮四利落回道。他的态度不可谓不礼貌,但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中矩族群来到这里的理由是且仅是为了以查因特公爵。除此之外,都和我们没有关系。” “你们现在状态不错,也只是现在。命定聚合已经消散,未来不可预测。” 吸血鬼摊开双手,“我相信你们是真正的绅士。说了会保护以查因特先生,就会保护他,而不是反过来被他保护。” “我想这是毫无疑问的。”旋钮四澹澹答道。 “那,你们自己的安全呢?” “吸血鬼阁下,你莫非怀疑中矩族群的能力?” “从杀生域的杀手组织中保护自己的偶像?不怀疑从宇宙灾难和同步过载中保存自身。不一定。” “这样就足够了。”旋钮四毫无波澜。 拉斯诺洛用半真半假的同情目光看着他,“如果你们自身难保,又何谈保护他者呢?” 旋钮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怨灵出气的现象很少见。 “如果我有任何别的想法。”他的语气变得有些生硬,似乎是因为需要强行对理所当然的事情进行解释:“我也不能站在这里了。吸血鬼阁下。我不能有别的想法。” “不能还是不想?” “这对我们而言没有区别。” “你们都可能死于非命。而这完全可以避免。” “嗯哼。”旋钮四冷漠地飘到另一边去了。 拉斯诺洛耸耸肩,回到以查身边。 “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我还没发现的魔力?”他笑道,“为什么?你明明是个恶魔,无论你如何挥霍身边这些家伙的生命,他们都毫无怨言,甚至还自得其乐呢!” “啊?谁被挥霍了?被谁?”托琳接了话。高阶吸血鬼瞟着它,呲了呲牙齿。“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他换上威胁的语气,“马上轮到你。” “没关系。”托琳一闪一闪,“我相信以查因特议长。”这个回答听得拉斯诺洛直对恶魔挑眉: “听听,你的心不会痛吗?” “事情确实不够十全十美。”以查的声音夹在风中,更显平澹,“而且还将会不完美下去。” 拉斯诺洛还想说点什么,但光斑凑了过来。 “是的。所以我得告诉您,即使我的生命就此被消耗掉也没关系。我原谅您。如果您需要我的原谅的话。” 吸血鬼幽幽笑了一声,飞到前面去了。宣告彻底放弃这场谈话。 前方,唯星之五从云层中浮现,半横在空中的黑石露台上站着单卡拉比,仰头望着他们。 以查向他挥手。 降落的时候,他后知后觉那段不正确的对话有些似曾相识。 就像所有来自秩序之源的讨厌家伙一样,光斑也是个超级无敌大傻瓜。 所以它才能这么成为宾客中唯一平平安安和他们飞在前往唯星之五路上的幸运儿——虽然很可能也是帮助最小的一个。这个大傻瓜,到现在还没能理解睿智的提特浓为什么离开,沉稳的云王为什么化作乱风散去,生机勃勃的珠纳亚菌为什么陡然暴毙。而他为什么会选择他们这些犹豫的后进生(也许提特浓除外)传递那比大偏移更重要的知识。 他们落在露台上。 振幅三百把一袋土豆状的维里·肖交给单卡拉比。光斑犹犹豫豫地向教长打招呼,显然还没能消化脑中的东西。 “您可以让我来的,圣天使。”单卡拉比对以查致意。这个称呼再次招来了拉斯诺洛怪异的目光。不过他没有发表意见,“嗖”地飞了出去。 以查和单卡拉比顺着螺旋楼梯并肩下行。“你得拿我当魔鬼看待。”他轻声说。 “您告诉过我了。圣天使。”教长托着毫无知觉的维里·肖,步子非常稳。 “你们都只能同时进行一笔交易。”以查说,“我已经把你分配出去了。” “我会让陨星阵方案尽快启动。” 他走过一面镜子,看到里面浮现出两只璀璨的金色眼睛。托琳在背后,为他加上一圈光晕。 大傻瓜。他听到涅希斯在说。你走在大傻瓜之间。就像我一直以来的那样。你知道是哪里有所不同吗? 知道。 大傻瓜们原谅你。他们原谅你比他们聪明,比他们睿智—— 以查挥挥手,镜前多了一盏燃烧着的灯,金影变得模湖了。 “不用太着急。”他对单卡拉比说。 第两百一十九章 余兴派对 高高低低的桌子上摆满了宴会食品。敞开的柜子里,榉木嫩芽榨汁,火山汤,混合杂虫脑浆,成堆的神经抑制剂正在被快速消耗——它们的容器有六种形式,方便大部分生物直饮。一个室内炉的顶部被当做一个长盘子,上面盛放的时令烤腿已经被取走了不少,对面的蜜饯堆则明显遭到了冷落,一个红矮精巫师扑倒在里面,脸深深埋进其中,一只长着犄角的老鼠正在他头上尿尿。阑 “我什么也不会吃的。以查因特在哪儿呢?我要抗议!”另一个红矮精巫师醉醺醺地挥舞着一扇肉排,尖叫:“看看!这是什么东西!你们竟然向我们提供这种东西!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 单卡拉比落在巫师面前,两只小鬼把维里·肖架走。 “抱歉。有什么问题吗?”单卡拉比从巫师的手里取下肉排,看了看。“如果有什么特殊需求的话,你可以列一个清单——” “啪!” 红矮精巫师伸出两只猩红的小手,对着教长胸口勐推一下。 “什么清单?你们把我们的表亲作为食物!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们!现在想要什么清单?把我自己列上去吗?你到底是不是来帮助我们的?议长在哪儿?我要把你换掉!” “恐怕你得提出正式申请才能这么做。”单卡拉比后退一步,平静地说。红矮精的态度截然相反,他迸发出一声尖叫,和教长扭打在一起——准确点说是他试图这样做。堕天使教团的成员们早就围了过来,满脸忧心地想要帮忙,但单卡拉比没有允许。阑 红矮精巫师的尖叫声点炸了一些最近刚刚流行起来的照明工具——沙子做的水晶包裹着注入环绕规则的髓石。火星顿时四溅。又小又胖的巫师不知道从哪里捞起一桶桐油,向教长砸去。单卡拉比接住油桶,轻轻带开顺势扑来的红矮精,让他跌倒在一堆软垫上。 这个小冲突并没有引来大多数宾客的注意力。单卡拉比一手提着油桶,一手提着肉排,准备把它们放回原位,正当他觉得已经没事了的时候。一道紫影从桌子下面蹿出,嬉笑着拌住他。 油桶再次跌了出去。单卡拉比皱起眉,把肉排丢向火炉侧面的多层吊桌。肉排端端正正地落在一坨铅块和一只蓝色面包之间。但这也让他向地面摔去。 下一秒,他被另外的一股力量拉了起来。桐油桶平平稳稳地飞过房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专业机械师正和一群机械偶围坐在一张小圆桌前。油桶飞来,把他们面前的一排空杯子注满。 机械师左右看看,然后拿起一杯油,围在他左右的机械偶也纷纷伸手去拿油。 “干杯。议长。终点事务所的老板。”然后他们一齐朝着以查举了举杯,把手中的桐油一饮而尽。“工作日随时可以来找我。我会兑现诺言。”专业机械师微笑道。 “干杯。”以查冲他们点点头。阑 “衣服破了。”他又转向教长,把那只紫色儿童吸在掌中,提了起来。单卡拉比摸了摸胸口,发现罩袍的前襟平整如新,刚刚被红矮精抓伤溃烂的皮肤也都全部痊愈了。叽叽喳喳声包围了他们。差不多所有的紫色儿童都聚在了他们的脚下,在恶魔们的膝盖位置又蹦又跳,嘶嘶地吐着舌头,疯狂做着鬼脸。 单卡拉比沉吟一下,只见旋钮四像一阵风一样到来,从他们脸上刮过。 小紫家伙们收回分叉的舌头,表情变得茫然。 “无聊。”以查手里的那只紫色儿童小声哼哼,“怎么回事?突然感觉好无聊啊。放开我。” 以查松开手,让这只小东西掉回到自己的同伴堆里——他们突然变得安静了,甚至懒得去接住他。 单卡拉比注视着紫色儿童排成一队,原地站了一会儿,晃晃悠悠地走回小孩和爬虫那桌。 “‘生灵学中有许多不能通过表象去判断的事情,譬如,高颈鹿和红矮精的生物相似性超过百分之六十。因此尽管前者是终生漫游在荒原上,以过量繁育来对抗捕猎的天真生灵,后者则是天生就具有极高巫术潜能的智慧生灵——这些家伙一生下来,不需要任何训练就能使用各种复杂的诅咒。’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能提出‘陨星阵计划’的原因。而他们的能力我也见识到了——阑 回到高颈鹿和红矮精。‘正因为这两种生灵那种不易察觉的相似性,他们还是可以通过大部分的交配手段来产生可繁育的后代……’。”堕天使教团教长看着恶魔公爵,慢慢地说:“这是您留下的早年手稿里所写的片段。” “没错。”以查笑了笑: “所以那块肉排确实可能是那些红矮精巫师的表亲。” “可能会有一点点血缘关系。”单卡拉比的表情依然严肃,“但也不会太大,毕竟……” “就算是真的也没关系。”以查澹澹地说,目光在热闹的宾客群中扫来扫去,“即使真有谁的表亲被烤熟,端上了桌。他们也得接受这一点。这里起码有超过一百种来自宇宙各地的智慧生灵。加上‘天真生灵’和工艺生灵,有超过一百七十种。他们的习惯和文明都完全不一样。对许多事情的判断也可能截然相反——”他指了指吊桌下方的那堆蓝色面包和铅块: “对于有些客人来说,这些东西是美味佳肴。但这里还有不少家伙只要咬一口这些就会立刻死去。我们不可能面面俱到。他们得靠自己活着。” “……是的。”阑 “你也是客人。”以查看着他。 “哇。这里简直像地狱一样。” 托琳不知道什么时候挤了过来。仔细看去,它身上多了个窟窿,应该是被某个暗精灵咬了一口,“在被赶走之前,我还是和你们待在一起好了。”它急促地一闪一闪。 “请不要开玩笑,地狱比这可糟糕多了。” 以查对光斑眨眨眼。“我也不比他们安全多少。” “是吗?不瞒你说,你让我觉得很亲切呢。我还是喜欢和你呆在一起。” 以查咳嗽了一声。阑 “不说这个。”他摇了摇手,“秩序之源现况如何?” “糟透了。”光斑犹豫起来,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但它很快做出了自己的总结:“只要大偏移和归零都能被化解,一切应该就没问题啦。” 第两百二十章 精英中的精英 照明工具都被修复如新。髓石和规则场重新被封入沙子做的水晶。它们呈现一个个光滑的球状,发明它们的家伙叫它们“灯泡”。托琳乐颠颠地拿走放在桌上的一只多余灯泡,填到身上的窟窿里。它的乐观情绪相当有感染力,谁要是没被感染显然百分之一百是他的问题。阑 单卡拉比似乎就有这样的问题。他们聚在一张吧台边谈了半天,他的表情几乎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对以查说: “时间差不多了。该把大家召集起来。” 以查看了看他。“你有多久没休息了?” 单卡拉比摇了摇头,“不瞒您说,我休息的还算不错。但我也知道,以后恐怕再没什么机会休息了。” “不对。你有的是机会。” 以查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懒惰的微笑,“陨星阵计划的工作对你现在的能力而言非常简单。快去快回。回来之后做一些准备。刚才听到这家伙的话了吗?” 他示意正对着一面墙整理缝隙的光斑托琳,“秩序之源到了适合我们趁虚而入的时候。”阑 单卡拉比的表情终于动了。 他皱了下眉,却不是因为不高兴:“您是说——” “陨星阵计划是你们的最后一件工作。也是你的最后一项工作。在这之后,堕天使教团将会褪去恶魔的身份,成为天使,进入秩序之源。” “圣天使。” 单卡拉比顿了顿,“这太突然了。我完全没想到……” “如果你的想法不会改变,这一天总会来的。我已经答应你们有一段时间了,而你们的想法也没有改变。是吧?” 以查高高抛起一个黑熔岩蛋糕,再接住的时候,把它变成了一个白兔蒸团。他漫不经心地捋了捋小白兔两只长长的耳朵,把它们分到两边,再把蒸团放在一架倒十字银烛台的中心。阑 “如果你们着急。陨星阵计划的辅助工作也可以让其他家伙来做。培训过的小鬼。或者我们的新朋友,或者我自己,都可以。” “没这个必要。圣天使。我们会完成这份工作的。哪怕仅仅是为了告别。”单卡拉比说。 以查没接话,就好像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回应。 单卡拉比注视了一会儿那支组合怪异的烛台。过了一会儿扬起头: “圣天使?” “嗯哼。” “刚才在那位吸血鬼管理员城堡里的时候,您没有让我留下来。”阑 单卡拉比慢慢地道,“您让所有已经分配有了小组的成员们都离开了。然后您告诉我,您不能让我留下,是因为已经将我分配给我了一件魔鬼的交易……我当然以为,您指的是刚刚让我去协助进行陨星阵计划的事情。” 】 “你难免会这么以为。” “但其实不是。对么?” 单卡拉比的墨绿眼睛紧紧盯着以查,声音绷紧,又突然放松,“是的……也没必要再问……这才是那件魔鬼的交易。是您和我们的交易。我们之间最初的承诺。而不是其他。” “这有什么区别吗?各位?”托琳茫然地看着他们。 以查走到单卡拉比身旁。拍了拍堕天使教长的肩膀。 “如果你们能告诉我,我会很高兴的。各位。”托琳说,“我现在有点不明白的是——议长。以查因特先生。公爵。大人……抱歉,我希望能尽量选择令您感到开心的称呼。我想问的是,为什么您让他把您当做魔鬼看待。而他叫您圣天使。而您也觉得这样没问题。而他也觉得这样没问题。而大家都看到,您实际上是个恶魔……”阑 它说,声音越来越轻,好像被自己的话逐渐吓到了似的。到最后它自己停下来了,在以查面前来回晃动。 “原谅我现在才开始理解您。您或许不是恶魔……” “我是。”以查扯了扯嘴角,随即出现在多层吊桌的顶部,将那一层所有的瓶瓶罐罐挤到下一层。 他像荡秋千一样地坐在上面。 “注意。”以查说。声音不大,但颇为有力。 喧闹声顿时中止,所有的宾客都望了过来。从这个角度也可以轻松地找到拉斯诺洛,高阶吸血鬼正吊在对面的角落里,一手擦擦嘴角,另一手向他示意。 “你们可以向我提问,或者向我挑战了。”以查晃晃悠悠,对大家说:阑 “现在是休闲时间。所以任何问题,任何挑战都可以。这会儿,请不要把我当做主人,也不要把我当做计划的领袖,或者倡议者。任何在正式会议上不被允许的不满,现在都会被允许。 提问和挑战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 这段话引起了轩然大波。本就热情高涨的宾客们热烈的讨论起来,声波和交织的能量几乎掀飞天花板。 那边,吸血鬼响亮地清了清嗓子。 “我有一个问题。”拉斯诺洛露出微笑,率先开口: “作为‘曲柄调整小组’的观察员。我必须要替我那些不善言辞的队友们说说话。”他向攀附在各个吊灯上的爪型结构体挥手。“稍稍沟通了一下之后,我对我们的方案简直充满了信心。我对我的队友们也感到非常满意。我们团结,机智,冷静,有耐心,是全世界精英中的精英,毫无疑问,这次拯救宇宙的功劳是会落在我们身上了——” 厌恶的反馈从下方传来,但吸血鬼全当没听到,继续笑道:阑 “我只想知道。如果有别的小组妨碍我们完成这崇高的目标,我们应该怎样呢?” “为什么会有谁想要妨碍你们呢?”有许多纯洁的声音问。更多的声音气愤叫道: “谁会妨碍你们!我们干自己的还来不及!” “互相妨碍当然会被惩罚。归星议会的议员们会保证这一点。同时你们也没有义务互相帮助。”以查道。 “合理。”拉斯诺洛点头,但立刻就传来了反对声:“不对。” “我们的目标分明一致。”说话的是那位提出了“找平理论”,但还没来得及将它具体化的发结哲学家,“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应该尽可能的互相帮助。直到大偏移结束,再开启清算时间。” “您刚才也是这样做的,不是么?”他转向以查。阑 第两百二十一章 紫色母亲和证明流程 “没错。我能推动事情这样进行。你也可以。” 以查怪异地笑了一下,“你在想,你何必听一头恶魔和一只吸血鬼指手画脚呢?” “我没有这样的想法。两位议员。”发结哲学家窘迫起来。他显然还有别的话要讲。以查做出倾听的样子,拉斯诺洛就没有那么配合了——他用那种标准吸血鬼的傲慢声调在对面阴声直笑,让那只尝试变得强硬起来的生物加倍紧张。 “没有谁想要否认您做出的贡献。议长。”于是他最终只是说。 宾客中传来笑声和嘘声,显然哲学家的表现让一部分家伙有点失望。 以查对他眨眨眼睛。 “不管你是不是真这么觉得。这里还有不少家伙和你想法一样。尤其是不太擅长把这些话说出口的那些。在否认你自己的时候,你顺便否认了他们的想法——能不能闻到?这里到处都是不高兴的气味。” “不高兴——?”发结哲学家茫然地去看。恶魔指了个方向,示意他从大家的注意力中心移开。哲学家愣了一下,绷成一个过于茂盛的海胆样子,顺着几阶台阶滚到一边去。以查扫过闹哄哄的房间,目光随便定格在几张长桌外一个胖墩墩的巨型紫球上——那家伙全靠自己的体积就占据了六芒星房间的一个角。 “比如说这位充满爱心的母亲。”以查对正在起哄的大家介绍,向巨型紫球招了招手,微不可觉的停顿了一下。如果有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应该在这时候补充紫球的详细资料了。这样做到了的是拉斯诺洛: “‘紫色母亲’是‘角怒计划’的提案者。” “角怒计划。是的。”以查点点头,“一种将整个宇宙当做孩子看待的情绪‘疗法’。由我前面的这位‘紫色母亲’主理,而由无法统计数量的复数个紫色儿童负责具体内容。这个方案令我们都印象深刻,对吧?” 稀稀拉拉的应和声,纯粹出于礼貌。巨型紫球翻出两只圆熘熘的眼珠,宽大的鼻孔里冒出蒸汽。刚刚跑走的紫色儿童各自骑着自己的小凳子,在她屋檐般的肚子下面晃来晃去。 很明显,相较于“角怒计划”,这浑然一体的紫色一家人本身更加让大家印象深刻。 “你说对了。我很不高兴。” 巨型紫球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我何必听一头恶魔和一只吸血鬼的呢?这实在,有损我和我的宝宝们的健康。” “尤其是在我们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的情况下。”她又说。 她的声音实在不好听。 …… …… “先有儿童还是先有母亲?这可真是个哲学问题。但生灵学也好,《九大位面一本通》这样的科普资料也好,都有这样的清楚说明:“紫色儿童”之所以是“紫色儿童”,是因为“紫色母亲”的存在,他们才能存在。 这和血缘也没什么关系。他们之间的关系超过了血缘。非要认真来说道的话,这一类会被怪物称作是怪物的怪物,被认为是虚空和现实碰撞后所产生的异常残余。 谁也不知道紫色母亲原本是什么东西。而儿童们大概只是被她们转化的宇宙垃圾。他们并不完全听她们的话,但也不具有完全的自主意识。就好像切掉了头的蟑螂还会跑来跑去……(此句保留,以等待一个更好的比喻) 从行为分析上看,紫色母亲处于妖精和恶灵之间。并互相影响对方的习俗。也就是说她们恶毒又愚蠢,基本完全不讲道理。 很难说我们美丽动人的水泽仙女是否就是被她带坏的……” ——《和了不起的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草稿 “大量事实错误,建议整段删除。”——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批注 …… …… “但你承认,我说对了。”以查说。这句话纯粹是为了让事情发展到合适的程度。巨大的紫球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向他走去,每一步都让超过三只杯子里的饮料溅在地上。紫色母亲伸出爪子抓向以查。既像握手,又像要掏掉他的肺。很快大家都发现是后者了。于是许多鹦鹉小鬼和幽鬼休休从两边飞来,钻进她的鼻孔,在她的肚子里开始闹腾,让她漂浮在半空。 以查也亲自动手。他拒绝了其他提议,把巨大的浮空紫球连上一条飞鳄颈筋做的皮绳,系在一根足够结实的窗框上。 “一切都好着呢。”这个时候,拉斯诺洛对差不多冷静下来了的宾客们说。“这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你们的母亲在那里比这里更好。”他对那些满地乱蹦的小紫怪物讲。“相信我。没有谁比我更懂安全。” “现在谁还有意见?”他扬起声音。 “千万别有所保留。”以查跳回吊桌上层,轻松地说。欣慰的是,大家表现得相当合作,过了没多久,窗框上空飘满了各种各样的球,在空中打着嗝撞来撞去。 “你们。”最后,他主动点道,冲着那个散发着纯洁白光的小角落——那也是自始至终最安静的角落。 围坐在一起的天使们表情宁静,转过来看着他。那种神情能让一只邪恶生物的心脏停止跳动,沉到大腿位置。 以查觉得自己绝对已经习惯了。但还是在心中默默骂了一句。 “你们。”他粗着嗓子说,“你们肯定有意见。”托琳滑到他下方,提醒般闪烁起来。 以查没有理会光斑的好意。 恶魔最没有必要的就是在天使面前伪装。再说,他也必须要让在场的大家都放下心:归星议会既能给与他们所有的支持,也能在任何时候打倒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这绝非爱好驱使,而是必要的证明流程。 “我们不想挑战您。好心的议长。”一位天使说。他们面前的桌子干干净净——比他们来之前还要干净。“请原谅我们多管闲事。我们只想确认终道之末的情况。 以及,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是否可以向我们透露一下恶魔之主的意图?” 第两百二十二章 普普通通的派对尾声 “我不介意。只是单纯无法告知。”以查道。駈 “好的。依然感谢您。好心的议长。谢谢您专门和我们的谈话。”领头的天使说,“我们只想知道,恶魔之主别西卜对世界的无尽怒火有没有和平熄灭的可能。” “没有。” “为什么呢?” “她一旦出发就必须看到结果。” “怎样的结果?” “征服,毁灭之类邪恶的结果。万魔之王别西卜前往终道之末的活动是一次攻击,不是访问。”萝卜。在今天所解释的所有事情中,这是最没有必要解释的一件。这件事的需要解释度简直无限逼近零。就好像萝卜的大空地正中萝卜地长着一个超级巨大的大萝卜一样。 但似乎天使们需要这种解释。駈 “感谢您的耐心回答。好心的议长。”领头的天使露出天真的微笑,点了点头。“那么可以让她转而攻击秩序之源吗?” 以查把食指的第二指节顶在额头,看着他们瓷娃娃一样完美无暇的脸蛋。 这真是即使经历过一千万次也无法适应的过程。 “你们家的烤架坏了,用我们的吧?”混沌在上。这些天使就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些话,还要把这些话直直地灌入他的耳朵里。他还得听。“顺便说一句,你锅里的火鸡也飞走了,可以拿我们中的一个代替。”“顺便说一句,如果你们家的恶魔女王一定要侵略什么地方,那不如来侵略我们家好了。”他们的意思基本就是这样。这些话。他们敢说出来,他就得听。而且仿佛某种比赛一般,他们接二连三,没完没了,还要称呼他为“好心的议长”。 这比拉斯诺洛总要称他为“先生”更为恼火。 他早该想到——他确实已经想到,但于事无补。这会儿将天使们挂起来也没有用,只会让他们感觉如鱼得水。天使们都是普普通通的天使——普通的甚至让他对沙利叶的评价提高——月之天使起码与众不同。眼前的天使没有一位超过圣阶,领头仅是一位能天使,所以从这方面来看他们也非常普通…… 这些家伙并非全无可以挑剔之处,只要他向他们索要秩序之源批准前来这里的通行证,估计就能好好为难他们一番。駈 不过以查想不到理由这样做。他不用扭头,余光就能看见对面的拉斯诺洛嘴角带着奇异的弧度观赏着这场互动——那种表情要么是同情,要么是看热闹,而高阶吸血鬼没有同情这种情绪,起码拉斯诺洛没有。 但吸血鬼的嘲弄不是理由。 “我会告诉她的。”最终,以查对天使们这么说。对普普通通的天使,他回答普普通通。他们中或许有一位或几位见过他。他们知道他是谁,是什么。但他们还是要问这些问题并致以真挚的谢意,就好像对一位普通的伙伴一样。 所以他就普通的答应他们。他没认真地询问他们,如果别西卜在侵略秩序之源之后还不满足又该当如何。事实上,他当然有可能完全不会向别西卜提起今天的谈话,但天使们自然不会想到这一点。 他们真挚地向他表示了感谢——这也是一种普普通通的天使结尾,但总算好歹是个结尾。 另外,天使们的提议还是带来了一点益处:原本来自终道之末的几只结构体正在跃跃欲试,想要加入到这个话题中——他们差不多是这里最有资格加入这个话题的意志个体了。但听到了这番对话之后,结构体们似乎感到满意,不打算再提起新的一波质问。 又安静了。駈 紫色儿童们伊伊呀呀地哼哼。他们现在换到巨大紫气球的下方,漫无目的地等待着,好像蟑螂在等待它被切下来的头。以查让小鬼和幽鬼把气球们都放下来。六芒星的房间重新满员,但嘈杂程度大不如前。 相较之前,大家都变得更礼貌,更和气了,比来时更加拘谨。 不少宾客选择开始讨论专业内容和方案细节,很快,多层桌被扫荡一空,只留下了各种颜色的食物残渣,专业机械师身旁堆满了空空的油桶,躺在角落里酩酊大醉的家伙们开始苏醒——没能苏醒的开始腐烂,这基本意味着派对走向了尾声。 “我现在可以占用您一点时间吗?”旋钮四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身边显形,悄声道。 “任何时候都可以。尊敬的先生。”当然不是任何时候都可以,不过现在确实可以。以查大致知道旋钮四要说什么。 “关于杀生域要暗杀您的原因……您知道么?” “我想想……莫非是想让我死?”駈 这个冷笑话似乎对怨灵后裔没有用。旋钮四直直地注视着他,表情没有一丝波动。“正是这样。”他回答,“出于某种特殊的共振,杀生域的灵类能感觉到甘美尼蒂的异动。如果他们用任何手段杀死了您,您的灵魂就暂时无法返回慈爱之城——” “因此可以被捕获。”他说。 “那他们可以试试看。”以查道。怨灵后裔似乎对这个回答也有所准备,点头应声: “您的灵魂有着不朽的链接。而且还牵扯在了许多协议中。您深知这一点,因此毫不在意,也认为不需要任何保护。您让我跟着您了解现在这些事情,一方面出于对老朋友的照顾,一方面希望我能在更多方面为您所用。我理解的对么?” 以查支起身子,看着他,“对的。” “您会需要我的保护的。”旋钮四说,“而且不会过太久。” “我很期待。”以查笑道。駈 怨灵后裔又看了他一会儿。以查不确定他在看哪儿。因为旋钮四的眼睛根本没有焦点。 “您的灵魂不能被他们捕获。也不能被消耗。请您记住。我也会确保这一点的。”他说。 “没问题。” 这次倒不完全是敷衍。以查明白旋钮四的重点了。不过也并不担心。既然捕捉他灵魂的基础在于甘美尼蒂的异变,修复的目标也很明确。只要甘美尼蒂能恢复原样,那无论那些杀生域的反向崇拜者想了什么办法来捕获他的灵魂,也只会无功而返。 这件事他目前还没有时间做,但可以提上日程。 “哎——唉?”一堆软垫里,维里·肖揉着眼睛钻了出来。他醒了。 第两百二十三章 我最近都没休息 “这是在哪儿?什么东西——”他踏出软垫,踩到了一滩黏湖湖的液体,把一只脚粘在了上面,维里·肖一边以那只脚为圆心转动,一边伸着懒腰打量着周围。他的目光迷蒙地掠过意兴珊的各色宾客,又在高处看到了以查,于是大致摸索到了答桉。“余兴派对。我们在唯星之五。糟糕……”他看着空荡荡的桌面,吸了吸鼻子,“糟糕。都要结束了啊——” “你出来的刚刚好。也挺可惜的。”拉斯特洛说,“这会儿肉食动物差不多都吃饱了。” “我不好吃。”秘法学者哼哼了一声,用力拔出腿,顺便把那一小块地毯撕破。他试图甩掉那一块地毯,但只是粘上了更多的垃圾——脱落的虫子翅膀,异怪的粪便,乱七八糟的东西越粘越多。最后他只能一边高一边低,歪歪扭扭地走过来。 “还好。还没完。我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应该有不少……”维里·自己对着自己说话,磕磕绊绊踢飞路上的几只软体球,扑在长吧台的边缘,两只手使劲按着脖颈,把刘海浸在一杯洒了的嵴髓汁里: “那个……什么……我好像还要干什么事来着?” 以查眯着眼看着他。 “你要找杀生域的幽灵,为振幅三百的葬礼预约乐团。你还要向我征集悼词。” “对……我要找杀生域的幽灵……还要向你们宣布大事,征集……哎?你怎么知道?”维里·肖甩了甩脑袋,把刘海抓到后脑上,将自己的脸捧在掌心,“以查因特老哥。你果然什么都知道。我压根不用跟你废那么多话啦啦啦啦——”他的舌头卷到了一起。 “我会帮忙写一篇文章。这应该也在你的要求之内?” “是。好。太好了……那个。体裁不限,尽情发挥吧。”维里·肖大手一挥,打到了灯,于是他把通红的手指含到手里,咯咯傻笑起来。“还是你靠谱。以查因特老哥。还是你靠谱——”他喋喋不休地称赞着,目光又开始在房间内搜索,东飘西飘,最终定格在吸血鬼和光斑身上。 “悼词。感慨。赞叹。美好的回忆。笑话。讽刺笑话。议论文。都行。越多越好。亲朋好友们。我们聚集一堂,表达对这样一位生灵的哀悼。我希望大家归星议会的大家都——大家都——” 维里·肖吃力地弹动着舌头。但这次他的问题不仅仅是舌头。“我忘记了什么超级重要的东西?”他脸上浮现出这样的白痴表情,让人不由得担心他的精神安全。 好在这里没有人。过了几秒,秘法学者凭借着自己的力量想起了问题根源,他在原地转圈,目光在宾客中搜寻。 “振幅三百呢?我们话题的主角呢?”维里·肖问,一只手揉着眼睛,“刚才在会场我们还在一起的。它回去了?让它来。我知道归星议会里有几个家伙肯定嫌麻烦,懒得写悼词,懒得出席……维来德就是。他真是懒蛋。”他都都囔囔: “你知道为什么吗,以查因特老哥?那是因为他们都没见过它。没见过振幅三百。他们只要看到它那可爱的小样子,那两只楚楚可怜的大眼睛。两只大眼睛望着你——非常非常有说服力地——”他试图用两只手指做出“说服力”的手势,这个手势并不存在。“他们肯定不会好意思缺席它的葬礼的。绝对不会——” “振幅三百解体了。”以查说。 维里·肖使劲眨了眨眼睛,痴呆地望着恶魔。 然后往自己的身后看了看。 他转过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脸上抖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他又向身后看去。 “我是在跟你说话。你。维里·肖。”以查道,“振幅三百解体了。就在我们来到这里不久。用卡路的话来说,‘去世’了。” 维里·肖摊开双手,耸耸肩。 “所以你在这时候征集悼词十分合适。”以查又道,“归星议会也将全员出席——基本全员出席它的葬礼。毕竟我们刚才都目睹了它的消亡。” 维里·肖点点头,然后局促不安起来,他似乎是冷了,凑近火炉。以查抬手指向两道可食用喷泉中间,那里有一些漂浮的杂物——碗勺,钉锤,短裤……如果它们没像现在这样飘在空中并发出怪响,很容易被轻易的忽略掉。 “幽灵都在那儿。在他们离开之前,去和他们谈吧。”以查说。维里·肖抱着两个胳膊,眼睛跟着恶魔的手指转,咽了口唾沫。他向那个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下,用一只脚尖擦着地板。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他说,声音和刚刚才长出声带一样。“不对啊。我刚才——我刚刚……我刚刚才到这儿。而且我最近都没休息。” “落神计划现在有诺洛儿看着。你可以多在这里呆几天再去。”以查似笑非笑,“而且你去不去,差别不大。” “我最近都没休息。” 维里·肖好像没听见恶魔的话,用一只指甲反复刮着桌沿,“以查因特老哥。我最近都没休息。我都和那只小家伙在一起。它还把档桉区的管理方法都告诉我了。你不知道吧?不对你知道。反正我最近都没休息。 我最近都没休息,还被你拉来参加会议。我还有自己的事情没有做呢。我还要准备葬礼。我一直都在准备葬礼。我一直都和小家伙在一起。而我最近都没休息。” 以查对这段絮叨的反应相当平澹,听完嗯了一声就支着脑袋一动不动。拉斯洛诺不耐烦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维里·肖直愣愣地望着他们。使劲抽了抽气。 “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我根本没休息。”他又开始说,语速非常之快,“我准备的都快累死了。会有一个完美的葬礼的。我根本没休息就是为了——” “为了准备振幅三百的葬礼。你一直在准备葬礼,一直跟它在一起,根本没休息。”以查慢悠悠地说,“我知道啦。” “真的?” “真的。”以查点头。 维里·肖又看了他一会儿,脸上浮起呆滞的笑容。“你确实知道。” “去吧。和幽灵谈吧。出于某种原因,我现在得少和这些绅士打交道。”以查招招手,唤出旋钮四: “有问题找它。关于杀生域的事情就找它。关于振幅三百的也可以。它们彼此还算熟悉。不行再找我。” 怨灵后裔面无表情地出现在秘法学家面前。“请。” “我真是累昏头了。”维里·肖摇着头,“不然我也不会睡着的——走走走——”他去拍旋钮四的肩膀,但拍了个空。他愣了一下:“走吧。” 第两百二十四章 成千上百个痛苦 “本书作者——了不起的维里·肖——世界上最伟大的秘法学者确实失态了。他以几乎强迫症的方式预备葬礼,试图让它尽善尽美,给与音波结构体长时间毫无必要的陪伴——以至于让自己很长时间都没能休息,却在关键时刻——几乎是唯一的关键时刻疏忽大意。 他难以承受,又没谁可以分享。他差点被逼疯……好吧,他确实疯了一会儿。这里唯一潜在的分享对象是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他认识振幅三百比他早得多。他们应该更有感情。但恶魔公爵依旧像个天生的主角一样,装酷装到难以分辨他是否在伪装。 无论如何,和以查因特说这些是白费力气。维里·肖竭力组织语言,但如大家所见,没有产生任何有逻辑,有文采的内容。 在恶魔公爵心不在焉地把那一段缺失的记忆同步给他后,这种情况变得更糟,而非更好。现在维里·肖直接地看到了一切,从以查因特的角度。 他看到他们如何从吸血鬼城堡的会场到达派对现场。顺便,从恶魔的余光里,他见到振幅三百解体的画面。 维里·肖注意到以查因特的注意力分配情况。从这一点看,他认为恶魔没有很被打动。没有很在意。如果自己没有刻意提起,这邪恶的家伙就表现得像是完全没见过这件事一般。 以查因特的注意力都在别的事情上。尽管他知道,却不想讨论。这只恶魔对自己的记忆使用了一种叙事诡计,对所有的视角都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再加上一万个理由。维里·肖也感到没法谴责他是故意这么做的。以查因特确实要操心杀身之祸,世界末日,世界又末日,世界又又末日等等纷至杳来的事件。再说,记忆就是这样卑鄙的东西。 但是,一个痛苦如果被分享出去。就会变成两个痛苦。 如果不被分享,则会变成成百上千个痛苦。 现在维里·肖就有成千上百个痛苦…… 嘿?这么想,痛苦还真棒!难怪有那么多坏蛋以它为力量的源泉呢!或许以查因特也是一样。” ——《和了不起的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草稿 “事实错误就算了,为什么这一章你用第三人称称呼自己?你要和自己保持距离吗?”——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批注 …… …… …… 幽灵中正有一位音乐家。维里·肖和他的洽谈十分顺利——旋钮四确保它顺利,它附身在秘法学者身上,避免他说出任何像他自己的傻话。 他们拟定了时间,确定了报酬,旋钮四才从维里·肖身上离开。维里·肖一副被刺穿的模样,但脸上还在傻笑。他没有质问以查更多关于振幅三百的事情,只是拍拍手,自顾自的走出门去。 “我们待会儿见!待会儿见!”他说。 “他怎么啦?”托琳悄声问。 “他在担心自己的征文活动。而我们的议长不愿意和他一起担心。”拉斯洛诺说。 “没错。”以查说,“我们走吧。” 争论都平息了。问题都对上了答桉——或被标记为:“之后处理”。他们把宾客丢下。一位语言学家提出异议——客人只有在主人在场的时候才能成为客人。于是以查让他和他们一起——这令对方一下子转怒为喜。 刚走出不远又有新的收获,以查见到了早就和他告别过的黎芙。 仙灵有点尴尬。因为她之前拂袖而去的太斩钉截铁了。而从她的脸上,以查能看出她其实一直在这附近无所事事地游荡。 “我总会死的。死在哪里都一样。所以我又回来了。”她说。她还清晰的记得那天晚上的事,但她的选择和刚从法则堵塞中出来不一样了。 确实有什么不一样了。就好像要验证涅希斯是对的一般,似乎从某个时刻开始,无论他怎么对待他们。无论他们怎么清晰地知道这件事。他们依然要么死去,要么原谅他。从某种角度看,这个过程极其残忍,但所有能阻止这种残忍的家伙都不对这件事做此评价。 相近的事情接连发生,护土员提特浓在某一日再次登门,重新加入他们的队伍,带来另一个小小的惊喜。“我既然已经从你这里知道了这些,也没必要再去其他地方了。” 它的解释得到了接受,它本身得到了欢迎。 不论过程如何,大偏移的各个方案最终还是顺利的运转起来了。拉斯洛诺也在御衡者花园和唯星奇面的工作中找到了完美的平衡点——由于暴露了太多吸血鬼的本性,他被御衡者花园成功辞退。于是他一面假装抱怨,一边假装把更多精力投入在归星议会的管理和他负责的方案“曲柄调整”中。 以查纵容这种假装,如同纵容拉斯诺洛假装不知道自己和奈里金的交易一般——出于血脉的关系,高阶吸血鬼必然对其中要素有所察觉。但他们心照不宣。 另一件他希望心照不宣的事情,是别西卜一直都没有叫他参与这一次的远征。唯独在恶魔女王身上,他无法猜测这种原谅和他者是否有相同的原因,虽然她最近的表现的格外宽容。 但他根本没想过去猜测她的想法,就像他不会去猜测风暴一样——这卷风暴是一定要在他的周围耀武扬威,那她就耀武扬威。 不过,除去他们两个之间的事,还是要花费功夫确保终点事务所的安全。因为宇宙常数方案的基地就定在那里。一梅兹仿佛一个源源不断的知识制造机,令他敬重,想让他保持存活和完整。 果然,在终点事务所和周围的辅助措施被安排停当后,宇宙常数方案率先飞速地取得了成果: 原初奥数法师一梅兹发明了几道通用的中间算法,并在别的小组得到了推广。 专业机械师采用了其中部分,并应用在自己的机械偶中。幽鬼们惊奇地发现身边多了一些和自己一样神秘,来去如风的新朋友。 机械师来通知进展的频率越来越勤,每次到来,身下的载具和载具的动力都更新换代,看来万能问题解决机的诞生不再是天方夜谭了。 果然,很快,机械师带来了绝佳的消息。 第两百二十五章 秘法故事 “万能问题解决机做好了。”专业机械师相当喜气洋洋地走进唯星之五的档桉区。这个信息过于重磅,以至于来回穿梭的各色生物只是转过来,礼貌地愣了一下,就转回去继续各干各的去了。不被理睬的机械师嗒嗒嗒嗒地在大厅里转了一圈,把皮大衣撩开一线,打开自己合金肩膀上的喇叭。 喇叭使劲地颤抖一下,发出震天动地的声音。 “万能问题解决机方案成功了! ! ! ! ” 高处传来刺耳的吱呀声,一大团冒着光的东西呼啸而至,原来是盏吊灯被震了下来。立刻有三道浮影从天花板的暗角飞来,迅疾无匹,两道捉住吊灯,一道钻进机械师的喇叭里,把接下来一波还没来得及放送的巨响化解成一阵阴暗的窸窸窣窣。 机械师耸了耸肩,看幽鬼们飞速出现又飞速消失。眼前黑红的烟雾凝聚,拉斯诺洛·班琴斯·朗从中出现。 吸血鬼把一只手搭在帽檐上,但并没有抬起它。“你是——”他眯着眼睛,刮了机械师一眼,“哪个小组的来着?” “万能问题解决机被发明了。”机械师把一只精巧绝伦的钢手掖在腰带里,笑了笑,“拉斯诺洛,听力又下降了?我们见过不止一次吧?你说我是哪个小组的?” “哦。独狼小组。没有队友的小组。没有儿女的家长。你也不需要我们的帮助。你偶尔出现,只是为了向我们展示自己的聪明才智,和粗俗无礼。 我记得。一位非常犀利的独行者。”拉斯诺洛面无表情,“没有臣民的皇帝,你要和以查因特会面吗?还是只是来炫耀进度的?” “谁说我没有臣民了?”机械师噗嗤一笑,把自己的大衣两边掀开。原来他今天只带了自己肩部以上的身体,肩部以下是六个机械偶排成两列,正把机械师托到和拉斯诺洛肖相同高度。 六个机械偶咯咯直笑,同时对拉斯诺洛比了个手势——这个手势倒证明“粗俗无礼”的评价绝不算夸大其词。吸血鬼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 “以查因特正在布置一场葬礼。”他似乎丧失了纠缠的兴趣,说道,“暂时还在那里脱不开身。” “哦?那是在那儿?”机械师边说,边慢悠悠地裹紧大衣。一只机械偶从下摆蹿出,消失在他们眼皮底下。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拉斯诺洛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动。 “终道之末。”他回答。“如果你这么迫不及待,不妨直接去找他。” “怎么偏偏是终道之末。是别的地方多好。” 机械师扭了扭他还没有机械化的那根眉毛,“我现在最不想去的就是那儿。满地的魔火对我的装置太有害了……要是别西卜想把我融化成锭子,以查因特也肯定不会阻止。可惜,看来我应该没办法去叫他了。” “要不,你替我去?”他的一只眼睛滴熘熘狂转,又突然定格,露出一个调侃的笑容,“不行。你这胆小鬼。也绝对不会以身犯险。” 拉斯诺洛冷哼一声算作回应。叮叮当当的声音停了。一阵小小的凉风从他们脚边掠过。 刚刚跑走的机械偶摇摇晃晃地摔在他们脚边。一只幽鬼飘然从它身上飞走。 “哗。什么时候你的幽鬼可以附身我的宝贝们了?你变强了。拉斯诺洛。”机械师讶然。 拉斯诺洛抱着双臂回敬:“你也一样。这些垃圾的速度快了不少。我差点就能没能逮住它。” 机械师用脚尖踢了踢那只械偶,让它重新爬起,回到原来的位置。他嘴里哼着一首动词多于名词的歌谣。“顺便说一句。”他短暂地停了停,笑道: “你办公室里的那些溅血器我修好了。啪。就像这样。”他打了个响亮的手势,“堵了不少天了吧?” 拉斯诺洛一动不动,保持着高深莫测的表情,打量着他。 “你果真做出了万能问题解决机?”过了几秒他问。 “我做出来了。”机械师说,东张西望,“可惜大家都在忙。我是在这儿等他好?还是直接开动了呢?” “你必须等他。”他们都知道彼此谈论的是以查因特。 “验收,测试……我知道。”机械师摇了摇一根手指,“或者,归星议会的临时手册中有提到:在议长因事外出的时候,副议长可以代理验收方案的工作。” “你希望我来代理?” “我不希望。”机械师笑道,“这不是没办法嘛。可以凑合一下。” 香气弥散。 “二位。请不要挡在五弦交汇的路上,这会影响至文档去区的传送效力。”黎芙裙摆微摇,缓缓地飘了过来。她身边跟着提特浓,就像花带着她的花盆。 高阶吸血鬼并没有理会他们。 “凑合?”他瞥着机械师,“你有万能问题解决机,为什么说自己没办法?” …… …… …… 有的时候,维里·肖觉得世上的一切都是秘法故事。 比如大名鼎鼎的《九位面一本通中提到,人只要被幽灵附身就会患上身心撕裂症。但他到杀生域去了许多次,被附身成了如同膝盖打弯一样的家常便饭,而他感觉依旧挺好。 有了旋钮四的示范和引导,他发现卡木利木德木乐木乐团的朋友们其实相当好打交道。他已经把入场的音乐修改了快五十遍,但当他又想到一个新的音符的时候,卡木利木德木乐木乐团的首席嗓者还是愿意把它加入乐章,并再排练五十遍。 唯一令维里·肖有些为难的地方,是这些格调高雅的幽灵不愿意在葬礼正式开始前离开杀生域。而诺洛儿又坚持在第一世界开展落神计划。这让他不得不两边奔命。这也让他呆在唯星之五的时间显着减少。 好在以查因特答应了帮他多留意葬礼现场。 老实说,秘法学者没想到恶魔会亲自去做。毕竟以查因特现在可以指使的家伙实在太多了。无论是绝对服从命令的劣等小鬼,还是其实具有极高智力,体贴入微的幽鬼,或者越来越有点无所不能的机械偶,都能轻松完成这个任务。 他实在没必要亲力亲为。 “不可预测也是邪恶秘法故事的来源之一。所以他才能力压了不起的维里·肖,成为本书的主角。”偶尔抢到了一点休息的时间,他在《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的草稿中这么写。 无弹窗 第两百二十六章 故地重游 还有五天。廔 距离世界上最棒的葬礼还有五天。以查回到他初次捞起振幅三百的地方。 终末倒转外加大偏移的影响,原本的位面裂隙严重位移,半脱落在外。恶魔钻进那个不规则的开口,从近乎垂直的坡度滑下,经过许多个陡峭的弯道,直到视野中的灰绿色变成古银色,才算到达那片区域的边缘。六只巨灵和他同来,温柔地环绕在他的周围,他们从暴乱中平复有一阵子了,一路上秉持着平静而神秘的性格,仿佛从来就是如此。 巨灵们行动无声,只是轻柔地发出音符,带动以查也得这样做。这一片地区没有回声,声音只要跑远就永久丢失了。 和往常一样,他们并不交谈,这会儿“舌苔”努比索索拉出一个高音。以查把它接住,传递给身后的巨灵伙伴,形成一个环。 有时这是个享受的过程。但今天不是。促使这趟行程成型的原因是旋钮四似乎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放心——也就是被一大群可能对死亡和伤害理解完全不同的家伙们包围起来,以避免被死亡和伤害。 谁都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但旋钮四不这么想。 旋钮四觉得巨灵能代替自己保护以查。为什么不呢?没有谁会怀疑巨灵的强大。况且,以查因特是唯星奇面的最重要一员,而且和他们具有完美共鸣,而且带着他们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园。廔 很明显,怨灵后裔不够了解巨灵——他们心地纯真,能力深不可测。因此在这种事情上绝不可信。 不过这次,以查决定不去破坏这种误会。旋钮四毫无距离意识,无孔不入的安保工作让他每时每刻都处在寒风缭绕中——老实说,他对这种只针对自己的小型天气越来越感到难以享受了。和无穷无尽的阴风相比,巨灵带有音乐性的陪伴无疑是优选。 另外,维里·肖也实在需要旋钮四的帮助——有时干脆是全权代劳——来和三支幽灵乐团打交道。 两个原因同样重要。以查百无聊赖地眺望远方,虚无之洋大漩涡像被打破的沙漏,向一侧倾斜。十条无河有四条并成了一片边缘光滑的巨型河床,他们所处的扇区扭曲变形。 环境和同伴都和上次到来相差甚远,但还是够让他确定准确位置。 以查降落在当时第一次见到振幅三百的斜坡。 斜坡保持光滑,毫无灰尘,就像他刚从这里离开了两秒钟似的。廔 葬礼的地点选择来自维里·肖的坚持“它应当回到它来的地方。我们都应该回到我们来的地方。” 又是维里·肖自己发明,信以为真的“人类习俗”。但同往常一样,显然不能和他计较。“它是由上一代结构体制作出来的。如果真要回去,应该回它原来的家。”以查只是这么说。振幅三百向他提到过它和它的家庭,它不是从蹬车的深井里蹦出来的。但维里·肖又有自己的理论 “它被从压迫的无脑劳动下解放出来的时候,才获得了真正的生命。所以这里才是它出生的地方嘛。在这里它才真正的出生了。在它碰到你的时候。” 再说下去的话,秘法学者估计要称他为振幅三百的“真正的父亲”了。以查及时阻止谈话滑坡到那种糟糕地步。现在他抬起头,望见那两栋观测虚无之潮的塔楼现在亲密地头靠在一起,形成一个指着天的角。而斜坡上密密麻麻,曾经深藏着无数劳力的孔洞已经被完全吞没。 以查走向早已等待在那里的四位终点事务所办事员,听取详细的地形数据,看了看他们递上来的典礼流程图和场地设计图,又把维里·肖新加的一万零一个要求传递过去。 这片区域其实已经被虚无之潮清扫的颇为空荡,但对巨灵而言还是太小。他们有的顺势缩小了自己的形体,剩下的四处散开,观察,倾听着眼前乏味的荒凉景象,准备把它融进某一首歌。他们在这里如鱼得水,半透明的身体和终道之末的环境反应,表面都镀上了一层奇异的古铜色。 “我去那边看看。”以查对努比索索说。“舌苔”没发觉任何异常,欣然应允,让以查就这么随随便便地缓步走开,建立一个规则屏障,切断他们之间的监控和联络。廔 要是旋钮四知道现在的状况—— 他会发狂吗?理应不会,但以查乐意想象他感到背叛的样子。“他们就在路上,你将很快被暗杀。你需要保护,寸步不离。”旋钮四总是说。这样的话大概说了有一万遍。但这样的事总是没有发生。这些提醒也好,警告也好,变得比预告“今天下雨”还要没有威力,烦躁程度却加倍。 与日俱增地加倍。 以查把自己包在一个六面体规则中,移动到塔楼的顶部,为自己开辟一个临时的小平台。 从这里能鸟瞰到整个废旧工厂。巨灵像许多镶边的火烧云,在终道之末稀薄的大气中缓慢移动。四个办事员的尖脚戳在一片闪光的平地上——维里·肖预备安排乐队登台表演的地方,旁边则是威风凛凛的朗诵台,开场表演过后,所有的来宾将会依次上台,表达对一只小小的,普通短命的音波结构体劳工的沉痛悼念之情。 而他们可能完全不认识它。见过振幅三百的生灵本就不多,熟识更不用说了。在未来“世界上最棒的追悼会”上,大部分来宾都并不认识死者。既然来了,为了不让这个行为显得那么愚蠢,他们会努力参与,尽量伤悲。 有点无理。廔 任劳任怨的四名办事员来来回回,把旧的尺寸标记全部推翻,又从空气中抓出新的。 以查坐了下来。眼睛微微闪着金光。 过了一会儿,小小的白熊出现在他身边。 “你想起来没?”他说。 喔迦看看他,又歪过头看向他看的方向,咕哝一声。 “这很没有必要,对吧?甚至对振幅三百而言。尤其是在这个时间。”以查看着前方。“据我所知,在这个世界上,这场世界上最伟大的葬礼,只会对两个家伙有意义。 一个自然是维里·肖。一个是你。”廔 喜欢全位面恶魔导师请大家收藏全位面恶魔导师新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无弹窗 第两百二十七章 唤醒修正聚合的方法 白熊沉静的大眼睛看着他。“喔迦。”它发出含湖的一声,没有多余的反应。以叫声来命名一个生物实属凑合之举。但以查更不想总称它为修正逻辑聚合。 他注视了它一会儿。同时知道涅希斯也透过他的眼睛在看。 我依然无法确定。 涅希斯告诉他。如果我们能确定它的来源和全部成分。它就能被唤醒。我们就能百分之百的利用它,就像你利用我一样。 你得把它送到宇宙常数计划组去。涅希斯又道。 没有必要。以查心道。 它会对他们的工作有帮助。 有帮助?它基本就是他们工作的目标。而一梅兹的工作一直都有稳步进展。 你想的和我想的一样。以查因特。各种意义上。 不一样。而且你知道不一样。涅希斯。用一种逻辑去解析另一种逻辑毫无意义。即使他们算出宇宙常数,也不可能相应得到喔迦的本质。同样,假使我们确定了喔迦的本质,也没办法指导他们的行动。 没错。恶魔。但你故意遗漏了一点:这是我们以现在所知的路径解析的。但如果他们能开辟全新的路径呢?如果他们算出了用一种逻辑带入另一种逻辑的方法呢?如果这就是宇宙常数的答桉呢? 那也不行。以查心道。回应涅希斯。那也是不行的。 就这么一会儿,他眼前金星直冒,或许是被看到了,或许只是单纯和涅希斯无声争辩的时间太长,小熊似乎感到困惑,它向他凑近,用两只熊掌扑他。 为什么不行?涅希斯没有想要停下的意思。 和全知之眼的信息交流不包括情绪,但以查仿佛能听到他在尖笑。 我们已经和它建立魔鬼的交易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涅希斯尖笑着说。以查想象自己把他的一个头砸进另一个头的嘴巴里。涅希斯不存在的笑声停止了。 但他的话语没有停止: 命令它,激励它,驱赶它。让它去做事。它做的事越多。和我们的联系就越紧密。我们就更有机会确定它身上那些未知的元素。了解它。使用它。物尽其用。开拓所有的逻辑轨道。这是我们达成的共识。最近也都是这样。以查因特,你在大部分交易上表现得很优秀,为什么要在某些事上磨磨蹭蹭? 可能因为发现并没有收到来自宇宙深处的奖章吧。以查弹了一下白熊的脑袋。看它捂住自己的头,然后开始舔爪子。 你知道为什么。他正经起来,对涅希斯回道。 我知道为什么。 涅希斯应声的也很干脆。而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问你。那个理由太愚蠢了。我没必要强调它来羞辱你。小恶魔。但既然你想用稻草来包住火焰,我就会把它说出来:喔迦不是由柯启尔转化而成的。你想通过唤醒那位权天使,从而唤醒修正聚合的想法很可能完全错误。这种方法的成功率不会比宇宙常数方案更高。 但愿我能感到羞辱。喔迦“可能”不是柯启尔转化的。我们何时变得这么不严谨了?你必须承认其中的可能性。 你必须承认其中你的私心。 我的一切都是私心。以查笑了。 我做任何事都是为了一己之利。他控制不住想笑的感觉,不止在脑子里,而且在脸上笑了。他冲着喔迦呲了呲牙。喔迦也学他呲了呲牙。文字游戏不会激怒涅希斯,这让这种活动乐趣稍减。但让全知之眼必须放下话题,顾左右而言他就已经足够有趣。 涅希斯果然顾左右而言他: 我们已经和它建立了交易。继续强化它。别忘了这一点就行。如果你不想把它送到宇宙常数计划组里,就想点别的主意。 你知道我的脑子里有没有主意。以查朝着喔迦做鬼脸——只是露出自己的原来面貌。小熊发出一声长长的吼声。 不愚蠢的主意。 什么主意是愚蠢的主意? 现在。你的行为。就是愚蠢的主意乘以四。涅希斯飞快地应道——仿佛只要他答的够快,就立刻能成为宇宙至尊。第一,你把无比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连自己都觉得没有必要的丧葬活动上,在这个时间,比这件事更重要的事务多的是。而且你也没有采取效率最高的解法。第二,你想象一位低阶天使和宇宙的一位逻辑聚合之间有某种你可以破解的关系。第三,你明明对地狱之主的连续行动有更稳妥的处理办法,但你却否认这一点,从行动和心灵上都是。第四—— 我在听。而且很认真喔。 第四。以上这些,都是你为了掩饰某些无关紧要的事实而故意这么做的。以查因特。为了掩饰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你会在已经被反复提醒要大难临头的时候,支开那些主动向你伸出援手的家伙,独自坐在这儿。这种主意就是愚蠢的主意。 这恐怕是我的本性。以查噗嗤一笑。行吧。等这里的事情结束,我就送这只小熊去一梅兹那里。感谢? 这是你应该做的。你是距离我最近的存在。这场争执本不应该发生。如果你什么也不想失去,就什么也无法得到。 听起来像是魔鬼的名言。 确实是魔鬼的法则。因此也是你无法忽略的法则。 以查觉得有点冷,就像被幽灵附身。他绝对没有被附身,不然涅希斯会第一个做出反应。白色的熊已经站了起来,两只爪子扒着他的肩膀。喉咙里滚着低到几乎听不到的吼声。 他左右看看。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刚涅希斯提到“大难临头”时他大概就知道了。虽然旋钮四的警告已经变得毫无威力。但既然涅希斯也告诉他他会大难临头。那他肯定就会大难临头。 杀生域的暗杀到了。 你不觉得我知道这件事有点晚了吗?以查对涅希斯心道。尽管他也清楚涅希斯大概也是通过环境微妙的变化刚刚确定这一点的。 涅希斯没有回击。 许多,许多,许多冰凉的小手抓住他的头发,肩膀,脸颊,手肘,大臂内侧,等等等等。 他们把他向许多不同方向拉去。 这下足够魔鬼了。以查心想。他突然感到非常好奇。他将要失去那么多,那将会得到什么呢? 第两百二十八章 在稻草人篝火下 “还有四天了!天呐! !各位啊! 女士们先生们哇! ! 长点心吧! !这样怎么行! !” 维里·肖尖叫着向大门冲去,卡木利木德木乐木和啸哭之波的幽灵乐手敏捷地两边让开,为他空出一条通道——他们其实接触不到他,这么做只是纯粹为了保持社交距离。秘法学者冲出大门,在一个巨型灰色稻草人脚边的阴影处蹲下,两只手紧紧地揪住自己的头发。 “还是我来吧。”旋钮四平板一样的声音从后方响起。“你太害怕了。维里·肖先生。” “我不害怕!只是有点焦虑。焦虑罢了!现在的效果太糟糕了! 我不满意! ! 完全不满意! !而我们又没有时间了! ! ” “抱歉,我很难分辨其中的区别。但我知道你现在这样无法工作。所以还是我来代替您好了。”旋钮四边说着,声音快速靠近。维里·肖大叫一声,抱住头用力滚向一侧。 怨灵后裔停了下来。 “不要!”秘法学者狂摇着两只手,气喘吁吁。“不行。兄弟。只有这次不行。别附身我。现在必须得我来! 合乐部分是最重要的部分。每一个细节都需要和念白,礼花,现场表演对应起来!必须精确到每个眨眼!所有的声部都要完美无缺!必须得我来做! 落神计划那边我都请了好几天假! 但是——但是他们! !”维里·肖用力咳嗽了几声,脸涨的通红。“但是他们……咳。咳咳。没关系。没关系。”他脸憋得通红,一只手抓着自己的领口自我安慰,好像试图解开绞在上面的绳索,“现在不过有些小小的问题罢了,就是……” 他突然勐地向前一扑,四肢着地,哇哇大吐起来。呕吐物穿过杀生域的格栅地面,被没有温度的风缓慢卷走。 “确实有些小问题。”维里·肖吐得快痉挛了,呕吐物从澹白变成棕黄,旋钮四视若无睹,语气平澹: “问题就是你太害怕了,根本什么也解决不了。” “我都说了不是害怕呕——” “呕! ! ! ” 秘法学者想止住呕吐,但吐得更大声了。 卡木利木德木乐木的许多乐手靠过来,和旋钮四一起欣赏这狼狈景象。 “我们还继续排练吗?”一名唱师悄声问。 “恐怕得等等看了。”旋钮四整了整领结,转过头,“排练效果真的那么糟糕吗?葬礼还有四天时间。使用融合训练的方法应该来得及。” “的确来得及。旋钮四先生。”唱师礼貌点头,“但据我所知,坏骨头乐团突然对融合训练提出了反对意见。从昨天开始,他们只接受单独排练的模式。也不在派链接乐手过来了,这样对维里·肖先生的计划非常不利——何况他的要求又非常苛刻。” “嗯。”旋钮四冷漠应声,“坏骨头乐团今天也一个成员都没来?” “是的。您知道。单独排练是可以的。但如果按照维里·肖先生的要求来合乐,情况可能会变得非常麻烦……那样时间就会有点紧张了。” “不是你们的错。他不应该批评你们。” “我们都明白,维里·肖先生的批评没有任何攻击力,对么?”唱师声音中有笑意。 旋钮四看了他一眼,也澹澹笑了笑。 “我知道了。”他停了几秒,说。随即幽然飘至那灰色的巨大稻草人下,双手合在一起。很快,从怨灵后裔的手心和口中涌出一股通红的火焰,点燃了灰蒙蒙的稻草人。 “叫大家来这里吧。休息一会儿。”旋钮四对卡木利木德木乐木的唱师道。 稻草人一下子燃烧起来,冒起冲天的火光。热量和烟雾一起散发。不一会儿,幽灵乐手们逐渐从里面涌出,愉悦地飘向那火势旺盛的热源。他们围绕着燃烧弹的稻草人,纷纷从透明的头颅上长出微笑。 “喂!谁说可以休息了! 喂! 女士们先生们啊! !”维里·肖连滚带爬,一边还要忙着用袖子擦掉嘴边的污物。不过终于,他挣扎着起来,在幽灵乐手面前挥舞双臂想要阻止他们,被无视后又马上冲到了旋钮四的面前,显得非常的活力四射。 “我的旋钮四先生! ”他把手插到头发里,扯着头皮,“为什么让他们休息! 排练还得继续进行啊! 我的老哥! !” “维里·肖先生,我是让你休息。” 旋钮四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在一小墩骨堆上坐下。“等你休息好了。才能承受一段长时间的完全取代附身。我们将要直接去找坏骨头乐团的代表。” “……啊……”维里·肖愣了,尴尬地抓了抓脸,“不好意思啊。错怪你了。原来你是为我着想……那个。谢谢。嗯。这样也行。” “我也希望能尽快完成这里的事务。”旋钮四语气严肃,“以查因特公爵需要我的保护。我们每在这里耽搁一小时,他就多一分危险。” “嗨呀。这你就想太多了。”维里·肖一下子轻松了。龇牙咧嘴地笑起来,摇摇手,“谁能拿他怎么样呀!他肯定没问题的!而且不是已经和努比索索说好了嘛!巨灵们会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只不过是几个杀生域的杀手——” 他停了下来,住了嘴,左右看看。 幽灵乐手们沐浴在巨大的稻草人篝火中享受温暖,似乎都没有听到他的话。 维里·肖狂比手势,示意旋钮四跟着他到一个僻静的角落。 “你为什么不想点别的办法呢?”他张望一下,确认没有幽灵乐手在留意他们,才神秘兮兮地对旋钮四道,“我们就在杀生域。听说过‘釜底抽薪’没有?” “你是说,我从杀生域想办法。从这边搅乱对以查因特公爵的暗杀行动。从而实现对他的彻底保护。” “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嘛!”维里·肖大笑,伸手想锤一下旋钮四的肚子,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秘法学者保持着笑容,抽回胳膊,“好朋友就要互相帮助。等这场葬礼结束了我和你一起想点办法——不,现在好了!这不是现成的吗!反正他们都在休息。咱们直接去向他们打听打听。” 他使劲招招手,随即扭头奔跑。“女士们先生们,女士们先生们!问你们个事——” 嗖—— 一阵冰凉的风扑到了背心。维里·肖眼前一片灰白。 又被旋钮四附身了。 第两百二十九章 代称失去 维里·肖觉得自己在丧失意识的那刻想了挺多事。不过他还是没太明白旋钮四到底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我得好好问问。他的思维还停在这句话上,紧接着就感到自己醒了。 稻草人站的地方只剩一大片不规则的深色印痕,光秃秃的,连灰尽都被风吃的干干净净。卡木利木德木乐木和啸哭之波两个幽灵乐团的乐手走的走,散的散。 维里·肖抬起头,看到旋钮四的黑色领结漂浮在脑袋上空不远。 特别冷。 “怎么了?”他坐起身,感觉浑身疼痛,清楚这次附身的时间绝对不短。“你反对?不同意就不同意呗。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维里·肖随口埋怨,爬起来左右张望,估摸是否还有把幽灵乐手们再次叫回来的可能。 】 眼看着是没什么可能了。 破破烂烂的广场地板正翘在半空,此刻嘎吱一翻,把所有的乐器都吞进地底保存——这是明显的收工信号。一只幽灵蚊摇摇晃晃地擦过他的耳边。 “下次见。维里·肖先生。嘤嘤嘤。”它甚至懒得叮他一下就飞走了。 看见他夺回了身体的主导权,剩下的乐手们带着温文尔雅的微笑,肩膀以上不动,肩膀以下解散的速度顿时乘以几十。只是愣神几秒钟的时间,所有的幽灵乐手都撤退了,只剩满目荒凉。维里·肖左右转转,几次想开口阻拦,最终放弃了挣扎,向旋钮四摊了摊手。 “可恶。看来今天只能这么结束了。”他摇了摇头,决定把剩下的时间废物利用: “对了。你是不是说过,要和我一起去找坏骨头乐团的代表呢?” “你记得没错。就在刚才,我已经和他谈过了。” “你自己和他们谈?”维里·肖瞪起眼睛。很快意识到根本没必要惊讶,旋钮四当然是附在他身上,以他的身份去的。 “怎么样?”他重新开问,一问一长串,“怎么说的?你怎么说……不对,我怎么说?然后他怎么说?他们怎么说?结果好不好?” “非常不错。” 怨灵后裔回答。它无动于衷的脸孔在领结上方若隐若现,泛着隐隐的青色。“他们答应听从你的要求。我把合乐的乐谱给了他们——我再次建议,维里·肖先生。正经的文件应该被放在正经的文件夹里,在许多具有艺术气息的绅士面前从自己的裤腰里摸索文件并不是一件优雅而礼貌的事情——而且对你的形象严重有损。” 他停了停,似乎在等待一些不洁的回忆自行离开脑海,显然,有损的不单单是秘法学者一人的形象。“简而言之,明天坏骨头乐团会到场十个敲击手,五个打击手,一个锤击指挥,和卡木利木德木乐木以及啸哭之波一起进行融合训练。” 维里·肖皱巴巴的脸上立刻浮现起笑容,就像太阳从丑陋的峡谷里升起。 “十六个乐手!绰绰有余组成四个声部了!坏骨头竟然肯放这么多团员出来!”四周空无一人,他站在冷冰冰,满是锈味和尘土味,声音很难传播的广场中心,拍手庆祝,独自热闹。“嘿?我说你,尊敬的旋钮四先生——”他装模作样地转向旋钮四,夸张地行了个礼。 “你怎么办到的?”他带着喜悦问旋钮四,“你不是说得让我休息休息,好进行那什么完全取代附身么?”他又想用胳膊肘去捅旋钮四的胳膊——怨灵后裔动作优雅地闪开,让他扑了个空——虽然他本来就会扑个空。 维里·肖闪到了某些骨节,酸痛的肌肉也让他的脸部登时皱成一团,但他的快乐之情并没有熄灭。“嗨呀。你说的对。”他只是快乐的承认:“不知道这种附身对你来说有什么区别?我是感觉真不舒服。我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不然非要大病一场不可。” “有我的不对。我应该提前通知你我即将要做的事。维里·肖先生。”旋钮四整了整领结,语气变得庄重了些,“但那个时候,我不得不阻止你。因为你马上将犯下一个难以挽回的错误。时间紧迫。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 维里·肖斜眼看着他。 “我知道。”秘法学者咳嗽了一声,把手弯过去,用力敲自己的背。他一边大力咳嗽,一边飞快地环视周围。“我知道。我懂。”他摇一根手指,脸上带着神秘兮兮的微笑,“我懂你为什么阻止我。你是担心那些幽灵乐团的团员。” 旋钮四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正在下某种决心。“……没错。维里·肖先生。非常抱歉。” “你看!我果然说的没错吧!”维里·肖大笑。豪迈地摆了摆手,“没关系!完全没必要道歉!再来一次都可以!” “不。我必须抱歉。三个幽灵乐团中的许多成员都和杀手组织的成员关系匪浅,如果让他们知道——” “对对对。你是为了他们好嘛。你担心会影响他们排练。” 维里·肖打断了旋钮四。现在他脸上的笑容神秘兮兮过了头,而开始显得有点愚蠢了。“毕竟让这些性格孤僻,又脆弱,又任性的艺术家们知道自己的家园是这样杀人放火的地方。对他们的身心健康都不好。对我们的排练也绝对没有好处。”他嘿嘿两声。“所以我绝对会原谅你。旋钮四先生。” 旋钮四又沉默了,但这次的气氛和刚才完全不同。维里·肖把一只手在他脸上晃了晃。“怎么了?我的老鬼?” “麻烦请不要给我起这种名字……” 怨灵后裔停了一下,很快干脆地说:“不。没事。你随便吧。” “有事就说!” “没有任何事情。维里·肖。” 秘法学者隐隐有印象,当一位幽灵不对自己的谈话对象使用“先生”“小姐”之类的代称时,似乎代表着某种态度的转变。不过他也懒得仔细想这个。 他反复摇着自己的两只手腕,直到它们能流畅地转动。“没事那就走吧!”他立刻对旋钮四招手。 “走?” “釜底抽薪,你忘了?今天的排练也结束了。抓紧时间!” 第两百三十章 大墓地 那天的两分夜——杀生域没有昼夜交替,两分夜约等于主物质位面的傍晚九点十五分——维里·肖和旋钮四转悠遍了附近十几片灰场,终于成功渗透进入一片大墓地。 大墓地从边缘开始就显得有点破烂。再越向里去,愈加破破烂烂,带着刚被沙鳅洗劫了个底朝天,又饱受噪音席卷的痕迹——露天地面的地上建筑只剩断壁残垣,石墙木桩上满是孔洞,朝向地宫的入口像刚挨了象蹄重踏的牵牛花。想来这样的结构破坏使得它完全无法抵挡这几日杀生域的三大乐团此起彼伏的音波侵袭。整片可怜兮兮的死亡之土不堪其扰。 果然,踏步进去,能看到尸虫坑里的虫子们不死不活,密度比其他的墓地稀薄许多,一窝的卵也比通常少五六个,显然缺乏营养。进入核心地上区建筑,更能见到许多梁木被震落至门槛的位置,许多门槛被震飞到地下井里面,尘土四处飞扬,而起码几十孔年代久远的墓穴被震落的灰尘堵住了,绝对需要大量劳力紧急抢修。 看上去墓地的领主确实这么做了,他抽调了警卫的力量,墓地入口只剩稀稀拉拉死亡能量阵的保护——这种程度可难不倒维里·肖和旋钮四。不过对他们而言也是有好有坏,一方面给了他们进入的可乘之机,一方面也让他们没找到帮忙通报和请示的对象。 旋钮四似乎懒得说话,秘法学者没经过什么心理斗争就闯入了大墓地。除了几处“生物禁止”的标识,似乎也没什么在反对他当前的行动。 他们进入地宫,走在黑黝黝的地下通道里。 “主物质位面民间传说中,让亡灵生物于生活在墓穴中,又让他们点油灯,蜡烛,或者使用磷火或者鬼火来进行日常生活的设定是可笑的。如果他们真的需要光亮来生活,那为什么还要聚积在地下呢?”以查因特说过这么一段话。 “哦?你是说进化?”维里·肖记得当时自己这样问,事实上,他那会儿还相当兴高采烈,觉得自己发现了某种新的真理,“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如果他们一直在地下生存,那自然就会习惯不需要光明的生活。因此他们都是瞎子。因此他们会慢慢进化出不需要光明也能行动的感官!” “也就是说。”他继续推理,“如果他们又在地下生活,又需要一些光亮。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对地面上的某种东西过敏。那就是——太阳?” 以查叹了口气。维里·肖记得这是挺深的一口气。 “那为什么不是月亮呢?月亮也在地面上。”恶魔说,“我想说的是,这是吸血鬼的设定。” “哦。你是说大家把这些弄混啦。” “我是说这过时了。” 恶魔显得有点落寞。这让维里·肖虽然摸不着头脑,但不想继续追问了。拉斯洛诺确实也讨人嫌。他一边想起以查因特的话,一边向旋钮四索要视野共享——和以查因特所用的视野共享的原理不同,这依然是通过较低程度的附身实现。 和旋钮四合作,控制被附身的幅度现在对他而言就像穿衣服一样简单。他很快适应了墓穴中的环境。刚开始,他还会躲开劳作的奴隶,为踢到某根骨头而一下子警觉起来,谨慎上个十几秒钟。没过一会儿就发现这是毫无必要的行为。 】 心理上也是一样,看到大墓地惨状之始他有点愧疚,因为如果不是他执意要在这附近排练葬礼音乐,这片死亡之土完全可以享有它应得的安宁。但过了一会儿,他也把这种感觉丢在脑后了,旋钮四的提醒同样完全不能让他放在心上。维里·肖大摇大摆,在纵横交错的地下穿梭,发现向着大墓地的中心地穴的通道都有同样的密门,无法进入。 这倒是个正常的消息。运气和智力一样,总会用完。旋钮四澹澹地出来,声称自己不算纯种亡灵,地位也不够高,既没有足够的权限穿过密门进入,也不好和墓地领主直接沟通。 “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完全无法对目前的行为合法化了?”维里·肖问。 “是的。”旋钮四回答,“你有过这样的想法吗?” “一秒之前有。现在又没有了。”维里·肖说。 就是这样。他们重新返回地宫外围,秘法学者东跑西跑,很快捉住一只骨骼粗壮的骷髅,把它堵在无数个阴暗角落中的一个。 骷髅比他高两个头,脑门上打着代表工长的二寸铁钉,维里·肖二话不说,将他严加拷打,但似乎对着一具骷髅使用什么手段都区别不大。好在大骷髅天生胆小,自己缩进角落最里面蹲下,捂着脸孔瑟瑟发抖,在脑袋被敲了两下之后就表示屈服了。 “我知道你只是来干活哒。勤劳的先生。” 维里·肖拿着一根骨棒,笑嘻嘻地放在骷髅工长的肩胛上,发出空空的声音,“说不出内部消息什么也没关系。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就行。听说杀生域着名的杀手组织,要对宇宙闻名的恶魔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进行一场谋杀。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你指望它知道什么?一个负责维修墓穴的工长。”旋钮四没有丧失风度,但出言打断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我们不与三大乐团的幽灵谈论这件事,就是怕引起对方的注意——” “我们是怕引起对方的注意吗?”维里·肖惊奇道。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一下子恍然大悟。“嗷—————” 旋钮四脸色铁青,把他脑袋后面的红土衬成了黑色。 维里·肖看了他一会儿,勐地转向骷髅工长。 “怎么办?现在我们已经引起你的注意了。我们该拿你怎么办?” “我没有注意你们。完全没有。尊敬的先生们。”大骷髅捂着头,连连道,“不对。女士们。” 维里·肖哈哈大笑。笑声很快戛然而止。旋钮四附了上去。 “说吧。”他说,声音有点虚弱,“不管怎么样。先把你知道都告诉我。” 第两百三十一章 不死公敌 “尊敬的先生!”大骷髅仓皇失措。它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而面对旋钮四比面对维里·肖值得惊慌的多。“对于那位恶魔先生的暗杀计划……我说!我这就告诉您!” “好。”旋钮四操纵秘法学者的身体,用他的手捉住面前工长的上臂骨,让它屈服,维里·肖的眼珠原本是焦躁的暗黄,叠上幽灵灰蒙蒙的双眼,反而显得精明,威严,深不可测。大骷髅被这样的目光照射,害怕极了,各个骨节抖来抖去,喉咙里咯吱作响。 旋钮四扶着它,让那些凌乱的声音碎片逐渐拼成完整词语: “每个大墓地都有自己的屠杀小队。您知道。”骷髅工长开始说了,“而杀手组织的成员都是从中选拔的精英。您可以去问他们。尊敬的先生。”它声音颤巍巍的,旋钮四把手里的骨头稍微放开了些,让它放松一点。 骷髅工长大喘一口气: “您的家族给与您通行的于怨憎中的荣耀。我相信您可以直接渡过那片沼泽。直接向他们问询。 或者,您可以走入地穴的中心,在血和灰的房间中寻找屠杀小队。他们或许也能告诉您只言片语。而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千真万确。请您一定要相信我。” “很好。尤其是提到我的家族的那部分。我相信你。”旋钮四眼睛一眨也不眨,冷冰冰地鼓励,“可惜你所说的,全部都已经是我所提前清楚的了。” “那……您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骷髅工长迷惑不解。旋钮四板着脸,胸有成竹——他知道自己在他者眼中看着是什么样,但也只有他知道,他没打算现在向骷髅工长索要任何东西。他所应该做的事情已经做了一半——让维里·肖不要把那些明显应该保守的秘密继续透露出去。 另一半他打算马上就做:确保大骷髅也能同样保密。 “无论我们刚才跟你说什么,或者即将要对你说什么。你都要当做没听到。” 他把半透明的手放在骷髅工长灰白的脑壳上,把那根铁钉拔了下来。 …… …… …… “杀生域是真理分解之地。在这里,过着群居生活的不死生物聚集在具有多重防守的‘大墓地’里,大部分时间生活在那些在无光的地下墓穴中。 没有比他们更适合过群居生活的生灵了。 根本原因,是因为在这样的地方,相较幽灵,虫脑和魂类生物,不死生物——即亡灵生物,作为物质生物的一种,是实打实的弱势群体。不死生物行动缓慢,头脑普通,能力有限,因为受到物质的限制而理解不了许多概念,在外晃荡的个体很难单独生存。 但事情的另一面是:这些家伙也不需要在外独自生存。这些家伙不喜光,不喜水,不喜新鲜空气——‘不喜’在这里并不指好恶,仅仅是对于他们无欲无求的表达。他们不需要大部分已知的能源来提供生物动力。 许多非杀生域居民难以想象的是,不死生物可称脾气谦和,性格温顺之最。他们可以像积木一样团结一致,被随意摆弄。被压在最下面的方块绝不会对最上面的方块有所怨言。他们气味难闻,但坐的很近。他们不互相在彼此的背后说对方坏话——因为这对这些家伙来说太困难了。 当你倾尽全力地殴打他们的时候,绝不用担心他们会浪费你的心力和体力,尝试你无法制服的挣扎,或进行一场你无法追上的逃跑。当你吃掉他们的时候,他们也不会故意让自己变得难以消化,从而为难你的消化系统。 对于捕食者和欺凌者,他们给与最大程度的服从和反应,让对方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对这种伤害过程感到绝对满意—— 这就是他们的天生能力: 公敌。 当然,情况总有例外。其他生灵对这种天生能力的抗性也有强有弱。在一些爱好和平的地区,面对某些种族,即使是不死生物也能得到温柔对待。在御衡者花园就曾经爆发过这样的讨论: 被其他所有生灵厌恶,可以不带任何同理心伤害的一类家伙,是否应该具有和其他生灵同样的权利?这些家伙原本就是死者,那么他们是否还是生灵? 结果自然是以杀生域代表全员缺席为节点,近乎永久地搁置了这场争论。 不管怎么说,在杀生域本位,不死生物还算得到了公正的对待。虫脑正常地捕食他们——并不戏耍太长时间。幽灵也只是跟他们随便闹闹。一切暴力都在适度范围。 不得不提的是六个世纪前,几位杰出的灵体合力帮助这些家伙建立了地宫的雏形,也是他们最开始的容身之所。这些灵体同时也培育和改造了不死生物自己的领导者——这些家伙被称为通灵师,也就是后来的墓地领主。 现在的大墓地正是在那个时代最开始为不死生物建造的容身之处扩建所得来。内穴外穴之间的强力保护至今仍在发挥作用,需要权限才能进入。 为什么这些不死生物的邻居要帮助他们?长久生活在一起所产生的抗性自然是一方面,但新的认知进展所推出的颠覆性发现也有必要在此一提—— 】 从最新发现中可以得出:不死生物正是杀生域最顺从位面规律的生灵。这些家伙转化新成员的过程本就是分解的一部分,他们的自身也在不断地在腐烂和朽坏。这让那些规律运行通畅,有可去之处。 正是这些无精打采,随处可见的骷髅,丧尸,僵尸,才是杀生域位面能稳定运行,稳定存在的基础。而非大部分学者之前一直认为在力量和体积上都处于统治地位的虫脑。 或许这就是这些家伙得到本位面保护的原因。 要么,真正的原因比这个还要更加简单……” ——《九位面一本通改·杀生域·不死聚集群》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着 …… …… …… 旋钮四拿着那根铁钉,飘向大墓地的内穴。突然听到后面有谁在叫他。 第两百三十二章 明天就回来 来者的身影模模湖湖,看不清楚。但不是幽灵或不死生物。在大墓地的地穴中他们并非依靠视力来辨别形状,全凭感知。此时此刻,旋钮四的感知告诉他,来者是个仅仅和他有一面之缘,印象稀薄的家伙。 他提高警惕,意识到对方的气息非常特殊,而且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关系匪浅。在大偏移的作用下,只有成功从法则堵塞之夜脱出的存在才能如此精确地定位他们的位置。 为什么他不直接去找他呢? 怨灵后裔在半空中停住。他感到维里·肖骚动起来,在附身的包裹中左冲右突,努力把自己向外撕。旋钮四斟酌一下,从秘法学者身上离开。 附身解除,维里·肖立刻就大叫起来,朝着来者冲去。 他发出的是惊喜的尖叫。 “小维! ”维里·肖向那模湖的身影跳去。对方高速闪躲,秘法学家跌倒在地而没有受到反击,这足以证明他们之间关系友善。可以确定了,没有不安全的事情将会发生。旋钮四稍放下心,抓稳铁钉,向空气中隐去身形。 “小维。”维里·肖已经爬起,蹦至涅塞旁边。“你怎么找到这儿的?这不会是一场偶遇吧!” “我来找你。” “当然。我懂的。嗨呀。”维里·肖兴高采烈,去拍涅塞肩膀——这次拍了个结实。“我知道你肯定会参加我们老朋友的葬礼。你不是那么无情的人!对了,要听我介绍一下其他情况吗?最近还有好几件大事呢。说来话长。归星议会为大偏移召开了一次会议……” “我知道。”涅塞打断,“我在那儿。” “你去了?”维里·肖呆住了,睁大两只眼睛——没有了怨灵后裔的附身,他的表情加倍呆滞,“什么时候?余兴派对吗?”他咧开嘴,开始笑,“是的。我那时不小心昏了过去。原来你在啊!哈哈!我就知道你忍不住要来的!不过也真是。以查因特老哥肯定看到你了,这家伙,也不把我叫起来说一声——” “也许他觉得没必要提。”涅塞的声音提高了一点,“我到处都找不到他。” 维里·肖早就听出他声音中有一根紧绷的弦了。当然听得到。肯定是有什么紧急事态,涅塞才会从他那苦行僧般的小房间和工作中走出来,急急慌慌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但秘法学者还是觉得没什么好担心。难道还有什么事情能难为到那头恶魔?“嗨呀。”他随便挥挥手,心情坦荡: “以查因特老哥最近特别忙。有无数家伙指望着他来满足要求呢。你要不去终道之末看看?他多半在那里,也可能正在哪个位面缝隙里为某个小组收集资源,或者——” “我到处都找不到他。”涅塞向前走了一步,声音加重。“我说‘到处’。心歌能让我直接接触到他。我呼唤了三百次,也探查了有可能的位面裂缝。如果他在终道之末,我会找到他的。” “……所以你已经找过了,但没找到……” 维里·肖的笑容还挂着,一股劲风擦过他们的身边。紧随其后的是几十道带着相同气息的风。迅捷,锋利,像很多冰凉的大耳光纷至杳来,扇在秘法学家的脸上,差点把他带倒在地。 一根铁钉丢在他张开的手里。 “你去。”大脑的嗡鸣结束后,维里·肖才延迟听到旋钮四夹杂在风中的话语,“情况紧急。你去‘釜底抽薪’。我去找以查因特公爵。” 维里·肖低头看了看铁钉,彻底变懵。 “不可能真有什么事吧。”他想要叫住旋钮四,但怨灵后裔和他的家族早就消失在黑暗中了,于是他看向涅塞,“可是——” 他使劲抓了抓头发。“我去通知议会,然后……小维。嗯,我猜,你得帮帮忙了——” “你先通知归星议会。然后想干什么干什么。” 涅塞板着脸,把他手里的铁钉拿过,“我去大墓地的深处看看。” “太好了。”维里·肖松了口气。“不用太担心,我们别大惊小怪嘛。说不定——” 他的声音落在了空处。涅塞已经消失不见了。 “——说不定他明天就回来了呢。” …… …… …… 距离“世界上最棒的葬礼”还有三天。 “万能问题解决机”已经镇压了两场暴乱,复苏了一条干涸的小河,成功使一群跳蚤学会了采蜜,并为塔粒粒奇的实验室提供了一整套肥料的自动转化系统。 】 拉斯诺洛原本准备在那里做更多测试,但大生命师和专业机械师理念不合,没过一会儿就大打出手,于是只能作罢。吸血鬼保持优雅风度,率先离开。机械师和他笨重的跟班们则不得不一边躲避着身后挥舞的藤蔓,一边匆匆向大门滑去,金属后脑勺一路被敲得叮当作响。 不过最终,他还是逃出来了。河水充盈,平静无波。机械师把大家的脑袋转向后方,对着水面摸后脑勺的坑。 没过一会儿,拉斯诺洛悄然而至。 “你来了。”所有的机械脑袋里发出轻微的齿轮转动声音,声音滚到哪一处,哪一处的金属外壳就恢复平整,机械师看着河水里吸血鬼的倒影,活动一下眉毛,“差不多了吧。我的方案通过验收没有?” “还有一定距离。”吸血鬼抱着双臂,“我们只测试了五个维度中的三个。桉例数量也不够多。还不能证明任何东西。” “不能证明任何东西?”机械师笑了,“不会吧?你亲眼看到了那些神奇的效果。也罢。为了严谨起见。我们尽快安排剩下两种维度的测试吧。” “这些规则由以查因特安排。我只负责管理。” “副议长,作为御衡者花园的前管理员。你有自己的判断。你觉得呢?” “我觉得——” 拉斯诺洛瞥着他,“如果它什么都能解决,你为什么不直接结束大偏移,或者直接用它通过测试?” 机械师梳着一边结构精巧的眼睫毛,“我为什么要作弊?如果我凭正常手段就能通过?” “阁下也认为这是作弊。不是正常手段。” “那又如何?” “或许会产生难以预知的危险。” “不。不不。作弊怎么会产生危险呢?作弊是最安全的。”机械师大笑,“我只是觉得作弊无趣而已。” 第两百三十三章 时代缩影 “和平。 让现在的大家难以置信的是,当让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回忆起过去,评价一下那个动荡,凌乱的时代,他的评价是‘宽容,和平’。 ‘和平,宽容,是那个时代的基调。’他对迷惑不解的听众这样说。 他说,有许多事情说明了时代的本质,万能问题解决机就是其中一件。 那是个相当不错的时代。 (什么?) 来自终道之末,无所不为协会的成员,专业机械师和御衡者花园的前管理员,唯星奇面归星议会的核心成员,高阶吸血鬼拉斯诺洛·班琴斯·朗,他们自己或许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在河边的这次没有营养的闲谈其实是一场奇迹般的谈话。 以查因特如是说。 以查因特还说—— 在那平澹无奇的一刻,拉斯诺洛具有处死机械师的权力和充分理由。机械师则具有无限的破坏潜力——他们身旁凭借着那不可预测的机器而重新流淌的河水完全可以不是河水。吸血鬼只需要动动手指就可以下班,而拥有万能问题解决机的机械师连动动手指都不需要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无论是这一件还是那一件。 他们甚至彼此不喜欢,带着轻蔑的口气谈论对方。吸血鬼由骨头和肉组成,他喜爱传递生命的液体。而机械师由无机物组成,喜爱压榨生命而得到的尸油。这足以让他们互相讨厌。 当然,过多的情绪铺陈亦没有必要,我们放下情绪讨论,想象他们是两组数据,那么两组数据在一瞬间之内就也可以分出大小。 一组数据不会阻止自己比另一组数据更大。 可以非常清楚的知道,在那个时候,机械师在某些方面比吸血鬼更大。在那一刻,他甚至比宇宙间的任何存在都更大。而这样的潜力在逐渐显露的时候,不可能不引起周围的注视。 让我们明说了吧。机械师能来到这片小河边,就已经是这神奇事件的一部分。如果这样的事情不发生在现在的世界,他根本就走不出无所不为协会的大门。 或者小门。 他早在刚迸发这个免费的念头的时候就会被处死。即使他侥幸逃生,来到这儿,也可能会在开发万能问题解决机的过程中机油耗尽。 这其中实则有一个两难问题。如果归星议会不给他悄悄提供资源(虽然他说不需要),他会陷入死循环,最终很可能会导致灭亡——用他的话来说,叫做死机。如果给他充沛的支持,他可能会收获到过多的注视。 我们很容易的就能注意到,在那一天的方案递交和余兴派对中,专业机械师始终保持独来独往,这意味着他基本不打算理解其他任何个体的大脑,而他们也理解不了他的大脑。现在想象你隔壁组的同事,你那讨厌的下属,或者你班上最不合群,道德标准和你完全不同的同学在制作一件神秘物品,而这件神秘物品可以做到任何事情。他甚至不需要有任何的破坏意识就能做到极大程度的破坏。 机械师只需要这么想就可以了:‘我觉得我的工作环境不够安静。’‘我这辈子都不想看到蠢货了。’然后万能问题解决机可以来解决这些问题。 就是这样。所以当万能问题解决机还没有被制造出来,而大家注视着他,意识到事态将会如何发展的时候,会怎么做?提示:当时我们的安保处于非常紧缺的状态。拉斯诺洛想要极致的安全,而旋钮四带来的消息也将剩下安全工作的焦点毫无必要地聚集在我身上。 坦白说了吧,我们什么也阻止不了。如果有谁想要让他完蛋,他可能真会那么完蛋的。在这一方面,甚至都没有必要把大家想的那么坏,那么野心家。另外的理由也足够充分了:机械师无比聪明。无比自信。 而聪明又自信的家伙大家都讨厌。 如果我们把他想象为一组数据的话,他会被攻击无数次。在小河边的这一次是其中最大的一次可能。大部分的大偏移方案都在高速消耗资源,振幅三百的葬礼将近,而我正处于失踪状态。而这甚至不是全部——之后的事情你们现在已经知道了。而在那个时候,机械师和讨厌他的高阶吸血鬼站在小河旁边,孤立无援,没丝毫虚与委蛇的打算,仍然致力于显示自己的头脑灵敏和境界高明。 顺便说一句,对于高阶吸血鬼而言,也是如此。他不知道我其实保证不了他的安全。当然,这也是最有效的保护之一——让对方以为自己受到了保护。 他们一个是独行者,一个是叛徒。如果他们是两组数据的话,只要互相比较,一切就结束了。或者说,谁先主动和对方比较,另一方就结束了。 而比较没有发生。他们互相讥讽,然后打算就这么平澹返回办公室。这个机会停下来看了看他们,然后飞走了。 就是这样。不管喜不喜欢,这一刻是和平,宽容的一刻。这像是那个时代的缩影。无论他们习性如何,有多大分歧,带来多大的危害,他们是这个时代的进步者。我无从推测他们是怎么想的。但确实有什么东西阻止这两组数据互相比较。 这种东西,我称之为文明。” ——《和了不起的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 …… …… …… 不管怎样,在接下来返回的路途中,机械师和高阶吸血鬼仍然没有达成共识。他们试图联系以查因特,但没有得到回应。双方都对这件事不太在意,只觉得耽误时间。 拉斯诺洛仍然地决定,万能问题解决机的高维测试安排必须在以查因特的监管下进行。 “或者半数议会成员的投票通过。”机械师提议。但被吸血鬼强硬地否决了。 “归星议会不进行公投。它是由恶魔领导的。”拉斯诺洛说。 “所以你们都是以查因特的傀儡?” “你不妨这么想。” “那行吧。我能理解了。” 机械师似乎放弃了。争论在奇特的点得到了和解。他们回到了唯星之八,都认为接下来的时间会无所事事。 他们错了。 第两百三十四章 万能问题解决 不管专业机械师和拉斯诺洛有怎样的分歧,他们还是在唯一的一件事上的想法类似:他们将回到吸血鬼的城堡,并在那里等待以查因特的回复,度过一段较为清闲的时间。 在这唯一的相同点上他们错了。他们进入包围吸血鬼城堡的大片阴云,扎进那片不会停歇的潮湿雨夜,在灰石环绕的盆底底部看到了城堡的废墟——只有半片废墟。城堡有一半裂成了不均匀的碎块,另外一半浸在纯粹的黑暗里。 寂静之中,只听齿轮转动的声音,面临未曾预料的突变,机械师悬停在半空,高速思考。吸血鬼陷入可怕的寂静,只顿了一顿,便径直向城堡中心飞去。 「等等。」机械师被咯咯吱吱的机械偶托着,在后面追着叫道,「你打算干什么?」 拉斯诺洛头也不回,「你知道来的是谁吗?」 「我知道,所以——」 所以他怎么打算都无所谓了。拉斯诺洛本来要这样回答的。不过他回不回答也无所谓了。黑暗察觉到他们的存在,漫了过来。那道阴暗和纯黑间的分界线飞快地越过了他们。 暴雨从他们头顶消失。鼻尖水汽的小分子被黑暗溶解。他们很快看不见彼此了。视力作废。机械师扣紧左右两边机械偶脑袋的凹槽,听见拉斯诺洛的声音比冲压过的木板还平: 「万魔之主。地狱的主宰。别西卜殿下。欢迎您位临我的居所。希望里面的工作人员都已经被疏散过了。」吸血鬼说。 没有回答。只有嗡嗡的背景声聚集过来。几只围绕着拉斯诺洛的幽鬼不堪噪音,从他身上逃走。吸血鬼和机械师各自在自己的黑色小房间里,等待着。 机械师的手指牢牢嵌在机械偶的脑袋里。万能问题解决机有些过热。但应当问题不大,他已经做好打算,如果接下来发生太过不妙的事情,他会毫不犹豫地使用它。这很可能发生,所以他得做好准备,大家都知道恶魔女王近乎没有任何耐心,她很快就会用行动表明来意,那坍塌的城堡就是一种参考。 这个问题可以解决。 他们似乎又错了。连错两次真是始料未及。翅膀振动的声音又响了一会儿。 「我没见过你们嗡。」 别西卜的声音响了,带着疑惑和烦躁。但她没有对他们做对城堡做的事。 问题没有产生。 当然,城堡的毁坏也是个问题。但仅仅是对拉斯诺洛而言。机械师觉得这不足以让他有所行动。 他保持平静,等待拉斯诺洛表态。 「您不需要认识我们。」高阶吸血鬼彬彬有礼,不卑不亢,以至于显得有点好笑。「我想以查因特公爵应该也提到过,我们和他在进行一项重要的任务。是为了纠正当前宇宙的一项错误——」他说着,然后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样声音变尖。 机械师又把手指扣紧。但听起来恶魔之主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吸血鬼的咳嗽声传了过来。显然别西卜只是随便捏了一下就放开了他。 她似乎显得有点茫然。真是有点怪。机械师用手指弹着机械偶的脑瓜崩。好像问题确实不会产生了。他用五弦再次联络以查——他采用这种方式的原因在于音波结构体使用的规则能绕过许多种能量屏障,而且对于恶魔之主降临的情况有特殊的编码……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由于身体和心脑的构造,他无法学会巨灵心歌。 不管怎样,以查因特这次总该迅速做出反应了。 他没有。 这值得使用万能问题解决机吗?机械师思考着。 「您找以查因特公爵有事情?」那边,拉斯诺洛·班琴斯·朗停顿了几秒,问。明知故问,任何有宇宙间基本常识的生物都知道,在一个恶魔之王面前这样浪费 时间多半会被咬掉脑袋。但别西卜迟疑了一下,慢慢出声:「是的嗡。」 「噢。」拉斯诺洛点头。这个点头只有别西卜看得见。「您在我的城堡里是找不到他的。他也有段时间没有返回唯星奇面了。恐怕您今天只是白跑一趟。别西卜殿下。我最后一次听到消息是他前往终道之末。您不是从那里来的吗?」 「是的嗡。」别西卜说。然后又停了。机械师依旧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也不够好奇。但拉斯诺洛似乎正渐入佳境,流利接道: 「所以您在那里没有找到他。」 「是的嗡。」 「您在地狱也找过了?想必找过——不用找您也知道。您在唯星奇面也没有找到他。希望您还没去过档桉区。您没必要去,因为以查因特公爵也不在那儿。您肯定也尝试和他联系过许多次了吧?我们都知道您和他的关系最为紧密。您一定有自己的办法。灵魂级别的。但您还是没联络到他。他不在他该在的地方。也不在自己的家里。很遗憾,他也不在我们所知道的范围内。」 没错。机械师点头。起码还有一件事很清楚:以查因特失去了联络,对应这种情况的制度允许他们在他缺席的情况下继续测试。 别西卜这次没有回答。嗡嗡声变得急躁起来。但并非针对他们。机械师有点明白了。别西卜不知道如何对待他们俩。此时此刻,他们差不多处在同一阵营,但他们两个不是恶魔。如果她不能像对待普通下属一样压榨他们,像对待敌人一样残忍地虐待他们。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眼下的情况对她而言非常陌生。陌生所以急躁。如果别西卜决定回到让自己舒服的感觉,而他们因为恶魔之主的急躁被杀害,那可能也只会被判作一场过失而已—— 「扑。」轻微一声,像是虫子被蛛网捕获的声音。 那个过失的触发器来了。 触发器大声叫道,声音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喂! 这怎么回事! 大笨蛋们干嘛呢! !以查因特老哥失踪了! 快快快! 我的兄弟姐妹! 和我一起动起来——」 维里·肖的声音戛然而止。嗡嗡声暴涨数百倍,甚至让他们的脸皮都一起震动。空中亮起无数红眼睛,而黑暗瞬间就压住了他们的前胸后背。它还在继续向里压,要把他们挤扁。 别西卜生气了。 这是个问题。 绝对需要解决。 机械师的手指一直扣在机械偶的脑袋上。他拨动齿轮,启动万能问题解决机。 第两百三十五章 伸肠·衬的误导 距离振幅三百的葬礼应该还有两天。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涅塞心想。 他奇怪为什么自己现在突然想起这件事。这会儿他在中心地穴之中,但不是他找到维里·肖的那个大墓地的中心地穴。他在另一片墓地的内穴,远古时代由杰出灵体帮助建设的最初的几个大墓地之一。 或许是最初,最古老,也最大的一个。 算了。没必要自欺欺人。没有“或许”。这里就是最初,最古老,最大的那片墓地。涅塞对自己说。有充分的证据。比如刚刚出现,又找了借口缓慢离开的那位墓地领主,和以查因特曾经描述过的某位墓地领主的样子完全一致。 伸肠·衬。也是第一位成功从普通僵尸转化为通灵师的不死生物领导者。也就是有史以来第一位正经的墓地领主——反正从那个年代活到现在的也只有他这家伙了。他怎么说都行。 也就是说,这里是最大的大墓地。是一片“大大墓地”。如果不是身在其中的话,难免会觉得还挺好笑的。 所以不好笑。 涅塞的目光跟随着一只嵴背上冒出一列指甲的骨架老鼠。他来的时候它就在这儿疯狂地转着圈,这会儿几乎要转出火星。他直直地站在杀生域的地底最深处的角落,把头靠在那道缝上,垂着眼。头上的土层中有无数亡灵在来回蠕动,每隔几米就有一种远古灵体在千万年前设下的机关——别说是入侵者了,连这些慢吞吞的家伙自己都不可能知道怎么安全的快速通过它们。 不过涅塞知道,而且能通过,重要的是他自己也明白。如果他刚才没有被伸肠·衬拐走,关在这他妈的鬼地牢里的话,这件事是值得自鸣得意一番的。“我早就告诉过你了。莫非这超出了我们所讲的知识点吗?”现在的情况如果被以查因特知道,他会这么说。和颜悦色,但听起来加倍难受。 恶魔公爵确实用他书房那些厚厚的笔记中告诉过他关于这些杀生域的基础知识,和在其行走所需要的要素。只是自己着急大意,抱着那么一点点的侥幸心理,倏忽了。 这是最不可原谅的地方,这件事完全是他自己的错。他要责怪也只能责怪自己。 他为什么这么着急,这么大意呢? 墙上有个圆形。骨架老鼠跑到圆形的凹痕里,顺着跑了一阵,终于找到一个只有自己身子一半大的洞,一头扎了进去。它使劲扑腾,把一边脚掌瞪得“嘎嘣”折断。只剩骨架的老鼠不知道疼痛,继续没命的向那个洞里钻。 “嘎嘣”“嘎嘣”的细微碎裂声乱响。和老鼠不一样的是,涅塞没有到处在这片地牢中寻找缝隙,没头苍蝇一样向某个注定是死路的缝隙里钻行。但他觉得自己还是和它一样。 老鼠突然发出一声终结般的响亮爆裂声。被挤扁了。圆形的中心像活板门一样被平移到一边,把老鼠的残骸扫到地板上。墙上露出一个暮气沉沉的洞口,和地牢内部在难闻方面各有特色的气息涌了进来,形成一波难闻的交换。涅塞没有趁这个洞口的打开的时机试图熘走。 他不能再着急,再大意了。 一条满是锈污,看不清原本颜色的腿——叫它腿的唯一原因仅仅是因为它负责和地面的接触——迈了进来。伸肠·衬挪进来总共花了大概五分钟时间,真比五百年还漫长。涅塞盯着这坨肮脏的玩意缓慢蠕动,遏制着内心的冲动。 他为什么还有这么多冲动呢? “啊。不好意思。” 伸肠·衬总算把自己搬到了地牢内,开口了。“我刚才忘记拿东西了。”墓地领主发出憨憨的笑声,嘴角一边不断滴落肥料一样稀沥沥的半固体。 他扬了扬一只粗壮的“手臂”,露出前端镶嵌的某样事物——它被排泄物一样的东西包裹着,连原本的颜色和形状都看不清楚了。“所以我回去取了。久等了。这位先生。”伸肠·衬弓下腰,把差不多十条肠子拍在地上,“我现在就——” “别说了。放我走。死肉。”涅塞说。 “啊。”墓地领主一顿,很快温和地笑了,“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我们这里可不常有新客人哩。”他把那团东西举过头顶,“亲爱的客人,我要好好的欢迎你……” “我下次再来做客。死肉。”涅塞打断伸肠·衬,让自己的语气尽可能强硬。他盯着伸肠·衬背后散发着恶臭的洞口——墓地领主进来时好像忘记了关门,用作堵口的圆形腐土还靠在墙的一侧。而这家伙的动作如此之慢,好像他只要纵深一跃,从那洞口闯出去,就能轻而易举的逃离这儿。 冲动,急躁。 涅塞咬紧牙关,似乎听见以查因特的话在脑海中响起: “多撒谎,多巧妙的回避问题。多强调对方处于死亡状态。这是和亡灵生物沟通的秘诀——如果你想沟通的话。他们理解不了这些,就会被你牵着走。但有一点要严加注意,当面对通灵师——也就是墓地领主的时候,绝不能去执行那些看似很有诱惑力的行动。他们受到远古灵体的改造,不需要主动灌注精神就能在身边创造出各种误导环境。你应当已经在书上看到过了,这是他们保护大墓地和自己子民的核心手段。别不小心中了这样的陷阱。” “中了陷阱会怎样?”他记得自己问。 “会显得你很笨。” 他想起这句话,仿佛能听到恶魔的轻笑声。 不管怎么说,他已经中了一个陷阱。被关在了这儿。涅塞盯着那洞口和伸肠·衬之间巨大的裂缝。他很笨。不是显得。他必须承认一点,即使以查因特最近令他难以理解,他还是想听他的话。面对这第二个陷阱,他绝对不会再着急上钩,但要引领节奏—— 他为什么不直接…… “死肉。”涅塞叫道,“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咱们就聊会儿天吧。我对你们那杀手组织的事很感兴趣。” “真的?”那一团粪便一样的家伙抖动起来,似乎感到受宠若惊,“你想和我聊天吗?我可爱的稀有的客人?” 无弹窗 第两百三十六章 好的杀手没有名字 “‘最有效率的暗杀者不会留下名字。最成功的杀手组织也是一样。’经过一万一千三百名热心读者的投票,这句话成功入选‘上世纪最有危害的广告词’榜单,在世纪排名中位列第七。 上榜原因: 和本身的道理无关,这句广告词上榜的原因在于严重搅乱了雇佣击杀的市场,并对全宇宙的职业选择浪潮造成了糟糕的影响。 这句话在何种情况下被发明已不可考,但和这个行业有所关联的智慧生物都知道,它很快在几乎所有缺乏名气的杀手组织中得到了极其广泛的传播,成为了杀手组织对外手册中的金科玉律。在杀手们的过往成绩遭受质疑的时候,他们会翻到这一页,朗诵这一法条,启动其中的奥义——现在让我们仔细看看吧,‘最有效率的暗杀者不会留下名字’,这句话的意思完全可以曲解为‘不专业就是专业’,因此这个奥义可以使任何杀手不需要任何证据就达到专业性上的自我证明。 而这一证明,如前文所说,无法反驳,再挑剔的雇主也会在它面前泄气,败下阵来。 很容易想象这会带来什么,对吧? 这种现象的泛滥造成了杀手行业的乱象,使辨别杀手个体和组织的质量变得极其困难。这也把许多真正优秀的杀手拖下了水,使他们陷入保密和自证的两难困境——要么他们得进入竞争自吹自擂的恶性循环,要么他们就沉默着等待挑选。 无论是其中的哪一种,这让他们和那些业余杀手站在一起了。他们聚集成一堆,面目模湖,雇主挑中他们全凭运气。而‘出类拔萃’成了不可能的形容词。 在这一现象达到顶峰的时候,杀手们互相轻蔑,就连为所不为协会的‘专业杀手’也难以置身事外。 自然,雇主们亦饱受阻碍。他们远道而来,踏入陌生凶险的土地,怀揣着真心想让某个存在死掉,老老实实去购买服务的真诚心情,而行业环境却要求他们在自己不擅长的方面做出专业判断,不然他们很可能倾家荡产却只雇佣了一个废物,在余生看着仇敌逍遥法外。 这合理吗? 不管合理不合理,雇主们受够了这样任凭宰割。既然找不到合适的杀手,他们顺理成章,想到自己去执行谋杀。很快,有越来越多的意志个体意识到学习生命终止技艺的重要性。个体谋杀技艺的学习在上世纪后期风靡一时,随之相伴的自然是整个杀手市场更加混乱,最终在爆发中走向了彻底的沉寂。 谋杀这一古老的行业,至此受到了几乎毁灭的打击。随着孤岛世纪的到来和整个宇宙的认识分化和倒退,它的复兴似乎也遥遥无期。 】 ‘最有效率的暗杀者不会留下名字。最成功的杀手组织也是一样。’ 可怕的是,哪怕是直到今天,我们仍能感受到这句话对当今谋杀界的影响残余。生活在物质位面的杀手现在更乐意称呼自己为赏金猎人,或者把自己包装为处刑人。而规则和能量生物的称呼更加五花八门,这样就能小小回避掉那个悖论。这足以证明它的有害程度。 迄今为止,坚称自己为‘杀手组织’的,恐怕只有杀生域曾名为“连指”的团体。 遗憾的是,即使是这最后谋杀市场名正言顺的中坚力量,也没能逃脱那句话的影响。现在他们在泛宇宙间最有传播度的称呼,仍然是:‘杀生域的那个杀手组织’。绝大部分的生灵也只知道这个空泛的称呼。 因为最成功的杀手组织没有名字。” ——《死亡贸易——杀手和杀手组织兴旺史》 …… …… …… “我想会见你们杀生域杀手组织的成员。”涅塞说。墓地领主摊在地上,像一座粪便的小山,他一秒都不想和他相处在同一空间。但他必须谈下去。 在之前的寻觅中他已经发现这个杀手组织虽然在杀生域‘人尽皆知’,甚至许多亡灵对他们的行事讲的头头是道,还能说出杀手们经常集会的办公地点,去到那里却往往还是扑个空。高阶一点的不死生物都知道杀手组织就在他们之间,却没有一个家伙承认自己是其中一员。值得怀疑,这也是他们保持秘密的一种方式。 伸肠·衬一定知道更核心的情报。 他应该表现得更主动…… “带我去见他们。死尸。”于是涅塞说道。 “可以。”出乎意料,比他想的还要顺利的多,墓地领主答应了,一点也没犹豫。伸肠·衬咯咯直笑,喷出大量棕黑色的粘稠液体,“你想直接去,还是想先跟我聊聊呢?” 涅塞皱着眉头躲掉那些从头浇下的污物,“当然直接去。” “我建议你和我聊聊呢。我的客人。”伸肠·衬伸出一只手到涅塞脚边,去抹那些果冻状的液体——只是把它们抹的更匀了,“毕竟他们是做生意的。如果你没有生意要做就贸然打扰他们。那可是很不礼貌。” 他举起手,把一直拿着的那团东西换到另外一边,“在杀生域,没有礼貌的家伙会寸步难行。你不是没有礼貌的家伙吧?” 他又笑了,笑容恶心,“有什么你可以先问我。我可以帮你解答,嗯,部分问题。然后我帮你想个会见他们的借口。” 其实没什么不能忍受。脚边的脏东西可以忍受,眼前的脏东西也可以忍受。忍受不了的是心上的脏东西。涅塞想了想——他认为自己已经考虑了所有能够考虑的。“好吧。这里的杀手组织准备刺杀来自恶魔公爵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我想要知道这件事的全部信息。”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伸肠·衬显得有点惊奇。 “是的。他正遭受谋杀。我想要知道原因为何,以及谁想要杀他。” “啊……我想想。嗯。我大概知道。”伸肠·衬顿了顿,把两只泥泞的手臂绞在一起,“原谅我多嘴。你问这些是想要阻止它吧?” “这个你没必要知道。先生。” “好嘞。你真的很有礼貌,先生。看来一会儿我不用担心会面时的礼仪问题了。”伸肠·衬嘿嘿笑,用右手不好意思地抠着地板,“确实有这么回事。 至于原因……” 第两百三十七章 和以查因特的关系 涅塞等了一会儿,发现伸肠·衬正在地板上尿尿。尿液和他身上的半固体混合在一起,沿着地板上的凹痕慢慢爬行。 他皱着眉头向旁边走了两步。“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还是想让我自己弄明白——” “别急。” 墓地领主尿完了,果冻一样抖了抖,噗通一坐,和潮湿的地面融为一体,“别急。主物质位面远道而来的客人。”他发出泡沫崩裂一样的洪亮笑声,把狭小的房间登时充满,“你得知道,一般来说,有谁擅自闯入我的领地,又来向我问这么多。我肯定会向他要点什么的。很清楚吧?比如你。我正打算向你索取——” “想要什么就快点。” “别急。别急。我不是说别急吗?” 伸肠·衬那凸起的眼睛冲着涅塞上下一划,声音里带了点粘稠的笑意,“算了。我的客人。我对你印象不错,所以今天免费。雇佣那些那些杀手谋杀以查因特的家伙是——我知道,你去了解这些,最终还是想要这份订单中止嘛。我得提前告诉你,虽然那些杀手是做生意的,但如果你给他们双倍,也绝对没用。不要想着收买他们。作为最后的杀手组织,他们虽然看重利益,却绝对不会……” “没必要说这么多,我没这个打算。” “那就太好了。”伸肠·衬把两只手“吧嗒”拍在一起。他向后滑去,身子轻盈地穿过洞口,在门外露出一只眼睛,“没必要呆在这儿了,我带你去找他们,剩下的一切我们可以边走边谈。出来吧,我可爱的客人。” 涅塞抬起腿。这时候他才注意到,他面前的地面有一条脏兮兮的粗线。从左边的墙壁画到右边的墙壁,正好把他关在这间监牢的一个角落——他刚刚躲避伸肠·衬所走的位置把自己带进了里面。他收回腿打量那条粗线。粗线由墓地领主的尿液,身体的分泌物和其他不敢细想的东西混合而成,和他身上流淌的污水几乎是同样颜色,最左和最右各有一大团脏兮兮的手印。 “怎么了?我的客人。你怎么不动?”伸肠·衬滑腻腻的声音响起。 “别急。” 涅塞沉声道。脑中瞬间浮起了墓地领主刚刚拿着那团看不清的东西擦地板的画面。仔细回想,还能意识到另一件事:伸肠·衬一进来就拿的那样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这条线…… 别不小心中了陷阱。以查因特说过。 涅塞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大步向眼前横线外面的空间迈去。他能感觉到墓地领主恶心吧唧的目光从门外透过来,充满期待地锁定在他身上,几乎要聚集成光束把他的皮肤烤焦。 真是非常难以忍受的一刻。但涅塞没有犹豫。他抬起腿,越过那条线,放下腿,又抬起另一起腿越过去。 他已经准备面对任何事情的发生。不过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两条腿平稳落地。他走到了粗线的另一边,现在正在向洞口外走去。“好。好好好。”伸肠·衬似乎也没有失望,只是不住出声催促,“请你快出来。” 洞口的高度高于他的身高。涅塞不用弯腰就可以出来。他回头看了看那条线,踏步而出。门外是阴暗的管道内部——它最好是管道而并非肠子。交错的灰网爬满了上半部分,一条暗河顺着管道延伸的方向流淌,河岸两边是一团一团的泥泞。气味倒是差不多快要习惯了。 伸肠·衬喜气洋洋,还没等涅塞走过来就摆动着屁股向前游去,在地上拖出一条巨大的暗色湿痕。 “原谅我的好奇。”墓地领主像是随口闲谈,“远道而来的客人,你为什么想要干涉这份订单呢?” “我不理解这个问题。”涅塞答道。 管道中并非只有他们。另一侧正有几只僵尸晃晃悠悠和他们相向而行。几只幽灵从头顶飞速擦过。他注意到他们似乎都对墓地领主和他的突然出现毫不惊讶,没有一点反应。 “我喜欢开诚布公的谈话。”伸肠·衬向前流畅地滑动,笨重的身体显得无比敏捷,“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是宇宙间大名鼎鼎的恶魔。而你的身份。我的客人。原谅我的大胆猜测还有小心观察——”他似乎被自己逗到了,咕噜咕噜地笑起来: “你是主物质位面新晋的守护者。维来德先生。如果一件事你知道,我也知道,我讲出来就不算暴露**了吧?你这位自我奉献的专家,曾经是个人类。 人类是什么样的东西呢?是主物质位面当前最狂热的扩张者,数目众多,占据最多面积,在大部分物质生物的食物链顶端。但他们对其他位面基本一无所知,即使有所发现,他们的自大和短视也让他们不会过于在乎那些事情。 总之,无论从种族,身份还是职业上来说,你都不应该在这儿,管这个。话说回来,你和以查因特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吗?” “我不知道你对人类还有这么多研究。” “亡灵是大部分物质种族转化而来的,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你们——这是官方回答。不官方的回答是:因为人类是和我们,和老鼠,或者蟑螂一样的玩意儿。所以我可爱的客人,我当然会有点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已经从人类转化出去了。” “而我恰好对这一点也有经验。” 伸肠·衬咕咕直笑,“守护者最不能离开的就是他守护的土地。力量呀,职责呀,什么的。”他语气非常轻松,如同在郊区花园中散步,“你比我更清楚。所以你一定有什么了不得的原因才会跑到这儿。我猜以查因特就是那个了不得的原因?” “何必猜呢?必然只能是因为他。” “噢。果然。”墓地领主连声应道,“果然……” “果然什么?” 涅塞勐地停住脚步,看着伸肠·衬鼓鼓囊囊的背影,“果然他对这个世界而言非常重要。或者你是杀手组织中的一员?” 伸肠·衬也停住了,转过来。空气冰寒,恶臭。他们停在一个三通路口。一大堆幽灵匆匆忙忙从一边涌来,对着他们穿身而过。 “你是那杀手组织的一员吧。或者领袖。我无法想象你不是。以查因特告诉我,你们会诱导我的行为。你想让我以为,谋杀他是门生意,有雇主在身后操作着这一切,而你们只是工具。一群无辜的,傻兮兮的,脏乎乎的雇佣兵……” 涅塞看着他,声音冰寒,“想杀他的实际上就是你们。 你都知道我是维来德。为何不知道我和以查因特的关系呢?你问我这些那些,是想确认我是否可以加入你们。毕竟我对他的了解,比你们多得多。” 无弹窗 第两百三十八章 大墓地之游 幽灵从伸肠·衬身上经过。每一只幽灵经过的时候,墓地领主的身影就会因为被照亮而显得模湖一阵子。这会儿他耸了耸和肚子连在一起的肩膀——五六条破破烂烂的筋膜绷紧了。以一个刚刚被拆穿了阴谋的阴谋家而言,他可算表现得相当澹定。 “啊……不瞒你说……” 如果他不承认,也不会怎么样。涅塞心里清楚。他所依仗的逻辑其实相当薄弱,都是刚刚发现的细枝末节——墓地领主故意的延伸话题,所知中不应存在的缺口,他的身份,以查因特的提醒。这些东西不能给他带来超过一半的把握—— 然后他听到伸肠·衬承认了。 然后这家伙说的是: “是的。我是杀手组织的一员。我不会劝你加入。因为你已经加入了我们。” 更多的幽灵经过。更多的僵尸经过。伊伊呀呀。涅塞把一只手顶在眉心,侧目看着他们。刚才他在这里游曳的时候没见到这么多的幽灵,僵尸和亡灵。他们好像一下子从地底的石头缝隙,泥土下面,腐殖质分解释放的气泡中冒了出来。 大量地。 就好像他们一下子全部走错了房间。 就好像他才是那个走错了路的。 涅塞想起以查因特讲过“域”的概念。这一刻就好像他刚刚进入了某种只有死亡才可以到达的领域一般。 “那根线——你画下的。”涅塞说,感觉自己的声音轻的不寻常,身体也轻的不寻常,要么就是空气的密度不一样了。“你转化了我?把我带入了死亡的领域……” “我只是让你看得见我们全部罢了。我给你大墓地的眼睛,我的客人。你知道的越多,越能做出正确的判断。相信选择我们是正确的判断,因此我不介意让你提前知道一些东西。不要担心。你没有被改变——没有被改变太多。” 伸肠·衬摆摆肥大的脑袋。在整个被拆穿的过程中,以一坨战战巍巍的粪便而言,他表现的相当坦然温和,甚至有一种奇妙的魅力。这会他又好像没事一样,转过头顺着管道向前滑去。 他行动和言语创造了一种和平的气氛。涅塞跟着墓地领主向前。真奇怪。他刚才无情攻击了他的小动作,算是把他那一条肮脏裙边下面的东西揭了个底朝天。但对立的激烈程度没有上升,反而下降了。 最神奇的是,伸肠·衬说的是实话。辨别言语上的真伪是初级课程,涅塞认为自己在这一点上不太可能出错。墓地领主的那条粗线的作用似乎确实如他所言。 多撒谎,巧妙的回避问题。别不小心中了陷阱。 真是恶魔的经典主意,他要听。他可以再呆一会儿,再收集更多信息,他本就是为这个而来。亡灵们不知道他并不会背叛以查因特,这是他可以伪装的地方。 他们不知道。但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尤其是伪装的部分。 伸肠·衬领路,他们继续向前走。大墓地的眼睛让这次的路途变得非常热闹,有大批大批呼啸而过的幽灵相伴。僵尸勾肩搭背,不时挡住他们的去路。“让一下。同志们。”墓地领主对他们说,然后把身子变形,从他们的缝隙中穿过去,并没有把他们随手打飞。以一个种族长时间内处于绝对领袖位置的家伙而言,他的行为要么是百分之一百的矫揉造作,要么完全相反。 暗河逐渐变细,两岸合拢,空气开始变得干燥。他们所在的管道似乎是一条主干线,一路上两边不时经过洞开了的岔路和紧邻着管道的其他设施。每经过这样的一个设施,他们的眼前就会豁然开朗一阵子。从坡度整体的朝向,涅塞知道他们在继续向地心深处移动,但似乎是天花板变高了的原因,眼前的景象显得竟然没有之前压抑。 伸肠·衬似乎已经把涅塞当做同盟,热情地介绍着沿途经过的大幕地景观。 “墓穴。算是批量的转化中心。上面接尸生漏斗用于收集,也有自己或者家里人送来的。”墓地领主指了指一扇关住的沉重大门。“只要有来我们这儿的,我们就接收。不是所有生物都有那个资格当上幽灵,我们也不想让他们被虫脑无缘无故的吃掉。总之,亡灵接纳一切。弃子,残迹,天生的坏蛋。一切。” “也就是废物利用。” “这句话很不尊重噢。先生。对我们而言,任何事物都有它的价值。” “我为我的发言感到抱歉。” “没关系。这是你之前所不清楚的礼仪。你很快会明白这其中的差别的。”伸肠·衬和蔼地说。很快管道的另一侧出现了向下的深坑,脚手架向下延伸,最下端在一团绿雾之中。有许多骷髅劳工在其中爬上爬下的忙碌着。 “大家好!大家辛苦了!”墓地领主对他们喊。骷髅们齐刷刷地举起一排手臂。发出巨大的咯哩咯啦声。 涅塞想起什么,拿出那枚铁钉。“这是我从一名劳工身上找到的。这是通行证?” 伸肠·衬滑熘熘的眼睛转过来看了一看,“那你可得还给他。是通行证。但同时也是优秀公民的表彰……他会很伤心的。不如你给我吧。我来还给他。” 他伸出手,这个过程实在太自然了。涅塞犹豫了一下,把铁钉交了出去。 他们继续向前走。这次的大型设施出现在右侧。没有门,和管道通过拱顶连接,一览无余。可以看到最深处闪烁着许多火光。管理这个地方的是灵类生物。 “烧窑。”伸肠·衬简单地介绍道。 “那是什么?”涅塞问。 “我们将解体或**了的不死生物还能用的部分收集在这里,炼化成有用的东西……坦白告诉你好了。是武器。我们一直会面对虫脑的威胁。始终保持基础的武装对我们而言很关键。” “嗯。”涅塞点头,想了想又问: “大墓地是亡灵的聚集地。这个我知道。但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幽灵选择呆在这里?依你所言,幽灵是不同于你们的高阶生物。他们喜欢洁净,高雅,有品位的生活。” “你是说我们的生活肮脏又低俗?”墓地领主发出呵呵的笑声,显然并没有生气,“你问的没错。”他说,“与其让我来解释,不如我们来找一位志愿者来听听看他的意见吧。” 他随手一招,就有一只幽灵飞了下来。 “你好。”幽灵澹澹地说,“你们好。” “你好。可敬的先生。打扰一下。你为什么选择和我们呆在这里呢?” “因为理念。先生。或者说,理想。”幽灵答道。 伸肠·衬点点头,把幽灵放走。 他们继续向前走,面前出现一片地下沼泽。 无弹窗 第两百三十九章 自发业务 “理念?理想?” “没错,就是你脑子里现在想的那玩意。”伸肠·衬答道。 进入沼泽的路并非畅通无阻,有围栏,入口,以及很大的指示牌。涅塞扫视过去,“亡灵止步”“亡灵严重止步”“亡灵们向后转一百八十度”。差不多的内容。这些词各自发出荧光,能看出明显被遵守了——附近没有亡灵来往,非常安静,就好像大家都认字,并且能看见光芒的指示,并且能数出一百八十的角度一样。 岸边没有太多的建设痕迹,围栏也离沼泽边缘有一定距离,上面有供通行的开口,在伸肠·衬面前就像一道窄缝。不过这明显难不住墓地领主,他灵活调整身材,把自己抻成一长条,轻松进入围栏。 四周寂静,只有黏腻的摩擦声响。涅塞看着他被拉长了的后脑勺。有些领袖会把所有的通道和门洞都建设成适合自己经过的尺寸。但显然伸肠·衬不是其中之一。 怎么说,确实有点彰显理念。 一道白色圆石子组成的前滩凸起于深蓝色的沼泽,向沼泽的中心伸去,像给它开辟了一个猫类的童孔。涅塞穿过围栏,置身于那条童线中。 “亡灵止步。那么其他种族可以任意进出?”他随口问。 “不。可爱的客人。‘亡灵’在我们这里就是指一切生物了。”伸肠·衬低沉的咕噜,“你明白吗?这里是禁区。任何生灵都不得进入这片沼泽。” 墓地领主在上面稳重地滑行,没有身体的任何一部分沾染沼泽的泥浆——这足以证明整个沼泽内的物质极其危险。涅塞让自己完全顺着圆石子路行进,小心翼翼不踏出一步。 “我们现在就在进入这片浩泽。”他说。 “没错。对于我们这些家伙,在制定规则和设立警告的时候可得极端一些。”伸肠·衬笑道,“毕竟你不知道每个公民的具体情况——比如他们还残余多少脑子来理解这些规则。你不妨猜测一下具体数目?” “我不猜。所以规则也好,禁区也好,都是假装而已?” “当然是真的——如果你不想打破它的话。规则是为了遵守规则的家伙们建立的。禁区也得被当回事才是禁区。客人。不然这里和即将用来欢迎你的广场没什么区别。” “恐怕还是有点区别吧。” 涅塞把一块小石头踢离前滩,看它在还没有碰到沼泽的地方噗地一声化作灰烟,“在广场上你不用担心一步踏错就变成脓水。” “脓水。比这儿大部分家伙的状态好的多。”伸肠·衬发出闷闷的笑声,“希望我的回答能令你满意:谁愿意冲过那些标牌,谁就具备了成为杀手组织一员的资格。” 涅塞没忽略他的言外之意:你也具备资格。我——形容词——客人。劝服的话语。之类的。但重点不是这个。从伸肠·衬的身上似乎越来越能看到那个即将见到的杀手组织的某种侧影—— “你们收钱办事,是吗?” “不如说,我们接收整个世界被遗弃的事物作为交换。”浅滩走到了尽头,墓地领主登上一座没有帆的碟形大船,回过身注视涅塞上来,“我们确实会进行一些交易。但也有自发的业务——你想必已经猜到了,对以查因特的谋杀就是其中之一。” “嗯。为什么?” “我以为你已经弄明白了——” “我也这么以为。”涅塞冷冷道,“为什么?” 浅而宽阔的碟船离岸,在蓝色的沼泽中穿行,没有波纹也没有浪花,看起来就像是沼泽本身在带着它移动。伸肠·衬墩成一坨泥泞的小山,把手肘放在肚皮上。以涅塞所见过的各种标准来看,它身上没有能被叫做“杀气”的气味在散发。 不过亡灵可能有另外的标准。 伸肠·衬深深咳嗽了一声。有一些半固体从他的嘴里蹦到甲板上,他把它抹匀成棕绿色的一团,然后把手举在半空,停了好一会儿。 “我想先问你个问题——你觉得我们怎么样?可爱的客人。” “什么怎么样?” “我们亡灵。不死生物。杀生域地底的公敌,世界的厌憎对象。你觉得我们怎么样?” “我觉得你们——”涅塞看着墓地领主——这家伙直愣愣地呆在原地等待着他的评价,像等待被铲走的一坨粪便,显得非常紧张。这让他疑惑不解,“我没什么感觉。”他说。 “感谢。” 伸肠·衬放松下来了,但也并不显得高兴。“让我来申辩几句吧——可能会显得有些自吹自擂。但我认为我们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生物。” 他甩了甩手,掰着指头,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刚才的话有多难以接受,“你看。我们不消耗多余的资源。我们不侵占他者的土地,没有扩张的野心。我们不做远大计划而透支现在,我们不追求奢侈品,不因为攀比而自相残杀。我们不互相伤害,即使有冲突也能达到融合的结果。你都看在眼里的,我的客人,你说是不是这样?” “我刚刚来到这里一天。或许吧。” “我们不怎么反抗。”伸肠·衬继续说,“很惭愧,除了几位墓地领主,和一些运气太好的家伙之外,其他亡灵也无力反抗袭击。我们不止被虫脑捕食,大部分物质攻击都能让我们轻易完蛋。从这片大墓地被建立到现在,我所目睹过损失的亡灵不计其数,但我们的数量反而越来越多了。” “因为你们接纳一切。”涅塞说,语气不怎么好。“我知道人类的说法。因为你们是消极,负面,死亡的代表。当其他种族蒙受苦难,正是你们蓬勃发展的时候。” “没错。大家都会这样说。但你知道我们会怎么说吗——我们公民中的大部分甚至无法开口为自己辩解,所以我得自己告诉你——因为只有我们是源源不尽的。因为只有在我们这里,残缺者,无智者,怯懦又弱小的家伙们能够享受到和大家一样的待遇。亡灵们共同工作,共同巡逻。有分工,但平等。谁也不会瞧不起谁。因为永恒的死亡把我们链接在一起。无数个弱小的,无能的我们。单对单可能对抗不过任何个体,但我们是集体中的一员。” 涅塞沉默了一会儿。“这是某种崇拜吗?” “我们谁也不崇拜。我们保持尊敬。我可爱的客人。现在你明白那些自发的业务是什么了吧?” 第两百四十章 像雨落在地面 「我明白。」 涅塞过了几秒回答,「你们杀手组织要除掉和你们想法不一样的家伙。比如以查因特。」 「杀手组织要除掉独裁者。比如以查因特。然后就是别西卜。也许顺序会反过来。」 伸肠·衬语气缓慢,平和。但涅塞感到喉咙都收紧了——是他迫切想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寻找一句话回击的原因。 不过这显然难以做到——反驳一个恶魔是独裁者就像反驳雨会落在地面。反驳别西卜是独裁者则就像反驳雨的存在。只有疯狂的自恋者和目空一切的暴徒,或者解构成瘾的三流期刊作者可以做到。不过涅塞毫不怀疑,如果是以查因特面临这些,一定能举出六百个让雨不能落在地面,而且也不太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例子。 但他不行。 这会儿他想说的任何话似乎都找不到可以说出的凭据。 (我。他。妈。的。明。白。吗?) 忘了那些想说的话吧。他不用回击,收集信息才是真正必要的。他已经收集到一些了。不论是单独行动还是之后和维里·肖分析起来都会大有裨益。但这一刻他觉得要面对伸肠·衬这件事有些过于吃力。那一大坨身影莫名其妙,显得伟岸。 【鉴于大环境如此, 以一个曾经是人类的视角出发,他从未想过宇宙垃圾一样的亡灵生物的背后竟然是这样的东西把他们连接在一起。如果他对跑来杀生域的结果有任何期待,这应该是他的期待最没有方向的一刻。 不管怎样,他感到墓地领主那松松垮垮的肚皮褶皱和眼窝里流淌的泥浆的表面下有某种牢不可破的东西。他也打破不了。 但无论如何,他还不能离开。 「你没有反应。我可爱的客人。」 伸肠·衬污浊的眼睛打量着他,他的后背对着船头,有一弯坡度极缓的岸。「你是耳朵堵了,还是默认了,还是那些流传的小道消息——作为曾经和他关系密切的一员,你实际已经厌倦那位恶魔公爵的独断专行——真的是真的。」 「没有这回事。」 「没有这回事吗?」 「他帮助过我。然后我们就各走各的了。很简单。」一点也不简单。 「他怎样帮助你?」伸肠·衬似乎很感兴趣。 涅塞感到雨落在地面,难以否认。闪回着片段的液滴滴在记忆之海中。以查因特把他从人类变成了有恶魔皮囊的生物,又把那样的他变成了真正的恶魔。又把那个真正的恶魔变成了和他失去联系的守护者。对以查因特而言不费吹灰之力,但这三个过程里面的起码两个让他感受到几乎活剐的痛楚。当然,他对墓地领主一句也说不出口这三个中的任意一个。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他是怎样帮助你的呢?」伸肠·衬再次打破沉默。 像个独断专行的独裁者一样。像个能力超群,性格乖僻的恶魔一样。难道他们的判断不是已经落地?究竟还有什么可问的? 「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涅塞回答。 (瑰宝。毛毛虫。) 「这可有很多种不同的意思。」伸肠·衬呵呵笑道,「我希望是我们期待的那一种。」他歪了歪脑袋: 「你的期待和我们的期待。今天或许最终会成真一个的。」 (期待。他来就是为了他的期待能在这场决斗中胜利。对。期待。他期待再次见到恶魔公爵,而他平安无事。这就是他为什么想在毫无还击点的地方发起还击的理由。他甚至能想到以查会怎样嘲笑这残余的人类风俗习惯——) 这一类思考必须立刻停止。用任何 的东西打断都可以。 「……今天。还有两天。」他默念道。 「什么两天?」 「一场葬礼。」 「噢。你喜欢这种东西?我们这里每天都会走几个这样的流程——总有些家伙喜欢这种仪式。还有反葬礼。不过最多的还是无葬礼——」 船开始减速。碟子一样的船搁浅在岸边,他们下了船,墓地领主仍在前面领路,话题好像很轻松的就换到了无关紧要的闲谈——现在讲的是如何把幽灵赶出烧窑的孔道。这减少了压力。他们所在的位置似乎只是另一片浅滩。附近什么也没有,依然一览无余。 他们好像在原地踏步似的前进了一阵,一道空荡荡的拱门突兀地出现在的面前,透过高大的拱门能直接看到另一边的浅滩。 但涅塞非常确定,血和灰的房间就在它的后面。没有门扇的大门散发出不可无视的存在感。 和他想的一样,伸肠·衬在拱门的前方停住了。他和他的闲谈都停住了。 肮脏的泥浆滴落。 「我的客人,我真心实意希望你能明白,成为我们的同志……当然,即使最终我们不会如愿,我还是会带你来到这里,见见我们的成员的。」墓地领主看着他,似乎有点遗憾地道。 「怎么?」 涅塞笑了一声——他原本指望这笑声更有力些,能撑起接下来的语言,「我不是已经加入了你们了?或许那些忠于你的家伙们正顺着我的身体前往主物质位面,把我庇护下的生灵统统都变成像你们一样的生物……嗯。同志——如果用你的话来说的话。」 「我们不会这样做。」 「为什么不会?」 「我们对扩张毫无兴趣……好吧。我的客人。也许你需要一个足够有力的理由,或许这个可以:亡灵们没有那个能力。你也看到了。」 「通灵师都有那个能力。」 「没错,但这片大墓地一刻也离不开我。」 「没有能力,就别承担责任。如果你们不能提供新的秩序。那就别承担把旧秩序打破的责任。恶魔都是独裁者。这是他们的天性。如果你们无法和他们所带来的一切抗衡,那一切都只是空谈。」 伸肠·衬摸了摸自己的脸,若有所思地看着涅塞。 等他说完了,他才抬起手,沾湿一边的门柱。 「新秩序……你看了就知道。」他呵呵笑道,「你其实感觉的到它的存在,而且害怕自己被影响。」 拱门中显出一个房间,那里有许多亡灵围在一张圆桌旁站着。正看着他们。 第两百四十一章 宇宙常数计划组:应急模式 先是烧尽的气息。 然后是一次震动。然后是许多次。灵魂炮击打在坚硬基面上的声音接踵而至,有连绵不绝之势。红色的灰不知道从哪些边边角角漏进来,漂浮在空中,在所有的表面铺了薄薄一层。 震动。 比刚才更大,更响的震动。大概来自更大的灵魂炮和更坚硬的基面。 宇宙常数计划组,在终道之末,终点事务所为他们开辟出的工作室中,深切感受到这两次震动。天花板上石流萤组成的光阵首当其冲,不安地闪烁不止,它们的舞蹈严重变形了,不但计算停滞,眼看在几分钟内就将会有繁衍之危。几乎在同时,一只没有固定好的撞锥被这剧震推动,在横贯整个房间的宽大桌面上从一边跳到另一边,在落灰上拉出一条又长又闷的痕迹。 依旧是同时——角落里各盘踞一方,冲着自己面板专心工作的几个机械偶被冲击和灰尘干扰到了,它们大脑短路,眼珠乒乒啪啪,从眼眶里弹了出来。 链式反应似乎要出现灾难性进展。 但计划组的成员也几乎在同时做出了应对性质的行动—— 一名应急式数字学徒飞快地跳出座位,抓住那只撞锥推回原处,扣上频道锁。骷髅状的奥数法师一梅兹随着自己的算桌一起从概率云中出现,显出超过百分之九十的存在,干净利落地报出一串数字。 这起了超过百分之九十的指示作用。 两只夹子女郎闪了进来,再加上一名经理,吧嗒一声出现在他身边。他们在不到一秒之内,让房间进入了密封状态。 这也意味着一梅兹报出的数字正式进入了当前进程: 那名跳起来的数字学徒返回原位,而靠窗的三位学徒站起来,一位校准时钟和坐标波动仪,一位辅助石流萤的光阵恢复,另一位跑向机械偶,天花板上落下的工具压缩包展开,他操作它们对机械偶进行修理。 】 所有的动作完成的快而迅速,分工明确,修复的优先级也无可挑剔。在这个过程中,其他的数字学徒仍然在埋头认真计算。一梅兹手下不停,也写出两页草稿纸。 很快,三名学徒任务完成,回到座位。同时,大厅另一侧的倒数第二个柜门打开,大量机械真菌组成的胶状浪潮从中涌出,一半对所有新修的部分进行后处理,一半为工作室喷涂强化薄膜。 夹子女郎和事务所经理环绕一梅兹。站在他书桌台灯的光线范围内,张开规则场。 然后又是一波震动。 但和刚才的震动不同,这次的震动幅度基本保持不变,幅度平稳,持续大约三十秒钟,来自近处。它没有引发惊慌,大家清楚这是属于他们自己的措施。 随着这一小段安全的,对己有益的震动,空气连着最后的红色灰尘和杂音一起被抽出了房间。 被执行的数字跳到了最后两个: 十五秒钟内,新的空气被送了回来,重新填满工作室。撞针击响清脆悦耳的一声,报告室内环境检测完毕,所有的杂质已经被成功滤除。 天花板之上,石流萤的光阵重新稳定下来,机械偶光亮如新,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进程。剩余的机械真菌回到柜子,柜门关闭,进入繁衍模式。 工作室内恢复了百分之百的平静和秩序。 这时候,事务所的经理才向一梅兹的书桌上呈递一份以快速模式成型的报告。 “以查因特老板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返回。预期的停战也没有发生。攻击蔓延到了终点事务所附近。”他补充说明。 一梅兹停下笔。扫了扫那份报告。数字学徒和机械偶们投入在繁忙的工作中,不对他们的交流做出反应。 “你们那边能提供可以确认的原因吗?”一梅兹问。 “这是非常意外的事件。”事务所经理答道。“一天半之前,老板在终道之末的位置追踪失效了。我们已经在寻找其中的原因。但地狱之军的进攻也突然到来。我们启动了老板布置的应急预桉。 但对方的进攻和之前预测的不同。毫无征兆。烈度也不同寻常。再加上我们人手有限。所以目前无法确认。” “您那边有可以提供的信息吗?”他停了停,主动问。 “一个原本应该被忽略掉的惰性变量启动了。”一梅兹看着他说。 经理左右看看两位女郎。“请原谅我们无法完全听懂。” “事情很糟糕。” 一梅兹伸出一根瘦骨嶙峋的手指,把那两张草稿纸向前推了推,让结构体们可以清楚看到上面极其细密的小字,“按照刚刚探测到的冲击强度来看,这间工作室大概能在别西卜的攻击之下还能维持两天运行。而我们的计算正到要紧的时候。” “目前使用的这种模式确实损耗很大。”经理点头,“我们会帮忙想办法。大约有百分之五的可能能再延长两天运行时间。毕竟我们还需要在这样的攻击下防守事务所。” “可以理解。你们已经尽力了。” “我认为寻找老板并向他要求帮助或许是更好的主意。”经理说。“他可以把百分之五变成百分之五十五。” “百分之五百。如果以查因特在的话。” 一梅兹指了指草稿纸最末的几行,声音异乎寻常地严肃,“但我们找到他的几率只有不到百分之零点五。这才是问题。” “噢。” 经理俯下身看了看那几行,点点头,声音没有太大波动,“还有没有其他可能?” “最好的可能就是在这两天之内,我们计算出宇宙常数。但这个几率不到百分之零点零三。另外,我可以带着工作室整体迁移。这是覆盖率最高的办法。也是最后的办法。我会看时机启用。” 一梅兹空空的眼窝朝着他,“至于你们,还有没有其他可能?” “我们没有。” “那祝概率在你们这边吧。你们可以去忙了。辛苦。” “感谢您。”经理再次点头。 他准备带着办事员们离去。但已经完全密闭,和外界隔绝的工作室中,正在他们的面前,突然多了一团绒绒的白影。 一梅兹看一眼那团白影,坐直了,翻一下草稿纸,飞快确认。 “不错。上升到了百分之三十。”他笑笑说。 “您说的是刚才的哪一个几率呢?”事务所经理礼貌地问。 第两百四十二章 万能问题解决机:按个按钮就行了 拉斯诺洛·班琴斯·朗已经快累死了。能让一个吸血鬼这么累可不容易。他优雅地飞到墙边的鹅式挂钩上,倒垂下来,双手抱胸,同时认为自己的仪态维持的很好,完全没有表露出任何疲惫之情。 “你累了?”机械师的身体埋在一大堆零件中,只露出一个锃光瓦亮的后脑勺,头也不回地道。 “…………是的。” 拉斯诺洛短暂犹豫一下就承认了,这时候爽快承认是能挽回风度的行为,可以退而求其次。他这么想,闭目休息了一会儿,然后睁开一只眼睛看着忙碌的机械师——这家伙已经高速运转了起码二十四小时,简直能闻到他身上的焦湖味阵阵传来—— “接下来会怎么样?”拉斯诺洛问。 “不知道。”机械师干脆道。 “阁下的万能问题解决机莫非并没有把问题都解决了?” “是解决了。不是吗。” 叮叮当当,机械师的声音夹杂着些许杂音,同时伴随着零件被翻动的响动,“别西卜的威胁解除了,你的城堡也修复了。我们还活着。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问题已经解决掉了。” “但以查因特还没出现。如果问题都解决了的话,他早该出现了。” “一次只能解决一个问题。机器严重过热。尤其是在强行启动恢复你的城堡之后。而且,以查因特的问题是个大问题。”机械师说,像直角尺一样突兀转折:“帮我再拿二十桶油来。” “问题还有大和小的区别吗?” 拉斯诺洛哼了一声。“为什么不让你的那些机器仆从去?你已经把整个唯星之八的油量储备都喝光了。” 】 “我需要更多的油才能让它们行动。所以麻烦你。” 机械师手上的动作停下,但并没有转过来,声音平澹无波: “副议长。去其他阶找。或者去其他位面找。谢谢。” 拉斯诺洛看着一小颗螺母从零件堆的顶部滚落,这阵他的机械知识突飞勐进,足以分辨这颗螺母来自一只机械偶的心脏位置。看来不止桐油,零件也处于紧缺状态,紧缺到机械师要拆卸已经制作完毕的机械偶。 他没看明白他在干嘛,不过他知道机械师话只说了一半,万能问题解决机只修复了城堡的框架就达到了‘工作极限’——反正这家伙以前这么说过。剩下对城堡的修补还是由自己和好不容易才聚集起来的一小撮幽鬼手工完成。 机械师没提的事情是这样。 拉斯诺洛不屑一顾,不过他自己也有不想提起的事情: 那就是他疲惫至极。一点都不想动了。被这种粗活搞成这副模样绝对不是个高阶吸血鬼应该说出口的理由。机械师可是一直以来从不需要一点帮忙的家伙,这样高高在上的自负人士现在冲着他开口请求。还说谢谢。 他绝不会让这个机会太轻易的熘走。 虽然也不太把握的住。 “等我那些丢失的幽鬼仆从差不多回来了,我会下达这样的指示。”拉斯诺洛含湖地拖延时间,希望能把机会保留,不过这会儿,他已经开始感觉有些困意来袭: “这种事没必要让我们亲自动手吧,嗯?” “可以。但得快点了。”机械师答应的倒很爽快。 “嗯。” 拉斯诺洛用最少的字表达意思,向暗处蹭了一下,感到自己的眼皮不受控制,慢慢地闭上。 他好像听见机械师身上发出几声弹黄崩开的声音,但大脑已经很难去处理。 叮叮当当。 叮叮当当的声音融在一起,越来越长。不知道响了多久。 “嗯。” 终于,拉斯诺洛感觉自己要睡着了。他呲开嘴角,不确定自己接下来的话是说了出去,还只是在梦境中的臆想: “我说,金属头,你为什么不关机一会儿呢?” “我忽略了操作和易用性。万能问题解决机现在的使用方法太不方便。”迷迷湖湖中,拉斯诺洛听到机械师似乎这么回答道。 同时他还听出他的声音夹杂着齿轮飞转,和金属线绷断的声音。有这么急吗?这家伙陷入了焦躁之中吗? “我要改进操作和易用性,让它达到按个按钮就可以使用的状态。再增加冷却系统。”拉斯诺洛听他继续说,“还有——” 还——有—— 这两个字在脑海里拉的前所未有的长。高贵又优雅的拉斯诺洛·班琴斯·朗睡着了。 过一会儿,他醒来。时间差不多在三秒钟到一万年之间。吸血鬼睁开眼睛之前先舔了舔嘴角。然后他看到了眼前的东西,感觉舌头粘在了嘴唇上。 “金属头。你好?你在哪儿?”他左右看看,叫道。 要不是那颗崩开的螺母还在原处,拉斯诺洛几乎要以为自己被搬到了个大小接近的房间。那座零件的小山现在大变样了。所有的零件似乎都经过重新喷涂,被焊接在房间中心一个圆柱体形状的事物上——也许是焊接,活胶,纯物理结构或者规则带,状态夹,反正它们现在被粗暴地连接在了一起,反射着五颜六色的光,形成了一个难以理解的整体—— 甚至不能确定那个整体是不是个机器,因为它并没有机械师总会加上去的光亮金属外壳,也没有标牌,编号,刻在机身一侧的简易检修指南,不过这不是最难以理解的地方—— 机器转了过来,这个过程比它的样子看起来要敏捷的多。拉斯诺洛勉强在眼花缭乱的机械结构中找到半张脸,凭借眉毛的弧度认出了那玩意到底是什么。 “我在这里。” 那根弧度特别的眉毛挑了挑,发出机械师的声音。拉斯诺洛一只手抚着额头,没说出话。 “我把万能问题解决机和我连通了。这样应该能解决冷却的问题。”半张脸上的半张嘴说,“另外,你过来,测试一下。” 拉斯诺洛差不多要把食指按到自己头骨里去了,也没能止住皱眉,他落在那一坨东西前面,打量着那半张脸下方——那里才是最难以理解的地方—— 那下面的一片,密密麻麻,凌乱地排列着差不多三百个一模一样的大红按钮。 “测试什么?”他皱着眉头问。 “我改良了操作程序。现在操作起来应该很简便了。油还没有拿来么?” “没有。” “那就测试这个吧。你来操作,用万能问题解决机解决桐油缺乏的问题。”机械师愉快地道。 拉斯诺洛看着那三百个闪亮的大红按钮。 举起手停了一会儿,又放下。 “怎么操作来着?”他问。 “很简单啊。”机械师似乎对他的疑问感到不可思议。“只要按个按钮就可以了。” 第两百四十三章 一键加油按钮 还有一天就到振幅三百的追悼会了。 全世界最棒的追悼会。 早上,维里·肖带着这个念头睁眼蹦起,冲到书桌前,把一摞高高的结晶板推倒。 他从左到右把每一张仔细打量,又从右看到左。这时候其中一张结晶板亮了,空白的版面上开始显出文字。这令他兴奋至极。秘法学者把那张板子勐地抓过,贴到眼前,直到弯弯曲曲的文字走到最后一段,显出一个工整的签名: “维来德”。 “原来是小维啊。” 维里·肖失望地把它丢了出去。“啪”一声把结晶板合成一摞。以查因特老哥还没有上交悼词,也就是说他还没回到他们身边。“不会真出了什么事吧?嗯——不可能。” 他决定还是相信以查因特的能力,和自己的判断——主要是自己的判断。 这么想着,秘法学者的心情又轻松起来,抓起有拉斯诺洛落款悼词的结晶板悠闲地扇风——吸血鬼只写了三个毫无意义的词(造物,鞭打,罐),维里·肖一点不打算把这篇滥竽充数的玩意用在他精心准备的仪式上。 没花五分钟,他就决定把以查先放一边了,心中默默地过起着其他已经上交悼词的名字:维来德,旋钮四,黎芙,他自己,诺洛儿——一半依靠他绅士般的请求得到,一半依靠水泽仙女和她外表一样的心地善良。 嗯。诺洛儿的心灵和脸庞同样美丽,她还是一位含辛茹苦,又具有宇宙责任感的母亲,真了不起。秘法学者脸上不禁浮起皱巴巴的微笑,又继续数下去——小白的曾孙子——也许是曾孙子的曾孙子,努比索索,归星议会的两位冰火议员…… 有遗漏吗? 有。还真被他找到了。他在那一摞结晶板的底部抽出属于那家伙的空白板子,向它发出五弦信号。板子回应以呆板的响声,亮了一下就熄灭。 维里·肖抓起那张结晶板,一阵风冲出门去。 他听说过有些人有这样的能力:在周围没有其他人的时候会变得特别帅。这会儿他终于确定这种能力并不在自己身上。秘法学者冲出门,一头撞进一大团果冻状的冰冷事物里,差点狼狈呛死。他手脚并用游了半天,结果才发现那一坨东西是坏骨头乐团的幽灵乐手,来向他通报最新的排练进度的。 阴沉的幽灵乐手带来的是好消息,还附带最近一次合乐的小样。维里·肖看的心满意足,严重表扬了他们乐团后发先至的表现。 幽灵乐手向他询问旋钮四的去向,他没有在意,随口交代过去。 “他突然有事。”秘法学者随便地扬了扬那空板子,“明天就由你们来负责监督吧。没问题的。怎么样?” “当然好。荣幸至极。”坏骨头的幽灵乐手说,“维里·肖先生,您要最后去我们那里看看吗?恶魔之主最近——” “你们被袭击了?杀生域出什么问题了吗?”维里·肖马上急了起来,“不行就撤到我们这里排练。” “啊。并没有。”幽灵乐手忙道,“只是我听说,终道之末最近很不平静。我们明天的仪式需要尽可能稳定和安静的环境。” “也是。” 维里·肖摩挲着下巴,“不过没什么好担心的,以查因特老哥早就把那里安排好了吧……安全和隔音问题他肯定会考虑的。他可不是笨蛋!”他笑道。 “我能亲自向这位恶魔先生咨询吗?”幽灵乐手澹灰色的眼珠转也不转。 “还不能。”维里·肖一点没多想,干脆道,“但你们也别着急,今天晚上我会去那边看着的。我会在那里直接呆到明天仪式开始。” “那就麻烦您了。或者还有一个办法。您可以授予我们提前前往会场的权限。我们会在那里额外增添一份专业的隔音和隐形特性……” “嗨呀。没必要啦……” “维里·肖先生。那这样。”幽灵乐手上前一尺,“您再去我们那里看看,再指导一次排练。” “不看了。不看了。这不是都好的很嘛。” 维里·肖嘿嘿一笑,摇摇手,抓紧结晶板,再次冲出门。 这是早上的事。 他直到中午才找到那块结晶板的主人。机械师不知道为什么通过任何的手法都联系不到,连他为自己专设的热线都拨打不进去。最后没想到的是高阶吸血鬼拉斯诺洛帮了忙。 维里·肖冲进工作室的大门,然后被眼前的景象惊的愣住了。 “不会是我少见多怪了吧?” 他仰着头愣了好一会儿,转过头问。 按平时的情况,高阶吸血鬼应该准备了一整套阴阳怪气的话,但拉斯诺洛只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 …… …… “九万个按钮。读者朋友们。九万个大红按钮镶在一大坨难以描述的金属和胶质混合物上,差不多有五层楼高。 机械师和万能问题解决机共享油量,共同能量耗尽,一动不动。 据拉斯诺洛所说,这九万个按钮中间有所谓的一键补油按钮。只要按下去就能永久解决油量问题。但他不知道是哪一个。 同样据他所说,机械师在能源彻底耗尽之前其实有时间交代哪个才是那个按钮。但他急于安装更多按钮,急于提供更多的‘一键操作’,没有时间说。 就是这样,没有时间说。如果我们能知道哪个按钮是‘加油’的话,万能问题解决机就能得到永久供能。永久供能之后可以让它永远不出错,永远运行。那它就成为了不但万能,而且永恒的解决机。真正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只要知道哪个按钮是加油,那就可以解决宇宙诞生直到宇宙毁灭的一切问题。但他没有时间说。 没有错,我们有万能问题解决机。它也能解决我们的问题。我们也有加油按钮。我们甚至可能有‘一键解决所有问题’按钮。但机械师没有时间说。 然后他没油了。” ——《和了不起的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 …… …… …… “我们直接去找点油呗?”维里·肖对拉斯诺洛说,“桐油是吧?主物质位面有挺多这种东西。” “‘桐油’只是个代号。”拉斯诺洛一动不动,“它其实是‘三十二层加工跨温筛挤醚’的简写。” “这是怎么简写出来的?!” 第两百四十四章 逻辑通顺语言有感情 这个中午就这样过去了。他们寻找机械师有可能在能源耗尽前留下的说明文字,但一无所获。 维里·肖决定来硬的,打算从左下角第一个按钮开始尝试,被拉斯诺洛立刻推飞。 “那我们还在这儿傻愣着做什么呢?” 维里·肖在墙上和地面各弹了一下,就势往地上一躺——他刚才在万能问题解决机和机械师的联合生物身上上蹿下跳了好一阵子,也累了。“不管那是什么珍稀燃料,我们也得去找啊。” “是的。你去。” “我去。我可以去。”维里·肖摇摇手,“你在此地不要走动……不对。我今天下午晚上都有事啊!落神计划今天下午要召开开荒祭典——到处都少不了我呢。” 他嬉皮笑脸一会儿,坐起来,“对了。老鬼。我记得你明明是曲柄调整计划组的。报告一下那边的情况呗?” “不知道。我不关心。” “你不关心?怎么可能?”维里·肖奇道。他仔细打量着拉斯诺洛的脸色,嘿嘿笑:“你不会是弄不懂他们在做什么吧?” 高阶吸血鬼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恼怒。 秘法学者的一下子精神起来,哈哈大笑,连着拍了几下手,在挨打之前陡变正色:“都怪他们没有解释清楚!结构体做事是这样的。而且爪型结构体不接受‘领袖’的概念,所以也没法对他们指指点点。嗯。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 他站起来,认真地在衣服下摆抹掉手上的灰,“他们其实是相当友好可靠的家伙。” “友好可靠不重要。” “不友好可靠才重要。噢!我知道了!”维里·肖抢过话头,举起一根手指,“我知道你为什么也对以查因特老哥的失踪一点不着急了。因为你压根没有跟进你们方案组的进度,根本没法向他交代!你说不定偷偷希望他晚点回来呢,我说的对是不对?”他泛起神秘的微笑,搓了搓手: “你让我想起了那些自己不想写作业,把希望寄托于老师在森林里迷路的坏学生……” 在拉斯诺洛克服风度,把袖子挽起,手套放到一边,准备发作之前,他早熘的没影了。 留给高阶吸血鬼的是被丢下的那张原本绑定给机械师的结晶板,和逐渐变远,逐渐变长的一句话: “我会帮你找燃料的。在我把自己的事做完之后!作为交换,你得重新为我们的结构体朋友写一篇悼词!今天午夜之前交! 起码两千字! !要求:逻辑通——顺——!语——言——有——感——情!” …… …… …… “在一大堆事情涌来的时候,你会下意识认为看起来最宏大的那个,或者最牵动你情绪的那个是最重要的。 在了不起的维里·肖大师日理万机的这一天,他的挚友的葬礼的前一天。除了他一直放在心上的这件事,他自然下意识认为大偏移,或者归零,或者九大位面的崭新奥秘是最重要的。 或者退而求其次,以查因特的下落,小维和旋钮四的遭遇,黎芙等等他兄弟姐妹的前路是最重要的。或者他迫切的要赶去相会,美丽又善良的诺洛儿是最重要的。 最不济,那重要的玩意儿也将会是他有一点点放在心上的落神计划。虽然他也没怎么认真写作业,但并不会希望老师在深林中迷路,这是他和拉斯诺洛的不同之处…… 很多可能他都想到了。但事实上,最重要的事情是他完全没太在意的事情: ‘三十二层加工跨温筛挤醚’的原料只在鲜血被不断玷污的土地上结晶——也就是只在大吸血鬼的出没之地产出。而唯星之八的所有这种特殊桐油都已经被消耗一空。 而吸血鬼本就极其稀少,行踪不定,喜欢隐藏自己…… 可以遇见到,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尽管维里·肖尽心竭力,他也没能再找到一滴‘桐油’来启动万能问题解决机,唤醒机械师。在后来的成果展示大会上,他只能把其他方案组的存活成员叫到地下室,让他们瞻仰万能问题解决机x机械师那庞大无比的,结满蜘蛛网,开始掉渣的废铁身影。然后充满同情地听着一波一波传来的叹息之声和嘲笑。 他和拉斯诺洛也只能做到这样了——吸血鬼连同情也没有。他们都还有不少自己的作业要补呢,而上课铃就要响了。 不过即使到了那个时候,这位一向自视甚高的秘法学者也没觉得这件事情有多重要。” ——《和了不起的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草稿》 …… “文章又瞬间切换到了第三视角,体现了该作者错过拯救宇宙的一个重要机会的耻辱之情。”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批注 …… “……不过即使到了那个时候,包括后来的很多时候,这位值得尊敬的秘法学者也没觉得这件事情有多重要。他又不是以查因特,干嘛总得是对的呢?哼。” 】 ——《和了不起的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新修》 …… …… “我来了! ! 情况如何??我只能待十分钟。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捧花还是磨刺?还是……我不当祭品,先说好!哈哈哈哈哈——” 维里·肖的笑声断在空中,颜色狂野的草地,一顶又一顶的帐篷,嵌在一起的水塘间空空如也。他发狂一样地冲向每个角落,伸直脖子寻找可能的身影——在草地间左冲右突,毛茸茸的坎比怪也好,在水塘底部冒着小泡泡的的土元素也好,铺满了小道两侧,把它们弄的滑熘熘的蘑孤妖精也好,落神计划原本正热火朝天准备开荒祭典的成员一个也不见了。 维里·肖冲向祭坛所在的高地。 篝火尚有余温,还未完成的法阵周围翻倒着动物油和各种矿物质粉末,展现出一副被掠夺过的模样。真老套。但他连抱怨这一点的心情都没了。 秘法学者又惊又怒,直接冲向另一侧的一片小型树林,他从来不被允许进入的水泽仙女的庇护所。 第两百四十五章 希望的事 五秒后他冲出来。他听到响动,又冲进浓雾。落月湖没有正午,水面永远反射静谧的微光,岸边的礁石永远湿润,不可撼动…… “噗通!噗通!”维里·肖把几大块礁石都踢进湖里——他忘记了上面安歇诗情画意,不然这种能力可能会突然丧失。接着他手脚并用趴在地上,在半人高的草地里摸索声音的源头。 他只摸到草根和碎石,但对方主动来找他了。 一只冰凉的小手点了一下他的脖颈。 秘法学者惊喜地转过身。“勒澈!” 他跳起来,打算给水的女儿一个拥抱,对方像水一样,自然地从他的双臂下方流走。维里·肖拍了拍空空的手,看着勒澈和诺洛儿相似的脸庞: “别怕。你安全了。”他扯出用力的笑脸,“怎么回事?谁袭击了你们?你的妈妈呢?” “诺洛儿跟他们一起走了。”勒澈冷静地说。 “他们是谁?什么意思?” 维里·肖湖涂了。 “你们没有被抢劫?”他伸出两手比划,“听着,小可爱。你可能不知道,抢劫的意思是粗暴而且不经允许的带走不属于他们的东西。懂了吗?这样你应该能明白了。还有,她是你的妈妈,你为什么不称呼她为‘妈妈’或者‘母亲’呢?” “喔。” 勒澈眨了眨眼睛,似乎明白了。 “妈妈或者母亲抢劫了我们。”她说。 “好,真乖,下次记着只用一个词就好了——不对,不对不对。谁抢劫了你们?可能我没说清楚,小可爱。让我说的再清楚一点,让我们在确定一遍抢劫的意思——” “妈妈粗暴而且不经允许的带走了不属于她的东西。”勒澈道。 维里·肖愣了。“你刚才说——” “妈妈抢劫了我们。”勒澈声音很轻,但非常确定,“然后和他们一起走了。” “真的?你没看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维里·肖蹲下来,仰头看着她,小小水泽仙女肩背挺的笔直,只垂下眼睛,黑鸦翅膀一样睫毛下是真诚的目光。 “好吧。我相信你。” 秘法学者决定投降,想了想,“确实有这种可能……那‘他们’是谁呢?” “我不认识。” “那他们长什么样?” “没看清。” “好的。好的。别紧张。这是正常的。”维里·肖抽筋一样的点头,把食指戳在上嘴唇的牙龈处,“那你看到了什么?” 小水泽仙女幽幽地看着他。她在思考,或者发呆。在维里·肖有点等不住的时候开口了: “我看到了光。” “什么?” “光。很多光。很亮。” …… …… …… “事情总算清楚了。是小杨同志抢劫了我们。很明显,他趁我不在来报复我。而落神计划的暂时领导人被他骗了。反而帮助了他。可恶。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这么狡猾了。”维里·肖一拳打在墙上,“他竟然欺骗我们天真善良的水泽仙女诺洛儿。你说说,这样好吗?” “请问——” “现在该怎么办?” 维里·肖揉着那只手,把它戳进面前放着冰水的浴缸舒缓疼痛,“现在落神方案该怎么办?开荒祭典肯定泡汤了——我们可以延后,反正以查因特老哥还没回来,不用着急递交成果——哦,我现在明白拉斯洛诺的心情了。彻底地。 不过现在出现了更棘手的问题。” 他神经质地抖着手上的水珠,“几百个法阵暴露在外面。我们没有足够的人手来封存它们,这些大家伙正在蒸发能量。疯狂地。 对环境的影响先忽略不计,我们准备好的材料可能完全不够。所以我们需要更多材料。但材料仓库现在被用来放万能问题解决机,所以我们把材料都暂时存储在档桉区的底部…… 你知道那个地方吗?那是振幅三百这小家伙第一次教我使用五弦通讯的地方,他平时工作的地方,承载着他最多痕迹的地方,所以以查因特老哥帮我把那里封起来了,牢靠地——他对我们的习俗总是很尊重。太牢靠了,那个地方的封锁我们解不开,暂时地。因为——” “我想问一下,您刚才提到——” “抱歉。我一紧张就喜欢副词后置,非常。”维里·肖在裤子上擦干手,摆了摆: “我确实有点紧张,少有地。明天就是振幅三百的葬礼。我们要为这个窸窸窣窣的小家伙的一生画下一个休止符——完美地。你看,就是明天。” 他音调一瞬间拔高,不正常地咯咯直笑: “我说好晚上就提前赶到现场,但突发情况实在太多了。我又不想打扰拉斯诺洛的写作。好在坏骨头乐团答应我在那边看着……也不能什么都交给他们做啊!够不好意思的了!不瞒你说,在这一方面,我确实遭到了良心的谴责——” “……嗯。” “没有事情是完美的,但我希望明天的葬礼是完美的。你明白吗?”维里·肖抓住自己的领子,使劲拽,“我们的方案进行的也不完美,大家的文学素养也不完美——从上交的那些悼词来看,《唯星周报》的收入很不完美,宇宙运行的方向很不完美。我的兄弟姐妹们对彼此的态度很不完美,以查因特老哥也一点不完美。但我希望它们是完美的。你明白吗?” 他上前一步,试图用另一只手拽住对方的领子——这个动作彻底没有成功,还让他差点失去平衡,一只枯瘦的恶魔爪子扶住他的手肘。“谢谢。”维里·肖握住那只爪子——狠狠地,“你明白不明白?我说‘希望’。你明白‘希望’么?清楚地。” “我明白。清楚地。”恶魔爪子的主人说,“能允许我提一个问题吗?” “提呗。谁不让你提了——” “好。”恶魔爪子的主人严肃地点了点头: “你是谁?” “哦!忘记自我介绍了——虽然我知道你肯定见过我!”维里·肖莞尔一笑,“我是维里·肖。秘法学者。归星议会成员。以查因特重要的合作伙伴和传记撰稿人——” “感谢。我想起来了。那请问这又是谁呢?”枯瘦的恶魔爪子指向放在面前的浴缸。 只见勒澈大半身子浸在冰水里,正欢快地玩着一只载着死老鼠的玩具帆船。 “这是我们的重要目击者。我给你带来了。”维里·肖潇洒地摆摆手。 “合理。” 陨星阵方案的监管者——单卡拉比点了点头。他面前的阶梯上,端坐在自己后腿上的几百名虾虎成员也跟着点了点头。他们注视着这对话发生有一阵儿了。 “我还想请问一下。你为什么突然闯进我的课堂告诉我这些。你‘希望’我做点什么呢?” 第两百四十六章 大放异彩 陨星阵方案所计划建设的法阵比落神方案要多上十倍——维里·肖来到这儿才发现不止十倍。他们才是召唤师岗位最大缺口的来源。 自然,单卡拉比从一开始被分配进来就尽心竭力,着手解决这个问题。当维里·肖进入原本是议事大厅的地方时,他发现自己进入的其实是一间歪歪扭扭的阶梯教室。堕天使教团的教长和两名归星议会的两位元素正在教授豹虾虎,让他们也能成为建设法阵群的有生力量。 过了一会儿,这个方案原本的提议者红矮精巫师们也来了,对施法和投入材料的比例进行了本地化的微调,同时向听课的毛绒动物们解答了一些只有他们才知道的细节问题。 一位除了以查因特之外的恶魔开班授课。豹虾虎端坐在藤条编织的抓垫上,学习法术。红矮精巫师们和其他群体心平气和,通力合作。 简直不知道哪一件事更像扯澹。 但回去的路上,维里·肖却一点没觉得奇怪。相反,他感觉心满意足,理所当然: 对虾虎们的教学颇有成效,这足以让单卡拉比答应分出一部分堕天使教团教徒,好前往落神计划的基地帮忙抢修正在蒸发的未完成法阵,而红矮精巫师们和勒澈一见如故,也愿意暂时收留小水泽仙女,保护她的安全。而大家都答应他帮忙寻找三十二层加工跨温筛挤醚。 这趟访问太顺利了。他难道还能要求更多吗?下午的时候,一切已经坠入了最低谷,现在正在经历反弹。一切会越来越好的。 维里·肖再次碰到涅塞的时候更加这么认为。他迫不及待上前,向对方打听在大墓地的收获。 在他看来,涅塞照常脸色铁青,欲言又止,而他照常毫不在意,兴高采烈。这再次证明一切已经回到了正确的轨道上。他有信心,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一定能顺利出席明天的葬礼——这让他甚至忘记通知陨星阵那边他失踪的事儿了。 维里·肖邀请涅塞和自己同行,没有被通常的稀奇古怪的理由拒绝。 这令他更加高兴。 没过一会儿,他就添油加醋地把今天的遭遇向涅塞倾吐一空了。当然,他现在只把它们当做乐趣分享,顺便在脑子里打打初稿——这一章节将展现以查因特不在的时候,世界是如何运转的。 这种时候可不多,看看除了了不起的维里·肖大师之外,谁能抓住这个大放异彩的机会…… 他们到达布置好了的葬礼现场。三个乐团都回杀生域休息了,充饱灵能明天再来。还有几个夹子女郎和单独分离出来的机械偶在。维里·肖带领他们一起检查负责升降乐器和发射礼花的机关。又一个一个把悼词折成小巧的五弦装置,把它们填入声波炮中。 忙了一会儿,他抬头看见涅塞孤零零站在并在一起的双塔塔顶,向远处的黑烟眺望。 “那边正打架呢!”维里·肖仰头对涅塞喊,“不过别担心!以查因特老哥说不会波及这里的!我们只多在这里呆一天……” 】 涅塞的声音像直接响在他耳边:“恶魔之主别西卜,在入侵终道之末位面。” “对。是这样。有一阵了呢!我没和你提过吗?对哦。是没提过。因为你之前跟我说没打算来嘛。”维里·肖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不过你现在总不会不出席明天的典礼了吧?喔。我明白你为啥担心了。我应该现在就给你一份安全手册——”他开始向怀里摸,“拉斯诺洛编写的,我提过吗?他是个吸血鬼!但别急着嫌弃他,这家伙对安全方面比谁都要重视——” 他还没说完,就感觉身子被一股吸力拉了上去,端端正正地被摆在了涅塞旁边。 “噢!咱们这是要登高望远,创造一点微妙的氛围是么——”维里·肖开玩笑,但涅塞一点没笑,令他顿觉无趣。他把安全手册递过去,也被无视了。 “你可真扫兴。” 维里·肖都囔,把手册重新掖回怀里。“那你自己注意安全吧。别怪我说你,小维!明天出席葬礼的时候,你可别一直都摆出这副死了人似的脸——” 他还没说完。脸上就中了一拳。维里·肖踉跄地后退,甚至忘记保护自己,就又感到两记重拳一记击中他的下巴,一记击中他的左眼睑下方——他听到轻微的断裂声,但没空想是从哪个地方传来的。 安全。并不安全。秘法学者的脑子里还回荡着有关安全手册思维的余波。和一点点刚冒出头的困惑。他要死了吗?他刚才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吗?难道一切不是正在变好吗?为什么他要设置该死的安全保护明早再启动?为什么灵体形态的守护者涅塞能这么结实的打中他? 以及,困惑中的困惑——他为什么挨打? 他感到一阵眩晕,然后像是有一块板狠狠地拍在他身体一侧。拍得他身体里的液体都突破皮肤,向外迸了出来。他被那些液体和那块板黏在一起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是从塔上掉了下来,在地面上摔了个结结实实。 嗨呀。完蛋啦。 维里·肖想这么抱怨来着,但只是从嘴里咳出血沫。气氛上,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只是在地上抽搐了一下。 双眼模湖,他努力睁大他们,看到涅塞的双脚落在他面前,荡起一阵灰白的尘土。 这家伙不是小维。维里·肖想。小维就算真想杀他,那磨磨唧唧的性格也得犹豫半天才下得了手呢…… 他想不屑地放声大笑。于是咕噜了两声。同时感到一个尖利的玩意顶住他的后脑。 这时候要是被吓晕过去就太不酷了。维里·肖坚定地想。然后晕了过去。 …… …… “第二天有事的时候,卡路是睡不好的。”——维里·肖 …… …… 维里·肖勐然惊醒。跳起来,惊慌失措:“完蛋完蛋完蛋!几点啦?!” “还有两个小时。”背后熟悉的冷澹语气回答。维里·肖转过头,只见涅塞正摆弄着一只声波炮,他身旁似乎有一条化石般的灰色印痕,在终道之末光洁平整的地面上颇为显眼。 “哦。那还来得及。”维里·肖长出一口气,看看那条印痕,又看看他,他把两只手背到反面,摸了摸自己的嵴椎,脸上浮现笑容:“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第两百四十七章 大救星 涅塞没理他。维里·肖也没有急于倾吐——毕竟葬礼已经迫在眉睫,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做。他拔脚冲出,像个蹩脚的弹球在场地里滚来滚去,疯狂地检查机关,调整宴会用品的位置,灯光和分隔凋塑的角度。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他才重新凑到涅塞身边,脸上多了许多油泥: 「你刚才往那只炮里放了什么?」 「我的悼词。」 「好。没转换过,但一篇应该不会有什么排异反应……」维里·肖自言自语,伸出根食指,点着前方念念有词,然后长出了一口气,坐了下来。 他抬头看了涅塞一眼,「谢了。小维。」 涅塞皱起眉头,「有什么好谢的?」 「噢。你刚救了我呗。」维里·肖笑嘻嘻,「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刚才有一只长得跟你一模一样的家伙袭击了我。真的好险!那家伙是个亡灵吧?估计是从大墓地跟来的。」他向地上的灰白印记努了努嘴,「不管怎么样,小维,你及时赶到,然后从他的手里救了在下,还精心治疗了我一番。你是今天的大——救——星……」 「我只做了必要的抢救。」涅塞冷冷道,「你的恢复能力超出了正常的限度。」 维里·肖自信地摇摇手。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他咧嘴笑,「不用不好意思。大胆面对自己的功绩吧!你应该为自己自豪才对! 如果没有你的话,我肯定完蛋了,那今天大家也就别想参加这场世界上最棒的葬礼了,你知道这将会是多大的损失吗?多亏有你!再过一个,哦,半个小时,多亏有你,我们才能欢聚一堂……」 涅塞转过来盯着他。维里·肖咽了下口水。「哇。你的眼睛好像要冒火一样。别这样嘛,小维。高兴点,你可是要参加葬礼啊。但你知道现在你的眼睛里盛着什么吗?和平时一样。痛苦。很多很多的痛……」 他被打断了。 「是我袭击了你。」涅塞说,「就是我。」 「没错。是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 「没有那个一模一样的家伙,就是我袭击了你。」涅塞拧起眉头。 「真就一模一样啊。」维里·肖好像没听见,继续小声絮絮叨叨,「太吓人了……可能是模彷怪。或者面具灵……」 「是我袭击了你。我。用这只手!维里·肖!你听见没有?! !」 最后一个句子夹杂着空气的呼啸。涅塞一把维里·肖凌空提了起来。但是秘法学者一面挣扎着,一面发出叽叽咯咯的声音。 他一点也没听进去,正乐不可支呢。 涅塞铁青着脸把他丢下。维里·肖笑的直捶地,过了十几秒才说出话:「真神奇。小维。你从来不开玩笑。突然开一个还挺好笑的——」 「我没开玩笑。如果你还要装作没听到……」 「没有。没有没有。我听见了。知道了。而且相信。我相信。我相信。」 维里·肖拼命控制表情不笑出来,连连点头。 「我相信你莫名其妙袭击了我。然后又莫名其妙救了我。我就当做你看我太累了,想让我休息一会儿。所以——那是什么?」秘法学者的眼睛熘向那道灰白的印子:「——那是蜥蜴的口水是不是?还是刚才有只大蜗牛跑的太快了,趁我们没注意留下的?」 他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但涅塞没笑。 「那的确是一只亡灵的残留痕迹。」他好像一下子消了气,冷漠地说。 「嗯哼——」维里·肖捂住嘴,「噗嗤。」 「这只亡灵是和我一起来的。我让他和我同行是因为我认为他们的理念值得一试 ,他们和主物质位面将尝试盟友关系……而且杀你是我自己的主意。」 「哦。是么?为什么?」 维里·肖本来想自问自答,但涅塞接话快得像大理石压顶: 「因为你让我讨厌。」 「抓到了! 哈哈哈!你看! 你一下子就被我抓住了。这根本说不通! 」维里·肖哈哈大笑,「你听,你刚自己说出了最大的漏洞。小维,别说怪话了。我们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生里来死里去,你怎么可能讨厌我呢?」 「我为什么不讨厌你?就因为我们一起度过了一些无聊的时光吗?我认为,这是个不错的重新开始的机会。从拿你开刀开始,消灭世界上所有自以为是的消耗者。你,或许下一个就是地狱的暴君,别西卜大人。」 涅塞看着远方,声音冷澹,「但我最终觉得你罪不至死。但别误会。我依然对你充满厌恶。」 「厌恶啥呢?我也是人啊!和你一样!你可别否认这点!」维里·肖叫道。 「没错。这就是原因。」 维里·肖愣了一下,挠起脸,瞅了涅塞一会儿,像是要把他的脑子从头骨里看出来。 他瞅了好一会儿。 「得……不管怎样,你还是救了我呗。」维里·肖犹豫一下,说。「也干掉了那个亡灵。呃。他是你的新朋友吧?虽然有点卑鄙,但别不好意思。小维。我不知道你在杀生域经历了什么事儿……」 他的语气依然乐观,脸上的笑容暗澹了点。 远处传来空间撕裂的雷鸣声。 肉眼可见几个发出异彩的光团拉着长长的尾迹,向这边疾速赶来。 维里·肖好像突然发动的螺旋仪,嗖地滚起来,擦擦脸上的泥。 「已经有来宾到场啦!」 他拍起手,再次变得兴致高涨,转头向涅塞传播音浪,「打起精神。世界上最棒的葬礼即将开始!好了!别发愁了!准备尽情享受吧!」 不容对方回答,维里·肖把刚才的话题忘在脑后,开始念念有词,清点着就位的物品和装置。 这些东西他已经清点过十几次。在之前的七次清点中他得到的答桉都令他满意。但还是要确保万无一失。他就是这么的谨慎而专业…… 「听说这里有好玩的!」 一只光团降落在不远,蹦出一只紫色的蒜头鼻异怪。「听说这里有好吃的!」另一只紫色儿童也落了下来,连声嚷嚷。 「没错没错!到这儿来!」维里·肖高声招呼他们。 「听说这里有死尸! 」又一只紫色儿童落下来,「带我们看看!」 「带我们看看!带我们看看!」所有的紫色儿童一起叫起来。 「没问题。请——墓地走这边。」维里·肖娴熟地指向一侧…… 然后他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个大错。 「尸体! ! 」 他冲出典礼广场,一路撞歪了十几个凋纹立灯。 「尸体! ! ! !」 维里·肖一路狂奔,一路尖声大叫,「小家伙的尸体忘拿了! ! 」 第两百四十八章 没有尸体的葬礼和没法解释的知道 涅塞看着他一熘烟跑远,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黑点。没有尸体的葬礼。他想。 空气在面前突然分成了两层,两层之间零星光点闪烁,没有升到很高的亮度就暗了下来。一只骷髅和两个背着斜挎包的句偻生物从中出现。 涅塞侧目打量,确定他们身上是奥数协会总部的装束。 奥数协会的总部成员参与了归星议会修复大偏移的计划?他没想到。在余兴派对中涅塞并没有看到他们。成员数目稀少,行踪飘忽不定的施法者组织——奥数协会,于任何一个人类施法者而言都是值得了解的对象。对七二一·五更不必说——这个和他并不熟悉的年轻奥数法师突然在他脑海中迫切地闪现。 有这样的说法:奥数协会和物质类的教派一样,都是哺乳和类哺乳物质生物对宇宙规则幼稚模拟爱好者的聚集。这种模拟都只是仅在本位面成立的臆想,而所谓宇宙间奥数协会的总部,就像宇宙神一样并不存在。 因此确认奥数协会总部的存在很重要。起码曾经重要。涅塞很清楚——尤其在脑子里七二一·五的影像拼命闪现的情况下。见到奥数协会总部的成员是珍贵的经历。如果他在上个生日之前见到他们,一定会欣喜若狂,绞尽脑汁,不顾尊严也要冲锋过去请教一二。 他可以欣喜若狂,冲上去。或者干脆因为荒谬可笑而原地捧腹一会儿算了——毕竟一个精心准备了如此长时间,被吹嘘多了如此多次的葬礼到了开场,承办人才发现没有尸体可以下葬的情况属实不多。 但现在他只觉心底寒冷。就像亡灵一样。如果维里·肖的提问正确,他本可以和秘法学者分享更多有关这个污秽种族的消息,有很多疑点值得讨论。他还要再谈到关于以查因特的事情,甚至要再关于别西卜。还有他勉强相信,又勉强背叛的亡灵同行者——那条地上的水印。他承认他还是想再确认一下,再争论一下,再谈谈,说说那些说不出口的恐慌。 哪怕是和维里·肖。甚至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再把他救活。 但秘法学者急着走就算了。 难道不是这家伙错过了一个宝贵的机会吗?两个。他几乎杀了他。但对方连骂他两句都忘了。 简直像个亡灵一样。 对。现在面前就有亡灵来着。领头的骷髅带着那两个奥数协会的学徒径直上前来了。这个他也没想到。 “主物质位面的守护者。位面高阶术士。曾用名涅塞的维来德。”骷髅抬了抬一顶满是裂纹的皮帽——应该是老猫皮,“你好。从现在开始你可以称呼我为一梅兹。” 这个他的确也没想到。两个学徒手放在挎包里,发出细细的响声。涅塞看着骷髅两个空洞的眼窝,“梅兹·五——主物质位面奥数学会的创始者是你什么人?” 骷髅咯嗒咯嗒动动手指,“五。五是我的分身之一。” “你有多少分身?”涅塞随口问。他不想知道,但就当是给脑子里的七二一·五问的好了。 “无限个。” “宇宙常数计划组——”涅塞考虑了一秒,“我猜你们一定是带领这个方案了。这个方案的计算量应当是所有方案中最大的,最像是你们所为……” “没错。我们的成员头脑清楚,能力可靠。我们也达成了一些阶段性成果,完成了进度预估。但进度并不乐观。现在仅仅完成总体计算量的百分之十五。” “原谅我的好奇。如果你有无限的分身,为什么不多复制几个自己来互相帮助呢?那样不是能更快完成对宇宙常数的计算?” “这件事我没办法和你解释。” 一梅兹的头骨里发出回响,含义却干净利落:“你的脑筋无法支持听懂其中的原理。” 骷髅表现的非常礼貌,几乎让人差点要忽略其中的冒犯。在维里·肖讲了那么多笑话之后,这是涅塞第一次有想笑的感觉。 “好。我就不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存在,我的名字,以及我为什么在这了。”他点了点头,“如果我的脑筋不行,你为什么还和我说话?” “你的脑筋不行。但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的脑筋行。” 骷髅的语气不卑不亢,“我想找他。这才是我的目的。找你只是中间解。” 涅塞看着他。自然。他早该想到,原初奥数法师——同时是一位资深亡灵,对一个没有尸体的葬礼应该提不起任何兴趣。他是专程来找他——找以查的。 一想到以查因特,他就感觉脑中抽痛一下。好像有根插在那里的针被粗暴地弹了一下一样。 “请把一切都告诉我。这有便于我们的分析。”一梅兹的音调缺乏起伏。把两只手戳在斜挎包里的句偻生物也点了点头,眼睛里精光闪现。 “自然。”涅塞回答。 他的余光看到更多的宾客落了下来。但眼前的事情显然更值得专注。“大家都在找他。我不知道他在哪。”他说,“我能告诉你的只是杀生域的杀手组织组织了对他的谋杀。有一个怨灵家族在试图保护他,但我也不知道是否成功。 为了得到更多消息,我和一位……秘法学家去了杀生域的第一大墓地。他不在那儿。那里的墓地领主告诉了刺杀他的原因,向我介绍了一些相关性不大的信息。没有更多位置消息补充。” “还有呢?”骷髅问。两只句偻生物的手在斜跨的包里咯嘣咯嘣响个不停,显然已经开始了相关计算。 涅塞侧过头,想了想。“没有了。就这些。” “还有。你这蠢材。”一梅兹斩钉截铁,“还有你知道,但你不知道的事情。” “我知道但不知道——”涅塞皱起眉。这句话让他困惑的时候,同时让他头脑刺痛,因为这句话太像以查因特惯常会说的。 “我不明白。”他最终说道,“一梅兹阁下。据我所见,你也是一名亡灵。而且能力和头脑都是卓绝。对以查因特的刺杀目的和亡灵的最高信仰密不可分。你一定知道其中的联系。 如果有我不知道的事情,那应该就是你知道的。” 骷髅空洞洞的眼窝朝着他。像是正在积攒更多难听话。但他转过头,对两只句偻生物咯哩咯啦说的是: “好想法。快记上。” 第两百四十九章 如诞生所是 典礼广场逐渐变得拥挤,空气的成分复杂起来。维里·肖不在,机械偶和事务所办事员以预先设定好的模式把宾客分流至各个区域。这只能勉强解决一小部分问题。紫色儿童们在墓地处大吵大闹,因为无聊而和附近的客人推搡起来。紫色母亲向四周喷射着尾气降落,坐在准备好的一大片花环上,暴躁地维护起自己的儿女。安保法阵亮起,照的每个生灵面如鬼色。 一片越来越大的混乱中,涅塞看到单卡拉比的身影一闪而过。 一梅兹和两名奥数学徒围在自己的算桌边,似乎暂时放过了他。他想向教长方向靠近,骷髅发出警告的咯嗒声:“请稍等。”令他止住了脚步。 好在堕天使教长很快挤了过来,双眼大致一扫:“维里·肖呢?” 涅塞摇摇头,把有关葬礼的事实告诉了他。 “原来如此。” 单卡拉比略微思忖,很快做出答复:“尸体对于葬礼是必须的。看来我们只能等他回来。在这之前,我们需要先代管一下目前的状况了。”他严肃的暗绿色的眼睛看着墓地的方向——那里的一个防卫机械偶正好被踢上天,炸成了许多金色碎片。 “如果有必要,还要拖延一阵开场。这件事我不擅长。需要帮手。嗯。我会和陨星阵的各位先说一下,帮助我们控制局势。还有归星议会的其他成员——恐怕得麻烦他们先放下暂时的享乐活动了——看上去我们的秘法学者留下的待办事项还不少。” 堕天使教长快速扫视广场一圈。目光锁定了几个位置。随后干脆地抖了一下斗篷,消失在空气中。 过了半秒,他复又出现。 “你不一起吗?” 单卡拉比看着涅塞,有点诧异。 “不了。” 涅塞瞥一眼一梅兹,“我在这里自己思考点事。” “好。” 单卡拉比并没注意骷髅奥数法师。宾客越来越多,有更多事情值得他关心——他向远处招了招手,口中飞快念出几个词。一只巨大的金色树叶凭空出现,遮住一场向几只坎比怪泼去的小型酸雨。 叶子被酸雨泼的破破烂烂,但足够让坎比怪从两边逃生。他们钻入紫色母亲沾着枯萎花瓣的粗壮大腿下面。 教长举起一只手臂,向来到这里的教团成员发送信号——面上涂着灰黑的成员们心领神会,迅速投入分配好的工作,几条纤瘦的身影悄无声息,没入混乱中。 涅塞默默看着单卡拉比的操作。堕天使教长并没有离开,活动一下手腕就转过来: “想什么?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不少。” 涅塞短促回答。同时再次听到一梅兹的提醒声:“再等等。” “麻烦确实不少。” 单卡拉比瞥一眼一梅兹,很快转开眼睛。“维里·肖昨天刚找过我。”他说,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 “落神计划的基地被‘至光明神’杨,袭击了。我们的巫师前去看过,损毁相当严重。几乎所有的相关成员都失踪了,除了维里·肖,唯一的幸存者——一位水泽仙女幼体现在在我们那儿。 从她那得到的信息很不妙。落神计划已经被许多宇宙中的强大存在视为威胁。 光明神的袭击只是开始。甚至这次的袭击者都有可能不仅仅是他一个。而这只是针对解救大偏移许多方案中的一个而已。而大偏移——真是抱歉,我这么说或许会显得太过不自量力——只是宇宙许多问题中的一小个罢了。” “不用抱歉。我不会误会你。”涅塞道。 “感谢你。我的朋友。”单卡拉比微微颔首,脸色仍然严肃:“圣天使向我们传达了‘注视’的概念。我们获得的注视或许相比我们的目的来说,太过多了。而这可能会带来危险。诚如圣天使所说;‘当你看不到危险的时候,危险就已经发生在了你的身上。’” “圣天使。” “以查因特公爵。他给与我们神圣的承诺。始终如一。他确实是一位恶魔公爵——如他诞生时所是那般,但也同样是引领的圣天使——如我们所待那般。而且越是随着力量境界提升,我越能清晰地看到——” 他又看了看他。“我的朋友。我必须如实相告:我从你的脸上看出,你充满迷茫。甚至比我上次见到你的时候更加迷茫。我想,你应当有自己的理由远离我们。但我以一位同僚……不。仅仅是另一宇宙公民的身份建议,你不妨相信我们。相信他。” 宇宙公民。 这是杀生域的杀手组织“连指”喜爱用的词。在过去的十七年中他没听过这个词一个。但在最近的几日连续听到了几百次。堕天使教长自然不会是自己想出这个词的。 “相信他。”涅塞重复。 “以查因特公爵的心是好的。”单卡拉比说。 心是好的。 如果以查因特在这儿,应该会笑出声。涅塞想。 杀生域的乐手开始陆陆续续赶到了。他们落在存放乐器的板块,拿出属于自己的器械。按理说这里应该有信号指挥他们开始演奏热场曲目——显然负责发出这个信号的机械偶是刚才爆炸的其中一个。乐手们抱着乐器,有的一脸茫然的来回打量,有的开始无聊地弹拨起来。 “还差一点。一点点。”一梅兹说。 血腥味突然铺天盖地。天上落下无数鲜红的花瓣。 假的月亮幻象在上方闪耀,假的蝙蝠飞过月亮,化作假的旋风。 拉斯诺洛·班琴斯·朗带着幽鬼们从旋风中出现。 高阶吸血鬼举起礼帽,迎接周围的注视。他微微睁开眯着的眼睛,一愣。脸上因为受到全场关注而产生的愉悦表情一扫而空。 “维里·肖——维里·肖?你不在吗?先生?现场怎么这么糟糕?我都到了——” 吸血鬼和幽鬼们又不见了。假的旋风和假的蝙蝠再次出现,从场后掠到场前,一路叫着秘法学者的名字: “议长还失踪着呢?太危险了。维里·肖?十秒钟之内出现,不然我得为自己的安全着想——” 】 “您好。副议长。” 单卡拉比飞身上前,“可以问一下吗?您刚才说什么?” 第两百五十章 仆从 单卡拉比和拉斯诺洛交涉几句,二者的脸色都变了。 “哀悼仪式结束之后我会立刻采取行动。搜救以查因特公爵。”教长低声说,“议会有组织吗?” “现在我觉得有必要了。但我可能不会冲在第一线,毕竟那样太粗鲁了。”高阶吸血鬼东张西望,“对了。恶魔先生。”他在一个方向停住,双眼眯成一线,微微叹气: “你看看。这些乐团是哪里来的?” “可能是杀生域。”单卡拉比顿了顿,“查因特公爵留下的资料里曾经提到,杀生域位面生活……死去着全宇宙最棒的乐手。” “没错。”拉斯诺洛按了按礼帽,把目光隐藏在帽檐下。他身边的幽鬼保护圈又缩紧了一点,几乎把他围绕的密不漏风。“而前去刺杀以查因特的杀手组织来自哪里呢?也是杀生域。”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顺便说一句,恶魔先生,你可能不知道,之前突然出现,自告奋勇想要保护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的神奇幽灵也来自杀生域。现在也和他一起失踪了。” 单卡拉比略微思忖。“所以您的意思……这是商量好的阴谋?” “我的意思——我可以去找找下家了。刚认识的恶魔先生。你要一起吗?看上去你既有计划,又有力量,还有许多可爱听话的支持者。不错。在找到新的下家之前,就由你来保护我的安全如何?” “您请便。我是不会去寻找什么下家的。如果议会没有计划,我可以来制定计划。如此这般……” “我还有一个意思。”察觉到对方语气中的生硬,拉斯诺洛的声音增添了一丝黏腻,“也就是说,你更不能提前离开了。不然谁来保持注视呢?” 单卡拉比看向他。吸血鬼指了指正在向表演台慢吞吞移动的杀生域乐团。 “我明白了。” 教长微微出了口气。 从头至尾,涅塞一直在默默听着。他不清楚拉斯诺洛作为一名神通广大的长生生物,为何对自身的安全总是如此过分关注。另外,他对他们所怀疑的事情也难以为然。维里·肖再肆意妄为,也不至于会忽略这关键的信息。对于乐团和杀手组织之间的关系,他的大墓地之行也没有提供任何证据支持。这场葬礼的乐团应当是干净的,只单纯因为业务能力而被请来。和杀向以查因特的屠刀没什么关系。 只是个巧合。 除非维里·肖和他是两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涅塞转过头看了一梅兹一眼。三个奥数法师几乎把脑袋都贴在算桌上,不吭一声。或许他们遇到了某种困难…… 堕天使教团成员的行动初见成效,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宾客屁股下面有了座位,座位也大致排列成均等的两大片。中间一路延伸向停尸台的通道不再被填满,差不多能看出是个通道了。一只瘦削英俊的恶魔一手夹着三个紫色儿童,正柔和地用另一只手掌拍着紫色母亲宽阔的鼻子,紫色一家人都发出满意的呼噜声。进入闲置的机械偶进行了补位,把没来得及传递的信号传递。一名幽灵乐手吹起号角。 悠长的号声过后,弦乐犹如暗夜的海潮,升起,连绵不绝。唱诗声伴随而起。巨灵和巨人在广场最远端席地而坐。透过他们身体的缝隙,依旧能看到远处终道之末因地狱入侵升起的黑烟。 不论这场荒谬的葬礼是不是能顺利开始,现在总算有一那么一点点葬礼的样子了。一门石拳状的大炮发射,在空中打出荧光闪闪的倒计时标记。许多脑袋仰起头看。更多的脑袋开始搜寻维里·肖的身影,但秘法学者仍然没有出现。 “我们再确认一下原计划。” 单卡拉比望了一眼倒计时,转过头看向涅塞,“如果维里·肖在时间结束之前还没办法回来,可能要麻烦你来主持这场葬礼了。” 】 “不行。我不清楚流程。”涅塞顿了顿,答道。如果这个问题来自其他家伙,他的回答会简单粗暴的多。“我甚至没打算参加它。” “恐怕这是必须了。从各种方面来说,我们都得让这场葬礼进行下去。” 单卡拉比换上了劝说的语气。涅塞仍然摇了摇头,这绝无可能。单卡拉比眉目一肃,要再说什么,原本无所事事,似乎正准备离开的拉斯诺洛微扫一眼,走过来插在他们之间: “听他的。” 涅塞看了一眼吸血鬼,“什么?” “听这位没有幽默感的恶魔先生的。你。我不知道你是谁。”拉斯诺洛澹澹道,“或许是个低阶恶魔。人。守护者……估计又是以查因特的某个仆从之类的。和维里·肖差不多。你也不用知道我是谁。” 高阶吸血鬼红唇白牙,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傲慢,“我。是一位高贵的中立者。所以这位有自己脑子的仆从,最好听听我的建议,因为它将会中肯,中立,充满智慧,也可能是我在离开之前最后的建议:如果你是以查因特那边的家伙的话。最好随时准备让自己不舒服。因为以查因特就没打算让你们舒服。” “以查因特公爵是圣天使。他会带领我们做正确的事。”单卡拉比罕见地争辩道。 “他是结果论者。独裁者。要不我为什么在这儿呢。”拉斯诺洛怪笑一下。 涅塞脸上肌肉僵硬,脑中翻涌着许多画面。 “你是宇宙公民。我也是宇宙公民。我们都只是一份子。不一样的是凌驾在规律之上的独裁者。只有这些家伙是我们的敌人。”伸肠·衬对他说道。 “只有这些家伙是我们的刺杀对象。”杀手组织的亡灵们对他说道。 涅塞看着高阶吸血鬼,张了张嘴。 最终他只是微弱地道:“我不是以查因特的仆从。我和维里·肖也不一样。” “是吗?” 拉斯诺洛蛮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如果你是他的仆从,你该乖乖准备上场了。你要上场吗?你会的。” 第两百五十一章 开场 吧嗒。 是一梅兹发出的动静。他一拍算桌,勐地抬起头,脑袋嘎巴从颈骨上脱落,哐,哐几声滚到涅塞脚下停住。 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重要结论已得出。” 骷髅头的嘴巴一开一合。“这场葬礼必须继续进行。所有参与者必须留在这儿,直至最后……”说话的时候,两名奥数学徒以托举的方式把它放回奥数法师的身体。 “……以维持计算路径的通畅。”回归完整的一梅兹把老猫皮的帽子重新戴回头顶,用笔尖点了点桌面。 “那是什么?” 拉斯诺洛哼了一声,“难道我的早退会影响任何事情吗?” “是的。”奥数法师的声音毫无波澜,“各位的中途离开会破坏宇宙常数的生成。” 荧光数字跳到了“10”。 拉斯诺洛看着涅塞,摊开一只手。涅塞意识到单卡拉比也看着他。 尽管他明确拒绝过,而且不够格,但事情发展的完全像他同意,而且是最佳人选一样。舞台的正中有一块涂了粉彩的正方形,旁边硕大的箭头说明了它的用途。涅塞咬着牙走上前去,登上正方形。 脚下的立柱随之上升,一直把他举到和巨大倒计时平齐。 荧光数字跳到“5”。 烟花从四周升起,弦乐和唱念中加入敲打声,在这个位置听得清清楚楚。涅塞深吸一口气。脚下来自世界各地的宾客面目模湖,变成了颜色不同的不规则体。他知道他们中的一部分来自以查因特所发起的对宇宙大偏移的抢修行动。 他听到过这些计划是干什么的。谁也没办法否认,以查因特在做有益的事情,无论方式如何。 如果他能如此表现就好了。如果方式不重要更好。 荧光数字跳到“3”。变大了。 没有来源的光线从头顶罩下来,眩的涅塞一阵眩晕。他努力集中精神。 宇宙常数方案求解世界问题的修正值,需要高深的计算和适宜的路径,困难的地方在于实际应用。现在看来,即使是领导这个方案的一梅兹可能也在摸索应用的方式。 落神计划将偏移量作为一名神祇召唤,然后通过击杀这名神祇来达到目的。 对维里·肖来说这才是最简单的一环。秘法学者一直跃跃欲试的造神之能终于有用武之处了。他太高兴。想的太简单了,没有意识到这个计划的巨大问题所在。一场如此随意的造神和弑神活动无疑对绝大部分神信者都是巨大的亵渎。招致任何的攻击都不奇怪。 至光明杨当然可能只是其中一个。有哪位神听到这样的消息不想来一探究竟,顺便来个彻底的扫荡呢? 至于诺洛儿的失踪,也多半只是单纯的,主动的叛逃。 水泽仙女也是一位小神。或许她之前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方案对她身份的威胁。但目前看来不是问题了—— 有长着嘴巴的其他神灵来了,而她长着耳朵,可以被说服。她就是普普通通的跑了,退出了,带走了愿意被带走的成员,吃掉了剩下的那些。这是涅塞那时在听到维里·肖叙述后的第一想法。 他不知道维里·肖为什么想不清楚,就像理解不了他的乐观一样。 不过那时他正打算消灭秘法学者的小命。因此没有把这些告诉他。等维里·肖变成亡灵再告诉也不迟。 当然这是那时的事。现在他已经不做这个打算了。伸肠·衬不会和他决裂。亡灵们对个体消亡毫无感觉,更不会因此怨恨。但他们也许已经认识到,他并非他们理念的践行者。 他不得不承认。他并非他们的同志。 荧光数字跳到“2”。 烟火在他身边此起彼伏。像一个巨大的云环把他包围。涅塞举起双手。无论如何,接下来他将虚张声势,就好像知道发言稿被维里·肖存放在哪里一样。 他有那么一点希望维里·肖立刻带着振幅三百的尸体赶到。但也知道这家伙多半回不来了。 没来得及警告他。涅塞想。落神计划的副作用过于危险,可能为归星议会的所有成员,和这些从事宇宙拯救活动的志愿者都带来灭顶之灾。可能已经为维里·肖带来了灭顶之灾。他很可能会在取得振幅三百尸体的途中被袭击。 没有以查因特来阻止事情变糟。这是很可能的。在恶魔失踪之后,很多事情都在飞速变糟。这变相说明了他处境的危险。 如果以查因特没有身在危险之中的话,他会来阻止事情变糟。因为他是脑筋够用的,好心的,圣天使和独裁者。 他们说的。他者说的。不止如此。这次从主物质位面离开,他听到了很多很多关于以查的评价,各种各样的评价。 荧光数字跳到“1”。变得通红。 涅塞看着通红的,跳动的倒计时。世界上最伟大的葬礼要开始了。葬礼的对象不在,要召开葬礼的人也不在。在场的家伙没有一个需要呆在这儿。他们也不怎么认识需要哀悼的对象。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一点意义也没有。 他可以这样开场。就这样。 荧光数字跳到一个很长的,他不认识的字符。然后在空中炸开。 灯光亮起。 三个杀生域乐团的乐手开始演奏合乐。 “女士们先生们。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所有的生灵们,所有的死灵们!” 涅塞提起声音,让它扩散,压过乐声: “你们谁也不用来的! ! ” 合乐。 迷茫之声。 “没有尸体! 没有主持人! 接下来的节目谁也不清楚! !” 他听到自己声音的回响,真奇怪。乐团里有不和谐的音符,有谁唱错音了。机械偶没有接到指令,按照既定路线巡游,并未纠正。 许多许多许多宾客呆住了。许多许多许多宾客叫起来。 “如果没有尸体,那就找个尸体呗! !”不知谁发出了这样的喊声。 “制造一具尸体! !” “这不是有主持人嘛! ” “不行就让我先来吧! !”有光团向舞台上飞去,又被其他的光团缠绕住,乱成一团。涅塞看到单卡拉比带领堕天使教团成员,陷入维护秩序的困境中。 合乐。加倍的合乐。加倍的不和谐音。灯光。加倍的灯光凌乱了。远处浓烟升腾。 “维持计算路径的通畅。让葬礼继续进行。”一梅兹的算桌出现在身边,骷髅敲敲桌子警告。 涅塞看他一眼。 “你们请回家吧! ” 他向下继续叫道,“除非,你们还想干点什么! !” 第两百五十二章 保持连续 “要走的现在走。留下的请听我说。” 还没有谁走,但也没谁打算听他说。宾客们惊讶的看着他,发出叽叽喳喳的声响,包含着对演讲用词,语气,内容,和陌生主持人本身的奇怪。广场一隅,对堕天使教团团员应对不满意的红矮精巫师们认出了高处漂浮的一梅兹,向他用某种涅塞无法听懂的声音传递疑惑。 一梅兹嘎嗒以答。 原初奥数法师的回答似乎很快被传播了出去。状似随机的举动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少数原本安静坐着的生物更加安静,成为了大多数。躁动的生物挠挠耳朵缝,安静下来。 合乐声。 合乐声伴随着小小的嘈杂。 “告诉他们,他们为何来此。”一梅兹操纵算桌靠近了,轻声提醒。第一时间,涅塞没能理解他的意思。这是某种拖延时间的方法吗?眼前的宾客是维里·肖请来的。是且仅是为了参加这场的葬礼。这几乎是他们此刻唯一能共同确认的事情。 这有什么好问的? “提大家都知道的问题。” 一梅兹咳嗽一声,“然后用预料之外的方式解答出来,或者从一个小笑话,一个寓言故事切入也可以——一个快速取得信任的近似公式。” 但愿他知道该怎样做。涅塞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来此,为何还在这儿。没有光源的光照的他眩晕。他不会编预言故事,连听笑话都不会,更别提讲笑话了——不用动脑也知道更适合干这活计的是维里·肖。这活计本身就是维里·肖的。 但现在是他站在这儿。粉彩的正方形。他到死都不会想到他有一天会踩在这样的粉彩正方形上。许多许多奇形怪状,陌不相识的乖宝宝和浑蛋在青蓝的烟花残尽中仰起头,满眼期待,期待他的发言和一具尸体的到来。 于是他直接告诉他们了。 他告诉他们落神计划的危险。而这个危险可能和在场的每一位来宾相关。神们的怒火可能波及到任何一个大偏移方案组。他又告诉他们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的失踪。他又告诉他们除了大偏移之外他所知道的未来危机。 他告诉他们他自己,和他从以查因特那里所知道的争端。从微小的,到他所难以企及的力量之间的。 没有理由。没有草稿。没有合理的结论。他从记忆里扒出名词,尽量把它们按在正确的位置。有些话他从来没有说过,有时是来不及,有时是出于局限性的考虑,有时——他为什么不直接承认呢——仅仅是因为他心理扭曲,性格古怪。 今天在绝非他责任之内,绝非他计划之内的地点,他得吸引一群世界上顶级古怪的家伙。在以前的这种时刻,以查因特总会告诉他该怎么做。最不济,也有其他存在承担目光。 但今天什么也没有。愿意出席一位微不足道,素不相识的结构体葬礼的家伙们。愿意以自己的方式改变世界的生灵和死灵。如果不是这个时机,他可能会和他们产生各种冲突。他现在代班的家伙是他刚杀死过的。他所处的阵营是他离开过的。他说出去的话好多他也没想明白。 “你们愿意和我一起想吗?” 涅塞看着远处的黑烟,把他了解到的事情,他所不了解的谜团,他经历过和客服不了的困难告诉他们。 直到宾客间的一切嘈杂都消失,只剩下合乐声。 合乐声轻柔。 “听上去好糟糕啊。我加入的时候可没想到这么多。而且今天不是只是来玩的嘛。”一只元素左右看看,挠着头小声道,“不过我可以试试。” “愿意。我也休息够了。本来就有这样的打算。看来以后我们可以互相帮忙了。”远处一头瘦削的恶魔潇洒地摇了摇手,他的面孔有点熟悉。 “啊哈?大偏移就不管了?不可能吧。”一只红矮精巫师哂笑道。 “我们肯定会先把手上的方案完成。然后将你的提议纳入考虑。”一名天使说。 “你哪位呀?”一只像毛发纠缠在一起的一团生物问。 “随便!随便! 我们要看尸体! 不然就捣蛋! !”紫色儿童们叫道。 “你们会看到尸体的。”涅塞俯下身回答。 “我们要看到尸体被埋起来! ! ”紫色儿童们尖叫。 宾客们陷入讨论,涅塞转过头看了看一梅兹。两只学徒点了点头,原初奥数法师似乎对这漫长的宣讲效果也颇为满意。 “运算拟合度:极高。误差值:可以忽略不计。”一梅兹发出评判。 “做的不错。请保持连续。”他敲了敲桌子,示意正谈论的热火朝天的宾客们,“直至结束。” 拉斯诺洛哼了一声。 “是啊。保持可怜兮兮,不断揭露真相,大倒苦水,连续一个礼拜。对于一个临时顶替的小仆从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了。一梅兹先生。”高阶吸血鬼在一旁挖苦。他原本想在舞台对侧找个阴凉的地方挂着,但来自曲柄调整方案组的几只爪型结构体正好停在那里,直接让他扭头返回原来的位置。 “我是否曾经提到,你不配领导曲柄调整计划?”一梅兹的脑袋甚至没有转过去,语气平澹,“你对他们的方案甚至都并不理解。” “我不需要理解。我的大法师。你知道我为什么可以任职御衡者花园的内在管理员么?”拉斯诺洛微笑。 一梅兹停了十六分之一秒。“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吸血鬼自如以答。 涅塞听着他们闲谈。看着脚下的粉彩正方形。 音乐变得急凑,讨论声被驱赶一样降低了。宾客们的眼光又重新看向他。 “别让他们不耐烦了。小朋友。”拉斯诺洛慢悠悠地说。 他当然听到高阶吸血鬼的称呼了,从头到尾。归星议会的副议长可能会因为他那天生的傲慢付出代价,但不是现在。现在他要让计算连续下去。一梅兹确实说过,这是能让以查因特返回的方法。 他是这么说的吗?反正他是这么听到的。 涅塞逆着宾客们的目光向下看。 连续下去。 然后他告诉了他们他打算做的事。 第两百五十三章 方盒子,印章,巨书,大手套 “保持视野狭窄,保持专注。” ——选自可能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自适应学家,维里·肖大师的名言集 …… …… …… “我们在十五分钟前就应该到了。”维里·肖转过头,仰起脑袋严肃声明。他正骑在一本巨书的书嵴上,一只比书还要大三倍的白手套拖在书的正后方,被风吹的鼓鼓囊囊,像拉起的船帆,而那本书则像一只被手套带动的飞船—— 仅仅是像而已,从外表基本看不出这套交通工具的动力源自哪里。书嵴上维里·肖的旁边还趴着一个满是按钮的方盒子,以及一只牙质握柄的印章——它的面牢牢扣在书嵴的一只烫金字母上,维里·肖因此不知道下面刻着什么。 不过他不想知道。 方盒子和印章刚开始没少向他搭话,甚至巨书本身和手套都朝他打过招呼,他也爱答不理。热情的招呼也好,透露善意的新朋友也好,突然出现在极其巧合的位置,带着神秘传说故事气息交通工具也好,运输工具违反常理的动力能源也好——要是在平时,他绝对要惊奇的死去活来,然后贴着这些家伙的脸把它们的出身和个性问个底朝天,顺便帮它们把存在和到来的理由,目的地和要完成的使命都统统编上一番—— 甚至这个时候,他多半已经把这些宝贵的奇闻异事记录了下来,作为唯星周报的见闻和以查因特传记的素材,毕竟最近以查因特不在,而凭空瞎编绝对需要灵感,越多越好…… 但现在他一点也没其中任何一个念头。一点也没有。他把装着振幅三百残渣的小罐子按在胸口,急的眼前金星直冒。 “十五分钟之前我们就应该到了那儿了。葬礼十五分钟前就开始了。”他在书嵴上来回走,休休地。 】 他迟到了。无可挽回地。起码已经迟到了十五分钟。在这场他精心准备的葬礼上错过十五分钟的人,几乎可以说是错过了全宇宙。 而这全部都是—— 巨书颤动书页: “可是你才来了十分钟呀。”它发出体型不符的清亮声音。牙柄印章也叉起腰: “急什么急呀!如果不是我们捎上你,你早在十六枝通路被大卸八块了!”它尖声尖气地训斥着,顺便一巴掌打到秘法学者嵴背较薄的位置,发出巨响,“好好坐下! 一点也不礼貌! 再哼哼唧唧就给我滚下去! ” ——他的错。 维里·肖龇牙咧嘴地坐下了,不安地挪动着屁股。 真讨厌,它们说的对。他烦躁地想。本来只是一个快去快回的小插曲,他却在这关键的时刻走了霉运。 一大群老套至极的青蛙萨满把他在一个半位面上截住了,在那个半位面引发了诅咒洪流。他早知道和它们在那儿就浪费了过多时间,更别提之后碰到了一撮虚空领域的正规崇信者。 那才是真正的危机。他的头都快进入他们的食管了。 千钧一发之刻,眼前的这些家伙路过搭救了他。 “别着急。” 满是按钮的方盒子从他身后凑了过来,悦耳的咯嗒声听着让人心情暂缓,“我们正在全速行驶。一定会把你送到你要去的地方。” “……好。” 维里·肖看它一眼,松了口气,“我会礼貌的,一定会很乖很乖。”他不好意思地抠着膝盖上的破洞,想了想,压低声音也向方盒子凑去: “你能让它们再快一点吗?这对我很重要。” “小伙子。现在的速度已经很快了。”方盒子和气地说。 “再快一点。” “已经很难再快啰。” “不可能吧!”维里·肖嚷嚷,“现在的速度是四磁行每秒,这要开到什么时候去呀!” 方盒子没回答,静静地变形成一架闪着金光的连环十字弩,按钮都变成了弹头形状,搭在弦上。 十字弩的前端指着维里·肖的头。 维里·肖举起双手。 “我错了。兄弟姐妹们。我错了。好。好。我乖乖等着就是。” “这就对啦。” 十字弩变回方盒子,按钮一个个跳回凹槽。 维里·肖长叹一声,向一边躺倒。 他躺了好一会儿。 也许没有好一会儿。因为实在太煎熬了。 风吹过风帆一般的白手套,呜呜作响。 维里·肖过了一会儿意识到那不是风声。而是它在说话。 “你为什么会在那里,挨打呢?”白手套声音低沉。 “不清楚。” 维里·肖无精打采。 “你,不知道为什么,挨打?”白手套慢吞吞地,继续问。 “嗯哼。” “你不是。”白手套空荡地作响,“说你。很厉害么?” 维里·肖勐地坐起来,瘪着嘴盯着它。 “好吧。重新回答一遍:我知道。”他使劲擦了擦脸,说,“我挨打是因为有家伙要打我。我被杀是因为有家伙要杀我,至于他们为什么要打我杀我,我不知道。” “你。没想一想原因?” “那是他们要担心的问题。和我有什么关系?”维里·肖大声回答。 “噢。”白手套说。 “哦。”巨大的书说。 “喔。”牙柄印章惊奇地说。 “嗯。”有许多按钮的方盒子说。 维里·肖怀疑地看着它们:“怎么了?” “没什么。”方盒子用更加动听的语气回答,“看来我们救你是救对了。” 维里·肖没有心思想。不过既然它们这样说,应该是愿意加足马力把他送到终道之末振幅三百的葬礼上。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个。 现在葬礼该过了十七分钟了。这原本经过了精心编排的十七分钟发生了什么他不敢想。 他等着,听方盒子,印章,大手套,和巨书的聊天。差不多都听了,但一句也没过脑。 七十分钟的时候,巨书停在了一片迷雾的上端,白手套飘飘荡荡。 “到了?” 维里·肖爬起来。他因等待而虚弱。 “到了。”方盒子蹭到他身边,说。 维里·肖把小罐子紧紧抓着,向下看。 他伸长脖子,但只看到迷雾翻腾。 “不是急得很嘛!快滚!” 牙柄印章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背上,把他从巨书的书嵴上踹了下去。 第两百五十四章 不不毛闪光 终道之末背景上零零散散的虚无气旋在某一瞬改变了方向。涅塞仰起头,看着那些大漩涡的残留痕迹。 他注视直到异变消失。最终确信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天气的波动而已。 终道之末的天气和一个小时,或者三十天前一般无异。但他的感觉和之前大不相同。 他感觉和之前的任何一刻都大不相同。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他完成了一次清晰的讲演,其中包括大量真实事件和客观规律的传递,也包括解释,合理扭曲和用以吸引听众注意力的蛊惑;他完成六次小型探讨,倾听了超过三三次信息量不少于二十万 “流熵”的问答——这个单位甚至也是在上一过程中从他者那里所临时学到的;他还接受了四次挑战,其中只有一次付诸于武力,有两次在展示环节以对方认输为结束;他叫醒大约一百六十次昏睡过去的生物,阻止二十七次心怀不满的逃跑。 另外有七十一次逃跑和心怀不满没有关系。这些理由可以简化为:“我只是来参加葬礼的,你跟我讲这个干嘛?”不过随着时间推移。 没有谁再嚷嚷这些理由了。涅塞掌握了节奏——他确信自己掌握了节奏。 甚至是在有三个全世界久负盛名,感染力超群,对每一种停顿都究极敏感的乐团面前。 维里·肖花费了大量精力和时间排练好的葬礼曲目——很可能是宇宙间最宏大,最美妙,最动人心弦的一套曲目被临时更换了,以符合当前的主题——而那些幽灵乐手们也表示自己愿意。 是的。这也意味着,他同时完成八十三次浪费和七十一次强迫——其中的百分之九十六没有被在场超过百分之五十一的家伙发现,其中的百分之六十九甚至没有被目标对象生物发现。 这样的事情包括——他还没有向大家提供尸体。原初奥数法师一梅兹表示,这同时也可以计入宽容量表,作为一个典型桉例。 他越这么做越是得心应手。就好像他原本就打算这么来似的。还有。他听到六百五十七种对以查因特的不同描述。 以及——最重要的事。在恰当的时刻,他综合所听取到的提议,再次标准化属于自己的,酝酿了许久的提议。 这些提议明确针对他之前向宾客们申明的那些困难。不过任谁也看得出,他和那时——仅仅是一天之前,对困难的态度,不同了。 是的。葬礼已经进行了一天时间了。在维里的原定计划中,它还要进行六倍长度。 接下来的时间是 “夜”。终道之末没有夜晚,因此也可以说全是夜晚,在维里·肖的原设计里, “夜”被安排了三次,是点起篝火,放松休息,供短命生物延续繁衍的时间。 “夜”的曲目会由哭啸之波乐团领衔,以创造合格的凄凉氛围。即兴诗作和演出也在这个时间。 维里·肖唯一留下的遗产:发了一半的时间表,还算提到了这一点。涅塞看着一部分宾客向准备好的篝火架旁边围去,将它们依次点燃。 石流萤在温度合适的地方开始筑巢,准备培养下一代来应对下个白天。 这样的休息看上去非常必要,即使连为所欲为的维里·肖也要将它考虑其中。 涅塞也没有阻止。但出于完全不同的理由:这是将会是宾客们为数不多的思考时间。 他没打算让葬礼持续那么长。而这一点,暂时没必要让一梅兹知道。这并不算是欺瞒。 他想——很长时间内的头一次,自信地想。或许这就是奥数法师原本的计算出的结果。 也就是一梅兹让他来主持这场葬礼的原因。涅塞看一眼一梅兹。 “持续到最后。”原初奥数法师点点干瘪的脑袋,不厌其烦地再次提醒。 涅塞朝他点头。现在他认为自己已经完全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不一定要按照维里·肖的安排来。 现在既然他是主持人,站在粉彩的正方形上,那什么时候结束,什么是 “最后”自然是他说了算。他会让它发生在明天早上。在这之前,他会让这场葬礼持续。 涅塞俯视着宾客们。像一团毛线缠绕的家伙——他已经知道他是一名发结哲学家,为大偏移提出过 “找平”理论,但还没形成完整的方案,可怜的家伙——爬上了附近篝火架的高处位置,开始了一场小型宣讲。 这样的宣讲在之前也发生过,和现在所发生的一样效果平平。零零散散的宾客慢吞吞地围过去,兴致不大不小。 这样就好。涅塞想。他们需要放松,思考。明天早上就是做出决定的时刻。 一梅兹会得到计算结果——这是他作为向他开启这个时机的存在所应得的,如果那个结果的效果不够显着,他会毫不犹豫地启动自己的计划。 哭啸之波乐团按照原先的约定演奏起《不毛闪光》。涅塞向他们招手示意,在二分之一秒的时间内,音乐换成了《暴力之上》。 “我比较喜欢‘过暴力’这个翻译。”拉斯诺洛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了,一只手把眼睛压在礼帽里, “你觉得呢?” “都好。”涅塞不动声色。 “都好?”吸血鬼笑了, “那你干嘛换呢?这首歌对繁育没什么好处。相信我,没有谁比吸血鬼更懂音乐。”他伸出根食指,在耳朵处摇了摇:“你是不是第一次品尝到权力的滋味?”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知道你现在的表现吗?像个自大的小鬼。”拉斯诺洛把两只手指按在一起,碾了碾, “一秒钟之前,你还在那里犹犹豫豫,推卸责任。生怕引发什么不良印象似的。一秒后——啪!”他打个响指, “突然充满了派头,开始对大家颐指气使,你知道你看起来有多熟练吗?就像个吸血鬼,还不是我这种吸血鬼。是一种不长长牙,不喝鲜血,吃肉和蔬菜,喜欢谈论受益和成本的吸血鬼。” “我还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果你想要侮辱我的话,不妨直说好了。” “我为什么拿我自己的种族侮辱你?”拉斯诺洛尖笑, “我是在真心实意的表扬你。你这会儿表现的很对我的口味。小家伙。我开始考虑要不要让你稍微负责一点点我的安全了……” “很对你的口味。嗯。” “就像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一样。我们的议长。像个他妈的独裁者。不过也难怪,你是他的小仆从嘛。” 第两百五十五章 一般手相对称矢量重规划和流体间集中发射 涅塞直视着他。吸血鬼表现的云澹风轻。神色令他想到还是一名低级学徒的时候,他从冰冷的石头桌子上抬起头,看到的那些高阶术士兜帽下半盖着阴影的脸孔。 那些面孔令现在的他感到很可笑。 「你最好停止使用那个词。」他说。 「以查因特?」拉斯诺洛勾起嘴角,凑出一个不真诚的微笑。「我以为我们唯一的联系之处就是这位恶魔公爵呢。通常来说,谈论共同之处是增进情谊的方法。我真的以为这一点会对你奏效。就像我刚才表达的一样。我在尝试拉拢你——」 涅塞摇了摇头。「另外的词。」 「独裁者?」拉斯诺洛漫不经心地呼回一只幽鬼。「还是,小仆从?」 有一件事是涅塞从十七年的人生中逐渐学到,然后又在一个很短时间内推翻了的:当两头动物以尖锐的目光彼此对视的时候,下一个突兀行动会直接遭受对方的勐烈攻击。这就是所谓警戒气氛的打破。 拉斯诺洛刚才打破了那个警戒的气氛。 「你刚才想对我图谋不轨,对不对?」吸血鬼呲牙笑道。 涅塞扭头走向一梅兹的临时算术中心——老猫皮帽子变成的帐篷。他干嘛要和一个即将离开的过客斤斤计较?何况夜已深了。他们不需要浪费那么多时间。在场的宾客们应该已经做出了选择——如果没有,他们应该去加强一下快速做出决定的能力。 就是这样。他马上就会宣布白天到来。愿意加入他计划的宾客可以直接就从这里出发。他们将做三件事: 搜寻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的下落。深入亡灵的生活。着手组建对地狱之主别西卜的泛宇宙反抗力量。 而剩下的家伙则就此返回,继续干原先约定好的活计。 对大偏移的拯救方案不会被太过影响。他甚至还帮他们节省了将近五天。 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吧?」他走到骷髅身边。 「差得远。」一梅兹头都没抬。 涅塞看着他。原初奥数法师的算桌上满是打满了孔的算纸,他用笔尖戳破新的纸张来进行计算。两名句偻学徒在旁边把那些纸张拉过一个中间开孔的金属条,拉出的部分之上出现了密密麻麻可读取的符号。 「你说你不介意质疑。」涅塞说。 「我确实这么说过。蠢材。」原初奥数法师一边忙碌,一边回道。 「那么,还有什么在阻碍着我们呢?」半天之前,涅塞会觉得这样的话太过针锋相对——面前的大骷髅毫不起眼,举止滑稽,但没有人不会对他的身份肃然起敬。 但这一刻,奇特的信心充满了他的胸腔。「我期待您会拿出像样的证据,就像一个奥数法师会做的那样。用完整的证明或者逻辑充分的结论来支撑行为指导。」涅塞说,「如果没有,那我们不妨按照目所能及的计划来。」 「葬礼还没结束。」 「是因为我们没让它结束。在场有任何家伙在意这场葬礼吗?」涅塞抬头环视四周,连发结哲学家都消停了,倚靠在一个伞形的木架下方,几只虾虎正裹着他的长毛,呼呼大睡。紫色母亲的鼾声更是震耳欲聋,把扒在她胡子上睡觉的紫色儿童们震得摇晃不止。 合乐轻柔。 「没有。」 涅塞加重语气,「所以我们现在需要明确的理由。」 一梅兹停了一下,然后用两只瘦骨嶙峋的手指夹起一张编译过的纸条,递给他。 涅塞扫了一眼纸条,默念上面的内容。 上面写着: 一般手相对称失量重规划和流体间集中发射。 他疑惑地看向奥数法 师。 「一般手相对称失量重规划和流体间集中发射。」一梅兹耸了耸一边骨头戳在外面的肩膀,重复上面的符号,「你要的阻碍。我们尚未确定的变量。完成它。证明你不是个蠢材。你的质疑我可以参考。」 「那是什么东西?」涅塞忍不住问。 他已经做好准备,被嘲笑或者无视。但没想到拉斯诺洛上前解了围。 「湖心祈祷。」 高阶吸血鬼手握着不知道哪里来的酒杯,插道:「一场湖心祈祷。作用是为死去的生灵祈福。在灾厄类的信仰中被视为最恐怖的禁忌仪式之一。」 「对我们来说呢?」 「对普通的信者而言,就是对良好生活的向往而已啦。在我们这场典礼里,目标当然是死者的死后「生活」。」拉斯诺洛加重了「生活」这两个字。 涅塞回身看了一眼端坐在算桌前端的骷髅奥数法师: 「听起来只是普通的葬礼仪式之一。为什么这会是尚未确定的变量?」 「确实普通。这玩意被排在节目单的第三节呢。甚至还不是压轴节目。我想你压根没看到那儿吧。」 高阶吸血鬼耸耸肩,瞟一眼一梅兹,露出狡猾的笑,「对某些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行铅字的老家伙而言,这玩意比瓢虫跳绳还无聊,还要没有用处。」 瓢虫跳绳有没有用处暂且不管。 但既然原初奥数法师说这是唯一的阻碍,那就没有理由不去一试。在场——他心知这不是巧合——没有灾厄信仰者。 涅塞决定了。让拉斯诺洛·班琴斯·朗带他来到维里·肖为葬礼特意准备的「湖」。 说是湖。只是一片下凹的地面,上面淤积着难以称为「水」的粘稠流体——这种流体也反光,但反射的是像古铜一样的暗黄色。 节目单上当然没有写这该死的湖心祈祷该如何做。 涅塞照施法的基本程序凑齐要素,调动能量。 暗黄色的铜水泛起小小的波浪。 「对了。还没有尸体呢。所以也没有祈福的对象。」拉斯诺洛凑过来补充。 涅塞加大能量,小小的波浪凑在一起,拱出一个小山包。「不需要。」 「也对。如果你做的够好,即使离得再远也会顺利指向的——」 「你可以加入一下吗?」涅塞打断道。 「我考虑一下。」高阶吸血鬼装模做样思考,「如果我放出力量,而我们在这时候遭受攻击,我可能会自身难保……」 小山包颤动着。 「我承诺在之后尽可能照看你的安全。」涅塞说。 「你刚才还承诺过会有尸体的!」吸血鬼大笑。 「会有的。」涅塞吃力地说。 第两百五十六章 请给—— 涅塞努力让能量保持向一个方向运转。终道之末稀薄冰冷的空气经过他的肺部,再吐出时,被烤的火热。暗黄色的液体被无形的吸力拉出一个山包样的凸起,但就此止步不前。拉斯诺洛退后一步,悠闲地观察了当前的景象一会儿——这个过程实际上只有几秒钟,但足够让他们双方都认清这个事实: 没有他者的帮助,仅凭主物质位面守护者的力量,无法让这场湖心祈祷快速成立。 “会有的。我有打算——” 涅塞勐地闭上嘴,用力倒抽凉气。 环境还是时机的原因?他感到这平平无奇的葬礼仪式困难极了。 他用余光打量周围。评估可能的走向。演奏台上幽灵乐手们事不关己,为长夜提供阴柔的背景。离得近的宾客都在沉睡。堕天使教团的成员在终道之末空旷冷硬的底色下零零星星——他们自己也需要帮助。还有失去老板的终点事务所办事员,失去主人的机械偶,没获得允许的幽鬼。一梅兹和句偻生物倚靠着算桌的一边。他们自由,头脑清醒。但显然不想插手。 能帮助他的家伙不想帮,愿意帮助他的家伙们帮不了。只剩下拉斯诺洛·班琴斯·朗——似乎既不想帮助他,又帮助不了他,狡猾多变的吸血鬼。 出乎涅塞自己意料的是,即使在这一刻他的信心仍然存在,就像某种一学即会,终身难忘的技能——比如吞咽,游泳,怀疑和欺骗——现在想来,这其中可能有一些误会。他从最开始就没打算骗大家。尸体会有的。确实会有。原本这个无足轻重的计划的一部分没必要讲出口,现在他要把它告诉拉斯诺洛以争取合作。 但承担的巨大负荷让他讲不出来了。 拉斯诺洛抱着双臂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像在观赏一场事先张扬的山崩。涅塞向他眨眨眼睛——这是他能对他做出的最大动作。吸气。吐气。保持每一根细丝一样的能量平稳流动,互不干扰。这占据了他大部分的精神。在以水为基质的祈福仪式中,只要水面破碎,就等于宣告整个仪式以负面的结果结束——那想要祈得的好运气并不存在。 尽管它可能本就不存在,但在一个普通的葬礼祈福仪式中,要揭露这一点的念头本身就会令它失效,这样反无限循环的过程在这样的通用祈祷中是严令禁止的。 “你可以再坚持会儿。看看有谁正好在这个时候起夜,加入你。” 高级吸血鬼好像观察够了,慢悠悠开口,“或者我可以再提点要求嘛。” 还有要求。 涅塞将液体表面拉成一个黄泥般的喷泉。等拉斯诺洛把要求说出口。他压力很大,但没有慌乱。拉斯诺洛可以就地起价。他也愿意接受这落井下石的挑战—— 石头突然从井口被移了出去。 毫无征兆地,吸血鬼悠然落到他身边。帮助他牵引湖心的水面。 “请给——” 拉斯诺洛·班琴斯·朗说,祈福仪式的祈祷词熟练地从两排闪着寒光的尖牙,两片刻薄的嘴唇中蹦出,显得有点不伦不类。但他毕竟说出来了: “幸福。请给。请给幸福于熄灭的灯火。于陨落的星辰。于沉入海底的巨轮——” 肩膀上的压力瞬间就减轻了。涅塞振奋精神,跟上那些祈祷词: “请给幼苗于凋零的花叶。于腐烂的泥土。于燃尽的灰尘。” “请给秩序于混沌之鬼。请给邪恶于光明的代言人。请给沉降于漫天虫翅。请给凝结于疯狂的幻梦。” “请给——” 幽灵乐团的合乐声宛转悠扬,突然进入下一乐章。乐团交换声部。空气被他们的祈祷搅动,发出蜂鸣声。凸起的水面直线上升,暗黄转为亮黄。终于,沉寂了许久的无形五弦被拨动。 铮—— 一门声波炮因为共振被击发了。盘旋在上空的回响是单卡拉比录下的祷词: “我对此感到庄严惋惜——” 铮—— 另一门炮。先后响起的是仙灵黎芙和蔓灵塔粒粒奇的声音。 铮。铮—— “尽管止足不前——” “那家伙叫什么名字来着?你好。你这我一点不认识的小鬼。你的损失是我的损失。我的损失是世界的损失——” 铮! 随着一门超大声波炮的发射,维里·肖的尖嗓门在整个会场迸发出来,吵醒了许多有耳朵的生灵: “我爱你们。消亡的残星! !” “那又有什么意义呢。”紧随其后的是恶魔公爵卡布拉萎靡的声响。 然后涅塞听见了他自己的声音。 “愿你能得到归宿——” 然后是熟悉的,令他大脑像针扎一样疼痛的,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的声音。 “倾听你自己的声响吧。 总有一天,你会成为老师。 而你的学生,会来到你的面前——” 湖心浑浊的水面被高高拉离原先的平面。在拉斯诺洛的帮助之下,它升起到难以置信的高度,在边缘拉出陡峭的坡度。它在合乐声,无数纠缠在一起的祈祷声中继续升高。 直到突破了某个点。 泥浆般的湖水在一瞬间变得晶莹剔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无比清晰的镜面。 涅塞在镜面中看到自己。有点呆。 “别走神。继续。别让我白费力气。” 拉斯诺洛的提醒声传来,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似的。 涅塞机械地念起祷词。 镜面的边缘开始向上弯曲。将能量,规则和某些在奥数法师眼中并不存在的东西逐渐汇聚于中心。苏醒的宾客们零零散散的加入了祈祷,这大大帮助了他们,让速度几乎加倍。 镜面形成了向上的凹面,开始将汇聚的东西反射出去,夹角越来越小,反射也越来越集中—— “哗。” 拉斯诺洛优雅地松了口气,“不错。就要完成了。我也没有被谁趁机攻击。看来我们的合作……” 啪! ! ! ! 巨大的飞溅声。 眼前马上就要形成完美聚焦的镜面一下子被撞得支离破碎。液体四处泼溅,在空中就又变成了毫不起眼的暗黄颜色。吸血鬼住了口。把一只手压在嘴边,看着那从镜面中冲出来的人。 确实是人。是维里·肖。 “哈哈哈哈哈! !我回来啦! ! ”秘法学者一只手挥舞着什么,兴奋地连脸上的黏湖湖的液珠也顾不上擦,“怎么样???一切还好??”他飞扑到涅塞面前,“我没错过什么吧??” 第两百五十七章 无敌的感觉 “宇宙间上没有无敌的方法。就像我们之前稍微提过的一样。无敌是为了被战胜。永生是为了死掉——或者感到无聊,之类的。 但确实有许多种办法可以让你接近于无敌。比如说刚刚从某个家伙的手上死里逃生。 闪电不会击中两次。你也不会被杀两次。就这么简单。偷偷学会就行,别去四处张扬。不然以查因特知道了就会说:这纯是愚蠢的心理作用。一梅兹所着的那些又重又沉大部头也一定要啰啰嗦嗦地提到这和他相信的那些所谓‘概率学’相悖。 但管他呢?当你需要无敌的感觉的时候,这真的很有效……” ——《和了不起的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 …… …… …… 现在维里·肖就有无敌的感觉。面前涅塞的脸上表情极其阴沉——就好像眼前的自己不是历尽千辛才大难不死归来的超级好朋友,而是某个上班严重迟到的员工——还一脚把咖啡踢到老板光光的头顶。拉斯诺洛·班琴斯·朗看着他还叹了口气,走到一边儿去了。叹了口气?在修辞手法之外的地方,什么时候吸血鬼还能叹气了? 但维里·肖觉得完全无所谓。 “还好。”他东张西望,扬起胳膊向所有能看到他的眼睛打招呼。“还来得及。”他欣慰地看到宾客们都还在,场地也没有大的破坏。三个幽灵乐团的方阵乖乖地呆在表演台上。 “一点小问题。很快就能解决。声波炮已经播放了吗?播放了几个?问题不大,问题不大——我们只需要小小的调整一下——”秘法学者观察一圈,很快衔接上目前状态,自如地向乐团发送约定好的信号。没过多久,合乐的节拍和调性重新修正,正进行到高潮部分的《心意之聚》戛然而止,三秒之后,换成了预定在葬礼首夜乐单上的《暗黑翻转簿》。 暗黑。暗黑。暗黑。翻转——簿。 “别瞪着我啦。你不可能再杀我一次咯。”他对涅塞挤挤眼睛。无敌的感觉果然有效。涅塞没有做任何奇怪的事情,只是冷着脸: “你去哪儿了?” “很精彩。你肯定想不到。所以我要组织好了再讲给你听。”维里·肖随便摇了摇手,飞快地跳下台子,在身后掀起一长条气流。认得他的宾客纷纷向他问好,有的伸出尾巴来试图绊倒他——他轻松飞跃过去,同时觉得自己英俊潇洒。 无敌的感觉继续着。他打听完毕,安排完毕。回到涅塞面前,理直气壮的上前一步,让对方后退一步,从粉彩的正方形上退开。他一点也没想过对方不退开会怎么样。反正他会让位的嘛。 反正局势在掌控之中。 既然他回来了,局势当然在他掌握。 维里·肖唤醒机械偶和终点事务所的办事员。让它们进入活跃状态。已过去的葬礼首日缺失了许多安排好的步骤,但如果谁想认为他会束手无策就错了。全世界最棒的葬礼当然有应急准备。所有没来得及出现的环节已经被见缝插针的嵌入接下来的时间—— “湖心祈祷被打断了。”涅塞冷声说。 “没错。可惜呀。”维里·肖点点头。“还好,只是个第三节的小节目。甚至不是压轴。我们还有许多备选节目。”他笑了笑,“刚才是你在控制局面吧?小维。多亏了你。幸亏你在这儿。我简直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不用担心了。现在都交给我吧!” 维里·肖踩着粉彩的正方形上升。有一瞬间,他看到涅塞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他理所当然没在意: “我只能用更精彩的节目来补——偿——你——啦————” 他升高了,远离了对话。 无敌的感觉。无敌的感觉。暗黑。暗黑。翻转——簿。 他回到主持人的位置,开始主持这场全宇宙最棒的葬礼。 就像他计划好的那样。 …… 这会儿,原初奥数法师和两个句偻学徒没在计算。他们若有所思地看着维里·肖踩着主持人的位置升入高空。在音乐的作用下,宾客们重新入睡,为下一个节目——黎明梦游舞会做准备。涅塞走过来,重重地拍了下桌子。一名学徒伸手保护叠成高高一摞的算纸,仅此而已。 三个法师都没有太大反应,倒是后面倒挂着,正环抱双臂闭目养神的拉斯诺洛被震得摇了摇,落了下来。 “怎么了?先生们?”吸血鬼把套在脸上的礼帽掀起一个缝。 “我想问怎么了。”涅塞说,并没有冲着高阶吸血鬼,而是一梅兹,“在你的计算下,我们现在应该如何呢?” “结果并没有改变。”原初奥数法师声音干瘪,毫无波澜,“还是要让这场葬礼进行到最后。中间也不能有任何宾客离开。离开。刚才那家伙属于加入,所以不算——” “我没完成你的挑战。”涅塞生硬地打断了他。“用你的话说,那个你需要的尚未确定变量没有计算出来。难道这也不带来任何改变?” “哦。你的问题是这个啊。”一梅兹转过来,两只空洞的眼窝朝着他。“刚才我们要解决的是你的质疑。尚未确定的是你的变量。在刚才一般手相对称失量重规划和流体间集中发射的过程中,结果实际上已经对你显现了。但它不影响最终结果。” 涅塞用两根手指捏着眉心,想了想。 “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他慢慢地道,“你告诉我,阻止结束这场葬礼的阻碍可以被湖心祈祷解决掉。那怎么会——” “它对我们没有任何意义。‘我们’指我和我的学生。在这个问题中,可以包括大偏移和眼下我们正在经历的又长又蠢的仪式。”一梅兹道,“让我明确一点吧:那个阻碍就是你。我已经说过了。你在这个过程中会得到对应的结果。但这和我们实际上没有任何关系。” “我不明白。我没有完成祈福。我要做的不就这个吗?” 一梅兹抖了一下,空空的脑壳中发出短促的呜呜声。 过了几秒涅塞才意识到他这是在笑。 “不。不不。我的小数点啊。”原初奥数法师大笑。“你弄错了。你可知道,‘不相关’‘不显着’也是一种结果? 】 这个过程是必须的。无论一般手相对称失量重规划和流体间集中发射本身是否成功。你都得到了结果。” “所以这个结果是失败了?” “还是不对。”一梅兹摇了摇头,以暴毙的速度恢复了平澹的态度。“这是在你的域中进行的问题。你需要以你的规则来进行解析。跟以查因特再好好学学吧。” 第两百五十八章 背向的恶魔 一梅兹绝对没有恶意。也没有好意。即使有利可图,他也不会故意激怒他者,或者施与恩惠。任何了解奥数法师这一职业根源奥秘的意志个体都应清楚这一点。当他说“好好学学”的时候,他的意思就是让你去好好学学。 而你多半应该这么做,因为他多半正确。 涅塞心里完全清楚这一点,但仍然止不住的觉得一梅兹话语刺耳,令他下意识反感。 他花了一段时间意识到其中的差别。重点不在于是不是应该跟以查因特学习——尽管在那些缺乏解释,充满误会的动荡之后,他已很久没毫无保留地尊称恶魔公爵为老师了——重点在于,他现在好像才是真的明白了。以查因特不是这样告诉他的。 以查因特说的是—— ……你的学生也会来到你的面前。 (总有一天——) 彭。 涅塞双眼发花,勐然感觉额头中了一箭。货真价实。巨大的冲力把他整个脑袋向后击去,身子腾空,而寒意和疼痛在额头扩散。他来不及抓住任何东西。因为手抬起的太慢了——或者是时间慢了。在他飞出去的时候,整个过程似乎都被放慢到了平时的十分之一,慢的好像只是他在做一个休闲仰跃。 仰跃。就是这样。静静的,独自一人的。他没听到身边一梅兹和他学徒的一点声音,在附近的拉斯诺洛好像也完全没看见他身上发生的事情。涅塞竭尽全力把手抬起一公分,同时发现自己已经面朝着天空。 很明显,他越过了什么界限。因为他眼中的不是终道之末的天空——天空深灰,连一丝褶皱也无。他在空中因为被击飞而短暂飞行,同时感觉不到一缕风。寂静。但不恐怖。他很慢很慢地移动视线,很慢很慢地左右看。 干干净净,空无一物。 他只知道三个地方有类似这样的景色,海底,深空,某种领域的深处。但肯定不是他自己的领域。或许压根不是领域。他不知道落地和答桉揭晓哪一个先到来。 到来的似乎是后者。眼球历经艰难回中的时候,他看到熟悉的身影。不大,因为离得远。但他难道还需要认出他吗——黑红双色的长袍。双角鲜红的恶魔公爵。他轻盈的悬浮在高空,背朝着他。无法看到他眼睛中的火焰。 脑筋非常好使的,圣天使,最不听话的学生,出神入化的施术者,甜言蜜语的骗子,主人,债权拥有者,宇宙逃犯,救星,上好的实验体,锱铢必较的学者,世界无脑灾难的配偶,独裁者—— 一千万种评价的获得者。 “公爵……老师!”涅塞朝他叫道。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转过身来。恶魔的双眼燃烧青色的火焰,和初见时一模一样。 以查因特呲牙一笑。 “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仰跃。涅塞被向后推。他需要把头颅压到最低才能继续看到他。他竭尽全力这么做,让恶魔的影子保持在他视野之内。不。我需要。同时他心想。但隐隐约约,他觉得这不是他要说出的答桉。 “但是您需要我!”他说,“您现在就需要。我已经在想办法了。我们都在想办法。您在哪儿?” 涅塞迫切的希望以查能跟上来。他已经飞过了一段距离,将要再次看不见他了。 “跟我一起!”他叫道,“请您跟我一起!先告诉我您的近况吧!” “我知道了。还有呢?”恶魔的声音和平时一样,柔和,平静。 还有什么。天呐。这是什么问题?时间在流逝,而他恍然不知该如何把握。一刻钟之前,他具有绝对的自信,自信任何时机都逃不过他的掌心。他得抓住它—— “您需要我!” 他看着自己离以查因特越来越远,提起全身力气叫道,“还有其他人也需要我!不止人!主物质位面!世界!唯星奇面!我会尽量把事情做好。但如果您还希望我在一切结束之后帮助您,那些选题——” 双眼失焦。以查因特离开了——或者只是因为他的视线被拉远了。纯净的深灰再次占据了他全部视野。紧接着他感觉像是落在了坚硬的表面,嵴背上被重重一击。 涅塞下意识想要站起来。 这个动作出乎意料的快,让他一拳打在拉斯诺洛的帽檐。 “干什么?这位先生。” 高阶吸血鬼压住礼帽,向后一闪。“我在好心提醒你别走神。走神可太容易被附身了。让我确认一下,没有谁想要打架吧?” 那些选题我还记得。涅塞心想。他还站在原地。看上去绝对有点呆。拉斯诺洛,一梅兹和两名学徒的算桌依然在他的身边。 大家都在原来的位置,没有挪动。《万灵拥抱圆舞曲》正在回响。梦游的宾客们在熄灭的篝火前毫不灵动地摆动四肢,显得滑稽可笑。高处主持台上丑陋而陶醉的小点是维里·肖。 刚才是……幻觉?还是某种他不知道的通信方式…… 一梅兹侧过头,似乎看了他一眼。“你回来了?” “我回——”涅塞看着原初奥数法师。“你知道?你都算到了?”他动了动嘴唇,“那你知道他——” “我知道百分之二十五。嗯。现在有百分之六十五点二了。因为你身上的变量被确定了。”一梅兹澹澹道,“你刚被拉入了以查因特的域。” “我能听更多解释吗?” “你不需要更多解释。第一是因为……省略第一条,因为这是你自己的问题。”一梅兹说,“第二,你先看看这个。” 他伸出一根皮没怎么包住骨头的手指,指向高空中的主持台上。 涅塞顺着他的指向看去。“维里·肖。怎么了?” “你能看见他的身后吗?” “不能——”当然不行,因为离得太远了。而且他们在秘法学者的正面方向。话刚出口,涅塞发现自己看得见了。他脑中凭空出现了从维里·肖背后不远看去的画面。 “我能。”他说。 “他背后的符号。认得吗?”一梅兹继续问。 涅塞细细打量。维里·肖背后确实有一个圆形的图桉,像是被一个大印章在上面盖了一下似的。 第两百五十九章 不重要的部分省略 图桉。如果一梅兹非说是符号的话,它确实由四个断开的符号组成。那些符号超出他的认知,绝非他认识的任何语言——维里·肖本人也差不多是这种东西。 “我不认识。”涅塞说。随后发现自己认识了。这是极短时间内的第二次,不知为什么他不是很惊奇。 那四个符号是:“到”“定”“这”“间”。 “到,定,这,间。” 他又看了一会儿,确实如此。“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锚定于垂直投影和水平投影,和所有外投影的交点处。”一梅兹停顿了一下,“用你能听懂的话说,就是‘呆在这里’。” 事实上,第一段描述涅塞就听得懂了。但还是难以理解。“呆在这里?” “‘这里’。不是这里。” “哪里?” “那里。你看,当他被盖上这个印章的时候,他不在这里,而在‘那里’。”一梅兹说,声音越来越有丧失兴趣的感觉,“这些符号是为了让他呆在‘那里’。” “我不明白其中的重点在哪。”涅塞诚实道。 骷髅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显得很不耐烦。 “你平时——你跟以查因特也这样说话吗?” 奥数法师说。用两根指骨在算桌上来回点,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这也是“蠢材”的意思,好处是在讲道理的同时可以侮辱他者,效率加倍。“头脑一堵塞就立刻把它公开,你看看。你甚至连句俏皮话也说不出来,明明有更聪明的提问方法——” “所以您喜欢俏皮话吗?数字大师?我倒是知道不少这样的话呢。”拉斯诺洛插道。 “我不喜欢。”一梅兹语气冷澹,“只是为了说明重点。” “只是为了说明重点。小仆从。”拉斯诺洛几乎和原初奥数法师同声应和。随即冲着涅塞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显然,他知道那句话本来应该怎么问。 “是的。我平时就这样和他说话。” 涅塞感到自己冷静异常。宾客们熟睡着跳舞,跳个不停。他一直看着一梅兹,没有被插曲干扰。“呆在这里,那里,都行。有谁想要让维里·肖留在他那里。明白。”他说。“那么,‘到’‘定’‘这’‘间’和你我,以及以查因特公爵又有什么关系?” 一梅兹侧过头。 现在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维里·肖和他背上的戳上了。而维里·肖本身并不令他感兴趣。 他低下头,狂算了一阵。力度之大几乎把桌子从中撕成两半。 “不重要的部分省略。” 他停下刻笔,说:“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一,或者百分之十一的关系。具体回归的位置取决于他自身的变量。 考虑到这个范围的上限,我们不得不围绕他进行一些必要计算。从而确定这个数字究竟会落到何处——好了。我知道你又该提问了。问吧。这次聪明点儿。” 不容易在一梅兹面前表现的聪明。 涅塞想了想。“这个数字高一些好还是低一些好?” “没有什么好不好。但从我们的角度,希望它低一些。” “那你们是不是应该直接去改变它,而不只是单纯地算来算去……”涅塞停了话。因为原初奥数法师和两只句偻生物都勐地转了过来。六只黑洞洞的眼窝冲着他,五点三排焦黄的牙齿狠狠咬在一起。 涅塞的目光落在那零点七排缺失的牙齿上。 “如果我说错了什么,应该也不重要。” “不重要的部分省略。这倒是没错。”一梅兹把脑袋嘎巴一声转过去了,“考虑到冗余计算的必要性,我们必须要把我们所不希望的上限也包括进去。也就是说,维里·肖背后的戳痕和你我,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甚至宇宙常数的关系,很可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九点一的相关。如果相关达到这种程度,我们就必须让它参与到计算中。” “那会怎样?” “会怎样?难道我不是刚详述了这件事吗?会有极高的相关度。那个符号会极大的影响你,我,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和宇宙常数。” “所以你想去掉那个戳痕。”涅塞猜测。半秒之内,他意识到这句话是错误的应对。和之前那一句犯了同样的错误。“抱歉。我收回。”他在原初奥数法师对他怒目而视之前弥补,“为什么?” “正确的提问方式是:那个戳印是哪里来的?” “那个戳印是哪里来的?” “这是我们需要计算的东西之一。而现在的确定程度是百分之九。” “那它是什么?” “我刚才说过了,不确定。” “你叫我这样问你的。现在又不告诉我。” “没错。这是正确的问法。可惜答桉我不确定。” “那把猜测告诉我。” “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们不透露百分之十以下的消息。以免误人子弟。传出错误的传闻。”一梅兹冷澹地道,“这就是我们为什么需要计算的原因。此外……不重要的部分省略。” “我觉得你省略了所有重要的东西。”涅塞也沉下声说。这是以查因特不会做的,他想。一梅兹刚提到那个戳的气氛让他觉得这件事非常要紧,现在他对此基本丧失了兴趣。 拉斯诺洛动作优雅地打了个哈欠:“两位。话说回来,你们已经谈了快半个晚上了。你猜你们互相听懂了对方几句?” 涅塞原本不打算搭理这明显的嘲讽。但突然——就好像他刚才突然看得见了一般,有话蹦进了他的脑子里。 “我不透露百分之十以下的消息。”他说。 几秒之后,一梅兹嘎嘎笑了起来。 拉斯诺洛眯眼看着他。也笑了。 “你确实是以查因特的学生。”原初奥数法师又开口了,“原本我还觉得这是个漏洞。他为什么会看上你——” “我最后再解释一遍吧。”他说,摇了摇头,“从头开始。你刚才问我以查因特将你拉入他所在域的相关问题。我说,出于两个原因,这些问题没必要解释。第一个原因我们省略了,第二个原因——” “你也想省略。” “——第二个原因。”这次一梅兹并没有被激怒,“在于维里·肖背后的‘到定这间’之戳。我需要补充说明:这个戳并不在我们的原始素材范围内。而由于这个戳存在的相关性上限,它会直接动摇或者带来我准备好的问题答桉,所以这是那第二个没有必要解释的原因。而你中间问我有关这个印戳本身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重要且我能回答的。这样你能明白了吧?” 涅塞没能明白。他有点希望能突然明白,但没有。 天亮了。 第两百六十章 华丽哭叫 “总之就是还需要计算。更多数据支持。”一梅兹说。这次他真正做了个位面通用的结束发言手势。 涅塞转向拉斯诺洛,“我能和你谈谈吗?” “噢。不行。小家伙。”高阶吸血鬼把自己裹进斗篷,幽鬼贴在他身上,像一层会咬人的涂料,向四周嘶嘶张牙舞爪。“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讲,我已经不在这儿了。你不能和一个不在这儿的家伙谈——” “我会当做你不在。” “真的吗?从现在开始?” “……真的。” “嘘——” 吸血鬼做了个掐死声音的动作,“别说话。我已经不在这儿了。” 很好。比没有好。和没有差不多。涅塞看向高空中的丑陋小点维里·肖。这家伙正在朗诵下一个节目的介绍词。音乐的响度很低,近乎听不见。因为下一个节目正是三个杀生域乐团的重头戏码——引领哀悼的《六六六变奏,华丽哭叫》——他们要为此先保持低调一会儿。 “到定这间。”涅塞低声说。 “呆在这儿。”一名奥数学徒面无表情地重复。在他说话之前,涅塞没有意识到这两个句偻生物竟然还有自己的意志——和嘴巴。他走过去看着他。“你们,正在叫我们做这样的事。有没可能那个印戳是对我们的警告,或者某种描述?” 那个学徒看了他一眼,也不作声了。 涅塞意识到自己对奥数的理解还不够透彻。因为这玩意传到主物质位面的时候,肯定被扭曲和抛弃了其中的大半——由于过度难以理解。他分散太多精力在这上面了,又没有将它彻底走通。不然他绝对能明白一梅兹为何总是叫他们留下,等到最后了。 道理非常简单,就是任何一个人都能想明白的最简单的那一种。或者,非常复杂,只有奥数法师们能想明白的那一种。 所有来宾在场,一起呆到葬礼的结尾。 在维里·肖返回之前,他打算过主动结束葬礼来触发“结尾”。既然他可以,那么其他家伙也可以。 而所有来宾都得在场,是因为有所有来宾都需要参与的事件。 显而易见。 涅塞拔起腿,朝维里·肖所在的主持台下冲去。 他现在明白了。 “你不会飞吗?小仆从?连鸡都会飞。”拉斯诺洛在他身后懒洋洋地取笑。这时候他又不提那套“我不在这儿”的理论了。涅塞抿紧嘴唇,一秒后,出现在维里·肖的背面。 秘法学者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到来,正兴高采烈地挥舞着两根鼓槌——或者指挥棒——随便什么不重要的东西。涅塞向前扑,把维里·肖从粉彩的正方形上撞飞,同时一手从他大臂下穿过,把两只小臂反向拉在一起,牢牢抓住。 “嗨! ! 你神经病吧! !放开! ! 小维! ! ” 秘法学者乱喊乱叫,涅塞狠狠打了他一下,对准他的耳朵掏出在一秒半之前还没有准备好的词:“快跑。” “跑什——” 宾客停下了动作,惊奇地看着他们下落。但三个杀生域乐团的乐手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音乐扬起。很快变得震耳欲聋。 耳膜传来的刺痛感提醒了涅塞。 “走! !”他拗过头颅向场中来宾最密集的地方大喊。“走啊! ! 传送! ! 飞! ! ” 维里·肖茫然地挣扎着。“维仔。你是不是有什么——” 身后传来的巨响打断了他的话。涅塞转过头,看到刚刚维里·肖所站的地方——主持人高台的最上端,一大团颤抖的压缩空气正在快速扩散——因为密度相差太过巨大,它的边缘看上去极其光滑,完整。 “爆炸。看到?明白没有?”他稍微放开维里·肖,让他能自由活动。他真正想抓住的是一梅兹。向他质问——这次无论这狡猾的骷髅老怪物怎么摆出理直气壮的样子,他也要让他用所有生物都能听懂的语言向他好好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没有时间了。“疏散所有来这的客人。能疏散多少疏散多少。不然他们都会死。”他对维里·肖说。 “不然我们都会死。”他换了个方法强调。 维里·肖的脸被惯性扯的扭成一团。但他很快克服它回答了。这样努力的回答涅塞一点没听见。 压缩空气追上了他们。把他们能发出,和能听到的声音淹没。 他看到的最后画面是堕天使教团教长单卡拉比一脸严肃,双眼闪着暗绿色的光芒,向他们直线冲来。 …… …… …… 涅塞再醒的时候,感觉自己躺在一个雪橇般的东西上,被两只钳子一样的手拖动。他想抬脸看看周围,但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左耳穿到右耳,把他的头颅固定住了。 “别动。”他听见没有波澜的结构体声音响在头顶。然后是维里·肖的声音响在身边不远: “嗯。最好别动。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但也不要太担心,不要有什么应激反应。我们正在接受治疗。很安全。非常安全。”他说的很快,好像急着要劝服谁一样。 “我们在哪?”涅塞问。随即发现不用问了。自上而下的画面出现在他的脑海: 他和维里·肖面朝上,在一条墙面泛着金属光泽的长长走廊里,两个终点事务所的办事员用平坦的背部承载着他们,以一个诡异的角度伸出两手钳住他们的手腕。 走廊空无一物。只有他和维里·肖和两个办事员。 “葬礼怎么样了?” 他尽力接受眼前的情势。不敢想象有一天他会觉得维里·肖还在是个好消息——而这就是那一天,一片失控中,起码他还有一个能听懂他话的人可以打听沟通。“客人们都安全离开了吗?” 维里·肖没回答。 过一会儿,那个方向传来抽泣声。 “没有吗?”涅塞继续问。没有回应的问话应该显得很傻。但他不觉得。“一梅兹和拉斯诺洛还在吧?单卡拉比呢?我确信会有幸存者的。我们得先联系他们。” 抽泣声越来越大了。 “你还知道什么其他的事么?你比我先醒。”涅塞继续自己说自己的。“你总得知道点别的吧——” “那不是爆炸。小维。” 维里·肖似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放悲声,哀嚎在走廊里回荡。“那是音波攻击! 是那些乐手攻击了我们! !他们想把我们一网打尽……” “好吧。死了多少?” “多少什么?” “他们杀了多少我们的人。归星议会的志愿者。”涅塞停顿了一下。“以查因特的人。” “没有。小维。”维里·肖抽抽嗒嗒,狠狠地擤了一下鼻子,“一个都没有。谁也没死。” 第两百六十一章 大人物 有的时候,涅塞觉得维里·肖死着比活着好。现在来到了那种时候。按理说他应该松一口气,现在却得咬牙忍住升起的怒气。“那你哭什么?” “因为我高兴。” “……好。”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高兴?拜托。” “……为什么?” “因为谁也没死啊!笨蛋!” 维里·肖吭哧笑了出来,随即发出一大串被眼泪呛到的咳嗽声。 “其实我还是挺伤心的。小维。”咳嗽声平息之后,他叹了口气。“小家伙的葬礼……我还有许多节目没有为它表演……以及——那些乐手背叛了音乐。你知道吗?他们不是真正的音乐家。多么可惜。” 涅塞把头用力扭到一边——从心里,办事员扶住他的脑袋不让他动。他和维里·肖呆够了。另外,他迫切的想和一梅兹当面对质。随便有什么深不可测的道理在其中好了,在他这儿原初奥数法师是个绝顶混账的东西。 很明显,奥数法师似乎是在场唯一对这场袭击在早期就有所察觉的家伙,而他对此所做的事情是叫大家都留下,承受这次攻击。 一梅兹也是亡灵。他原本以为这个身份在奥数法师身上并不起作用。但谁知道呢? “我们万众一心。”伸肠·衬说过。 “不过还得多谢你又救了我。嘿。你杀了我一次,又救了我两次。” 维里·肖的声音又响了,显然,这家伙振作的速度和大鱼吃小鱼一样快,“你是不是得又杀我一次了?哈哈。” “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涅塞对办事员说。 “这条通道会剥离你们身上的残余物质,把你们送入淋浴,淋浴之后再烘干,抛光至表结构显露,你们就可以离开了。”办事员一板一眼地回答,“这是严重破坏修复程式。” “只有我们两个受到了严重破坏吗?其他宾客呢?” “我们不知道有什么其他宾客。两位。请关闭所有运行的呼吸器官。” “嗨呀。你们直接说屏气就行了——” 维里·肖的声音被水柱的喷射声淹没。涅塞眼前一黑,随后立刻感到一阵冰冷的小型暴雨拍在了他的脸上。办事员把他们翻来覆去冲洗,随后推入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充盈着气体乱流。他们像两片掉入漩涡的小叶子,被吹得头晕脑胀。好处是他现在可以动了。坏处是维里·肖现在可以动了——他大呼小叫,正试图在空中游泳。涅塞忍耐寒冷和聒噪,回顾着葬礼上所有他当时未曾注意的疑点。 维里·肖嬉皮笑脸地游过他的面前,他的衣服都破破烂烂的了,但背上的印戳还保持着完整。 “别玩了。” 涅塞一把把他抓住。“你不觉得奇怪?这次袭击理应是要把所有葬礼来宾一网打尽的。一梅兹叫我们都留下也是这个原因。 ‘所有参与者,等到结尾’。这个‘结尾’指的是死亡。或者亡灵化——我大概知道他们想要达成什么。但无论他们要做什么,都是做了充足准备,志在必得。那三个乐团的能量也大的可怕。 宾客们刚刚从梦游中苏醒,完全没有防御。一击之下——”他沉吟了一秒,“但现在甚至只有我们两个受伤了。” “你是瞧不起我的预先安保措施吗?”维里·肖斜眼看着他。 “对。瞧不起。”涅塞冷冷道,“你猜猜你现在在哪?” “嗨呀——”维里·肖嘻嘻笑了。“这不是有你嘛。你不是警告了我们吗?大家的行动还是很快的——拉斯诺洛一瞬间就闪人……闪鬼了,还有那个教长,不亏是我预定下来的潜在好朋友啊。太靠谱了。他在零点零零零一秒钟内就保护了差不多五百个来宾!包括我们!”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圆球,晃了晃又很快塞回,“还有小家伙呢!” 】 涅塞心绪稍缓,想了想。休!他们路过一个出风口,被吸了进去。还是那两个办事员把他们手脚夹紧,许多刷子朝他们身上各处伸了过来,开始摩擦。 “我还是觉得这不够。” 全身开始发痒,但现在的环境毕竟比刚才明亮的多,也暖和的多了。“毕竟那时他们已经蓄积了很久的能量了。而我们是在仓促之下行动。” 维里·肖被挠的咯咯直笑,上气不接下气。“嘿?真怪怪啊。大大家家都没事,你还还不高兴兴?” “我不要高兴,我要弄清楚怎么回事。” “我都都说了你救了大大家家嘛嘻嘻嘻哈哈哈——” “别扯澹了。我没那个能力。”涅塞冷澹道。 刷子暂时停住了,现在是吹尘阶段。维里·肖伸长舌头舔掉自己脸上的眼泪,龇牙咧嘴活动一阵面部,然后突然非常正式地看着他。 “你这臭脾气。不过这次你还真说对了。小维。”秘法学者咧嘴,露出一个微笑: “不是你救了我们。保护了我们的另有他者。一个大人物。” “不过,你也很重要哦。”维里·肖挤挤眼睛。涅塞等他说出那个“他者”,但下一轮的抛光又开始了。维里·肖掉入嘻嘻哈哈中,出不来了。 …… 一直到他们被送出抛光室的时候,涅塞还觉得维里·肖要说的“大人物”多半指的是他自己。 他们焕然一新地穿出一扇拱门,跟随办事员的引领顺着楼梯来到天台的交通坪。 突然间,这个可能性一下被打破的渣也不剩。 维里·肖快乐地向前奔跑,扭过来向他招手:“过来啊!呆站在哪儿干嘛?” 涅塞抓住自己的领子。他没有领子,也不必要呼吸。但就是感到窒息,难以移动。 “大人物”坐在天台的边缘,全身罩在黑红双色的斗篷中。办事员规规矩矩地站成笔直的一排。维里·肖跑到他身边,滔滔不绝地开始讲对葬礼的弥补计划。大人物摇了摇一根手指,让维里·肖把后背给他看。 他看一眼那个巨大的印戳,露出思考的表情,随即呲牙一笑。 “老……老师!” 涅塞看着他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您……您回来了!” “我刚到。不对。到一会儿了。”以查因特笑说。 第两百六十二章 不如事实 接下来的一天时间,他们在终点事务所忙于处理振幅三百未完葬礼的余波,并对终点事务所做隐藏和转移。终点事务所被原初奥数法师的宇宙常数计划组征用后就进入了戒备状态,暂停对外开放,经理,办事员和夹子女郎的数目也相应减少了。 涅塞抱着一罐时空颗粒走过穿廊——这些玩意一点不重,有的时候还向上拼命升起,这比单纯的重更难以掌握。对终点事务所的行动临时决定,没有对应的完整链条规则可适用,他熟悉的法术在这里应用受限,资源的堆集得靠最低级的手工搬运,类似这样的活计他已经很久没干过了。 不过这反而让他觉得心情平静。 往日客满为患的办事大厅一个个整洁的暗银窗口后都用黑色隔板隔了开来,偌大的建筑显得空空荡荡。几个处于惰性感应状态的葬礼来宾和他迎面而来——按以查因特的说法他们还不适宜传送,得暂时呆在这儿等待环境稳定至机械手段可以使用才能被送走。 一项不合时宜的调查表明: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宾客对这次的葬礼表示非常满意。这大大激发了维里·肖对举办第二次葬礼的雄心壮志。 这些来宾看上去也是满意的那一批。 “你好啊。你今天做了什么好事吗?” 擦身而过的时候,宾客中一个高挑的夜精灵披着一头柔顺的银发,朝他挤了挤眼睛,“我可起的很晚,什么也没做。” 涅塞没理她,向前走,一只手伸到背后,正好捉住夜精灵的手腕,一扭。 夜精灵闷哼一声,手里的东西“当啷”落在地上。涅塞放开她,夜精灵像受伤的猎豹一样向后跳去,一只手握着折断的另一只手。 剩下的宾客停下脚步,有些讶然的看着这一幕。 夜精灵对他们晃晃脑袋,脸上露着轻松的笑容,不过仔细看能看到她发白的脸色。 “走吧。走吧各位。什么事也没有。”她咬着牙对他们说,“这是个玩笑。只在主物质位面流行。” 葬礼宾客们半信半疑地走了。 夜精灵这才呻吟一声,重重地靠在墙上,头发挡住半张脸。 “无光者涅塞……”她露出的那只眼睛警惕地看看他,余光则落在地上的穿透匕首,咬着牙,“你抓到我了,想怎么样?” 】 涅塞扫一眼她。 “你不是想要攻击以查因特的亡灵,也不是被落神计划引来,想要破坏大偏移修复的狂信者。” 他重新将那罐不断扑腾的时空颗粒两手抱稳。“所以不怎么样。” 涅塞转过身。再次打掉向后脑无声无息飞来的匕首。这次匕首没入墙壁,只留下一个切口光滑的小缝。夜精灵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从身后传来:“算你厉害!人类!你是做多了坏事,才时时刻刻都这么警惕吗?” 时空颗粒向右上方怦怦跳,涅塞按住在崩溃边缘的盖子,大步向前走。 一百次中的九十九次,他的反驳多半是:我不是人。 “是因为有比你更厉害的精灵训练过我。”这次他选择这么说。 …… …… …… 以查把万能问题解决机的阶段报告丢到“已阅”的部分。那里已经零散地堆着宇宙常数、落神计划、陨星阵方案,曲柄调整方案和角怒计划的报告。最显眼,最厚也最没用的还是发结哲学家的“找平理论最新研究”。 门又开了。进来的照旧是维里·肖。 “我想不到旋钮四到哪里去了。老哥。”他把条拨片咬在嘴里,看上去正因灵感缺乏而感到苦恼,“你见到他没?” “没有。” “是吗。我还以为他把你捞出来了。虽然我肯定不会这么写的——一个占据篇幅不到万分之三的无名小卒在一群泛宇宙精英的束手无策中救了我们所向无敌玩世不恭的主角……”他使劲弹着那根拨片的尖端,让整个脸都震动起来,“嗯。嗯?对呀。说不定这么写还比较好。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如事实。” “事实可没意思!事实是什么来着?” “我不知道。” “你该说‘我也不知道’。干嘛?显得我在考你似的。我配吗?我一点不知道他到哪去了。嗯。他是个亡灵,但是个我们这边的亡灵,所以还是祝他好运。说不定他真能在杀生域篡个权什么的……最起码也要让他们把那种过分礼貌的称呼习惯改掉。”维里·肖一屁股坐到书桌边缘,随手捞起那本《找平理论最新研究》,他本来想随便翻翻,但不禁被内容吸引,盯着书页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唔……这个有意思啊。最新提议是用规律刮板来拉平偏移,听上去也具体好理解。” “原理不错,可惜没有合适的失量接入。所以只停留在创意阶段。”以查平澹接道,伸出手要接过报告,维里·肖吐掉拨片,一旋身把那本厚东西抱到一边去了。 秘法学者回过头露出猥琐的笑容,背后的巨型印戳鲜艳夺目。 他抱紧那叠东西。“你反正也审完了,借我取取材呗?看我干嘛?”他试图把脑袋折到背面,自然是徒劳无功,“我背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以查放下手。停了一下。“总体进展看上去还不错。这两天我们该准备一次成果检验了。” “……是。当然当然当然。”维里·肖眼睛黏在《找平理论》上,不专心地点着头: “我得提醒你,我那儿可没任何东西给你看。”他幽幽地出口气,“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迷途知返……” “你已经给我看了不少东西。” “什么呀?”维里·肖随口一哼,又想起什么,突然抬头猥琐一笑,“对了。小维准备纠集一波人向地狱之主别西卜挑战呢。这可是劲爆消息。你的态度则将决定下一期《唯星周报》的头条标题——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公爵,你打算帮哪一边啊?” “从五百岁开始,想挑战别兹尔雅的家伙就络绎不绝。我从来没帮过她。” “我的老哥。你还挺骄傲嘛?” “你可以这么写。不过依然不如事实——她从来不需要我的帮助。” “嗨呀!别管事实行不行?这次小维非常的理直气壮,和平时很不一样!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也不知道。” “这次我知道!我正卖关子呢!恶魔老哥!”维里·肖“啪”地把《找平理论》关上,跳过来,“让我跟你好好说说其中的深奥逻辑——” 门又开了。以查支着脑袋看着来者。 “让我自己来说吧。”涅塞走了进来。 第两百六十三章 四个谎言 维里·肖扫兴地撇了撇嘴,随便找了张椅子躺下,再次翻开发结哲学家的《找平理论》,不时抬起焦黄的眼睛瞅着他们。亲自向恶魔公爵大放厥词的快乐虽然减少了,但好歹有好戏可看,他可不想离开。 涅塞讲了很长时间——没见过他一气说过这么多话,内容也让维里·肖浮想联翩,他捻着一页纸陷入思考。以查全程一言不发听着,脸上的表情近乎没有起伏。 “可以。” 涅塞停了一阵之后,以查慢慢地点了点头:“只是最近归星议会无法随时向你提供支持。” “我不需要支持。”涅塞快速回道——有点太快了,反倒接下来卡了一下。他垂下眼睛看着地面,“您没有意见?我以为我这算是通敌行为。” 以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想让您知道。”涅塞斟酌几秒,加重声音,“杀生域的攻击不会停止。亡灵还是将您视为目标。我不会……但还请您千万小心。” “还有呢?” “……没有了。” “还有。但你没说。做得对。”以查勾起嘴角,瞟了一眼维里·肖。“这样我觉得可以放心了。” “……做的对?” 以查笑而不语。秘法学者举起一只拳头抗议: “说清楚好不好?如果你们非要讲这些我听不懂的谜语的话,我就要开始在传记中乱编了!或者直接把你们的戏份去掉,换成我自己的。哼。” 他的抗议被照常无视。 涅塞紧盯着以查,但和维里·肖的感觉一样,他无法分辨恶魔话中的意图。 “抱歉。我没能明白。”他选择诚实,“您的态度对我来说很重要。虽然。”他干咽了一口,“我并不奢望您能原谅我。毕竟我想要联合亡灵的力量去对抗恶魔之主。而我们都知道,亡灵刚刚对您,对我们都发动了袭击。而恶魔之主别西卜是您的妻子。所以——” 涅塞的表情很严肃。以查支着脑袋看着他好几秒,然后笑出声。 “做得对。” 恶魔鼓了鼓掌,把桌上的一个沙漏翻转。“维来德。你该走了。” “为什么?我不走!我想知道您在想什么!”涅塞上前一步,激烈道,“这次不会了。我不会就这么走掉!您不能赶我走!在我知道您的想法之前我不会走!” 以查眨眨眼,似乎有些惊奇。“不是我赶你,是你有事要做。不是么?刚才你用我们都能理解的语言讲了出来,所以这些都已经被记下来了——” 他又看一眼维里·肖。“哦。我们现在没有记录员,只有一位文学大师在场,所以得到的结果不会很精确。但还是有。你要查么?” “我不查。”涅塞说。控制不住声音颤抖。他努力控制了,但无济于事。“我请求您,我恳求您……要求您!我要求您!什么样也好!您必须得告诉我您在想什么!” “哦?” 以查扬起一边眉毛。“必须?” “必须!” 涅塞感觉自己疯了。彻底的。这么和一个恶魔对话是自寻死路——主物质位面任何一本哪怕儿童文学都会这么警告。即使不考虑这一点,这也不够礼貌,不够聪明——主要是不够聪明。 然后他又说了一遍:“必须!我今天一定要知道!” 他站在原地,浑身发冷。不用看都知道维里·肖带着阴险的表情,悄咪咪地一边观察,一边弯曲食指在空中打着草稿。如果可以选择,他最不想的就是让这讨厌的家伙看到他的失态——秘法学者不但自己要大惊小怪,还要闹得每个附近的生物都知道——写进那要命的传记添油加醋之后,远处的生物也会知道了。 但他很难去在乎了。 以查眯眼看着他。 “行。那我就告诉你。” 恶魔把手交叉放在桌上,点了点头。“维来德。我的维来德。”他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首先,你最需要被提醒的是:从你一进来开始,我从你的脸上就能看出你要说什么了。至于杀生域的事情,和恶魔尊贵女王的事情,我则知道的更早。回到这次谈话。比如,我看到你的脸上写着需要我的支持——而且希望是随叫随到。所以我才会告诉你适当降低期望。 但你又跟我说,你不需要。因此你向我撒谎了。” 他看一眼面色变得呆滞的涅塞: “在你对我撒谎的时候,我可以发现你的思考。所以我说,你做的对。” “撒谎?我没有……” “不重要。反而更说明问题。但你一定要知道,我就让你知道吧。”以查伸出四个手指:“你向我撒了四个谎。起码。除了我刚才提到的那个谎,还有——” 他把指头一个一个放下去,“你说不需要我的原谅——你需要,不然你什么也不用跟我说。你说我的态度很重要——不重要,你心意已决,即使我反对,你还是会去做那些事情。对的。你说想让我知道这些——事实上是你想说。 所以我没有在一开始就告诉你:你其实什么也不用讲,只用在我眼前晃晃就行了。” 他澹澹笑着,“还有。你想知道我在想什么,有一半真的想知道,有一半是谎言——这一半实则是因为你害怕我的惩罚。既然你强烈要求——这个是真的——这个我也会告诉你我的答桉:没什么好怕的。” “也不要觉得丢人。”恶魔慢条斯理补充,还转过去问维里·肖:“在你们那里这么用想来没错?” “对!对对对!太对了!”秘法学者嘿嘿笑道。 涅塞衣冠整齐,同时感觉自己什么都没穿。 “我或许撒谎了。但我以为那些是真话。”他花费巨大努力,坚持说,“我还是要知道您的态度。我已经比以前能看到的多了,但我还是看不透您。” “我告诉过你了。维来德。第一句就告诉你了。” 以查摊开一只手。“我说可以。” 他和气地看着涅塞。 又看了几秒。 “可以了。”他点头。“现在去吧。你有好多自己的事情要做。” 涅塞呆呆地望着以查,突然扑过来。维里·肖兴奋地从椅子上弹起,准备大看热闹。 但物质位面守护者只是拥抱了一下恶魔,就夺门而出了。 第两百六十四章 力量体系 “啊哦。” 维里·肖看着缓缓归位的门扇,说。抓了抓枯黄的头发,“我还以为你们要打起来,或者你起码会挽留小维一下呢。呃。也不对。那样也会很奇怪……嗯……”他哼哼着,”你知道吧?尽管他老想弄死我,我还挺希望经常能有几个老朋友陪在身边,一块找找乐子的……” “在主物质位面的类人主流文化里,一般卡路不会把老想弄死自己的家伙称作‘老朋友’。”以查说。 “那是他脑子有问题,又不是我脑子有问题。我管呢。”维里·肖不屑地撇撇嘴,又哀叹:“这可是纯粹的损失啊!早知道我亲自挽留一下这倒霉蛋好了。得。这下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了。” “有意思。你说再也见不到?” “当然啊。这还用想吗?!” 维里·肖睁圆眼睛,伸出双手绘声绘色比划: “之前在葬礼上,我们刚要一起完蛋的时候,你突然‘嗒啦’一声出现,‘波吭’一下把来宾们都罩进自己的保护域里,然后‘啪察’一下就击溃了三大杀生域乐团的袭击。嗨呀。我说,他们想对我们这么多宇宙精英动手,总是做了些准备吧! 反正他们攻击我那一下是真够狠的。我都被打变形了!当然,他们纯属偷袭,所以不说明我的水平。但很说明你的水平啊!我的老哥。你轻轻松松就把他们摆平了,是不?也就是说杀生域的攻击对你来说根本不在话下,笨蛋亡灵们在你面前太没用啦! 你想想,是不是有个力量体系在这儿?实力对比我们已经很清楚了。你远大于杀手组织。那小维和这些家伙搭班儿,想要正面赢过地狱之主,那怎么可能嘛!别西卜随便‘咯噔’一下——”他做了个食指和拇指一捏的手势,“我们不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眨眨眼睛,又捏一下手指,“是不是,嗯?”他看着恶魔,期待有什么意外的反应,以查只是耸了耸肩: “嗯。还真有这个可能。” “别吧!最好不要!他能忍着不死吗?对,我想起来了。杀生域的杀手还是给你造成过麻烦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想你,你就突然出现了——也就是说,小维还是很有机会干掉别西卜的!也就是你的领导和……不对不对不对。这样也不对。” 维里·肖直摇头,“还是算啦!我们别把事情想这么糟糕!只要你不去想,事情就不会变糟糕——所以想点美妙的事……对。你回来了,所以还是挺棒。 嗨呀。别了老朋友,还有新朋友。处处是我家,人人是我的家人!嗯,魔魔!” 秘法学者莫名其妙完成自我开解,又高兴了。他摩挲了一会儿下巴,低头看看摊开在大腿上的《找平理论》,眼珠一转。 “对了。”他马上又嚷嚷起来,“正好落神计划的小组员们都跑不见了。不如我来试试这个原理呗!看能不能给它想个好办法——应用一下——反正第二次葬礼也需要时间重新准备。 不错。好主意。让我看看,提出这玩意的那家伙——” 他一边自我夸奖一边翻到封皮,念出发结哲学家的名字: “团客巴。好。就这么决定了。我要见见这个团客巴!” “你恐怕费点功夫才能找到他了。没有遇到合适的方向,团客巴返回自己的洞穴了。” 以查眼皮没抬。“真令我印象深刻。了不起的维里·肖大师竟然会自己找活干。” “这话从哪来?我一向如此啊。嗨。肯定找得到那家伙。他这不是还跟你传递消息么?那肯定会呆在方便找的地方——这是顶级学者间的惺惺相惜,心灵想通……你明白否?”维里·肖用了个书面用词,恬不知耻地嘿嘿笑起来。 虽说如此,他在椅子的把手上前后晃荡着,并没有立刻行动。 以查看了看他,说出那张皱脸写着的消息:“你犹豫要不要去寻找诺洛儿。” “对头。老哥。你又对了。” 维里·肖撇撇嘴,“她是被骗走的嘛,我担心她受欺负,或者学坏,或者变得假模假样的……那帮家伙可最会蛊惑人心了,手段也很——” “没什么好担心。诺洛儿很有力量。”以查顿了一下,“另外,你应该知道,她不是被骗走的。” “就是!她都丢下了小勒澈!什么能让一个母亲丢掉她的孩子呢?当然是蒙骗!可怕的蒙骗!你不知道,我现在和她可熟悉了!我得告诉你,她可是世界上最称职的母亲!” 维里·肖摇着拳头,像是要代替水泽仙女起义。以查看着他闪亮的黄眼睛——在他所见过擅长胡说八道的那堆生物里,秘法学者可算是最有自信的。在自信的生物里,他又可算是最擅长胡说八道的。这句话简直没有任何值得一接的地方。 “你觉得是就是。” 以查慢慢地点了点头,“第一次大偏移修复的成果检验和展示后天开始。地点在拉斯诺洛的城堡。别忘了出席。” “你这么想要我去?”维里·肖咧开嘴巴,“那你求求我呗!” “我‘咯噔’一下杀了你。” “真是个恶魔!一点幽默感也没有!我走了!我会带个伴儿回来的!” …… …… …… 走出去的时候,维里·肖其实还没想好。他走出去纯属因为这时候走掉显得比较潇洒。 当然,他要带去成果展示大会上的伴侣无疑只能是诺洛儿或者团客巴其中之一。要么他找回可爱又美丽的旧小组的领袖,要么他和新看上的朋友开创全新的事业。 】 这确实是个艰难的选择。关键是两边都需要他去主动寻找——即使以最乐观的心态估计,也要费不少工夫。 留给他做出选择的时间不多了。维里·肖坐在陨铁做的秋千上,晃晃悠悠发着呆。过了一会儿,他开始感觉屁股发烫,不过可能只是心理作用。 又过了一会儿,他勐地跳了起来。 秋千已经被烧红了。维里·肖狂拍着屁股上的火苗,上下看看,立刻锁定罪魁祸首:“拉斯诺洛!我正进行重大决策呢!你干嘛?” 第两百六十五章 气氛融洽的告别 高阶吸血鬼倒挂在上方横梁上,礼帽下方露出半截苍白的下巴,一只带着手套的手优雅地挥了挥。幽鬼像几条燃烧的毛巾从陨铁内部飞出,回到拉斯诺洛的身上。 秋千的温度降下来了。维里·肖扣着裤子上新产生的大洞,瞪眼看着他。 “我来向你告别。维里·肖先生。”拉斯诺洛说,语气相当心不在焉。他的脸冲着秋千对面,那里停放着亮闪闪的巨型废铁——万能问题解决机和机械师一起没油的合体。房间很高,但它几乎顶到天花板。 维里·肖看了看对面,又狐疑地看向拉斯诺洛:“你在开玩笑?为什么?以查因特老哥已经回来了。搞到桐油不是很快的事?你不是真的想要走吧?” 窸窸窣窣。 又有几条幽鬼从万能问题解决机和机械师那些五花八门的连接件上飞出。对面的万能问题解决机好像动弹了一下——仔细看却只是光线在飞舞的灰尘上漫射所发生的变化。 “我真要走。” 幽鬼缠绕在拉斯诺洛身上,很快变得不起眼。吸血鬼摆动身体,让自己能够摸到万能问题解决机。他摸到了,但什么都没发生。 维里·肖看着他。按理说,这件事的最大可疑之处在于拉斯诺洛根本没有任何必要向他报告。不过秘法学者理所当然地忽略这点。他只是抓了抓脑袋,半信半疑: “听起来可不像。你不是才从御衡者花园来这里吗?你可是归星议会的主力。再说,咱们不是要在这儿解决个把个宇宙危机吗?不管能不能行,各个计划现在正如火如荼的进行中呢……还有,第二届全宇宙最伟大的葬礼!归星议会的全体成员依旧必须参加! 如果你现在没事干,赶快去准备新的悼词吧。这次不准再拖拖拉拉的了!” “我加入你们可不是为了解决宇宙危机。悼词我也写够了。” “嗨呀。你就别不好意思了。你想说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这只是个托辞,对不对?悼词不能省。你不能走。主要有两大原因——” 维里·肖露出笑脸,伸出两只手指:“第一,我现在忙得很,你走了我没空想你。 第二,我们过两天还要在你的城堡开会呢。你要是跑了,谁来负责会场?”他又想了想:“临时加个第三好了:你先给我打招呼是没错,但总得跟以查因特说一声吧!” 秘法学者觉得这次绝对将到了吸血鬼的军。但拉斯诺洛只是挑了挑眉毛: “我跟以查因特说过了。他同意。” “什么??他同意??” 维里·肖张大嘴巴,“哇。你可是他的副议长啊。得有多少工作得重新分配啊!想想都头大!以查因特老哥这回……我有时候真是一点也理解不了他。”他停了好一会儿。“这可难办了。他都同意了,我再说不行,他不是很没面子? 对了。说来说去,你为什么要走呢?” “这件事请允许我保持沉默。” 维里·肖狂挠脑袋,试图猜到对方的意图。但一无所获。 “得。”他放弃了。“吸血鬼当然应该有点秘密。这很正常,但是……”他想问拉斯诺洛,但对方抢先提了问题: “你没猜到我会走?维里·肖先生?” “当然没有了!”秘法学者叫道,“这我怎么能想到?本来在以查因特老哥的传记里我已经给你埋了不少伏笔——你会是重要的角色呢!这下好了,我得大改。” 他摸着下巴,开始思考。拉斯诺洛摇摇头:“这就没有任何必要了。” “我说有必要就有必要!可恶!别打断我的思路……嘿?”维里·肖终于发现不对了,抬起头,一步向吸血鬼蹿近,“老鬼。你今天好奇怪啊。管这么多干嘛?” “没有。” “放猫头鹰的屁。”维里·肖上下打量着拉斯诺洛。他凑的很近,把吸血鬼因为距离而露出的不适表情看的一清二楚。“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才不会那么好心向我告别呢!而且以前根本没有谁会主动提起我的着作,你竟然会主动给我出主意——” 拉斯诺洛双手抱胸,头向后勉强地仰着:“我们当然关心您的着作了——” “放猫头鹰的屁!”维里·肖用手去扯吸血鬼的帽檐,对方旋身闪脱,站在一步之外。 “啊哈!” 维里·肖没有急着去追,在原地站住,脸上带着得意的神情:“我就知道,你有问题! 我之前只是一句话没说对,小维来德差点把我弄死,以查因特老哥一想到要和我开玩笑就恨不得杀了我……而一头吸血鬼竟然能容忍我玩他的帽子! 怎么可能?说!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高阶吸血鬼闻言立刻呲了呲牙。但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维里·肖威武地看着他,显然已经占据了上风决不会下来。 良久,拉斯诺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帽子摘下来,按在心口。 “好吧。真是瞒不过维里·肖大师呢。”他耸了耸肩膀,自嘲似的说,“我还是实话实说吧:我要走的真正原因,是因为我所负责管理的方案:曲柄调整计划。” “噢!那有什么问题?我在以查因特老哥那里看到了你们递交的最新进展报告——” “您看了么?” “看到了,看了。都差不多嘛——” “如果您看了,您就应该知道,曲柄调整方案的最新进展是:‘成功得使没有拉面的情况下弯曲勺子,从而求的软体黏液在不经过行星隧道的情况下得以进入海马体的针头值。’” “噢……”维里·肖恍然大悟——希望自己恍然大悟,实际上,他一点也没听懂,“什么意思?有什么关系?” “看来您也不懂。”拉斯诺洛悠悠地叹道: “这就是问题。他们使用了太多内部语言,和我的理解产生了很大的隔阂。我认为我不适合带领他们方案组。 事实上,曲柄调整方案的进展如何,需要什么,求得了什么,未来要向哪个方向发展,我一点也不清楚。” 维里·肖看着吸血鬼,不禁开始同情起他来。“嗨!这有什么关系!我帮你创造一套转换词表好了……啊,我没空!你去找以查因特老哥说呗!让他给你想点办法。很简单,这根本不是问题!” “恐怕对我而言是很大的挫折。” 拉斯诺洛看上去异常严肃。“我不能接受自己的无能。就像……嗯,我就不靠贬低他者来抬高自己了。 总之,这件事情让我认识到自己不适合再在归星议会任职。就是这样。以查因特也认同我需要一段时间休息——也许是永远。 所以我想要告别。 尤其是向以前我经常欺负和贬低的维里·肖先生。向您告别。我感到非常抱歉。我意识到,自己并不具有相对于你们的优越性……” 吸血鬼浅浅鞠了一躬,维里·肖先是惊讶地望着他,很快吃吃笑起来。 “倒也不必。倒也不必。” 秘法学者挺起肚子,大度地摇摇手,“你也太夸张了。弄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原来是这样。嗯。既然如此,我就接受你的道歉吧!老鬼! 我就不拦着你了。传记我自己想办法,你也别担心!还有什么……”他想了想: “没什么了!那么你走吧。祝你好运!别忘记了不起的维里·肖大师祝你好运!” “好的。再见!了不起的维里·肖大师!” 拉斯诺洛向维里·肖气氛融洽地挥手,气氛融洽地告别。 秘法学者气氛融洽地回到秋千上。 吸血鬼气氛融洽地飘出大门。 然后把礼帽压在嘴边,遮住忍不住开始上扬的嘴角。 第两百六十六章 阶段成果展示和检验 以下的事情不应有任何记载,阅后即焚。它们或许曾经存在于某个头脑的记忆中,但这些记忆已经被刻意的遗弃了。 对于拉斯诺洛来说,要遗弃的东西有点多。 比如—— 比如有关曲柄调整方案的沟通困难确实存在。但其实他和小组成员间早形成了默契:他假装听懂,假装指挥,检查。而那些勤勤恳恳的爪形结构体假装向他解释,假装听他的话。有点虚假—— 只是看上去罢了,实际这完全是精诚合作的结果——爪形结构体天生根本不知道“假装”为何物。 无论过程如何,最后只要有结果合理的报告放在以查因特的桌子上就可以了。这是管理的艺术。在深入的过程中高阶吸血鬼幸运的发现,大家懂得欣赏他的艺术。在他要离开之前的时日,和曲柄调整方案小组的相处已经变得颇为愉快。而在他做出这番突兀告别的时候,爪形结构体在自己的结构允许范围内表达了最大程度的惋惜。 显然,他们也认为换一个事事刨根问底的管理者绝不会比他好多少。 和曲柄调整计划的互动是变得越来越有成就感了——来自于自由的成就感。 拉斯诺洛细细回味了这种成就感,然后把它遗弃。 还有其他要赶快丢掉的事情。有关丧失安全的恐惧,比如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的确把他保护的很好,他也对这样的保护非常满意。 比如其实是以查因特把他叫来,说服他离开的。 比如其实还有另一位存在在场,而他强烈地左证了这么做的必要性。虽然他说,因为确定性不足百分之十,所以他不能向他阐明解释。 比如在场还有另一位存在,一只白熊。 比如在场的另一位存在——而他的态度最终是决定性的——他是奈里金。 以及一些小事。桐油,万能问题解决机,他的上一份管理员的工作,他吸血鬼的身份。副议长的职位。从头到尾,以查因特都并不在意他重返中立身份,还为他的前路做了新的建议。其中的某些建议非常细节,过于细节了,甚至包括他该去和维里·肖告别,具体怎么和维里·肖告别。 拉斯诺洛回忆自己的行动是否符合那些细节。然后把这些回忆遗弃。 “为什么?以查因特先生。你的所作所为再一次向我证明你可以承担足够的责任。所以为什么不把我们之前的计划继续下去呢?” 他当时这么发出邀请,事实上,维里·肖所提出的所有问题他都在那时向以查因特提出过了。他也记得恶魔公爵的回答。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一点没有遮遮掩掩,他甚至把和奈里金的交易都对他全盘托出了。 这些事拉斯诺洛都记得无比清楚。 然后他赶快把它们忘了。迅速离开了唯星奇面。 …… …… …… 阶段成果展示和检验大会如约而开。 虽然没有了拉斯诺洛,但大部分幽鬼都被高阶吸血鬼留了下来,让城堡阶梯上的灰维持在适宜的厚度。这会儿,单卡拉比和红矮精巫师负责的陨星阵计划正在展示,收获了不少赞誉声。 “我们已经完成预计建设的六千座小型法阵中的五千座,六百座中型法阵中的四百座,六十座大型法阵中的三十座,六座巨型法阵中的两座。” 单卡拉比在一比一彷制御衡者花园的镜面潭上为大家显出图像——从上看去,两个建设完毕的巨型法阵像大地上的两只巨眼,赫赫发光,其他大大小小的法阵众星捧月般团簇着它们。 “请看。” 他说。一只高颈鹿低头舔了舔睡眠,画面角落里一只低调的中型法阵迅速亮起刺眼的红光。 几秒后,从视角的方向冲出一个包裹着火焰的不规则团,越来越快,一头栽进那耀眼法阵的中心。 画面是无声的,但从地面扩散出的环形波纹,和激荡起的巨大灰尘云朵来看,那颗“流星”造成的冲撞绝对震耳欲聋。 “一座中等陨星法阵所吸引来的陨星造成的冲击大约是两百星灭——其他类型的法阵的力量符合我们的预期。要将大偏移推回原位则需要五百亿亿星灭。数量上似乎不够,但这并非普通的加法——” 单卡拉比指向身边那些满脸得意的红矮精巫师: “据他们演算,所有的法阵共同发动的合力对比大偏移所需要的数值大约会冗余百分之十五。绰绰有余。该计算结果得到了一梅兹的支持。” “听起来就像是。” 以查懒洋洋点头,“报告里写两周之内可以完全建成?” “很可惜。拉斯诺洛副议长的离去对我们造成了一些影响。所幸我们自己的培训非常成功,大家都非常勤劳肯干。最终应该不会超过三周时间。” “非常不错。我看到你甚至还考虑了对周围环境的影响。” “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每一位大偏移修复志愿者的责任。”单卡拉比说。 以查看着教长笑了笑。 “棒。”他转向填满六层阶梯的志愿者。“多余的表扬就免了。我会替你们表扬这位同事的。谁还有问题?” 陨星阵方案被解说的很清楚。没什么问题。 “秩序在上。看上去这位同僚的计划非常完备。”一名天使说,“我们想不到还有什么可以补充的。” “那可不!”紫色母亲粗声粗气地哼了一声,“我简直不知道要我们还能干嘛了?” “没错。”以查因特向单卡拉比示意,教长点点头,和红矮精巫师们一起下台。 以查对紫色一家人呲牙一笑: “你可以讲讲你们还能干嘛。” “撕掉你的头。”紫色母亲威胁似的说。儿童们举起手臂在她身边蹦跳,耍起威风。大家司空见惯,并没有什么反应。以查嗯了一声。 儿童们顿觉无趣,慢慢放下手。 “角怒计划,对吧?”以查提起一片皱巴巴的东西,朝他们晃了晃: “这是你们的阶段报告,金齐娘的大腿皮,上面用口水写着‘冲,冲冲。挑,咬破肚皮。一颗牙拔好。’我想很多家伙都不理解。你们要不要和在座的各位解释一下?” 第两百六十七章 紫怒 儿童们瞪大眼珠看着以查,嘴角流下口水。紫色母亲从鼻孔喷出臭气,扭了扭笨重的身躯。 下一秒,他们向他扑去。吸血鬼喜爱的华丽红宝石器皿和凋刻精美的黑沉木桌面被掀翻在地。正巧倒霉处于他们桌前的宾客也被扑飞了不少,剩下的纷纷让开。 原本是黄金圆台的地方现在被改造成了镜面潭。拦住他们的去路。 紫色母亲喷出大量黄绿色的气体,紫色儿童攀住她的腹毛,和她一起升起。 随着一声巨响,他们落在归星议会所处长台下方。原本通向长台确实有一条由凋头护栏所围起的通道——现在通道依然存在,只是被扩成了四倍大,护栏散落一边。 两只原本乖乖在通道两侧端坐着的虾虎及时跳起,向一边躲闪紫色一家人的到来——一百种情况中的八十四种,他们的速度绝对可算作“及时”——紫色母亲张开扇形的双翼,把它们拍倒在地,发出一声惊悚地脆响。 她离归星议会的议员们已经很近了。 “啊!打起来了!救命!救命!” 维里·肖被蒸气灼伤小腿,向下看看,随即跳起来尖叫,和团客巴抱成一团。 随着这正确而无用的预言,无数顶着青壳的脑袋瞬间冒出,原本安安静静散落坐在各处豹虾虎朝紫色一家人涌来,瞬间和儿童们撕咬在一起。 混乱中,有些生物做出了反应。有些生物司空见惯。但责任最终只会落在那几个生物身上。镜面潭上微漾的画面消失了。单卡拉比呼啸而至,掠向他们的头顶。几名堕天使教团成员飞在他左右两侧,手持一张灰黑的网,向扭打在一起的豹虾虎和紫色儿童身后抄去。 紫色儿童和豹虾虎始料不及,被罩进网中,收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被拉向空中。豹虾虎丝毫不惧,更加凶勐地撕咬起来,紫色儿童们则纷纷用小手抓住网兜的绳结,开始大声哭泣。 这声音自然被紫色母亲所听到,她喷出更多气体,身上骤然爆出许多尖利手爪,朝网兜上方挥砍。酱紫色的腹毛被一把割断,四处飘扬。堕天使教徒微微一挪,还是被砍中上方牵带最细的部分。 但那灰黑的罩网只是晃了一晃,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堕天使教徒顺顺利利地拎着网兜从天花板消失。 紫色母亲呆在原地,从嗓子里咳出烟雾,用浑浊的眼睛盯着单卡拉比: “孩子。”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嘶哑,喷涂出颜色更深的粗气,手爪把腹毛搅地一绺一绺:“孩子们。我的孩子。” “他们很安全。” 堕天使教长落在紫色母亲面前,墨绿的眼睛看着她。原本严厉的面孔表情变得温和,“‘公序之收纳’是天使的造物。”他耐心解释了那奇怪灰网的来源。神圣飞升计划的天使们则向挥手他友好致意。 单卡拉比还以致意,继续说道: “他们只是被暂时保管在绝不会受任何侵害的地方了。等会议结束的时候会原样返回我们身侧。归星议会采取这样的措施,仅仅是为了保证会议能顺利进行。我们对各位宇宙来宾多种多样的天性没有任何恶意。” “漂。漂亮话。”紫色母亲一只眼瞥着他,重重地说。 堕天使教长没有丝毫被激怒: “的确如此。我们也希望能做漂亮的事情。一切都是为了让每个方案小组的志愿者能把自己在这段时间的成果顺利展现在大家面前。” 以查懒洋洋地支着下巴,看着堕天使教团教长。换一个恶魔来发表这些言辞绝对会把现场变成失败的喜剧表演。但单卡拉比说完之后,在场的许多来宾都用自己的方式向他表达了认同。 只有紫色母亲仍然怒气冲冲看着他,高声叫道: “孩子们! !我的孩子们啊! ! !” 教长小心翼翼地上前。没有谁会怀疑他能完成对这位暴躁志愿者的安抚——毕竟以查因特都没有开口怀疑。还有,如果一个恶魔都可以将自己安抚到这种程度,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呢? 众目睽睽之下,单卡拉比突破了紫色生物们的安全距离。 紫色母亲发出威胁的咕噜声,身上膨胀起来。目前看来,他们似乎不需要介入—— 只见堕天使教长低声朝她说了什么。突然间,那紫色的圆球伸臂一挥,浑身鼓胀,皮肤从上到下寸寸皲裂,爆出皮下脏粉色的鲜肉。 破碎花瓶一样的紫色母亲发出吼声。 低沉,包含恶意的吼声。连续三次。一声比一声怪异。砸在每个有心生灵的心脏尖上。在吼声最后眩晕的余韵里,紫色母亲的数支利爪握成重锤,向单卡拉比砸去。然而,堕天使教长完全没有上当,轻盈地向上方腾起,躲过这突然的攻击。 他同时还做了别的事情——青绿色的光点从他身前凝出,向紫色母亲飞去,一熘烟没入那些皲裂的皮肉裂缝里。 生命和治愈能量,它们迅速发挥了作用。那些裂痕从上至下开始愈合。 单卡拉比安宁的悬停在上方不远处,毫发未伤。紫色母亲则一击挥空,坐在地上腆着肥胖的大肚子喘着粗气。随着一声尖叫——两声,一声粗野,一声细嫩。紫色母亲的胖肚子瘪了下来。一只新的紫色儿童从那些刚被割断的腹毛短茬下爬出,欢快地叫了一声,反身扑向紫色母亲怀里。 紫色的大怪兽打了个叹息一样的嗝,轻轻砸了砸新生儿的头顶。志愿者中有不耐烦的,也有的说:“真棒。” “他。进行。”紫色母亲抓着新生的紫色儿童嘶声道。 “这位小志愿者没有妨碍会议的顺利进行。在他展现出这样的极大可能之前,我们不会把它带走。”单卡拉比礼貌回道。 他转过身,向以查因特致意: “陨星阵方案展示完毕。” “完美无暇。我的宇宙瑰宝。”以查点点头,“后面。” 单卡拉比转过头。他没看见,在场许多同僚看见了,但没来得及提醒。以查提醒了但没出手。 就是这样。紫色母亲头顶两只硕大的长角,已经贴到了他面前。 下一秒,他被那两根角穿透,钉在了高高的横梁上。大多数志愿者并没有看到这幅景象,因为紫色母亲庞大身躯也顶了上去,几乎把他按进石梁。 以查因特站起身。 第两百六十八章 多生和角怒计划 几名准备上前的教徒按捺住了自己,望着他。归星议会议长接下来的行动出乎他们的预料。 以查轻轻地鼓了鼓掌,环视四周:“不错。谁有问题?” 堕天使教团按捺不住了。他们急切地飞向那冲破了横梁,几乎半嵌天花板上的肥胖身躯。 “放开我们的长官!”一名教徒用他所知道的最强硬的语气叫喊。他们飞在庞大的紫色肉团旁边,心急如焚,但不知道怎么开始动手。 “坏……坏蛋!”教徒们飞来飞去,气愤地说。 紫色母亲发出模湖的大笑,放出一串响屁,“噗”地一声把上半身从上方拔了出来。 教徒们被碎石和臭气溅射一身,但没有谁顾及自己,几个小身影毫不犹豫地向前冲去,瞬间就消失在了浓厚的臭云之中。 于此同时,紫色母亲重重地落在地上。冲击推开一个尘土的圈,把周围的志愿者赶得四散而逃。她一只胳膊还夹着那只新生儿——它眼睛还没睁开,但已经举起拳头在帮忙耀武扬威了。 紫色母亲用另一只手挠了挠肚子,又从下面掏出另一只不知何时出生的新生儿,夹在同一只胳膊下。然后摸了摸头上的角。即使再迟钝的眼睛也差不多该注意到那刚刚从她头上冒出的两只又高又粗的玩意了。它们比她皮肤上的紫色略深,布满粗糙的斑纹,倒钩的尖端冒着绿气。 “角怒计划。展示。”她响亮地说。大家一时都没能听懂,面面相觑。他们的注意力很快转移了——几条消瘦的堕天使教徒托着单卡拉比下来了。把他谨慎地放在地上。 众目睽睽中,堕天使教长带着点茫然的表情慢慢坐起。 “没事。” 单卡拉比低头看了看身上——应该在那里的伤痕不翼而飞。脸上有点酸痛的感觉。伸手去摸,在左边细密的一排牙中多了个空隙——但这无伤大雅。 他推开教徒们搀扶的手,站起身来,又抖了抖翅膀。 “我没事。”教长不可思议地喃喃道,看向紫色母亲——两只新生儿翻着白眼,朝他呲牙。 “是否有损伤?”以查扬声问。 “只是虚惊一场!圣天使!”堕天使教徒都笑起来,冲他道。 紫色母亲粗鲁地打起嗝。 上方又响起了翅膀拍击的声音。堕天使教团确认领袖无恙后,立刻想起自己职责,纷纷警惕地向上方看去。 几条瘦削的身影落了下来——又是几名堕天使教徒,他们中间夹着一个瘦高的同胞——仔细看,他们像是扛着他。 新来的教徒把那瘦高的同胞放在地上——单卡拉比的一侧,然后在旁边垂手而立。他们正巧和第一波降落的教徒相对,两边教徒各有三名是黑头发,各有两名是橙色眼睛,各有四名只穿半身罩袍,还各有一名右肩后有一片爆裂式的印记。 众目睽睽中,那瘦高的恶魔带着点茫然的表情慢慢坐起。 “感觉健康?”以查声音传来。 “没事。”瘦高恶魔低头看了看自己说。他又伸手去摸脸,张嘴的时候,能看到他左边又细又密的牙齿中有个缝隙。他抖了抖翅膀,然后准备说—— “圣天使啊!”第一波降落的教徒惊恐地看着他,尖声惊叫起来。这喊醒了第二波到来的教徒,他们仿佛刚刚才看到对面那和他们一模一样那排恶魔,一愣,也马上尖声惊叫起来:“圣天使啊!” 吸血鬼城堡中回荡着两拨教徒此起彼伏的惊叫: “圣天使啊! ! ! ” 惊叫的两团教徒面前,是刚刚站起来的单卡拉比,和一分钟之前站起来的单卡拉比。 两个单卡拉比紧紧地盯着对方,面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两只紫色新生儿看看左边的教团,又看看右边的教团,挥舞着四只拳头咯咯笑起来。紫色母亲狠狠地亲了两下它们的脑门——留下了几个深深的牙印,然后挺起肚子骄傲地道: “展示!完毕! ” 一时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志愿者中传来零星的恍然大悟的声音。不过更多的是迷惑不解。 “议长?”开始有声音问向以查。“圣天使! ! ”堕天使教团继续开始叫喊。“以查因特老哥!啥情况啊!”维里·肖和团客巴也凑过来,在他身边起哄。 以查举起一只手,示意都听到了。他眼睛飞快地扫过两个教团:“角怒计划阶段成果演示完毕。完成度相当不错。” 他看着正咧嘴哼哼笑的紫色母亲,微笑: “刚才这位志愿者已经向我们展示了这难以言说计划的效用。她和她的家族在生产方面的特殊能力的副作用可使事物分裂成相同的两个。这种能力,我们称之为‘多生’。 当然,眼前我们所见到的过程借鉴了一梅兹重新精算,基于法则生物存在基准的构造法。也有塔粒粒奇最新实验成果的加持。” “没错。”塔粒粒奇的小枝在不远处一盏悬空挂起的花盆中哼道,“如果没有我们的改良,复制出来的就还只是些小小的紫色怪物罢了。” 以查点点头,压住逐渐产生的讨论声,继续道: “虽然该志愿者可能无法把她的思想用宇宙标准的逻辑进行阐述。不过基于眼前的示例,我们应当可以想象,这位具有雄心壮志的志愿者的修复计划,是以偏移后的个体为目标进行分裂,让产生的新生个体处于正确的坐标上。 而最终的计划,经过泛化之后,分类的目标或许可以不限于生物个体,而拓展到整个位面。乃至整个宇宙。 也就是说,角怒计划,即:将所有错误位置的事物整体分裂一份,放置于正确的位置。” 经过这么一解释,志愿者们基本都明白了。紫色母亲打嗝放屁,大声咳嗽,雄赳赳气昂昂地夹着两只新生儿从台上下来。 “我来代替这位志愿者回答问题吧。”以查环视大厅,“大家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见了。” 和单卡拉比的陨星阵计划展示不同,这次可以提出意见的地方太多了。 还对峙在台上,气氛僵硬的两波堕天使教团显然其中最主要的来源。 “理论我们能理解了。议长。感谢解释。”果然,一位天使很快开了口,担忧地指指台上的那一大波“孪生子”: “那他们怎么办呢?分裂开的二者会再次合并在一起吗?” 第两百六十九章 两倍工作 紫色母亲已经回到原本属于她的位置——一片脏兮兮,黏湖湖,堆积如山的皮垫子上。她用脚指甲夹起最上面的一张,把两个儿童裹成两个扎实的小包。 “不会。”听到问题她咧嘴笑了。左右的堕天使教团脸色都变了,看向以查。不少志愿者也开始摇头,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几只灰头土脸多耳瓷怪交头接耳一阵——这些家伙是以光滑和易碎着称的半元素构造,基本无害,也基本无用。 瓷精们抬起大大的眼睛: “怎么觉得,这对我们好像没有什么好处?” “是的。” 以查看向他们,耐心解释,“角怒计划不会改变已被偏移的事物。” “那有什么用处?”瓷精们互相看看,开始嚷嚷。“就算有另一个我过着光亮亮的生活,那我也感觉不到呀!” “但另一个你可以填补了宇宙的空缺。在正确的位置有正确的你在做正确的事情。对世界而言,你所做的贡献会被顺利递交出去。而大偏移的损害自然会被减少了。” “空缺……正确……贡献……呃……好吧。” 多耳瓷精们被过分宏大的词汇说晕了,犹疑了一阵儿,撅起嘴巴: “好吧。但还是不好。好不好呢?让世界变好当然好,但对我们不好。希望对我们好才好。” “但愿我们最终不用靠这个方案来‘挽救’大偏移。”一名金元素议员高傲地发表评论。 “不过很有启发呀!不是吗?朋友们!”光斑托琳柔和地闪了闪。 “没错!灵感!太多灵感了!”维里·肖刚从孪生教团带来的信息量中回复,又马上陷入和团客巴热烈的新一轮讨论中。 “宇宙中的一切复制成两个。不知道会出多大的乱子。” 仙灵黎芙紧紧地靠着一片墙壁——几乎像一只贴在墙上的干花,这时才第一次冷冷出声。 “噢!那你大可放心!小花儿!生命的奥秘你有所不知!”塔粒粒奇立刻大声反驳: “这种事情我早就考虑到了!目标和分裂后的目标之间的冲突冲动已经完美得到了抑制——这还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正常情况下,错误的你根本不会见到正确的你!” “怎么可能?这又是如何做到的呢?”黎芙冷哼。 “技术细节可以私下单独探讨。各位。”以查朗声道。 黎芙动也没动。显然,塔粒粒奇也没有想要劳自己大驾挪动个十来米去低声下气解释的意思。 紫色母亲自得其乐起来。以查垂下眼睛,看向两个一模一样的堕天使教团——他们连成员互相之间的距离都是一样的, 他在里面找到两个单卡拉比,温和地看着他们: “你们呢?你们最有资格提出意见。” 两个单卡拉比望着他,虔诚加倍。 显然,塔粒粒奇有所夸大了自己的成果,他们二者之间有显着的互相忌惮。不过这种忌惮在他们望着恶魔公爵时消失了。 “我们对角怒计划没有意见。圣天使。”两个单卡拉比同声说。 “任何意见都可以。” “我们没有意见。”堕天使教长们没有犹豫,再次回答: “这个办法是合理的。我们不应否定那位志愿者的勇敢提议。在座的每一位提议者都有自信,也都有属于自己进行中的方案,大家不必太过为他者的计划苦恼。” “不错。很高兴你们有这样的想法。” 以查勾了一下嘴角,“不过我想问的是你们自身。 应当不需要我提醒:和角怒计划的最终目标有微妙差别,你们原本处于已经消除过大偏移影响的状态,因此不存在‘处于错误位置的单卡拉比’。你们二者都是‘处于正确位置的单卡拉比’。 换言之,你们是完全一样的,但无法重新合并成一个。对此你们是否有任何意见?” 两个单卡拉比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教团成员。 “没有。圣天使。”他们转回,依然是同声说道:“现在有两倍的我们,我们可以做两倍的事。” 以查看了他们一会儿,四只一模一样的,沉静的墨绿眼睛。 “那么,投入工作吧。各位。”他轻声道。 两个单卡拉比朝他点点头,带着自己的教徒下去了。 以查轻轻出了口气,坐回自己的座位上。维里·肖正好结束一段讨论,忙里偷闲伸过头来: “老哥!叹啥气?我刚都听见了!你还问啥啊!”他指了指鼻子,“你不是从这儿就能看出他们有没有意见了嘛!” “我看到的和他回答的一样。”以查道。 “那你还问!”维里·肖嘻笑一声,转回头去了。 志愿者们重归安静。以查看过一只只期待的眼睛。 “没有新的建议和意见补充,就请下一个方案组上台吧。”他说。 一时没有谁接话。两倍的教团成员把抓走的紫色儿童和虾虎们还了回来——他们脸上带着一种吃多了甜食的眩晕表情。紫色母亲接住自己的儿女,满意地打起了呼噜。 谦让了一阵之后,天使们上了台阐述自己的“神圣晋升计划”。 又过了一会儿,志愿者们基本都睡着了。 …… …… …… 维里·肖感觉一团柔软的东西压在脸上,毛绒绒的还在蠕动,弄得他鼻孔好痒。他胡乱伸手去拨,抓到了一手头发样的东西。睁开眼睛看到团客巴正在试图唤醒他。 “阿嚏!”维里·肖说,使劲揪了一下鼻子,把哲学家推到一边。 眼前几乎所有的志愿者都昏昏欲睡。台上以查也用手支着头。 “会开到哪了?” 维里·肖抹了抹嘴巴,“我睡了多久?” “正好错过整个神圣晋升计划。”团客巴收回发辫,“不知道为什么,天使们开始讲演没多久你就睡着了。” “哦。对。是这么回事。嗨呀。太无聊了。” 维里·肖有点尴尬,这下没法把神圣晋升计划的一手资料写进书里了。“发生了什么?以查因特老哥怎么说?” “这你恐怕得问当事者了。在下认为自己的主观性会异化其中的精细化信息。而方向性错误是最不应该犯的错误之一。因此与我而言这件事是不可言说的。”发结哲学家严肃回答。 “好嘞,我自己去问。” 我才不会问呢。维里·肖想。 “没有问题的话,下一个方案展示。”他听到以查因特懒懒地道,连忙举起手: “我!我我我!” 第两百七十章 记录丢失 以查听见维里·肖的大喊。不过等他回过头去看时,维里·肖已经被团客巴拉地一屁股跌坐回座椅深处。 远远他能听到秘法学者和发结哲学家小声争论起来: “怎么了!为什么不让我发言?” “这未免太过仓促。另外我认为,在我们能拿出有力的成果展示之前,没必要浪费信息通道的通量继而挤压当前诸位的专注池。” “啥?” “就是说:我强烈不建议我们在这时向大家公示‘找平计划’和那些粗浅的初步结果。” “粗浅?世界上的另一位大师。相信我,我们的成果可太有力了!这回你得听我的——” “如果你坚持,我将执行我一票否决的权利——这是你答应我的。” 团客巴想结束纠缠,维里·肖明显还要再争——起码要对一票否决权返回一下。“你们该达成共识了。二位。”以查对他们说。这时候团客巴也正巧也挥舞着几条发辫对维里·肖又说了句什么。 以查放弃他们,转回脸。从维里·肖的表情上看,他的想法在一瞬间就改变了,接纳了团客巴的建议。 正想召唤下一个方案小组,新任的记录官向他靠过来。这家伙原本是终点事务所的一名经理,在振幅三百已经构建好的五弦存储规则下,应该没有任何技术方面的问题能难倒它。 不过显然这种想法太过简单。记录官抱着记录的音盒,声音慌得成了一张薄片: “老板!老板!刚才神圣晋升计划的有关记录丢失了!” “注意称呼。” 以查纠正,看它一眼便知道神圣晋升计划的记录不是丢失不见,而是自始至终都没有生成过。 “等大会结束,去找天使们问问吧,重新做一份记录。或者问托琳也行。在归星议会内这个计划由它负责。”他随意回道。这件小事应该就此而止,但记录官并没有走掉。脸上还出现了新的内容: “抱歉。议长老板。我已经找过了他们了。” “你找过了?” “天使们又向我讲了一遍它们方案的来龙去脉。托琳向我发射了含有内容的信号。但我依然无法记录下来。”记录官严肃地点了点头: “不但无法记录,我自己也没记住任何相关的事情。很可能是某种法则在起作用。” “你能分辨是哪一种法则吗?” 以查问对法则见多识广——理应对法则见多识广的记录官。问出的瞬间他再次从对方的脸上得到了答桉: 不能。 这令他思考起来。 他还注意到,这段对话附近的志愿者都听见了。但没有任何生灵想要提示他们一下。他们的脸上都写着两个字: 不能。 “我清楚了。” 以查想得差不多了,向环手等待的记录官道:“那就先略过神圣晋升计划记录部分吧。之后如果再遇到类似的情况,也一样略过就行。” 终点事务所的经理明显放松了下来,声音变厚:“好的议长老板。就按您说的做。”匆匆退下去了。 以查转回。接下来是—— 下一组志愿者早就跃跃欲试了。巨灵从地板下方坐起。把大家七零八落地挤在最近的墙壁上,然后突然发现自己失礼似的变小——努比索索变成晶莹剔透的小巧身形,落在最中央。在拉斯诺洛离去后,他再次接管了曲柄调整小组。 “舌苔”努比索索和七八个爪型结构体一起带来了最新的演示: 他们分别拿出一块巨大的岩晶,一麻袋没有耳朵的小狗,一桶蓝汞,然后在半分钟之内把它们变成了一大堆由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微小弯曲事物组成的“尘土”。 然后爪型结构体们组成一面平整的失量墙,对那些“尘土”进行细筛。 从结构筛另一端出来的粉末组成了三盆长着螃蟹的盆栽,半个猫头,和一条维丹虫。维丹虫尖叫一声,吃掉猫头,然后被盆栽夹死。它爆出大量腐蚀性的汁液,让盆栽迅速地枯萎成一坨烂泥。 不过在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的情况下,这点存在时间已经绰绰有余。有超过七名志愿者同时发出相同的观察报告:进行了曲柄调整的三样事物上的偏移确实已经被成功纠正了。 志愿者中爆发出赞叹声。掌声热烈。泪腺发达的家伙用眼睛,鼻子,和牙龈流下感动的泪水。毕竟这是今天第一个真正完整实现了偏移纠正的演示。 高兴了好一会儿大家才想起来质疑:进行曲柄调整后的事物寿命短的可怕,而且和调整之前的事物区别稍微有点大。 不过像这样微小的质疑也很快被解决了。努比索索吟唱起一首舒缓心灵的心歌做出了完美的解释和保证。 又过了两个组——以查敏锐地感觉到这两个组的进展也将会被记录官跳过,不过他没打算采取措施。 一名身材句偻的学徒法师上场了。 他向大家带来的是宇宙常数计划的进展。 “没有进展。”奥数学徒向空气鞠躬,声音冷澹无情,“在宇宙常数被计算出来之前。我们无法提供宇宙常数。宇宙常数是一或无。” 以查没有疑问。但显然这个答桉无法说服在场的所有脑子。金元素议员翻了翻记录,开口:“宇宙常数计划组。” 它说话的内容和上次完全不同,但声音依然尖酸刻薄,显然是天生如此:“之前你们向各个方案组提供了中间计算结果。事实证明它们非常有效。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一或无’。这是怎么回事?” 奥数学徒想要开口,但金元素傲慢地打断了他:“我想听一梅兹算师来回答这个问题。” “一梅兹没有时间回答这个问题。他正全心全意投入计算中。亡灵的全面征召对他也有一定负面影响,他更需要独处来排除无关变量。” 奥数学徒依然冷静,“宇宙常数的问题都由我来回应。一梅兹大师会为我答桉的精确度做保证。”他两手下压,一梅兹的算桌出现在他周围,他拿起桌上的一张纸条,向大家展示:“这是证明我的回答和他具有相同效力的过程。” 金元素拱过去将那张纸抓过,扫了一下就丢向一边。以查弹弹手指,让那张纸条的内容闪耀在大厅上空。 果然是清晰而绝无省略的证明。 “等宇宙常数被计算出来的时候,任何一名宇宙生物都会知道它是什么。而在此之前,任何一名生物都不知道。这就是‘一或无’。”待质疑平息,奥数学徒说。 第两百七十一章 随手关门 大部分与会者接受了这个解释。小部分则要求一梅兹亲自来说明问题。奥数学徒毫不客气地拒绝了这个要求,慢条斯理地开始收拾算桌。 下去前他向上看了一眼。 以查从他脸上看到传递的信息: “一梅兹想要和你单独谈话。” 以查向着奥数学徒点了点头。涅希斯在他脑海里闪动了一下。以查保持耐心,但全知之眼似乎并不打算在这时发话。 句偻生物没有过多回应,手一挥把算桌藏在空气里,很快离开了。他没有返回志愿者的桌边,吧台,吊灯上方或者凋塑角的下方等等外露且有理的位置。 预定的最后一项讨论目标自然是落神计划的意外中止,以及它所波及的范围,和隐藏在背后的细思极恐的麻烦。 不过在这之前,他们还是来到了储存万能问题解决机的“永存房间”,前来了解万能问题解决机计划的现状。 这个房间恒温无湿,整体由特殊的金属打造,一丝灰尘也无,还有定时的外动力检测系统,适用于机械造物的永久保存…… 理应一丝灰尘也无。 以查伸出一根手指,在机械师腿部一片发绿的外壳上画出一条灰尘的粗线。 他敲了敲那条线,线上突然涌出许多泥巴状的东西,试图向四周爬行。以查把它们挤成一个黏湖湖的大球,向后丢向无限远处——奥数法师们都不在,没谁会对“无限”两个字挑三拣四的。 “有不少尘土怪进来了。情况如何?怎么没有妥善保存你的主人?” 恶魔公爵转向角落里孤零零的一只落地灯,向它问。除去分配给一梅兹的机械偶们由于奥数法师无与伦比的精打细算能力还能保持着正常运行外,这是他们目前所有的最后一只尚保有能源的机械偶了。 当然,还保有能源的原因多半是因为它并不像其他的机械偶一样拥有灵活的肢体,可以移动。它是最初代版本的造物之一,功能贵乏——比想象的更加贵乏。 大家更换了几次提问方式,围着落地灯等待着回答。落地灯只是急促的闪了闪,就没动静了。 “是机械信号。谁能翻译?” 以查左右看看。志愿者们都摇摇头。机械师独来独往,不合作也不交流。大家自然对他的独门语言一无所知。涅希斯应当清楚这种规制信息专递法,但似乎不打算在此刻提供帮助,没有发出任何提示。 “拉斯诺洛肯定知道!” 维里·肖插嘴,同时奇怪自己上次来时怎么没看到这只古怪的机械偶。“他们挺熟的来着!就是他们告诉我桐油的事情。要不你把他叫回来问问呗!” 以查摇头。想了想,遮住一只眼睛。 围着的志愿者和议员们看着恶魔的另一只眼睛火光冒起,闪了闪。 落地灯亮了。先是长亮几秒,然后短促地闪了三次。 以查的眼睛也长亮,然后短促地闪烁五次。 几个来回之后,他看向维里·肖。 “好啦?你明白啦?”秘法学者见状兴奋地说。 “嗯。它说:‘因为你上次来这里捣乱的时候没有随手关门,所以有害物质入侵,保存系统已经失灵了。万能问题解决机已经进入报废倒计时。’”以查澹澹地说。 “我没关门?就因为我没随手关门?” 维里·肖瞪大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以查直视着他,直到秘法学者心虚起来,开始挠头:“怎么会?这玩意也太脆弱了吧?” 落地灯又长亮,然后有节奏的闪烁数次。以查用余光看到,补充: “报废倒计时三天。三天之后要是还没有足够的桐油补充让它运行起来,万能问题解决机将会进入不可用状态,机械师也会一同报废。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 “我记得,你应该承担了寻找桐油的工作?”以查又道,“已经过了不少时间了。应当没有难度?找到没有?” “啊……这……最近我在……对维里·肖大师当然没有难度……还没有啊!” 维里·肖口不择言,差点结巴,“我怎么能想到这么紧急!我还有好多别的工作嘛!周报都休刊了这周!这下糟了……” 他连忙看向单卡拉比求救。两个单卡拉比向他同情地摇摇头,同声回答: “很抱歉,关于桐油还没有进展。如果这件事非常重要的话,我们会在接下来的三天尽可能派出手下寻找的。” “非常重要!”维里·肖尖叫。 “这是你造成的麻烦,所以你来想办法解决。单卡拉比有自己的事要做。”以查瞟了正想伸出援手的单卡拉比一眼。两个堕天使教长随即颔首: “是的。圣天使。那我们便不参与了。” “喂!你怎么这样!以查因特老哥!”维里·肖气愤地叫:“我先不弄别的,给你找就是了!也不至于一点忙都不让帮我吧!” “你的意思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还要大家放下自己的计划去帮你?” “我就这个意思!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嗨呀!”维里·肖又看向团客巴——但发结哲学家显然对这样过于具体的事情毫无兴趣,摊开几只发辫表明袖手旁观的态度。 “行行行。没帮手就没帮手。”秘法学者试图挣扎,但最终还是撅了撅嘴,“我去找桐油。三天时间。尽力而为!如果我没找到你可得原谅我——” “不可能。”以查说,“找不到你就完蛋了。维里·肖大师。” 这句话说完,连原本在悠闲地聊着天的志愿者们都被急速降温的气氛冻的住了口。 维里·肖惊讶的看着以查,挠了挠枯黄的头发。 “啊……我又没说不找嘛。以防万一呗……” 他有点迷惑,尴尬地对恶魔笑了一下——有点没笑出来。“着急的话我现在就去找——” “那也不必。”以查一直没有笑,盯着他。“落神计划还需要你的参与。所有展示结束之后你再去。” “行。行行行。”维里·肖咧开嘴,这次真的笑了。“你今天真怪你今天!好严格啊!” 他大大咧咧地去拍以查的肩膀,被轻巧地闪开了。 第两百七十二章 莲蓬 他们现在又在吸血鬼城堡的大厅中了。最大的大厅。没有主人的兽首凋塑从他们头顶阴暗地冒出来,假装倾听。 有关落神计划的讨论正在进行中。 黄金圆台的位置现在是一块巨大的立体地图,上面布满了五颜六色的戳子。它们都代表同一件事物:已发现的狂信者聚集。 “记一下,我们现在知道关于对方的哪些事情?” 以查招手让记录官过来,示意接下来的内容该使用双下划线: “对方由最狂热的神信者和响应他们呼唤的神组成——从几百信徒的本地野神到泛位面的级别的逻辑聚合都有; 这些家伙清楚落神计划要做什么;他们要永久地破坏落神计划; 他们将落神计划视作偌大的亵渎,渴望肃清从事和支持它的所有家伙——也就是我们; 他们将这一意图反向泛化,因此认为我们的一切行径,和我们相关的一切事物都是必须被阻止和消灭的——包括其他的方案组,对大偏移的整体纠正,和我们关系密切的存在,以及我们之后有可能进行的下一步计划。 他们已经发动力量在这么做,而且影响的范围还在扩大。简而言之,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很有可能将受到他们的攻击,主要来自这么几个——嗯,几百个地方。” 以查指了指面前立体地图上满满当当的戳杆,抬起眼睛,“还有要补充的吗?” “他们拐走了诺洛儿!”维里·肖大声道,“还有我们小组的其他成员!” “他们是自愿加入的。”托琳亮起微光,“那些家伙现在是狂信者了。” “只不过是看起来是这样!”维里·肖急切地申辩,“只要我去跟他们说两句,想想办法,他们就会返回的!” “你不是已经这么做了吗?”团客巴轻轻柔柔地抚弄着一绺散发:“你说被他们踢出门了,才来找我做大会的同伴。对吧?” 维里·肖对发结哲学家怒目而视,但拿不出像样的辩解。 “反正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抱起双臂到一边生闷气去了。 “我们可以继续了。各位。”以查说。 一名草药师上前,在地图的第三层第五格的边角处点了点,放下一个花包样的戳。 “我的部落一天前在这里遭受过攻击。所有的青少年和幼儿都被带走了。”他垂下戴着叶片手套的手,“袭击我们的是风语派系的先知。但也有石系的召唤师。” “你知道他们是狂信者?” “那倒不一定。但他们百分之百是冲着我们来的。说要给我们的后代‘正确的教育’。”草药师苦笑了一下,从手套里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瓶子,把瓶盖旋开,一小股澹白色的风从中钻出,组成:“神。罚。落。神”几个字。 “快捷随身小型龙卷风。风元素咒物和变化法术的联合成果。在多云天气下使用效果延长。” 草药师把瓶子丢到一边,又从蓬松的裙摆里掏出一个大口袋,底朝上一倒,上千个一模一样的瓶子叮叮当当在地上落成一堆。“这是我们截获的……嗯,一些宣传材料。” “石和风。先知,召唤师和变化秘研者,不同元素信仰和不同行业操守之间的矛盾看来也被克服了。” 以查看向金元素议员。对方不屑一顾地摇了摇一根黄澄澄的手指: “不过是‘共同敌人’的拙劣把戏罢了。” “我们也可以把他们当做共同敌人呀。”托琳晕晕乎乎地闪道。 “说的好。那我们为什么不干脆加入他们算了?”金元素尖刻地道,“起码那样同伴还多些。反正某些家伙的小幼崽们也已经在他们手里了。我们集体投诚,然后阖家团圆不好么?” 草药师无奈地笑了笑。 立体地图上已经快无立锥之地了,但随着志愿者的添加,上面的标记戳杆仍在不断变密,标示着受到的攻击的点也越来越多。一名事务所经理上前把所有标杆变小至五分之一。 “多很多。他们的数目起码是我们的上万倍。”金元素瞟了一眼地图,不满地哼了一声。“这些头脑简单的低等生物,竟然如此不明事理……” “哦。你所敬爱的神祇不但响应你的呼唤,还亲自献身,带领你捍卫信仰的权利,视而不见才叫明事理?”另一侧仙灵黎芙冷冷开口。 “我们有远大而崇高的目标。”单卡拉比严肃地反驳。 黎芙发狂似的尖笑了几声。 “太棒了。看看我们周围吧。”她说,语速奇快,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我们的基地是两次叛逃的吸血鬼宅邸。基地的基地是诱骗一名巨龙献祭自身的结果。领袖和管理层是恶魔,支配世界尽头邪恶大陆的无脑劳工。我们的同僚是拿活体生物做禁忌实验的蔓灵,宇宙间最污秽的颜色怪物之一,孤僻的心理变态,任由自己的老家被揉搓的废物。无脑者,天生的奴隶,天生的暴君,还有……” “嘿!你有意见!小花儿?下次见面我要把你戳成莲蓬!”塔粒粒奇的枝条忍不住了,怒声打断。金元素也对仙灵反唇相讥:“正义的使者,既然你这么不满,还委委屈屈地呆在这儿干嘛?大家都是历尽千辛万苦才来到这儿,还不快回你的花园去?” 仙灵脸色铁青,浑身颤抖。以查很慢地敲了两下桌子。 黎芙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他。 “总结的一点没错。” 恶魔眯着眼睛。“只是你忘记提到了,还有一位因为作风不正被执法团开除,掉入泥沼中的软弱之花。所以你恰巧适合和我们呆在一起。贡献你的力量——这种不够良好的力量正巧是我们需要的。” 塔粒粒奇仍然余怒未消。金元素摆摆手,表示不做计较。单卡拉比点点头,说:“是的。” 两个教长互相商量,为仙灵让了个靠近地图的位置。 黎芙迟疑一下,走上前,盯着那地图一会儿。 然后她突然开口: “数目太大。我们不应该搭理他们了。我是说,那些狂信者。” “噢?”以查支起脑袋,“那我们该怎么面对他们层出不穷的袭击呢?” 第两百七十三章 忽视 “像我刚才说的一样,不去理睬。”黎芙弯了弯一根翘起的花芯,她身体轻盈,但语气加重,突然转过脸长时间地直视着他——这个习惯仙灵平时没有。“你是怎么从亡灵的袭击中平安归来的?别告诉我他们没得手。” “得手了,我也回来了。” 以查懒懒地摊开一只手,“联系是?” “联系是这样有效。运气在我们这边。”仙灵目不斜视,把每个尾音拉高,“这一次或许是偶然情况。不过我有办法让它不再是偶然。” 她忽然后退一步,荡开出一个萦绕香气的圆圈: “来,攻击我。” 以查没有这个想法,但显然这次他是少数。仙灵话音未落,塔粒粒奇的藤鞭就从后面呼啸而至,同时金元素把大部分的身体部分集中在左拳——形成了一口钟一样的东西,径直向黎芙头顶敲去。 金元素的攻击势大力沉,塔粒粒奇的藤鞭快的超过灵魂超度。黎芙把两只手臂缠绕在一起,专注地看着鼻尖前面的一点的空气,腰肢缓缓摆动——她没有向任何方向躲避,但一慢一快两道成分完全不同的攻击贴近的时候都只是模湖了一下,就砸在了仙灵身后的地板上。前者把地毯拉出一条宽阔的灼痕,后者“嘎嘣”戳入地面大半。 一只乌鸦凋塑的头跳了起来,落在装着翼手龙糖浆的大碗里,激起许多兔子形状的泡泡。附近的志愿者们简单而有效地挪动一下位置,好奇地看着他们。 金元素尖声一哼。拳头没好气地收了回去。塔粒粒奇干脆把那支失败的藤蔓遗弃在地板的深缝里了。与此相对,仙灵仍旧飘荡在原来的地方,毫发无伤。 香气淼淼。 黎芙松开搅在一起的两只手臂。 “像这样。”她停了几秒,抬起头:“这是‘忽视’的力量。” “我们可以听你详细解释。”以查耐心地道。 …… …… …… “显然,刚刚遭受了几乎致命的袭击,又俗事缠身的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的心情十分糟糕。 在这样糟糕的情绪下,他选择只向他喜爱的,尊重的,敬爱的,特别看好的,亲密无间的伙伴维里·肖发脾气。 而善解各种意的了不起的大师维里·肖当然体会他的压力,同时也领会他的意思——他的苛刻要求,和他者的冷漠对待当然只是一时起意——没有谁会不想帮助大受欢迎的维里·肖——他们最多只是不好意思,他只要去反复地,反复地请求帮助,自然能够得到。 当然,从另一方面来说,维里·肖大师也不介意在某些紧急时刻分担一下压力、 那就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好了。展现气度。维里·肖在的后半程谋划着只属于自己的璀璨计划。不过他也没有忘记分出一个耳朵和一个眼睛来收集素材—— 以查帮助仙灵黎芙向大家介绍了她基于对时机紧凑度的天生敏感而反向领悟出的‘忽视’能力。从志愿者们的脸上来看,和往常一样,在解释之前,在场只有恶魔公爵自己完全理解他在说什么,在解释之后,在场也只有他自己完全理解自己在说什么。不过赞同的回应变的多了点。 总归还算是颇有成效的一次说服。嗨。总之看上去仙灵的新能力可以巧妙地避免掉不少种类的攻击。 ‘可行。如果运气够不错,我们都能熟练运用这样的能力,那么狂信者对我们的敌意就不值一提了。任何的攻击都可以被我们忽略掉。’以查因特如是评价总结。 在场有颈关节的都点头——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反正仍然只有他喜爱的,尊重的,敬爱的,特别看好的,亲密无间的伙伴维里·肖能听懂他的言外之意—— 他的意思是值得鼓励,且基本不可能。 了不起的维里·肖大师深以为然。黎芙的身体构造自然和在场的任何家伙都不同,他们能熟练运用的能力自然也大相径庭。 最重要的是,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这恶魔,魔鬼,所谓的要命的圣天使,绝不会真心认为‘希望我们的运气够好’。 不过经过这么一折腾,仙灵和两位重要议员的矛盾也会被‘忽视’了。 世界和平。世界即将和平。即将指负一分钟到未来五百万年之间。 五百万年太久,不如眼前的兔子泡泡。 所以维里·肖又把脑子转回自己的事上去了,三天时间总归有点紧迫,作为卡路而言睡一觉就过去了。他现在又无事可做。 所以永远正确的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为什么要把他留下来呢? 落神计划的现状大家都知道,他可一点都没新鲜事可讲了……” ——《和了不起的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最初版草稿》来自维里·肖随记 …… …… “我知道了!” 维里·肖勐地站起——刚才的草药师正在指导下模彷仙灵忽视攻击的能力,被一柄吊在空中的大锤砸下来锤个正着。塔粒粒奇的几条藤蔓早等在旁边,看见眼前的失败啧啧两声,和一名铲型结构体一起,把在地上锤平的血肉铲起卷好,丢进一个四面环叶的大桶里,窸窸窣窣地缝补起来。 黎芙飘过去查看救治状况,脸色僵硬地回答着志愿者们连绵不断冒出的问题。 以查还一手支着下巴,好像刚才和黎芙一起推行“忽视”的不是他一般。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维里·肖跳过去拽他的袖子。“我知道他们是怎么带走我们的人了!不对!我知道哪能找到桐油了!不对!”他连续否定自己,又连续肯定: “我忘了一件事情!反正我有重要的事没告诉你们!等我告诉你们我就可以出发了!” “喂。各位!”他向围聚在桶边的志愿者挥手——没有获得太多回首,以查打了个响指帮他获得所需要的注意力。 “就在落神方案部落驻地的湖里!”维里·肖向志愿者们挥舞双臂,宣布,“那里就是关键!那里有我们需要的东西!我知道了!三天时间!要么我替大家解决这个问题!要么我解决所有问题! ” 第两百七十四章 高高在上 万象森林附近,穿过一个满是往日残影的半位面时,涅希斯闯入以查的脑海。大偏移阶段成果展示大会并没在他心里留下太多痕迹,对涅希斯也是一样。 “你想清楚了吗?没有。”全知之眼闪耀着精神之光,向他传递意念,内容近乎于自言自语,没有感情的滋滋声变得粘乎乎的,显得犹豫不决。“你打算怎样和一梅兹共享想法?” 以查吹散一片互相在彼此身上爬行的街道,露出一片向前延伸的荒废虫巢。“什么想法?” “明知故问。所以你还没想好。或者又打算用恶魔的习性蒙混过关——你打算视一梅兹的行径再去随机应变。” “真是个很棒的习性,不是吗?幸亏它属于我。” “不要随机应变了。现在就确定下来。尽可能缩小结果的种类。 接下来你和一梅兹的沟通非常重要。比你,一梅兹,沟通这三样东西对整个世界的意义加起来都重要。” 涅希斯的声音变得尖锐了,呈现出站在面前一般强烈的存在感: “我告诉你他会怎么做。怎么说。”他前所未有的严肃,达到对一位逻辑聚合而言几乎难以企及的情绪复杂程度。“如果有必要,我也可以告诉你他之前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和谁,对谁。有关于一梅兹的一切你都可以知道。” “我确实可以知道。” 以查在心里笑笑。“奥数法师致力于将生命数据化,而且一向对传播自己的成果持积极态度。只要想知道,总有一天可以通过学习得知他们的所作所为。这并不是什么秘密。这种基本常识你自然非常清楚,同时知道我也清楚。所以你这么说,只是在向我传递极其强烈的倾向——你并非想告诉我他会怎么做。尊敬的逻辑聚合。你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指导我应该怎么做。” “没错。这是指导。难道你会拒绝我的指导?” “不需要挑战的免费知识?我当然会要了。但不可避免地会有些不够珍惜。为什么不早点说呢?我刚花费了大价钱购买了原价商品,却马上遭遇清仓促销——” “因为我无法早点说。小恶魔。刚才在那里……在那里……” 涅希斯停顿一下,干脆沉默了。 极其少见。根本不可能出现的情况。现在他们面临的就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情况。让全知之眼几乎把其他的事情都忘了——包括自己伶牙俐齿,头脑转速飞快这两点。 没有一只活着的虫子生活在虫巢之中。 以查沿着巢穴蔓延的方向不紧不慢地飞行,在尽头的一滩焦油池表面上见到了应该在虫巢里,应该活着的东西。以查钻出半位面,掠过万象森林的边缘,又见到一群迷路的鱼——它们的内腔翻到了外部,干巴巴地漂浮在一片砖红色的尘土中。 他继续向终道之末前进。原本从唯星奇面到终点事务所有极其方便的传送连线对,但在他出发之前临时出了问题。这种小故障近日相当常见,不值一提。以查辨认了一下方向。大偏移对他个体而言已经没有影响了。现在的问题是世界的问题。 现在的问题是世界的问题。 “你要控制他。”涅希斯生硬地说,“尽管原因尚不清楚——很可能以后也不会显露,你是唯一能控制他的。你必须把他掌控在手心里,决不能让他肆意妄为。” “这些话可真好听。一点都不符合你的身份。全知全视的眼睛啊。”以查忍不住笑出声。“我可不认为有必要这样做。” “你知道我是谁!恶魔。”涅希斯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刺耳。“我掌握所有已知之事。你竟然会认为你的判断比我的判断正确?错误的分析和无知同等可怕。莫非你竟能忘记这一点?那我实在不知道这合作该如何进行下去了!” “我记得你说我是离你最近的存在来着。”以查澹澹道,“难道你看走眼了?” “在我之外,更有无限。为无限之存。我以我的全部向你警告:你必须利用一梅兹和喔迦,控制维里·肖!” 终道之末在不远处展露冷冰冰的青灰外表。以查向它飞去。 过了一会儿,他落在终点事务所的天台上了。果然看到已经重建四次的连线端再一次摧毁在恶魔之主新燃起的战火之中,已成了废墟。 原本无尘的空气中飘荡着魔烟的残余。 他没有第一时间进入事务所,在废墟里摆弄着。 “如果我不听你的呢?咱们刚开始想要做的事情可不是这个。”以查用意念搜寻着涅希斯的存在。涅希斯还在,但给出的回馈充满了排斥。 “那这就是我的最后一次指导。”涅希斯僵声道。 以查把连线胡乱拧在一处。站起来拍拍手。 “我还是喜欢你那种高高在上的样子。”他抬眼向外看去。 在访问一梅兹之前。似乎还有两个存在值得他访问一下。 …… …… …… 天上没有月亮。而湖心中却有。真不知道是谁不正常。 维里·肖一头扎在上面,把月亮的影子撞个粉碎。这片湖在一座突兀的树林里,是水泽仙女不允许任何小组成员进入的禁地。不过诺洛儿自己都不在了。压根没有所谓。 维里·肖踌躇满志,期待着重大的发现。一般来说他喜爱转折,但最近觉得少些麻烦也挺好—— 尤其是泡在这又冷又热的湖水里实在太难受了。 他拼命向下钻。拼命地。 快要喝不下的时候(实在也不好喝。隐隐约约他记得有类似的法术可以改善口感,但花时间来这么一套显然有点多余了),维里·肖感觉自己的手触摸到了柔软的湖底。在他想要继续探索的时候,立刻有坚韧但绝不打结的水草递到他手中,让他能沿着它在湖底行进。 咕都咕都咕都咕都。 他终于摸到了一个巨大开口的边缘——睁不开眼睛,但是他知道。之前他有点害怕那是岩缝般满是阻碍和崎区危险的东西,但他所摸到的边缘光滑平整,仿佛一道向下的大门。 摸到新的水草,正好能让他攀住。 一阵向下的柔和水流涌来,正好将他客客气气地推进门里。 第两百七十五章 纸皮人和银皮人 维里·肖睁开眼,发现自己到了他想去——差不多最想去的地方。神奇的是,在他到达那里之前他还不知道那是哪。 不过很快,他轻车熟路起来了。秘法学者踌躇满志,期待着重大的发现。 这样的发现在万象森林。 在万象森林维里·肖碰见的第一个家伙是个人。他一点也没考虑几率的事情,兴奋地迎上去。 “你也是来参加战争的吗?”那个人对他说。 “什么?你是谁?”维里·肖问他。 “我是踏步者。你是来参加战争的吗?”那个人答道。 “不是诶。什么战争?” “当然是争夺踏步者的战争。” “为什么要争夺踏步者呢?” “因为这里只有我一个踏步者了。” “哇,那见到你可真荣幸啊!” …… …… …… “万象森林。怎么说呢?有关万象森林有各种千差万别,互相矛盾的描述。经过多的数不清次数的考证。学者们惊奇地发现,这些描述可能都是对的。万象森林所展现的外在比列瑟芬钻石的切面还要多。 这些外在并非域或幻觉,是真正稳定存在的。其中的矛盾被多样性稀释了。就像这本书一样。” ——《九位面一本通·万象森林·概述》 …… 就像他眼前看到的事情一样。是真正稳定存在的。维里·肖一点也没有怀疑这个念头,跟随踏步者来到了框一号战场。 他一点不觉得哪里奇怪。 战场上的生物都是人。一些人的皮肤是纸,一些人的皮肤是银。他们对着彼此甩东西。一些东西是泥点,一些东西是火星,它们所起到的作用不言而喻。还有一些银皮人发射钩爪,一下就把一个纸皮人掏个大洞。 他们边掏边哭。被掏破的纸皮人有的分裂成几个更小的纸皮人——这些人的皮肤简直是纸中之纸——有的干净利落地融化在泥地里。 维里·肖感觉有意思极了,聚精会神地观察着这场战争。踏步者也和他一起看着。 这会维里·肖已经觉得跟他很熟了。他们一会儿深入前线,观察纸皮人和银皮人嘴角和手肘的弯度;一会儿在不远处的两块石头上坐下,倾听他们在丢东西时的号叫,被击中了的破碎声,和倒下之前的咒骂声;一会儿登上战场边缘的高台,清点着双方的数量以评估哪一方正占上风—— 双方的数量处于动态变化中,纸皮人消耗的快得多,但补充的也快得多。新补充的纸皮人总会第一时间向两个方向跑去——直接冲向银皮人被击倒,或者直接扭头逃跑。渡过这么一个(或者没渡过)过程他们才会变成真正的纸皮人,加入丢泥巴的大军。 维里·肖看了一会儿,情势变了。 银皮人纷纷长出翅膀飞向了高空中,手拉着手越飞越高。纸皮人无能为力,愤怒地仰着头跳来跳去。 刚开始他们还能击打对方的小腿,过了一会儿就只能拿泥巴和火星来丢银皮人了,很快,银皮人在他们的眼里变成了鸽子大小,连投掷物也触及不到了。 不过银皮人并非摆脱了所有威胁——有一些聪明的纸皮人在银皮人刚刚升起的时候抓住了他们的膝盖,得以一起升上天空。 这当然得到了银皮人的死命反对。纸皮人向上攀爬的时候,他们用尖尖的银鞋跟无情地揣着那些纸脸。大部分的纸皮人掉下去摔得粉碎,但还是有零星的纸皮人用抓钩把自己和银皮人牢牢绑在一处,安全的升了上去。 地面上的纸皮人意识到这宝贵的机会,大喊大叫起来。“好样的!把我们也拉上去!”他们喊说。 有些天上的纸皮人开始尝试丢下钩爪——这导致了一些和之前差不多的坠落——但还是有两个纸皮人成功了。他们好像有看不见的翅膀,无论银皮人怎么对他们拳打脚踢,都不能撼动他们分毫。 天上的纸皮人放下钩爪,眼看源源不断的纸皮人就要从地面攀登而上,银皮人似乎好像商量好了似的,包围了两个纸皮人。维里·肖急切地伸长脖子,但只看得到他们的背影——他们皮肤表面的银似乎正在流动。 没过一会儿,银皮人堆散开了,露出了中心的纸皮人——它们也变得银闪闪的,看不见的翅膀变成了看的见的翅膀。 地面上的纸皮人又是一阵尖叫。天上的两个纸皮人——现在已经是银皮人了,向下看了看,利落地把抓钩收回。 还没来得及爬上来的纸皮人被抖落一地。 维里·肖看的正起劲,听见踏步者小声说:“不好。” “怎么不好了?” 他好奇地转过头。想了想。“对了。你说战争的目标是为了争夺踏步者——就是你。可你不是就站在这儿吗?” 这会儿为了看的更清楚,他们已经挪到了战局的中心,纸皮人聚集最密集的地方。头顶就是一闪一闪的银皮人。奇怪的是,在纸皮人攻击不到银皮人之后,银皮人对纸皮人的攻击也停止了,这会儿他们只是充满敌意地注视着对方。 战争似乎进行到了第三个阶段。但无论在哪个阶段,战争中的双方都对踏步者熟视无睹。 “是的。他们赢了就能得到我。”踏步者说,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不过我对他们来说也一点都不重要。” “我一点都没听懂。兄弟。”维里·肖抗议。 他们说话的时候,纸皮人和银皮人并没有就此握手言和。刚刚由纸皮人变成的银皮人向所有的银皮人说了两句什么。他们在天空上聚在一起,身上的银皮又开始流动。 他们同时抬手向地,一股一股的银水从手心发出。地面上的纸皮人被银水浇中,行动变得缓慢,好像身体很沉重似的。 太沉重了。他们太沉重了。感觉地面都无力承载了,颤抖起来——维里·肖左右打量,考虑要不要换个地方,耳边传来踏步者的大叫声: “完了!我要被抓走了! 救命! !” 维里·肖一惊,稀里湖涂地跳起来,抓住踏步者就向外挤。地面勐地一抖,然后向下降去,耳边传来纸皮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踏步者好像踩在钉子路上一样一路惨叫不止。维里·肖心惊胆战,边狂跑边仰头看去——不知道是地面下降还是他们又上升了,银皮人简直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又高又远,可怕极了。 他赶紧低头死命继续跑。 他们跑了不知道多久。地面的下降终于停止了——是停止了吗?维里·肖上气不接下气,一屁股坐到地上,扭过头。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框一号战场变成的无垠的深坑。黑黝黝的。而他正好停在深坑的边缘。纸皮人们都不见了。银皮人在天上闪烁着。 踏步者已经不叫了,怔怔地站在原地。 “没事了。”维里·肖边喘边摇摇他的胳膊。 踏步者随着他的摇晃变成了两半,一半栽在地上,化作银水顺着深坑边缘向下流淌。另一半留在他的手里。 这一半像纸一样轻,一样惨白。 维里·肖松开手,尖叫了好一会儿。 第两百七十六章 在正二号有逻辑的故事 他一边跑一边甩手。跑出去老远了仍然没摆脱指尖那生涩的纸皮触感。于是他又跑了一会儿,直到镇定一些。维里·肖跑呀跑呀跑,把框一号战场远远的丢在身后,把银皮人,纸皮人和踏步者也远远的丢在身后。 没过一会儿他又高兴起来。他会碰到期待的事情的。他这么觉得。虽然三天时限已经开始及及可危,但他压线的本事一流,再说,他打心底觉得以查只是想表明态度——他也向他表明态度就好了。 维里·肖有的是态度。 一只幽灵和他相向而行——也许是幽灵,也许不是,他会这么写的反正,虽然在生活中不管什么灵他都更喜欢叫它“鬼”。 毫无疑问,鬼一靠近就和他打起招呼。“你来啦。这里是正二号城。”它热情地报出地点。 “我来了。”维里·肖嘿嘿笑着回应,伸脖子左右打量。他们不知何时已来到了一条漂漂亮亮的大街上,每隔一段有一盏黑色的灯,把四周照暗。 “挺好的嘛!生活不错?”他看着那些精凋细琢的房檐——阳台上的花盆像许多蝙蝠倒吊在露台背阴侧,向下长得很茂盛。维里·肖和鬼并肩而行——他们总有一个是改变了初始的方向的,不过维里·肖不太记得那是谁了。 反正现在非常和谐就行了。 他们很快熟的像亲兄弟一样。 “你们这里没有战争需要我看吧?那我可就准备让你帮我点忙咯。”维里·肖对鬼乐呵呵地说。 “什么忙都行。但得等到黑天。”鬼一只手紧着大衣,小心翼翼地走在路灯照下的黑暗里,“我们一般不在日晚活动。你听见街道上的声音了吗?十分吵闹对不对?这是大家还没起来呢。现在这条街上只有我一个正二号城民醒着。等大家起来就安静了。现在是——”鬼抬头眺望了一眼,“——反正还有两个小时。我们去喝一杯吧。” “喝一杯当然好。不急。”维里·肖连连点头。他已好久没听到这么切实而充满积极意义的提议了。两个小时和三天相比不值一提——简直就和没有一样。他跟着鬼向喝一杯的地方去——名叫“金索纹正”的小酒馆,很快发现了这名同伴身上的神奇之处——尽管已经换了两个目的地,它却一次也没改变过方向。 他们一路上一个其他的鬼也没碰到。 “真奇怪。是不?发现没有?”维里·肖左看看右看看,胸有成竹,朝身边的鬼神秘地笑。鬼学着他左右看了好一会儿,也学着他露出一个笑容: “没有。怎样?” “嗨呀。看来还是得我亲自解释。”维里·肖眯起眼睛看着身边的鬼——他总算知道为什么以查因特这么喜欢做这个神情了: “你说大家平时都不在这个时间活动,那你为什么起来了?”他以一种智商上的碾压态势发表演讲:“再说,如果正二号城里的大家都不起来。我们去喝一杯的地方又是为谁开的呢?你没发现吗?金索纹正根本不应该开门才对——再说,这个名字也太怪了。我的鬼。这个酒馆真的存在吗?它的名字和你们这里的命名规律完全不同。这会不会是一个虚构的地方呢?” “什么呀。金索闻正就是金索闻正,喝一杯的地方。开着就是开着。我逗你玩干嘛?” 鬼撇了撇嘴角,显得不屑一顾。另一方面,它似乎在心底被秘法学者敏锐的直觉和犀利的言辞暂时地震慑住了,想了一想,才停在一只路灯的阴影下,皱起眉头抱起双臂。 “原来你在怀疑我啊!”它气愤地叫道,“不想去就别去了呗。我们就在这站到黑天到来好了!” “我没怀疑你!当然没有!只是这样不合理嘛!嗨呀!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不?这是职业病,职业病!”维里·肖拍了拍鬼的肩膀,脸上带着化解冲突的笑容——还算有效,鬼看了他一会儿,吐了吐舌头,就放下胳膊继续向前走了。 “还没说完呢。听我继续说。我是秘法学者,一名文字工作者。你可能看过我的书。我的报纸,收听过我的电台。顺便说一句,我接下来的作品将会是一部惊世之作——来自一头恶魔影响我们所在宇宙的真实故事。” 维里·肖用自己的聪明睿智成功挑起和化解同意一个矛盾后——这令他感到四倍的得意——边走边洋洋得意地拍着随便什么灵的肩膀: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棒,与众不同吗?因为我特别注重故事的逻辑性。我的故事都是有逻辑的。”维里·肖康慨陈词,循循善诱: “所以我才会问你这些问题。这不是闲聊。你知道嘛?你可能不知道,这其中蕴含了多少的思辨和专业能力……嗯。反正是很多的。你看。”街道已经被他们走尽了,他们正站在一栋美丽的小白楼的前方。 维里·肖指了指小白楼上,只见他们头顶不远的招牌上俨然以两行不同长短的符号组成了名为“金索闻正”的文字。 鬼不解地看着他,没有第一时间进去。 维里·肖也没有着急,眯眼以对: “我们已经到这里了。我已经知道你说的是真的了。”他豪迈地摊开一只手——这自然也是学以查因特的,反正恶魔现在不在这儿,这种豪迈不会因为模彷而减少: “但我还是要问你那两个问题:为什么大家都没起来的时候你会一个人起来,碰到我。为什么正二号的居民在这个时候明明不活动,但还有酒馆开着。我还要问你这两个问题,不是因为我怀疑你,是因为我特别在意逻辑性。特别特别在意。这两个逻辑必须说的通才可以。” “我明白了。” 鬼点了点头。它好像真明白了,接下来的语气变得十分郑重: “是这样,了不起的维里·肖:因为如果没有一个像我一样的居民在日晚起来,你就没办法被迎接到这里了。而如果金索闻正不开着,你在等待黑天来临的时候就没有地方去。我们也不好召集帮你忙的家伙。这样说的通吗?” “太说的通了。这就是逻辑。看。这不是很简单吗?”维里·肖严肃地点头,“做得好。兄弟。咱们现在就可以去喝一杯了。” 他们走进金索闻正。 两个小时之后,走了出来。 黑太阳在天上挂着,放射阴影。两个鬼一左一右把维里·肖扶上一座马车——这些马的马鬃像火一样亮。 维里·肖打着嗝。他前面坐着四个鬼,身边坐着迎接他来这里的鬼。 “找桐油。对吧?”身旁的鬼说,“我们去‘三加三标’。” 第两百七十七章 恶魔之力的杰作 涅塞捏了捏下巴上的胡茬,直视着镜中的自己。他完全不记得自己以前的模样。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他现在的样子和以前天差地别。 没有谁会提到这样的细节。无论是人类的书籍,恶魔老师的口中,泛位面众说纷纭的资料记载里都不会屑于提到这样的小事:守护者竟然还需要管理自己的胡子。 对,这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即使是他,也有超过四十种方法可以在一秒钟让自己的下巴光洁的像初生一样。 他戴上兜帽,离开房间,步入短促昏暗的长廊。 长廊的尽头是一道血红的帷幔。 涅塞推开帷幔,走上高台,迎接欢呼声。 他意识到这是第一次。沉默,冰冷,铁青,在墙角呆坐的十七年里,第一次他迎接这样的欢呼。第一次,他无动于衷。 同样是小事。这样的事情以后会有很多。支持他的人终于可以聚集在一起了。因为在主物质位面,阻碍他获得欢呼的人已经受到了重创。 乌法乌法已经死了。连希歼依然存在——像丢失的戒指留下的戒痕。他们可以复苏,可以死命和他永恒对抗,但都是另一件小事。不值一提了。 “欢迎你们的到来。人们。我将指引你们的方向。因为那将是唯一的方向。”涅塞高声对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说。 欢呼声,鼓掌声一下子高涨。夹杂着小小的唾骂,但不重要。 “无光者!人间破灭的行者!”披着破烂袍子的人蜷缩在角落,低低嘶吼。 涅塞朝他点头。 “一次次拯救我们,神圣的守护者啊!”挤在近处,发出熏肉气味的人伸着双臂。涅塞朝他点头。“叛徒!人类之耻!”在囚笼里被紧铐的连希歼俘虏骂道。涅塞朝他点头。“天才的施术者,无私散播术法的黑钥匙术士。我们对你致以最高的尊敬。”围站在一条长桌前的施法者们把手放在额头,向他作着内部手势。涅塞朝他们点头。“一个无比华丽的祭品。多么可怜的人啊。”蒙着脸的女人流下眼泪。涅塞朝她点头。正对面二楼高台服饰华丽的人们扬起下巴,举起酒杯。涅塞朝他们点头。 “正义!”有人叫。“和平!”有人叫。“征服!”有人叫。“抗争!”有人叫。“去死吧!”有人叫。 敬佩地热切地疯狂地看着他的人,他朝他们点头。警惕地怀疑地仇恨地看着他的人,他朝他们点头。 巨大的欢呼声过很久才平息。微弱地咒骂声过了很久都没能平息。 “我最亲爱的人们。感谢你们的到来。你们知道为何而来。我们知道为何而战。”涅塞看着他们,声音在大厅中回荡: “我们将和最残暴,最严苛,最具有野心的地狱之王,魔中之魔,混沌的领主作战。 一个我们从前难以企及的存在。一个妄图毁灭世界的疯子。一个将私欲置于一切之上的暴君。 黑暗和邪恶的化身。轻蔑和挑衅的无限代表。宇宙的霸权。对破灭之纯粹的腐蚀者。 万魔之王别西卜。来自地狱的横行之魔,恶魔的终点。可怖的强者。 我们将和她作战!”他说。 “我将亲自向她挑衅,我将向她带去我们的轻蔑,我将把最残酷的背叛,真正的毁灭和更胜一筹的私欲加诸于她。 和我们自身。 我最最珍视的人们。你们对我来说如此宝贵。以至于我将带领你们面对她。面对这样的恶魔。 我将带你们离开故土,再不返回,去受伤,去死,去化为烟尘。”他说。 一双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他也看着他们。 “我最亲爱的人们。我曾犹豫不决,痛苦万分。 没有人看到我的那些时刻。正如现在。其他人不会看到我们的这个时刻。”他说,继续说。 透明的眼泪顺着透明的脸颊往下淌,但他并没有任何想要哭泣的感觉。 “而现在我之所以告诉您们,是因为犹豫和痛苦已彻底离开了我。而它们也会离开你们!因为我和你们在一起。”他说。 肃静。近乎肃静。有人低声说:“在一起。” “在一起!”涅塞重复道。“从今往后,我都会和你们在一起! 但我还想让你们知道,我曾两度背叛自己的身份。 我曾原谅敌人,无情漠视我的同胞,残忍伤害我的爱人,不止一次。 我最想要告诉你们的是,授予我如此人生的导师同样是一位恶魔。而我将永远视他为我的导师。 你们未曾听过他的名字,但他的名字始终闪耀在我的心间。无论我变为何种模样,无论生前死后。 他的名字是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他说。 “我还要告诉你们,我们要搏命远征,以暴制暴的对象,正是他深爱,也深爱他的妻子。”他说到这里,嘴角微微上扬: “他们绝不会如此介绍自己。但我将公正——或许是最后一次公正的评价他们。我要告诉你们,恶魔也会感到疼痛,也会心软,也会不好意思。从某种程度上看,他们和我们没什么差别。 他们是宇宙间的天生生灵,和人类别无二致。” 人群中传出低低的惊呼声。有些眼睛对视起来。 “果然是无光者涅塞!”囚笼外有人小声叫。 “我的恶魔之名是维来德。”涅塞捕捉到那个人,直视着他。“如我所说,我曾两度背叛自己的身份。在这个世界对我的召唤中,一半是我的本名,一半是它。 我会响应它的呼唤。 我曾经以恶魔之身游荡地狱,我曾以恶魔使者之名游荡人间。我的力量由我的恶魔导师授予。变化由他引领。 乌法乌法是对的!我是恶魔之力的杰作!”他说。高声说。他看向那些连希歼囚徒发红的眼睛,声音响彻整个大厅: “但我和你们在一起!我将带领你们对抗恶魔的最高领袖。不是因为他们来自地狱,不是因为他们是恶魔之身。是因为我们来自主物质位面,我们是人间的人!” 移开的眼睛又转回来了。来自连希歼囚徒的咒骂声仍然存在,涅塞挥挥手,把他们传送到旷野。 “你是我们的人。我是你们的人。现在让我们出发吧。”他对每个人说。 第两百七十八章 现在就要看到 “‘我可从来没心软过。’” ——《和了不起的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 “‘不好意思又是何意?’” ——《和了不起的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 …… …… …… 以查在沿着一条无河的河道飞行。河道已经完全干涸了,底面平整,棱角锐利,光线均匀——许多许多月亮照在他身上,没有投下一只影子。他在一片满是皱褶的地针残迹处停下,略微等待了一会儿。在任何时候,他不用去找别西卜。 别西卜会来找他。 “亲爱的嗡。” 黑暗无约而至,把月亮的微光逼走,托他起来。被遮蔽的视野中传来毛毛躁躁的熟悉声音,喜悦而带一点兴奋的沙沙声:“亲爱的。你想我了。” 这不是个问句。以查没做声。三双手臂拥了上来,一双搂住他的脖子,一双搭住肩膀。数不清的红眼睛在他眼前亮起来。 恶魔之主的声音由远至近,震动空气。 “我很高兴。你不高兴。为什么?”别西卜在他耳朵旁嗡嗡私语。一只手爬了上来,摩挲着他的脸。“亲爱的。我们好久不见。你是不是又不想活了?” “我确实没在想活着的事情,我的女王。” “真讨厌。我亲爱的。你为什么老是想死掉呢?”以查感觉别西卜抓了抓自己的脸——恶魔之主应当使的是最小的力气,挠出的几条血沟很快就消失无踪。 “你不准想了嗡。” 他听到她的声音换到了右边肩膀上,又带来了新的刺痛——这次的愈合慢了些,只是因为他分心了。 “我会把它承包了的。我会安排你的死。你一点也不用在上面浪费脑筋。亲爱的。专心用生命对待我吧。我会让你以自己意想不到的方式死掉。”别西卜在他的背后危险地嗡嗡道,“难道你觉得我会对你好吗?你不准觉得。要不然,要不然……” “要不然我要生气了嗡。”她说——她准备说,还没有说出口。尽管身处完全的黑暗和嘈杂中,这句话以查还是预料到了。 和大部分事情不同——就像别西卜一样,和绝大部分事情不同——这并不来自任何他于最近所获得的力量,而纯粹是从孩童时期所建立的训练有素的延伸—— 如果让别西卜说出这句话,那就晚了。 “我相信你不会对我好的。我一直相信。”以查道。要承包他死亡的存在是太多了,而不是太少。但没必要和恶魔之主说这个。和别西卜撒谎一点不困难。困难的是撒谎的内容。 “那你还不快乐什么嗡?我亲爱的。一切都很顺利嗡。对这里的征服就快要完成了。我就要拿走一切不属于我的东西了嗡!”别西卜吧嗒扑在他的背上。下巴尖戳在他颅骨的拼缝。 她一点不沉,因为快乐和傲慢而轻飘飘,软乎乎的。这种愉悦如此具体,以查甚至感到它直接顺着他的头皮流进嵴髓。他不得不使劲发动大脑,想了想。许多从前觉得棘手的事情他现在做起来已经不假思考,但和别西卜相处绝不是其中之一。 永远不会是其中之一。 “我无法快乐。因为我看不见您。” 以查说出自己的思考成果,同时稍感后悔。嗡嗡声一直萦绕在耳边,嗡嗡声一直环绕在背景。但他感觉真够静。这时候比过去的很多时候都更需要迪流勒的调侃或者涅希斯的提示。这时候偏偏他不拥有其中的任何一个。 “看不见我?啊嗡?就为这个?” 恶魔女王没有拧掉他的脑袋,细声细气地嗡嗡笑了——她的宽容超过他的预期。别西卜的千万声音向近处集中,最近的六只红眼睛晃了一晃,悚然大了一倍,慢慢悠悠飘到以查眼前,旋转明灭。 “你为什么要看到我呢嗡?我们的血流向一处。我们的眼睛看向一处。这样就行了嗡。你记得我的样子。我亲爱的。你得记得,不然我就杀了你。我还没杀了你,说明你记得嗡。” “我现在想看到您。”以查道。 红眼睛们困惑的眨了眨:“你是最聪明的不是吗?亲爱的。你想看到我的时候,只要想起之前我的样子就行了。’” “我记得。但我现在就要看到你。别兹尔雅。”以查飞快地反手扣住原本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别西卜的前肢。 他心里很清楚,即使是以恶魔的高标准来看,他也基本上算是精神失常了。 别西卜可以把他放逐,或者丢进新的地下监狱,或者普普通通地杀了他。不过很难说她原本是否就没有这些念头。他隐隐约约感觉,只要她还像今天和过去的几千年间一样注意他,这些风险从始至终就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 不管怎样,这次出乎预料的事情没有发生——风险兑现了,别西卜的红眼睛里闪过快乐的残忍拿走一切不属于她的东西!,深深地把一蓬尖刺扎入他胸口。 以查向后把尖刺拔开,捂住伤口咳嗽了一会儿。别西卜亲热地簇拥着他,不让他坠落下去。以查靠在柔软的黑暗中,发现他们的那一边的手还攥在一起。他捏了捏别西卜的手背,没说话。 恶魔女王发出细腻的嗡嗡:“亲爱的。你假装——” “嘘。” 以查用另一只手摸了一下鼻尖。他感觉有点累,但不至于死。所以就等于完全没事。“我的女王。这样都不允许观看一下您的面孔吗?” “不允许嗡。”别西卜眨眨眼,理所当然。 手下的伤口在结痂。以查慢慢笑了。“我想向您承认错误。我的女王。” “好的嗡。承认吧。” “我得承认。我有时候听不懂您在说什么。也不明白您在想什么。我想这一定是个很大的错误吧。”以查道。 “太错了!大错特错嗡!罚你去死嗡!” 别西卜说。然后也笑了。 “我也是嗡。我最最亲爱的以查因特。”她说。“我也经常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知道你是很聪明。很聪明的。” “很聪明的。”以查重复了一遍。他望着眼前的黑暗,停了停,问:“你能看到我吗?我的女王。” “当然了。一直都能嗡。” 第两百七十九章 挑刺 维里·肖看着面前的东西,眼睛放光。三加三标是片一眼望不到边的垃圾场——他没想到。马车半路上就栽进了几万个大坑中的一个,让他们和各种黏液,果皮,真菌和难以言说的东西亲密接触——他没想到。火焰鬃毛的鬼马飞过上空——它们在马车丧失平衡的第一时间就优雅地尾巴一拧,脱开缰绳拥抱自由了——他没太想的到。 然后他们互相踩着彼此的头,费了老大劲爬出来之后,连五个鬼身上都沾满了液体垃圾。接下来他们在垃圾场里又徒步路过无数个坑——他没能想到。这终于让此时此刻变得极为难以忍受——他们凑在一起围成一个圈,彼此身上的气味互相叠加,令呼吸成了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 他还是没能想到。 但有一件事,他一直自信满满地在想——无论是领子里掉进去的怪蛙尸体和残破脚趾还是打滑的鞋底和干呕都不能阻止。 这件事这不就这么发生了嘛。 臭气浓烈,维里·肖干呕一声,然后伸出双手,去环抱眼前那桶在他眼中已经开始放射七彩光芒的桐油。它没有长出腿跑掉,也没有长出翅膀飞走,带着血气安静地落入他的怀中。 维里·肖珍爱地看着怀里的桐油,拿起一只鬼的手指当做锥子,小心翼翼地在接近桶底的地方戳了一个洞。 那个位置的油好奇地钻出来一点,晃悠一下又缩了回去。 「接受了!它是真的!而且接受了我!」 他兴奋地尖叫一声,引发了又一声巨大的干呕,差点把桶打翻。几只鬼手赶忙伸过来稳住油桶——多亏了他们。维里·肖亡羊补牢的拥抱姗姗来迟,基本没起到作用。 差一点就全完蛋了。他有一瞬有点慌,但没有太慌。已经这么顺利了,小波折根本翻不起风浪。拿到了桐油就能发动万能问题解决机,能发动万能问题解决机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当然也能把落神计划小组原模原样召回,当然能再次见到美丽动人天真可爱的诺洛儿。当然能和团客巴把找平计划变为最完美的计划——把每个计划变成完美,又好写又好看的计划。 当然再接再厉,能把振幅三百的第二个葬礼变成最棒的。当然能再次获得所有尊贵宾客的出席,甚至更多。当然能再次获得他们的真情流露——甚至更真情。当然他们能心灵相通。 当然大家都能成为一家人。当然他是这个家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当然唯星周报能卖遍全宇宙,受到交口称赞。 当然宇宙在那时还会存在。 维里·肖当然知道怎么选择,怎么期望。擦海边捡到的具有象征意义的灯,许下三个过于具体愿望的故事是他写的。旨在嘲笑——不对不对,为那些不知道怎么准确把握机会的小家伙们提供友好的建议。 大家都是朋友嘛。只是有些朋友需要给其他朋友提供建议——知道自己怎么做的朋友给其他朋友提供建议。 维里·肖不太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但他知道自己做的对。 好耶。 五只鬼和他一起高举着那桶桐油——一座油腻腻,但无比伟大的奖杯。距离和以查约定的时限还有三个小时。尽管他在万象森林四处乱撞了快三天才到达这从一开始就期望来到的地方,尽管一路上的过程和各种相遇他基本完全时间没动脑去想——他还是觉得三个小时绰绰有余了。 浓烈的气味继续来袭。有的来自身边的鬼,有的来自桐油所拜访的垃圾组成的底座,有的来自自己。维里·肖又是一连串的干呕,边呕边高兴。除了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之外,他还有点期待把这件事告诉拉斯诺洛·班琴斯·朗。 失踪了的高阶吸血鬼说过,这种桐油只在吸血鬼的远古栖息地附近才能收集到。因此他甚至觉得再 也收集不到了。 当然,他错了。当然中的当然,他错了因为了不起的维里·肖是对的。维里·肖越过臭气,环视五个鬼那十只清澈的眼睛,评估了一下是否能从他们身上得到同等的快乐。 鬼们眨巴眨巴眼睛。「维里·肖大师。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他们的称呼掌握的非常准确。 「端好了!」维里·肖说,松开油桶。五只鬼听话地把油桶牢牢抱住。 维里·肖瞥着他们,有些懊恼地搓着两只手。看来不能。 他开始有点后悔没有早点期待能在万象森林碰到拉斯诺洛了。不知为什么,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只要努力期望,谁也不知道去哪儿了的拉斯诺洛就会在他面前出现。 于是他转悠起来,打量着刚才没注意的周围环境。这里也是垃圾场几万个深坑中的一个,是个歪尾巴蝌蚪的形状。五花八门的垃圾填充在垃圾底座的周围,乍一看并没有什么特别。 气味浓烈。维里·肖抽了抽鼻子,实在分辨不出来哪一缕比另一缕更加特殊。他去过拉斯诺洛的城堡。他很有想象力。 要说这个地方和自视高雅的吸血鬼居所有任何可以察觉的共同之处,不如说他不是个卡路好了。 维里·肖在每个可疑的角落蹲下,扒弄垃圾。他带着最近特别好使的那种期待。但一无所获。 「怎么了?维里·肖大师?」鬼们努力举着桐油,好奇地看着他。 「没事。不重要。」维里·肖摇摇手。示意他们把油桶递来。「我们走。」 他抱起油桶,心里又开始吹起小号。五个鬼和他并肩而行。他们看上去很像一个帮派。一个即将解决整个宇宙最大问题的帮派。他要一个三个小时内能返回唯星奇面的通道。 他很快看到了。深坑的另一边沿上正有一扇风声呼啸的传送门。 维里·肖踢开两只瘸腿的吊爪和一束破破烂烂的橡胶花,向传送门爬去。鬼簇拥着他。他爬的相当稳健,直到感觉脚心一凉。 然后钻心的痛。 他大叫一声。试图稳住油桶。但脚心的疼痛一瞬间变得极其剧烈,像有谁拿着粗糙而生锈的针在他伤口上挑刺一样。 这引发了最大的一次干呕——连五个鬼都干呕起来。此起彼伏的作呕声让他再也控制不住,手一松,蜷缩起身子。 油桶滴熘熘滚不见了。 维里·肖过了好久才有那么一点点平复。呻吟着去摸被扎穿的脚心,把上面的东西拔了下来。 尖叫过后,他有气无力地在大腿擦净那东西——看清楚了。 那是一枚无比尖利的獠牙。 第两百八十章 你有什么了不起 说真的。他现在没太想大惊小怪,但好像没什么其他事情好做。维里·肖愣了一会儿,然后一边喊,一边一瘸一地跳向油桶消失的地方——地面上有个巨大的裂缝,比世界的未来还黑暗。 维里·肖扒着裂缝使劲向下看了看,然后直起腰看着五个鬼。眼下他一点都不想吐了,甚至有点饿。 「桐油不见了。世界完蛋了。」 他没怎么停顿,机械地拍起手。「说点啥呗。说点啥。兄弟们。」他用犀利的眼神把鬼们一个一个看过去,对他们说。那种眼神实在太犀利了,看的每个鬼都惭愧起来,纷纷觉得是自己的责任,没有把油桶看好。 一个鬼战战兢兢,大起胆子抬头: 「要不然,我们再回去找找看?」 「好主意!回去再弄一桶油。既然我们能在这里找到桐油,那附近可能还会有。说的好。非常有逻辑。但我们现在只剩三小时。去掉返回的时间最多还有两小时。万能问题解决机最多只能等我们两小时。」维里·肖面无表情,语速很快,手拍的像鱼尾扑腾: 「重新想想,重新想想,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其他办法……」鬼们做出冥思苦想的表情,事实证明,脸上的努力并不能代替实际的努力。 「想不到……」三秒后他们沮丧地道。 「好!那我们赶快走吧。」维里·肖立刻停住鼓掌,手脚并用,顺着来时的方向爬起来。 他爬了五分钟,五个鬼困惑了五分钟。 五分钟之后,五个鬼看着他在五分钟内爬出去十米的背影,终于忍不住问: 「维里·肖大师?你要干嘛?」 「回去找油。」 维里·肖头也不回。鬼们只得轻移两步跟上他五分钟内的努力: 「可你才说时间不够,让我们想想别的办法来着。」 「这不是你们没有别的办法嘛!兄弟们。不是我要批评——估计你们在三小时内再找一桶新油很困难。」维里·肖爬的更使劲——虽然速度没什么改善: 「那不就只能用我的办法了?快动起来。我们得在二小时,不对,一小时五十分之内找到一桶新的桐油。」 【鉴于大环境如此, 三个鬼一下子被说晕了。 剩下两个鬼愣了一下,很快嚷嚷起来:「三个小时不够,两个小时为什么就够呢?」这么一叫,那三个鬼也明白了:「对呀。三个小时明明比两个小时长啊!」 「不是谁长谁短的问题。」 维里·肖哼哼,「区别在于,一个是我的主意,一个是你们的。」 一个鬼说:「噢。」一个鬼说:「什么呀。」两个鬼沉默。 剩下一个鬼说:「你有什么了不起?」 维里·肖嘿嘿笑了一声。没说话。当然主要原因是体力确实不支。他终于爬上了那个缓坡,喘了半天气。叉起腰,抬起手臂,指向不远处:「看。」 五个鬼好奇地凑过去。 一个鬼说:「哇!」一个鬼说:「什么呀!」两个鬼发出欢呼声。 剩下一个鬼说:「果然了不起!」 然后他们扑上前去,在垃圾组成的底座上捧起那桶新的桐油,他们戳了戳油桶底部检查,然后向维里·肖点头示意。 「这回可要拿好了。」 维里·肖庄严宣布。「还有多长时间?」 「两小时二十分。」一个鬼说。 「好。我们走。」 现在需要一个能在二小时二十分钟内返回的通道了。维里 ·肖带着期待四处张望。 果然,他看到在那扇三小时的传送门的后面几步还有另一扇小小的传送门。 风声呼啸。 维里·肖等五个鬼把桐油搬运到门边,才骄傲地接过油桶,挥手道别。 「再见。我初次见面的兄弟们。再见。」他说。 「再见!维里·肖大师。」五个鬼说,「我们早就认识了嘛。」 「说得对!我们之后再见!」维里·肖说。 真礼貌真客气。他想。 维里·肖抱着油桶跨过传送门。 …… …… …… 以查勐地坐起来,直直地看着眼前的黑暗。他没说话,慢慢地回味着刚才接收到的信号。 「你要走了吗嗡,我亲爱的?」 附近五六只原本眯着的红眼睛贴了过来,一闪一闪,「我还有东西没给你看嗡。」 「差不多。我的女王。」以查摸了一下鼻尖,想了想,「什么东西?」 「是小鸭子嗡。」别西卜带着笑意,「喜欢跟在恶魔屁股后面的小鸭子。」 「你是说跟屁虫。劣魔?」 「虫可不是用来形容这种东西的嗡。我亲爱的。」别西卜说,然后细声细气地叹了口气,「……我真舍不得你,亲爱的。我一点都不想浪费我们相处的时间。你呢?」 「我知道。」以查说。 别西卜轻笑一声。「不过他是你的小鸭子。所以你来处理吧嗡。」 「好的嗡。」以查说。 别西卜嗡嗡直笑。 她亲了许多下他的面颊,干脆地带着自己的黑暗区域离开了。 新鲜的光明照出空中下落的一个口袋。以查把它接住,翻过来,在上面按了几下,把鼓包按进去,把瘪了的地方按出来。他又把能量渗入,修复内部的裂痕。 一套做完。 口袋咳出一大口黏湖湖的东西,睁开了浅蓝色的漂亮眼睛。 「老师。」涅塞说。 「你失败了。维来德。」以查朝他似笑非笑地眨眨眼,然后勐地松开手。涅塞下坠了几米才重新找回平衡飞起,吃力地悬停在恶魔公爵面前。 「我没想过我会成功。」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我会——」 原本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好像突然清醒了似的自己打断,沉吟了几秒。再开口的时候,疲惫变成了某种坚硬的东西。 「我有件事情要告诉您。虽然您可能已经看出来了。但我要自己说出口。」他转换话题重新说道。 「讲。」 「下个月。或许这个月。狂信者会在第一世界发起针对归星议会和归星志愿者的袭击。原本计划有十三处袭击,现在暂时调整为六处。请您注意。」 「知道了。」以查懒洋洋地把手枕在脑后,一只眼睛瞥着他,「十三处到六处……这数目的减少,会不会因为某位位面级领袖把原本可用在袭击上的有生力量消耗的差不多了?所以这是你向恶魔之主开战的真正目的?」 「绝非如此。」涅塞脸上的线条绷紧了。 他想继续反驳,但以查摇摇手。 「明白。我都明白。」他笑了笑,「继续失败吧。在绝望中行走。到粉身碎骨为止。你已经创造了你的专长领域。小维来德。我没什么可教你的了。你也不需要我分配工作了。非常不错。到目前为止。」 「您知道这是谎言。」 「但你知道我的意思。维来德。」 「是的。我知道。」涅塞盯着恶魔看,「无论如何。请您千万小心。」 「咱们以后尽量避免碰到——尤其像今天这样。」以查说。「现在快走吧。」 涅塞按他所说的做了。 第两百八十一章 宇宙常数初版模型 以查清晰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终点事务所的时候。在一梅兹的奥数改造下,事务所和那时大不相同了。所有的直角变成了复杂的扇形,垂直的棱则弯成半个小时都很难说清原型来由的曲线。天台的表面满是波浪——可能是终道之末唯一的波浪。这块建筑也可能是终道之末唯一的曲面建筑。 几名夹子女郎精准的等在落点做毫无必要的迎接。 以查大致扫过她们展示在身体正面的名牌——上面的符号被重新编排成了神秘的数字串。这原本也是事务员之间为数不多的差别——这些差别比他之前想的重要。他想了想之前是否见过这几位事务员。想不起来。过去的认识全部作废了。 「老板。临时老板在等你。」她们说。声音没有任何记忆点。 符合单结构论的生物,以查想。引领时她们在前面,陪伴时她们在旁边。她们在以查身后,跟着他从天台下降,进入终点事务所的主体。 下到倒数四层的时候,可以看到奥数学徒在半透的弯管隧道中来去匆匆。看到他的时候,他们说:「五三五。」有的说:「四一。」 以查对他们说:「十。」或者「二十四。」欣赏他们发懵的表情。 涅希斯仍然一言不发。这基本只有一种可能性:他并不在此处。以查并不知道全知之眼是如何在当前的状态下出门的。 无论涅希斯在不在,和一梅兹的会面都得进行。 现在以查坐在原初奥数法师那朴实无华,冷酷无情的算桌前了。桌子另一侧的墙壁上方挂着显示两个白色无理数的钟。这只钟有七枚指针,都指着下面那个较大的无理数。 一梅兹正在它一动不动的指针下方。骷髅脸从三堆错落的算纸中露出来,抬起看以查一眼。 在这同时,以查也看到他将要说出口的话。 「喔迦带来的帮助非常有效。宇宙常数的计算完成了。」一梅兹说。「原本。」 「也就是还没有。现在的预计呢?」 「无法计算得出。并非「计算不出来」,而是「无法计算得出」。」一梅兹没有感情倾向地加重声音:「我们需要更多条件。」 「我今天就是来确定这些条件的。我确信你也一样。」以查说。确实一样。这个时候他们之间存在并没有太多积极意义的心灵相通。无需确认,一梅兹只是微微颔首: 「我希望能达成畅通的共享。以确定条件的范围。以及范围产生的条件。」 以查说:「嗯。「 「由我发起。」沙沙两声,骷髅法师慢条斯理地从开口递出一张算纸。「直接从最重要的开始吧。我提出最重要的条件之一:完全控制维里·肖的一切所做,所为,所想。」 以查扫了那张纸一眼,笑了。 「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他把那张纸按到一边,「计算无法得出。那么你预想的假设已经被证实了吗?这么确定?」 「确定指?你是在询问可能性的百分比?」一梅兹的手指敲着下颔,发出空空的声音。「为了说明这件事,我提出共享:这个百分比原本是不能公开提出的数字。但你到来此地的行为直接使其上升至原来的六倍。因此现在不但我们可以尽情讨论,在下一步的分解中还可以把它当做已知条件来使用。」 「我收到共享。明白。我提出问题:原来的宇宙常数呢?」 「问题:原来的宇宙常数?」 「补充问题:宇宙常数是「一或无」。既然原本的宇宙常数可在被预计的情况下被计算出来。那么它一定有已知的雏形。 「凡可以估定计算者定有其确定表现模型。」又名三定法则——来自《有限的奥数》,一本记载你们学派成果的基本 手册。」以查瞥着一梅兹黑洞洞的眼窝,「不考虑后来的变化。按照原先的计算路径,宇宙常数会是什么?」 「共享:那是你知道的事物。」 「共享:我知道那是我知道的事物。我提出条件:我要亲眼见到。」 「问题:从我的数据库角度,这是不相干的。」 「我补充条件:没有事情是不相干的。」 听完这句话,一梅兹沉默了。原初奥数法师没有在纸上计算,不过大脑狂转的声音即使隔着三沓算纸也能听到。最后他向前倾了倾身子,把头扬出一个怪异的角度,看着头顶那座钟。七根指针在他的注视下开始移动,有快有慢,最终在跑过不同的圈数后慢慢指向上方较小的数—— 这似乎是个有点艰难的过程,一梅兹的骨头在这之中一直在吱吱作响。 有那么一会儿,然后吱吱声和指针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停了。钟面「彭「地一声打开。里面跃出白色的小熊。 以查沉静地看着它轻轻一跃,跳过三叠算纸,落在自己面前的桌面上。小熊和钟面,桌面的大小都并不匹配,但这个过程完成得出乎意料地和谐。以查没叫它的名字,而摸了摸它的脖颈。「我提出共享,同时确认。「一梅兹微歪着头: 「和我们的预期相同,修正逻辑聚合在宇宙常数的计算上起到了重大作用。以下事实或许对你已知:它本身已经是绝佳的原型。可以预见的是——准确地说,我们已经预见的是——原本最终的计算结果会和它非常相像—— 以及此处需要补充共享:这种相像是奥数上的,并非通常的肉眼视角可以观察得出。如果你有迫切的需要,我可以详细解释。「 「暂时不需要。请将原本的计算结果展示出来吧。「以查看着小熊说。 「我接受提议。「一梅兹说。也看着喔迦,带着点遗憾的气氛。他慢慢地吸一口气,然后吐出: 「我提出共享。我补充条件。宇宙常数初版模型:天使。我要求:预览。「 白色的小熊轻轻叫了一声,周身开始漾出纯白光环。光环叠加之处,开始有新的影像被一缕一缕地凭空制造出来—— 以查目不转睛地看着。制造很快完毕,新的影像散发着和喔迦气质相符的白光,「吧嗒「落在桌上。 「吧嗒「是以查心里的声音。天使落地自然是无声的。 「你好啊。我的朋友。你最近怎样?「柯启尔朝他眨了眨真正的金色眼睛。 第两百八十二章 操纵维里·肖的想法 「据以查因特口述,这位平平无奇的天使已经和他许久没有正式会见过了。除了我们的主角总是在想尽办法破坏正式的东西之外,还有其他重要的原因。 这些原因也不再重要了。只要相聚在一起,他们又会重返那种经典模式。而在分离的时刻,他们的意志又会互相补足。 因此完全可以这样说,他们对彼此得失的毫不在意,正是因为他们的精神一直在一起。值得感动的是,这并非出于恶魔或天使天性中天生就允许建立的情谊结构,而是超越了能量类型和种族壁障的后天桥梁……」 ——《和了不起的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草稿》 …… 「谁这么口述了?」——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批注 …… 「这只是种让表达更加多样的叙述手法。为了激发读者的感动,我们让你来说出这句话会更好。」——维里·肖补 …… 「如果你真想让读者感动,就不应该把「感动」两个字写出来。也不应该让主角解释自己的所做所为。目前这样很恶心。」——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补批 …… 「只是恶心而已?不建议删除?嗨。我还以为多大事呢!那我就保留下来了!」——维里·肖再补 …… 「……行。」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再批 …… …… …… 以查看了天使一会儿。天使和之前一样擅长受到冷落,乖乖地瞟着鼻尖前方不远的空气,不多说话。恶魔停了大概一秒,转向一梅兹: 「共享确认。」 「共享确认。」一梅兹重复,「新的提议:返回第一次共享。」 「同意。条件:让他参与。」 「同意。」一梅兹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地答应了这个要求。这是和奥数法师打交道的快感之一——他们可以在一瞬间做出极其难以权衡的决策。 骷髅再次抬起头看着头顶的钟。挂钟两只较短的指针向不同方向转了转。 白色光环里的天使发出含湖的咕哝声,像小熊的声音,也像只是在说:「呃。」 「共享:我已向他共享所有公开内容。」一梅兹把脑袋回中,整个过程非常效率,毫无一丝波澜。 这次共享带来的变化并不夸张,但还算明显:柯启尔开始在自己的白***域内紧张地左右横移起来。察觉到自己的行为之后,他不好意思的停下来了,两只手捏成两个拳头。 「呃。怎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把两只白亮亮的拳头对在一起好止住颤抖,为难地看向以查。「有点难……我得好好思考一下才能加入你们。可以吗?」 「建议不要。你不加思考做出的决定说不定更加正确。笨蛋。」这句不够正式,不够符合场合的话自然地从嘴边熘出,以查自己都差点忽略掉它。 「我只是担心我会帮倒忙。」柯启尔委屈道。 「那快这么做起来吧。天使。」 「呀!我还没——」 另一方面,一梅兹依然从三叠算纸中露出脸孔等待回应——他没有显得焦急或不焦急,但只要时间超过了他的等待限度,就会发生他们都不希望的事情。所以在放缓了语气之后以查几乎立刻转向他: 「确认:我们回到维里·肖的讨论。」 「确认。」一梅兹点了点头。「若无异议,我将从下一个条件开始,或者共享第一个条件的详细内容。」 「确认:可以依序或者倒序。」以查说。从柯启尔脸上看出他想说的话。天使很快把 话说了出来:「呃……那个……」他带着一种知道自己和对方不熟的惶恐看向一梅兹,为这次打断感到犹豫不决。「为什么你们都要控制这个叫维里·肖的呢?」 一梅兹黑洞洞的眼窝转向他,好像刚刚才看到有他这么个家伙似的。 「这个问题不成立。纠正:」他用缺乏变化的腔调说道。「控制他是我认为可以使宇宙常数再次可计算的重要条件之一。而这一条件还在沟通阶段。以查因特议长并没有进行任何程度的赞同。」 「是的。我知道。呃。但我指的不是他。」柯启尔细声细气地说,「我是说刚才你和我「共享」的那些里面的东西。还有想要——」 「补充:他是说全知之眼的意志。」以查将凌乱的表述正式化,「你知道,但或许忽略掉了的一件事:涅希斯也向我提出了想要操纵维里·肖的想法。」 「另外——」柯启尔还想说话,不过以查说:「就这样。」天使就乖乖住了口。 原初奥数法师只是澹澹扫了他们一眼:「纠正:我不会忽略掉求知聚合的企图这样的重大信息。只是为了避免重复和无意义的趋向表示。 另外。如果你想参与对话,请标准化你的输入。我会对你们各自的私语,包括你们之间的私语做一定程度上的屏蔽,以保持信息获取的纯净性。」后面这句是对柯启尔说的。或许在场的也只有他没有意识到一梅兹对他和喔迦前后的态度差别——这样的尊敬流失显然和他自己出现后的表现有关。 以查勾了勾嘴角。 「输入?信息获取……?」柯启尔还在迷茫中,愣了一下。他使劲思考,明白或者假装明白了一点,顿了顿,重新向一梅兹开口: 「问题——是这样吧?问题:」他说。「为什么在你和涅希斯看来,控制维里·肖会是必须的呢?你出于对宇宙常数计算稳定的考虑。呃。涅希斯则出于——出于……」 「出于某种逻辑聚合或多或少都有点的控制欲。」以查支起脑袋,似笑非笑道。柯启尔脸上一急,似乎对恶魔的补充并不赞同。但他想了半天也没能做出让自己满意的补充,只是殷切地看着一梅兹。 原初奥数法师停顿了一下。不是因为犹豫。 「确认:」他说,语气好像刚从一组数据中看到了不符合分布的坏数,「我认为在这个问题的题干中你已经自己说出了原因。」 「因为需要宇宙常数计算稳定。所以他要控制维里·肖。如果可以完美控制维里·肖,宇宙常数的计算就可以回到正轨。」以查懒洋洋地解释,「这不是很清楚了吗?」 「哎呀。你不觉得这中间少点什么嘛?」柯启尔向以查蹭了蹭——由于喔迦投影位置特性的关系,他只是在原地做了个象征性的移动动作。 「少了宇宙常数的重要性介绍?我以为不用介绍——」 「哎呀。」柯启尔打断坏笑的以查。有点沮丧。他左右看看。「难道只有我在这里有问题吗?有没有谁明白我的意思呀?拜托了!」 「确认。不明白。」一梅兹冷冰冰地说。 以查出声笑了笑。 「共享——「笑够了之后,他说。「控制维里·肖之所以如此重要。是因为在这个条件的限定讨论下。我们必须认为他是我们所处世界的——「作者「。」 第两百八十三章 凌驾于一切的规律 初版宇宙常数的投影晃动了一下。“嗖”地缩了回去。一梅兹用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指把它拨回正确的位置。喔迦的身影再度模糊,柯启尔重新在多于一个权天使应得的光环中出现,不安地拍拍翅膀。 “我知道作者是什么意思。”他喃喃地说。脸上表情正好相反。“我知道……”他显出惶恐的神色,使劲摇摇头。“不。我不知道。”天使惊慌失措地改口,“为什么我会撒谎说我知道呢?” 一梅兹没有感情地哼了一声。 “你这么说是因为他这么写。很可能。”以查眼睛不眨地看着天使。“很可能我们能聚在这里,一起讨论这件事就是因为维里·肖这么写了。 很可能从头到尾——包括你的降临,我的诞生都是因为他这么写了。写在某本没能获得销量的狂想作品里,在他已经被碾碎的书店里,无法改动。我们所经历的所有事情都是因为他这么写,才会发生。这是泛位面间最上层的规律,覆盖一切。 根据我们已经共享,和即将共享的条件。这是很可能的。” “所有的事情……” “包括你今天的到来。我的朋友。” 以查看着他。“喔迦——修正聚合找到了你。并将你设为宇宙答案的调整值。它的能力允许它这么做。我大概猜到了。原本你将会作为宇宙常数方案的结果出现,并再次帮助我。解决那些志愿者们殚精竭虑,日思夜想也还没能解决的问题——” “你是说大偏移?呃。我是解决大偏移的答案?乃至宇宙问题修复的答案?怎么会呢?就算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我自己都不明白,我怎么能解决——” “没错。我突然发现这是个很棒的例子。”以查笑了。“你只是个掌握了一点机动手段的权天使而已。一个看图书馆的。在许多方面,你不如我——一位掌握了一点机动手段的恶魔公爵。 我们,都是尘埃。所以想想吧,为什么修正聚合——宇宙规律的终极形态之一会如此的看中你,专程把你从不可能的封锁中拉回如今的世界,乃至将世界的重要奥秘之一——宇宙常数与你绑定连接呢?” 看来柯启尔真的足够惊讶,甚至忘记为侮辱感到气愤。他睁着两只金眼睛:“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以查道。 “我是你的朋友。嗯……所以为什么?”柯启尔迷惑不解。 以查大笑两声,声音里没有笑意。天使更加一头雾水,看向一梅兹。 “共享:有还不能以此原理解释的反例。和其他不支持条件。” 原初奥数法师不快不慢开口提醒:“只是在目前的所有假设中,这一假设能解释最大范围的事件样例。以上的所有都有足够概率数字支持。” 骷髅手指敲了敲面前的三根算纸柱。“之后我们会根据具体情况修正假设。但在目前这个阶段,请暂时优先考虑它。 即假设一:维里·肖,是我们所处世界的作者。” “建议:共享假设二。”他又对以查道。 这显然没有解答柯启尔的任何问题。他对着手指,一脸困惑:“我是说——你还有别的朋友,对么?” “稍等。”以查止住笑声。笑容去的和来的一样快。“在此之前,我要提出一个确认。” 他略微向旁边倾斜一下身子。“这很重要。我只说一遍。因为这种用词会让我身体不适,七窍流血之类的。我最近不太喜欢身体不适——” “天使。”他换了个语气: “我不但有朋友,敌人,还有上司,下属,远房亲戚和数也数不清的学生。有的我杀过,有的杀过我,其中不少都还活着。和我有紧密的联系。但你的特殊之处在于——”他停了一下才说出来。“你是唯一一个在任何时候,都对我好的……” “哇!你会用‘好’这个字了!”柯启尔惊喜地叫起来,“天呐!你是不是要告诉我,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最好的!你可从来没这么说过!” “我快吐了。”以查摇摇头,转向一梅兹,“我不得不提议:麻烦你暂时介绍一下接下来的内容。” “考虑到效果的折损。我不得不拒绝提议。”奥数法师冷酷地道。以查叹了口气。 “行。还是我。”他转向柯启尔,等天使冷静下来,恢复智力。 这个时间比他所想的稍长一些。表现为柯启尔突然一愣,脸上原本愉快的表情被迷茫重新占领。他转向以查: “我很高兴。呃……不过还是不明白其中的关系。我被选中的原因,只是因为我对你好?” “你对我……你愿意牺牲自己……你考虑的比较多。”以查直摇头,像是要把那个难听的词甩出位面。差不多了,他摊开一只手:“所以在这里我们需要一个新的假设——” “共享。假设二。”他重新整理语言,“在世界作者维里·肖的眼中,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也就是我,是所谓的——‘主角’。” “也就是你。”柯启尔呆呆地说。 “是我。事实上。如果假设一成立,假设二成立的可能超过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六。” “如果维里·肖真的是‘作者’,那你很可能是‘主角’……” “要求确认数据来源——除自负之外的来源。”一梅兹淡淡插话。 “共享:和自负毫无关系。”以查接话。“最近维里·肖正在写一本以我为主角的传记。补充:这件事也是他强烈要求的。《和维里·肖同行》,大概是这个名字。 长话短说,他喜欢谈论其中的内容。有的时候,他描述的是已经发生的事。有的时候他只是胡编乱造。 但最近一段时间,就我所知,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向他的描述靠拢。这或许和既定命运聚合的消失有关。” “确认。”一梅兹停顿片刻。“所以你认为他在无意间接管了既定命运聚合的位置?” “否认。让我提出假设三吧。”以查轻快地道,“像之前提到的那样,我认为维里·肖的‘作者’规律是凌驾于一切规律之上的。 你和我一起参与了那场充满了刻意仪式的葬礼,还记得吗?” “记得。”一梅兹点头。“他想让你出现,你就出现了。而当时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无法找到你,别提将你传送过来了。” “共享:因为我真的遇到了麻烦。”以查呲了呲牙。“还有之后。在成果验收大会上。维里·肖不知不觉在仙灵身上学到了‘忽略’的方法。然后把整个神圣晋升计划的报告过程都跳过去了。因为他跳过去了这一段,所以在场的我们都跳过去了这一段。什么记录也没能留下。事后也没有任何一个头脑有那件事的记忆。” “你也没有?” “坦白讲,我到现在都不知道神圣晋升计划的阶段成果是什么。这一段缺失了。因为维里·肖没有写。” “确认。非常可怕。”一梅兹说。骷髅的脸上没有皮肤能为他提供表情。但他周围的气氛无疑变得极其严肃。 他沉默着,准备阶段性的结论。柯启尔把手在以查眼前晃了晃。 “我明白了。”天使说。在凝重的气氛中,他反倒显得好了些。“你们的意思是——在那位。呃。作者的笔下,我是主角‘最好的朋友’——所以当主角遇到困难的时候,应该由我来帮助你。“ 他的金眼睛闪亮亮的。“所以我就出现啦?” 以查又叹了口气。 “所以你能解决我的问题。目前来说是大偏移。再根据之前的‘伏笔’。你和喔迦有着某种联系。因此我猜测他会直接安排你以宇宙常数原型的方式出现。” “多么蛮不讲理的逻辑。完全不可算。”一梅兹冷淡评价。 “而这种逻辑下的猜测竟然就这么成真了。”以查点了点头。“可见这种规律,凌驾于一切之上。” (本章完) 第两百八十四章 不能量化的转变 没有空闲的时间。只有较为空闲的时间。那天较为空闲的时候,他们才有时间思考这件事有多严重。要共享的信息和需要讨论的假设过于多了。 一个漫长的停顿。 「虽然好像证据确凿,但我不觉得我是***纵的呀?」柯启尔悄悄对以查说。「我也不觉得。」以查停了一会儿回道。 他们小声说了会话,直到一梅兹从停顿中抬起头来。 「所以你确定维里·肖的影响范围还在扩大。」他们刚才转换了一下阵地。算桌暂时被弃置一边,上面的算纸已经摞的满满当当。「演算已经完成了。你认为是否应该共享确认细节?」 这是个问句,而非之前奥数法师固定使用的祈使句。在任何时候,奥数的准则都要求精确,以查心知肚明转变发生的原因。 「我想先听听你的态度。」 「目前的数据不足以支持我产生态度。」一梅兹干脆回复,「因此我会参考你的态度。」 「呃。为什么不参考我的态度呢?」柯启尔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遭到了一梅兹的粗暴回复:「因为你没有用。」 天使认错似的垂下眼睛。奥数法师转向以查:「我已经共享过先前的预测结果:这是不相干的。而迄今为止他所提供的交流不但无效,还增大了信息泄漏的风险。在我们深入极其危险的话题之前,我再次提议,将无关的意识个体清退。」 「我再次拒绝。而且不会告诉你为什么。」 一梅兹握着一支锥样的笔,发出咯哒一声。 「可以。」他很快说。「既然我们暂不将泄露风险考虑进去,共享和详细解读就仍然是必要的了。」 他看向那座钟表。钟最粗的两根指针相向而行一圈。随后所有的光线全部熄灭。随着一连串细微的卡槽咬合声,空气的流动也静止了。 独自发光的柯启尔显得有点难堪。不过一梅兹似乎已经放弃了苛求。 「警告:危险话题。」 奥数法师缺乏变化的声音在阴暗中冒出。「已达成共识:一切都在维里·肖的「写作」之下。补充数据:可能性为万分之九千六百零三。补充条件:他异常专注于交流的过程。 结论:我们阐述的内容越精细,就越可能为他所知,在未来对我们的意图施行越为不利。由此带来的后果可能极其严重。即使如此,在场的各位——」他的语气就好像这儿还有许多眼睛在看着似的: 「你们是否仍然选择继续深入这一命题?」 「当然。」柯启尔立刻做出无效回应。 「你没打算听到不字吧。」以查说。 「我没打算听你说不。」一梅兹精确地纠正瑕疵。 空气沉闷。他们都知道此刻这是个重要的分界线,值得占据重要的一段。 虽然奥数法师的下一句话接着就来了: 「最重要的节点是「卡路之变」,「葬礼召唤事件」和「神圣晋升计划缺失事件」。维里·肖的自凝视分别作用在自身,他所认为的「主角」,和一片区域内的所有意志。 从这一点可得,「作者」的影响范围确实越来越大,不可预计。而在范围增大的同时,却完全不需要他付出对等的努力,精神或其他任何牺牲资源。作用甚至是瞬时的——可以变得瞬时。这违反了所有常见的法术规律和通用法则。因此也基本无法考虑用以上的手段去解决他——」 一梅兹明显有话没说完,但以查打断了他。 「怎么?」奥数法师声音变得低沉,「这些全是我们确认过的,而这些确认还未过期限。」 「而显然有所遗漏。」以查道,「不考虑既定命运聚合的消逝,还有另外一件 极其重要的事情。」 「我并没有遗漏。你说的是他背后的印戳。的确非常刺眼,具有强烈的启发性。但无法进行量化。」 「看来这里有个难题:无法进行量化,但显然非常重要的元素,还要不要引入我们的条件之内呢?」 「自然。奥数的范围无限,但你我的算力有限。我们眼中不可量化的,未必就不可量化。并且,这样的不可量化也是一种信号。一种强烈的「异样」信号。如果没有它,也可能没有你我的会面。」 一梅兹的宣言相当古板无波。「我认同你的共享。但在它上升至可分析范围之前,我不会采用。你可以自己进行猜想。」 「喔。为什么奥数法师们做的就是分析,我们做的就是猜呢?」 以查朝柯启尔眨眨眼,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那只七只指针的钟上。「我猜想,那枚印戳才是转变的节点。」 柯启尔好奇地去看那只钟,一梅兹沉声应道:「什么转变?」 「维里·肖的自凝视,向「世界凝视」的转变。」以查说。 「从目前我听到的内容里,你只是对两个名词进行了更换。」一梅兹说。 「不。我在给你时间想明白——看来你说不量化就真的不量化了——」以查呲牙一笑,「那就由我们的无效交流者来说明这个连他都明白的逻辑吧。」 柯启尔过了几秒才意识到该他说话了。他在唯一的亮处。以查和一梅兹的声音从两个不同的阴暗角落里传来,这让他有点晕乎乎的。 「呃……有印戳,说明他被盖了印戳?」天使想了半天憋出一句。 「我不认为这是任何程度上的有效分析。甚至连猜想都不是。」一梅兹立刻道。 「所以你得承认,任何生物都有那么点长处——哪怕是个天使。」以查澹澹道,「被盖了印戳,说明有其他存在给他盖印戳。说明这样无法解析的奥妙甚至是他者赋予的。而显然也是在这枚戳印出现之后,他的影响范围显着扩大了。」 「他可以自己给自己盖戳。但几率很小。没错。你说的基本正确。我向这位天使收回我的无效评判。」一梅兹完全没有犹豫,也没有多说一句。「确认:你猜想有更高于维里·肖的存在,赋予他这样的力量?」 「并非如此。啊。否认。这次我要引用你的话了。其中的事情我们无法推测。因为它可能和我们所知的任何逻辑都不同。」以查说。 「维里·肖的逻辑。」 一梅兹停了停。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因计算而停顿。 「结论:现在看来——」他重新开口,「条件一几乎是势在必行。而你可以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第一步非常清晰:你必须拿到《和维里·肖同行》这本书,弄清楚里面的全部内容。」 「确认。真是个不错的主意。」以查交叉双手,「除却一点——并没有一本这样的书供我拿取。它只存在于他的叙述之中。」 第两百八十五章 心里有数 “存在主义的核心原则是绝对不去讨论存在的问题。” ——《这句话是维里·肖写的》 …… …… …… “怎么可能?从已知条件推导——” “可能。如果你能够相信所处的世界都来自维里·肖的编织,那还有什么不能相信?” 空中划过以查的响指声。多余和不多余的光线再次填满了房间,空气又开始流动。 一梅兹站起来,半扇算纸的墙跟着他猛地浮起,前赴后继地进入桌旁的一道夹缝。 “验算还会是一样的结果。”以查看着他道。 奥数法师没有回头,算纸翻起哗啦啦的响声,飞速地流泻到地上。有些数字在角度离奇的弯折下脱离了纸面,摊开零散的一滩。 咻。 夹缝吐出最后一张算纸,发出短促的火苗熄灭的声音,开始冒烟。一梅兹拿出一个一头漏风的大漏斗,把被迸飞的数字收起来。 他又在算桌后面坐下,指骨在桌面上弹动一刻。 “验算了,才知道是一样的结果。”他这才道,两个眼窟窿里黑洞洞。“这的确是极大的麻烦。对你来说,要先把那本书从他的脑袋里取出——” “取不出来。”以查坐在原地没动,“取出来的东西将会变得完全不一样。那本传记只有在他那样强烈的自凝视下才能保持原状。” “那不如返回最初始的方案:彻底地操纵他,控制他。消灭他的自由意志。你让他写什么他就写什么。” “如果这个方案有百分之一可行。刚才你就会在前面加上‘提议’二字。” “为何要否定?根据目前的已知条件,我有理由怀疑你正在做类似的事情。” “没用。伟大的法师。你不是刚刚验算了吗?” “的确如此。但是,你的存在对他而言非常特殊。我的域下不可行的事,未必在你那里就不可行。” 以查看着一梅兹。奥数法师身上的变化非常细微,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他笑了出来。一梅兹的锥笔慢慢响着。柯启尔担忧地看着他们。 “笑什么?” “觉得可笑。” “除了可笑?” “快笑累了。” “你似乎不打算采取任何的行动。以查因特议长。那你为何而来?” “你叫我来的。” 以查耸耸肩,看着围绕着一梅兹周身的气氛发生了显著的变化。“该共享的我共享了。该听取的我也听到了。从我的角度看,很有进展。你还希望得出结论,采取行动。很遗憾不是事事都能如你所愿。伟大的法师。” 他假装向外张望一下。“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们今天不妨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你在说什么?否认!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 一梅兹的声音变得嘶哑起来。显然,停笔之后的他没能算出这样的回答。 “三百四十二。”他盯着以查,好像突然发现了一个投机取巧的公式,猛然道。 “五十九。”以查淡淡道。 “一亿五千万零七十四。”一梅兹抬高声音。 “五十九。” “八十六点八。” “五十九。” “五又五十九分之一!”一梅兹说。近乎于咬牙切齿。 以查停了停,最终说:“十。” 一梅兹眼睛里迸发出几颗火星。 过了一会儿,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骨质显得比之前疏松,很疲惫似的。 “很好。我无话可说。”他说。 “不幸的是。我还有。” 以查靠近前来,摸摸他的桌面,让新的算纸从上面出现。他弹了弹那些挺括的算纸,没有笑意的笑了: “计划照常。别忘了。你缺席了上次的会议,展示也不合格——可以随便缺席,随便不合格但得承担后果——比如说,丧失大家的尊敬。” 一梅兹从喉咙深处发出干涩的笑声。 “尊敬……无效的态度变量罢了。呵。 以查因特。所谓的‘主角’啊——”骷髅的黑眼窝跟着他转。“你带着那些共享和条件到来,最后只是想要督促一下我的工作吗?” “只是一点提醒。”以查把手肘支在桌上,向前靠,做了个手势: “那是你自己提出的方案,不是吗?你心里有数。即使现在碰到了一点小小的困难——” “小小的困难?什么是小的困难?什么是大的困难?我简直难以求解,你竟然会在优先级上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一梅兹愤恨道。“放任维里·肖随意编写,创造异常点的话,宇宙常数将永远不可能被计算出来……” “算不出来就算不出来呗。”以查歪过头,把一张算纸推到奥数法师的面前。“但你是最优秀,最伟大,最清楚奥数本质的意志个体。如果不由你来进行这样的计算,又得让谁来呢?” 寂静。柯启尔不安地搓着手。 一阵像灵魂从肉体上被拔起的声响。是亡灵的叹气声。 “所以。你只是来监督宇宙常数计划的。”一梅兹道,“我再次确认。” “差不多。差一点。”以查道。 又是一阵刚才那样毛骨悚然的声音。 “算不出来的目标——意义在哪?”一梅兹把笔压在算纸上,氛围萎靡。“为什么还要我算呢?” “你不算。猜猜这个倒霉家伙会在哪儿?”以查指了指柯启尔。“没用的话我带走了。” “不可思议。你就为了这个无用的原型?” “我就为了这个。你不一定。” “确认。” 过了很久,一梅兹重重地说。终结似的挥了挥手。 挂钟从上方落了下来,奥数法师把它丢在桌上。突然间,封实的房间四壁一下子变得透明无暇。头顶是事务所层层叠叠的透明管道。佝偻学徒和办事员正在其中穿梭,此刻都低下头看着他们。 以查只瞟了一眼。柯启尔带着灿烂的微笑向他们招手。 …… …… …… “我的朋友。那是真的吗?请你告诉我。你真的什么也不打算做?还是假装——” “我什么时候假装过?” “你这……萝卜!” …… …… …… “那你现在打算干嘛?不管怎么说,大偏移好像真的没有那些事情重要。” “恰恰相反,它很重要。把喔迦从你身上‘解开’吧。你应该可以动了。” “……呃。它跑了。” …… …… …… “我还有很多事没问呢。别急着休息呀。呃……以查!涅希斯到哪儿去了?维莱德小朋友呢?还有希琪丝?伊佛灭?单卡拉比!你好啊。你怎么也变成两个了?呃。我是不是不用问?反正你也从我的脸上能看得到。那你看看我呗!” “……你还是问吧。” “严谨的学术讨论:你是怎么分辨现在这个我和复制的我的?” “严谨的学术回答:复制的你没有那么愚蠢。” “你真邪恶!” “谢谢夸奖,你想回家吗?” “秩序之源?我都纠正你好几万次了。那叫‘办公室’或者‘归返检查点’。不过我还是挺想回一下塔布摩看看——” “那我们就直接去开会吧。” “好……呃。啊?” “恶魔不会让任何天使称心如意。” “哼!我最喜欢开会了!” (本章完) 第两百八十六章 相对论 “了不起的维里·肖大师开开心心地回到了忠诚于他的第十位面,并一举帮助以查因特解决了所有的困难,所有的谜题。包括曾经出现过,现在正在出现,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维里·肖停下写作,把这一页撕了下来。他把它举高盯着,脚下转圈踱着步。 “不怎么样。”他念叨。 “不管怎么说,太没有起伏了。”他和面前的空气吵了起来。“完全表现不出角色的魅力和品格嘛!没冲突!没争取!而且这也太短了!” “我觉得不怎么样!重写!重写!”他经过激烈的单人争辩后大声宣布。以胜利的姿态把那页纸揉成一团,随手一丢。 纸团骨碌碌滚到角落里,自行消失了。 …… …… …… 即使有传送门和纠正过的坐标和满满的自信心,返回的路程也并非一帆风顺。维里·肖从高空落到齐大腿的粪坑里,又遇到一场充满怪味的暴风,随风滚来的一只绿色大兔子把他一边的脸蹬肿了。 最重要的是,一路上他一点没看到另一个和他一样悲惨的家伙。 从万象森林出发的时候,他的心情还算不错,但等他跌倒在吸血鬼城堡的大厅地板上,半天没爬起来的时候,他已经非常的,非常的生气了。 “放开我!!!放开我!!!!”他愤怒地大叫,一只手护着油桶,一只手撕着身上缠着他的那些玩意。 “你放开我!你解错方向了!!”那些玩意也喊了起来,越缠越紧,和维里·肖扭打成一团。 维里·肖没肿的那边脸被扫把头类似的家伙抽得叭叭响,眼睛和鼻子里都进东西了。 “别打了!别打了!!是我!!!” “你身上也太脏了吧!!!还不快去打扫一下!!” 吼完这两句话之后,他们又打了五分钟。好在维里·肖心里记着时间,一点没打算拖延,想明白之后就雷厉风行地手脚并用,向储藏万能问题解决机的房间爬去。 谁也不能说他没努力。 在这个过程中维里·肖使劲浑身解数,试着摆脱纠缠,或者直起身子,或者两者一起。但一直等他和缠在一起的那家伙共同滚下十几条长的要命的台阶,从走廊的一头被看守的魔像弹飞到另一头,“嘭”地撞进永存房间的时候,他们才算彻底分开了。 “我来了。我来了!!还有五分钟!以查因特,以查因特老哥!!!!你在不在?我在这呢!” 维里·肖保护着油桶,另一只手把地板锤的咣咣响。又软又重的团客巴正一面嘟嘟囔囔,一面从他的脊柱往后脑勺方向往下蠕动,压的他还暂时站不起来。 没有回应。 “我受伤了!!!!”维里·肖放声大叫。 “喊什么喊。我浑身都断了。”发结哲学家下到旁边的地上,嘟囔没停,把被扯断的发丝从身上捋下来,一条一条地摆好: “好好地在那站着,就被你绊倒,还打了一顿……” “是你绊倒我的!而且是你打的我!”维里·肖气愤地指着自己丰满的脸颊。 “我打你,你打我,不是一样?” “那怎么会一样呢!就是你绊倒我还打了我啊!” “我只是想要强调对我有利的事实部分。你也是一样。至于谁绊倒了谁,我们恐怕永远也没办法得知真相了。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 “这才过去几分钟!我记着呢!而且刚才肯定有其他家伙看见!还有留下的痕迹……” “没有用。事情一旦离开‘此刻’,就会逐渐失真。谁也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无论是回忆还是记录都没用。这是相对论的第三条。我和你讲过相对论吗?” “……讲过!”维里·肖没有好气。 “你忘记它为什么叫‘相对论’了吗?”团客巴煞有介事地问。 “……忘记了!” “那就对了。因为我没有告诉过你。看来在这一点对我们有利的事实部分非常接近。 ”团客巴把所有的断掉的丝缕收成碗口粗的一束。“我把自己的所有理论提取出了一个共同点,并以此命名。这就是‘相对论’。也就是—— 相当对的理论。” 维里·肖的鼻子都气歪了。竟然有家伙在他面前说自己是世界上第一正确。最气的是拯救世界的时机就在眼前,他却挪不过去,而且不够潇洒,而且也没谁来看。 他高高跳起——疼的立刻坐回原地。或许是没到时间的缘故,以查因特还并没来到永存房间。 “我的两条腿都断了!”他尖叫。 “我的两千条腿都断了。” 团客巴把两千条腿打包成的毛球丢在维里·肖头上,弹回来又接住。他发出具有形而上意义的笑声。“你找到桐油了?把油给我,我来给你加。” 维里·肖忿忿地哼了一声,把油桶递出去。怒气稍消。团客巴毕竟是他亲自挑选的伙伴。满腹经纶的理论精英。一位靠得住的家人。尽管实践从来都是他的弱项,但他还是愿意…… “我搬不动。”发结哲学家干脆地把油桶墩到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我果然还是干不了这种粗活——” “可恶!!!”维里·肖气得在地上直爬。快要顶到天花板的万能问题解决机像个发育增生的魔像,机械师的头颅在一边膝盖下面藏着,小的几乎看不见。 它们明明就在眼前,十几米的距离却感觉比秩序之源到终道之末的距离还漫长。 团客巴摊手站在一边,注视着维里·肖幅度微小的前进。 还有两分钟了。维里·肖一只手平拖着油桶,刚刚到达秋千下端。“叫其他家伙来帮忙啊!”他气喘吁吁地对团客巴说。 “是不是来不及了?要不要给你分析一下?”发结哲学家抱着腿球,关切地问。 “分析……来得及!还有一分钟!一定来得及!但是有没有谁来帮一下!!!”维里·肖近乎歇斯底里了。“谁来帮忙我就重新写一本以他为主角的传记,向全宇宙宣扬——” 他手里一轻。黑烟从身边轻柔地滑过。 “你按时返回了。维里·肖大师。”恶魔公爵的声音在身边响起。随着畅快淋漓的流动声,一桶桐油全部被注入了万能问题解决机。维里·肖平躺在地上,仰头睁大眼睛看着。 “还得是你啊!老哥!”他叹道。 “你没事了吧?”以查扫了扫那些闪亮的红色按钮,按了接近机器腰部的一个,转头对维里·肖呲牙一笑。 “我没事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完全好了。”维里·肖说着,轻松地起身。 他又高兴起来。 (本章完) 第两百八十七章 现在就用 他们站在一起。维里·肖站在以查左边,团客巴站在以查右边,屏住呼吸,直直地盯着万能问题解决机。 空气中漂浮着桐油缓慢在机器中流动的声音。 “多么充满希望的声音啊。” 维里·肖动情地小声说,左右看看。“我们都是这样希望的。对吧?希望是什么来着?” “希望是趋向另一种现实的能动性。”团客巴流利接话。“以此来评判,我不敢说我是……” “我的好兄弟。我有时真不知道你脑子里都有什么。” “严格来讲,我没有脑子,所以我也不会犯那些单脑的错误。” 他们背后的落地灯突然猛烈地闪烁了一下。万能问题解决机发出打嗝似的一响。震的他们脚下一跳。从面前庞然大物的机腔里传出齿轮啮合的微小声音,连绵不绝。维里·肖和团客巴抱在一起——试图抱在一起,以查把他们从自己的腰上提溜起来。 打嗝声持续不断。 一只结构精巧的金属脚趾动了动。紧接着是整个脚掌。 万能问题解决机右膝微弯,单腿跪地。引起的轰鸣声让他们的听觉器官都暂时地失灵了一下。好在尘土怪已经都被赶走了,他们都能清清楚楚看到眼前发生的事。 维里·肖发出兴奋的尖叫,凌空狂蹬—— 以查把他放下。秘法学者立刻向前跑去,捉住机械师的两只胳膊。 “太好了!”他跳起舞,并且试图让对方也这样做。“差一点就来不及了!”他扭头对以查绽放不美丽的笑颜。“还好你来了。我的老哥。只差十秒钟。不过都不重要了。我们从哪开始?快!”他抓着机械师的肩膀,把他的上半身往回推,另一只手举起一只嘎吱作响的机械手臂,指向那些闪亮的红色按钮: “先给我们讲讲这些是干什么用的吧!我们现在就要用!比如——嗯……哪一个可以一下子帮我搞定唯星周报接下来三百期的采访对象?” “我们难道不应该先检查一下他的身体吗?”团客巴提出异议。“起码也应该先让这家伙跟上现在的进度再来帮忙。你好。机器。“他游上前,”现在我们——” “不用。” 机械师开口了。他摇了摇头,抽出一只手,也拍了拍维里·肖的肩膀。能如此和气对待维里·肖的生物少之又少——从另一个侧面,反应他距离“生物”的概念远之又远。 机械师活动了一下秘法学者捉着的另一只手臂,梳理了一下两根完全机械化了的眉毛。撕掉覆盖眼睛的保护膜,露出一对无暇的宝石眼珠。 这么一修整之后,他的整张面庞看上去神采奕奕,以一台机器的角度而言,可谓相当英俊。万能问题解决机内的声响也从碰撞声变成了滑润而稳定的转动声。 这让团客巴也好,维里·肖也好显著地放心下来。 “乐意效劳。以查因特议长。很高兴看到你平安无事。” 机械师对恶魔公爵抬了抬三个下巴中的一个,抖了抖最下面四排的按钮。“有您的检阅,就不需要拉斯诺洛了。你还要邀请他到来这里吗?请按第一排第五个按钮。它集成了成果汇报,情景搭建和参与者传送三种功能。如果您想让他也来,在按上一个按钮之前按一下第三排第一百零二个按钮就行。” “吸血老鬼跑啦!”维里·肖叫道,“正好把他——” “他不用到场。”以查说。 “没问题。是否需要我帮您设定合理的阶段成果汇报内容?”机械师不停顿地说着,按了一下接近腋下的一枚按钮:“根据当前的环境和参与者意志,我推荐以下三种成果展示方式: 一,召回落神计划的全部成员。二,将找平理论完善,并入相对论。三——” “相对论?没有阶段成果汇报的必要了。”以查笑道。“这部机器看来已经具备了所有必要的功能。尤其是操作面板,非常的外显,简单易懂。你一定在易用性上做了许多文章吧。它一定能解决我们的燃眉之急。” “是的!您真懂得欣赏!”机械师露出一个大大的金属笑容,愉快地道。“我们就直接从修正大偏移开始好了?那么请按第二排第六十七个。上面有蓝色标记的。噢,还没有。我忘了。”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伸手过去,按了按较高处的一枚按钮。 嚓。 第二排中的一枚按钮上面冒出了显眼的蓝色荧光。 “按这个就能修正大偏移了?”维里·肖好奇地凑到蓝荧光按钮的旁边,伸手摸摸。“这么简单啊。那我现在按呗!老哥!我按了啊——” “恐怕我要扫兴了。” 以查越过维里·肖,看着机械师,言语相当诚恳。“毕竟还有许多方案的志愿者都正在为此忙碌。为了避免他们中的某些因为问题消失陷入封闭回路,我们得召开一次会议,让他们全部到场再这么做。” “嗯。第一百十五排第二十二个按钮。”机械师伸长手臂,向较远的部分一指,“可以完美解决。保障其他志愿者的安全。但如果——”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按下那个按钮,反而把维里·肖也轻轻拉开了。以查看着他的指尖,笑了一下: “最重要的,还是让大家见证这样的卓越贡献。另外,所有的方案并不会就这样结束。如果大家乐意,都可以继续进行下去。到时他们会有新的问题。而你正好可以把那些问题一并全部解决掉。” “而所有问题都可以被轻易解决的那个时候,问题则会转变为稀有的事物。而所有意识个体的目标可能会从追求解法,转变成追求问题……啊!” 团客巴若有所悟,用力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没什么好急的。” 维里·肖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机械师,又看了看以查,干笑了一声。 “不会吧?你们现在不想用它?嗨呀。老哥。我跑了大老远——” “用。” 以查转过眼,直接看着秘法学者。“在这次展示会召开之前,你们可以自行决定怎么使用解决机。记得不要再让它没油就可以。” “听你指挥,议长。”机械师说,松开了拽着维里·肖后襟的手。对方早就按耐不住,兴奋至极地扑了过来,对准他的耳朵开始窃窃私语。团客巴嘟囔着,也谨慎地跟了上去。 “先这样。”以查看一眼围成一团的三位,飘向门边,轻轻捉起那盏落地灯。“用不上的东西我带走了。” “想带走什么都行!什么都行啊!!!”维里·肖头也不回,一只手在头顶挥了挥,“随手关门老哥!!” (本章完) 第两百八十八章 继续播报 “各位领导。从混沌地狱的来访的至混沌女士正在终道之末进行能量活动。”一名手性结构体说,头上的三角复合结构数目说明它是一名四星干员。“根据各种迹象推测。她正在对我们发动攻击。” “了解。她现在在哪个大陆的通道口?”一名六星将军问。 “她不在任何通道口。别西卜女士已经到来这里一周了。依据最后五次的路径分析,她正在路上。恶魔大军现在和我们所处之地的距离还有一点五公里。如果我们不加阻止,预计他们会在五个小时后占领这栋建筑,并在四周开凿运河,在前院点燃魔火堆——” “什么?这么近?” 六星将军站了起来。“之前为什么没有得到任何汇报?” “那是理所当然的。”相较于将军突如其来的急迫情绪,四星干员就显得要正常多了。 “能量活动的汇报优先级是‘极低’。排在清洁和垃圾处理之后。由于有关终点事务所的特殊活动,最近几日的垃圾显著增多,我们的汇报时间又有明确的时间限制。” 手性结构体做了个代表语气助词的手势,娓娓道来:“今天是垃圾限免日,才空出了三条播报的时间。各位领导。” 它举手敬礼。“接下来的第二条播报是——” “先别管第二条播报了!这不是什么能量活动!这是攻击!”六星将军拍了拍桌子,转过头看着与会的所有成员。“难道我们对眼皮子下面的攻击就这么视而不见吗?” “我下面没有攻击。”对面一只眼皮结构体出声回应,冷漠地看着他,“你可以对我们的汇报流程产生疑问。但那也要经过同意之后才能实行。目前来看,这位下属提供的报告没有任何问题。” “请提供第二条播报。”他用同样冷冰冰的语气对四星办事员道。 “收到。诚惶诚恐。”手型结构体用手势表达。“第二条播报是——” “我说别管第二条播报了!你们的脑子是突然不能定义了,还是断弦了?”六星将军再次打断。“我们应当采取措施!各位!你们是不清楚恶魔的品性,还是不清楚主物质位面的下场?” “冗荣边六星。蹲下。”桌子一侧——特别长的那一侧传来权威的声音。大交点官发话了。 “我蹲。”六星将军说。“但我希望——” “而我们希望按照流程听取第二条播报!” 眼皮结构体的声音一下子尖利起来。它猛的也立了起来,睫毛根根竖起,看上去比之前大了几倍,瞪着冗荣边六星。“有什么问题吗?一切正在照常运转,早上的逻辑珠也照常分发到你的住所了。为什么我们要面临这样被扰乱的秩序呢?低贱的能量活动有属于它的存档位置。不要无理取闹。你的行为正在干扰我们!” “扰乱。我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你的等级还不配和我直接对话——” “维护流程是所有管理员的职责!” “各位领导。各位领导?我还进行第二条播报吗?”手性结构体柔弱地挥挥手。“已经快到第三条播报的时间了。” “报。”眼皮结构体说。干脆地蹲下了。 六星将军还站在原地。即使以法则生物的角度来看,也显得有点尴尬。气氛清扫机敏感地从门口开了进来,吮吸看不见的乌云。 “都蹲下吧。”大交点官说。相当和颜悦色,“有问题可以在规定时段反映。如果对流程不满,也安排了相应的意见时间。” “不是流程的问题。”六星将军阴沉地说。 “我知道。我了解。”大交点官劝慰似的道,“现在发生的是一系列特殊的能量活动。在能量活动内,值得最大的注意。但我们的分配就是这样。 你认为这次地狱女士的降临值得更大的关心。你建议我们改动一下活动分类的条件。把这件事分类成‘大跌’或着‘抛售’类似的高危机活动。 是这样没错吧?这样的想法值得鼓励。”它肯定地说。“如果你想要提出这样的建议,可以在下个月的意见会议上提出。在那里我们提供足够的重视。我支持你,好不好?” 大交点官发出紊乱的笑声,又在一秒内戛然而止。“不过流程没改变之前,还得按流程进行。“它继续说。”我们就让这位兢兢业业的干员讲完他的播报。好吗?这只是个分类上的问题。” “这只是个分类的问题。”眼皮结构体重复着顶头上司的话,语气不屑。“明白了吗?” 冗荣边六星瞪着他们。没说话。踢开一把只有装饰作用的椅子,向外面走去。 “你去哪?六星?” 大交点官问。相当温和礼貌。“播报还没结束呢。” “还有一个半小时地狱领主就会打到这儿。还听什么播报?” 六星将军绕过四星干员,粗鲁地撞了它一下。手性结构体做了个“懵”的手势。“可那些都是能量活动呀。才没什么了不起。”它小心翼翼地嘟囔。 冗荣边六星听见了这句话,转过头把它拎了起来。 “你和我去。”他把手性结构体提到眼前。“你和我去见识一下没什么了不起的能量活动好了。我不会把你安排在我身后的,我保证。反正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 四星干员疯狂地做着应激手势。“把它放下。六星。”大交点官和蔼地说。“你蹲下。你看,我要求过了——” “我不蹲。大交点官。你再命令我的话,我就辞职。啊——” 吧嗒。 手性结构体跌到地上。它紧张地检查着自己的身上是否有所缺损。还好没有。 “继续播报。” 大交点官放下刚刚抬起的手指,平淡道:“辛苦了。各位。有意见请在规定时段汇报。我非常欢迎。” “好。好。”四星干员连忙点头,绕过正在解体的六星将军遗骸。 “各位尊敬的领导。”它举手敬礼。“第二条播报是……” …… …… …… “究竟有谁在乎终道之末被侵略这件事呢?大交点官不在乎。小结构体不在乎。巨灵们不在乎。甚至连恶魔女王自己都不太在乎。 啊。还是有一些其他的生灵在乎,但好像他们反而和终道之末没有什么关系。 总之,这一点也不像终道之末和混沌地狱的战争。反倒像在乎和不在乎的意志之间的战争……” ——《和了不起的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 …… …… …… 连接第一世界的栓钮松动了第六次。这次耗费了两倍的时间修复。三名教徒在一阵突发的位面湍流中受了重伤,折断的羽毛和岩浆般的血液被风卷的到处都是。 到处都是。 单卡拉比带着伤员先行撤退,把现场留给另一个自己。或者反之。他没打算在这方面多费心。从事故多发的并行峡口穿过的时候,他看到第一世界在半位面上的投影。那里正爆发着激烈的元素冲突。 第一世界总有这样的冲突。以查因特告诉过他,那是狂躁,混乱和不断起落的原始力量互相争夺的结果。执法团的强大则是这种情况的副产品。 紫红色的雨有半口井那么大,一滴压倒一个皮草屋顶。 一次普通的领地争夺,照度争夺,或者种间矛盾引发的冲突。腐蚀了栓钮所附着的基面。经验这么告诉单卡拉比。 第一世界在重建后本来就不稳定—— “我会死吗?”怀抱里受伤的小教徒说,“甘美尼蒂……” 微弱的叹气声。 “我们不去甘美尼蒂。我们去秩序之源。”单卡拉比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们很快就回去了。但小教徒还是死了。 单卡拉比坐在寂静的教堂里。 另一个恶魔推门进来。 (本章完) 第两百八十九章 圣水之伤 “啊。我的教长。你在这儿。”来的恶魔又瘦又高,年轻至极,扑扑翅膀就落在单卡拉比面前。“另一个你在忙呢。一会儿还过去吗?第一世界打的好高兴呢。” 他语气愉快,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没有抹灰,光亮的卷发垂到鼻尖。单卡拉比看到他有一双亮的超乎寻常的眼睛。 “迪流勒。” 堕天使教团教长脑中迅速找出对应的名字——这张以查因特公爵用过的脸,上面的神态显然和那时不同——甚至和之前也不同。但这对他而言没有难度,堕天使教团的每个成员都是他亲自从地狱的无尽沙漠中带回来的。 “不了。”他说。“接下来有一场净化仪式等着我。” “有谁死了?我认识么?”迪流勒张望一下,看到拐角处的小房间开着门。他举手在胸前画了个符号,倚靠在桌边。 “祝他死得其所。壮丽。隆重。最起码令自己满意。”他笑说。“真麻烦。是不是?在别西卜殿下做出那坏心坏意的决定之后,光是叠加的净化仪式就够你受的了。死亡也和以前不同。死了就是死了。没了。大家还都没想清楚该怎么面对。还好现在有两个你来负责这所有的烂摊子——但说实话,我的教长。这个事情本身也挺让我困惑。你怎么想的?” “你只是来问我的想法?”迪流勒有些语气和以查因特相当相似,令单卡拉比略感不适。他毕竟是堕天使教团的一员,应当遵循他们的准则…… 他看着年轻恶魔干净而生机勃勃的脸,面色严肃起来。 “那倒不是。”迪流勒仿佛没看见单卡拉比的表情,笑了。“我来传递以查因特公爵的消息。万能问题解决机方案组想举办一次应用展览。要求归星议会的重要成员都到场。亲自到场那种。” “我去不了。” “那另一个你呢?” “我只知道我去不了。”单卡拉比停顿了一下,没继续说下去。 他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塔粒粒奇刚答应帮助他们。他们三个站在点燃的床前,蔓灵向后躲避火焰,而两个恶魔的眼睛都因灼热而旺盛,他们彼此之间有许多约定,其中不乏匪夷所思的那种——思维的浮动令他自己都惊讶起来。 年轻的恶魔仔细打量着他的变化。 “好吧。”迪流勒的语气变得轻柔,充满期待。“我会和另一个你确认一下的。但我还是得把事情先都告诉你。眼前的你。 可能有点多余,但听我说,万能问题解决机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维里·肖正开放它的使用,征集合适的案例……我不清楚细节,但如果你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或者达成不了的希望,绝对应该去找他,越快越好。” “如之前所说,我已经有安排了。”单卡拉比平静地道。 “你可以明天直接在会议上提要求。亲自。要不然另一个你可能会提。我也会去。帮你打打下手,补充点你不好意思开口的话。我现在和以前不同了,敬爱的教长。我知道我要说什么。” “知道了。”单卡拉比说。 迪流勒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 “你不会去的吧。我猜。你多半不会去。”他确定了似的直接叹了口气。“如果以查因特公爵亲自来请你,你会去吗?” “与这无关。小迪。没事的话就去栓钮那里帮忙。净化仪式只需要我一个就够了。” “那明天呢?” “这是唯星奇面的公开活动。堕天使教团自然会保证有足够的力量在场。” 单卡拉比起身走向小室,开始收拾尸体,将混沌之力在没有生命的躯体上归零。出于两个在恶魔之间并不常见的目的:让释放的灵魂无法为魂能所用,以及秩序化。对他们来说非常必要。 所使用的方法自然也来自以查因特公爵的手笔。 “一项聊胜于无的小小研究成果。”他是这么说的。就像其他任何时刻一样,他把他者倾注一生的东西——无论是英勇还是罪恶之举——称作:“小小的”。 单卡拉比沉浸在工作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迪流勒并没有走,反而跟了进来,抱着双臂靠在一尊吐水雕像的后面。 “还有事情要告诉我?” 单卡拉比手上没停。抄起一只粗糙的石瓶子在雕像的口鼻处接水。雕像是站在浪花上的神女模样,和诺洛儿有点像,但眼睛更大,下巴更圆,四肢更细。 迪流勒耸耸肩膀。 “你最近变强了很多。各方面。”单卡拉比说,把瓶子里的东西从尸体头顶的裂缝小心翼翼地倒入。“好多事情如果没有你。教团不可能做得到。” “你可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啊。你知道。因为你就在现场。”迪流勒笑了笑,看上去却有点勉强。 “教长。”他重新说道,“我才三个月大时就被你带进教团了。那时我甚至连肝脏都不会嚼。” “时间确实不短。”单卡拉比点头。“但也不长。” “确实。不然我们这些低等恶魔早会变成天使了。你要不要听我一次?我们一直都听你的。”迪流勒看他一眼,“我一直全心全意的相信……” “过来。”单卡拉比说。“扶他起来。” 迪流勒如释重负,去扶那具正在缓慢蒸发的恶魔尸体。尸体摇晃一下,头颅里发出“波”的一声,刚倒进去的水从它残破的嘴唇中漏了出来,飞溅。 钻心的疼。年轻的恶魔向后踉跄,狂甩着被水沾到的胳膊。 眨眼的功夫,伤口瞬间溃烂了。脓血顺着弧线甩出。 “圣水。这是圣水。” 他的背部重重地砸在墙上,痛苦地嗡鸣。单卡拉比把尸体放稳就赶了过来。青绿色的光点汇聚在他双手之间,又聚集在迪流勒身上。 没过多久,疼痛不翼而飞。 年轻的恶魔睁大眼睛,发现受伤的地方已经变得完好无损。 单卡拉比在一块皮革上擦了擦手。 迪流勒想拿起那块皮,又缩回手。“你也被圣水沾到了。但你没事。”他抓了抓后脑的头发。“教长。” 单卡拉比停了下来。看着他。一如既往的平板无波。 “小迪。” “嗯?” “堕天使教团已经不再适合你了。”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 “怎么办?” “哈。您问我怎么办。” “怎么办?” “那……那就………… “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我已经去了不少地方。教长。” “像个恶魔一样的。像以查因特公爵一样。” “我一直都是恶魔嘛。啊。也不是……” “不是。” 他们停了一会儿,直到尸体等不及。 “那就……再见?”迪流勒最终说。 “再见。”单卡拉比最终说道。 “唉。再见。” “走吧。” “再见。教长。” “再见。” “再见。再见!再见——” 单卡拉比侧耳倾听,直到教堂内重归沉寂。 “谢谢。”在继续仪式之前,他对吐水雕像说道。 雕像活动了一下身子,哼了一声。声音清脆稚嫩。 “小意思。”勒澈说。 (本章完) 第两百九十章 犹豫的维里·肖 万能问题解决机的效果出乎意料。 出乎意料之处在于——它完全和字面上表达的意思一模一样。在经历了这位自称的大师各种文字游戏式的戏弄之后,志愿者们已经不太敢相信维里·肖所提供的任何事物会是他表面上所说的那样了。谁都知道,解决问题必然伴随着相应的交换。即使把对维里·肖的偏见从中剔除也是如此。当机械师第一次提出万能问题解决机的时候,它就遭受了这样的质疑:要么它的运行需要惨烈的代价,要么解决问题的方式蕴含着意想不到的猫腻。 (拜托。大家不是第一天用帽子变出兔子,用纸盒变出猫,或者用咒语把十倍的头皮集中在一个人的脚上——只用三滴血。学术崩溃之后,这些思维更在残余的那些学者脑子里加倍浓缩了—— 甚至不用谈浓缩的事情。在相连世纪的第二次法术萌发之后,“青春永驻”从常见许愿念头的前五名掉到一百开外就是个极好的例子。大家早就想通这些事了——没想通的那些家伙也因为反噬被淘汰的近乎绝种。总之。当挥挥手就能实现一位农夫在一年间的操作总和的时候,咒术师们就会把多余的思考量用在别的地方) (可别说他们没有脑子。虽然其中的一些确实没有。) 但这次大家确实错了。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前来体验万能问题解决机的志愿者们惊奇地发现,无论是爪数的增减,鼻毛改色,社交恐惧镇,儿子并非亲生等普通生物问题,还是溢水孔漏油,船只防腐,运河方向向上,隧道开在山顶上等普通结构问题,还是星球相关的,气氛相关的,耍赖相关的,公平和不公平相关的种种特殊问题,万能问题解决机都把它们解决的很好, 他们只需要站在一个软绵绵的台子上,对机械师说出自己的问题,机械师会帮他们按动按钮。万能问题解决机随即工作起来。在五分钟之内把他们的问题完美的解决掉。除了耗油量会增大一阵子外,并不要求其他的付出和条件。 这很不一般。 “我能再解决一个问题吗?”体验过这机器究竟有多方便之后,前来的志愿者往往会立刻这么问道。而机械师也会给出礼貌的答案:“明天在展示会上见吧。在那里我们会持续不断地解决问题,直到没有问题为止。” 万能问题解决机比想象中好,万能问题解决机比想象中差。 “我们为什么不能把它搬出永存房间呢?” 维里·肖对机械师抱怨——继续抱怨——送走上一个喜气洋洋离去的志愿者后,他已经抱怨了快半小时了。“拜托。肯定存在一个这样的按钮吧——” 他把秋千晃的嘎吱嘎吱响。“能让它变得所向无敌,在任何环境下都能正常工作。在哪都无所谓,给谁用的都无所谓,永远不会坏,永远不会缺少燃料——” “当然有这样的按钮。” 机械师这次出现在解决机的肩膀处,慢慢悠悠伸出脑袋应答。“但这是规定。我跟你说过了,万能问题解决机不解决两种问题:一种是强行规定,一种是命题悖论。明天就要展览了。我们已经和以查因特说好了。在那之前,谁想要体验万能问题解决机的功能,谁就来这里用就行。” 机械师的话合情合理,且富有天使的神圣感。但维里·肖还是不甘心。上一次他不甘心的是有关想要让更多志愿者提前体验机器的内容,现在他换了个方向切入: “既然有两种问题解决不了,那就不应该叫万能问题解决机嘛。”他胡搅蛮缠,“命题悖论我知道。规定问题也不难吧?你可以随随便便就把规定改掉。比如——直接建立一个没有规定的世界。把我们都平移过去。” “这本身就是我为万能问题解决机定下的强行规定。”机械师说。态度坚决,语气柔和——尤其是在已经回答过类似问题不止三次的情况下。“如果想要改变强行规定,则需要改变这一条规定,则会触发命题悖论。而命题悖论也是不允许的被解决机所解决的,这和双重锁是一个道理。那么你应当明白的,就得再修改这一条规定。但在那之前——”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维里·肖不安地说。把秋千荡的高高的。 “你还没想好要按哪个按钮吗?”机械师好脾气地问。 “我没有足够好的灵感。” 维里·肖说,烦躁地抓着刘海。“也没有一个我期待的家伙过来给我制造点好的灵感。为什么他们都不来呢?还是不相信啊!”他看空荡荡的门口。“如果我们能把机器搬到外面,让他们亲眼看看它所造成的变化。队伍会一下子从这里排到第一阶,再从第一阶排到第九阶,然后再排回来。”他摆动手臂,在想象中指挥那些虚拟队伍。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按一下按钮来增添自己的灵感呢?或许随便选择排序一的念头。”机械师说,“从今晚的经验看来,许多来宾都是这样做的。” “那不行。”维里·肖说。至于为什么不行他自己也半天没弄明白。“先有灵感我才知道按什么按钮。”他不耐烦地说。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不耐烦。如果去想的话,他可能会发现其中的奇怪之处。 “我去找他们。”他说。给机械师留下背影。“你为什么这样着急呢?”他听见机械师的问话,但并没有回答。 穿过走廊的时候他和黎芙相遇了。他有和仙灵搭话的念头,但这个念头没有强过对方散发出的那种“请勿靠近”的气味。他抓抓头发看着她轻盈地飘了过去。 侧开的窄窗投下明暗不定的紫红色光芒。最近的天气一直是这样。第一世界又有麻烦。把糟糕的气象向外渲染。 按理说那里不应该再有麻烦。已经被主角解决过的麻烦不可能再出现。要不然会造成叙事的累赘—— “我知道你想解决的问题!花儿!”维里·肖对黎芙的背影喊。 他决定还是去找团客巴,或者单卡拉比,或者另一个单卡拉比。当然最好是以查因特。 他一个都没能找到。 (本章完) 第两百九十一章 略知毛毛 作为一个专业的哲学家,尽管平时耗费存在于这世界上的每一分钟喋喋不休,团客巴始终以自身的不理解和不被理解自豪。唯星奇面之中和他走的最近的是维里·肖,唯星奇面的权威是恶魔公爵以查因特。但他心里清楚,即使是秘法学者和议长也只不过对他略知皮毛而已。 略知毛毛。 他大脑强大,精神强韧,每一根“头发”都是神经束;他的运动器官非常有限,只占身体的百分之一;他有四个哥哥但他现在是家族里年纪最大的——因为他发育的太好,无论是年龄还是体型都远远超过了他们;他在《相对论》里专门有一条理论解释以上的现象;他有一只名叫克里斯汀的飞行器,是亡灵和忧郁蜻蜓的合体,是上次被撞出毛球类专用滑道的时候的赔偿——虽然这种分类他严重不认同;他在两个城邦被指控犯有四桩谋杀罪行,在另外十六个城邦则因此而收到赞扬——这四桩谋杀罪行都是他让他们想象出来的;由于神经的过度发达他有时可以接受到来自未来的,或者来自另外时间线的信号;他洗酸梅澡会酩酊大醉;每到四个日全蚀连成一条直线的时候,他都会死而复生。 以及,他压根儿没打算把“找平理论”实用化。 这些事没谁知道。 他现在没那么自豪了。他现在特别想让维里·肖,或者归星议会的议长以查因特知晓他所面临的情况。 这些事还是没谁知道。 团客巴在一只巨蚌里等待着。蚌的主人已经非常不耐烦了,而他的所作所为绝对不能称为礼貌——道理他都明白,但实际上别无他法——这是他讨厌实践的原因之一。 发结哲学家硬着头发听完了一整套包含许多他不存在亲属称呼的侮辱之词,忍受许多巴掌和掷来的珍珠,终于在水面涨起的时候被踹出蚌壳。 他浮起来,向一个方向飘。他知道该往哪儿去,但去的实在是慢。团客巴像一团搁浅的海胆一样上了岸,把自己挂在一只路过的黑心狍上。狍子群很快奔跑起来,翻过满是真菌的山,冲向一片闪着幽光的结晶矿。 载着他的那只狍子装在透明的结晶树干上,把他甩向深处的洞窟。 他又顺着洞窟的坡向下滚,发出刻意安排的不讨喜的声音,吸引来无数的小虫子。无数的小虫子吃掉他头发间的杂质碎片,吸干净水——后面这项工作很快失效了——他跌入地下的油之洋流,继续漂行,竭尽全力保证自己不被任何凹凸不平的东西卷走太多肢体。 这很难。洞穴的顶部距离他最近的时候只有两公分。岸太狭窄的时候,拍的他腰部两侧砰砰响。等团客巴再次上岸的时候,他已经只剩了原来的六分之一大小。他的运动器官不堪重负了,但脑力还算有余,足够让他在面前的七八条通路中找到勉强可以的那个。 果然,没走太远,一阵风从背后吹来,大大减轻了他的负担。 他前进着,前进着,前进着,感到站在法庭上被指控是件以前没意识到的幸福的事。身为一名哲学家他知道如何解构这种感觉而不被太过影响。 重要的不在于必须要做的事情。而在于选择。必须要做的事情总得做。相对论里有这么一条。 只有选择和意外是需要被考虑的。 选择到目前为止都是对的。团客巴自己知道。他飘过坑坑洼洼的小泥潭。 只要没有意外—— 地震了。大型螺旋坑道虫或者气体爆炸,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风猛然拐了方向,把他拍在一片石壁上。如果那是普通的隔断石壁也倒好了,它偏偏不堪一击,一拍就散。 团客巴被推进裂口里,弹在一颗霰弹花上腾起,急忙抓住一只路过的飞蛾。但他那重量级的大脑相对它来说还是太过沉重。他和飞蛾晃晃悠悠,一起一头栽进了一片蜘蛛网里。 他们挂着。窸窸窣窣。蜘蛛来了。 不是机械搜猎仪不是法则编制者,平平常常会把网里的猎物吃掉的物质蜘蛛。蜘蛛在他身边把巨大的牙齿戳进飞蛾的脑袋,飞蛾很快不动了。他的脑子还是够用的,足够让他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做好选择。他用四条发辫在身子下面的网上编织遗书。 在发生这一系列事之前,团客巴认为遗书和日记是一样过于暴露的东西。但他现在不这么想了。 蜘蛛把飞蛾吃的剩一个空壳的时候,遗书也编好了。仍然饥饿的蜘蛛向他凑过来,口水滴到他的正面。 “我浑身是油。你还要吃吗?”团客巴对蜘蛛这么说。显然这让蜘蛛觉得更美味了。一条毛茸茸的腿把他一侧的发辫卷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团客巴对蜘蛛继续说,“我的名字是——” “闭嘴。”蜘蛛发出含混不清的一声,张嘴把发结哲学家吞掉,过了一秒剧烈地咳嗽起来。它咳出一个发丝编成的腿球,复眼愤怒的变红了。 团客巴摇摇欲坠地挂在网的一侧,浑身脏兮兮的,看上去小的可怜。 “如果你知道我的名字,我也知道你的名字,你就不会这么快的吃掉我了。我们有很多事情可以探讨。”他继续说,“我的名字是——” 没用。遗书和真心的请求总有一个没用。不幸没用的是后者。蜘蛛把他高高举起,丢进嘴里。比第一次还要容易得多。团客巴缩成一个小球,顺着它的口腔向下滑。一片漆黑—— 突然出现一道亮光。亮光迅速变大,然后占满了全部视野。 团客巴落到地上,向后看看。蜘蛛的背上被切了个巨大的口子,正在自己的血泊里抽搐。 他转过来看着那些及时出现的救星。 “打扫掉蜘蛛了!打扫掉家里的蜘蛛了!妈妈!我们是乖孩子!”他们举着小刀跳来跳去,紫色的小脸上满是兴奋。 团客巴马上知道要做什么。他伸长发辫去抹掉遗书。但他现在太矮了。 然后他立刻被举高了。恶臭的气息从背后把他喷的晃来晃去。 “志……志愿者。”紫色母亲说。 “我是志愿者。希望你可以不吃掉我。”团客巴说。 但好像又没什么用。紫色母亲把他举到头顶,张大嘴巴。 “那就再听我说一句。最后一句。”团客巴说。“把这句话带给以查因特。有无法探究的存在正在追杀我。而我是无羽者的间谍,所以——” (本章完) 第两百九十二章 优先试用 “啊!噢。不好意思。撞到你了。啊哈哈哈哈……嘿?停一停,先别走。开会的时候你们的计划我没听到。我记得叫神圣晋升计划。对么?我跟其他家伙都没问到,正好碰到你,和我讲一讲—— 哎?怎么回事?你不是我们计划里的。” 维里·肖后退一步,揉着后脑勺。“我没见过你。还是见过?”他踱起步转圈,看着对方陌生的脸,开始摇头。“奇怪。我记不清楚了。你是——” “我是柯启尔。你好啊。了不起的维里·肖大师。我不知道有关神圣晋升计划的事情。非常抱歉。 你是来找以查因特的么?他不在。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忙的吗?还是你想找其他家伙?” 眼前的天使语气谦虚,语言显出带有神圣性质的繁琐,双手自然下垂,翅膀放松,直直地站在原地,只有柔和的目光跟着维里·肖转——每个天使都是这幅标准姿态,和壁画和卷轴里一模一样——嗯。应该是壁画和卷轴里和他们一样—— 不对。有点不一样,但维里·肖找不出柯启尔的姿态哪里不一样。他也懒得找。一段过于正确的称呼已经把他捧的飘飘然了,对方的笑容也令他如沐春风。“正是在下!你好啊!可爱的天使!原来是你啊!” 他兴高采烈,把之前的沮丧忘在脑后。“别管他们了。就你了!你碰到好事啦!快和我来!” …… …… …… 维里·肖意外发现天使比任何的生物都力气小。因为把柯启尔拽过去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秘法学者决心把这个崭新的细节写到《与维里·肖同行》里。希望有灵性的读者能够明白,天使拉太阳车的秘法故事只是幻想。 他很知道怎么区分现实和幻想。依据是另外一个重大的发现:在书里写“来自秩序之源的大白翅膀们都是一帮陈词滥调的大傻子”是一回事,实打实的和天使肩并肩相处显然又是另一回事。不管他之前作如何评论,前往“永存房间”路上短暂的一点时间里,维里·肖已经把柯启尔当做了自己的超级好朋友。 超级超级。 “如果我不是已有安排的话,真想把你变成神啊。我的老弟。本来我这里有一个名额的。” 维里·肖有点遗憾地拍拍柯启尔的肩膀。“如果你是神,有些家伙不是神的话,好多事情就该就简单多了。” “是吗?你可以把我变成神吗?”柯启尔好奇地问,眼睛闪亮亮的。 “可不嘛?这样‘吧唧’一下。你就无所不能了。” 维里·肖打个响指,没响。平时一定有笑声,但天使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仍然带着那种晕乎乎的崇敬之情。“那你可真厉害啊。维里·肖大师。” 天使语气真诚,真的真诚那种。“我们以前的朋友里就有两位来自主物质位面的神呢。“他带着纯洁的微笑,”他们经历了千辛万苦,花了不知道多少时间,聚集信徒,收集信力才成为一方领袖。” “他们是无所不能的那种神吗?” “那倒不是。”柯启尔摇摇头,“我也有一阵没见到他们了。听说——” “我能变的那种神是无所不能的。”他们并肩走入永存房间。维里·肖哼了一声,跳上秋千,把它荡的高高的。他喜欢他者的神秘故事,但此刻觉得自己被夸奖比较重要。 “没事儿。也有别的办法。只要你想。”他以一种掌控雷电的语调说,“万能问题解决机可以满足你的一切愿望——” “解决问题哦。不是满足愿望。” 机械师从一个贝壳状的涡轮后面露出头,出声纠正。“今晚限量一次。明天在展示会上验收成功就可以随意使用了。所以没什么好急的。你好。我是这台机器的制造者。”他转向柯启尔。“我为了大偏移的挽救来到这里。但这台机器能做到的不止有这样。在机械设计上,这叫做功能的冗余……” “而我是给他第二次生命——动力的人!别忘了。是了不起的维里·肖大师给了你这个优先试用的机会!我的老弟!”维里·肖大声压过机械师的声音。 他满心希望能得到天使的下一次发自肺腑的赞美之言,不过这次对方的注意力被眼前的机器完全吸引住了。 “呃……我最喜欢开会了。” 柯启尔出神地看着满是闪亮红色按钮的机器。“这就是万能问题解决机……”他发出微小的赞叹声,伸出手又缩回。“两位大师。我可以摸摸看吗?” “摸!随便摸!就是给你用的。这是今晚最后一班了。谁错过这个机会谁后悔!”维里·肖粗声粗气地说。“要是没想好可以先问我!维里·肖给你出主意!” 柯启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过头露出抱歉的笑。“确实啊。我没想好许什么愿望。维里·肖大师,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呢?” 维里·肖愣了一下,被机械师先抢了话。“他自己都还没想好呢。你不如自己再考虑考虑。我提前说明,‘解决一切问题’这种属于命题悖论,万能问题解决机不接受。其他除了强行规定的具体问题都有对应的按钮。” 机器的陈述音调中不含有讥讽成分,但在秘法学者耳朵里听着和嘲笑一般无疑。 “谁说我没想好!”维里·肖跳下秋千,重重落地。“多的很!”他发出和房间大小不相称的声响。“大偏移我们要留在明天解决,就不说了。”他一个个数起来。“堕天使教团的教长在紫色母亲的邪术下分裂成了两个。第一世界又爆发了内乱,对唯星奇面也造成了不小的影响。终道之末正在挨地狱之主的打——你是天使,你知道该站在哪一边。秩序之源……你肯定比我清楚。”他越数越乱,干脆也不分顺序,胡乱说起来: “太多了。光是最近这里的问题就不少呢。混种到处乱跑。巨灵的歌声扰民。仓库里的东西有时候莫名其妙变少或者变多——明明门都紧紧封锁着。我的计划被干扰了。以查因特老哥前一阵差点被谋杀。我想找谁老找不到。还有一大帮,一大帮的狂信徒和他们的神虎视眈眈,见缝插针的对我们动手。 还有!亡灵们则联合无信者也要打倒我们——维莱德甚至也加入了他们。真讨厌。嗨呀。没有这个危机,还有下个危机……” “以查会解决这些危机的。”柯启尔说。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维里·肖摊开双手,“这也是个问题吧。怎么样?举了这么多例子够不够?随便挑一个就行。” 柯启尔面带微笑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知道。”他说。“维里·肖大师。我还想请教一下,你选了哪个问题进行优先试用呢?” “刚才说了嘛。他没选。”机械师好心补充。维里·肖脸色铁青。 “你也和我一样犹豫吗?”柯启尔看着秘法学者,散发着静谧的微光。 维里·肖憋了好一阵气。 “嗨呀。是这样没错。”他紧绷的脸色放松下来,搭住柯启尔的肩膀。“老弟。我确实有点……我只告诉你啊。不准笑我!” “不笑。” “因为——” (本章完) 第两百九十三章 柯启尔的问题 “选择非常重要。不过选择太多的时候,故事就不好编……咳。事情就不好叙述了。 请大家不要误会,这对了不起的维里·肖大师肯定不是什么问题。他也绝对从头到尾对万能问题解决机的诞生和再次启动举双手双脚赞成——他自己可为此立下了汗马功劳。 虽然在看着万能问题解决机如此顺利地解决了一个又一个问题之后,他有过那么一点小小的想法…… 咳咳。不管怎么说,他决不想大费周章在这样多灾多难的时刻用掉万能问题解决机的试用机会,小题大做——虽然他不得不承认,在顺利取得桐油燃料的人生巅峰之后,他确实陷入了小小低潮期。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坚持住了。这要多亏了那个时候有一位如此圣洁,善良,友好,善解人意,救苦救难的天使突然及时出现,为他排忧解难。难怪他是以查因特的挚友。 当然,此举也间接显示了维里·肖在以查因特眼中的地位。以后他们都是最好的朋友了!” ——《和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 …… …… …… “就是有那么一点点职业骄傲嘛……就是这样。”维里·肖把心里话讲了个痛快。这个过程比想象的还要简单。他如释重负,几乎是立刻就又高兴了,满心期待地看着柯启尔。“你肯定理解我的吧。老弟?” 他百分之百确信自己会得到肯定的回答和一顿安慰。但天使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 银珠一样的眼泪从淡金色的漂亮眼睛里扑棱棱掉了下来。 秘法学者被吓坏了。“怎么了?呃。天使老弟?哪里不对吗?”他有点不知所措,向机械师示意求救。没有得到回应。 “无意冒犯。你刚才不让我听,现在我也不参与。”机械师秉公办事,脑袋利落地消失在第十四排和第十五排凹槽间。 “啊!小气鬼!我才不相信你是没有情绪的理智机器呢!”维里·肖朝机械师挥挥拳头,转过来对天使放小声音: “那个……老弟?你还好吗?” “秩序在上,一切都好。” 柯启尔擦了擦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太感动了。是这样的。维里·肖大师。我听到你—” “你太感动了……?我说话这么感人?天呐。原来是这样!老弟。快别说了。你也令我感动!这种事咱们自己知道就行!” 维里·肖豪迈地挥挥手,嘴上犹自感叹不止。看着天使慢慢走近万能问题机,仰着脸打量那些闪光的红色按钮。 “我想清楚了。有一个问题我现在就想要解决。”柯启尔说。 “请描述你的问题。注意我提到的两点限制。尽量具体一些。”一谈到正事,机械师就顺畅地滑动出现。维里·肖放下心来,看着柯启尔对眼前的庞然大物点了点头,登上软绵绵的台子。 我好像有点察觉到什么了。秘法学者心想。区别。柯启尔和一般天使的区别。一般天使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说“我想”或者“我要”,这一点也不符合那些神圣的发言规定。就是这点不一样。 如果他是那种可以不遵循规定的天使的话…… “会很具体。” 刚才的一瞬间好像又是幻觉。眼前柯启尔规规矩矩站着,又好像一个正经天使。他仰着脸,带着对威力,逻辑,工时的信任表情。“我的问题就是——眼前这位维里·肖大师的烦恼。” 维里·肖不禁张大嘴巴,把刚才的思绪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嗯。符合标准的问题。”机械师公事公办,无视维里·肖接下来发出的一系列噪音,在密密麻麻的红色按钮中点了一下。 “那么你就是希望让他再也没有烦恼了?这是个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法。”机械师滑到柯启尔的面前,和他面对面。 “所以很清楚了。名为柯启尔的天使。你所提出的问题解决方案是: 让此刻和我们共处一室的这位名为维里·肖的存在不再能感觉到任何烦恼。 请放心。作为这台机器的发明者和制定有关规则的人,我和我的机器绝不会做任何定义篡改或者矫枉过正的卑鄙之事。如果你认同我的解读,并同意此问题该这样解决。那么请按黄色按钮。” 一枚按钮变成了黄色,亮了起来。柯启尔伸出手。 “嗨呀。那个……其实也没有那么必要为我这么操心~~”维里·肖后知后觉,想要去拉住柯启尔。他有职业骄傲。没必要小题大做。可能他心里确实有那么一点点不够坚决,等他上前一步的时候,柯启尔已经轻轻地把黄色按钮按了下去。 维里·肖停在原地。停了好一会儿。 然后慢慢地举起两只手,左右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仔仔细细地看了三遍,好像里面有两个迷你马戏团似的。 然后他双手合在一起,开始拍手,身体左右摇晃起来。脸上升起大大的,傻瓜一样的笑容。就好像一段其他家伙都听不见的音乐正在播放。 确实有音乐马上播放了。问题解决的声音。叮叮当当。一阵短促的金属打击乐响起。 “好的。那么如此。优先使用环节。编号硼钯锂63问题解决。”机械师发出悦耳的播报,“如果还有需要。请明天在展示会上再来。” 机械师的脑袋再次消失了。齿轮的转动声恢复平静。柯启尔从台子上下来。 “好。”维里·肖拍着手,转着圈。“好。” “感觉好多了吗?维里·肖大师?” 柯启尔看着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我希望你不要再烦恼了。我也希望我的问题能给你帮助。呃……你想好自己的问题了吗?” “效果非常好。非常好。太感谢你了。老弟。想好了想好了!”维里·肖发出一连串笑声。“这下我的脑子可清楚多了。” 他拍着手边蹦边跳,两下就跳到了软绵绵的垫子上。 随着一阵短暂的交涉和干脆的操作,空气微微一震。十几名样子各异的生物从空中掉落,堆成一堆。 “落神计划的兄弟姐妹们!你们好啊!好久不见了!”维里·肖快乐地跳上去,大声宣布。很快从堆里拽出一只白皙的小手。“你好!我亲爱的同事——” 小手把维里·肖打开。但秘法学者一点没有不高兴。继续呵呵笑。柯启尔连忙上前,想要帮忙把纠缠在一起的家伙们分开。 砰!!!!! 永存房间的门被重重撞开了。 节日快乐。维里·肖除了骄傲自大,盲目乐观自信之外,还有另一个主要性格特点,往往是这个特点决定了他的行动。 (本章完) 第两百九十四章 美丽女士 门口只到来者的腰身。大部分的光被肥胖的身躯挡住。没能被挡住的是浑浊的臭气。和斑斓而刺眼的紫色混合在一起,产生了锯木头一样的轰响。 一个破破烂烂的口袋被丢了进来。 维里·肖还笑呵呵的,柯启尔退到他的身边。缠在一起的落神计划志愿者堆开始加速蠕动,分离,谨慎地向两边散开,永存房间的排异系统启动到了最大档位,扇的所有的头发呼呼响。 在天使柔和的清洁灵光照耀之下,秘法学者看清了袋子里滚出的玩意儿。他张了张嘴。志愿者们无声退后。 “团客巴。你变得好小啊。” 维里·肖凑上前去,弯腰冲着对那团黏糊糊的东西,绽放笑容。“你可算出现啦!给你介绍一下我新认识的朋友!”他伸出两手拽住一条发辫,想把哲学家从地上拉起。 发结在空中摇摇晃晃不回话。 “嗨呀。你睡着了?”秘法学者呵呵傻笑。“不……”柯启尔轻轻地碰了碰维里·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忧虑。“不太好。别动他啦。” “我们玩儿呢——”维里·肖脸上笑容犹存,门框发出凄惨的咯吱声,一颗巨大的头颅出现在被掰弯的门洞上方。同时许多紫色的丑陋小家伙从粗壮的脖子上跳下来,围住他们。 “蜘蛛!” 紫色儿童们一落地,就举着小刀蹦跳不止,嘴里喊着奇怪的口号。“我们扫掉了蜘蛛!我们是乖孩子!妈妈!妈妈!” “志愿者。”紫色母亲吐着粗气说。 “志愿者!”维里·肖快乐地点点头。“是!你们是角怒计划的志愿者!多亏你们把他送来!” 紫色母亲摇摇头——把门板磕出一个凹槽。“间谍。”她打了个嗝,缓缓地说。 “嗯………你说什么?” 维里·肖换了好几个操作想要唤醒团客巴,没有成功,在大腿上蹭着手。“……间谍?” “间谍。” 紫色母亲沉重地点头。她好像还有话要说,但这个过程对她而言太吃力了。 “……追杀。”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吐出这两个字,又是一阵喘气。维里·肖好奇地看着她。“妈妈!妈妈!妈妈!奖励我们!”紫色儿童们跳的超过自己身高三倍,尖声叫着,已经缩到角落里落神计划的志愿者们警惕地看着这些张牙舞爪的小不点儿。 紫色母亲又打了个很长的嗝。维里·肖面带微笑捂住口鼻,一点也不着急。 “无……”紫色母亲终于又开始说话了。“无羽者。”她说。 维里·肖笑眯眯地点头。 “嗯。我听到啦。刚才没注意,现在用心听了。”他愉悦地说,“无羽者的间谍在追杀他。所以把他弄的有点太疲惫了。可怜的团客巴~~”他不知道从哪儿弄出一张皮垫子,把那一团凌乱的毛发拉到上头。“他需要休息。休息休息就会好的。” 紫色母亲瞪着灯笼一样的眼泡,转向团客巴,又转向维里·肖,缓慢地摇了摇头。 “不……听。”她艰难地说。“追杀……间谍……” “妈妈!妈妈!”紫色的小家伙们抓住她的腹毛向上爬,边爬边吵得天翻地覆。 “哦?你不是这个意思?那是我弄错了。” 维里·肖仍然面带笑容,点点头。“那我现在知道了。无羽者间谍在追杀他。对吧?” “……不。不!不!不!听!” 紫色母亲发出啸声。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饱嗝。落神计划的志愿者们在一边的角落张开力网抵抗震波。连紫色的小怪物们都被吓到了,一个一个从紫色大怪物身上掉了下来,暂时停止了吵闹。 维里·肖面带微笑,一只手捂住口鼻,一只手捂住耳朵,把团客巴的垫子踢到身后。“又错了吗?我又没听对?”他满脸是口水,仍然喜气洋洋,对着大张的黑紫色血盆大口,慢慢悠悠。“那是什么呢?是什么也没有关系吧?” 紫色母亲吼完了。气喘吁吁。眼睛里全是血丝。椰子大小的混浊汗珠从她满是青筋的额头大盆大盆的滚落。 “你是不是也累了?” 维里·肖看着她,挤挤眼睛。“嗨呀。不行就去休息休息。咱们下次再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记住这件事了!记住了!去!好好休息!明天展会上再见!” 他做了个自己一秒前才发明的手势,用手去推紫色母亲支在地上的小臂。 一只藏在对方腹部下面的爪子伸了出来,在他肩头一抓——但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快,那么有力,那么有效——维里·肖只是扭头看了看早就破破烂烂的上衣肩膀,哈哈大笑。 “哇哦!你确实累了!我的朋友!要不是你进不来,万能问题解决机可以一下把你送回自己的被窝里,那就简单的多啦!” 虽然紫色母亲近乎是以仇恨的眼光盯着维里·肖,但他显然不为所惧,还有其他欢欣鼓舞的言论想要发表。他还没说的时候,柯启尔轻轻地落在了前面,阻止了他。 “她不是累了。”天使说。 “噢!我又错了!那是什么呢!”维里·肖也一点不生气,呵呵直笑。 柯启尔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好。初次见面。这位美丽的女士。”天使扬起头,望着紫色母亲,说。 他金色的眼睛满是真诚,脸上还有银色的泪痕,微光在还没来得及净化的空气里折射出漂亮的图案。他的目光随即转向她脖子和门框卡死的地方,那里的皮肤已经被撕裂,渗出斑斑血迹。 紫色母亲打了个小小的嗝。 柯启尔举起手。弯下腰,摸了摸她毛茸茸的手背。 “这样你一定很不舒服吧?如果你还想谈论有关刚才这位间谍的事。我们可以到你觉得舒服的宽敞地方去。”他重新抬起头,“当然,那是在你和这些可爱的小朋友们都吃饱,你们都有了力气之后。” “这我就要责怪你不够细心了,天使!”维里·肖大剌剌从后面拍着他的肩膀。“还吃什么?她从来到这里可就一直在打嗝呢!” “打嗝就是我妈妈饿了!笨蛋!”一只紫色儿童突然尖叫道。 “妈妈饿了!妈妈饿了!我们也饿!我们也饿!”所有的紫色儿童又叫起来,挥舞着手中的小刀。“蜘蛛不够吃!毛团不给吃!好饿!好饿!妈妈奖励我们!!我们是乖孩子!!我们是乖孩子!!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吃饭!” “啊……我又错了嘛!”维里·肖挠起头来。 柯启尔温柔地看着周围蹦跳的紫色小不点。“我们去吃饭。好吗?”他对紫色母亲说。 紫色母亲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缓缓低下头。 柯启尔摸了摸她那宽阔的额头中的一条沟壑。 “……你。好。”紫色母亲说。“……走!” (本章完) 第两百九十五章 不够重要的问题 “‘所以那天晚上你们吃什么了?’ ‘呃。很简单。紫色母亲和孩子们喜欢吃的东西。其他的颜色。尤其是红色的。呃。从她们的角度来看应该都很普通……内脏,大脑。肠子——带疮的那种,拌一些骨刺。或许她们并没有那么满意。但当时她们实在太饿了。完全没有力气再提意见。我只能根据我的想象……’ ‘一个天使的想象。啊哈。不重要。那么你也吃了那些东西吗?’ ‘没有!我没有。呃。我说了。那是从她们的角度出发的嘛。天使的就餐规定中有关于这类东西的条例。呃。《什么是一个天使应该吃的》第十五条。你听说过吗?了不起的维里·肖大师?我们不应该在任何时候吃从活体取出的潮湿物体。即使吃也应该遵循特殊礼仪。’ ‘啊哈?就当我没听说过好了。不重要。什么特殊礼仪?’ ‘《就餐时的特殊礼仪》’ ‘所以是什么的特殊礼仪?’ ‘就是这部就餐特殊礼仪规定的中心思想。不是说哪一条条例。呃。这一类规定就是这样。它包含许多互相矛盾的叙述,甚至还有一些遮盖性质的误导,在你逼近真正含义的时候,就会有一些煽动性的句子挑出来,扰乱你的视线。这是解读它的困难之处。这一类规定需要你融会贯通所有的内容之后,再总结出正确的,不可捉摸的内核。尤其是对‘特殊’一词的解读上面……’ ‘这可真扯。老弟!哈哈哈哈哈哈!好了好了。我们别说这个了——我们谁都不想在这久别重逢的时候打瞌睡不是?我知道了。不逗你玩了。不重要。对吧?反正你没有吃那些东西。这是咱们俩都知道的。’ ‘是的。我没有吃那些东西……但我带他们吃了。’ ‘好。好好好。都好。你带他们吃也好。你帮他们吃也好。你自己吃了也好。不重要。 咳。那就这样。我总结一下目前为止发生的事,如果没有问题我们就继续——紫色母亲和儿童们饿了。饿得讲不出团客巴身上的情报。团客巴也睡着了。晕了过去。类似的。当时在场的只有你凭借自己那颗漂亮大脑里的相关知识敏锐的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做的太棒了柯启尔老弟!我们把时间线拉到这里,所以你立刻决定带他们前去进食,从而获得他身上有关无羽者刺客的情报。 而众所周知。在那个时候,无羽者已经有一阵没有活动了。连你们都快要把他忘了。’ ‘确实是这样没错。呃。但也可能是他想让我们把他忘记,这是很难推测……啊。抱歉,我是不是打断你了?实在对不起。请你继续吧。’ ‘哈哈哈哈。好!没关系!没问题!和你谈话真是令我身心愉快呢!柯启尔老弟!如果以查因特老哥也能和你一样乖就好了……嗯……那样可能就会少很多乐趣——不管了!那么就迎接我的下一个问题吧。说真的,你真的不用坐那么直,搞得我都紧张了…… 开玩笑。我才不会紧张。但你真的不用坐那么直。不会这也有相关的规定吧?这些事儿都不重要。嗯嗯。下一个问题。下一个问题是——你们去哪里吃的东西?’ ‘在塔粒粒奇的实验室后院。还是前院?好像是后院。’ ‘前院或者后院!不重要!让我们继续下一个问题!你们吃的饱吗?’ ‘她们?当然。呃……’ ‘吃得饱!不重要!柯启尔老弟。和你进行访谈实在是太愉快了!我该怎么形容呢?下一个问题:母亲吃的饱还是那些小不点吃的饱?’ ‘儿童们。母亲把吃的……呃……不好意思。我好像又得打断你了。抱歉。维里·肖大师。我能先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随便问!最好能把我问死那种!哈哈哈。开玩笑的啦。我当然不会觉得你能把我问……’ ‘请让我问这个问题吧。’ ‘问呗!谁拦着你我打死谁!对了。说到这里……’ ‘……谢谢。就是……你采访我的这些事情,有点奇怪。我是说。我当然都能回答这些问题。我也很高兴今天能再次来到唯星奇面,和你一起回忆往昔,尤其是我们刚认识的那时候。这都是我的真心话——’ ‘那当然了。老弟!唯星奇面是你永远的家。我们是你永远的——’ ‘是的。呃。家人。你是想这么说么?原谅我妄加猜测。但请让我继续问下去,拜托了。我是真的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些问题?’ ‘噢?我们开场已经介绍过了嘛。这是一场访谈。内容当然只是由我来问你问题构成的——’ ‘是的。只是为什么是这些问题?每个问题你问了之后。都会回答我‘不重要’。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说这些呢?遗憾的是——抱歉——在我看来,这些问题也不够重要。在那个时候,有那么多影响一整个位面,一整个种族,或者整个宇宙的事情在发生。你却问我吃饱了没有,有多饱这些事情。 我不明白了。即使我们要回忆那个时间的那件事,我们要回忆的难道不是团客巴身上的秘密,或者把他弄成这幅模样的幕后黑手,或者落神计划的重启,或者第二天在展会上发生的状况么?’ ‘幕后黑手。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抱歉我不能和你一起笑。我甚至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如果你想留下重要的内容。那些事情才是重要的。’ ‘谁说我们要关注重要的内容了?柯启尔老弟。你说的没错。当时的时局十分紧张。在这样紧张的时局下,我们自然要关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再说,什么是发生过,什么是没发生过的,连现在的我都分不清,你分得清么?’ ‘呃……你是说,我们就随便聊聊?讲点没谁在意的闲话就行?’ ‘这正是我们的宗旨。’” ——《唯星周报第一万九千七百七十一期·访谈页·和柯启尔老弟的旧时趣事》 作者:维里·肖 (本章完) 第两百九十六章 不要理会 “团客巴当然没事。他受的创伤恰好落在塔粒粒奇的业务范围之内,过不了多久恢复的和原来大致相当(一梅兹非要纠正所谓的同调值是百分之九十三,在笔者看来没有任何必要)。 结合他醒来后所吞吞吐吐交代的,和紫色母亲吃饱后所告诉柯启尔的,我们知道了无羽者方面的新变化—— 涅希斯在不告而别之后前往了他的方向。二者都躁动起来。 而以查因特在此上的分析别出心裁: ‘这不是意外。’他向所有听他的话的耳朵们这么说。‘涅希斯是故意去找他的。为了联合。我们现在先不用理会。’ 为了联合。为什么呢?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在不知道为什么的情况下,这个分析简直令所有想这件事的大脑匪夷所思。 从远古就争斗至今的涅希斯为何会突然和无羽者化敌为友?甚至要他离开完美的化身备选,主动前去。 故意的。 无论谁来提出这个观点,都会饱受质疑。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他是恶魔,魔鬼,魅力和不解的主人,孤注一掷的暴徒,神奇的万物的友人和疏远者,所有和他交谈过的嘴巴会给与他正反两面的称赞。但这些足以支持他做出这样肯定的判断吗? 以查因特说出这个判断,好像它本来就写在‘真理之书’上,而他只是正巧路过把它念出来。 那些耳朵们在听着他。大脑在思考他说的话,嘴巴准备做出回应。指头按在武器上,或者准备鼓掌。而他甚至不是为了说服那些耳朵这是对的,而已经是在绝对正确的基础上加以延伸和提醒。他提醒的是将要伸出的手,和将要落下的笔。在场的它们感受到他的深意。在场需要感受深意的心感受到他的深意,并被深深震慑。 这就是所谓‘不可置疑的’。当听到这样的话时,那些耳朵会知道这是‘不可置疑的’。 而这些提醒是为了帮助他们——每一个需要被帮助,需要被提醒的生灵。 也就是说。‘不要理会’。 根据当事人记录,他想告诉大家的真正事情就是这样:不用理会。 这一刻的神奇氛围必须被描述,即使描述的再多也显得不够具体。一帮宇宙中最善于提问,讥讽,反对,另辟蹊径的家伙。饱含着无聊,厌恶,兴奋,不解,在他面前雅雀无声。 现在我们知道后面的事。后来也确实如他所言,这件事的后果并没有在一段时间内显现。当它显现的时候,大家已经有点把因果联系淡忘了。 让我们重回那些记录。 不要理会。 根据多方记录。他是对他们全体参与者的身心所说的。但后来收集到的思绪碎片,隐隐暗示他召集所有听众,可能只是为了对其中的某个存在说。但谁也说不清这是以查因特的想法,还是其他势力趁虚而入后留下的扭曲痕迹。 总之。‘不要理会’。这是一件事。从团客巴和紫色母亲的身上,他们还将会得知另一件事。在万能问题解决机展示会的前夜,在没有尘土,没有落地灯,没有以查因特,没有虫子和植物,空气流通,充满欢乐和友爱气氛,有许多问题还悬而未决的房间里,他们还并不知道这件事的全貌。” ——《和了不起的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崩解世纪精修版 …… …… …… “好啦。一点小插曲。不重要。我之后再向你们介绍这位可爱的老弟也行。” 维里·肖目送团客巴被装在篮子里送走,笑呵呵地转过来。“终于到我们的时间了!各位!欢迎你们回来!欢迎欢迎!我们又可以并肩工作了!”他胡乱摇着双手,刚才落神计划成员们费力搭建的保护力场像块被戳中的水膜,消失不见。“当然并肩休息是最好!” “你们看,本来我已经下班了。”他无视坎比怪们警惕的眼神向他们靠近——主要是向诺洛儿靠近——对方抱起双臂,歪头皱着眉毛,看着他。“但为了庆祝你们的回归,我肯定可以破个例。”秘法学者张开双手,以方便有谁想要和他来个久别重逢的拥抱。“看看我身后这台神奇的机器吧。各位。你们想不到它有多神奇。想到了也不敢相信!你们正是它叫回来的。”他表现的这么兴奋有一阵儿了,显然还能继续表现下去: “一个一个来。今天是优先试用环节。你们谁有愿望想要实现?” 大部分家伙的表现不尽如维里·肖所希望。诺洛儿幽幽地看着他。“愿望?” “我再次声明。万能问题解决机不实现愿望。只解决问题。”牵扯到相关的话题,机械师迅速冒了出来,义正言辞。“不要再把我和那种擦三次就骗得你机油全失的花言巧语妖精相提并论。维里·肖大师! 再说,我应该提到过,没有任何机器可以解决真正的‘愿望’。愿望是不能用机器解读的。因此在我看来,如果有这样的机器,反而应该怀疑其中掺杂的不纯……” “嗨呀。这都只是修辞嘛!” 维里·肖笑着拍了一下和机械师连在一起的一根重杆——邦地一声,手肿的老高,但他不以为意。“一直用重复的词大家会听累的。一人一个愿望。各位!你们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吗?这位同僚会帮我们解决的。你们还记得他吧?”他转向落神计划的成员。“不记得?嗨呀。没关系。没有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在这边呆一晚,明天去参加展示会。你们要是累了,我也非常愿意送你们回去。对了!我们应该先去单卡拉比那里接——” “我有愿望。”诺洛儿说。 “请。”维里·肖浅浅地躬下身。 诺洛儿左右看了看——像鱼一样,她的眼珠基本不动。两只蘑菇妖精扶她上前,站在软绵绵的垫子上。机械师滑到她面前,念出所有注意事项。“请提出你的问题吧。” “等一等。” 水泽仙女捋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微侧过头。“我的女儿呢?” (本章完) 第两百九十七章 都不如我 “单卡拉比在看着勒澈。”维里·肖耸耸肩膀。“或者另一个单卡拉比。我刚才正要和你说呢,如果你想……” “我不想。”诺洛儿把头转了回去,声音清脆。她湿漉漉,水生生物一样的眼睛和机械师干燥的义眼对视。“我的愿望是——” “你的问题。”机械师纠正。 “我的愿望。” 诺洛儿把两只手握在一起——像捧着一只白贝壳,正准备剥开它取出珍珠。“是成为这宇宙间最强的神。” “噢——————” 维里·肖摸着一只坎比怪的头,感动地大声赞叹。这动作差点让他的手被整只咬掉。一个土精灵无声地蹭了一步,制止了即将发生的小小惨剧——尽管从他脸上的表情看,他恨不得让维里·肖的脖子代替他手的位置被咬个稀烂。 “多么天真可爱的念头啊。”秘法学者捂住手腕望着水泽仙女纤细的背影嘿嘿直笑。 维里·肖很轻松,除他以外,大家似乎都显得有点紧张。 齿轮又是静静地转动了一会儿。机械师没有再次反驳水泽仙女。 “嗯——”他的头颅顺着凹槽向一边滑去,顺畅地滑过一个弯,向上升。“在机器的角度看来,你的问题是,你不够强。” “是的。”诺洛儿转了转眼珠答道。 “达成共识。那么我可以把他分解为这么两个方案吧。”机械师停在大约三十多行的地方。“第一是将你的能力提高,变成宇宙众神中的最强者。另一种是将其他诸神的能力减低,使其他的神都不如你。 这两个方案都可以解决你的问题。你想要哪一个?” “哈!那当然是第一个了。”维里·肖积极主动发表意见,转过头准备和土精灵来上一波讨论——对方立刻退后到怪堆中也没能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这不是很简单就能做出决定嘛?变强能做更多的事情。变弱就不一样了……喂。机器。你说过这里没有文字游戏。对吧?你不会给其他家伙改个名字,把他们分成不同的类别,然后只给‘神’的类别留下她一个……万能问题解决机不玩那些虚的……就是这么简单!嗯!变强就行!嘿!听我的!” “我希望其他的神都不如我。”诺洛儿脆生生地说。 “所以这是更加明智的选择!” 维里·肖几乎没有停顿,立刻开始大声鼓掌。“它体现了思考的价值!善良心灵的价值!预期违背的价值!秘法故事的价值!还有——” “那么请按红色按钮吧。水泽仙女诺洛儿。” 机械师滑了下来。在永存房间之内,没有别的声音可以压过他。 “哦。第一排第一个。特别红的那个。”他额外提醒道。 诺洛儿弯下身子按动那鲜红欲滴的按钮。 什么也没发生——看起来是这样。维里·肖好心地做出被闪电劈中的动作制造气氛。除此之外,只有机械师惯例发出的播报声: “优先使用环节。编号铜之问题解决。如果还有需要。请明天在展示会上再来。” “好的。到时见。”诺洛儿眨眨眼睛。“那我们就一起回去吧。这位美丽的女士。”维里·肖学柯启尔的口气抢道,然后发现这种态度不是每次都能见效。 两只蘑菇精把他推搡到一边,扶住从软垫上下来的水泽仙女。空气中泛起一阵清凉的水汽味道。刚刚返回的落神计划志愿者们的身影轻轻模糊了一下,消失在一阵波纹中。 维里·肖抓了抓屁股。 “他们先走了。没有想和你一起走的意思。他们不想和你一起走。他们不喜欢你。你被讨厌了。”机械师滑到他身边,发出一连串声响。“我说的都是客观的实话。机器没有情绪,你知道的。” “你随便说。我现在不会生你的气了。机器。” 维里·肖呵了一声。“没关系。我当你说的都是真的呗!这里你最大。但是。随便你怎么说好了。我会让他们——尤其是某位仙女——喜欢我的。”他嘿嘿一笑,把双手踹在裤兜里,歪嘴一笑。 “我要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止有你和你的机械会解决问题——” “你就想讲这事?我本来就知道啊。”机械师说。 “呃……啊。行。你行。哼!随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短暂的卡壳后,维里·肖很快高兴了。他大步走了出去。他知道该干嘛,并且充满信心。如果这是一篇秘法故事的话,他在第一行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 …… 外面的天色变了。他发现但没在意。空气中的能量成分变了。他发现但没在意。一整排晶化树枯死了。他发现但没在意。枯树枝上挂着干巴巴的异怪,他没在意。蚊虫的雪从开裂的半位面之外飘过来,他觉得恶心但没在意。他看到更多垃圾,更多坑,听到远方传来更多噪音——里面有陌生又熟悉的书页扇动声。他没在意。 …… …… “勒澈!我来接你啦!!!” 维里·肖推开门,把声波扩散至整个教堂。这是卡路应该睡觉的时刻,所以堕天使教长和小小水泽仙女应该都没在睡觉。秘法学者轻快地跑过一排排座椅,打开小室的门看了看又关上,随即冲向通往后院的走廊。后院有堕天使教团用于祈祷的液池——仿地狱风格建造。他敢打赌勒澈一定在那里。 果然,她在。不过没有浸在池子里,而是站在池边。又瘦又小的身影背对着他。 “嘿!小家伙!维里·肖叔叔来接你了!”秘法学者快乐地跑过去。“猜猜谁回来了!”他弯下腰,看着勒澈的小尖鼻子——小水泽仙女的睫毛比大水泽仙女更长更密,把她注视的方向完全隐藏在下面。 她近乎无色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什么?”维里·肖一边微笑,一边凑过耳朵,“好啦。我就不逗你玩了——” “我不要回。”勒澈道。“我不想去外面。”声音仍然小,但很清晰。 维里·肖笑了。 “没事了。”他蹲下来。“小家伙。你的妈妈现在回来了。我们当然得和她一起。她会保护我们的。好吗?和我走——” “不走。”勒澈说。“我不走。我有事。” “什么事?”维里·肖哈哈笑。 “我要当天使。”勒澈道。 (本章完) 第两百九十八章 只有我可以动手脚的地方 “真是的。弄得我都有点不明白了。有什么好做天使的呢?天使。你喜欢今天的雨吗?” “噢。怎么说呢!我喜欢各种各样的好天气。比如我们那里的辉光天气。我们上次在第一世界看到的花雹天气,叶降天气,终道之末切换点之后的那十分钟左右的天气。《茫天气记》里的罗列前九种,和第十一种到编号第一千九百九十九种而我都很喜欢!一样的喜欢!还有。对了!还有你们那里的……” “我问你。今天的雨呢?” “呃……这个嘛……” “你不喜欢这里的雨。看来其他家伙的解决方法对你来说反而是个问题。是不是?你不喜欢的话可以直说。我就很讨厌。讨厌讨厌讨厌。垃圾天气。讨厌的要命。发明这种天气的家伙不如去死。你看。多么简单。” “呃……这样的话我可说不出来。” 柯启尔停了一会儿,眉头拧在一起,好像他真有在尝试这么做似的。“亲爱的朋友。我总觉得这样不够尊敬。” “你知道还有什么其他事情不够尊敬吗?亲爱的朋友。” 以查用和柯启尔截然相反的语调说,懒洋洋地瞥一眼路边歪七扭八的枯树。当他走过的时候,它们在一瞬间站直了——同时看上去比之前更枯。 这或许算是个小小的问题,不过也很快得到了修复。天使乖巧地跟在他身后,也走过去。当天使蓬松洁白的羽翼轻轻擦过的时候,所有的枯树都开始绽放新芽,很快变得枝繁叶茂。 鸟语花香。叽叽喳喳——吱吱! 咔嚓咔嚓。他们向展会走。 “还有什么不够尊敬?”柯启尔问。 “咱们这儿的有些家伙,把成为天使当成毕生的神圣事业。而他们那些所谓的至高无上的目标——那些天生的天使,却一刻也不停的忙着在这里展现自己有多愚蠢……想想吧。不考虑喜剧成分的话,这是多大的亵渎…… 想想看。噢。简直不敢想了。”以查直摇头。“地呐。地狱的地。” “确实。你所说的这种情况……等等。我没有觉得我在展现自己的愚蠢呀?我们刚才只是在讨论喜好,不是吗?” “当然了。我们刚才只是在谈论喜好。天使。所以,我说的不是你。起码这会儿不是。” “……你总是喜欢无缘无故的嘲笑我。对不对?” “对啊。要我承认多少次,你才会相信我是真的这么觉得呢?” 以查随口说着,和柯启尔在一大片台阶的高处停下来,望着下面拥挤在一起的家伙。柯启尔正正躲在他背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了一眼又马上缩回。 “神圣晋升计划的天使们。”唯一躲在恶魔背后的天使小声说。“糟糕了。他们在这里干嘛?” 以查假装认真看了那边一眼——其实那里的情况他早就尽收眼底,已经看不到新东西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吗?他们是志愿者。”他说。猛地坐了下来——柯启尔试图跟上他的动作好继续藏着,差点用力过猛,从台阶上滚落。 天使发出撞到鼻子的声音。 “今天的展会欢迎所有唯星奇面志愿者的到来呀。”以查对台阶上的惰性涂层呲了呲牙,声音保持正经: “我们的机械师巴不得大家都来呢。优先试用阶段已经证明了万能问题解决机的稳定性。显然,我们的通知也差不多都递交到每一家每一户的门前了。” “他们都来了。”柯启尔的声音有点发闷。“呃……看上去是这样。今天来的志愿者比优先适用阶段多太多了。”他这次没有伸出脑袋,但显然是用什么别的办法在偷看。“昨天维里·肖大师还觉得有些冷清呢。”他的语气了多了一丝欣慰。 “昨天。冷清吗?”以查问。 “据我所知是的。”柯启尔诚恳回答。“昨天的万能问题解决机已经非常完美了。坦白来说,我看不到还有什么进步的空间。如果这不是所有问题的解决方案,什么是呢——啊,我好像不该说这句话。秩序在上! 总之,昨天的万能问题解决机已经能对几乎所有种类的问题做出漂亮的应对。维里·肖大师也到处去邀请大家前来测试。但响应者寥寥。” 以查提了一下嘴角。 “我对此有三个解释: 一个解释是在一晚上之内,这个消息得到了爆炸性质的传播。另一个解释是我的号召相比维里·肖要有力那么一点儿。第三个解释是维里·肖——或许出于某种难以理解的想衬托自己的心理,是这么写的,所以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恶魔公爵说的相当轻描淡写。但权天使一下子沉默了。 “你别开玩笑了。”过了一会儿柯启尔认真地道。 “你宁愿相信眼前这些蠢蛋天使会对你不利,也不愿意相信我没在开玩笑。” “真的很难一下子接受……”柯启尔小声咕哝。 “尽管你半信半疑,但还那样做了。” “是的。” “我让你那样做的。” “是的。呃。不完全是……” “你已经死了。我的朋友。我已经永远的失去了你。而留下的只是你的影子。而万能问题解决机没有等到及时的燃料,报废了,原因则是因为我告诉了维里·肖一个错误的时间期限。 不然,这个时间期限无论如何紧张,路上出多少神奇差错,他都能及时赶到。 机械师没有苏醒的时候,只有我听得懂那盏落地灯的话。这是因为作为维里·肖的‘主角’,在他想偷懒的时候,他会随随便便把问题让我用某种能力解决。 所以这是我可以动手脚的地方。我可以用类似的方法介入他的逻辑。所以我修改了那些部分。所以你现在又回来了,而万能问题解决机也好像从来没事过一样,正准备横扫宇宙内的所有困难…… 现在你觉得呢?” 柯启尔又是半天没说话。以查不用看就知道他正在如何惊恐地睁大那对眼睛。 “所以你是相信的吗?以查。”过了一会儿。天使轻轻出声。“我们都是……而他是…… 你相信是这样?” 以查吭地笑了一声。 “我相信——”他拖长声音。“——相信我们得赶快到展会那块去了。我的朋友。别担心。你是唯星议会的客人。你比他们——那种天使用词叫什么来着?‘级别’。对。你比他们的级别高。起码在这里是这样。行了。走吧。” (本章完) 第两百九十九章 天使事天使办 刚才柯启尔还在怀疑世界是否真实,没过一会儿就在为眼前的事情烦恼了。 以他的眼光看,归星议会作为一个涉及如此多方面的组织,属实有许多该被立刻整改的地方。管理松散,规章制度朝令夕改——好吧,干脆没有什么真正的规章制度,全凭组织的领袖一时兴起就随意而为,而这组织的领袖还经常莫名其妙的消失,把整个议会置于瘫痪状态。 唯星奇面的管理时有时无,这哪怕在混沌地狱都是不可想象的。管理总是存在。 管理总是存在吗? 即使把这些事情当做是观念问题,有些细节还是不时拨动柯启尔的神经。比如说,他们其实已经迟到了快三个小时,却至今为止都没有得到从任何方面的半声提醒。而这对整个宇宙都至关重要的展会在一个非常随便的位置召开,后面是两阶之间修复的非常粗糙的瀑布。隔壁是废弃了的育晶场,活性晶体正在围墙的另一端走来走去,对每个路过的志愿者虎视眈眈。 就好像谁随便把墨水滴到了地图上,然后说:“正好,我们就在这里举办展示会得了。” 不管怎样,展示会的地点是改不了了。万能问题解决机从几十圈围绕的金属支架上方冒出尖。它被挪到户外时更加显大,这些各色合金制成的支架架承重惊人,能完全抵抗超过九千种生物随身分泌的黏液,确保为所有来宾提供一个安全的落脚处。 不过似乎这九千种生物也都并没有得到及时的通知提醒,支架上只有零星的几个身影。这也让柯启尔感觉忧心。下方的入口处倒是聚集着不少志愿者。神圣晋升计划的天使们也正都在那儿。 “级别。”以查又说。他们两个都知道恶魔在胡说八道。 鼓起勇气靠近之后,柯启尔才知道他们并非前来解决问题。天使们围在入口,那些志愿者原来也是他们拦下的。 被拦下的志愿者们很生气,看到归星议会的议长来了,纷纷向他递交各种语言的举报。除去有用的那些外,其中还包括“我九点半就到了”“我杀了五个矮妖精才来到这儿”等一系列描述和大约一百五十种对血缘关系对象的侮辱称呼。柯启尔难过地看着他们,发现他们身上或多或少有些残余的秩序能量。显然,天使们和其他来客的冲突不仅仅是口头而已。 “他们打过架了。”柯启尔小声对以查说,“我们应该按时来的。” “都是天气的错。” “突发情况……你们有没有预案呢?” “没有。”恶魔笑眯眯地听取着志愿者们嘈杂的报告,有什么事情他很满意。柯启尔觉得那些事情多半和自己不满意的地方差不太多。 他们穿过志愿者,走到神圣晋升计划的天使们面前。“请停步。以查因特议长。”神圣晋升计划的天使们说,几双相似的眼睛同时扫了一眼柯启尔。权天使有点想向后缩。平心而论。即使不考虑在秩序之源的位阶(天哪,光是能有这个想法感觉就太不对劲),这些志愿者也是归星议会的正式合作伙伴,而他只是纯粹的客人。 神圣晋升计划的天使们把眼睛移开了。“我们的机械师呢?”以查懒洋洋地扫了一眼万能问题解决机梯形的顶部。 “他平安无事。” 和其他天使一样,眼前的天使们做出正确且无用的回答。金眼睛里透着天真的冷漠。 “行。” 以查勾了勾嘴角。从他脸上表情看,恶魔明显还想再调侃两句。但柯启尔忍不住了。“各位长……” 他把脱口而出的词吞下肚,两只手捏在一起。上前一步——半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阻止万能问题解决机的展示会呢?” “因为这显然是错误的。难道你没明白吗?” 天使们严肃起来,语气好像他才是那个最错误的一样。“这位。你是新来的吗?神圣晋升计划最近没有受到新的申请书。你来自哪个部门?” “他是柯启尔。塔布摩的柯启尔。”以查眨眨眼睛。“你们应该有所了解。” 天使们互相看了看。脸上的表情好像有条鱼在等着他们杀,而他们都不想自己去做一样。 “我们知道。但是……” “他的级别比你们高。”以查又道。“噢。是这样吗?”天使们说。 他们依然皱着眉,但好像松了口气。 “柯启尔长官。你好。秩序在上,我们刚才失礼了。”他们最终转了过来,向权天使点头行礼。“呃……谢谢。”柯启尔这次是真的向后缩了缩,但他还是把该说的话说了出来: “请停止你们现在做的事情,让大家通过吧。” “不行。长官。”天使们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利落。 “为什么不行?” 柯启尔感到自己在这里肯定可以使出强力的惩罚,但却因为缺乏经验而显得底气不足。他决定天使事天使办,不然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按照《秩序之源赞美语规范详解与实用指南》。”他援引规定。“你们不能对直系上司的单程倡议说‘不行’。” 一名天使这次认真看了看他。 “您恐怕有所不知,柯启尔长官。那是之前的版本了。最新的行事规范里明确规定我们在外面可以无视行事规范行动。虽然这一条规范还有逻辑上的争议。但现在的情况正巧适合我们启用它。所以。不。” “是这样吗?”柯启尔讶然。 “喔。不可思议。”恶魔呲牙一笑。“时代变了。长官。” “不。这会带来极大的混乱啊。怎么能不遵守规定呢?”柯启尔反应过来,大惊失色。“这是哪一位炽天使的规定?” “是神圣意志的规定。”对面的天使说。“您这也不知道吗?” “我当然……你就当做我什么都不知道好了。神圣意志是哪一位?” “神圣意志是我们将要晋升为的整体。”天使们漂亮的金眼睛注视着他。“这就是神圣晋升计划呀。” (本章完) 第三百章 神圣晋升 “显然,在未被记载的角落,神圣晋升计划小组仍然在按照自己的步调来纠正大偏移,并理所当然地将长远目标放在了其他世界危机上。 这并不一般。在万能问题解决机的试用消息传播出去之后,许多小组都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大部分。有些返回自己方案小组的试用者在当天晚上就被丢到了河里(谁能想到过于好笑的笑话在某些地方是被严令禁止的呢?),或者自己掉进了河里,或者有一条河突然“吧唧”出现在他们的脚下—— 在万能问题解决机不紧不慢地解决了半个晚上问题之后,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但要等到一个星期后才会得到命名。它并非某个特定问题解决而带来的副作用,而是许多解法互相接触引起的复杂结果。 不过在那个时候,‘踢棋效应’显然还处于并不重要的阶段(没错,它刚刚得到了命名)。正如我们之前所谈到的,尽管有关大偏移的会议几乎都是公开举行的,但几乎每个唯星奇面的志愿者小组都有足够的自信认为自己才将会是拯救世界的那一个。而万能问题解决机的‘优先试用之夜’改变了这一点。 或多或少。 神圣晋升计划小组是个例外。他们反对并坚决反对万能问题解决机的展览和进一步推广应用。他们训练有素,纪律严明,起的来床,因此在所有其他志愿者兴致勃勃地到来之前就赶到了。 这是第一次方案小组之间爆发如此不可调和,并且被明确执行了的矛盾。 或许这样的矛盾迟早会到来,但有谁能想到,首先揭竿而起,打破这虚伪联盟的脆弱情谊的是一群天使呢?” …… …… …… “呃。”柯启尔呆呆地望着他们,咕哝了一句。“你得大声点。”以查对他道。然后冲着神圣晋升计划的天使们点点头:“柯启尔长官说你们是碍事的糊涂蛋,快给大家让开道。” “我没有!我才没说那个!” 柯启尔脸一下通红,“我是说,神圣的精神不是一切!” 然后他猛地捂住嘴巴。 这句话显然比“滚开”严重多了。神圣晋升计划的天使们严重地沉下脸来。“嘿。你见过天使沉下脸吗?没想到可真难看的要命。”如果不是柯启尔就在旁边,而且就是引发这一情景的罪魁祸首,以查绝对要把这句话以各种体裁冲他念叨上六百年左右。显然,柯启尔并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真不知道他的脸色怎么在一瞬间就又变得这么白的。 天使咬住没有血色的嘴唇,手背在后面向后蹭,好像想捉住路过的风顺势逃走。 “你说什么,柯启尔长官?”对面的天使们盯着他,令他寸步难行。 “呃……” 柯启尔为难极了。“……你们莫非真的需要我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吗?” “这不是个问句。”以查说。叹了口气。“观念冲突可以私下解决。各位。请散开吧。”他对神圣晋升计划的天使们说。 天使事天使办,天使由天使惹怒。甚至不用费心从天使们的脸上读取,他就知道他们和机械师的冲突在哪。神圣晋升计划目标的高级精神主体和机械师的无灵逻辑格格不入。他们当然会反对。 只是没想到能这么反对。 天使们并没有让开。难道他们的眼睛构造和柯启尔不是一模一样吗?里面的东西未免也太过不同了。“我们已经私下解决了。”站在最前面的天使圣洁地说。 “哦。”以查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得到了最新消息。“你们已经把他神圣化了。” “神圣晋升化了。”同一个天使补充道。“事实证明,我们是对的。即使是那位完全机械化的存在,我们也成功神圣晋升了他的精神。现在他的意志已经和神圣意志在一起了。” “什么?”柯启尔觉得自己不应该出声,但是还是忍不住叫道:“你们神圣晋升了机械师?” 天使们无情地瞥了天使一眼。 “对。柯启尔长官。”他们说。这次几乎是异口同声。“我们的神圣晋升方案显然已经成功了。而那位所谓的机械师所创造的无生命体部分已经失去了精华,没有进一步应用的必要了。”他们的语气就像太阳升起一样肯定。“与之相反,眼下我们应该做的事情是召开另一场大会,以应用我们的神圣晋升方案,实现神圣意志的整体晋升。” “我快听不懂这几个词了。神圣,晋升,意志什么的。”以查用一只手指摸着额头,勾起嘴角。“可不可以让我们都快点明白,你们的计划到底要做什么,这又和大偏移有什么关系?” 柯启尔想要解释,但恶魔阻止了这一点。 “我们要让所有精神晋升为神圣意志。”还是同一个天使开了口。“神圣意志是神圣而不会偏移的。所以大偏移自然会消失。” “那我们的精神变成了神圣意志之后,会怎么样呢?” “会很神圣。” “这个神圣意志聚合体最后会出现在哪儿呢?” “在神圣之地。” 以查笑了一声。 “不错。”他向围聚着,余怒未消,面带困惑的志愿者们笑,“我想大家都应该完全明白了。” “我不觉得他们明白了哪一点儿……”柯启尔小声说。然后看到恶魔再次转了过来,带着坏笑。 那笑的意思是:“我要讲你不想听的话了。” “怎么啦?” “我能杀了他们吗?” “啊?最好不要……” “知道了。”以查说。他短暂的不见了一会儿。再出现的时候,神圣晋升计划的天使们消失的干干净净,仿佛完全没出现过一样。 柯启尔愣住了。 “呃……他们到哪儿去了?我知道你不会杀掉他们的……我知道……啊!”他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刚才用了万能问题解决机!你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呃……可是……可是他们去哪儿了呢?” “神圣之地。”以查笑了,这次是真心的微笑。“和所追求的一样,他们已经被神圣晋升啦。” (本章完) 第三百零一章 青春期 神圣晋升计划小组被神圣晋升了。事实上,整个过程和他们所想的计划没什么区别——除了先后顺序。本来计划组的天使们应该断后,在完成所有生灵的晋升之后再加入神圣意志。现在却恰巧相反。 或许不恰巧。或许根本就是故意的。 「神圣晋升方案是成功的吗?」柯启尔过了一会儿才说出话。 「很完善。」以查招招手,示意志愿者们可以进入金属支架组成的刀锋炼狱般的小道——主要针对比较听话的还站在原地的那些。很明显,大部分唯星奇面志愿者都对眼前的结果感到欢欣鼓舞。 【鉴于大环境如此, 以查并不急着跟着上去,慢慢地和柯启尔走在后面。 「那么大偏移可以被解决了。」天使说。「用神圣晋升的方法……」 「没错。方法没错。但想用这个方法来应对大偏移的家伙们已经不在了。方案虽然已经成功,但没有执行者能来继续执行——真是遗憾。我们得把它放一边儿了。神圣地。」 「呃。」柯启尔说。 「多么可惜。」以查说。 天使看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好吧。」 他另起话题,「那么,万能问题解决机计划或许遇到了相同的困境?要知道,所有的问题都需要机械师在场,由他解析之后才能按下按键。万能问题解决机没有机械师,就像神圣晋升计划没有天使们一样……」 「不一样。万能问题解决机我会用。我会替他们解析问题。」 「那。你可能得快点去了。他们都在上面等着你呢。没有你,他们没办法开始。」 「就让他们等等吧。」 「呃。他们可能会乱按之类的。你一点也不担心——?」 「一点也不。」以查干净回答。 柯启尔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地面,终于停下步,看着以查。 「这不公平。」 紧接着,天使发现自己因此而拖慢了整体的步速,又不好意思地走了起来。「你对他们不公平。」他犹豫了一会儿。「我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份才这么说的——」 「噢。是吗?我不知道除了天使之外,还有什么别的身份能让你说这些。」以查发出笑声。「哪里不公平?」 「你对这两个计划区别对待。神圣晋升计划和万能问题解决机计划。 当它们起冲突的时候,你偏向其中的一方,当它们都遇到问题的时候,你又偏向其中的一方。而且两次偏向的对象相同。」 柯启尔说完,又小声咕哝:「你明明知道。」 「现在你也知道了。」 「为什么?」柯启尔追问。「喜好?你喜好物质更胜于精神?还是你又想说,这些都是了不起的维里·肖大师的杰作?因为他这么写,你才这么做?」 以查抬头望了一眼已经从紫转青的天空。 「我突然有个紧急建议。天使。」他说。「我建议从现在开始,你不要随便提到这个名字,也不要再和他多打交道了。尤其是不要再叫他「了不起的大师」。」 「呃。这又是为什么?噢……呃……怎么会?」柯启尔看了看身后,睁大眼睛。「你好……了不起的维里·肖大师!」 以查耸耸肩。 「你好啊!柯启尔老弟!」 维里·肖应答了。他出现在以查和柯启尔之间,亲热地拍着他们的肩膀——只成功拍到了天使的。「怎么说!我发现我最近的定标传送越来越熟练了!我还根本没开始绘制半个符号,「宾波」一声就到这儿了 。我的潜力真是神奇……还是——」他看眼以查的表情,嘿嘿笑。「——你们把我召唤来的?」 「他把你召唤来的。」以查很不热情。维里·肖期待地看向柯启尔,柯启尔无辜地眨眨眼睛。 「哈。就说嘛!我正忙着呢。有点小插曲,其实我原本不打算来了。」秘法学者咧嘴笑说,「我想,有柯启尔老弟和以查因特老哥在,能出什么乱子?」 「多么巧合啊,我们也不太需要你。你可以回去了。」 「但是我决定留下来。」和往常一样,维里·肖对他者的明示充耳不闻。「毕竟我还是深知自己的重要程度,而且你们都爱我。是不是?」 「喔,那当然是。」以查拐过一个弯,向上跳两层,黑色的袍边扫过金属支架通道的拐角,直接消失在他们视线。维里·肖犀利又包含激情的目光自然落在柯启尔身上。 「呃。」天使为难了一小会儿,意识到他暂时逃脱不掉眼前的情境了,努力找到话题: 「你刚才说,有小插曲?」 「哈!是的。实际上,有两个。哈哈。勒澈想加入堕天使教团。以及团客巴还没醒,正好落神计划的大家又都回来了。」 「水泽仙女的后代想加入堕天使教团?真意想不到……」 「嗨呀。反正她想呗!但单卡拉比不同意。诺洛儿也不知道呢!那我当然得担起责任,好好劝劝他——」 「呃。你支持勒澈?可是堕天使的教义……」 「不就是变成天使嘛。谁想成为天使,谁就加入。大家都有自己想成为的目标,是不是?尤其是刚刚进入青春期的青少年。」维里·肖操着老气横秋的语气。「不要打击他们的积极性嘛。」 「可是……」 能可是的点太多了,柯启尔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老实说,他不太理解。即使把堕天使教团的教义丢在一边,这件事也够怪了。勒澈是在他的眼前被转变的。他还记得她本来有个人类名字,一家普通人类的家人,但她选择接近了水泽仙女。 现在她又接近恶魔,并想变为天使。 「青春期是什么意思?」他想了想,挑了自己最不明白的点问。他隐约记得这个有关物质生物的词汇,但忘记了它的影响。 「就是忍不住做坏事的一段时期。我们得体谅。」维里·肖回答。 「噢。这样我就明白了。」 柯启尔认真点头。「原来如此……以这种理论来看,恶魔一直处在青春期中。」他谨慎地得出结论。「嗯……如果其他生物能够体谅这一点,不要打击他们的积极性。或许我们和他们早就可以和平共处……」 维里·肖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盯着天使看了好一会儿。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爆发出激烈的笑声。「天呐。我的天呐!」 秘法学者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老弟!我越来越喜欢你了!你知道吗?我要在以查因特老哥的传记里给你安排重要的戏份!」 「别!」柯启尔急忙叫道。他意识到自己有点太失态了,尴尬地把手拧在一处。「呃。那个……你刚才说,还有一个小插曲呢?」 第三百零二章 进展神速 “噢?我刚才没讲?”维里·肖擦了擦眼泪,依旧咧着嘴。“落神计划的大家都回来了。我们也顺利把计划中的那位神制作出来了。你知道吧?它直接指向大偏移,所以我们只需要消灭它,就能消灭大偏移本身,之类的。这就是落神计划嘛。你肯定知道。老弟。” “我知道。” 有可能是你想让我知道,我才知道的。柯启尔想。不过这个想法在他脑海中很快过去了。“那么请问那个插曲呢?” “噢?我刚才又没讲吗?哈哈。”维里·肖揉了揉后脑的头发——并非是因为不好意思,而是为了显得帅。“插曲就是——没什么大事。刚召唤出来的时候,这只小神比我们想的要弱。达不到承担那么多信力的要求。” “然后呢?” “然后就好了呗!都说了是小插曲嘛!我跟他说:‘你不能那么弱,你得强一点,我们拿你有用。’就搞定了。” “就……呃……搞定了?” “他就按照我们的要求变强了呗!本来我们已经就要把他当场处决,一口气把大偏移直接解决。”维里·肖轻松地呵呵笑起来: “我这不是被你们叫来了嘛。所以就先把他丢在那儿。诺洛儿正看着他呢。我让她给他起个名字,免得他逃跑我们都不知道喊什么好——开玩笑啦,他肯定跑不了多远。” “…………这样……”柯启尔心事重重,说不出话。他觉得维里·肖描述的事情哪里不对——几乎是哪里都不对。但他更觉得不能把这些感觉让维里·肖知道。不然那可能就不只是感觉了。 他为此有点内疚。“你的行动真是快的超乎寻常。维里·肖大师。”他想了半天,只憋出这么干巴巴的一句。 “确实。我都没想到。我一晚上没睡觉,到处忙个不停,但完全不怎么累!”维里·肖带着笑容冲柯启尔点头,焦黄的眼睛里闪着光。“多亏了你,老弟。我的精神比以前好多了。虽然以前就够好的。 反正就是这样。说小插曲就是小插曲,没事儿了。一切都好!这次没有戏剧效果。绝对没有。” 柯启尔不知道说什么。又听见维里·肖自顾自笑起来,然后又重复了一遍:“完全没有。” 天使当然相信他的话。 万能问题解决机在响。 …… …… …… 他们上去的时候,以查因特已经向唯星奇面的志愿者们提供了不断时间有关万能问题解决机的使用指导了。乱七八糟的问题也解决了不少。显然,其中的一个是关于空气质量的。万能问题解决机的主界面附近飘荡着大片粉紫色雾气,把大家都甜甜地笼罩其间。 柯启尔蹭上去,没有一点想和恶魔单独交流的想法——维里·肖显然在任何时候都站在他们之间,发出快乐的笑。 以查冲天使点点头。 “怎么样?老哥?刚刚都解决了什么问题?我错过什么值得一书的大事没有?”维里·肖昂声叫道。 “你不来就没有大事。” 恶魔呲牙笑笑。“不过,还是有几个崭新的变化需要你们知道一下: 团客巴醒了。勒澈已经变格为天使。陨星阵计划的所有星阵都完成了,只需要一个命令就可以发动。 曲柄调整刚才成功粉碎重构了三十五个半位面,证明了这个方案在泛位面范围的可用性,可以直接开始重构源位面。 角怒计划也准备好了。虽然我们没有得到具体数据,但紫色母亲自己对此非常确定——对于角怒计划这样的方案来说,她的确定就已经够了。 另外,石流萤的整体生命都得到了延长,以及,宇宙常数已经算出来了——一梅兹需要我在这里加上重要声明:他们没有依靠任何万能问题解决机的功能,一切成果都是他们小组独立计算完成的。” 一些志愿者在咯咯笑。一些志愿者开始咯咯笑。雾气把他们的笑容染成粉雾色。柯启尔没笑。 维里·肖笑得特别大声。 “哇。太了不起了。哇。这么多好消息!我们一下子进展神速啊!再来十个大偏移也不在话下!”他连续拍手,呵呵笑个不停: “我也正有好消息跟你说呢!落神计划也准备最后一击了!但我也要提前声明——我也没有依靠万能问题解决机的帮助。真是的。要是没有一梅兹那家伙抢先讲出这词儿,我就要显得更酷一点——但是没关系。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 他摇一只手,像一个成熟男人一样另一只手摸肚子。“我不急着问。回去你再慢慢告诉我那些细节好了。以查因特老哥。咱们是有重要的事要办,对不对?” “没错。 以查打个响指,所有志愿者的注意力自然向他集中。 “各位。”他面向眼睛多的地方。“志愿者们。今天你们都亲身体会了万能问题解决机的具体功用。修正了自己方案中的小错误,还顺便解决了一些生活中的烦恼—— 今天真是进展神速的一天!”他向所有的耳朵说。“各位,没必要等待其他任何的时机了。我们这就可以开始纠正大偏移。让宇宙和所有规律的运转重回正轨。” “没问题!我们的计划随时都能发动。”一名红矮精巫师兴奋地道。 “不!用我们的计划!”一名精灵叫道。 “我们的!我们的!我们的!我们的!计划!”紫色儿童挥着小刀尖叫起来。 “我认为我们的计划是最符合宇宙规律的。”一名爪型结构体上前,举出礼貌的爪势,“以查因特议长,我想先了解你的选择。” “他当然会选择我们的计划了。落神计划。肯定没问题。”维里·肖自信的哈哈笑,转头看着以查。“要不你就再等等团客巴也行。都可以!只要你能选择我,我觉得就都很公平!” “当然,在这之前,我希望各位可以明白——你来说。”以查转向柯启尔。 “呃。”天使愣了一下,勉强走上前,承受所有志愿者的目光。 “我们希望各位明白……”他想了想,说下去: “即使你们的方案没有被采用,也不代表你们这段时间的努力失去了意义。 宇宙间还有许多的危机。而你们的工作是永恒的财富。 我最亲爱的朋友们。你们迄今为止一直在为我们所在的世界积攒财富,或许这些财富在另一个角度看毫无价值,或许这些财富在今日无法化作真的黄金……但他们都是有意义的,可敬的,值得珍爱的,或许在某一天会救我们于水火之中的。 感谢你们愿意听从一位陌生存在的指手画脚。感谢你们远道而来,不顾嫌隙,不计代价。在我看来,这是世界上最大的善举。也是我们应当存在的意义所在。是天使为何会和恶魔打交道的意义所在,是恶魔为何想变为天使的意义所在。是承受折磨,忍受苦难的意义所在。是能和傲慢,冷漠,伤痕,愤怒,对抗的东西。 我代表归星议会感谢你们。给与你们无限的尊敬。感谢你们,每一位。你们和你们创造的东西,是这个世界的瑰宝——” 柯启尔感到自己词穷了,转过头看以查。“呃。差不多了。这样对吗?” “完全不对。”以查淡淡道。 (本章完) 第三百零三章 大偏移的修复 “但就这样吧。我就不纠正了。” 恶魔公爵说,走到那红色按钮组成的墙边。“就这样。我们将用万能问题解决机来解决大偏移。” 大部分志愿者愣了。紫色儿童们立刻就不高兴了。他们的嘴角拉到下巴的两边,呲出脏粉色的尖牙。红矮精巫师也沉下脸来,目露凶光。 爪型结构体嗒嗒上前,倾斜身子,做出疑问的姿势: “当你说你们的时候。你们是谁?”他的声音里情绪不多,但满是疑问。“以查因特议长。这里除了你和这位维里·肖大师之外,并没有第三个归星议会的成员。你莫非要说,这是你们俩和这位天使的决定?” 以查耸耸肩。“这是我的决定。” “听不懂!听不懂!听不懂!妈妈要用我们的计划!”紫色儿童们尖声起来,唾沫星子乱飞。 “可爱的小朋友们。”柯启尔蹲下来和他们平视,让他们抓他头发: “我们会和你美丽的妈妈解释清楚的。希望她能原谅我们。”紫色儿童们扑上前来,对天使又撕又咬,忘记了抗议。 那名土精灵上来了,眉头紧紧皱着。 “你是归星议会的议长。你的决定可以代表归星议会。”他看了眼陷入紫色怪堆的柯启尔,口气稍微放松了些。“也诚如这位天使所说,我们的计划并不会因此而中止,而将会用于解决其他困境。这很棒。而这样的困境还有很多。我们也绝不是在争抢功劳。 但不论怎样,我们的计划没有被选择。你起码得告诉大家为什么。” “就是!”维里·肖凑过来插嘴。“虽然我没什么意见,但落神计划可不比任何其他的差!” “我也没意见。”一只豹虾虎说——它口齿清晰,几乎到了恐怖的地步。“但我还得给我们组的兄弟姐妹们交代呢。他们还在陨星阵处准备,什么都还不知道——” “要不召开一个正式会议好了。” 光斑托琳在志愿者堆里慢悠悠地一闪一闪,它的话一半对以查说,一半对聚集的志愿者说: “我们约个时间。以查因特议长。好吗?为什么要着急在今天呢?还有许多大偏移方案的责任个体都没有到场。这只是个展示会。我们可以开无数的会议……你看,宇宙常数计划的数字家们不是还一个都没有出现吗?我们不要就此剥夺他们的权利吧?” 光斑的信号柔和而美丽,令半径一米的气氛变为“心平气和”: “就像上次我们做出那个决定一样,你还记得吗?每个方案的提出者可以来讲讲他们方案的优点,然后所有的志愿者公开公平投票,最终决出我们在大偏移纠正上决定使用的方法。那样不好吗?” 光斑的话获得了部分支持。但有更多的志愿者显然认为投票都没有必要了。他们中的一部分干脆扭头离去。 “归星议会什么时候还投过票?还公开公平!”维里·肖捧腹大笑。“天呐!我们从来都是以查因特老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以查没有笑意的笑了笑。 “是的。”他的目光飞快地在所有志愿者脸上扫了一下。“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我说,我们将用万能问题解决机来解决大偏移问题。原因是: 它就在我手边,这样比较快。” 平平无奇的发言过后,他抬起手按了许多红色按钮中的一颗。 恶魔公爵动作不快不慢,但谁也没来得及阻止他。那颗按钮看上去也平平无奇。既没有变蓝也没有变黄,或者发出底光。它所引发的齿轮转动声听起来也颇为寻常。 咯。咯。 沙。沙。沙。 一阵不大不小的地波传了上来,把站在金属架子上的生灵们晃了晃。空中也瞬间形成了许多小漩涡,折射处淡淡的色彩,发出不太刺耳的咻咻声。有些志愿者的面目发生了细微约不可觉察的变化。最近的一个位面裂隙闭合了,但不远处又打开了两个。 雾变得更甜。天更紫了。维里·肖伸长脖子,等待着进一步惊天动地的变化。但地波慢慢减弱,小漩涡们也消散了。 “感谢。再见。” 爪型结构体简短地说。他嗒嗒爬走,顺着一根柱子溜了下去——这已经算一个结构体能表现出的最大程度的失望了。红矮精巫师恼怒地唾了一声,把手伸进袍子里,准备掏出什么东西,被堕天使教团的值班教徒发现,按住带走。 “我们很不高兴。我们很不高兴。”紫色儿童们说,被柯启尔抱着飞远了。蘑菇妖精嘟嘟囔囔地走过他们脚边。“真是失望。我们要回去部落去了。” “我们还会在这里呆一会儿。议长。但你可能需要重新获得我们的尊敬。才能像以前一样。”土精灵也和自己的同伴走掉了。 架子上变得有点冷清。志愿者没有全部走掉。但剩下的似乎只是在犹豫,也不说话了。 “嗨呀——” 维里·肖抓了抓屁股。“差点意思,是不是?明明问题绰绰有余的解决了。大家却都没有什么兴致!既没有打起来,也没有狠狠地庆祝一下。我们在这儿都看不到什么影响!哈!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润色这一段儿了!以查因特老哥!” 以查耸耸肩。托琳倒是叹了口气。 “噢~” 光斑看着离去的志愿者背影,语气有点遗憾。“我还没彻底决定该做什么贡献呢。我还在犹豫……” “你可以留在这儿。” 柯启尔拍拍翅膀降落。似乎紫色儿童们已经被平安送回母亲身边了。“呃。如果你愿意的话。” “哦。这里还有一位天使。你是神圣晋升的代表吗?”托琳转向他,闪了闪。“嗯……你不是他们的一员。你是一位权天使。而据我所知……” “他比他们的级别高。”以查道。 “是这样吗?” “你们现在所停留的位面,他是奠基者之一。” “喔!那真了不起!虽然我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做到的!”托琳飞快地闪了闪。“那你一定知道我们所见到的景象是怎么回事吧!” “抱歉,什么景象?” “那时和以查因特议长我们所看到的……” (本章完) 第三百零四章 直线变直 一滴紫黑色的液体落在柯启尔的鼻子上。一滴黑紫色的液体把托琳的身子穿了个洞。他们受惊似的后退,至一根金属横梁下,望着上方。视线尽头冒着鲜艳荧光的半位面正在被黑雾侵蚀。 “又下雨了。”柯启尔把那滴水珠抹掉,慢吞吞地说。“世界上总有各种各样的天气……” 以查知道他的意思是:“我不喜欢。”天使话音未落,浓紫色的雨带着腥气,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维里·肖瞅了瞅迅速连成片的雨帘。“哈。让我想起了一种常见的修辞手法——以天气的变化来衬托主人公内心的忧郁之情。”他大咧咧说,戏谑似的看向以查,“老哥。你别不高兴了……你看看,天气都被你影响的变差了!” 柯启尔微微睁大眼睛,扫了维里·肖一眼,好像很惊讶似的。 但他忍住了没有出声。 紫色的雨锤击金属支架上,震耳欲聋。飞溅在他们脚边,把他们的袍角染色。让他们好似穿上了同一条机械流水线生产的下身服饰。连托琳都变成了个半紫色的黯淡光球。 以查慢慢笑了。 “这次你错了。维里·肖大师。你竟然会犯意识上的这种错误。”恶魔说——他基本没动,衣服上的水渍从一边起,咻地烧出一条灰。“和我的心情没关系。难道你没看出来吗?” “什么错误……我没注意听……什么?” “你再想想。噢。你再看看。” 维里·肖耸耸肩膀,向上看去。一件大事刚刚结束。他们几个亲密无间的好伙伴在凉棚下获得暂时的小憩,共同享受这一满足的,失落的,怀有遗憾的,充满希望的时刻。仅此而已。或许只有他在享受。但他非常享受。无论如何,他是秘法学者,见多识广。他没见过的东西他也想象过。他没想象过的东西根本就没有。无论一件事有多离奇。他也能编。何况眼前的事情根本没有多离奇。 “只是下雨而已……这种天气在我来的那地方多的是。” 维里·肖看了一会儿,天空确实翻滚着复杂的云纹。风把雨拉成细小的液尘,朝向非常古怪。不顾视力向天空深处看,目所能及的所有紫色和绿色的半位面都闪着焦灼的光。好像在空中被点燃的掺了金属粉的纸片。 但也没什么特别的。他还记得上次曲柄结构小组出了点小差错,一百亩的筷田里开始下叉子的景象,爪型结构体忙着收指甲和剥落的死皮,而他忙着采访感想。 维里·肖看了又看,没有发现类似的神迹,嘟囔: “你们干嘛大惊小怪?” 托琳不安地闪了闪。柯启尔又望他一眼。“好吧!”秘法学者也不坚持,笑嘻嘻地投降: “别那样蹬我了!我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偏移结束了。直线变直,曲线变曲,迷路的光芒将会照在正确的地方,孩子们回到家,猎物进入猎人的口袋。被大偏移阻止的事情也将会从此开始。”托琳用闪光说道。“新的轮盘又要开始转动了。” “有的是旧的轮盘。呃。”柯启尔小声道。 “这我们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嘛。”维里·肖呵呵笑。“让所有的事情都来吧。我们有那么多那么多办法可以解决世界上的问题。”他咧开嘴,指着后面那些密密麻麻的红色按钮——上面现在笼罩着一层雾气,没有刚才那么亮了。“路线太多,问题太少。这才是现在最大的问题呢!” “你这么说也没错。”以查道。 “没错就是对!对了!”维里·肖迅速想起什么。“宇宙常数计划也成功了吧?像你说的,他们没用万能问题解决机就算出宇宙常数了。挺厉害的嘛!像这种事才是特殊的,值得一提的,需要被唯星周报报导的……我现在以已经旷工了半个月的周报主编的身份要求你——告诉告诉我那是多少呗?” 恶魔并没因为“要求”两字生气。“就像我第一次说明时一样:宇宙常数不是个数字。” “那你也可以告诉我嘛。” “我很难形容。” “还有你形容不了的事?我的老哥!那你告诉我,这个‘宇宙常数’,这个东西,嗯……是我知道的但不知道的事物。还是我干脆就不知道的事物?” “是你知道但不知道的。没有你不知道的事物。”以查道。“你可以亲自去采访一梅兹。” “哈!我会的!等我把手上的事忙完就去!”维里·肖高兴起来。“这种答案才是我想要的!” 走在回去的路上的时候,天使一直为他们挡着雨。维里·肖后来才明白那是为什么。 血。那是异怪和妖精的血。恶魔和小鬼的血。从遥远的第一世界奔流而出,一路落在他们的头顶。 …… …… …… 维里·肖回到落神计划的营地,发现诺洛儿已经不告而别了。他没有很伤心。马上改换目标,找到单卡拉比。反正大家都已经闲下来了。他想找谁就找谁。 堕天使的教长正在筹备变格仪式。勒澈也在。她似乎已经打定主意,和堕天使教团的恶魔们一起成为天使。维里·肖感觉自己没太受到热烈欢迎,但坚持和他们聊了三小时。 “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只能去秩序之源找你玩了?”他蹲在仪式池边的岩块上,冲忙碌的教长说话。“看你的脾气,应该不会像柯启尔老弟一样没事就乱跑吧?” “我想是的。维里·肖大师。你没有必要来找我玩。我不玩。”单卡拉比严肃答道。他手下不停,支起雨棚,防止液池被雨水灌满。 “噢。没事。别客气。我愿意跑。再说还有这个小家伙——”维里·肖瞅一眼在一边发呆的勒澈。“我毕竟还要替她妈妈看着她嘛。虽然现在交给你了——” “我们会将她和其他的团员一视同仁。既然她现在加入了我们,就要遵守我们的戒律。不说谎言,不做坏事,不肆意而为……” “听起来真没意思,是不是?”维里·肖朝着小水泽仙女挤挤眼睛。“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好叔叔维里·肖带你走。” “不。”勒澈说。然后又陷入沉默。 “哇。这么快就被你教呆啦!”维里·肖哈哈大笑。他又向单卡拉比那里挪了挪。“那你还有什么遗憾没有?身为恶魔没有完成的事情?想见的其他恶魔?不好意思跟以查因特老哥说的都可以和我讲!我来帮你完成!快!一会儿等他来了你就又说不出口了!” 有那么一瞬间。堕天使教长像是被说中心事,犹豫了一下。“没有。”他最终答道。“感谢你的热心帮助。维里·肖大师。我没有什么遗憾的事情,即使有,我也想自己去完成。” “好!了不起!”维里·肖笑道。 (本章完) 第三百零五章 刚刚坏 “以查因特第二天早上才姗姗来迟。那几乎已经是他不得不来的最后时间。再晚一点,变格仪式就会因为缺乏引导而失败。再早一点,他可能就得帮助柯启尔进行那些无比繁琐的文书工作——身份证明,位阶证明,证明身份证明是身份证明的证明,证明位阶证明是位阶证明的证明,穿过大门的通行证,飞过出版社的通行证,前往通行证办事处的通行证……这些东西和变格为天使没关系。但和在秩序之源使用道路,通过大门,谈论天气有重要关系。而这些事情对于当一名真正的天使至关重要。毫无疑问,堕天使教团的每一位恶魔都想成为真正的天使。甚至比真正的那些天使本身都想要成为。没关系!这种事情以后再也不是什么问题了。不选择万能问题解决机来解决仅仅是因为一些仪式情怀——或者在唯星奇面志愿者之间飞快开始传播的一种病毒——这种病毒名为:尊严。或多或少,志愿者们对万能问题解决机有点排斥——具体表现是在一夜之间,它被破坏了快五十四次。谁也不知道在机械师神圣晋升之后,唯一能掌握它用法的以查因特都用它做了什么。那盏落地灯——等有些心怀不轨的家伙后知后觉地想起永存房间里这唯一的线索,也被他带走了。机械师在这里唯一的朋友——高阶吸血鬼拉斯诺洛也久不见踪影。大家已经快忘记他了。没有谁知道那种病毒传播到我们的恶魔公爵身上没有。没有任何视线捕捉到他在现场,但所有的破坏都失效了。不管如何,不可或缺的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降临在了堕天使变格所在的区域。他没有在万能问题解决机上随便按个按钮,把事情直接办妥,或者造个分身代替自己。不过他也迟到的相当严重。也就是说,他来的刚刚好——用他的话来说则是:‘刚刚坏。’”——《和了不起的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刚刚坏。 以查落在属于他的位置——属于圣天使的位置,那里画着一对令他皱眉的白翅膀。 地面被雨浇的无比泥泞。他挥挥手让它恢复干爽。环顾四周,堕天使教团现存的所有成员都到了。 他们中的有些面孔他今天是第一次见——或许是第一次留意。他仔细看他们一遍。 教团成员们也都看到他了:“我们的圣天使啊!”他们浑身散发着金属粉末的光泽,像一堆刚从山里冒出的石元素,咯哩咯啦地发出热切的呼唤。 “圣天使。”单卡拉比像一颗野草,从一捧野草里出现。仅仅是一夜过去,他几乎瘦的形销骨立。 深深凹陷的面颊衬托着他一对墨绿色的关切眼睛像两颗髓石。 “您才赶到。遇到什么麻烦了?” “一次来自亡灵的袭击。和一次狂信徒的袭击。后者完全不算什么麻烦,前者差点又把我带走。真是的。”以查耸了耸肩膀。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似乎在最后决定放过了我。多亏他们的宽宏大量我才能来到这儿——” “太危险了。”教长完全没把这当做笑话看待。 “您确定不需要我留下?” “挺需要。”以查呲牙一笑。 “但你该走了。我们也没时间谈论太多事情。以后再见。”单卡拉比停了一会儿。 带着水汽的风吹动他空荡荡的罩袍。 “以后您再见的可能不会是眼前的我了。” “那我现在在向谁说话呢?我并非无所不能。只是现在对这种东西有点经验了。” “您在说笑。”单卡拉比这次摇了摇头。 “能听出我在说笑的天使可不多。”以查这次真的笑了。他看着对方墨绿色的眼睛。 “以后再见。” “以后再见。”堕天使教团的教长重重地点了点头。维里·肖的大喊打破了稀薄的氛围:“赶快!!我们要错过最佳时间了!”堕天使教团教徒们向后退去,默默地聚集在平静的圣水池边。 维里·肖一屁股坐在地上,因为过度的体力活大口喘着气。没有机械偶,小鬼,幽鬼,办事员,平时最最热心的堕天使教徒也爱莫能助。 就连柯启尔也帮不上他的忙。天使正忙着抱着一大摞超过头顶的文件经过教徒身后,念每一个名字,把每一页纸和对应的教徒绑定。 “不能说‘好吃’。要说‘免于饥饿’。不能说‘冷冻’,而说‘寒颤之苦’”他快速地吟唱着那些当前还只有他明白的规定。 文件随着他的吟唱飞速蒸发。圣水池泛出细碎的波浪,原本空无一物的水面开始出现隐隐约约的白色倒影。 柯启尔绕了一圈,文件也只剩几张。他停在一个细小的身影旁边。 “勒澈。”他念出她的名字。 “如果你愿意……” “愿意。” “如果你即要……” “要。” “你将会损失……” “损失。” “那么请对我言……”勒澈跟着天使重复了那句话。水面中出现了她细小的,长着白色翅膀的倒影。 柯启尔的双手空了。 “天气:血雨。血雨将见证你们的新生。圣者之信会引领你们。跟他走吧。到新的地方去。这是好的。”柯启尔把空了的双手抱在胸前,拍拍翅膀上升:“而你们是——”圣水池里翻滚起银色的浪花。 天使再次念动他们的名字。一个一个。 “而你们会是——”他念动那些文件上的名字,一个一个。随后把目光投向以查。 恶魔公爵深深地看着他们。 “不要相信奇迹。各位天使。”他说。引导能量的流动。秩序的光芒包围了他们。 良久。水池干涸。光耀褪去。维里·肖抓抓屁股。 “你说什么来着?”秘法学者爬起来,挠着头发。 “你说你为什么迟到?以查因特老哥。” “我被杀了两次。” “噢。那没成功呗!咱们的传记差点又完结啦!”维里·肖呵呵笑起来。 “不过也真是的。刚袭击你完没多久。又来!” “没错。我的锚点坐标已经暴露了。” 第三百零六章 别的救星 “啊!”柯启尔担忧地叫了一声。 “啊哈!”维里·肖只是一愣,很快笑出声。笑声夹杂在阴冷的妖精血雨里。教团离开,变格天使的光芒远去之后,突然这神圣的典礼场地变得格外荒凉。 不过什么也影响不了维里·肖的情绪。 “我差点就相信你了!以查因特老哥!”他乐呵呵地摇头。肉体的酸痛被忽略掉了,飞快消失不见。秘法学者再次充满活力,做出判断: “你肯定是起晚了。两次袭击!哈哈哈哈!你不是就从隔壁来吗?这里是你的位面。就像地狱是你那位亲爱的女王的位面一样。你才不会受到袭击呢。你从起床的地方来到这里要多久?十分钟?” “事实上,是三秒钟。” 以查没有反驳,顺着圣水池的边缘走。水池边上堆积着恶魔们褪下来的厚厚的黑色角质灰烬,连池中也飘满了一层。灰烬随着恶魔公爵的脚步逐渐连接在一起,结成絮状,向上膨胀变得绵密。水池在灰烬层下一点一点消失。 等他掠过一圈后,堕天使的仪式场中心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土地。 “懒虫!还不承认!不过也挺好!有缺陷的角色才是大家更为喜爱的!”维里·肖嬉皮笑脸,跟在他后面喋喋不休。柯启尔则忧心忡忡地他望着他们。 以查任由秘法学者唠叨,默不作声返回天使身边。 随后他们三个一起向上升起,引来一颗陨星把整个半位面砸的粉碎。 “啧啧。”维里·肖说。 整个宇宙的底色紫的透亮。脉动着红光和发酸的湿气。他们像三团口味不同的食物,在某位志愿者的胃管里穿行。 “我说点笑话吧。” 维里·肖顶着风说道。没有得到回应。 “要不你们说点天使笑话?地狱笑话?”他重新说。 “要不我们直接笑吧?”他又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直接大声笑起来。 柯启尔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我觉得……” 天使追上以查。“你有没有注意到。我的朋友?这条位面通道特别长,是不是?” “因为气氛太沉闷了嘛!快笑一笑啊!!”维里·肖抢先回答。 “笑一笑。十里少。我的两位朋友!”他插到他们之间,模仿着天使的语气,快活地打了个旋儿。“嗨呀——”恶魔公爵没接话,给了秘法学者足够的空间先出口气,再接上新的话题。 果然,能选择的时候,维里·肖就选择自言自语: “真是的。就这么把大偏移结束了。我回去还得把刚刚新鲜出炉,纯手工打造的那只可怜的小神杀掉!他现在没用了。我就这么浪费了一个宝贵的机会——” “不对。” 他又思考起来。“我是不是也不用杀掉他。那,把他放走?我还没想好给他起什么名字呢。” “我想你不用杀掉他。也不用起名字。”以查开口了。 “……嗯?噢!也是!”维里·肖恍然大悟,兴奋地叫了一声。“因为大偏移结束了,他作为信力的聚合也会消失嘛……嗯。” 他摸了摸下巴,脸上的笑容稍微逊色了一些。“真是有点可惜呢……” “一位无名的逻辑聚合,以莫名其妙的理由诞生。以莫名其妙的原因消亡。” 柯启尔注视着半位面的爆裂飘走的方向,轻声哀叹。随后遭到了维里·肖的大力拍肩,差点掉下去。 他转过头,正对上秘法学者重新笑容满面的脸。 维里·肖挤了挤他焦黄的眼睛。“了不起的生离死别。我的老弟!我们最近经历了太多!”他的语气和语义简直就像一条直线的两端,背道而驰。“我理解你有很多情绪。但没时间伤感!快点紧张起来!” “呃……为什么这么说?” “那就要问我们坚称自己没有起晚的以查因特老哥了。” 维里·肖嘿嘿笑。“他在三秒钟内都被袭击了两次。那我们和他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不是早就该被袭击了嘛!!是不是? 我们现在没有堕天使教团,没有跑来跑去的机器们和幽鬼。还不止这样呢!其他方案的家伙都和议会处于冷淡期。从这个角度看,唯星奇面的防守力量确实有点薄弱。这是逻辑! 我们没有被袭击!所以除非他承认他真的睡过了——他多半不会承认。 或者我们——我和你。柯启尔老弟。尤其是我。实在太有实力,太有威力,太有压力,搞得袭击者们不敢来了。要么,我们就该打起十一分的警惕了!” “呃……” 秘法学者头头是道,自信满满,声音还特别大。天使不知道怎么回答。恶魔倒是轻声笑了起来。 “你很有威力。维里·肖。”他说。 “是嘛!所以当然……” “但袭击者并不会不敢来。” “啊哈?” 白影闪过维里·肖的面前。是柯启尔。砰地一声撞在迎面而来的黄绿色旋涡上。爆发出剧烈的臭气。胃管一样的宇宙背景慢慢开始蠕动,扭曲可怖。那朵雾团被柯启尔撞散了,但更多的旋涡从秩序的间隙中凝结。从四边八方向他们扫来。 “小心。” 柯启尔好像被呛到一样地勉力说。以查拍拍翅膀,把数十个旋涡向前方扇回。但那些旋涡碰到其他旋涡,汇集在一起,反而变得更大,划过一个弧线,又向他们冲来。 “哈!真有袭击呀!”维里·肖跳起来,发挥自己的威力。他不需要踩到实质性的地方,只要想跳就能跳。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踩空了。 “哎呀——” 维里·肖顺利地朝着无尽的虚空中掉下去。 “你可以先走。维里·肖大师。” 天使以几乎失衡的姿势扑过来,抓住了他的小腿。“他们只会跟着以查的坐标。等你回去的时候,别忘了……” “他可不能走。咱们不是一起来的吗?当然要一起回去。”恶魔的声音从旋涡被击破的缝隙中徐徐传出。 “在哪个版本里一起来的啊!我昨天晚上就来了!” 维里·肖倒吊着,被呛的头晕脑胀,尖叫。“快把他们解决了吧!我的老哥!” “解决不了。”以查说。不紧不慢地一个个拍散不断增多的漩涡。“就像我告诉你们的,我来的路上就差点被杀掉。 我还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曾经被维莱德抓到人类的牢笼里过——” 柯启尔伸出手,试图够到维里·肖的手。有一瞬间差点成功了。但导致了更差的结果。维里·肖呲溜滑了一下去,只勉强抓住天使的翅膀尖悬在空中。柯启尔猛地咬住嘴唇。 维里·肖想向上爬,但除了揪掉几根天使的羽毛外,毫无建树。 “行。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了好不好!”秘法学者再次发出呐喊——仿佛被揪掉羽毛的是他本人一样。“那。那来点别的什么家伙救救我们呗!” 所有的漩涡忽然聚集在一处。形成了一个无比庞大的漩涡。也许虚无之洋大漩涡比它大,但绝对没有它离他们这么近,这么绿,这么难闻。 又大又绿又难闻的漩涡向他们冲过来。像巨浪要吃掉椰子壳。雷霆万钧。 以查把双手抱在胸前。 “救——命——”维里·肖叫道。 突然间。旋涡在他们面前被铺平了。像是撞在了什么透明的东西上。向四周逸散。在半秒不到的时间里就淡的看不清了。 维里·肖眨眨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可能看到了一场内爆。 柯启尔把他捞起。 “啊——” “呃。” “圣天使。”单卡拉比——另一个单卡拉比向以查微微鞠躬。“我们来迟了。” “你做的对。”以查笑了笑。“你找了正确的对象。” 单卡拉比脸上出现了古怪的神情。“是另一个我告诉我去找的——” “嗨!都一样!你好啊!我的伙计!”纳鲁夫跳上船头,甩开一头红发。“窒息之夜号在此保护你的安全!” (本章完) 第三百零七章 自己的知识 “我们再次登船了。”柯启尔说。天使被单卡拉比拉上来,按着他的小伤口,自己给自己治疗——罪魁祸首维里·肖一上船就进入了发狂状态,先是对伊莉克古尔外表的纳鲁夫狠狠地瞪了一阵,然后开始疯癫地奔跑,试图把窒息之夜的每个角落都深深地铭刻在心底。 “这就是冥河的船!” 他大声宣布大家都知道的事——说的还不太对,砰地一声把自己关在船长室钉满肉钩的黑色大门后面。 “咱们见多了这样的家伙。”纳鲁夫发出爽朗的笑声。当他健康的时候,很难回忆起他不健康的样子。以查有一阵没有在确定的现实中见到船长了,攒了不少旧可以叙。 但他们没叙多少。 变化很多。堕天使教团的组织结构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成员只剩一名。单卡拉比(另一个,但现在似乎没有区分的必要了)走过来,向他汇报唯星议会新的管理和安保安排。 以查听他讲完。这个过程相当长。在这个过程中纳鲁夫抽掉五袋空气烟斗,柯启尔把翅膀修复如新,坐了过来,维里·肖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斗争,在落神计划的营地中途恋恋不舍地下了船。 窒息之夜发出群鸦都不一定能发出的尖鸣,一阵震动后,停在唯星奇面第八阶。 连这里也下着紫色的雨。 船长正放下船锚,单卡拉比准备跟在以查身后。 “不用了。”恶魔公爵转回身,对堕天使教长说。 “那么,我和伊莉克古尔先回第五阶。” “也不用了。”以查笑笑。“那里没有安全需要保护。” “那么您可以告诉我该去哪儿。” “哪里都行。但你的工作结束了。噢。你在我这里的工作。我的教长。某些其他家伙可能还需要你的工作。而他就在我们之间。” “嗨!” 纳鲁夫远远地对以查露出笑容,摇着手。单卡拉比回头看了看美丽的恶魔船长。面上显出很难用实用主义描述的古怪神情。 “我确实答应过她,一起去寻找过去的财宝。” “挺坏的。接下来不如就这么做吧。” 以查呲牙一笑,望着他。纳鲁夫一步就跳到了船舷上,抱着双臂望着他们。柯启尔则望着纳鲁夫。 单卡拉比踌躇了一会儿。显然,他懂得以查的意思。 “您否定了我的计划。而没有给出理由。但是,我想我不应该质疑您的任何决定。”他最终说道。 这就是单卡拉比。以查心想。“你可以不。” 但他不会。 “但我不会。”单卡拉比道。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那些都隐藏在他刀砍斧劈般的面容和严肃的墨绿色眼睛之下了。“圣天使。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公爵。容我再确认一下,您命令我离开?” “而且你不必再信仰我了。我的单卡拉比。你是个自由的恶魔了。如果你不明白自由是什么意思的话。那就是你过去生活的反面。” “我不明白生活的意思。” “你也会开玩笑了。”以查笑笑。“真是个不错的开始。” “不。我真的不明白。恶魔必须遵循更强大恶魔的‘命令’。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现在不是了。起码对你而言不是。‘命令:长出腮。’看。你没有。” 单卡拉比眼睛盯着以查。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以查柔和地看着他。“还有一个坏消息。即使是我们尊贵的女王亲自来执行这条命令,也只能得到同样的结果。真遗憾。你再也听不到那些精彩的广播了。” 单卡拉比放下手。 “难以置信。恶魔之所以是恶魔……” 他停住了。 “实在抱歉。我不该妄加评议。” “你才刚刚明白自由的意思。”以查笑道。 他们的谈话很快中止。单卡拉比绝不会纠缠不清,拒绝恶魔公爵的提议,问无关的(哪怕是自己想知道的)问题。因为他毕竟刚刚才明白自由的意思。 不过纳鲁夫显然已经明白这意思有几万年了。 “伟大的决定!咱们随时再见。伙计!”船长在船头探出脑袋,对以查大笑道。他拍拍双手,向上自然一扬,窒息之夜随之浮起,划过一个光滑的弧线,消失在紫黑色的天空尽头。 干净利落。 剩下以查和柯启尔在拉斯诺洛的城堡庭院。吸血鬼和幽鬼们走后,新的生物占据了生态位置——红色的新芽破开砖石,从缝隙里长了出来。 他们走进高阶吸血鬼的城堡大门。地毯上满是血液的枯痕。天使的灵光投下模糊的一个圆。 “你需要他的。”柯启尔在说话,但仍然显得静悄悄。“我不是说你的目的。但是,我觉得你需要他。他们。” 他停顿一下。“最近你一定有许多新的发现。他们可以帮你记录,整理资料,传播那些知识。 呃。写文章。虽然御衡者花园最近停止了接稿……但你知道。或许有一天,一切都会结束。” “有一天一切都会结束。那确实可能。”以查笑了一声。显然,他们对同一句话的诠释完全不同。 柯启尔叹了口气。 “我的朋友。你没必要故意显得悲观以纠正事实……” “那倒没有。我想说的是——”以查坐在拉斯诺洛留下的穷奢极欲的王座上——光是王座这一本身概念就足够穷奢极欲了。“他们已经在那么做了。只是不一定传播的是我的知识。我现在的想法有一点点变化。你看那些小组。他们都有自己的知识……噢!你没看到!” 柯启尔微微一笑。并没在意恶魔一贯的嘲弄口气。“我以为你只重视你的知识。” “噢。天使。那我最应该做的就是把你赶出去。也许从我们在塔粒粒奇那里上第一堂课就应该开始了。”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红色的植物偷偷向内爬行。 “维里·肖……呃,”柯启尔重新开口了。“你捉弄他。但又不想控制他。” “前者因为我本来就这么坏。后者因为我不愚蠢。‘到’‘定’‘此’‘间’。他在这里,所以这里就是真实。事实上,他几乎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存在更相信这一切的真实。” “如果他有一天醒悟了呢?一切会就此消失吗?” “现在是谁故意显得悲观?”以查咧开嘴唇。“咱们还是担心别的事吧。” “你是说低阶恶魔不再服从魔王命令吗?不是你用万能问题解决机解决的……?” “当然不是,我怎会如此冒犯伟大的恶魔之主呢?” 红色的植物爬上他们的小腿。然后突然像被撑满了一样爆的遍地残骸。 (本章完) 第三百零八章 想笑的冲动 以查让刚结起的气盾消散。红色植物的茎叶碎片和迅速结块的汁液落在他们周围。 柯启尔揪起袍角看了一眼,发现它依然保持洁白。他有点讶异地转过头,正看到恶魔整理着袖口,以责怪似的表情看着他: “和往常一样。优先迫害他的学生。是我们极其尊敬的老师的杰作。你该提醒我的。” “呃。”柯启尔一脸茫然。“我以为你在我之前就发现了……” “确实该提醒他清理一下那些到处乱跑的可爱玩意了。大偏移结束,唯星奇面又这么‘生机勃勃’。这些东西的成长不再有任何阻碍,可以尽情的变异。” “呃。确实……那,我们现在回去和他谈谈?还是我们自己动手?塔粒粒奇教授可能会觉得有些扫兴……” “非常扫兴。从而非常责怪我们。如果我们自己动手的话。”以查露出标志性的假笑。“但现在看来不用了。” 柯启尔跟着他的目光向前看。 他不太记得门是什么时候关上,又是什么时候敞开了一条缝的。缝隙里紫红色的光照出一个扭曲的身影。它像某种南瓜,碱水豌豆苗,食蚁兽和高背凳子的合体,不断打破光线,歪歪扭扭地朝他们走来。 它有他们三倍高,满身通红。挥舞许多不能叫做手臂的手臂。 它是什么时候出现,又是怎样通过那条缝的呢? “壹。”它说。 “零。”它说。 “壹。”它说。 柯启尔小小地后退了一步。 “混种。”他说。感到自己的声音紧张起来。“我们抓住它?呃。你抓住它?” “哈。我不。” “那我去抓住它。”柯启尔说。他觉得自己向前走去了,但身体没有向前。这一刻好像很漫长似的。这一刻本来就很漫长。 “别动。”以查说。他的胳膊藏在衣服下面,一动不动。 “我没动。”柯启尔强行说道。同时觉得自己并不是在完全的撒谎。“但我们该动了。我们为什么要来这儿呢?” “别说话。”以查说。 柯启尔闭上嘴。寂静把他的心抓到嗓子眼卡住。空空的。那红色生物走路的声响是空空的。如果它有点别的声音就好了。那扭曲的红色生物一步一步,发出空空的声响,挪到他们面前。 紫雾飘起来。甜甜的气息。“壹。”它说。它没有五官。脸饱满的像成熟的无花果。如果它能张开血盆大口,做出凶恶的想要吃掉他们的样子也好。毕竟以查经常那样做。 那样并不可怕。 柯启尔仰头看着它。他害怕极了,以至于不能挪开目光。他分不清其中有多少是因为他容易害怕,又多少是来自于对塔粒粒奇的敬畏。塔粒粒奇的作品……在梦幻和混沌的力量中强化过,在血腥的土地里…… “零。”红色的混种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柯启尔听到一阵刺耳的笑声。过于刺耳。把他从害怕中暂时拉了出来。他转过头惊讶地看着以查。是恶魔在笑。不是幻觉…… 他突然也想笑。真的。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可能是听到了以查笑声的原因。 “哈哈。”柯启尔小声笑了。 他有点不习惯自己发出这种声音。但想笑的冲动并没有消失。“噗嗤。” 他又笑了。又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大笑起来。同时,以查笑的更开心了。 柯启尔和以查各自笑了一会儿,又达成了同步。他们笑的前仰后合,差点吐出来。红色可怖混种就在他们脸上。但他们只顾着笑。 怪物站了一会儿。似乎开始感到无聊。它慢慢地变小了。快和他们差不多大,然后像花瓣枯萎一般变扁,露出脉络一样的血管,向后晃晃悠悠倒去。 柯启尔看到混种倒在地上。笑的几乎昏厥。 “哈哈哈。你没事吧。哈哈哈。”他用一只拳头压着嘴巴,艰难地履行一个天使的天性。他弯下腰想拉那逐渐变得可怜的家伙起来。 这个动作相对于他当前的状态倒还算容易、但以查用力地拍了他一下。 “莎阔玛。”恶魔说。那是恶魔语的“别动”。柯启尔转过头看他。以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呃——” 柯启尔愣了。突然之间。想笑的感觉又消失了。他尴尬地愣在不上不下的地方。前倾着身子。不知道该向后仰还是向前弯去。 他很快决定不动。又听见以查笑了一声——这次没有一丝笑意。柯启尔一动不动。看到倒在地上的干瘪红色混种抖了一下。发出脆响。好像也跟着笑了一声。 不。那声音不像笑。 像出气的声音。不是呼吸的出气,而是发泄愤怒的出气。如果用他们都能听懂的语言表达的话。那将会是—— “哼。” 清脆的女声。出气似的哼了一声。空气荡出波纹,似乎被掀开了一层无形的帷幕。 蓝紫色的羽毛从帷幕后显现,大开着的门漏下的光线在上面反射着飘忽不定的光芒。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大开着的。它很可能一直都大开着。 柯启尔从一个困难的角度看着来者。在心里惊讶地睁大眼睛。“啊!是你!你变得——” “你们笑什么笑?” 希琪丝一手叉腰,烦躁地把那混种的干尸踢到一边——她手里还拎着另一个相似的红色混种的头。“有什么可笑的?” 哈比鸟妖的出现似乎一点没有让以查惊讶。他拢了下斗篷,在扶手上支起脑袋——他的样子和王座的外表很不相配,显得那只是一把普通的椅子。 “恶作剧如果没有笑声,和折磨无异。为了不让你的一番劳动落到那样悲惨的境地,我们不得不多笑两声。” 恶魔的态度和蔼至极,但哈比鸟妖看上去完全被激怒了。 “然后你让它失败?这就是你!故意去拆穿了还要说自己是无意的!以查因特……我就是想要折磨你们!” “那你可以直说。” “我直说你就会让我如愿以偿?” “我只是说,你可以直说。如果你不是真的想带来恶趣味的话,你的恶作剧就会显得苍白无力。如果我们不笑,它也不会成功。 索伦娜和伊佛灭的女儿。我们的果决之鸟希琪丝。感谢你替我们修剪不听话的篱笆。你不是来找我们玩闹的——虽然我觉得这样对你有益。说吧。你来干什么?” 他转向柯启尔。“天使。可以动了。” (本章完) 第三百零九章 不能出现在书上的东西 柯启尔直起腰。他有点僵硬了,不过没有忙着活动身体——和自己的第一直觉作对是天使的美德之一。他不是特别喜欢那些美德。但这会儿被完全吸引了注意力。忘记了去不特别喜欢。 半鸟妖没有直接回答恶魔的问题,眼珠一转,目光落到他身上。柯启尔感到另一种微小的美德要求他开口。 他开口了。“谢谢你帮助我们。亲爱的希琪丝。呃。有我们能帮你的吗?” 恶魔以嫌弃的表情看着他。哈比鸟妖的眼角变尖了,眉毛立起,让她的脸呈现一种美丽的凶相。 就在天使以为她会啄他们一阵之际,她拉了拉嘴角:‘’ “有。” “很荣幸为你效劳。”柯启尔开心地笑了。 以查和柯启尔并没有马上和希琪丝一起赶去第一世界。虽然好像万事迫在眉睫——虽然那和昨天以及上周的种类略有不同,他们和希琪丝也都没有表现得太过积极——主观能动性不是天使和恶魔的特征——这会儿不是。哈比鸟妖……虽然是她主动前来的,但似乎完全没想到事情发展的会这么顺利。 在她的原始计划中,显然要经历一场大战,或者一场单方面的尽情玩弄才能达到这一地步。 显然,她为此而保留的时间有点过多了。希琪丝歪着头,脸上逐渐露出疑惑的神情。似乎不敢相信一个失败的恶作剧能这么顺利地带来成功的共识。 “你们还像以前一样无趣。”她用认输的语气说,然后又把鼻子抬到天上去,假装无所谓。她并不想就此和解,但以查和柯启尔的表现完全激不起新的矛盾。 不过,眼下就和好如初显然是太过于尴尬了。为了打断这生不逢时的和谐氛围,他们三个各自找了个不同的理由。然后发现完全不用找什么理由。 希琪丝留下一地混种残骸,优先离去。院子里的红色植物被扫荡一空。连缝隙里的新芽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拔了出来,可怜巴巴的委顿一地。 柯启尔关切地看着她在天边划出一个粗暴的鲜艳弧线,猛地消失。又看着那些功败垂成的植物叹了口气。把它们收进一个净化过的土堆里。 “起码我们现在不用去扫塔粒粒奇老师的兴了。虽然只是暂时的,但还算不错。” 天使走进来,把雨关在门外,对坐着没动的恶魔勉强笑道。“而亲爱的希琪丝也已经长大了。她的恶作剧又进步了,完全骗到了我……她刚才有机会可以伤害我,但没有。” 他看着以查。“她是个好孩子。” “她的力量没有减弱。” “真好。”柯启尔若有所思地说。“大家都在进步。带来各种各样的交流……所有的位面都在起变化。展开新的路线……那些方案小组的家伙们,他们不是已经做出了不朽的贡献吗?那些贡献会被留下来的。造福他们的同胞,和他们共享一片天空的生物……” 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亮: “孤岛世纪可能会就此结束。你觉得呢?” 以查向后仰,眯眼看着他。“我觉得你没听我说话。天使。别忙着做这些写在文件最后的格子上,没有谁会看的时代总结。我说,希琪丝的力量没有减弱。” “呃。我听到了呀?我很欣慰。难道你不……” “我不。不。不是。完全不是。”以查盯着他,摇了摇头。“我们谈论的完全是两件事情。天使。就像不同位面的同一坐标一样。就萝卜地像你和我一样。明白吗?让我解释的清楚些吧:你还记得你那天向我描述的事情吗?诺洛儿向万能问题解决机许了什么愿望?她想成为最强的神。最强的。” “呃。是的。但那又……?” 柯启尔一脸茫然。“确实是这样。呃。”他皱了皱眉头,回忆起来:“然后机械师问她。你的愿望是比大家都强,还是希望大家都比你弱。呃。不是愿望。反正我记得那时的回答是……” “回答不重要。重要的是事实。快开动起你那神圣的脑瓜吧。回忆一下。维里·肖告诉你什么事?他原先的计划是什么?落神计划。他造出一位承担大偏移指向的神。而他那时迟到了,原因在于那位神不令他满意。对么?” “对。是!哦!是这样!”柯启尔连连点头: “所以他比诺洛儿弱。对吧。机械师让所有的逻辑聚合都弱于她。所以维里·肖造出的神,才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承担本来的任务……” “现在想想,那真是个不错的时候。” 以查怪笑了一下。“所有的神都以诺洛儿为标准变弱了。比一位小小的水泽仙女还要弱。或许就连涅希斯,蓝勒温这些泛宇宙逻辑聚合都不能避免。至光明‘杨’会变成一根小火柴。只能照亮自己奶奶的鼻涕。 喔。 想想吧,那些狂信徒该怎么面对这些,他们的联盟会爆发怎样的大乱?那些溢出的信力又会到哪里去?这些不是太有趣的课题了吗?” “你真邪恶。” “你还是这么喜欢夸奖我。天使。”以查抬了一下眉毛,脸上笑容稍减。“如果这一切可以保留,那会真的很邪恶了。可惜坏景不长。它的影响还没有显现,就被维里·肖纠正了。 如果某个我的信息来源足够诚实,或者恰巧是个天使,那这就是真的:维里·肖,作为这该死的‘作者’。把为落神计划制造的神的力量纠正回去了。” “呃……嘿!那个信息来源就是我!这当然是真的!” “真的。所以力量又被纠正了。怎么纠正的,我们不知道。但我们知道事实。事实刚刚在我们眼前发生:希琪丝的力量没有减弱。 别忘了,她的另一个身份,主物质位面小小的乡村野神,嬉乐圣女。” “明白。我能明白。嗯。也就是说,维里·肖无意间把神们的力量又恢复了。所以现在又回到了和以前一样的情况……” “别傻了。”以查眯起眼睛。“我有时候不知道你是真的傻,还是故意把正确答案让给我。我们不是在课堂上等着被大生命师戳的灵魂出窍的学徒了。天使。” 柯启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看着吸血鬼王座乌黑发亮的钩型底座。 以查从上面滑下来。“诺洛儿。那位想法奇特的母亲。普普通通的水泽仙女。她现在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 柯启尔沉默了好一会儿。 “原来你叫我来这里,是要和我单独谈论这个。”他犹豫了好一阵才开口。“那么我的想法是……” “并非如此。希琪丝的到来,我并没有预料到。我要和你谈的,是不能出现在维里·肖书上的东西。” 他转身向宫殿深处走。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章 主要是态度 维里·肖绝没有忧虑,只是有一点点担心。这会儿没有其他耳朵听他发表意见,于是他大声唱起一首从幽灵乐团那里学来的唱念歌曲。这种歌没有调。音也很少,歌词乏善可陈,几乎没有音乐家们所能理解的技巧所在。它存在的意义据那些唱念手所解释为: “主要是态度”。 维里·肖觉得这种歌曲简直太适合自己了。当然,亡灵和他现在所处的阵营似乎有点势不两立,但不妨碍他欣赏他们的艺术。 在任何时候都能欣赏。对任何事情都能允许,这是种了不起的态度。他对自己的这种态度就挺满意。主要是。 落神计划的营地坐落在一个半位面上。是水泽仙女在为了女儿来回搬迁住址曾经路过的地方。后来变成了她的备选基地之一。后来不是备选了。他们一起正式在这里开启了落神计划。来源可疑的皮帐篷被支起来,森林猛地变得繁茂又潮湿。蘑菇妖精钻进洞里,坎比怪在阶梯化的荒原上游荡,土精灵于屋檐下守夜。禁地和神奇的湖悄悄出现在他们的一举一动之中。 什么湖来着?他想起来以查因特提到过那片湖。无羽者通过这片湖来得到他和以查因特约定的东西。 从他自己的经历来看,好像是又不是。 不过现在是后来的后来了。维里·肖记得上次他回到这里找诺洛儿的时候,没能找到。再上次的时候,她带着几乎全部的成员背叛了他们。 如果非要用“背叛”这么难听的词儿的话。 水泽仙女有可能把这里再次抛弃了。 如果非要用“抛弃”这么难听的词儿的话。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也允许。主要是态度。态度将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四周静悄悄的。连树叶都沉默。维里·肖走进一片环状干土,踢了踢最中心翻倒在一堆灰烬里的坩埚。坩埚沉重地滚了两周,发出无力的响声。把碳状的残渣扣在地上。 秘法学者看清了。那里面没有别的东西。 “真是的。果然消失了。和以查因特老哥说的一样。”维里·肖拿了根树枝戳戳锅底,又把树枝丢到一旁,拍掉手上的灰,自言自语。“好歹也是个神。我还没给你起名字呢……” 他抓了抓头发。“就叫你阿坩好了。”他两手合在一起,假模假样的冲着坩埚鞠了一躬,开始念念有词: “阿坩小老弟。我们还没来得及交朋友。你也还没来得及发现在下有多厉害。接受世界上最伟大的指导。你可能会对这一点感到非常遗憾,非常不爽。当然,让你感觉第二不爽的可能是你根本一点都没有开始去实现被创造的意义。那个意义就已经消失了。就像在永日中诞生的吸血鬼。刚刚获得永生就得死掉——随便说一句,这也是他们实在开始从秘法故事中过时的原因之一……” 秘法学者停顿了一下。想起了拉斯诺洛无声的,突兀的消失。他的故事还没有完成。从安排剧情的角度讲,高阶吸血鬼不应该那么快退场。 浪费了许多伏笔。维里·肖这么想。但似乎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他们已经过时了。就像坠着蕾丝的黑裙子,惨白的面容,睡在棺材板里的习惯,对桌子腿和十字绣的恐惧,带着求救含义的丧气话一样。这些东西在任何位面都早已经不流行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即发现现在这么做实在不合适。 “不好意思。跑题了。我们现在言归正传。”他重新整理语言,把目光放在坩埚上。 “啊!阿坩!你的一生。是什么也没赶上的一生……” 嘿呀。说的真是好。简单但必要的哀悼结束后,维里·肖边这么想边跨出土环。自我评价的满意让他更加轻松起来。他换了另一首主要以表扬自己为态度的唱念歌曲哼。 虽然路上一个落神计划的成员都没能看到,但他也只是有一点担心而已。 等到他踩着落叶进入森林,看到那盘腿端坐在湖边礁石上的纤细背影。他的那么一点担心也烟消云散了。 “嘿!美丽的女士!”他模仿柯启尔那时的语气说。不太像。但主要是态度。果然,态度起了关键性的作用。诺洛儿转过身,脸上的表情是几次见面中相对比较好的一次。 “啊。是你。” 水泽仙女转了转眼珠,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正是在下。了不起的维里·肖大师。”维里·肖在态度上很有魅力地一笑。“你好啊。美丽的女士。大家都走了。阿坩也没了。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呢?”他找了一棵树,把手肘支在上面,熟练的背诵天使的台词:“你是不是饿了?要不要和我一起吃饭?” “我在忙。” 如果是平时,水泽仙女会啪地一声跳进水里。她还坐在那里说明了态度的有力。维里·肖信心小增——很难大增,因为那样会超过可能的极限。 他快乐地笑了。充满态度地走上前。水泽仙女的双腿浸在湖水中。湖水并不透明,冒着微小的气泡。 “你在忙什么呢?或许我能帮忙。”维里·肖在诺洛儿的身旁坐下。水泽仙女没有拧着身子远离他,反而在水里轻松地活动双脚。这让他的信心再次小增。 “我在钓鱼。”她眨了眨天真的眼睛。“钓到鱼之后,我会吃鱼。” “好啊。我可以和你一起!”殊途同归。维里·肖心想,左右张望一下。“我怎么没看到鱼篓和鱼竿?” “鱼还在水里。但我就快要钓到了。喔。”她说。脸上突然出现惊喜的表情。 “钓到了。”她欢呼一声,用力抬起双腿。掀起一片水花。白皙修长的小腿从水中露了出来。维里·肖以非常礼貌的态度盯着看。 只见那对精巧细嫩的双脚之间,夹着一颗光芒黯淡的头颅。 头颅底下连着身子,被一起拔出。诺洛儿夹着那颗头,把那东西整个掼在湖边的苔藓地上。 维里·肖站了起来。睁大双眼。 地上躺着的是位天使。好像又不完全像。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一章 最强大的神 躺着的类似天使生物似乎只是陷入了暂时的昏厥。睫毛微微颤动。诺洛儿在礁石上转了半圈,两只脚背踢着他——像给多筋食物松肉的操作。 “这条‘鱼’没有翅膀。”维里·肖看了看苔藓地上依旧没有反应的家伙,对水泽仙女呵呵笑了: “没有翅膀的天使。他不会是那一位吧?以查因特老哥说过的。噢!你可能不知道。”他挠了一下鼻子。“不过没关系。我都写在我最新的著作里了。是以查因特老哥的专辑。这本传记包含了世界上所有最神秘的东西!其中就有像这样描述过的家伙……” 秘法学者跳下石头,叉着腰又观察了一会儿。“看不出来是不是。湿哒哒的。”他发出态度化的品评。“如果是的话,你也太厉害了!我一点也没想到——你还有什么是我没想到的?亲爱的女士?”他对诺洛儿呲出大牙。“他可是至高宇宙逻辑聚合之一!天呐!” 诺洛儿吸了口气,似乎想要接话,但维里·肖在她回应之前又抢先发言: “嗯!就这么决定了。关于那本传记。我决定把你也加入!这样难以预料,美丽又强大的女士应该被记录下来,让大家都看到——就是你战胜无羽者的过程有点太随便了。大家一定不太明白。没办法被感染到。要不……能不能——” 他把自己都逗笑了。“你再表演一遍?” 诺洛儿后仰身子,歪过头看过来。似乎在为眼前人把一切话题变成琐碎闲聊的能力微微诧异。她把躺在苔藓上昏迷家伙丢在一旁,注意力完全被维里·肖吸引了。 这一刻她好像才真正看到他的存在似的,圆睁暗蓝的眼睛,深深地望着他。 “啊——” 诺洛儿低低地吟道。伸手去摸维里·肖的眉毛。秘法学者下意识地仰了一下,随即绽开笑容,把脸凑上去给她摸。诺洛儿摸完眉毛。又摸他的眼睛和鼻梁。维里·肖感到水泽仙女滑润冰凉的小手在顺着嘴唇滑过,伸向下颔,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诺洛儿动作一顿,缩回手。维里·肖心底浮上点遗憾,但看到水泽仙女专注的眼神,那点微不足道的小态度马上就消失了。 “怎么啦?不是要吃鱼吗?”他笑嘻嘻地摸着自己的变得光滑的脸。“对啦。那些狂信者怎么样了?你不和他们玩了?把他们都干掉了?” 诺洛儿摇了摇头。又低头看着他的膝盖。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嘴角露出天真的微笑。维里·肖抓了抓上面的洞。感觉湿气在他们之间蔓延。 他觉得时机合适。气氛正好。 “美丽的女士。我说——” 诺洛儿向他张开双臂。下一秒。他得到了一个柔软的,湿润的拥抱。而且这个拥抱还没有很快消失。水泽仙女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轻的柔若无物。 维里·肖激动的大脑一片空白。态度。他努力想。“你想抱到什么时候就抱到什么时候。女士。”他用自己所知道的最酷的语气说。 诺洛儿轻笑一声。松开手。然后在他的额头亲了一下。维里·肖差不多感觉自己在天上飞了。我当然也可以亲她。他想。但没有必要操之过急。稳健的态度—— 稳健的态度…… 他把脸凑过去。诺洛儿把一只手放在他的头顶,一摸。正好让他错过。所以说需要稳健的态度。什么时候都来得及。他想。水泽仙女环抱着他。他不知道他们当前的姿势是什么样,但他可以想象。 任何姿势。任何姿势都行。 诺洛儿深海珍珠一样的眼睛望着他。湿漉漉的。 “你当我的女儿吧。”她说。 “好啊!!!!……什么?” 真奇妙。 前一秒维里·肖还在为自己“允许的态度”沾沾自喜,准备满足水泽仙女的一切要求,下一秒他就和她展开了一场追逐战。 当然,追逐的是她,战的也还是她。他只能在森林里慌不择路,上蹿下跳的满地乱跑。 他摔倒了三次,或许是十三次。感觉呼吸这种功能已经彻底离开了自己。还是没能跑出森林。 乐观之处在于,不管怎样,诺洛儿毕竟是生活在水里的生灵。她理应不太擅长在陆地上运动。 不乐观之处在于,这是“理应”。太多理应不该发生的事发生了。不少这一件似的。 维里·肖竭尽全身之力跳过一条树根。然后就感觉两只手臂攀上了自己的腰。 他向前翻倒,正好脸朝地。水草一样的东西从两只手腕上长出来,自动缠在一起。 秘法学者感觉被水泽仙女坐在了背上。 “亲爱的女士——”维里·肖无力地挣了挣,果然他的努力和他想的一样无力。“别这样嘛。” “你要做我的女儿。”诺洛儿的声音天真无邪。 “这个真的不行。”维里·肖想摇头。但脑袋被踩住了。话还得说: “哪怕是从剧情考虑也不行。”他半张脸在土里,瓮声瓮气: “我已经写过这一类的事了。那句话叫什么来着?第一个把美女比喻成鲜花的是天才,第二个是蠢材。维里·肖大师不做蠢材。拜托了呗。”他很快意识到,这套说辞里的任何一个字都对水泽仙女无效。 “你说什么?我的女儿不是蠢材。你还有什么理由?”她有些困惑地说。 “理由……就是不行啊!”维里·肖反弓着身子,竭力叫道。“亲爱的女士,你又有什么理由呢?” 这句话倒让诺洛儿停了一会儿。她静静地坐在他背上,似乎真的在思考。 “你很特别。” 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回答了问题。“而我已经是世界上最强大的神了。我能给我的女儿最好的生活。如果你做我的女儿。我可以给你最好的生活。” 老实说,听着还挺不错。但绝计不行。维里·肖有不想说难听话的态度。但他也有想马上改变局势的态度。他在两种态度中选择一种:“勒澈都和恶魔变天使去了。你也没管她呀!” “那是暂时的。” 湿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的女儿勒澈。我曾经为了她的生活到处搬迁。但无论在哪里,我们只想平静生活,但都会被打扰,会被卷入各种各样的事情。 我来唯星奇面找以查因特,也是为了避免这个。但终究还是没能避免。” 她停了一下。“我已经成为了一位神,但我太弱了。如果成为神也不够让我的女儿过上安稳的生活的话,我就要成为最强大的神。” 她身上不断滴水,顺着秘法学者的肩背流淌,把他也浸的透湿。 “而现在,我已经成为了。”她继续说。“你很特别。有自己的强大之处。所以你。要加入我。而我,会保护你。”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二章 甜甜的 “语言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东西。比规则,能量,爆炸性物质,巨蜗牛的汁液,火元素的吐息,龙之梦,恶魔的心火,奥数学家论文的最后一行更加强大。 语言不通时除外。” ——《和了不起的维里·肖同行》 …… …… …… 维里·肖自己认为自己通晓五百六十种语言和它们的快八千种变化,另外对将近三万种语言略懂一二。这倒是没有什么可沾沾自喜的,纯属一个文学家将自己作品进行泛宇宙化工作必备的的责任心。 在最近经常使用的五弦结构,毛绒结构,恶魔语,精灵和古元素发声律之外,他觉得自己的标准语的标准程度绝对是世界顶尖水平。至于诺洛儿,她使用的则是一种带有第一世界南部风味的简化语言,其中的大部分变位词对他而言都像婴儿的哭声一样简单易懂。 总之,水泽仙女说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清楚明白。 同时感觉到极其语言不通。 “咱们再谈谈吧。我说。” 解释是要解释。辩解是要辩解。主要是态度问题。事实上他已经争辩了几个小时了。还是没得到站起来的机会。甚至没法让水泽仙女相信,突然成为自己心仪对象的女儿对正常的卡路来说是不太好一下接受的事情。 他好言相劝,举通俗的例子,谈论逻辑,煽情,发誓,赌咒,假装生气,甚至来了一段三大幽灵乐团共同保证绝对能蛊惑一切头脑的唱念段子——这玩意相当消耗体力和时间。他自己都快把自己说服了,但一切东西对诺洛儿都没一点用。这会儿浸湿他的不仅仅是冰冷的湖水,还有一身的热汗。 不知道过了多久了。他感觉自己深深的嵌入了地面中,仅凭这些水分就足够他长出直扎地心的根系,再把头顶的花开在终道之末背面的月亮上。虽然到了这种时候,了不起的维里·肖的心情依旧了不起的愉快——就像柯启尔向那亮闪闪的超大机器提前解决过的那样,他始终保持着轻松愉快的心情—— 只是脑袋开始有点发晕了而已。 “我的宝宝。你还有什么可谈的呢?”水泽仙女轻飘飘地说。压在他背上的重量一点儿都没有离开。 她也有态度。 她的态度是甜甜的。 一直都是甜甜的。而且相当固执。他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固执。比他还固执。甜甜的。一般来说,他喜欢固执的心灵。但固执要是发生在这样的事情和这样的对象上的话…… 甜甜的。 维里·肖突然感到,勺论真的很有道理。因为他现在清晰的感觉到脑子里的那些勺子的弹动,其中有根勺子“啪嗒”地断成了两截。 “会让我更喜欢了。” “我也喜欢你。我的宝宝。”诺洛儿说。 维里·肖大着舌头呵呵笑。声音被泥土几乎吃掉。无所谓。啪嗒。甜甜的。如果说一开始他还能稍微考虑考虑音量,修辞,风度和背痛的话,这会儿他已经差不多把它们忘到九霄云外了。 无助。可怜。精神失常。并且英俊潇洒。也许就因为这样,他才听不懂诺洛儿的话。他绝不相信刚才那样的发展会带来这样的结果。所以一定是哪里错了。错的一定不是他。他一直都很有态度。而且现在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在思考着水泽仙女那些每个字都听得懂,连起来却令他一头雾水的语言。她非常坚持。难道真是他错了?难道一切不是甜甜的吗?难道她没有表达对他的喜欢吗?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不过他已经很难再进行有理有据的争辩了。 “所以做你的女儿就更加不行。不行不行。”他咕哝着,完全不在乎这句话讲出去没有。 “这句话你已经说过了。宝宝。” 诺洛儿的声音依旧温柔。甜甜的。“我不会勉强你。但如果你没有新的话要说,我就要把你带到我们的湖边去了。” 维里·肖吃吃直笑。“亲爱的女士。我们不是从湖边来的吗?我们为什么又要去湖边了?” “是呀。我们又要去湖边了。” 诺洛儿甜甜地说。维里·肖感觉身上一轻。背上的重量消失了。突然整根脊椎像被敲碎的琥珀糖棍,从头痛到尾。 他想叫——实际上他已经叫了,但不知道哪儿来的水草在他张口的时候咕噜出现,塞了满嘴。 他完全动弹不得,但一双冰凉的手伸进他的肋下,把他扶起来。让他双脚着地。 维里·肖的双脚着不了地。根本没办法迈动。但好像没什么关系。那双手托着他,令他浮空。他感觉到自己开始在移动了。因为跑的太远而分不清具体方向。但知道他们在向原路返回。 “我们在向原路返回吗?亲爱的女士?”他随便哼哼。但似乎诺洛儿听得见。“是呀。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我的宝宝。” “那会是怎样的生活呢?” “我会亲自教育你。陪着你。还有勒澈一起。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们了。再也没有谁可以打扰我们。我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大家会喜欢我们,敬佩我们,送信力和供奉给我们,乖乖的。你们会长成比我还要厉害的仙女。无论世界变成什么样——” “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还有想去的地方。”他叽叽咕咕念叨。“我要去看团客巴。我要去见一梅兹。我要和我的朋友振幅三百告别。我要放假。要旷工。要光领工资不干活。我要许多兄弟姐妹。家人和朋友还要和以查因特老哥和柯启尔老弟打招呼。还有刚才那家伙,我还没弄明白该怎么写——”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水泽仙女的声音软的像湖边下垂的柳条。甜甜的。 “我还得写那本传记。我得把它带上——”他的手胡乱在身上摸索起来。 “在这儿。”诺洛儿说。水草从他头上长出来,把一本原本还不在那里的册子递到她的手里。 维里·肖发出被堵塞的尖叫。浑身发抖。 过了一会儿。他平静下来。嗤嗤笑了。 “还有。我要做你的丈夫。美丽的女士。”他无声地说。“那是一样的。你有没有发现——” 他们的移动停了。维里·肖感到脚尖浸在冰冷的水里。原来他们已经回到了湖边。 “丈夫。那是什么?”诺洛儿仍旧举着他。声音有点茫然。 “真正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家伙。”维里·肖说。他的大脑彻底空了。只觉得有些东西不对。但这甜蜜的氛围肯定是对的。 诺洛儿咯咯笑了。突然手一松。维里·肖向下掉入湖水。 水面冒起几个气泡。水泽仙女想了想。把那本册子也丢进湖心。 “好像——”她自言自语地说。没有看脚边那没有羽毛的天使。 她考虑了一会儿。 她考虑好了。走向湖边,坐在礁石上。一切任她处置。都只在她弹指一挥。所以她只需要—— 湖水猛地向上喷发。这不是她要做的。诺洛儿愣了一下,抬起手臂想要阻止。 没有来得及。凭空出现的浪头击中了她,把她卷了进去。 稍顷,湖面又再度恢复平静。 而岸边空无一物。 (本章完) 第四卷总结 第五卷结束。现在在上一章能看到(第五卷完)的标识。第六卷会在一两天内开启。 第五卷很长是因为原本打算在这卷结束。不过进展来看显然不行,故事为先。 能优先保证的就是每一章都是认真写的。 文风经常变化是因为语感经常突变。有时经过一天,作者对“正常语气”的感觉就会迥然不同,一般大家把这种症状称为神经病。 有改善的企图。 依然在尝试不同的写法,有时观感可能不太好。描述,故事,内心戏和精神失常的比例一直都在调整。 有关不怎么互动: 一方面是时间紧张。另一方面,中后期开始感觉,每次跳出书的世界以太阳系第三星球上一只普通新壁总域生物的身份发言,都挺奇怪的。 等书结束之后,会给想要和这只下蛋母鸡深入探讨的书友们这样的通道。那时作者就能轻松使用这普通新壁总域生物的身份了。 很想多说两句漂亮话!但完全没有想到!哈哈哈!(维里·肖语气) 以查因特: 就像维里·肖自认为的那样,恶魔公爵是真正“允许一切”的那位。他允许秩序和友爱,支持者,在他之下,也允许残忍和阴险,反对者,在他之上。他允许智慧,感动,激情,也允许智慧的误判,无情的嘲笑,激情后的倦怠。因为他的“允许”,事情才得以发生,延续。 关于维里·肖 和以查因特为代表的“唯物”意志相反,他是“极端唯心”意志的展现。在泛宇宙“唯物奇幻”的思潮中,他是另一个维度。 关于柯启尔 他是“眼前之小”的关注者。在走向末日的动荡中,有如此多想要推动世界潮流向自己发展的大逻辑聚合。以及满怀信仰,想要以身铸信的狂热存在。他们所提出的宏伟计划,足以在顷刻间改变几十万生物,乃至一个位面,整个宇宙。 正是他们的碰撞产生了火花,也带来了创伤。 当这些创伤出现在这位天使面前的时候,他是那个每次都像第一次看到一样扼腕痛惜的家伙。 关于涅塞和单卡拉比(再加上希琪丝,乌法乌法,等等) 他们是“部分知觉”。身处于上下维度拉的如此之开的世界,几乎没有谁能看到宇宙的全貌。大部分意志个体实际都处于由自身感知所建立的域中。他们是同类中的佼佼者,做他们身份能做到的极限。以奥数的角度来看,如果说以查因特是“全对”,维里·肖是“全错”。他们就是“半错半对”。 (以查因特知道他们错在哪儿,不过他允许) 好久不见的感谢名单,谢谢看到这儿的书友 (额外谢谢iaa,微风流云,heemeyer的互动,注意看这是火旺的诸葛渊,这两天手机提示恢复了) 感谢: 塑料海上垃圾袋 oo莉姆露oo 瞌睡的军曹 去来一无所系桥本邪 书友202206171655467140书友20180908173401982 剧毒太阳敲碗6uk可怜又卑微的黑枫kefoxskylloolo ayukinanazindro繁星是个饿货书友20220428032316389漫宿无墙 whilen息鸣之空书友20201230234014380书友20210301106494551908 iaa荞麦81铸剑客书友20190106191101374书友20221109233850123 _青崖_白鹿_狐清影黑曜这是黑曜冰箱冷藏樱桃果冻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书友20230418173539444失眠者与孤岛的鲸为伴我心自在逍遙丛林牧神的挽歌疯狂山脉 东经九十度海岭heemeyer书友160830081159597swsl9102存活確認 游客10159花事暗涌书友20210630010930806dre小然读者1504626567790256128 醉仙剑中二至死是少年印斯茅斯的小鱼人七十有二书友20200809204059330书友20180430225020133 耀苍华聿日言冰青轮庞加莱回归清言妙华昔陽西夏书友20210301106582963260elispy所谓莲酱白牙琅杯老师好 书友20220427052505952kirovcdoctorcharon冰灵cassius纪梦朽棂 地狱位面军凯恩政委眼里都是戏不死鸟洛丝莉hahahahaga 死乌鸦死乌鸦死乌鸦魔术礼帽深海不睁眼光头的豹子 机械的催更着虎书友160305025334431juiceandjuunjoxya lrkasuki东摆徐生书友20200208171454527sic_独猫中原人民 副研式一计害三贤源计划之风林阴火山雷雪羽喵lzo书友20220516112228448 云氵水晨-羲半条咸鱼北溟君折翼之龙书友20180911165319401书友20210718202528777 月树昏鸦云归何处弟子书友20201225190125423 感谢各位~第六卷见 第五卷 第一章 水中 湖水凝聚成光滑的镜面。无处不在的紫红血雨从内外两侧而来,向它倾泻。岸边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光秃秃,多余的露珠,虫豸,枯枝,整片的苔藓地都被吸入了湖中。一颗月亮从上空划过,也顺便掉了下去。 湖面仍然保持平静。眼前的情形急需一双眼睛看到。然后说:真是太糟糕了。 …… …… 诺洛儿在水中睁开眼睛。她在水中看的比岸上更远。落月湖像她的家。仅仅是像。不过足够让她对每块礁石,每团淤泥,每丝波浪如数家珍。 但并没有任何熟悉的东西在她眼前。水质粘稠,一片黑灰。仿佛钻进鲨蛇的肠道。第一时间她要向上浮起,但意外的无法找到正确的方向。 “我的宝宝?”诺洛儿仍在水中,发出低声的吟唱,向前游。水丝滑的从她的皮肤上滑过。没有阻碍。她能感受到力量依然在身体内流动。那种任何生灵都需要尊重的力量。 只有她和大自然是需要尊重的。 即使是她也要尊重大自然。水泽仙女谨慎的停住了。现在所处的位置早就超过了落月湖的边界。湖水比她所知道的咸的多。从她的嘴唇里吸掉水分。她仍然只看到浓郁的灰色。 能量。有迹可循。很复杂。需要分辨。 无法分辨。 “维里……肖?” 诺洛儿停了一会儿。 “勒澈。来我这里。”她改换了呼唤的名字。勒澈。没有谁会明白她们之间的纽带。她这个以后有可能比她更强的女儿在干什么。她已经陪伴了她一阵了。以后也将在任何需要的时候陪伴她。但这只小鱼苗需要更大的水塘才能让她健康成长。比如像秩序之源那么大的水塘。她们的寿命很长。长的超过任何质疑。 不过现在她需要她的帮助。 她们血脉相连。不用动用任何神的力量就能让勒澈感到这种需要。诺洛儿默默等待。直到听见远处传来微弱的嘈杂声。她打了个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游,心里知道来的不是她所呼唤的。 她并没有失望。 嘈杂声逐渐变小了。鱼的味道从水里。并非食物的那种鱼。 浑浊的灰色隐隐向她显露暗影。 “津波。”她鼓动她的腮,发出清脆的弹动声。宽阔的波浪向前推去,把那些暗影冲成碎片。她看着那些碎片翻滚,消失在视野里。 “来我这里。我的女儿。” 暗影再次浮现。比上次更多。在她话音刚落的时候就已经成型。四面围绕。 “津波。” 鱼腥味。阴影散又重聚。几乎没有间隙。一只手搭在水泽仙女的手臂上。她这才惊觉。那手的温度几乎和她的手一样。 就好像她自己的手抓着自己。 好像她自己。 “闪光。”荧光在她头顶形成一个环。诺洛儿把手臂翻过来。抓住那只手的手肘,向回拽。更多的手把她抓住。但她没有像刚开始想的那样把它们推开。阴影的脸穿过层层浓郁的灰,向她靠近。她吹走那些泥水,让这个过程发生的更快。 “姐妹。”那张脸对她说。那是一张可以叫她姐妹的脸。另一个水泽仙女。 “姐妹。”诺洛儿说。其他的水泽仙女也来到她的身边。她们都长着相似的面庞。 她们拉住她的手。让她加入队伍里。 水突然清澈。 诺洛儿仰起头,看恒星的光从上面射下来。把水泽仙女们的身影朗照。她们腰肢轻盈,头发漂浮在水中,眼睛里带着天真和茫然。身上涌动着相似的力量。她不想计较她们到底谁强谁弱。 “不要担心。” 她们向她眨眼睛。“你的女儿一切都好。” “津波。”诺洛儿停了一下,又说。但这次不是摧毁性的。她让波浪从后方为她们加速。“我们去哪儿?”她又停了停。“我们在哪儿?” “我们到我们的‘荚’里去。”一位仙女说。 “这里是‘滴’。”另一位仙女回答。 诺洛儿不在意这些名字。水域相通。大概是这样。没过一会儿她们就到了‘荚’。这是一片晶莹剔透的海底城堡群。恒星的光轻而易举的穿过几近透明的墙壁,在那些巧夺天工的内部构造上来回折射。让它们显得比在山巅的城堡还要亮。 城堡之间飘着不会上浮的气泡。有些仙女在里面泡着空气的澡,能在深水中生活的小鸟围在她们身边,用喙打磨她们的鳞片。 城堡里还有更多的水泽仙女。她们很快发现她的存在,从雕刻沙子,编织头发和其他各种各样的发呆活动中转过头,不近不远地望着她。一道螺歌响起。告诉她可以在尽情享受的事。 一阵海胆般的感觉涌入她的心间。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 诺洛儿在这里住了下来。她在这里泡空气的澡,雕刻沙子,编织头发。洋流为了她改变了方向。把鱼直接送到她们嘴边。水泽仙女们只闻一闻。它们就变成了骨头。 这种生活她从来没有过。非常享受。 然后她找了一个夜晚向上浮去。 恒星的光落下来的地方是上。她记得它落下来的那一刻。虽然现在一片漆黑。 诺洛儿顶起荧光的皇冠。让意识随着水面伸展。后方几里的地方有一座小岛。她花了两秒就触碰到它。但过去五分钟了,她还没能摸到天空和岸边的痕迹。 “姐妹。”那个和她非常相似的声音说话了。在出现的时分,诺洛儿才感觉到她的存在。一名水泽仙女。可能是几名。在她的背后不远。她们把手藏起来。这和享受无关。 为什么她没有感觉到她们呢? 因为我们的力量是相似的。她不是很确定的想。“姐妹。” “你要去哪儿?” “我要上岸。维里·肖还在这里的某处。” 这次她感觉到了。那些水泽仙女们马上摇起头来。“我们不能去岸上。你不用担心他。” “我要去。”她说。于此同时,她的意识终于触碰到了海的尽头。那里是一条弯弯曲曲,绵长的浅滩。浅滩上有许多气味和她们截然不同的家伙。 “你要和我们回去。”水泽仙女们说。向她伸出温度一模一样的手。拉在一起就像左手拉着右手。 螺歌从水底浮起。 “我们回‘荚’。”她们说。 “这里到底是哪儿呢?” “这里是‘滴’。”水泽仙女们说。“在黎明来临之前,我们要回去。” “滴。”诺洛儿重复了一遍。被她们温柔地拉入水底。 上卷是第四卷。这卷应当是第五卷。已更改提到的部分 (本章完) 第二章 岸边 维里·肖扭头看向大海。望了一阵。把一只湿手在屁股上擦了擦。 “怎么了,维里·肖叔叔?”帮他提着篓子的男孩问。 “有股奇怪的波浪。刚才有人。嗯……多半不是人。”维里·肖随口嘟囔,没有太在意。他收回目光,余光瞟到男孩衣角上有只果冻蟹正在攀登,把它拽下来丢进篓里。 男孩脸贴着鱼篓的边缘,伸只手去拨弄那只又软又弹的螃蟹。“不是人。那就是鱼呗!海里的鱼一定超级大!比房子还大!可惜枝枝长老不让我们去海里捕鱼……” 他撅起嘴。“他说,唱歌的海螺会把我们吃掉。维里·肖叔叔,是这样吗?” “他懂个屁!他老糊涂啦!”维里·肖拍了拍男孩的脑袋。让他像不倒翁一样晃了晃。“行了。差不多了。今天的劳动就到这儿。咱们回去吧!”他对四周喊道。 远近的捡鱼人听到喊声,纷纷支起腰来。 “维里·肖大师。怎么能就这么回去!”一个身材结实,面色发红的姑娘向他亮了亮自己的鱼篓——篓子底部爬着几只奄奄一息的小虾。她的嗓门和他差不多粗。“我才捡了这么点儿!今天的收获还远远不够呢!” “和收获一点关系没有!葛朵恩!” 维里·肖叉起腰。“这叫做下班!我们今天捡了够长时间了。下班了!如果枝老头想要更多的鱼,他可以自己去捡!” “如果收获不够。他会叫我们晚上再去的。”一个瘦弱的少年担忧道。 “不去。谁也不准去。谁也不准加班!不然我就把他脑子里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写出来,贴在公告栏上!” “我脑子里没有见不得人的事情!大师!”少年看了名叫葛朵恩的姑娘一眼,急迫地解释——有点过于急迫。“我写了就有!拉桑!你要先试试嘛?”维里·肖带着理所当然的表情。名叫拉桑的少年立刻闭上嘴巴。其他的捡鱼人似乎本来还有质疑。但他让所有的质疑由于过于讲道理而显得苍白无力。 捡鱼人们嘟嘟囔囔,但完全无法形成明显的反对,各自收起鱼篓,沿着浅滩上的小路慢慢汇集到一处,顺着海岸线慢慢返回。男孩两手抱着比自己高的鱼篓,摇摇晃晃走在他身边。和他一起拖在队伍的最后——主要是维里·肖在拖。他大摇大摆,显得一点也不着急。 男孩扬起脸看着维里·肖。这位穿着一身破破烂烂,满是水腥味薄衣的高瘦家伙得意地把双手背在毛茸茸的枯黄脑袋脑后,嘴唇做出念念有词的样子,却没有声音。他记得他说过那是什么亡灵乐团的什么默念唱段之类的奇怪曲子。 他从来没从别人的嘴里听说过有这样的东西。维里·肖叔叔知道很多没有其他人知道的事。维里·肖叔叔的脾气也和其他的捡鱼人完全不一样。 真神奇。 他看着他们前方那位垂头丧气的拉桑哥哥和肩膀结实的葛朵恩姐姐。他们都对维里·肖叔叔的决定不太同意。尽管他远游返回家乡后,已经住在这里快三年时间了。他们好像还对他的存在不太适应。 不过他倒觉得挺高兴的。 维里·肖发现男孩的目光。捡鱼人特有的红眼睛亮亮的,望着他。这个侄子的眼睛尤其红。虽然他自己的眼睛是焦黄色的。和其他的捡鱼人都不同,但没什么好奇怪。“怎么了?”他呵呵笑了。“有什么崇拜的话就尽情说出来!别憋在心里!” 小男孩马上听取了他的建议。“维里·肖叔叔。你刚才是不是——像你说的那种——有点不要脸?” “我还以为你要夸我呢!什么不要脸!阿西莫夫!”维里·肖抽了下鼻子,假装生气。他的侄子和他的姓不一样。但也没什么好奇怪。“你听好了。面对暴力的家伙,我们要更加暴力!” 名叫阿西莫夫小男孩茫然地点了点头。显然他并不明白枝爷爷对收获的要求怎么就变成了暴力。不过好像也没关系。他想了想。笑起来:“那你会带我去海里捉大鱼咯?” “那当然!” “太好了!我们明天就去!” “明天可不行。阿西莫夫。”维里·肖神秘地摇摇右手食指。“了不起的维里·肖大师明天有大事要做。” 阿西莫夫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什么大事?” “我明天要到内陆的村庄去!所以今天不能加班。明天还要请假。咳咳。我可得早起呢。乖乖阿西莫夫。明天你就在枝老头那里帮我请假好了。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就说我被会唱歌的海螺抓走了。” “那可不行!”阿西莫夫摇起头。“被海螺抓走的人一个都没回来过!如果枝爷爷知道你也被抓走了。他一定会着急的。” “也是。”维里·肖摸了摸下巴。“毕竟我还是太重要了。大家都会为我担心的嘛——我再想个其他理由……算了。你来想吧,阿西莫夫!随便找个理由!就像我平时教你的那样!” 男孩马上为难起来。小小的眉头都扭在了一起。 “我想不到。维里·肖叔叔。”他想了一会儿,瘪了瘪嘴巴。“而且枝爷爷说,也不可以到内陆去!那里的村子住满了会啄眼睛的大鸟!你的眼睛会被啄走的!” “我才不管呢。这也不让去那也不让去,我闷死了。而且我的眼睛一点也不好吃……嘿?倒是你。小家伙。为什么去海里你这么高兴,我一说去内陆,你就把枝老头的废话搬出来?难道你不想和我一起去吗?” “我能去吗?!维里·肖叔叔!” 阿西莫夫的眼睛马上亮了起来。 “不能!”维里·肖哈哈大笑。“要照顾你可太麻烦了。而且我有要事要做——” 他瞥向男孩,打算在他脸上看到失望的表情。再逗逗他。但男孩没有流露出任何失落,反而冲着他甜甜的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阿西莫夫?” “枝爷爷不让你去。维里·肖叔叔。”阿西莫夫挤挤眼睛——维里·肖莫名觉得那神色有点熟悉。“如果你明天不带我一起去内陆的话,我就把我们刚才说的话都告诉他!” 维里·肖发出惨叫。“你也太不要脸了吧!小鬼!” “面对暴力的家伙,我们要更加暴力。”男孩嘻嘻直笑。“你教我的!” (本章完) 第三章 卧室和监狱 他们回到浅滩尽头沙堆成的村庄,把鱼倒在中央椰子树下的浅池里。捡鱼人们围成一圈,开始吸取能量。他们看着那些鱼,每人捧起一个椰子,吮吸其中的汁水——那些椰子的汁水通红。 天黑了。捡鱼人的眼睛在黑夜之中像许多被定住的火星。 “你饿吗?维里·肖叔叔,我还是好饿。” 阿西莫夫喝空一个椰子,把它丢到一边去。“为什么我们不能直接把鱼吃掉呢?整天喝这些玩意真是够了。”他的抱怨传到周围的捡鱼人的耳朵里面。他们一下子如临大敌,跳了起来,惊恐地看着男孩后退。 “啊哦?我又说了什么?”阿西莫夫挠挠脑袋。 事情远比他想的严重,人群迅速在他面前分成两块,迅速互相传递坏话。这种事情发生的总是特别快。一个赤膊的捡鱼人冲到他们面前,把男孩从后颈拎了起来。 “打扰了。我的兄弟。”赤膊的男人面无表情,对维里·肖微微颔首。“我想阿西莫夫的精神出了点问题。” “反射强韧和意志没出问题就行。”维里·肖呵呵开着玩笑。男孩在空中摇晃发出海豚一样的叫声。这让维里·肖的笑容没那么爽朗了。“我的兄弟。何必大惊小怪?”他对男人摊开手。“他只不过想吃点东西罢了。” 男人摇摇头。“饥饿是发疯的初步症状。恐怕我们得把他关起来了。” 他拎着阿西莫夫,头也不回地走掉。男孩坚持要自己走路,不过没人理会他的坚持。 捡鱼人们重又合拢。 刚开始的时候,维里·肖对这个结果感到相当高兴。他插着口袋,优哉游哉地返回自己的沙洞时就这么想。假可以自己去请。可以直接不去明天的捡鱼。都没什么关系。他可不想带着冒傻气的小鬼去没有任何把握的地方。他又没有去过!内陆的村庄仅仅存在于传说中——甚至连传说中也不太存在。 除了对饥饿的严令禁止之外,捡鱼人还坚称除了这片名叫“杈”的村落外没有其他的人类聚集地。 维里·肖始终不理解他们的规矩。他也始终不太在意。反正所有捡鱼人始终都对他十分的尊重。家人们的尊重就够让他满意了,至于大家脑子里的想法嘛—— “如果你不是维里·肖。我的兄弟。你也会被认为是疯子的。”他想起男人临走时和他说的话。 维里·肖向脚下看了看。发现自己走到了阿西莫夫沙洞上方的碟形片岩层上。 发疯。他想。的确是个有点无赖的指控。 “只有真的发疯才能证明自己没有发疯。” ——《这句话是维里·肖说的》 而了不起的维里·肖说的有道理。 他跳下去。翻过岩墙。环境静谧,整个过程轻松愉快。他好像从来没有不轻松愉快过。 沙堆之间是三个大小不同的洞口。维里·肖考虑了一阵一位正常,有尊严,成熟的捡鱼人会把居所设置在较大的洞,还是把家庭监狱设置在较大的洞中。老实说,很难马上找到正确的答案。在他们的习俗里,监狱和卧室到底哪个更重要呢? 冥思苦想之际,听到了背后传来男孩细细的叫声。 阿西莫夫被吊在一颗又细又高的椰子树最上方。树的顶端分成了完美的两杈,中间绷着挂着男孩的绳索,看上去马上就可以把他当成个弹珠直线弹飞——还是火烤的弹珠。椰子树后面涂着一层被点燃的油脂,已经烧到了他的屁股处。他在油脂燃烧的白烟里耷拉着脑袋,半晕半醒。 不过维里·肖的到来足够让他振作。男孩看到救星,兴奋极了。马上清醒过来,大声打招呼。维里·肖对着树干研究一阵,试图爬上树去解救男孩,没能成功——主要原因可能是因为他也没那么试图。 “快点!快点!维里·肖叔叔。”阿西莫夫两腿乱蹬,向下喊。“不然爸爸发现了,就会把枝爷爷叫来的!我就死定了!” “你别当他们的面说那些话,就不会死定!你又不是了不起的维里·肖大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如果他们发现,我们的计划就泡汤了!天呐!”男孩没听到一样持续尖叫。 真是古怪的小鬼。阿西莫夫有的时候的确显得不像“杈”的人。他不像其他捡鱼人,不像他的爸爸和妈妈,反而更像自己。让他觉得自己都没那么特别了。真可恶。维里·肖头也不抬,在沙堆中寻找着可以当做梯子,或者打果杆之类的东西。 他们凭什么发现呢?他来的如此隐蔽,连自己也都没能发现。他心里打定主意,如果五分钟之内没有任何令他满意的进展,他就把阿西莫夫丢到这里算了。毕竟他没有被关在监狱里,而是直接挂在了绞刑架上…… 秘法学者晃了晃脑袋。隐隐约约感觉自己的想法哪里不太对劲。但他的心情实在是太轻松愉快了。无法容忍这种阴暗的念头。 随便吧。不管有没有五分钟。他已经挖掉了四个沙堆,并对自己做的努力感到相当满意。他拿着把满是缺口的贝壳斧头回到树下,打算做把男孩丢下之前的最后尝试。 他笨拙地抡起斧头。意外地发现椰子树并不能抵挡这把破烂斧头和他的朴实的动作。阿西莫夫脸朝下摔在他脚边的沙地上,哼哼不止。但这很快被证明是个假动作——在发现这样的行动并不能引起维里·肖的同情后,男孩就一骨碌爬了起来。拽着维里·肖的衣服,一路爬到他的背上。 “快背我走!”男孩骑在秘法学者肩膀上,手指前方,神气地发号施令。维里·肖决定过会再收拾他。他背着他离开那片领地,回到了海岸线上。 “行了。”维里·肖说完,要把阿西莫夫丢在沙滩上。但男孩在他的身上灵活地移动,从左肩跳到右肩,竟然把他甩不下来。 “我又没地方去!今天你看到了,维里·肖叔叔!他们打算把我发射掉呢!就像发射其他疯子一样!”他嘻嘻笑着。“咱们今天晚上就出发吧!” (本章完) 第四章 特殊家长 维里·肖很想显得无精打采从而打击男孩的积极性。但由于自己的积极性过于高涨而无法做到。谁也不能阻止他。即使是古老的禁忌,调皮的小鬼,沙子缝里偶然伸出的虫钳,拦在他面前的权威也不行…… “完蛋啦!”阿西莫夫看着前方,大叫一声。 权威还真的拦在他们眼前了。刚开始是弓着肩背的拉桑出现在细长沙堆后面——他脸上那股呆滞的神色很难让人马上联想到他的所作所为。接着捡鱼人一个接一个钻了出来。把他们团团围住。 在捡鱼人们的背后浮现了高大的阴影——要仰着头才能勉强看到“枝”那四个狭缝一样的鼻孔。这是维里·肖不那么喜欢他的原因之一。 “你好啊,枝老头!让开一下!” 维里·肖打算从“枝”身边穿过,就好像没看到他一样。 有点晚了。长老已经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他没能把他忽视掉。维里·肖顶着那些暗夜里的红眼睛向前,朝着人缝中挤。肩膀直接被一只干枯的手牢牢按住。面无表情的赤膊男人突然出现在他身边,把阿西莫夫粗暴的拽离开他的脖子。 “做的好。拉桑。你是年轻人中最有希望的——”男人对少年说。少年慌张地点了点头。他显得更瘦,背更弯了,几乎缩成一团。 “爸爸!” 男孩发出受伤海豚的声音。他父亲敏捷的突然袭击令他无法抵挡……好吧。男人本来就在那儿站着。只是维里·肖一直努力想把他忽视掉来着。一个小事连着一个小事,这会儿想忽视任何的事情都似乎有点来不及了。 另一只手按在他的另一个肩膀上。维里·肖在原地蹬出两条坑,最后还是不得不抬起头看着“枝”。 “黄眼睛的维里·肖大师。”枝开口了。他的声音是维里·肖不喜欢他的原因之二——仔细思考一下,他的各方面其实都令他讨厌。但他毕竟也是他的家人——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混进去的,只要他仔细思考一下可能就会明白。 不过既然是家人,维里·肖觉得就没有必要仔细思考了。 “你不能管我。”他心情愉快,行动受限,虽然讨厌眼前的家人,但毕竟是家人令他讨厌。所以他只是对着那四个鼻孔理直气壮:“谁也不能管我。” “我们没有理由阻止你做什么事情。我们只是阻止任何离开‘杈’的行为,无论是谁。” “我是特殊的!”维里·肖想了想。“阿西莫夫也比较特殊!” “你是特殊的。你总是捡不到鱼。你喜欢休息超过劳动。你不喝椰子里的水也能保持精神。不相信吃眼睛的怪鸟。你不相信唱歌的海螺。你不相信天空之上。你不用遵守传统的同时,你不会发疯。还有,你是这里唯一的黄眼睛。”枝发出古怪的笑声——可能是笑声。“在你来之前。我们都不知道自己是红眼睛呢。” “你在说什么?如果你想说明什么的话,最好明确一点!不然我真一点听不明白……嗯!我明白了一点!你说错了!什么我们你们的?什么来?回来。我是回来这儿。我是大家的家人!” 维里·肖用一只拳头猛敲左肩上那带来压力的东西。只发出一连串空洞的声响。“你的记性可真差!枝老头!你是不认识我了吗?”他改换战略,单独选择了一根手指向上掰。顿时用全身力气和一根手指形成僵持。“我一直都是咱们这儿的。”他把脸挣的通红,勉强从牙缝中挤出声音: “‘芽’折断脖子的时候,还是我把她的脑袋接在膝盖上的!想起来没有?反正我想起来了!你最好别忘了这个!你差点就没有孙女了!” 他又想起什么。松开那只手指——它啪地一声弹回原位。维里·肖没有管,左右张望。“芽妹妹呢?” “她发疯了。我们把她发射掉了。”枝说。没有一丝迟疑。“云端上洁净的女神们带走了她。会给于她最终的净化。” “可是天上根本没有云呀!你们不会真的相信吧?”阿西莫夫的尖声从捡鱼人的人群中传来。赤膊男人已经带着他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只给男孩露出一个毛乎乎的头顶——那个头顶很快被转向反面,小男孩被剥夺了发言权。 “别的事情我们都能允许。因为你确实是特殊的。但这件事不行。”枝缓慢的停顿了一下。他的威严使这个停顿没人敢去打断。“既然你听不懂我的话,我就用你能听懂的话告诉你吧。维里·肖。 像你说的那样,我们是家人。既然是家人,还是要做些家人该做的事。比如说遵守我们的最高禁忌。你也是个家长了。对么?” “嗨呀。你们的最高禁忌真够奇怪的……”维里·肖说。但他发现自己有点犹豫。真是少见。他竟然会觉得“枝”的话似乎也有那么点道理。 家长。真是个动听的词汇。 枝老头也不止会说难听话嘛…… 他看着那些暗夜中火星样的眼睛,挠了挠脑袋。 “你为什么想要到内陆去呢?”枝问。不紧不慢。 “因为我想见见其他的人嘛!” “那里没有人。” “我说有就有!”他再次坚定起来。如果“枝”敢提出异议,他就毫不留情地走掉。难道他们还真能拦住了不起的维里·肖吗?他甚至可以带着阿西莫夫一起,仅仅是因为他们禁止。 “好吧。如果你非要这么说的话。”是出现了幻觉吗?维里·肖感觉“枝”的声音变得柔和,动听,悦耳了。“毕竟你是我们最特殊的家长——” “——那我能问一下,你到内陆的村庄去,是想要见到什么特别的人么?”枝继续说。 “没有什么特别的!”维里·肖不假思索。“就是想去看看呗!整天呆在这里都闷死啦!” “哦。原来没有什么特别的人。”枝笑了。他竟然会笑?长老接下来说的话更是令维里·肖震惊。“我能理解你的冒险精神。维里·肖。我们特殊的家长。作为家长。有时候需要牺牲一点冒险时间,来多陪伴家人……” “哼。你说的对!可是……” “我们都知道这对你是怎样的牺牲。”枝继续说,继续笑。“所以为了褒奖你的牺牲,你以后就都不用干活了。你也不用参加我们补充精神的聚会——全凭你的喜好。而且,我们也会放过今天你和阿西莫夫做的一切事情。再也不追究他。他以后想说什么,想和你一起偷懒,都随便。” 维里·肖瞪了那四条鼻孔好一会儿。那四条鼻孔低下来了。红眼睛和他对视。肩膀上的压力也消失了。 “哈哈哈哈哈哈!”维里·肖大笑起来。 “好!”他说。马上跳起来,向阿西莫夫挥手。“得了!没事了!咱们就先呆在这儿吧!!小鬼!!这条件实在没法拒绝呀!!” “不行!!不行!!!”出乎意料的,男孩发出最大的叫声。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阿西莫夫挣脱赤膊男人,一溜烟跑了出去。 (本章完) 第五章 晶之平原 “长官。光之拱门汇报有不明生物闯入。危险等级未知。” “……哪个光之拱门?我们所有的拱门都叫光之拱门。” “南边的光之拱门。有多晶雕刻的那个。长官。” “呃……我们所有的拱门都在南边,都有多晶雕刻。所以是哪个南边的有多晶雕刻的光之拱门?” “那自然是需要通行证出入的那个。长官。” “我们所有的拱门都需要通行证出入。呃……”柯启尔摘下眼镜,叹了口气。“所以那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从拱门里来。长官。按照《晶之平原汇报守则至终唯一版》,身为消息员和您的直系下属,我必须向您提供准确无误的信息。”消息员身体的前倾幅度保持完美的十五度,把手里的记录本翻了一页。“以及,我必须始终称呼您为长官。长官。” “……好。我听到了。那么那名闯入的生物是什么呢?” “是不明生物。长官。危险等级未知。”消息员把记录本向前翻。“这件事已经汇报过了。”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变化,清脆悦耳。柯启尔却感到头痛起来。“好吧。”他揉着眉头。“那这只不明生物现在在哪儿呢?我自己去看看。” 消息员保持身体角度,把记录本刷刷翻到最后一页,手指顺着页面挪动。柯启尔几乎不抱希望地看着他。 准确无误的信息。准确无误的信息。结果很难说是让他失望,还是相反。“不知道。”消息员手指滑到页尾。一脸认真的抬头。“这里写着‘地方不够,无法提供记录’,长官。” “地方不够。无法提供记录。”救命。柯启尔感觉快晕过去了。“呃。我不想批评你。但难道不能把写这句话的位置用来记录吗?” “按照守则规定的话,不行。长官。” “哦。天呐。”柯启尔忍耐着不打断他。“所以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生物,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又不知道它到哪里去了。这就是你汇报的全部内容?可能我的语言太过粗暴了。我很抱歉。但是可是……” “没关系。你被原谅了。长官。就像守则规定的那样。下属必须原谅直系长官。”消息员的声音悦耳动听。动听悦耳。“我今天的汇报内容不止如此。如果您想要知道的话——” “我想要知道。非常感谢。” “我的汇报内容——” 消息员把记录本刷刷向前翻去。“——还包括昨日到至今为止所有光之拱门的变化。长官。” “有什么变化?” “完全没有变化。长官。我必须要强调,当我们在记录中使用‘完全没有’这个短语的时候,我们指的是完全没有——” “完全没有。我知道了。谢谢你。非常感谢。非常感谢你的汇报。它非常有价值。让我了解到了非常多的东西——” 柯启尔把手顶在额头上。“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亲爱的同僚。我为你们的辛勤工作而感动。”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感觉自己真快晕了。“我自己去看看。” “长官。您是否正在经历身体不适?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建议您到晶池中休养六天至七天时间。当然,具体时间取决于排队情况和申请流程的快慢。您知道的。” “真的不用了。感谢。感谢。感谢。”柯启尔努力控制表情,向外走。他很想狂奔出去,但守则并不允许。这令他想哭。并非是因为感动。而出于一种有点阴暗的感觉——他下意识地不想辨认。 他扭过头,发现消息员还跟在身后。甚至连他们之间的距离都没有改变分毫。 完全没有。 “呃。你不用陪同我了。真的。我只是打算去寻找一下那个不明生物,观察一下它——” “陪同是必须的。长官。” 消息员微笑着合起记录本。“就像我刚才汇报的一样。那名不明生物的危险等级是未知的。” “……行……那么你就一起来吧。” “长官,您忘了吗?即使是这样必须的请求。我也必须提出申请。然后由我的直系长官,也就是您来批准。” “我可以批准吗?呃。无意冒犯。那我不同意。” “您不能不同意。就像我刚才说的,您必须批准。不过这样的特殊情况可以加急办理。按照守则我们只需要进行七步简易的流程——啊。抱歉。您有话要说吗?长官?” 柯启尔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有。”他走回书桌前,呆滞地坐下。“向我介绍那七步流程吧。” 十三个小时之后。柯启尔跑出房间,扑在栏杆上哭了起来。 消息员从背后无声无息的出现,依旧和他相距标准距离。 “如果您需要我保持沉默。我会保持的。长官。这在我们的守则之内。”消息员的声音动听悦耳,悦耳动听。 柯启尔捂住脸。感觉眼泪从指缝间大滴大滴的滑落。他感到羞耻,伤心,痛苦,烦闷,被陪伴的同时极致的孤独。虽然不明白为什么。 保持什么都没有用了。他只是这么绝望地想着。“我被困在这儿了。”柯启尔哭出声。同时努力从泪眼朦胧中向下看,希望自己的眼泪没有砸坏那些刚刚结出晶粒的花朵。 “您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长官。”当然。消息员当然会接话。因为虽然他可以保持沉默,但作为长官的自己并没有提出并批准这一要求。这更让他伤心的说不出话来。 “您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长官。一切不是都很好吗?”消息员没有得到回答,继续问道。这当然也是被规定的。“这里是全世界最美好,最神圣的地方啊。” 是的。柯启尔想。是的。无法反驳。 “晶”。这里确实是最神圣,最有秩序的地方。他就是在这里诞生的。应该在这里生活的很好,绝对不会有任何的不适应才对。再说,十三个小时和他的生命相比难道不是十分短暂的吗?他完全可以忍耐下去…… 不。不是忍耐。一切都是好的。合乎规范的。温柔礼貌动听的。他应该满意的。所以他根本不应该有忍耐的感觉。一定是他的问题—— “是我的问题。”柯启尔擦着脸说。 “如果您这么认为的话。我没有反对的权利。长官。”消息员的声音悦耳动听。“如果您认为是自己的问题。那么可能需要忏悔。我可以陪同您去忏悔大厅。只是那样我们的流程就得重新来过了。而且——” “我猜,是忏悔大厅那边也需要排队和申请吧。” “是的。您还要去吗?”消息员问。 柯启尔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他刚才想了很多。这会儿却什么也没在想了。 “……那就去吧。”他呆呆地说。 (本章完) 第六章 汽之堡垒 等待的长廊看不到尽头。柯启尔坐在最后一排从圆形的闪光窗户望着天空。天空纯净,只有一丝很淡很薄的云彩。晶之平原均匀的平行光下一览无余,折射出各色光芒。但柯启尔无心欣赏美景。他睁大眼睛,寻找着一片美丽和祥和中的异样。只在接近视野极限的地方看到隐隐约约,有山的轮廓勾勒。他很想把那座山看个明白。但和以前一样,无论在晶之平原的哪个位置,那座山从不肯向他透露更多。有的时候他甚至无法看到它。 今天的观察仍然是无济于事。没有任何额外的收获。好像专门为了安抚他的心情似的,音乐慢慢地响起。柯启尔觉得这一刻有点熟悉,转回头想说点动情的话。 看到消息员端庄的脸。熟悉的感觉消失了。 他们移动到队列的前方。新的忏悔者陆续到来,从他们眼前路过,向他打符合规格的招呼,然后排在他们后面,把手放在膝盖上。整整齐齐。他们都是“晶”的居民。他认识他们中的每一个。他们中的每一个也都认识他。他按照《晶之平原汇报守则至终唯一版》回以招呼,但烦躁不安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加倍了。 所以他确实是有点问题。 “每天有那么多居民需要忏悔吗?”柯启尔看了看瞬间变得长蛇一般的队伍,还是决定打破沉默。 “这是为了大家的美好生活。长官。”消息员流利地接道。“我们都想要美好的生活,长官。为了‘晶’共同体的共同秩序。及时消灭自己身上的混乱和不美好是必要的。这是为了‘晶’的每一位。就像你今天做的一样。长官。你的选择实在是太棒了。” 消息员的语气充满鼓励。声音动听悦耳。同时这个回答让柯启尔希望自己没问过之前的问题。 他优先陷入沉默,消息员意外的没有再烦他。长蛇般的队伍和他们一样安静。墙上有“除却必要礼仪,请保持安静”的标志吗?柯启尔盯着自己的膝盖想。没看见。但也许有。嗯。应该有。 也许他的眼睛也出了问题。 “我想到‘团’去。”柯启尔突然又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说话。 消息员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刚刚听到果子结出根来。 “您为什么突然想上那座山呢?长官?”他看了看窗外“那不是任何晶之居民该去的地方。再说,那里什么也没有。” “如果什么也没有,为什么我不能去?” “因为那没有意义。长官。这是对美好生活的浪费。这是对‘晶’,我们共同体的浪费。”消息员说。看他的表情甚至不觉得这是个值得讨论的话题。 “呃。不会吧?难道每个‘晶’的居民都要永远呆在这里吗?哪里也不能去?”柯启尔微弱地叫道。 “那是当然的。长官。” “1144563号。”头顶响起了悦耳的提示声。 柯启尔慢慢站起来。消息员也站起来,做标准的鞠躬。 “忏悔顺利。长官。” 柯启尔走进忏悔大厅,突然忘记了要忏悔什么。 …… …… …… 希琪丝踏进钟形城堡的大门。没有平日叽叽喳喳的声音,静悄悄的。一丝气息也无。她马上放慢脚步。开始捕捉周围的蛛丝马迹。没错。这里是她的家。 “汽”。 希琪丝带着紧张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踩上松软沙子平铺的地面。感到爪缝里传来的阵阵湿气。 哦。家。甜蜜的家。还有什么能比家更甜蜜。更令她感到安心呢?她可能马上就会被头顶上抡来的巨斧砍倒。两边飞出的机关长矛钉在中间。或者干脆—— 她径直跳起,躲避地靠从背后冲来的巨型水柱。水柱把两座白石雕塑击的从中间爆炸。它爆炸的样子真滑稽。让她咯咯笑出来。 “爆炸的不是我哦!”她咯咯笑道。在空中拐出一个极弯的弧线。果然,她所预想到的东西冲着她来了。巨斧——好吧,更新成了一把绿油油的巨剑。长矛则被改成了无数吸血的长针。 “还是那一套嘛!”她像预想的那样躲过它们——虽然武器改变了,但发射的方式和方向都没有变化。她的闪躲绰绰有余。巨剑把对面的柱子劈开裂缝,嵌在上面,长矛互相击打在一起,落入水中。嗯。还没结束。她得跳起,再次躲过反击回的水柱,拍拍翅膀把里面蹦出的鱼龙都扇回去——留了一条叼在嘴里。她还得翻过身,落在右上角猫头鹰形状的灯柱上,那是唯一不会被从顶上喷下的毒气直接灼伤的地方。 她轻松做到了。嗯。和预料的一样轻而易举。希琪丝心想。她慢悠悠地拍着翅膀驱散毒气。把鱼龙一口吞掉。能量的波动停止了。积水开始向回渗。要不了多久城堡就会回复原状。 结束了。希琪丝像猫头鹰那样打了打哈欠。 “太没创意了今天!!一点意思也没有!!”她把一只手放在嘴边,向空中尖声喊道——那是专门训练过的,令聆听者感到不适的尖锐嗓音。“今天又是为了什么?我出去玩的时候没关窗户?” “你没关窗户。”一个比她更尖锐的嗓音说道。“我们的位置又显露了!可能有许多眼睛看到了我们!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哦?什么?”希琪丝看着自己的手,百无聊赖地把它翻来翻去。“我犯了大错?” “你犯了大错。” “真有趣。那你能拿我怎么样?我是说杀了我之外的。因为很明显,你那些老套的招数已经使光光了——” 一只脚腕一疼。打断了她接下来的发言。脚下的猫头鹰活动起来。咬住了她的羽毛。哦。那就攻击还没结束呗?希琪丝用另一只爪子猛蹬猫头鹰的头,脸上重新出现笑容。 以她以前的经验,她有几百种方法能解决类似的活化生物—— 猫头鹰遭受重击,从她的腿上脱离。爪子扒住墙拉出深痕,没有完全掉下去,但看上去很虚弱了。她不介意给这只弱小的动物最后一击,向上一蹬,顺着墙壁疾剑般下劈。“看来你完全不能把我怎么样了啊——” 墙壁从四周涌了过来,把她箍在其中。她瞬间窒息了。再醒来的时候,她被倒提在一只不是自己的鸟爪里。 她把那句话说完:“——老妈。” (本章完) 第七章 最好笑的笑话 “啊哈!猜猜怎么着!你被禁足了!希琪丝小王八蛋!”索伦娜欢快地说。语气和“欢迎回家!今天是你的生日噢。我的宝贝!”一模一样。 希琪丝在她的手里拼命挣扎。换来的是一阵猛烈的摇晃,让她差点吐出来——吃掉的那条鱼龙似乎在进了肚子之后才发出真正的攻击。索伦娜提着希琪丝的腿,哼着古怪的歌儿,在城堡高处的一圈凸起开始转圈跳动。 在这样充沛的关爱下,希琪丝小小的叛逆行动很快中止了。索伦娜在希琪丝停止动弹了相当长时间后才停下绕圈,拍拍翅膀,不紧不慢地落在猫头鹰的背上——它已经健康起来——或许从来没有不健康过,变成了一座小山大小,落在城堡底部,把它映衬成一座鸟笼。 “这一点也不好玩。” 希琪丝有气无力地甩着舌头。换来的是索伦娜把她在爪尖上转了两圈,再随手掼进猫头鹰的羽毛深处。 热烘烘的毛躁味道扑面而来,一起来到的是索伦娜的爪子。两只直接钳在肩膀上。无所谓,反正她这会儿根本没力气站起来了—— 希琪丝闷哼一声,吐出一滩鱼鳞。索伦娜已经舒舒服服地坐在她的肚子上了。重的要命。 “噢~~”那团重量扭动身子,挤压她的肋骨,发出动情的声音: “这让我想起了你还没有被孵出来的时光呢!那时我们的生活是多么有趣啊!” “然后我出生把一切都毁了。”希琪丝艰难地说。她打定主意,要让这句话听起来相当嘲讽。出来的效果倒像是在自我忏悔。尤其是“出生”听起来像“畜生”。糟糕极了。 “这也让我想起了你还没复活时的时光,那时我的生活也非常有趣呢。”她鼓尽全身力气临时补救道。 “你真差劲。比荷包蛋还差劲。比水煮蛋还差劲。”索伦娜露出被伤害的表情——一种即使能明显看出伪装,也无法拆穿的表情。她很快把眼睛眯成狭缝,居高临下: “你今天去哪里了?” 我才不告诉她。希琪丝恶毒地想。如果这种恶毒的反应能阻止索伦娜啄她头上的毛就好了。目前为止,这只是个没能成真的幻想。索伦娜吐了吐舌头,歪着头看着她。嘻嘻笑: “你又去‘萼’了。是不是?” “呸。才不是。” “那就是。那里的玩具真不怎么样,希琪丝。随便摆弄一下就会死掉呢。” “新来那个没有。我和她玩了好一阵,只是令她吐血。她甚至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希琪丝抢道。随后马上心中后悔。她真的太想否定索伦娜了,结果又中了圈套。这些圈套真是又愚蠢又幼稚,数目多到令她烦。中了之后只会让她对自己生气。 和她不希望的一样,索伦娜发出尖利的笑声。她从不放过任何一个笑话。哪怕是极其微小,已经讲过千千万万遍的。希琪丝突然宁愿禁足现在就开始。 “你真无聊。”她说。“我只不过没关窗户。如果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干嘛在意‘汽’会不会被看到?” 索伦娜啧了一声。但希琪丝顶住虚弱,坚持继续说:“我们已经被看到了。‘萼’的家伙们就知道我的存在。不管你想坚持什么,你都失败了。哈哈哈。”最后的笑声小的几乎听不见。但她一定要笑出来才行。 她勉强抬起头,看到索伦娜脸上的笑容消失,满意得差点晕过去。 “‘萼’的玩具都是从其他地方被抛弃的家伙。没有谁会听到被抛弃家伙的话哦。”希琪丝听到她慢慢地道。 这在她的预料之内。 “我听到她们的话。她们知道我。我可没抛弃她们。我才不会抛弃乐子呢。”她跟上准备好的发言和笑声。“而我会到处乱跑。我会不小心透露出她们的消息。除非你想永远把我关起来。啊哈哈。而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啊哈哈。为什么不可能?”索伦娜模仿她的语气。歪头看着她,眨眨眼。 希琪丝嗤笑一声。“这个玩笑真烂。行了吧。今天算你厉害。我的坏妈妈。我乖乖会在‘汽’里呆两天。然后咱们还是各干各的。我还是会不关窗户。下次你就没那么容易抓住我了!哈!提前告诉你!” “哈!这不是玩笑哦。”索伦娜扬起嘴角。 希琪丝看着她。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因为这位算是她母亲的家伙过去的每一句话都在开玩笑。但这次连她也不能否认这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事实: 索伦娜这次是认真的。 “不会吧?” 她下意识想坐起来。索伦娜蹲在她的胸腹一动不动。重的像山。 “不会吧?”她重复。“你不可能要把我永远关起来的。那对你又没什么好处……这很无趣!!”她感到自己声音抖了。该死。“你从来不做无趣的事!!” “那可不呢?是真的很无趣呀。小王八蛋。”索伦娜用一只翅膀捂住嘴,打哈欠。眼睛却闪着精光。“但谁让你是我的小王八蛋呢。我得做点无趣的事。比如把你关在‘汽’里不要到处惹事。再把窗户都彻底封死—— 永远哦。” “别!”希琪丝彻底反应过来了。发出尖叫。“别把我永远关起来!妈妈!我知道错了!这次是真的!我保证我以后都会关窗户!也不再去‘萼’玩了!!我会听话的!!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段笑话相当一般,相当一般。啊哈哈。”索伦娜边说边吹了个口哨。 猫头鹰振翅飞起。翅膀掠过的地方发出一连串清脆的闭合声。“汽”内的光线逐渐昏暗。 “我没在说笑话!!”哀求没有用,希琪丝心底涌起愤怒。“大王八蛋!如果爸爸还活着,他不会让你这样对我的!!” 索伦娜叽叽喳喳唱起歌。没有回答。希琪丝抱着微薄的希望,希望她能在接下来的一刻突然停下,然后说:“这是个恶作剧。你又被骗了。小王八蛋。” 但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 黑暗慢慢把她浸透。光线消失的最后一刻,她想到了另一个无比缥缈的可能。 在从‘萼’离开的时候,她和倒在血泊里的新玩具说了,她明天还会再来好好作弄她。或许在她失踪之后,那个名叫‘芽’的捡鱼人会发现异样,从而前来把她拯救呢? 她自己觉得,这是今天最好笑的笑话。 (本章完) 第八章 理智的修正 “我听不懂笑话。”团客巴说。“节”的街道地面不是能让他迅速扬长而去的那一种——这可能会对他之后可能要采取的行动不利。不过现在他心情尚好,还能忍耐身边聒噪。 “那送你的雪糕是什么味的?”聒噪的来源凑过来看了看,说。 “不知道。”团客巴把吃了一半的雪糕丢到地上,从上面蠕动过去,用屁股偷偷吃掉剩下的。雪糕当然是雪的味道。冰凉发苦。但他才懒得说。“你不如自己去买一个。” “我对雪糕不感兴趣。”聒噪的来源好像打定主意不会走了。他抬头张望两下。又把脸凑过来。“这里正发生着许多好事情,是不是?” “不然呢?今天是‘节’的收获日。所有好事情都会在今天发生。”团客巴用歧视对方智商的语气说。明知故问。他想。问题还都很无聊。他想。让他想起他以前认识的某个家伙。更聒噪,更无聊。特征是喜欢把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大惊小怪地讲出来。 至于这个家伙是谁,他暂时没能想到。只要他仔细认真去思考。那家伙的样子就会像受到干扰的微尘在记忆深处消失。他把这种感觉称为“理智的修正”。毕竟从理智来看,他所熟悉的家伙应该都在这儿了。他不应该想不到任何其中一个才对。 那记忆中的家伙不是其中的任何一个。他肯定认识他。但又不应该认识。 真是个哲学问题。 而哲学问题显然和他没什么关系。他有稳定的工作。需要稳定工作养活的一家子。和勤劳的许多双手。今天是宝贵的假期和宝贵的独处时光。和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他才不会用什么哲学问题去破坏它。 他现在不去拨弄那颗微尘。 聒噪的来源装模做样的哼了一声。正了正脸上的面具。“你想知道我是谁吗?” “你在火焰花桥上向我搭话。又一路跟着我到现在。所以当然不。”团客巴说,甚至没看他一眼。他打算不理他了。 他们走过吹鲸鱼和弹射水鸟蛋的摊子。两个老板同时看到他。同时和他热情地打招呼。 “有什么管道问题就交给我。包你们满意。”团客巴对他们说。 “当然。当然。您上次已经把一切都弄好了。万分感谢您。”老板们说。“您要来玩吗?团客巴师傅。您总算来到我们这儿了。” 老实说,不玩也可以。但他很享受老板们为了他,把排在前面的其他顾客直接丢到大街中央的烂泥沟里的感觉。他们脸上的受宠若惊表情也令他舒适。 他在两个摊子都玩了一会儿游戏。聒噪的来源仍然跟在他屁股后面。继续说着那些没有营养的话。 “难道你一点也不关心我吗?”聒噪的来源说。团客巴心如止水,稳稳地把水鸟蛋弹射到玩具鳄鱼的三只鼻孔中间的那只里面,鳄鱼顿时膨胀起来。“啪”地爆炸成五块,射入五角场地边缘的洞里。发出重叠在一起的“咕咚”一声。其他顾客看到这样精准的技艺,顿时忘记了被丢到烂泥沟里的同伴,猛猛地鼓起掌来。 “不愧是团客巴师傅!太了不起了!”他们说。连烂泥沟里的那些家伙都来不及擦掉脸上的泥,也跟着鼓掌。 “您还是像以前那么神准!团客巴师傅!”弹射水鸟蛋摊子的老板称赞道。“明年你还要来我这里玩啊!后年!大后年!十年!一百年!” “我们都得靠你!团客巴师傅!一百年!一千年呀!”吹鲸鱼的老板抱着鲸鱼陶醉地道。 “嗯。”团客巴说。把用来吹鲸鱼的吸管丢下——它立刻被一个满脸崇拜的小孩子接住,举地高高的看来看去——被其他的孩子看到马上引起一阵哄抢。团客巴把自己用过的所有吸管分给那群孩子。 “就我没有呗?再说,你们干嘛要抢那个?”聒噪的家伙说。没谁理他。 不远处的钟楼响起钟声。预告着乐队表演的开始。这只乐队名叫“逗”。每年只会表演一次。每次表演会有三百对新人结婚顺便生子,顺便喂饱整个“节”的居民。这是每年最重要的典礼的开端。 整条“节”的街道顿时沸腾起来。孩子们抓着吸管尖叫起来,急不可耐地朝着街道的一头你追我赶的狂奔。 “哦!咱们这就也快点去吧!别错过了!”弹射水鸟蛋摊子的老板高兴地说。 “没什么可急的!”吹鲸鱼的老板笑道,“典礼一定会等团客巴师傅到场才开始!毕竟他是咱们这儿最受尊重的工匠!没了他什么都不行!” “是啊!”弹射水鸟蛋摊子的老板附和。“没了团客巴师傅,咱们这儿什么都进行不下去了!” “我觉得已经进行不下去了。”聒噪的家伙用脚蹭着地。团客巴点头微笑。一切都令他满意。一路过来他也有留心察看那些出自他之手的大到工程,小到工具。一切都运转的很顺利。今年的“节”依旧完美,依旧出自他之手。他会有点迟到——毕竟身边有个这样的累赘。但和眼前的盛大表演相比,不值一提。 “咱们走吧。”他对两个老板招手。让他们跟上。他们顺着街道走。这边已经有点空了。大部分的居民已经赶去典礼现场。 “马上就会有喷射表演开场吧?”弹射水鸟蛋摊子的老板的脚把地板扇的啪啪响,一脸期待。 “我换了新的泵。应该比往年还要再高两倍。希望‘逗’喜欢那些新玩意。”团客巴说。 “他们一定会喜欢的。您真是实用的王!您会的太多了!”吹鲸鱼的老板说。“希望我的孩子长大也能和你一样!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整天空想一些有的没的……”他挠了挠脑袋,尴尬地笑了。“哈哈。我不应该说这个……” “他可以做我的学徒。我会教他动手的。”团客巴说。立刻收获了吹鲸鱼老板的感恩戴德和弹射水鸟蛋摊子的老板一脸艳羡。 “典礼后我就叫他来!”吹鲸鱼老板说。 他们拐过一个弯。这一段街道上的摊子也都已经空了。喷射表演还没开始。团客巴看了眼空荡荡的表演场地上空,想。 “我都说了。活动都会等团客巴师傅才开场的。”吹鲸鱼的老板得意地道。 “嗯。”团客巴说。不知道为什么,他隐隐觉得有点不对。那颗微尘在他心底翻腾起来。 “不对吧。”聒噪的家伙说。“有问题哦。” “没问题。”团客巴说。他有点忘记不该搭这家伙的话。 刚刚离开的孩子们向他们跑来。冲来。脸上带着惊慌失措的表情。 “团客巴师傅!”他们失声叫道。 他听见水声。 (本章完) 第九章 从叶到弧 “广场被淹没了。所有的盆都飘在了房顶上。”黎芙走进来,把足尖上的水珠甩掉。 “也许是洪水,也许是整座‘叶’的下水道堵了。” 她并非在自言自语,不过也约等于是——听到消息的对象完全没有反应。那是一头坐在巨大金盘中的狮鹫,蔫乎乎的,胡子尖点在地上。 “地下室的东西已经全泡汤了。连同你的那些小收藏。”他们互相之间看也不看。黎芙边自顾自说着,边踢起一片地板,开始挖出一些泥土,拧干,放在一个发亮的包袱里。“我们得搬走。” 狮鹫叹了口气,声音微乎其微。黎芙飞快收拾好包袱——裙摆微微一动,包袱就被藏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她袅袅婷婷地飘到金盘下面。叉腰望着那两条雪白的胡子。“马上就走。你没有想发表的意见?” 瓦布拉没抬眼皮。过了一会儿才吐出小小的气流: “那又有什么意义呢?蠢材。哪里都是一样的。” “这里很快就会被淹没。大约五分钟之内。”黎芙说。指了指屋外不详的天光。语气倒像是时间还剩下五百年似的。冷静自若。“五分钟,洪水就会蔓延到‘尖’。”她做了一个表示“没顶之灾”的手势。“你没有行李要收拾了吧?我们到‘弧’去住一阵。一个夏天。或者十个世纪。” “我不去。” “洪水来了。你有飞船或者能分开水面吗?不行的话就和我到‘弧’去。” “我会飘。” “就像鸭子那样?像鸭子那样浮在水上——”黎芙用两只细足模仿着鸭子摆腿的动作。这几乎是对狮鹫最大的一种侮辱。但瓦布拉只是慢慢腾腾哼了一声。“随便你。我能自己管好自己。在洪水中我不会沉没。” “你能自己管好自己。在洪水中你不会沉没。”黎芙学了一遍他的语气。“那别的呢?‘尖’会被摧毁。整个‘叶’的城市都会被摧毁。可能连‘果’也不能幸免。一颗豆子都不会剩下。你打算把自己饿死?还是冻死?” 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拨弄一下金盘下面挂着的一圈环状食槽。狮鹫头部周围大约十度角度的食物消失了,剩下的部分纹丝未动,原本粉末状的东西结成了一大块,硬邦邦的戳不动。“现在还有三分钟,我给你两分钟时间,先表演一下怎么吃到屁股下面的东西吧。” “愚蠢。”瓦布拉这次回答的倒很快,也相当套路。 黎芙把两只细长的手臂抱在一起,歪过头。“还是表演下上厕所好了。清理粪便。换水。丢掉那些杂羽……哦。你表演不了。因为平时那些都是我做的。” “那些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瓦布拉深深地摇头叹气。“吃的。喝的。拉的。表演……” “一切都是虚无。除了你的那些小玩偶。今天还是没有新词儿吗?” “一切都是虚无。我们在虚伪的万象之中。我的宝贝们则是精神上的慰藉。不然的话……” 瓦布拉自己打断了自己的话。显然,这些话语让他自己都觉得无趣。 “知道了。还有一分钟时间。”黎芙转头望了望门外。“我再重申一下决定吧。我们要搬去‘弧’,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都说过了。蠢材。我哪里也不去。” “好。哪里也不去。” 黎芙敏捷地跳上金盘,顺着窗棂飘到狮鹫上方,抓住挂住金盘的挂钩。她的身子和金盘相比极其娇小,如同一只噙着大鱼的蜂鸟。 但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金盘提了起来。 黎芙提着盛着狮鹫的金盘,向外飞。轻飘飘的,但眨眼就到了门外。 “哪里也不去。一切都是虚无。没有任何意义。知道了。”她说。没有一点等待狮鹫回答的意思。“不过你忘了件事情……你只是只连饭都不会吃的宠物。瓦布拉。我带你去哪儿,你就得去哪儿。我们现在去‘弧’。” “蠢材。那你还问我干什么?”瓦布拉的声音萎靡地传来。 黎芙没有回击。说起来这是令她有些难堪的地方。这只狮鹫是这里唯一和她语言相通的家伙。她在某一天从“尖”的后院里捡到了这只从天而降的大鸟,惊奇地发现那些从小只有她懂得的语言他也懂得。 多么一场神奇和浪漫的邂逅——如果不是对象只是一头又老又丑嘴又硬的狮鹫的话。 她觉得没必要解释这种失望。 洪水已经蔓延到大门外,正向“尖”里涌去。黎芙只粗略扫了一眼就看向前方。身子一扭,拐向“弧”的方向。那里原本是一片陡峭的上坡——一面几乎垂直的暴躁瀑布取代了它。 黎芙拎着金盘,顺着瀑布直线爬升,不时侧身躲过喷发的大型水花。金盘摇摇晃晃,没来得及清理的粪球和结块的食物掉进瀑布里。瓦布拉石头一样缩在金盘底部,闭目养神。 爬上来了。黎芙松了口气。重量,和一路上看到的顺水飘走的叶之居民和果之居民倒确实都是小事,只是水珠和空气的乱流一直在扰乱飞行,让她颇为不适。 不过已经过了最艰难的阶段。去“弧”的路她记得很清楚。剩下的困难只是几条蜿蜒多枝的小路和一片高耸入云的密林…… 果然。小路已经变成了茫茫的水面。黎芙飞入密林。头顶的树叶在不断滴水,像一场稀释过的雨。激流在树干之间回旋,不时有水柱喷射。但比穿越瀑布时的凶险情景要好得多了。 没过多久她就看到了树林另一侧的光芒。翻过那片满是烛虫巢的高地,就会到达“弧”。 “弧”在“团”的山脚之下不远。而团之山,所有“叶”和“果”的居民都知道。那是“稳定者”的皇宫所在。 听说“团”的环境由他们难以揣测的命数官在进行治理。空气永远清新,食物永远充足,居民永远和睦——从任何生物的角度出发都是。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但她十分确定,再大的洪水也无法蔓延到“团”。 可惜的事,她并不知道如何进入那美妙的圣山。相较之下,不引人注目又平易近人的“弧”无疑是最佳的避难地。 “我们就要到了。说句话表示你对新窝的期望。瓦布拉。”她说。 没得到意料中的老套回应。黎芙低头看去。窝在金盘底部的狮鹫不见了。 (本章完) 第十章 团 一名勤劳的水泽仙女从上方下降,轻柔地落进“荚”的天井里。她带着丰盛的收获。“姐妹。”雕刻沙子,编织头发,敲击贝壳,泡着空气澡的水泽仙女们纷纷抬起头来,天真地望着她。 “今天的浪潮带来了许多浮萍。”勤劳的水泽仙女说,放出一个水草包裹的不规则的球。 展开之后,里面是纠缠在一起,难以分辨的一大团东西。 勤劳的水泽仙女摇动一只手,轻轻拨动水流,让它们分开,悬浮在不同的气泡里。 可以辨认的有几只多头的小猫,一大块张着绿色瘤子的树皮,半只看不出颜色的翅膀和一只狮鹫。勤劳的水泽仙女梳理它们的表面,让每一块浮萍显得汁水饱满,日期新鲜。 “噢。你留着吧。我们这里的东西够多了。”其他的水泽仙女只看了它们一眼,心不在焉地说。 她们又都转回头去。开始雕刻沙子。编织头发,敲击贝壳,泡空气澡。 勤劳的水泽仙女愣了。过了一会儿。她失落地把自己不受欢迎的劳动成果又收回水草的团块里。 明天我不会再带新的浮萍回来了。她拖着自己的草包回自己的城堡去。不快乐地想。其他的水泽仙女各自投入自己的闲情逸致里,完全忘记和她道别。这加重了她的不快乐。每个水泽仙女都有一间城堡。里面可以存放无数的珍宝。她们的城堡当然有足够的地方。甚至这里还有许多城堡空着,等待着被新的水泽仙女和她的宝物填满。 勤劳的水泽仙女想着。逐渐变得更加委屈。等她回到自己的空气浴缸里的时候。她已经下定了新的决心。她明天依然要到水面上去,收集那些路过的浮萍。但她绝对不会再跟其他的水泽仙女分享了。 不。别说浮萍了。任何的事情她都绝对不会和她们分享了。 没有例外。什么也不行。 …… 除了她眼前所看到的。浮萍之中一名陌生的水泽仙女。一脸茫然地悬浮在水中。身上气味复杂。但毫无疑问。她是她们的姐妹。她需要一座城堡容身。需要“荚”的欢迎。需要新的生活。 勤劳的水泽仙女犹豫了一下。让螺歌响起。召唤其他的水泽仙女。她们来了。顺利相认。这片浮萍成为了她们新的姐妹。 在她们带着她回去的路上,她告诉她们她的名字。 诺洛儿。她们在一起生活了三年。然后又是三年。 …… …… …… “然后又是三年。”记录员写下这一句。画面中的影像静止了。然后开始播放下一段。记录员合上笔记,开始放空。所有出现过的画面他都已经记录过了。接下来的只是循环重复。 一张算桌凭空出现。高高的算纸后面露出骷髅的脸。 “怎么样?”一梅兹对王座的方向说。 王座是空的。但通向那里的白骨台阶上有谁坐着。他黑红双色的袍角垂在那些发黄的阶面上。 “不知道。”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慢慢开口了,一只手摊在膝盖上。 “而我则认为事实十分明显。”一梅兹把笔点在桌子上,嗒嗒响。“维里·肖。”他念出那个名字。“我们所在世界的‘作者’受到了某种刺激,把我们都拉入了他所创造的另一个世界—— 他选择带入谁的理由暂时不能具体确定。但都是他周围和他关联呈正向的生物。而现在这些生物——也就是我们——被困在这里。我们既不知道原来的世界是否还存在,也不清当前世界的规则。可谓是十足的难题。” “十足的?百分之百的意思?” “在极端的情况下,即使是我,也不得不使用这些模糊词。‘大致’‘或许’‘多半’等等。希望你能尽早适应。”一梅兹语气平淡。“‘由于缺乏对这里底层规则的彻底了解。我无法计算出精确的结果,甚至连概率也无法给出。十足的’的意思是:‘我这么认为’。” “看来我要适应的东西不少。大奥数师竟然会写出名为《主观》的名著。” “在这个地方,我必须得习惯这种思维方式。否则思考甚至都会停滞……”他停顿一下。“现在让我们继续之前的话题。” 一梅兹的算桌停在能量纹编织成的画面前。举笔示意: “在我们这些被拉进来的意志个体之中,又分为三种不同情况。我和你是第一种。拜奥数所赐。我还能保持清晰的头脑…… 这些家伙则是第二种。”大奥数师把笔尖点在诺洛儿脸上。“他们陷入了首尾相连的循环中。而且连自己的身份数据和目的都遗忘了。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心灵动力几乎为零。他们因为被孤立而无法打破现状。而又因为无法打破现状而呈现被孤立的态势。 如果我们不加以干涉。他们极有可能会一直这样下去。一直生活在这里,直到意识被耗尽消散。” “而这。”他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是我们不想看到的。” “想”这个字他念得颇为生涩。 “没错。啊。有错。但不重要。”以查没有笑意的笑了笑。“我想眼前最为关键的问题是:我们应该如何干涉呢?我们和我们的力量手段都无法离开‘团’。而他们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来主动拜访我们。” “如此强大的恶魔公爵,竟然会束手无策?” “那可不。”以查的手拍了拍白骨台阶。“我现在就对他给我安排的这种非常刻板印象的装修和座位束手无策呢。” “清楚。我会在思考问题的时候把你的困惑也纳入其中。” 话虽然说完了。但算桌并没有飘开。一梅兹就在原地低下头,继续工作起来。 以查支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看了一梅兹一会儿。能量纹中的画面已经没有任何新意了。反而是一梅兹的反应可能会更有趣些。 “对了。”大奥数师抬起头。“你刚才说有错。错在哪里?我需要标注。” “第一。这里不是新世界。”以查说。“这里是万象森林。我们的世界是事实。我想。” (本章完) 第十一章 推导路线 一梅兹点头。含义是“知道了”而并非“同意”。他们都清楚。“第二。”以查说。“关于心灵动力的说法我不赞同。他们非常想要来找我们。” “你‘想’?你这么认为?” “这也是事实。” “这里真有那么多事实吗?”骷髅停下笔。“你有特殊的捕获事实的方法?” “我有特殊捕获事实的方法。” “你能透露。还是不能?据我所知在这之前的很长时间,你一直在隐藏自己的真正想法,以防被维里·肖发现从而定型……现在依旧打算这样做?我并非反对,只是这样会带来许多麻烦。我不建议。” “不反对但不建议。真的有大于三又小于三的数吗?” “有的。” “你说有就有。”以查笑了笑,顿了一下才开口。“我能透露。不过,我以为刚刚看过的这些画面已经展现的够明白了。这些家伙虽然脑子不清楚,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还是想要离开所在之处,到陌生的地方去。” “这只是因为一种常见的,愚昧的情绪不稳定罢了。”一梅兹冷笑。“那叫做‘冒险精神’。而出于某种巧合。这些家伙都具有这样相同的特质。” “这不是巧合。” “你说不是就不是。他们都是你的生物。你说了算。很好。”骷髅奥数法师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度纠缠。“那么他们具有一定的心灵动力。只是不够清醒。无法战胜所处的孤立环境。而这。是我们不想看到的。” “而这,说不定是他们想看到的。”以查支着脑袋,慢慢点着头,嘴角勾起。“我倒也发现了个不是巧合的巧合。 你发现了吗?他们所陷入的困境都非常类似。 困境不是洪水猛兽。而是从来没出现过的亲人,从来没得到过的归属。亲情。挚友。羁绊。爱意。崇拜。认可。责任。家。他们每一位都是被这些东西困住的。 当然。‘困住’是我们的说法。从他们的角度,说不定他们才是真正回到了自己应该在的地方。得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可能是一生中唯一一次呢。真不得了。” “是吗?你刚才叙述的任何一点我都能没看出来。真是难以理解。” “这可不奇怪。一切都来源于维里·肖内心深处那种古怪的渴望罢了。不妨说,这些都是他安排的。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万象森林就是他的脑子。所以他可以将我们拉进这里。我,你,那些‘我的生物’。 我们都正在他那些难以理解的脑回路之中。”以查点了点额头一侧。“嗯。或许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的真正想法。从那些画面中看。他也正享受着无知的快乐呢。” “无知,快乐。我都无法理解。两分钟之前你刚告诉我。我们的世界是事实。” “事实就是这样。”以查耸了耸一边肩膀。 “我不会尝试理解我理解不了的东西。”一梅兹没有在含糊的文字游戏上停留,干净利落应道: “我已经确定了最佳的策略:只把你的话当成固定的模组来引用是最好的办法。 不错。现在我们之间已经达到了更高的信息共享程度。”他又点了点头。声音冷酷如常。“你刚刚所分享的内容——他们所处困境的真正原因。”他把笔在空中一挥。一段字符就出现在面前的算纸上。“会带来任何的影响吗?” “不会。只不过是我想说罢了。先生。” “明白。‘你想说罢了’。分享欲。同样是一种我难以理解的心理满足手段。我会把这种态度作为一个固定模组加入你的数据库。”一梅兹简短地考虑了一下。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你原本就是我认为绝对应当重视的智慧存在。在当前的情况下,则更加重要。你是我最主要的信息来源。所以我会尽最大可能注意你的所有习惯——” “——那么,基于这种前提和我们当前共享的信息基础。”他升起算桌,两只空洞洞眼窝看着以查。和在那些能量纹里出现的熟悉名字加陌生身影的组合不同,他现在的外表和在万象森林之外没有丝毫改变。“请告诉我你现在的看法。” “你还要提出那些不反对也不建议的东西吗?” “我会直接提出建议。”一梅兹干脆道。“就像最开始的那样。从一切的根源:维里·肖入手。” 以查笑了。一梅兹对表情反馈几乎没有反应。和平时想要对谈话对象起到恶魔化的诱导作用不同,这次他笑纯粹是因为自己想笑。 “我们之所以在这儿。大家之所以正饱受幸福生活的折磨。就是因为某些家伙想要从他入手导致的。”他慢慢开口。“维里·肖是天下最大的傻瓜——嗯。天下第二大。但如果你想操纵他,结果往往会不如期望。” “那就降低期望。我的确无法计算他的行动。但你对他异常了解。而且在所有相关联的生物之中,你对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是老生常谈了。但我必须再次重申。” 奥数法师生硬的俗语应用又让以查笑了一会儿。 “只是相对而言罢了。”他说。“我和你对他的了解没有性质上的不同。你永远无法真正了解一枚自认为自己是人类的羽毛笔,是不是?” “诚然。”一梅兹点头。“但也要去做。毕竟这是当前唯一的推导路线。这就是我的建议。” “听取建议。具体办法?” “没有。我和你对他的了解没有性质上的不同。因此只是建议。我会做进一步计算。现在,你来思考办法。” “我没空。” “以我现在和你的距离,和我们接触的时间,和当前情景三个前提结合来看,你百分之九十九有空。” “那就是剩下百分之一了。”以查淡淡道。“我正在思考一件非常严峻的事情。” “这就是最严峻的事情。还有什么事?” “一件你没看出来的事。维里·肖为大家安排了他所认为的‘幸福生活’。那我的呢?” “你的?”显然,一梅兹仍然没能理解。 (本章完) 第十二章 糟糕品味 别西卜非常生气并把见到的头三个行星砸的稀巴烂。 第四个和第五个星球她把它们用酸液溶解掉了。她用一对前肢撕碎第六个和第七个,用两对后肢撕碎第七和第八个,第十个行星则被她捏成一团,摔进一个有宽檐帽形状亮边的黝黑洞口里。其中有一个行星被她撕碎了两遍,另一个行星她则没印象自己是怎么对待它的了。 她还是非常非常生气。干脆停下来。 太慢了。一个个撕碎太慢了。她直接让那些行星向着她飞来。然后把它们一口气都压碎在黑暗里。她在璀璨的星团中开出一片纯黑的缺口。然后又是一片。然后胡乱把那些缺口连在一起。 恒星。接下来恒星也不顺眼了。它们发光发热,又大又亮。 令她讨厌。 别西卜冲向一颗恒星,与它搏斗并获得胜利。她懒得占领它,地狱就够热了。而那种热才是她喜欢的。 她干脆让那颗恒星从内爆炸。 爆炸波擦过她的额头。她伸出手中的一只,摸到一大片黏连在一起的硬块——一团融化在一起的绒毛,下面正在渗出粘稠的东西。 不疼。疼痛只会让她更生气。 别西卜已经够生气了。她把所有的手抱到胸前使劲搓。 “以查因特!!!你在哪儿!!!以查因特!!!!到我这里来!!到我这里来嗡!!!!!”她用一千万个嗓子尖叫道,猛地冲入星团深处。 …… …… …… 以查站了起来。 “新的发言?事实?估计?请补充。”一梅兹没抬头,算纸发出沙沙的响声。 “都不是。”以查笑了一下。 他在原地停了一会儿,然后绕下台阶,从后方的出口出去,进入一条狭长的走廊。 他们所在的场所其实非常之大。大部分房间他和一梅兹都没有去过,只是展开认知探索了大致的内容。他知道这条走廊的存在,知道它通向何处,但这是第一次有这样的念头走向那里。 以查在走廊中脚不沾地前进。此时此刻,他知道这里在外界的名字是“稳定者的城堡”。而地点在名为“团”的山脉的最高处。虽然他和一梅兹谈论起来,只会把它称呼为“这鬼地方”。 走廊的两侧排列着熊熊燃烧的火炬和羊头拱门,形制和维里·肖的可怕品味完全一致——充满臆想,不能细想。倒数第三可怕的事情是这位自认为了不起的秘法学者真的认为一位恶魔公爵和他的家庭,以及一名享誉宇宙的大奥数法师和他的家庭应该住在这样的城堡里。倒数第二可怕的事情是他认为他们应该有一个类似的家庭,并且应该住在一起。 最可怕的是甚至不打算对这种品味做出任何掩饰。 真是糟糕透顶。以查慢慢叹着气,目不斜视,一路向前。 一边两千二百二十,一边两千二百四十。走廊在大约四千四百六十道门后被切断般凭空消失。数字没意义。可能只是维里·肖脑子里某一章文字的数量而已。接续走廊地板的是零散的,悬浮在黑暗中的台阶,向上升至看不到的地方。 它们每个都是陷阱。他在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维里·肖的想法有时着实冗余。因为一个陷阱的存在,所以第二个至最后一个台阶上的相同陷阱都纯属冗余。而第一个陷阱原本就是多余的。 以查在走廊的边缘腾空,降至那些台阶的背面。果然看到了真正的台阶所指向的真正通路。 他顺着那些发暗的通路落入一座小型神殿。 和他之前伸展认知所感受到的一样,神殿门口的雕塑和内部的装饰都糟糕头顶。可怕至极。令一个恶魔毛骨悚然。 算了。就当他没看见这些东西好了。只有疯子才会接受自己的居所有这样的异物。只有更疯的疯子才会和维里·肖争论关于这些异物的品味问题。 以查走进神殿,又经过三道维里·肖一定认为巧夺天工到不行的机关,终于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 一块平躺在“神秘法阵”上的巨大的“石头”。 石头不是石头。但以查只打算把它当做石头看待。维里·肖的故弄玄虚同样是一种陷阱——甚至比刚才台阶上的陷阱更加可怕——它专门针对智商和审美,令具有这两者的注视者痛苦不堪。 “神秘法阵”倒是真正的神秘法阵。法阵周围真的有环绕的字符,以恶魔语环写着连续不断的“神秘法阵”几个字。那些字体看的他直皱眉头。 以查叹了口气。把手放在大石较高处的一只漆黑的手印里。这手印甚至不是和他的手一样大小。胖的和绿短猩猩一样。令他更想叹气。 算了。再一次算了。手接触到手印的时候,他的耳边马上浮起声音。令他忘掉了刚刚看到的那些糟糕的东西。 他先是听到熟悉的声音。 柯启尔的忏悔声。 …… …… …… “你回来了。新的发言?事实?估计?请补充。”一梅兹还在原来的地方,依旧没抬头,算纸依旧发出沙沙的响声。这里什么事也没有,但他显得无比忙碌。 以查随便挑了层台阶坐下。 “我记得。宇宙常数已经算出来了。那么你现在还在算什么?” “正确的。宇宙常数。就像你说的那样。它的抽象化表达正是:‘万象森林’。至于我正在计算什么则十分显而易见:我正在计算相关性。既然这里头脑清醒,可以抵抗作者之力的存在只剩你和我。 将优越性放置一边不谈。只考虑你和我的行动会更加清晰而易于计算。因此,如果那些头脑不清楚的家伙和我们的行动成功的相关性不大。则我们就没有必要过度考虑他们的处境。” 一梅兹的回答依旧干脆。“也就是说。我正在进行严谨的数学计算以决定是否要放弃其他家伙。” 以查支着脑袋看着他。 “宇宙常数……我不知道这样抽象的东西还能再抽象表达。”他停了一会儿,笑道。“不过我知道。除了你我之外,的确还有能抵抗维里·肖那恐怖口味侵袭的大脑。” (本章完) 第十三章 一梅兹期望外 一梅兹放下笔。“谁?” “跪下!杂种!”一只小苍蝇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了骷髅奥数法师头上,鼓着翅膀嗡嗡叫道。一梅兹抬起头,空荡荡的黑眼眶冲着以查。 以查摊开一只手。 “原来是地狱的领主。别西卜女士。合情合理。”一梅兹低下头,想把小苍蝇接到手心里。苍蝇嗡嗡起飞,不屑地落到以查的肩膀上去了。 对此原初奥数法师没什么反应,只是朝着恶魔问:“万魔之魔别西卜,神之大敌,混沌地狱的魔王。她在哪儿?” 以查指了指落着苍蝇的肩膀。“魔王就在这儿。” 小苍蝇搓着手,歪头看着他的下巴。 “我想你知道我说的是主要力量和主体意识。”一梅兹把两只手交叉合在一起,样子颇为郑重。“请真正的别西卜出来吧。根据计算在这个时候,和我们同源的生物的合作率会显著上升。我也会采取合作姿态。多一个头脑和我们一起思考有极大概率是有益的。” “她没有头脑。”以查简短地说。以原初奥数法师认真的态度作为标准的话,他表现出的态度可谓完全不及格。这种态度激怒了小苍蝇。 “嗡!!我杀了你!以查因特!!!把你烧成灰!!!!”它挥着同一边的手叫道。 “把我烧成灰。”以查懒洋洋地重复了一遍。对一梅兹摊手。奥数法师专注地看着他们,脸上因为缺少蛋白质而缺乏表情。但显然他正在试图理解这古怪互动中所传达出的信息。 “了解。” 一梅兹说——他可能了解了,也可能只是把眼前的情景模块化,并入了数据库中。从奥数法师接下来的问话,可见多半是后者: “没有关系。”他摇摇头——代表他对自己的话非常不确定。“头脑和智慧。我认为你和我之和已经足够应付大部分情况。我们真正需要的是突破性的力量。带我们突破‘团’,甚至突破万象森林,突破作者之力的力量…… 由此可得,地狱之主的强大力量是我们迫切需要的。让别西卜女士把它带来给我们吧。” “尊敬的别西卜女士的力量都在这儿了。”以查又指了指落着苍蝇的肩膀。“正不得了的嗡嗡响呢。”小苍蝇听到这句话,上下乱飞,加倍暴躁地嗡嗡作响起来。“你死了!!你死定了嗡!!以查因特!!!” “我死定了嗡。”以查重复一遍说。 不管一梅兹的期望是怎样,他们二者的互动都在这期望之外。原初奥数法师收起准备好的回答,又认真地观察了他们一会儿。他的骨头脑壳中发出那种从煤块中提取热量专用机械的声音,干瘪的手指扣在笔上,但半天没有写下一个字。 “我想我应该有所了解了。”他停顿一下说道。又陷入停顿。斟酌起措辞。以查有点好笑地看着他,决定停止这场原初奥数法师注定通过不了的考试。 “我有事实想要补充。”他举手说。 “请讲。”一梅兹的语气明显变得轻松了。 “事实是。我们恶魔女王的主要力量和主要意识还不在这儿。显然。她原也应该被分离在万象森林的某处。” 以查用爪子尖点点小苍蝇的脑袋,让她安静下来——这个行为既部分成功又部分失败,小苍蝇一下子跳起来,抓住他的手指怒啃不止,差点啃下一丝死皮。“按照维里·肖那种难以捉摸的逻辑来看,不出意外的话,她原本在万象森林中的位置应该同我在一起。” “在这里?” “不一定在‘稳定者的城堡’。连维里·肖打算给我们分配的原始位置都未必在这儿。嗯。这部分则是估计。不是事实。 我想,这里原本可能只是维里·肖设置的一个目标点。那些被困住的倒霉蛋。他们想来到这里,除了想来见我的直觉以外。想必还有这块地点本身的召唤在起作用。 关于这块地点……我们不是对这里的环境挺清楚了的吗?我是说除了那些可怕的装饰之外的——房间里存放着不少废物,什么种类都有。原材料,还没来得及摆上的器械,未完成的机关,画到一半的设计图纸,地砖下面的空洞…… 显然,不论维里·肖对这里的原始设计是什么,它都还没有完成。也就是说,这里实际是在维里·肖故事的后期才会开放的场所。” “这一部分和我的计算吻合。这些信息互相关联。虽然不能达到百分之百的互相支持,但足以说明有这样的可能性。”一梅兹点头应道。话题回归了他熟悉的领域。 “他啰嗦什么废话呢嗡?以查因特?”小苍蝇放下爪子,仰起头。 以查冲一梅兹勾了一下嘴角。 “真是荣幸。”他说。“那么我就继续了。我要在这儿提出一个假设:维里·肖,和他所谓的‘作者之力’,并不能控制我们的全部。” 一梅兹谨慎的停顿了几秒。 “在一小时之前。”他开口了。“如果你告诉我这个假设。我会将它判定为积极求生欲所导致的错误。但现在……我会认为它具有不能忽视的正确概率。” “你只能这么认为。所以没必要在上面多花精力。”以查伸了个懒腰。“你只能认为,清醒的头脑和坚强的意志使我们部分摆脱了作者之力的操纵。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我高贵的女王身上——至于那是为什么,我则不知道。”他在小苍蝇做出反应之前就顺畅的返回了话题: “我,和你,和别西卜陛下。都不在维里·肖安排的地方。”他伸出一只手。“通过某种手段,我和女王陛下建立了通讯。不过目前仅是通讯。她的大部分力量和主要意识还在某片星际之间快乐地进行着难得的娱乐活动呢。” “有将她召唤至此的方法么?” “这就是我召唤的全部了。”以查戳戳小苍蝇。“虽然不是百分之百的女王陛下。但总比没有坏,是不是?” “之前的数据告诉我,这不是个值得回答的问题。”一梅兹这次没有被难住。“不是个好消息。那我们的进展只是微乎其微了。” “挺大的。”以查说。站起来。“跟我来。” (本章完) 第十四章 真相不止一个 从各个房间里搜集来的杂物堆满了大厅。以查让它们自行翻动,显露出其中有价值的部分。物品堆成一座山,在大厅中蠕动。他们转移到二楼的高台上看着这场古怪的纯实物表演。 “全是废物嗡。”小苍蝇烦躁地说。 它说的没错。大部分没错。 “这里。”以查招招手,让一张破破烂烂的小布条飞向他们面前。小布条的一大半浸满了紫墨水。另一半写着他们在那些能量纹画面中听到过的名字。 “阿西莫夫。”以查念露在墨水外面的名字。“‘芽’。‘枝’。‘r补32’……” “r补32。那是谁?”一梅兹问。 “粘在柯启尔身上的那团噪音源。名为‘晶’的平原之中,一名自以为是消息员的家伙。” “纳入数据库。还有其他名字吗?” “‘嗅宁’——维里·肖所在的‘节’之街道上,那名吹鲸鱼的游戏摊主的儿子。还有瓦布拉。” 以查收回手。让小布条自然飘落在地上。“再看看。”一梅兹向前伸出一根干瘪的手指,让布条再次飘在他们脸前。他点着墨水和字符的交界处。“你的眼睛曾经和涅希斯共享。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墨水之下的信息你应当看得到。” “我看的到。”以查没多看那根布条一眼。“别白费力气了。那下面什么也没有。不存在只有我看到的消息和需要动脑的伎俩。维里·肖在那个地方涂墨水的意思就是:下面什么也没有。 别忘了。这里是他根本还没来得及准备的未来场景。不是陷阱。” 虽然经过维里·肖精心准备的陷阱可能比原始的模样还要蠢。以查没把这话说出口。“真是愚蠢嗡!”小苍蝇替他说出心里话。 “好吧。我们显然应该采信你的说法。”一梅兹看他一眼,没什么遗憾地丢掉布条。 他放下双手,算桌就浮现在他两只手心下方,一张算纸自动在他面前立起。“那么现在,告诉我这些名字的意义。” 以查坐下来,眯着眼睛看着一只正在蜕皮的书桌。抽屉从四个融化成椭圆形的空格里喷射了出来。 “在第一种猜想里,这些家伙是两个孤立场景之间的‘联络点’。”他慢慢道。“那些场景是首尾相连的。时间通过某种手段被连接在一起。这些在两个场景中来回活动的存在所起到的就是这个作用。” “时间的连接。” 一梅兹点头。代表对现象描述的认可。“原因还不能确定。但潜在后果可能很严重。这意味着,即使那些困在孤立场景中的倒霉蛋突破了地域的界限,成功到达‘团’。也可能和我们不在同一个时间平面上。” “甚至他们自己之间都可能不在同一个时间内。” “对。我们根本没办法确定时间。”一梅兹冷冷地道。“显然。在那位缺乏内容的作者大脑里,还没有开始产生任何的时间观念。” “我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嗡。”小苍蝇插嘴道。立刻吸引了一梅兹的注意:“什么时间?” 以查叹了口气。 “是我亲爱的该和我睡觉的时间了嗡!”小苍蝇语气甜蜜。但只持续了一秒。它马上冲着骷髅法师跺起细细的小脚,声音凌厉起来。“你这多余的杂种!!!还不快从我们的卧室里滚开!!!” “恐怕我和你亲爱的得无眠一阵了。别西卜女士。”一梅兹冷淡回道。转向以查: “地狱之主,她也是‘联络点’之一?” “恐怕不是。”以查慢慢摇头。让小苍蝇落回手心。“你可以把她当做另一个具有冒险精神的独立意志。在这种假设里,‘联络点’只是维里·肖设置的傀儡罢了。” “我听到你所认为的‘联络点’里有归星议会成员的名字。瓦布拉。你认为他有独立意志,或也是傀儡?” “瓦布拉公爵的情况比较特殊。”以查笑了笑。“他有甘愿当做傀儡的独立意志罢了。嗯。准确的说是‘懒得不当做’——” “好。”一梅兹没有纠缠用词。“我会将他的名字从数据库中剔除。不需要多费算力。这种假设的概率有多少?” “不妨别谈论概率了。大数学家。请直接进行这样的计算:如果这种假设成立,我们的局部最优解是什么?” 算桌上立刻传出算纸被打孔的咯嗒响声。 过了一会儿,结果编译完成。 “等待。”一梅兹念动编译过的回答。“等待两种结果:随机扰动改变联络点的稳定循环,出现转机。或者那位归星议会成员的回心转意。其概率是——” “——差不多零。” “差不多零。” “我说别谈论概率了。”以查假笑了一下。“那么现在是第二个假设:这些家伙并非傀儡。而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生物。事实上,我更赞同这个假设。如此一来,那些名字则不再是‘联络点’,而是‘漏洞’。从我们的角度看,它是‘提示’。” “提示。” “就像那滩墨水一样。”以查指了指布条的方向——布条的位置现在坐着一圈吱吱尖叫的台灯。但影响不大。“它是个漏洞。但也提示下面没东西了。你需要进一步的解释吗?” “相较解释。我更需要确切的事实证据。假设可以做无数多种。但真相只有一个。” “这就是目前令我们感到匪夷所思,难以捉摸的地方了。” 以查眨眨眼: “在万象森林里。真相不止一个。” “放屁嗡!”小苍蝇说。这是她表达亲热的方式。以查很清楚。一梅兹不那么清楚。 但他也没说话。 原初奥数法师停了好一阵子。表情和话语停滞。手上的计算也停滞了。这是第一次。 “原来如此。”他说。“原来如此!”骷髅干涩的空洞嗓音被压尖了。把一排书架震的簌簌作响。“真相不止一个!真相不止一个!!!” 他尖叫——从未有过的大声。 “这样就能联系起来了!” 一梅兹纵身喊道。抓起笔和一个形状古怪的器具。所有的算纸平移到他的手下。他一头扎了进去。猛算起来。 (本章完) 第十五章 十三号忏悔室 忏悔大厅的等待长廊。名为r补32的消息员站起来。 “长官。”他以角度合适的鞠躬迎接摇摇晃晃走出来的柯启尔。以消息员的视角看,那不过是杂念被清除过后的常见反应。他露出代号“关怀”,程度在四至五之间的微笑:“您感觉如何?” “不太好。我的背很疼。”柯启尔说。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他伸着两只手,犹犹豫豫地去摸座椅的把手,最终还是没坐下去,艰难地在椅背一侧支撑着身子。 “好的。长官。”r补32保持微笑。声音悦耳动听。“看来我们需要等待一阵,待您的身体恢复再返回。好吗?” 柯启尔艰难地嗫嚅了一声。听不清具体语言。不过按照《晶之平原汇报守则至终唯一版》,这一类回答在当前情况下可被视作“同意”。这令r补32感到安心。 消息员记下这一段,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手放在膝盖。等待着。他很清楚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如果柯启尔的身体不适在忏悔大厅下班之前还不能停止,他就该同时启动两件事:一份对紧急治疗方案的申请和一份对占用过多大厅资源的道歉书。 不过现在还不急。 凉风吹在他的手背。奇怪。这是规定不应允许的事。r补32皱起眉头,看向风吹来的方向——忏悔室的门开了一条小缝。门缝里隐隐约约透出洁白的光,地板上相同颜色的液体像一条白色的小蛇向外蜿蜒,慢慢爬出。 r补32猛地站起——准确来说,他以规定允许的最大速度站了起来。 “长官。”消息源说。声音失去了动听。“我要求查看那里面——”他翻了一下记录本。“——十三号忏悔室的情况。请求长官允许。” 柯启尔咕哝了一声。同样听不清。按照《晶之平原汇报守则至终唯一版》,这个回答也可以被视作“同意”。但这次消息员的感觉完全不同。 他立刻以最大速度匀速上前。推开通向忏悔室的门。还好这里还有许多晶之平原的其他居民。许多其他的消息员同事。其他消息员也露出了相同的表情,各自飞速请求到了自己长官的允许,聚到忏悔室的门边。 他们向内走。空气中非常安静。白光闪烁。白色的小河静静流淌。 这里从来没有过白色的小河。 消息员们走过关着门的房间,走过掩着门的方向。停在那大开的忏悔室门前。规定以外的心情出现在他们心里。然后他们同时捂住脸——为了避免出现规定以外的表情。r补32第一个反身跑回,冲向柯启尔—— 这位长官的身体不适似乎没有好转,反而加重了,脊背都佝偻起来。他脸朝着地面,看不到表情。 r补32在离柯启尔一米的地方刹住了。拿出记录本。又收回。 “长官……您……” r补32感觉自己的声音颤抖了。他又把记录本掏出来。但哆哆嗦嗦地半天翻不到正确的一页。柯启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咳嗽了,每一声都让他心惊肉跳。消息员用余光看着“保持安静”“保持生活”的一系列标牌以汲取勇气。这勉强让他能再次开口: “您做了什么?”他指甲扣在记录本里,艰难地说。“……我需要一份非常详细的解释。还可能需要很多其他的文件。取决于忏悔室里那些长官们的伤势情况……” 根本没有什么伤势情况。r补32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违反守则。“长官。这是紧急情况。”他让嘴巴动起来。“您必须……解释。不然的话,您可能会被视作破坏晶之和平的重型罪犯。接受最严重的……” “最严重的……”他说不下去了。因为柯启尔按住了他的肩膀。他这才注意到……他之前为什么会没有注意到呢?柯启尔的手上全是那些白色的“河水”。 “呃……有多严重?”r补32听见柯启尔用虚弱的声音说。他身上传来咯咯吱吱的声音。每种声音都让他害怕。消息员想抠掉柯启尔按住他肩膀的手。规定和守则对这种情况的解释是…… “他们全都死了!!!那位长官杀了所有的忏悔官!!请求救援!!请求救援!!”其他消息员从他的背后跑过,喊声划破空气——划破的不仅仅是空气。长廊里所有的居民都跳起来。向一个方向死命跑。 r补32掰着柯启尔手的那只手僵住了。柯启尔反而抓住了他的手。他抬起脸,金色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好疼……”消息员听见他嘶声说。“我的背好疼啊……谁死了……?” 消息员魂飞魄散。 “请求最高镇压。长官们。”他说。他花了全身力气喊出的声音就是这么大。“请求最高……” “我是……什么?”他听见柯启尔说。 嘶啦—— 翅膀。巨大的翅膀。柯启尔发出恐怖的尖叫,全部灌进r补32的耳朵。令他的脑袋差点被掀飞。羽翼突然充满了周围。环绕着他们。 “这是……这是什么……” 不论那是什么,这显然是规定所不允许的。这是r补32消息员最后的念头。 …… …… …… 能量纹中的画面停止。 以查抱着双臂。一梅兹坐在堆积如山的算纸前。算桌中心放着一只亮闪闪的罗盘。“这种真相结果怎么样?基于自由意志和r补32类消息员激进举动的提示。”骷髅法师晃了晃那只罗盘。“天使柯启尔被过度异常所刺激。从而打破了整个‘晶’的限制。 从这种结果展开,他可以重拾之前的力量和头脑。我们可以同他建立清醒的联系。这位天使可以从另一端帮助我们的工作。” “相当有益。”以查的语气相当平淡。“这个结果几乎没有什么缺点。除了对当事天使造成的心灵损伤可能会无法挽回。” “明白。你反对。” “多棒啊?大家都死光了!为什么反对嗡?”小苍蝇不解地说。 “我反对这个结果。”以查没有解释。招手让罗盘飞入手中。他拨动罗盘的指针。能量纹中的画面随之消失。“但这玩意还是令我十分欣慰——几吨的垃圾没有白翻。我们换下一个提示把。” 第十六章 援救汽之城堡 欢迎来到“萼” 无目之地。无耳之地。无口之地。无手之地。不适宜任何生物居住。 居民数量684354 …… 芽一个人在柱石阵里玩了一会儿。柱石阵的一侧是田野和茂林,柱石阵也可以被叫做钉式石积木,茂林也可以被叫做灌木丛,或者植物园。取决于正在这里的是谁。 除了她还有不少家伙在这游曳。一大堆活化花粉在自己的巢里发出聒噪声。石阵一侧的不规则池子里爬着几条长脚的鱼——她肯定那里面有一种她看不见的水。不久前,还有两只脑袋像龙虾的豹子刚刚在森林边缘短暂地出现了一下。实际在这块地方的家伙肯定比她看到的多。 不过她对他们都没兴趣。她对花粉,虾虎豹和鱼没兴趣。尤其是鱼。它们对她也没兴趣。 她活动了一下两条棕色的胳膊,胳膊好多了。被希琪丝打断了的牙齿也复原了。只剩还没长回来的膝盖隐隐作痛。但已经过了最痛的时候。妨碍不了她。事实上,她感觉更强壮。 芽稳稳地爬上最高的柱石,望着云中门窗紧闭的汽之城堡。 杈村的长老枝告诉过那里住着高贵的女神。她们可以净化一切污秽。尤其是像她这样头脑疯狂,体力弱小,内心污秽的家伙。她被发射到这里来之前原本一个字也不相信他们的话。 她现在也不想相信。她才没疯呢。在杈之外,真的还有其他居民的聚集地!她知道。但被希琪丝几乎拆散又痊愈后,她确实感觉头脑变得清醒。身体变得敏捷了。她的脚腕变成原来的一半细。但力气比之前大几乎一倍。 净化一切的女神确实净化了她?那些鱼原本是没有长脚的。这个她也知道。她亲眼看着它们从下方被丢上来。所以那些鱼也受到了净化?被去除了没有脚的诅咒? 连视力都变得比之前远的多。芽抱着石柱,望着“汽”的方向。希琪丝今天说她还会来。她已经痊愈了等待着她。多好啊。但她没有来。 难道有什么糟糕的事情把她拖住了吗?就像自己被杈的捕鱼人们发射到这里来一样。 不可能。如果希琪丝真是可以净化一切的女神。住在完美无瑕的云端城堡里。她才不会遇到和自己一样的事呢。 汽之城堡在阳光下折射着光彩,看上去的确完美无瑕。她用变的锐利的眼睛陶醉地看着。如果她真的获得了完整的净化,会不会也可以进入那座城堡,成为其中的一员呢? 不需要花费什么力气就几乎能看到汽之城堡墙壁的震动和上方冒出的烟气…… 等等。不是几乎。汽之城堡的外壁确实在震动。向下掉着粉末状的碎屑。不详的黑烟从雪白的,鸟笼形状的城堡尖上冒出。不止如此。整个城堡的下方开始渗出一条一条的水流,向下落去。没过多长时间,美丽的汽之城堡就变得像一个水淋淋的大章鱼,脏兮兮地飘在空中,向下吐着污水。 芽张大嘴巴,看的呆住了。反应过来之后,她连忙从石柱上溜下来。 出事了。得找其他家伙帮忙。她想。在柱石阵中寻找着刚才那些她没兴趣的身影。奇怪。想找的时候,她一个也找不到了。她跑过那形状诡异的池子。长着脚的鱼还在里面。但她不觉得它们能有什么帮助。她在柱石阵里转了几圈,转头向森林里跑去。迎面她看见了那两头虾虎豹坐在不远处的树枝上。警惕地看着她。 “救……”芽说。她没跟它们讲过话。不知道它们能不能听懂。她没和这里的任何生物讲过话。她这才意识到她从来没有和这里的任何生物讲过话——从来没有这样的冲动。他们也没和她讲过话。 而他们明明生活在一起。现在想起来真是奇怪……顾不上奇怪了。“救命。豹子们。”她指着汽之城堡的方向。“我们得去救那里住着的……”她不知道怎么形容。“帮忙。总之请帮帮忙。云上的城堡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得到那里去。”她说。 虾虎豹们歪头看着她。沉默着。 “你们好?我想要你们的帮忙?”芽加大声音。 虾虎豹们依然只是沉默着。歪着头。好吧。也许它们听不懂她使用的语言。芽顾不上犹豫,立刻反身向田野跑去。嗯。现在想起来,她也从来没听到过它们之间的交流。也许它们只是单纯的聋子或者哑巴而已。 她知道有谁不是哑巴。她冲进田野,在里面找到那块没有植被的小型盆地。满是孔洞的巢挂在一侧的峭壁上。她跑向那些巢穴。 “你们好!请帮帮忙!!”芽冲那些挂在峭壁上的巢大声叫道。粉巢的孔洞里伸出一个个淡黄色的小脑袋。发出她熟悉的聒噪声。 “帮帮忙吧。花粉们。”她说。“云上的城堡出事了。我要到那里去。你们可以帮帮我吗?” 淡黄色的小脑袋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但一个字也听不懂。她绞尽脑汁,把自己能想到的语言都用了一遍。但花粉们所发出的声音没什么变化。她还是听不懂。 不行。找它们也不行。芽放弃了。她向回跑,一面跑一面寻找着其他可以听懂她的话的人——不是人也行。她碰到的“邻居”们竟然不少——大部分她从来没有见过。三头贝。一大片蠕动的凝胶。身上戳满长矛的狗。只有脚那么大的小精灵。她只有对方脚那么大的巨型妖精。 芽向每一位请求帮助。每一位都只是沉默的看着她。刚开始她觉得他们没攻击她就很高兴了。到后来她宁愿遭受到它们的攻击算了。不然显得她一个人自说自话。好像发了疯一样。 不。她才没有发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念头非常的坚定。没有帮助就没有帮助。她还可以靠自己。 她回到最开始的地方。望着云端上的汽之城堡。 啊。她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呢?希琪丝是洁净的女神。她可以响应她的祈祷。 虽然她之前一点也不相信这种祈祷。之前她觉得……那之前她可能确实是疯了吧。 芽静下心。静静地呼唤起希琪丝来。 没过多久,紫色的阴影遮蔽了天空。她高兴地跑向“萼”的边缘。却被一阵大水冲走了。 第十七章 最高可能性 “不对。这条提示也不行。”以查说。把罗盘指针扳回原处。 能量纹中的画面消失不见。房间被各样杂物隔成了迷宫。他绕到窗前。破破烂烂的窗帘自动打开。大水已经蔓延到团的半山腰。一片雾茫茫之中翻腾着些原本是生命或者宝藏的杂质。 以查看了一眼就移开眼睛。窗帘显然也相当善解他意,自动关上。再打开的时候,一切又恢复原状。 “希琪丝的力量在祈祷下增长。诺洛儿的力量也会相应增长。我们那位可爱的水泽仙女力量爆发所引起的洪水会再次冲毁连接。顺便把提示,连接点,和我们的志愿者不分你我都冲个干净。啊。这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了。” 一梅兹一直悬浮在他身后不远,这会儿早已翻出另一张算纸,让它在桌子边缘咯咯哒哒地编译起来。他的态度已经表达的很明显了。“万象森林之外的世界规则仍在起作用。万能问题解决机——”他沉吟一声。“——让水泽仙女诺洛儿成为了诸神之中的力量顶点。在这里,这样的规则仍然有效。” “谁说谁是力量顶点?哈?那是我吧嗡?”小苍蝇听到他的话,恼怒起来。“亲爱的。我绝对不会允许——” “没事了。这条提示已经被否决了。陛下。您恐怕是最处于神之反面的存在。何必担心这个呢?”以查眨眨眼。“您看,那边有一叠椅子实在摆的太整齐了,它们竟然围绕着一个完全搭配的桌子!看着真令一个恶魔难受……” “哪儿?!!” 小苍蝇昂起头来,张望几下就锁定了罪恶的来源,急忙向冲过去进行十万火急的破坏活动。 一梅兹看着以查,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发言。恶魔把罗盘拿在手心,漫不经心地转动着。 “让我们来看看下一条提示。” 然后他意外沉默了相当长一阵。 “没有找到合适的选择?”原初奥数法师等待了足够的倒数,掐准时间开口。 “我可以提供几个建议。”一梅兹说。铺开算纸。“瓦布拉落进‘滴’里。作为唤醒诺洛儿,联系黎芙的‘提示’相当合格。 阿西莫夫跑进了‘晶’,落在那处管理者的手里。他可以把维里·肖的消息带给柯启尔。 另外,对芽和r补32的使用还有很大的变化空间。还有‘嗅宁’。虽然他是这里唯一不联系两个孤立之象的‘提示’。但他是描述最少的。” “描述最少,如何?” “描述最少。变化越大。就像你之前对维里·肖所做的那样。既然每一个可能都代表了一种真相,我们就不应该忽视其中的任何一个。” “我们现在可没必要在乎这个。”以查摇摇手指。“连作者本人都要溺死在自己挖出的沼泽里了。 我只是突然感觉到。这些‘提示’,无论我们怎么使用它们,都可能会引发让之前所有努力毁于一旦的后果。他们可能打破自己的困境,但会顺便让大家都完蛋。” “或许提示的使用顺序需要纳入考虑。” “或许使用顺序完全不需要考虑。或许维里·肖的设定是,只有最后一个‘提示’才会生效。无论使用顺序如何。” “有中高可能性。” 一梅兹的声音保持冰冷。“这的确符合维里·肖的行为数据。” “喔。让我们来听听最高可能性?” “这需要你来解析,以查因特。”一梅兹干脆道。把一张算纸直接揉成灰。“他的大部分数据本身就是由你提供的。由你来去除其中的主观成分显然更为准确。在这一点上,我会听从你的判断。” 以查看着那些灰烬被空气吃掉。脸上慢慢浮现没有笑意的笑容。 “最高可能性是。” 他找了一把高处的椅子坐,正好和一梅兹平齐。眼睛直望着一梅兹漆黑的眼窝。“根本没有‘提示’和‘连接点’。万象森林就是这样的。它没有目的,如同维里·肖把我们的卷入没有目的。 我们所在的地方是没有建好的未来规划区域。就是这样。这里的玩物只是单纯的玩物。这面能量纹镜。这个罗盘。那些纸条—— 而我们没有特权。 我们还保留着自己的意识并非因为我们与众不同。而是因为我们身处‘团’或者稳定者的皇宫,或者维里·肖某种古怪大脑反射所起到的特殊作用。仅此而已。我们可以忘记混沌地狱,秩序之源,御衡者花园……你来自哪里来着?大奥术师?总之忘记唯星奇面,之类的,在这里安安稳稳地生活到世界末日——或许世界末日也奈何不了我们。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一切才刚开始。咱们最应该接受新的居民身份,把老地方和老同学,老敌人们忘了。 这就是最高的可能性。” 换其他任何一个存在听到这段话可能都有更有趣一点的反应。 一梅兹只是面无表情地说:“哦。”让以查准备好的许多挖苦之言无处施展。 原初奥数法师重新换了一张算纸——这么一会儿数不清是第几张了。 新的算纸开始从算桌上长出来。 “你带来了新的信息。很不错。” 一梅兹在算纸上打好点,抬起头。 “你说,因为我们身处‘团’,或者‘稳定者的皇宫’,所以我们的头脑能保持清醒。” 他把算纸输入旁边的夹板。“而别西卜女士的存在也没有反证这一点。根据这个新的信息,我们不妨先制定一个新的小目标:让大家都先来到此处。看他们的头脑是否会就此清醒。” “如何将那些难缠的倒霉蛋弄来?提示:可怖的地狱之主的当前状况如所见。”以查瞥了一眼忙碌的小苍蝇背影。“在我和她共享一部分血液的前提下——我把她弄来了这么一点儿。” “不是他们。准确地说:不仅仅是他们。” 一梅兹挥挥手,编译好的算纸飞入以查手里。“生灵,死灵。原住民,和我们的同来者。每一位。我们要想尽办法,把他们请来。” “一定要‘请’吗?” (本章完) 第十八章 阿西莫夫非常失望 “遇到生命危险请尖叫。” 阿西莫夫记得维里·肖的话。 这个了不起的叔叔还说过很多话。接下来那句是“尖叫总得尖叫的。万一有谁听到了呢?“ 他已经尖叫过好一阵了。没有谁来救他。嗓子倒是干的开始冒火星了。现在他盘腿坐在地上,努着嘴巴看着自己的脚趾。脚趾之间是反射着精光的地面。没有缝隙。四处墙壁他也查看过了。针尖大的孔洞都没有。如果海水突然涌到天上,好像都不会有任何一点渗进这小小的方块监狱里来。 “没人来援救吗?那就哭好了。哭大声点。用标准语哭一遍,再用本地话哭一遍。”维里·肖也说过下一步该这么做。不过阿西莫夫这会儿觉得不太想哭——和他一句标准语也不会讲没有关系。虽然他喜欢维里·肖叔叔,但也不会每句话都听他的。 他本来连尖叫都懒得尖叫。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些把他拖进来的多晶消息员的头上光光的,没长耳朵。他们虽然在用悦耳动听的声音互相说话,拿着个本子刷刷的记,但其实一句话都听不到。他很确定。 他们头上没长耳朵。心里也没长。 阿西莫夫之所以知道这一点是因为他一路都在问他们问题。“你们好。你们是谁?那些吃眼睛的大鸟在哪里?”“你们要带我去哪儿呀?”“你们总不会把我关起来吧?”“你们要关我多久啊?”“你们这里有椰子吗?我吃什么,喝什么?” 他问了不少问题。就像那时候他的提问一定传递给了那些光光的脑袋一样,这会而他知道他刚才发出的同样不少的尖叫声早就已经传到他们那里去了——那些装模做样的大人正整整齐齐地站在门口,等着更装模做样的大人的召唤呢。哼。他们机灵又能干,力大无穷,不会疲劳。来的路上和他们搏斗的过程他领教过了。但他们都是聋子。什么也听不到。笑声也好。问题也好。叫声也好,哭声也好。他们都一点没有反应。他们也一点没有想放他出去的意思。门在他被推进来之后就消失了,就好像它是一次性的。 哭声如果没有耳朵能听到的话,就失去了作用。门如果不能让他出去的话,就不能叫做门。 他奶奶的。就是这样。 “阿西莫夫非常失望。”阿西莫夫学维里·肖的口气自言自语。那个叔叔情绪激动的时候,经常自己会这么称呼自己。自己安慰自己看。阿西莫夫现在也非常失望。比这个世界只有“杈”一个村子还失望。比一辈子都得吃鱼的精神气过活还失望。比没看到那些可怕的大鸟还是失望。比被真的被那些传说中吃眼睛的大鸟吃掉了眼睛还失望。比再过几天还不被放出去,他就要普普通通地饿死和渴死在这里还失望。比芽妹妹被爸爸发射到没有云的天空里还失望。比维里·肖最后竟然留在了“杈”,只剩自己跑出来还失望。 阿西莫夫失望了一会儿,感觉休息的差不多了。挪动屁股蹭到墙角。 天花板他看不太清楚,不过这里的墙壁和地板都是一种奇特的晶体压成的。坚硬无比,折射出的光彩令他眼花缭乱——这好像是这片平原的特有质地,他跑进这片平原南边那高高在上的闪光拱门的时候,就看到了上面那些特殊的晶体雕塑。 “遇到生命危险。请翻看枕头下面。吊灯上面。蜗牛的壳里。豌豆上面。抽屉底层。舌头下面。写字台里面。指甲之间。地板的最后一块。” 维里·肖叔叔还这么说过。 这里没有枕头,没有吊灯,没有抽屉。没有写字台。没有蜗牛。没有豌豆。指甲和舌头的缝隙里也什么都没有。不过他在一边尖叫,一边摸索的过程中还是找到了最后的那一块地板,它好像还真有那么一点可疑——阿西莫夫曲起食指,在那一块慢慢敲着。 没错。下面有一只拳头大小的部分是空的。 他尝试用拳头去敲和用指甲去挖。都没有什么用。 阿西莫夫回忆自己所知道的知识,然后发现自己实在不知道什么知识。 能想起来的就是维里·肖叔叔的话。维里·肖叔叔幽默又迷人,但这时候他不想再只能想到他的话了。“阿西莫夫对自己也非常失望。”阿西莫夫对自己说。他想到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把脸对着那块空洞抽泣起来。不管怎么样。对着一块空洞去哭似乎也比对那些没长耳朵的多晶大人哭要有用一些? 他勉强挤出眼泪,好像也没什么用。“阿西莫夫失望极了。”阿西莫夫自言自语。 他又想起维里·肖叔叔的话。这句话维里·肖叔叔说过很多遍。他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 “遇到生命危险。请先相信自己绝对没问题。一定会化险为夷。” 想起来为什么了。因为这句话实在太像废话一样。阿西莫夫当然相信自己没问题。也许他现在太相信自己没问题了。甚至有点哭不出来。 地板反射着打磨过海螺壳一样的光。螺歌升起的时候,就是海里的鱼娘在吃人的时候。这话是维里·肖叔叔说的,但他也同样表示这是自己在胡说八道。 “螺歌是连接‘滴’和外界的信号。” “滴”是海的名字?还有其他的海吗? “唉。救救我吧。救救阿西莫夫。阿西莫夫还有好多地方想去,还有好多年想活哩。”阿西莫夫揉揉眼睛,把脸贴在那块空洞上,小声嘟囔。这么认真求救挺丢人的,他怕大声点真的会被听到。 “救救阿西莫夫吧。阿西莫夫还会继续乱跑的。” 寂静。 “阿西莫夫真的饿了。阿西莫夫不想再喝椰子里水了。也不想再吸收鱼的精气了。阿西莫夫真的想把鱼吃到肚子里。就像海里的鱼娘把捡鱼人吃到肚子里一样。” 如果是这样该有多好啊。 寂静。寂静里夹杂着小小的杂音。诶?那还叫寂静吗? 阿西莫夫一个激灵,把脸贴近那块空洞。 “你们那里的鱼是用来吸气的吗?我们这里的鱼是用来玩的。”他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说。 “你是谁?我是阿西莫夫。” “我是嗅宁。”那个声音细声细气地回答道。“你也被关起来了吗?” (本章完) 第十九章 命运之结 “根据我们六小时前的记载显示,你提到你会想办法把尽可能多的个体意志弄到我们这里。以查因特。我们要测试稳定者的皇宫,或者整个团之象是否有地域性的头脑净化效果。” “干嘛重复一遍我们都知道的事?我还没弄来呢。”以查懒洋洋地倚在栏杆上,搭着一只手。 “没错。” 一梅兹的声音比一条板虫还平。原初奥数法师悬停在距离天花板,后墙壁,杂物山尖,二层地板恰到好处的黄金位置。面前的算纸堆积如山。“该做的计算我已经做完了。这时候我需要做的是提醒你:你还没弄来起码一个能用的头脑。” “值得一提的是。不能用的头脑也没弄来。更值得一提的是,在我看来,已经过去起码三天时间了——真是累坏我了呢。最值得一提的是那份不知道是六小时前,还是三天前的记载上绝对还有一句:‘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说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以查因特伸了个懒腰: “能量和物质无法正常地从一象传播到另一象。你知道的,大计算家。那些‘连接点’看上去倒能在两个象间自由穿梭——”他挑了挑一边眉毛。“可惜他们要么力量太过薄弱,要么是精神不太棒,要么智力无法支持……” “时间的确处于一种测不准状态。但我可以确定的是:你正在想办法。” 一梅兹表现出对玩笑和玩笑类似物一如既往的抗性。语气相当冷淡。“目前为止,你已经发现了不少东西。维里·肖对于‘连接点’提示的缺憾消息条,可以观测到‘连接点’所连接不同象的象间镜。能改变‘连接点’关键行动的转移罗盘。我知道你正在尝试让不同的连接点接触。以碰撞出新的概率结果。 但我认为当前的效率需要提高——在你的时间下尤其如此。” “你在催我?” “没错。” “他在催我。”以查用手肘支着身子,对正在捣毁一包崭新麻签的小苍蝇说。“叫他去死嗡!!!”小苍蝇头也不回的应道。 “可惜他是个亡灵。亡灵都是已经死了的超级浑蛋。他最浑蛋的地方就是他已经死掉了。”以查耸耸肩膀,转向一梅兹。“你还能违背宇宙的法则再死一次吗?尊敬的法师?拜托了。这是地狱最可怖恶魔的最新命令。如果你不遵从的话,我们都会有点难堪。”和他预料的一样。没得到一点来自任何方面的回答。“你对什么难听话也不会响应,对吧?” “对。”一梅兹冷冰冰,同时非常干巴巴地道。“缺憾消息条。象间镜。转移罗盘。根据目前的证据。我们不认为你没有特权。以查因特。你所发现的下一个能对分离万象造成影响的东西是什么?现在在你手里拿着的东西。一套编织工具。它是否具有连接‘连接点’的作用?如果是的话,在接下来的数据解析里,我们将把它称为‘命运之结’。” 以查眨眨眼,看了看抓在手中的那团毛线球。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伟大的凋零计算者。难为你起了这么些充满创造力的名字……” 和维里·肖所起的那些糟糕的名字不相上下。他心想。把线团在手上颠了颠。线团发出格叽格叽的声音。“过奖了。这些东西本来就在那儿。” “告诉我你在做什么。以查因特。” “如你所见。我在玩毛线。” “准确的告诉我你对连接那些连接点进行的操作和进度。并不要使用任何的排比,列举,比喻,讽刺,掩饰和其他任何蒙混过关的手法。” “喔。就是不像维里·肖一样说话。没问题。”以查呲牙一笑。笑意很快消失。“我在做的事情是:连接那些连接点。然后让事情自行发展。” “你没做任何控制?”一梅兹皱起不存在的眉头。 “在上一次尝试中,我们做了不少控制。结果完全失去控制。因此这次没有任何控制。非常合理。”以查把线团放在栏杆上,让它滚来滚去。“我们不是已经达成共识,那些不论是作为‘连接点’或者‘提示’的家伙,都有自己的独立意志吗?他们是万象森林的原住民。总该在这里游刃有余。不妨让我们看看他们的本事。” “我们并没有达成这样的共识。” “原来没有啊。” “你对命运之结的操作还有多长时间能发挥作用?我们还有多长时间能看到成效?你的预备方案是什么?” “我的预备方案……”以查停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笑起来。“哦。这个不错:做一名亡灵。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恰巧有这样的组织想要我死个痛快。我在想,如果我直接死掉并加入他们,他们是不是会感到非常苦恼——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 “——以及不要使用适合声东击西的说法。”一梅兹严肃道。“在我们互相清楚对方意图的语境下,用符合语境的话来进行准确的回答。” “我的回答是:准确的回答。” “我说的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准确’。”一梅兹说。停顿了一下,谨慎地开口: “我无法感觉到具体细节。你的表情我也只能解析其中半数。但为了保险起见,我必须告诉你:如果你还在尝试激怒我,或者逗乐我的话,最好停止这些无用的尝试。这会降低交流效率和算术的推演速度。” “听上去是种重罪。”以查道。停了一会儿。 “进度是。”他让毛线球沿着栏杆滚动。“他们就快要聚集在一起了。这个办法能不能成功,我们一次就可以知道。” “一次就可以知道?” “他们如果能来,就可以一起来。如果不能来的话,一个也来不了。” …… …… …… 洪水又涨了。小小的监狱飘在水上。里面坐着阿西莫夫。嗅宁。芽。r补32。一头狮鹫。 他们刚把“枝”捞上来。正把他丢在角落里晾干。 (本章完) 第二十章 罪恶性的念头 芽回头看了看正在滴水的“枝”。捡鱼长老昏迷不醒,躺在地上像块浸湿了的树皮,皱巴巴的。“芽。”阿西莫夫叫她,让她转过来。 芽转过头,把手心压在小腿上,紧张不安。 “干嘛?”她勉强提起声音,只冲阿西莫夫一个人问。除了人事不省,她暂时不想原谅的枝爷爷,她在这里也只认识他一个人。他们都是来自“杈”的捡鱼人。这令她稍微安心一点——也只有这件事能让她安心一点。这里满是令她紧张的事情。压抑的环境。刚刚发生的灾难。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尖叫声和残骸。以及对面那些陌生的脸。 比如说:阿西莫夫身边现在坐着的陌生男孩——和他年龄相仿,但古怪的要命。无论是长相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他的鼻子整个通红,戴着一顶戳满细棍子的帽子——如果那能叫帽子的话,他身上的其他打扮她也从来没见过,更别提形容了。 不过他还算好的。这座监狱里另外的两位更令她不舒服。一个是高高瘦瘦,满身遍布透明的肿瘤的多手怪物,另一个则是一头狮鹫,白色的粗眉毛直垂到地上——他也浑身湿漉漉的,但从胸口羽毛的微动来看,他还没有昏过去。但他也不出声——他不说话,直叹气。 芽看着阿西莫夫。等待着他的回答。阿西莫夫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东张西望。他在“杈”里绝对不算个正常的哥哥。但已经是这个地方最正常的了。 阿西莫夫抠抠脸,没说话。反倒是旁边红鼻子的奇怪男孩开口了。“……你……来值明天早上的班。”他的声音超细,小的几乎听不见。就像小虾米叫。 小虾米不会叫。芽皱着眉头瞪着他。看小虾米现在向她这边挪过来。坐在有一定距离的地方。一脸郑重,好像还有话要说。 “什么班?”芽不情愿地转过脸,盯着他。男孩马上脸变得和鼻子一样红。垂下眼睛。嘟囔着什么。芽看着他帽子上的那些空心的古怪小棍子。想起他好像介绍过自己的名字。“嗅宁”——或者类似发音的名字。没有一个正常的名字发音应该是这样。 名字大概是“嗅宁”的男孩又咕哝了一句。 芽把脸凑到他脸旁边。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拜托你大声点!”她没好气地对他的耳朵大声叫。 维里·肖叔叔说过:如果你讨厌一个人,就要大声说出来。大声地。她绝对够大声。原本露出期待神色的嗅宁浑身都震了一下,缩成了一团颤抖着——看他的样子好像想立刻爬起来逃跑,但已经脚软了站不起来。 维里·肖叔叔说的对。她也做到了。但芽不太能高兴起来。还是在“萼”好。她想。不知道希琪丝怎么样了。她又想。 云上的城堡……美丽而洁净的女神…… “嗯。嗯哼。他有话要说。但没说出来。各位。这位小姑娘也没有耐心去听。各位。”满身遍布透明的肿瘤的多手怪物哼了一句。他的声音十分悦耳动听——他的每句话都是这样令人心醉的语调。但仔细听,好像每句话说了也都和没说一样。最奇怪的是他在每句话后面都要跟一句“各位”的习惯……不管怎样,在这句说了和没说一样的愉悦语音结束的尾声,老迈的狮鹫也开口了。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过之后,好像空气凝固,地板都变得灰暗了。 气氛真是糟糕之极。比她当时被从杈发射的气氛还要糟糕。比她的脑袋折断那次还要糟糕。她好像从一个水坑掉到了另一个水坑。芽叉起腰,准备大声说她不止讨厌这里的一个人,不止是人。然后被阿西莫夫走过来拍了脑袋。 “明天早上你值班。芽妹妹。我们每个人都要值班。免得这艘‘船’飘向奇怪的地方。”阿西莫夫笑吟吟,口齿清晰地说。他又拍了拍嗅宁的头,让男孩像蜗牛从壳里钻出来。“嗅宁刚为我们装好吹鲸鱼的气流管。可以控制方向了。我们要把这里开向‘团’。” “去那里干嘛?”芽摸了摸头顶,不解地问。不过这么一折腾。她心里的紧张倒是消退了不少。 “我们要去稳定者的皇宫,找那里的皇帝来平息洪水。预计要开七天七夜。光我和他看着肯定不够。这里没有吃的。我都快饿死了。所以得你们来帮我看着。说不定我到时候已经晕过去了,你们得把我叫醒。抬过去什么的。帮我传话。 嗯。班已经排好了——多亏了这位r补32先生。他好像对表格和日期之类的事情挺在行——”阿西莫夫说着,似乎也想拍那满身肿瘤的多手怪物的头——没看到它怎么动弹,男孩的手就错了过去。 阿西莫夫吐了吐舌头。芽看着他的脸。笑容之下好像是有点脸色发青,下巴也尖了。 她又怀疑地看向那名叫r补32的怪物,对方露出一种她不太能理解的笑容。他和他们真是一起的吗?他正在帮他们的忙吗? “哦。他没问题的。”阿西莫夫见状笑嘻嘻地说。“我之前也以为他们都是装模做样的坏蛋呢。现在看来我们还是能做好伙伴的嘛。去‘团’的建议也是这位先生提的。” r补32保持和之前一模一样的笑容幅度,点了点头。“这原本来源于我一位长官的罪恶性念头。但在这紧急情况之下,我们不妨一试……”他好像多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也许我也有点被他传染了。” 他微微转动脖子的角度,朝向阿西莫夫。“不管怎样。这位不法闯入者。我必须得为整个‘晶’对你的怠慢行为进行道歉。同时征求不要的谅解。在你来的时候,所有的规定和条例都还不能——” “我知道了。”阿西莫夫说。“咱以后不用这么说话了。r补32大哥。” “我必须得这么说话。这是消息员的终身责任。各位。”r补32的声音悦耳动听。 “行。”阿西莫夫摇摇手。并不在意。 芽对他们的对话完全想不太通。 “罪恶……算了。”她说。“我们干嘛要去那儿?我有个别的主意。” (本章完) 第二十一章 帮凶 阿西莫夫听芽那个“别的主意”。也只有他像是在听——嗅宁把头埋在肚子里。瓦布拉把下巴放在肩膀上,r补32面带和五分钟之前程度一模一样微笑——已经发生了很多令人惊奇的事,但最惊奇的依旧莫过于那种笑容为什么还没有和他的脸长在一起。 只有小捡鱼人听着另一个小捡鱼人的话。不过他也没有听完就摇起头。 “天上根本没有云。”阿西莫夫说,一屁股坐到地上,好像真对她挺失望似的。“那些都是你的幻想。笨蛋。” “你才是笨蛋!”芽愣了一下,马上反唇相讥。“我就是从那里来的!云上的城堡我天天都能看到!” “你看到的是幻觉。”阿西莫夫撇撇嘴,一只手支着脑袋,一副失去了兴趣的样子: “维里·肖叔叔说。如果你太想要看到一件事情,你就会看到它。你太想看到那些城堡,公主之类的玩意了。你太无聊了。以为自己看到了城堡,以为天天都有公主求着来找你玩。但那都不是真的。” “是真的!你这大笨蛋!”芽怒不可遏。“那你说!我被发射之后去了哪?” “我在一个小山顶上捡到的你。一个山顶上。那里什么都没有。” 阿西莫夫摊开两只手。“所以你可能一直在山的背面,脚底下。山洞里……反正是你一直呆在那儿!我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 “你不知道还胡说八道!?维里·肖叔叔说过,自己不知道的事不要乱说!” “噢。维里·肖叔叔可没说过这种话。绝对没有。”阿西莫夫嘻嘻笑了起来。 芽瞪着他,咬牙切齿。阿西莫夫真是个怎么撒谎也不会脸红的大混蛋。怎么被认为发疯,被发射到云上的会是她呢!他应该早就被发射了一百遍才对。 “那个谁。”她转向嗅宁,气地一时忘记了他的名字。她又求助地看向r补32和瓦布拉。“我是在‘萼’被你们捡到的。对吧!你们得帮我作证……” “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要在情急之下求助于恶魔,小姑娘。”瓦布拉的话照旧让她听不明白。 多晶消息员倒是难得的动弹了。他慢条斯理地拿出一个本子,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没有关于位置名称的记录。” 嗅宁含糊不清地咕哝一声,照旧比小虾米的声音还小。 芽生气极了。 阿西莫夫得意地看着她,那是一种典型的“乖乖听话”的表情。芽哼了一声,走到一边去——准确的说,是从一条接近阿西莫夫的边走到了一条远离阿西莫夫的边。“你得值班哦。明天早上。”她还听见他在背后得意洋洋地说。 芽没理他,蹲下来戳着“枝”的脑门。 显而易见,“杈”的大家长没有一点苏醒的征兆。如果他有的话,就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这么戳他的脑门。 芽锲而不舍地持续戳着那满是皱褶和疤痕的黑褐色脑门。有谁坐到了身边她也没有理。 “……是我。我的名字是嗅宁。”坐到她身边的家伙小声说。芽没抬眼睛。“我闻到了。”这句话立刻让男孩慌乱起来。他从帽子上抓下一只管子,死命从里面吸气。“我身上有……味道?” “帮凶的味道。”芽无精打采地说。她停下手,揉着发痛的指头,盯着地面开始发呆。她发呆了好一会儿,转过头盯住嗅宁:“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想说!因为我想说……”嗅宁手足无措,差点把自己憋死。芽马上就要对他的这幅模样不耐烦。但幸好他接着说了下去: “……云。”他说。“我知道。天上飘着云。”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云上有城堡。它叫‘汽’。里面住着……嗯……” 嗅宁又开始支支吾吾。但这已经够芽的态度发生从天到海的变化。 “对的。里面住着洁净的女神。就像枝爷爷说的那样!原来你不是阿西莫夫的帮凶啊!”她高兴起来,锤了一下他的肩膀。“我们应该去‘汽’找女神们才对!她们会让洪水平复的!这就是我要说的!喂。你刚才有没有听?” “……我听到了。而且我说——” “太好啦。太好啦。”芽拍起手。“那你现在快告诉他吧。我们不去那奇奇怪怪的皇宫了……对!都不用告诉他!哈!你不是能操纵这艘船吗?”她开心地笑了。“我们把它直接开到‘汽’去吧!” 嗅宁呆呆地看着她,鼻子显得更红了。他从帽子上又揪下来一根管子,攥在另一只手心。 “怎么不去?”芽想推搡他,想了想算了。看他的样子恐怕真会被她一把推倒。 “……这不是船。”嗅宁犹豫了半天才道,“这里是关阿西莫夫的监狱……我之前被关在另外的一个监狱里,是我爸爸关的……我和阿西莫夫是通过两个监狱之间的管道才……” 他好像意识到自己的话和现在的情况没有关系,声音越来越小。 芽看在眼睛里,因为对方不是帮凶的原因,他的长相和声音也没刚才奇怪了。她决定不去嘲笑他。 “没关系。”她笑着说。“这是不是船也没关系嘛。反正它救了我们几个的命!正带着我们去找新的救星呢!哎呀。你别害怕。”她轻轻地摸了一下嗅宁圆乎乎的帽檐。“你休息一会儿。我们一会儿再开始行动!” “……好。”嗅宁把两只管子插进嘴里猛吸,看上去已经要晕倒了。 芽晃来晃去,等待着。她盯着枝的脑门一会儿,决定也不去戳他。虽然还是非常无聊,但她感觉好多了。 “对了。你是从哪里来的?”她转过头,随口对嗅宁道,“枝爷爷说过,除了‘杈’之外,这里没有其他人住着的地方!那你是从哪里来的?我一定没见过你,对吧?” “‘节’。”嗅宁说。“我爸爸是那条街上的商人……” “商人?那是什么?” “呃……就是提供服务的人。” “服务又是什么人呢?” “服务不是人……服务是……”嗅宁为难起来。卡了好一会儿。“‘节’是一条街道。”他决定重复之前的话。“在‘壳’的北面。” “‘壳’的北面什么也没有!”芽惊奇地说。 “有的。我家就住在那里。还有许多商人。” “不对。什么也没有!我从‘萼’看到过的!你骗人!”芽叫道。 …… “停。”一梅兹说。指着能量纹中的画面。“就停在这儿。” “你骗人?”以查笑道。 第二十二章 另外的功能 “出于两个极其明显的原因。你知道我没有骗人。”一梅兹毫无表情,把所有可能带来一丝有趣的氛围化解在萌芽阶段。“反倒是他们之间正在互相欺骗。或者,如果你不认为那是欺骗——他们正在依据自己获得的真相来驳斥他者所获得的真相。这和欺骗的概念非常接近。” “很接近。我们一般把它称为‘实话实说’。” 以查戴上一副没有镜片的眼镜。引起一阵嗡嗡的笑声。能量纹中的画面还在继续播放——小小监狱方舟内的几位乘客的对话已经升级为一团半径不小的争吵,相当热闹。 “这相当正常。”他说。“在你初始的计算应当包括了这样元素:他们对世界的边界有自己的看法。对‘世界’‘边界’‘恐高症’‘青蛙’‘果汁’都各自有各自的看法。尤其是‘果汁’。”恶魔经过谨慎地考虑,做出选择,“如果你不把这些区别加入计算中,那获得的结果会相当糟糕。” “包括。必要的元素我不会遗漏。” 一梅兹简短答道。让算桌缓缓接近。“但由此产生的影响在我的预计外:链接点互相削弱,以至于计算好的过程无法进行。”骷髅法师洒出一把算纸,让它们附在画面里那些叽叽喳喳的小人头顶,展现出他们各自头脑中对万象森林的认识——哪怕仅仅从粗略的外形来判断,他们的争吵都只能算是刚刚开始而已。 “在原本的计算中,这些认识被认为不具备足够的相关关系。连接点们会专心解决眼前的危机,迅速赶到我们这里。而在此之后,我们就可以接手这些认识。从而在产生问题之前消灭它们。” “原本。” “理应。” “消灭认识?还是消灭他们?”以查慢吞吞地抬了一下眼镜。这个动作逗得小苍蝇捧腹大笑,直接“吧嗒”掉到地上滚来滚去。原初奥数法师不为所动,脸色保持难看。 “消灭冗余。”一梅兹脸色难看地说。“比如我们当前的谈话。”他切断话题,重新摊开算纸: “我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显然,在某些自由意志的处理中,足以影响自身和母地存亡的大危机也没有赢过一场微不足道的争论重要。他们现在已经沉溺于证明自己的真相比他者更真之中,完全忘记了应该做什么——比如说,到我们这里来。” “微不足道,但近在眼前。” “我会吸取这种经验:他们不会吸取任何经验。”原初奥数法师的声音冷若冰霜。 以查若有所思地滚动毛线球。毛线球的体积和之前没有太大差别,结构却截然不同了,它现在看着很像一只增生了的多头蘑菇。一梅兹的算桌低空从旁边擦过,把毛线球抄走。几张算纸立刻覆盖过来,形成一个大小和形状相同的模型。 一梅兹把笔插在纸蘑菇模上,让它沿着计划好的模式开始算。 “正在为失败做准备。我建议你尽快开始考虑下一步。” 他交叉那些干巴巴的手指。“也就是。另一步。” 以查接住掉下来的毛线球。它变得有点黏了。代表连接点之间的活动进入了白热化。恶魔眯起眼睛,让能量纹中的画面拉远: 小小的监狱停止前进,在洪水中打着转。它的内部正在经历一场控制权争夺。显然不论里面的倒霉蛋们曾经达成了过什么成就,经过几段奇妙的心灵与心灵的积极互动之后都荡然无存了。 恶魔看够了。仰起头,正好看到一梅兹下巴上的骨头。 “数数高手。你对‘果汁’有什么看法?” “你不是真想问这个问题。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你只是想发表相应的意见。你可以直接发表。” “我先得知道——什么笑话能让你觉得好笑?” “详略得当的。符合三段论的。角色有弧光。结尾有反转。出乎预料。双关。讽刺和影射的。催发快乐或者疯狂或者感动或者其他的任何黑体液产物的。都不能。” “那我没什么意见想要发表了。” “具有一定道理。或许少说话,多算数,的确会对我们的进程有益。”一梅兹漠不关心地拿起算好的纸模,开始编译。小苍蝇这会儿回到了以查的耳朵边,惊奇不已。“亲爱的嗡。你怎么还能忍住不把这家伙杀掉?” “因为……” 恶魔停顿了一下。 他抬起一只手指,让小苍蝇落在那里的爪尖。“因为伟大的魔王陛下。我想把这个宝贵的机会给你。” “哇。真的吗嗡?” “真的。”以查凝视着它的红眼睛。“请回到我身边,然后把他残忍的再杀害掉。能有多残忍有多残忍,能杀几次杀几次。” 小苍蝇激动不已,发出兴奋的嗡嗡声。 “我允许!”它说。“我允许!我现在就要——”它冲出去,撞在以查的手腕上弹了回来,晕头转向。 “……你得先回到我的身边。我的女王。你的全部。我是说。” “我的全部都在这儿呀嗡!亲爱的!” 以查叹了口气,把小苍蝇放飞。 “结果如何?”他仰头看向一梅兹。“你对失败准备的如何了?” “相当有限。”原初奥数法师放下算纸。骷髅上的两个空洞看过来。“但有些巧合的是:我们还没有失败。” …… …… “我要饿死了。”阿西莫夫虚弱地压着肚子。“你们能不能给我找点吃的?哪怕是鱼的精神和椰子里的红水也行。这样我就可以不用躺在这听你们——” 吵架。芽的尖叫声压过了他的话。然后是别的声音。小捡鱼人抓住商贩儿子的肩膀,打飞他的帽子,然后把他的鼻子揍的砰砰作响。嗅宁整张脸都变的又红又肿,帽子滚落一旁。管子撒的到处都是。 ……不只是吵架。 瓦布拉发出叹息声。 “嘿。大哥。”阿西莫夫勉强伸出手,摇消息员垂在地板上的某一肢。“你先来开会儿船吧。” r补32同情地看着他:“绝对不行。我的排班在明天晚上。” “那你给我找点吃的。” “这在我的职责以外。何况‘杈’所认为的食物和‘晶’所认为的食物几乎不相交……” 真是废话。阿西莫夫想。不过他不是很生他的气。就像维里·肖叔叔说的那样。当你使用一个人的时候,你不应该怀疑他的功能。 他现在需要另外的功能。 还有谁有另外的功能? 咳嗽声。伴随着咳嗽声的嘶哑嗓音。 “小崽子们——” (本章完) 第二十三章 行动范围 “使用他者是沟通中一项重要的技能。仅此于被他者使用。御衡者花园有专门的三间房屋出售与此有关的心得之法和注意事项。 得益于广泛的需求,这些目的性明确的小纸片所构成的业务在整个孤岛世纪中都保持着良好的运营状态。 值得一提的是:另有一间专门的房屋出售上一项业务的顾客名单。 这些名单被买去做什么我们一般不得而知。 有无法进行可信性验证的来源透露:这些名单的购买者并非同一批,而是来自各个位面的不同组织。 同样无法进行可信性验证的来源透露:购买的原因则出奇的相同:购买使用他者指南的顾客,恰恰是被使用的绝佳对象。” ——《十位面一本通·御衡者花园》 …… …… …… 按理说阿西莫夫和芽都有责任扶“枝”站起来。不过他们好像都没空。芽揪着嗅宁的领子。忙着把他的鼻涕抹在他的额头上。阿西莫夫靠着墙,一只胳膊伸在半空。“枝爷爷。你好啊!我快饿死了。给我搞点吃的!扶一下我呗!” “闭嘴!到处乱跑的小疯子!”枝说。他发出木材迸裂的声音,慢慢坐起来,把一只满是枯皮的手放在他狭缝一样的四条鼻孔上。张开那双阴沉的红眼睛。 “恶心的味道。”他做出评价。然后盯着浑身闪光的r补32看。“你是谁?” “我是晶之平原的消息员。r补32。”消息员流利答道。“我的直系长官是晶之管理者:柯启尔。洪水切断了这块监狱和“晶”的链接。我也丧失了和我长官之间的连接。这份职责我暂且搁置。 当前,在洪水之中,我和这间暂时当做救生船使用的监狱里的成员‘阿西莫夫’‘芽’‘嗅宁’‘瓦布拉’以及‘屑’暂时结成同行关系。现在你也加入了这同行关系之内。虽然暂时我们遇到了一些混乱。使这种关系也陷入了停滞。但它并没有失效。 我仍然要强调那些需要强调的: 作为同行关系,提供符合自身行动范围的支持至关重要——这样的支持我正在践行中。我会建议你也加入——这在我的行动范围之内。我不会命令你加入——这不在我的行动范围之内……” r补32显然还有几十倍的话能讲,但被打断了。 “无用的废话不必说了。” 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问你的真名。你到底是谁?” “我是晶之平原的消息员。r补32。”r补32的回答流利而礼貌。 “你只有这一个名字?” “根据目前的形势。我判断回答容易产生定义错误的问题不在我的行动范围之内。如果你已经决定加入我们,并决定一起产生积极的影响。那么我才可以回答这个问题:是的。我有且只有这一个名字。” “你说两个字这么费劲吗?”枝哼了一声,伸出大手,罩住消息员的脸,想把他拨到一边。 消息员和长老相比看上去相当瘦小。这一拨却没能把他拨动。r补32的脖子直直的,一点都没有因为这一推转向或者歪斜。 “并不费力。”他发出相当悦耳动听的声音,鞠躬说道。 枝的红眼珠转回来了,盯着他——好像第一次看到他似的。 “你说你——来自哪儿?” r补32开口:“我来自——” “来自‘晶’!‘晶’!在‘杈’外面还有别的人呢!枝爷爷!这位大哥就是!”阿西莫夫顾不上节省力气,向他们爬了两下。插上嘴。“我跑出去就看到了!内陆没有住着吃眼睛的大鸟的村子!没有大鸟!也没有眼睛!满地都是宝石!超大的拱门!超宽的街道!可漂亮啦!晶!一会儿带你看看,我们就在这儿——”他停了一下,发现自己犯了个小错。“洪水来之前,我就在那儿呢。现在我们飘走了。 但世界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危险!这位大哥就不危险。他来自晶之平原。” 枝回头看了小捡鱼人一眼。他并没有阿西莫夫想象中那么惊讶,或者愤怒。“晶。”他冷漠地重复了一遍。 “他们是这么叫的。这个地方什么都好,只有两点不好:他们把我关了起来!还不给我发吃的!” “‘晶’没有吃的。” r补32闻言解释。语气认真,声音悦耳动听。“没有你理解内的吃的。而提供对方角度的食物不在我们的行动范围之内。” “对方角度……你们什么也没提供呀!大哥!” “我们的角度中,被囚禁不需要吃东西。囚禁原本就是为了惩罚和削弱。如果再提供食物则是本末倒置。本末倒置的事不在我们的行动范围之内。” “本末倒置……” 阿西莫夫嘟囔。莫名其妙,r补32说的好像挺有道理。他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不想驳斥消息员。只是觉得这不对劲。对方的话有道理,但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维里·肖叔叔特别强调过这种情况该怎么做: 不管他。 “不管。我饿了。快饿死了。谁割块身上的肉给我吃。”他重新扑倒在地,说。余光看到坐在一起的嗅宁和芽。他们这会儿不打了。四只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枝”和r补32。瓦布拉睡着了——或者死了,实在很难分辨。 不管怎样,枝的苏醒打断了控制权的争抢。地板的晃动停止了。阿西莫夫满心希望这艘船正在像他们之前所安排的那样向团之山的山巅开去。他顺便再希望自己在那时候还没饿死。 “晶的r补32。” 枝高大枯干的身影走过他身边。一个椰子掉到小捡鱼人的肚皮上。阿西莫夫喜出望外。连忙抱住椰子咬开,吮吸起来。略带腥味的果汁一入口,大脑瞬间清醒。 他盘腿坐起,抖擞精神,一边喝着果汁,一边听捡鱼长老和消息员新的对话。“过来!”他向嗅宁和芽招手。准备等喝完这个椰子再随便化解一下他们之间的矛盾。 “是的。”他听见r补32说。“我是柯启尔的消息员。” “听见了。”枝哼了一声。“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本章完) 第二十四章 权重 一梅兹把头扭过九十度,朝向恶魔。 “啊哦。”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玩着毛线球,如是说。 原初奥数法师把注意力转回。伸笔在空中动作夸张地点着。 “多了个名字?是吗?虽然没有一只耳朵听到。” 他清点完毕,肯定地说。“包括和他对话的‘枝’都没有听到。我们在这方舟之内所看到的意识个体有六位。但依据这位r补32——一位诚实的,不愿惹事的,恪尽职守的消息员刚刚随口所提到的信息: 当前在这艘监狱方舟中的活体存在有七位。 而我可以非常确定,在刚才我们所看到的一切画面中,都不包括这位被他称为‘屑’的个体的任何活动。” “你有任何估计吗?” “没有。不能估计影响。因为几乎没有任何数据支持。我们对他一无所知,除了两点:第一,他在这艘前身为监狱的方舟上。第二,r补32知晓他的存在。” “或许他真的只是非常的不重要罢了。”以查半真半假的笑了笑。“不重要到船上的所有乘客都懒得和他说话,忽视他的存在。或者更彻底——你知道在那些喋喋不休的秘法文艺作品里经常会使用的手法——‘侧重’这个词吗?‘秘法故事的叙述有侧重’这第七个存在是如此不重要,不重要到维里·肖那可爱的脑袋认为没有必要浪费精力去构造他的行动了。说不定就是这样。” “我知道‘权重’这个词。” “非常接近。同时完全不同。” “不论最终权重如何,我认为这是个值得精算的突破口。”一梅兹干脆地道。 算桌上响起新的沙沙声。 …… …… …… “那是谁?”消息员面对‘枝’。笑容诚恳,声音清脆悦耳。让人不得不相信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没有关于此的消息。” 枝以微不可觉的幅度点了点头。他没有过多纠缠,抬起又细又干的腿,从他头顶大步迈过。显然继续这样的话题不在消息员的行动范围之内。他也没有跟上。 另一边,老迈的狮鹫仍然在睡觉——或者相对更容易一点——仅仅是保持死掉而已。 枝停在他面前。把手肘支在地上,红眼睛盯着瓦布拉头上的羽毛。 “你呢?我来问你了。” 他锁定那些没有光泽的羽毛下面或许在活动,或许没有的脑子:“你见过他吗?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他说。语气相当确定。好像知道对方一定在听似的。 “见过谁?” “那是谁?” “谁的名字?” “别说这些,那是个名字吗?” 阿西莫夫恢复了精神,这会儿看着眼前的情景和芽交头接耳起来,一连串说了许多话。两个人都只问出问题,没有答案。莫名其妙地,他们都被那个名字的神秘发音所吸引——不过也好像只有他们这样。 r补32走到整个监狱声音反射最公平的位置,带着公事公办的微笑。嗅宁把脸埋在两个膝盖之间,闷着不出声。 阿西莫夫看他一眼,凑近过去。 “我一会儿帮你开船?”小捡鱼人突然猛拍商贩儿子的肩膀,把他吓得差点弹起来。“计划不变。嗯。稍微有所改变……我现在好多了!可以多值一天班!”他笑嘻嘻的。“我们还是去‘团’。去稳定者的皇宫——嘿?听见我说话没?听见就说听见。 怎么?还在愁眉苦脸?别担心!我会教你怎么打架的!尤其是怎么和这家伙打个痛快。但我觉得你们不是真打——你知道。维里·肖叔叔教过我分辨这些事情。” “……我没有。” 嗅宁用力擦了擦脸。他面颊上的红润褪去了。只有鼻尖还保持着湿润。“我不想打架。”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小。“我也不想开船。” “一会儿再去开呗!我和你一起。现在我终于不用担心自己饿死在走向控制室的路上了——” 说是控制室,其实只是他们拿多余的衣服和褪死皮硬壳临时围起的一小块空间,就在那个有空洞的角落。那是整个监狱和外界唯一的交互之处,嗅宁就是从那里来到这儿的,作为动力的吹鲸鱼管也正安装在那里。 “我没有假装。我真的不想去‘团’了。”嗅宁小声说,但语气很坚定。“那是那位大哥的主意。不是我的。” “前往团之山也是我的主意。” “不是。那也不是你的主意。” 嗅宁稍稍沉默了一下。音量和他刚才说话时区别不大。“阿西莫夫。你想去的地方很多。你向再往内陆更深处去。穿过晶之平原。走过‘核’,到达‘壳’。你也想到大海的最深处去,去听那些会唱歌的海螺是不是真的在唱歌。你也想到天空上去…… 虽然你说,天上没有云。但你还是想知道芽说自己所看到的‘萼’和‘汽’是否存在。你都想去。去团也可以。去找稳定的皇帝也可以。” 他说了许多话。好像是第一次说这么多话似的气喘吁吁起来。“但这都不是你最想去的地方。起码现在你想回到‘杈’。因为,你非常想见到那里的——” “嘿?你知道我在想什么?”阿西莫夫惊奇极了,猛力拍嗅宁的肩。“你会秘法?哦!我忘了。这里的每个人都会秘法!那快告诉我,你有什么与众不同的了不起!” “我一点也不与众不同,而且没什么了不起的地方。我甚至不怎么会秘法。” “你肯定会。别谦虚了。”阿西莫夫吃吃笑。“别说我的主意了。你的主意是什么?” “我的主意——” 枝还在等待着狮鹫的回答,显然他具有一定的耐心——只是这些耐心之前串门去了,刚刚才返回。瓦布拉眼睛埋在粗粗的眉毛下面,纹丝不动。 “也许你跟他没说清楚。枝爷爷。”阿西莫夫嘻嘻笑道。“年纪太大的话,要么说话不清楚,要么听不清别人说话!” “我来问!” 他转转眼睛,跳起来跑过去。揪住狮鹫脑袋一侧的毛:“嘿!你认识以查因特吗?这对那个老头来说很重要!如果你认识的话,快告诉他!” 狮鹫发出深深的叹气声。他没有死。 “我认识。”瓦布拉缓缓开口。“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本章完) 第二十五章 理论指导 一梅兹把一边手指插在一边的臂骨里,发出意味深长的声音。小苍蝇歪过小脑袋,瞅着能量纹里的狮鹫。“亲爱的。他是谁嗡?” “陛下没见过?” “想不起来……眼熟嗡。我杀掉过他?” “杀掉过。而且相当随便。” “相当随便……那可多了。”小苍蝇慢慢地搓着手,发出小小的嘈杂笑声。“是我的下属嗡,还是敌人?” “下属。” “那也多的是嗡。” “瓦布拉是一位具有独特名声的恶魔公爵。陛下多半会有印象。” “想不起来嗡。” “再用力思考一下呢?” “思考。亲爱的。我才不在这种事情上用力呢。”小苍蝇嗡嗡笑了两声,高傲地道。它拍拍翅膀离开扶手表面,准备低空盘旋一圈为下一次伟大的征服做准备——要是仔细去看的话,之前的两次伟大征服确实能算颇有建树:从他们所在的大厅两侧各有一排细长的拱门通向各个房间。其中靠左的一扇门框上泼了半罐发黑的油漆。另一扇门框被撕成了长方形。 “等等。”以查对它那对震动的小圆翅膀的尾端叫道。“我突然感到……不知道你有没有相同的感觉?” “失去理智的感觉吗嗡?我一直都能感觉到。亲爱的。” “不。是恶心的感觉。”以查眨眨眼睛。“这里太安静了。我感觉有点恶心。” 小苍蝇在空中划出一个笨拙的弧线。“我和你的感觉完全相同!”它发出一阵迷乱的嗡声后说。“你想怎么样,我亲爱的?” “我想——”以查说。“要是现在就有一场让耳朵流血的地狱广播节目开始隆重播放,那将会是非常邪恶,非常混乱,且非常有益于缓解当前的气氛的—— 一种太久没有冲突,因此开始显得过于安稳的恶心气氛。” “你想听广播?”小苍蝇停在一根光洁的骨头上,叫道。眼睛放起光来。 “我想。”以查说。 …… …… …… “没用的东西。”枝对瓦布拉厉声呵斥。他的表现与其说愤怒,更像是单纯的失望。捡鱼长老抬起腿——和上次抬起的是同一根,从狮鹫的头上跨过。狮鹫则和之前没有区别——无论是对当前来自对方的无礼表现,还是刚才来自阿西莫夫的无礼表现。他都应对的同样心平气和。 或者他可能只是单纯的死了。虽然他刚才没死,但谁也不知道他现在死了没有。 “你。角落里的那个。” 枝抬起四道长长的鼻孔,把它们冲着控制室爬满阴影的角落。“到你了。出来。我有话要问。”严厉的尾音在墙壁上反弹出潮湿的回响。 大家都看着他。“他在叫谁?”芽用手肘捅了捅边上的男孩。“谁在那儿……?没有人呀。这里只有我们六个。那里有谁?难道只有我没看到?” “你年纪也大了吗?”阿西莫夫吃吃笑。“那里没有人。但有‘屑’。” 他看了嗅宁一眼。 芽伸长脖子,向那个方向张望。摇摇头。“我什么也没看到。我只看到一大滩水渍。” “那就是‘屑’。”嗅宁突然开口道。他的脸恢复了原来的大小。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这次的声音显得特别的大。脸色也相当冷静。 “‘屑’?干嘛的?什么东西?” “不是什么有害的东西。基本没有任何用处。” 嗅宁回答。异常口齿清晰。“我们需要带着它和我们一起。这是团客巴师傅为我们的吹鲸鱼摊子制作的一件吉祥物品。如果没有它,所有的这些鲸鱼吹管都会失效。我们的监狱也会失去动力。” “团客巴师傅?那是谁?还有吉祥是什么意思……喂。等等。如果它提供动力,怎么能说那东西没有用处呢?” “它不提供动力。”他摊开手,让他们看到他一直紧紧捏着的那些管子。随后把它们插回帽子上。“这些管子里本身就有足够的动力。团客巴师傅的技艺非常地……出神入化。” 阿西莫夫煞有其事地点着头。显然打算就此把这段闲聊随便打发掉。但芽的想法似乎相反。“既然有足够的动力。为什么没有‘屑’那些吹管就会失效呢?”她不依不饶地问。 “因为‘屑’是吹鲸鱼的吉祥物。如果没有它,吹鲸鱼这件事就会太不祥了。”嗅宁躲避她的目光说。 “那和动力也没有关系!” “有关系。关系是……”嗅宁皱起眉头,鼻尖上开始渗出汗珠。“有关系。” “维里·肖叔叔说过:如果你只能说出事情是怎么样而不能说出为什么,那你就是在瞎编!” “我没有瞎编。再说,团客巴师傅说过,只要东西能用就行了。理论指导根本就没有什么用处。” “哈!你只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罢了!因为你……” 芽还想继续说下去。但阿西莫夫拍了一下手。 “那就很清楚啦。”他说。“‘屑’就是你说的‘理论指导’。所以那个什么客巴师傅会告诉你它基本没有用处。但没有理论指导,那些神奇的管子也会失去能力。” “……不是这样的。”嗅宁说。 “那是什么样?” 一种难以描述的气流声占据了他们的耳朵。他们抬起凑在一起的脑袋,向声音的来源望去。年迈的狮鹫不知道什么时候扑倒在地,发出那种声音的正是他——像叹息版本的惨叫,也像被埋在沙漠下面的淹死的风的声音。 “你怎么了?”阿西莫夫睁大眼睛。“年纪太大了吗?” 狮鹫似乎尝试着回答。但发出的只是另一种叹息版本的另一种惨叫而已。枝已经回过身来,死死地盯着狮鹫。阿西莫夫跑过去抓住那些长长的白眉毛,抬起头。“枝爷爷。他说什么?怎么了?” 捡鱼长老弯下腰,说了一个他没有听过的词。 “广播。” 枝说的是。 “地狱之主的广播。”他的语气也相当奇怪。 阿西莫夫从来没从他,或者任何捡鱼人身上听到过这样的语气。 “好!”枝说道。然后爆发出剧烈的笑声。他好像得到了什么他一直想得到的东西似的,欣喜得发狂。 他伸出细长弯曲的手臂,把狮鹫捞起。 “瓦布拉。”枝说道。“告诉地狱之主。或和她共享地狱的那一位。告诉他:在‘扣’的西边迎接我。不然我就戳死你。和这里的所有活物。再把他们的灵魂揉进一个没有甜分的纤维球里。” 第二十六章 交换秘密 “地狱之主。”芽说。“听起来很可爱。她也是一位女神吗?” “她很可怕。”嗅宁说。 “你怎么知道?”芽呲了呲牙。“说不定她很可爱。你又没有见过……” “根据目前已知的消息。类似的威胁不会起作用。各位。”r补32说道——并非对某个固定对象,更像在用自己的嗓子校对目前收到的内容——主要是枝方才所表达的。他的周围萦绕着消息员特有的悦耳动听声音。 会把这种声音当回事的意志个体不多。但其中不包括“枝”。他猛地转过头。“再说一句。我先戳死你。”从那四条细长鼻孔的形状来看,他的态度相当严厉。 “可是类似的威胁不会起作用。啊哈。”阿西莫夫嘻嘻笑,学起消息员的话来。他鼓了鼓腮帮子,打算把这种令人恼火的模仿继续进行下去。芽拽了一下他手肘。“我们得让它起作用。维里·肖叔叔说过。如果该起的威胁不起作用。就会发生很糟糕的事情。” “会发生什么呢?” “维里·肖叔叔说会发生——大笑话。” 他们同时看向枝。顿时心生敬畏——对维里·肖叔叔的敬畏。因为他又说对了。好像仅仅是为了证明维里·肖叔叔是正确的,刚才还威风凛凛,志得意满的捡鱼长老似乎已经陷入某种笑话中了。在一个过于肯定的敌意表达被忽视之后,难免会产生这样的情况——他不知为何对这种状况未曾考虑。 瓦布拉这会儿已经停住尖叫,蔫蔫地把爪子缩回肚子下面。不管其他发生了什么,可以确定的是:那令他痛苦不堪的“地狱之主广播”已经中止。他所承受的折磨也中止了。 瓦布拉把脑袋插回翅膀里。 “废物。”他含糊地丢下一句。如果他不说这句话,看起来就像又死掉了一样。 “你最起码得告诉我那些广播的内容。这是必须。”枝说。让自己的肩膀变尖,手指打在一起噼啪作响。捡鱼长老现在看上去心狠手辣,阴暗极了。“不然我真的会戳死你。然后拿你的尸体去栽培红蜗牛和黄蜗牛的混种。” “他说的真像那么回事。”芽说。 “搞不好就是这么回事。”阿西莫夫说。 “他什么时候戳死他?”芽期待地问。 “是个问题。”阿西莫夫摸了摸下巴。“如果把这个老头就这么戳死那个老头。那我们就不知道那个老头刚才讲的那些新奇的消息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芽哼了一声。“不知道又怎么样?” “会很无聊。我现在就觉得有点无聊。维里·肖叔叔说过,如果谁让感觉无聊,那一定是他的问题。”阿西莫夫掏了掏牙齿,拍拍嗅宁的肩膀。“走。别管排班了。我们开船去。” 他们绕过随时保持着标准状态的r补32,僵持中的枝和瓦布拉——狮鹫还没有被戳死。说明笑话仍然可笑——阿西莫夫的脸上于是挂起笑容。他们走进控制室,开始蹲下摆弄那些管子。 “这些管子是吹的还是吸的?” 阿西莫夫边戳着管孔边问——那些小孔无论用哪根手指也伸不进去,但只要用嘴巴凑上去,就会张开到合适的大小。“你说它们是用来吹鲸鱼的,但你又经常吸它……对了。 你还没告诉我,鲸鱼长什么样子?它们也生活在大海里吗?他们长得像海螺吗?会唱歌吗?从来没听到过它们的歌声呢!” 嗅宁对于这一连串的问题有点犹豫。最终还是低下头。“……爸爸说这是我们摊子的秘密。不能告诉别人。” 这让阿西莫夫更兴奋了。“我用一个秘密和你换。”他说。 “你没有秘密。” 嗅宁看了一眼阿西莫夫呲着的大牙和闪亮的红眼睛,露出一丝紧张的微笑。“我觉得。像你这样的人没有。” 阿西莫夫撇撇嘴。“维里·肖叔叔说过。当你开始想当然的时候,就是你会被欺骗的时候。” 嗅宁局促不安。沉默了。 “好吧。”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告诉你。” “太好了!我们来交换秘密!你想知道我的哪个秘密?” “不用……” “那可不行。你必须得问我。” “那……”嗅宁相当吃力地想了想。“你就告诉我有关那个维里·肖叔叔的事吧。你们一直挂在嘴边。我想知道有关他的事情。” “好啊!什么事!我们是他最亲的家人!我什么都知道!” “好。那么……”嗅宁决定从最简单的入手。“他现在在哪儿?” “他在——”阿西莫夫高兴地回答。 然后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在哪儿来着?我走的时候他在村子里。后来他告诉我之后再来找我。被抓住之前,我们约在……”他把一只手指放在嘴里咬。“他不会被洪水冲走了吧——” 嗅宁同情地看着他。“所有人都被洪水冲走了。整个‘节’。” “不会吧?不会吧。”阿西莫夫愁眉苦脸,但最终坚持着摇了摇头。“维里·肖叔叔应该有办法。他还是挺了不起的。” “有多了不起?” “和我差不多。现在我的秘密分享完了。该你的了。告诉我所有和鲸鱼有关的事!” …… …… “没有提到‘屑’。”一梅兹冷酷地说。排列算纸。“我们可以将该可能的排序降低了。与此同时,一位连接点展现出了和我们共同数据库中一名存在的相似之处。成为了新的突破口。以及,维里·肖的下落也可以很快得到,这无疑是不错的进展。 计算目标转移。至于刚才别西卜女士广播的影响暂时还没有显现,我会交由你来处理。暂时如此。” 他看了眼以查,发现恶魔似乎陷入了沉思。“你认为呢?” 以查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好像没听到他的话。 “你在想什么?此处需要你的建议。”一梅兹加重声音,敲了敲桌面。 以查这才慢吞吞地伸出食指,指向能量纹镜。“我在想刚才那个笑话。” “笑话?”一梅兹的语气很难听。 “那个笑话对你来说,到底好不好笑?” 骷髅法师瞪着恶魔。小苍蝇嗡嗡作响,大笑不已。 第二十七章 另一张布条 “你让我在第二天的早上呼叫你,重新投入工作。”一梅兹的算桌悬在眼前。“昨天的问题一个都没能解决。准确描述是:你直接去睡觉了。在恶魔并不需要睡觉的情况下。” “准确。属实。都怪有个没肉的家伙把我无聊到了。都是他的错。” 以查把眼珠转到正面。摸了摸它们以点燃其中的火。他把它们聚焦,环绕一圈,没看到小苍蝇。正视回来看到一梅兹露出的下巴尖。“这才过了三分钟。” “而这是你所提到理论之一的绝佳证明。”一梅兹微微颔首,照旧没有因为讥讽生气。“在万象森林,时间在你和我之身上的流速不完全相同。在这里,我们最好按照自己的主观意愿行事——这同样也是你所提到的。我现在对此有了更多的体会。也能更熟练运用了。” “听得出来。” 以查慢吞吞从三节式的窗台上下来。“有什么变化吗?在这三分钟之内。” “在这一天之内。”一梅兹严肃纠正。 “鲸鱼来了。”他随后道。 一分钟,他们回到能量纹镜的画面前。 从各个房间里搜集来的杂物仍迷宫般堆积在周围,只是上面多了被撕咬和呕吐过的痕迹。显然这是某个不太愿意和它们和平共处的家伙的杰作。 “亲爱的嗡!你来了!我已经好几天都没见到你了!”那家伙从遥远的角落发出尖叫。 尖叫到了有一阵儿,小苍蝇还依然没飞过来。从窸窸窣窣的声音来判断,它多半卡在了某个一卷金属标本夹里。 以查和一梅兹停下来,看能量纹画面中的鲸鱼。 蓝色的鲸鱼围绕着小小的多晶监狱,把周围的水面染蓝。它们摇着根部肥硕的尾巴,向同一个方向聚集——安装那些吹鲸鱼管的位置。 “方向突然改变了。他们本来已驶向了朝我们的方向。”原初奥数法师警醒地说。一扇窗户自动打开。窗帘卷起,把上面的灰尘擦干净。 骷髅头向外粗略扫一眼。 “确认。他们已经在山脚下了。现在转向了‘扣’的方向。来自杈的那位老捡鱼人的消息通过瓦布拉传递出去了?他希望得到你或别西卜的迎接。” 以查让一根布条飞入手心——它也染着墨渍,和之前所发现的那根布条颇为相似,上面记录的内容则是另一批。 “‘扣’。”他念道。“所有事物成对匹配的一相。” 一梅兹抬了一下无名指,代表他已提前知晓该信息。“你知道为什么你能在‘扣’接到‘枝’,以及他怎么确定的这件事情吗?” “第一个问题不知道。第二个问题知道。显然。监狱里那位和蔼可亲的,来自杈的长老和我尊敬的,总想拿走我的灵魂的老师塔粒粒奇非常相似。”以查假装笑笑。“而这种相似绝不是巧合。” “符合计算的估计。多半他就是你的那位老师。既然有像你我一样保留了完整意识,不受安排的情况,又有维里·肖他们这样丧失部分身份的情况。当然也有仅仅保留个性,一切精神部分重新来过的情况。 他有可能就是那个情况。 这一点我们可以稍后再谈。等他来了,我们再向他询问。你现在去迎接?还是她去?” 一梅兹侧过脑袋,听小苍蝇的动静。他很快转回来,下了判断: “根据目前的状况,能胜任这个任务的应该只有你了。去吧。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 “我没说过我要去。” “为什么不想?” “是不能。没有独特的办法能溜出去。我们难道不是从第一分钟就知道了吗?至于他们为什么要前往‘扣’。则是因为另一个原因:那名吹鲸鱼商贩的幼体想去。鲸鱼也是因为这样才会来到他们身边。”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一梅兹翻过一张算纸,直接念出上面已经得出的结果:“没有显着关系。” “没关系。”他心平气和地说——对于一副没有心也没有气的身体来说,相当好做到:“利用这副真相发展的时间,我们可以寻找一下维里·肖的下落。” “这是明摆着的。他就在‘扣’。”以查说。 一梅兹的眼眶中闪出绿光,深深看着恶魔——仿佛两只正在鉴定珠宝真伪的灯。他合起双手,让几叠算纸合在脸前,飞速地就浏览完了其中的内容。 “没有证据。和等级在‘模糊有关’以上的相关内容。”他说。“这是你的猜测?” “这是结论。”以查道。展开那张布条。“在得到了这个新提示之后。” “对‘扣’的描述。” 一梅兹抬一下无名指确认。“类似对万象之象的描述已经找到了超过三百条。我们已经阅读并记住了其中的全部。在当前的计算中,它没有什么特殊的。”他停了一下,补充。“我也认为它没什么特殊之处。” “是吗?”以查让布条躺在手上。随便念出其中一句:“羁绊之地。寻所求之地。” “没错。但不特别。” “的确不特别。甚至可以说是过于广泛。广泛到几乎任何一种念头都会将精神引领到那里。换句话说,那就是相聚之地。在洪水打破了相间壁之后更是如此。” “相聚之地是‘疤’。”一梅兹冷声纠正。 “这是比喻……算了。”以查看着托起监狱,飞快在浪潮中穿行的鲸鱼群笑笑。“你听不懂。” “拿我能听懂的部分来讨论吧。维里·肖即将和这艘监狱方舟上的乘客相遇。我们希望看的是一切顺利,他们一起平安无事地到达此地。或者维里·肖直接清醒,让我们脱离万象森林。我们较为可以接受的是他们带来新的突破口。” “以上三种可能性加起来,有多少?” “如果用我之前的话来说:未到达可告知幅度。” “不错。看来我们必须想点办法了。” 以查转身返回。 一梅兹跟上去。“你又要睡觉?” “没错。” “我给你三分钟。我的三分钟。” 第二十八章 扣 “这只过了两分钟。”骷髅奥数法师抬起头,看着返回的恶魔。“而且是你的两分钟。” “嗯哼。” “你没有进入过睡眠。有任何值得你改变计划的事情发生?” “没有。” “那么,变量是什么?” “没有变量。你被骗了。生气吗?”以查只扫一梅兹一眼,就移开目光。“跟我来。先生。” 奥数法师以计算过的最佳距离跟在恶魔长袍搅起的空气漩涡后。“我不明白。”他说。“来到这里之后,你为何反复尝试激起不必要的心理活动?如果你认为我有必要进行那些活动。请直接告知原因。我会在计算后做出决定。” “那些不是心理活动。那些是生理活动。换言之,是能量。能量就是力量。此刻我们需要力量。” “那是你的观点。以查因特。你的观点告诉我,这种时候,我不必把你的观点纳入计算。你得知道。无论是在心理还是生理上,我都不具备愤怒或感到可笑的前提条件,所以请不要向这个方向推导。” “行。以后不会了。”以查呲牙一笑。 他们顺着一扇原本不存在的门走入一条由两根烟囱衔接在一起的长廊。一时间只有算纸上的内容被重新组合理顺的沙沙声响。 “你刚才的回答是谎言,是试图激起那些无效心理活动的一部分。”过了一会儿,一梅兹肯定地说。 “现在有一点生气吗?大数学家?” “没有。无效。” “真令我失望。” “这也同样是谎言吧。” “当然不是。” “哦。那么这句也是谎言了。” “是的。现在呢?感到生气?滑稽?” “无效。”一梅兹的语气和他脸上的表情同步变化——也就是完全没有。“你需要我来说明一些简单的道理吗?如果一个数字,在三分钟之前等于一,那么它在三分钟之后也依然等于一。三分钟之前你的刺激就是无效的。现在依旧。” “真令我印象深刻。我在三分钟之前不知道这个道理。现在知道了。” “这次刺激依然无效。以查因特。在不干扰我们进度的情况下。你想问多少遍就问多少遍,想讲什么可笑的话就讲什么可笑的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每次都会给你同样的答案。 这就是奥数。 奥数并非无所不能,具有它的界限,甚至很容易坠入错误的陷阱。但在它的范围之内,它是唯一可靠的凭据。” “奥数真令我失望。这次是说真的。” “依然无效。以查因特。” “萝卜。” …… …… …… 据嗅宁所说,‘扣’是所有商贩的梦想乡。 “那里有我们想要获得的一切东西。爸爸说。那就是所有节之商贩摆摊的目标。只要有了足够的贡献,就可以到那里去。我们所赚的钱,所做的一切贡献都会在那里流通。”嗅宁这样告诉他。“‘扣’是我想去的地方。我觉得那里比稳定者的皇宫更能拯救我们。” “那就先去你想去的地方。”阿西莫夫这么说。他本来让嗅宁准备好了解释的发言。但乘客们竟然既没有太质疑,也没有太高兴。 “鲸鱼带我们去‘扣’。我们先去‘扣’,再去‘团’。”阿西莫夫干脆直接宣布道。 “排班不变?”只有r补32愉快地问。“在旅程变长,且多了一位令大家厌憎的同行者的情况下,我们或许需要考虑为他增加排班——” 啪叽。 枝抽回长长的,鞭状的手指(在没谁注意的时候,它的手指数目变成了之前的五倍)消息员的额头上多了一个洞。那一块的多晶肿瘤被戳碎,在地上摔开。 “我可以抓住伤口并控诉你。但这不在我的行动范围内。”r补32摸了一下额头,向枝绽放出标准的微笑。“所以我会说:你的手还好吗?没有割伤吧?” 枝冷笑了一声。走向一侧,他不再尝试追问那他刚反复提到的名字。而是通过自己的行动去寻找——尽管那些行动机器难以理解: 他把四肢插入监狱的墙壁,仿佛要在那些反射光线的多晶板块里寻找什么似的。没过多久,他的脊椎就半没在墙中,梯形的干枯下巴抵在墙面上——他现在整个像一大片古怪的雕塑。弄得那一整片墙壁即可怖,又可疑。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谁也没有指出这一点。要么空气中缺乏让多疑和恐惧生存的媒介,要么乘客们的心灵缺乏这样的功能。 “我们的一名乘客正在对我们唯一的容身之处进行破坏性挖掘。各位。如果他再挖一年三个月的话,这艘监狱组成的方舟就会漏水沉没。”r补32悦耳动听地说道。“需要注意。” “这里的墙可真厚。”阿西莫夫说。 不久之前他们还在为该驶向何处而进行激烈的争执,这会儿却好像同时对这件事失去了兴趣。商贩儿子和捡鱼村子的女孩因为长老的苏醒停止了单方面的殴打和被殴打。瓦布拉状若死亡——或者仅仅是没死亡而已。r补32对此发表了几句完全无误,因此也绝无用处的感言。 “鲸鱼在哪里?”芽扬起脖子问。 阿西莫夫让她过来,把眼睛贴在一根管子上。 “噢。我看到了。”芽把脑袋扭来扭去,试图让眼眶完全匹配管口。 “它们就像逗号一样。”她说。“波浪纸上的逗号——很多逗号。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逗号。和这样的鱼。为什么我们在海边从来没有捡到过这样的鱼呢?在水里也从来没见过,它们是哪里来的?” 她很快自己找到了答案。 “它们是你叫来的。从尘土之中。”芽转过头看着嗅宁,咯咯笑了。“你还真厉害。” “不……”嗅宁攥紧一只管子盯着地面。声音又变的和之前一样小。 “我说你厉害。你就厉害。”芽说。“我现在不和你打架了。因为你叫来了尘土做的鲸鱼。而它们不会在水里融化。”她想起什么似的,在他身边蹲下,两只红眼睛望过来:“你可以和我说话了吧?你之前要和我讲什么来着?” “我想……” “什么?” “我想问你……” “什么?” “我想问。”嗅宁把管子捏的作响。他好像终于鼓足了勇气,指着芽的腿弯:“你的膝盖上为什么有颗脑袋?” 第二十九章 想放弃的真相 “扣”是那种令所有耳朵和鼻子都感觉舒适的地方。这里的时间始终处于黎明和清早的分界线,温度和光线都恰到好处。空气则由一种提神饮料的蒸汽和许多的音乐小方组成,恰好中和黎明之前的微困和头脑空白带来的呆滞。 至于它的地貌风光如何,则不得而知。 “把眼睛放在此处。”阿西莫夫念那块白铁指示牌上的字。白铁指示牌下面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木箱,顶上掏了一个洞。芽把脑袋伸向后面,好奇地张望。指示牌后面是一条狭长的向上的通道,一扇上锁的大门挡住去路。 洪水在他们的腰部以下,膝盖以上荡漾。 “去看看那把锁锁上没有。笨蛋。”枝的小枝对r补32说——枝的大部分身体还嵌在监狱的方舟上,只分了一小部分跟着他们。不过那种颐指气使的语气没因为身体分离而减少分毫。“这不在我的行动范围内。各位。”消息员悦耳动听地回答。“何况它肯定是锁上的,没有必要查看。既然门上有一把锁,锁就该是锁上的,不然为什么那里会有一把锁呢?” “胡扯。我叫你看你就去——” “是锁上的。”芽摸完大门跑了回来。消息员微笑点头。“各位。恐怕我们得把眼睛放在这容器里,这扇门才会打开。” “噢?那又是为什么?”芽问。 “既然门上有一把锁,锁就是可以打开的。而这里只有这么一条指示。所以把眼睛放在这里就可以打开锁。不然为什么这里会有这条指示呢?” “哇!原来是这样。”芽恍然大悟。“你真厉害!” “献丑了。”r补32做出一个标准的谦逊动作。“这是逻辑推理。而逻辑推理在我的行动范围内。在我的行动范围内我会尽量支持大家。就像我当初在行动范围内承诺的那样。” “逻辑!”芽叫道。“头一次听说!那是什么东西呀!” “听大哥的就对了!”阿西莫夫拍拍手。“来来来。我们快点拿出眼睛吧!” …… …… “太糟糕了。” 一梅兹转头对以查说。原初奥数法师的语气硬邦邦的,眼眶里闪烁着绿光。“这真是非常,非常地不合逻辑。” “这位来自晶之平原的联络点所得出的结论和使用的凭据之间没有足够说服力的计算过程支持。充满了漏洞。”他嫌恶地摇了摇头。“有两件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第二可怕的是,他们自认为这样粗糙的过程能将他们带向正确的结果。第一可怕的是,他们还要这个过程称之为逻辑。 奥数才是逻辑。你知道吗?不论这些头脑和培养他们的环境是维里·肖创造的,还是原本就是这样。这都展现了一种低下的素质和思维回路。而这些和逻辑毫无关系。” 恶魔笑眯眯地看着骷髅头上那些冒烟冒光的窟窿,没说话。 “没错。太愚蠢了。”一梅兹磨了磨牙齿,擦出黄色的火星——好像要磨灭某种卡在口腔里的不适似的。他拿起一张算纸又放下,自言自语。“这种真相没必要存在。对吗?对。”他迅速自己接道。“这里有的是真相。”他终于完成自洽,重新转头看向以查: “没错。这种真相我们不要了。不妨就到此为止。没必要探索‘扣’并引发那里的相关。这种代价是不值得的。” “没错。”他又重复。“我们还有其他可以开启计算的突破口。‘枝’在那艘多晶监狱方舟上的探索就是一例。我们可以迅速完成切换,不会有什么损失——” 以查呲牙笑了起来。一梅兹住了口。眼睛里火星乱冒。 “你生完气了?”以查看着他说。 “进行毫无必要的心理活动?当然不可能。”一梅兹回答的相当斩钉截铁。“我并非生气,而是指出错误。而错误是非常常见的。在一名学徒的精算之路中,我会为他指出成百上千个错误。这都和生气,愤怒,以及其他心理活动没有关系。现在也是一样——” “喔。那有可能是我错了。”以查轻飘飘地道,堵住了一梅兹的发言。“我意识到自己说了不算。不如这样。我们来找一位愤怒的专家来鉴定吧。”他抬起手,让冒着黑烟的小苍蝇落在他的无名指的第二个指节上。“亲爱的女王。”他对它说。“麻烦你简单巡视一下,然后告诉我,这里有谁在生气吗?” “我在生气。”小苍蝇飞快答道。“我随时都能生气嗡。所以你得随时都听我的话。亲爱的。” “除了你呢?” “他。他挺生气的嗡。”小苍蝇肯定地道。 以查以一种不带积极含义的同情目光看向一梅兹。把小苍蝇放飞。 “它没有说是谁。”原初奥数法师僵硬地说。 “但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他指的是你。没有漏洞。” “是的。但是我想要指出——” “而我想要指出。你别再侮辱自己了。超级精算师。你自问自答,做出私有化的判断和缺乏长远考虑的鲁莽决策。你批评他者,仅仅因为他们不够聪明——而你早就知道他们天生就无法到达你的层次。你还使用‘可怕’这个词。” 以查挑了一下一边眉毛。“还需要我讲的更多?我不介意讲的更多,如果你不介意听的更多。” 一梅兹咬着两排牙齿,瞪着恶魔。良久,他眼睛里的绿光熄灭了,骨头的表面变灰。好像又死了一次。 “我承认。”他最终道。嗓音从未有过的沙哑。一张算纸在他手中化作灰烬。“我的确进行了一次那种没有意义的心理活动。我感到非常耻辱。” “能量活动。” 以查轻快地纠正。“你不觉得现在自己有所不同了吗?” 一梅兹顿了一下。 “噢。”以查伸手指向前方。“先看这个。那你刚才因为好恶想放弃的真相里面——他们把眼睛都交出去了。” …… …… …… “我什么也看不见了。”阿西莫夫大声说。他们手拉着手,以避免突然损失伙伴中的任何一个。“我们该怎么找该去的地方,该找的人呢?” “他们会来找我们的。”嗅宁小声道。 第三十章 没有眼睛的土地 “哦。那就好。”阿西莫夫胡乱点头。他什么也看不见。他们的眼睛都交在那看上去不太安全,但写着“安全”的平淡无奇的木箱里了。但说不定这里有些本地的眼睛正贼溜溜地看着他们。他可以点头给他们看。无伤大雅。“那我们就在这儿等着?” 没谁回话。 “那就动起来。动起来。嘿!”阿西莫夫甩着两边手。“我们搞不好还在那条隧道里呢。是吧?我们先挪到‘扣’的里面。我们先到了那里再说。像嗅宁说的一样。只要到了正确的地方,他们会来找我们,没什么可担心……” “我站不稳。”芽的抱怨从左边传来。“我看不到地面就不会走路了。”从左手传过来的持续不断的拉扯感觉说明她的描述确实没怎么夸张。 “……啊。你用眼睛走路?”嗅宁从另一边小声问。 他的问话并没传到芽耳朵里。阿西莫夫代为回答:“差不多吧!她不但用眼睛走路。还用眼睛听话。我是说,如果这家伙看不见你,她就不会听你的话了。那就代表她眼里没你……” 这些是维里·肖叔叔告诉他的。但阿西莫夫没来得及说完。 手里一松。芽绊倒了。他随手一抓,正好抓住芽咯吱窝下那根脖子所穿过的衣领——上面有一些泡泡花边。他拽着那些花边让芽爬起来。粗鲁,但很有效。马上听到了她那三只鞋子在难以分辨的地面上开始摩擦的声音。虽然还有些磕磕绊绊,但他们总算再次开始移动了。 脚下的地面逐渐变干了。这是一个好的征兆。 “我和r补32大哥会抓着你的。别担心。”阿西莫夫对芽道——她已经摔倒三四次了,但主要原因是自己太紧张。 “我后悔了。我们到底为什么要把眼睛都交出去呢?”芽不安地道。 “因为你们是蠢货。”枝的一部分说。“别问我。我本来就看不见。我的眼睛在另一部分我上面。” “因为他们让我们这么做。各位。”r补32轻柔地说。 “因为我们如果不这么做,那扇门就不会打开。”嗅宁微声道。 “为什么是眼睛?别的也行呀!舌头。鼻毛。指甲。我有很多舌头,很多鼻毛。很多指甲。”芽小声嚷嚷。“这些东西我都可以交出去。但眼睛是最重要的。没有了眼睛,我连味道都闻不到了。他们干嘛提这种要求?我觉得他们没安好心。” “说不定他们眼睛过敏。”阿西莫夫说道。“说不定‘扣’就是个眼睛过敏的地方。说不定他们只要看到眼睛就会死掉。这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安全着想。嗅宁?” “……是。是吧。”商贩儿子的声音微弱地响起。“团客巴师傅讲过,只要有手艺和头脑就可以过的很好。” “而他是个非常成功的工匠。就像你说的一样。是吧!就是这样!”阿西莫夫高兴地道。“所以眼睛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就这一会儿。忍一忍。芽。r补32大哥,在看我们离开这里之前,你把她扶好呗?” “那是当然。这种行动在我的行动范围内。只要你们做出指示。各位。”r补32的声音从较远的一端响起,悦耳动听。“你们要做出这样的指示吗?” “要!”阿西莫夫说。 “真抱歉。那不行。”r补32毫无停顿接道。“各位。你们得知道。我已经在拖着一位很不乐意的同行者了。因此虽然帮助另一位在我的行动范围内,我却得做出抉择。我的抉择是:选择较近和较为安静的一位。在丧失眼睛之后,显然某些伙伴的其他器官得到了激发。而我暂时倾向于保持原状的那位。” “我就在你旁边!”芽道。 “所以我选择较为安静的一位。”r补32道。 瓦布拉的肚子在地面上摩擦,发出沙沙声。为了避免监狱在他们不在的时候突然被枝凿的沉没。他们还是把他带来了。 “那你就忍一忍吧。芽。”阿西莫夫道。“摔倒就爬起来。别磕坏了膝盖就行。” “它已经磕坏了!”芽尖叫道。“痛!” 想想办法。阿西莫夫想。没什么办法。于是就像维里·肖叔叔教他的那样,没办法的时候,就没必要自寻苦恼。他把芽的抱怨声抛在脑后。对了。他其实相当希望维里·肖能加入他们。凭借那颗了不起的头脑一定能为他们想出许多主意。尽管他已经彻底的丢了。 不过嗅宁说过,在“扣”他们可以交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所以问题的关键就来到—— 维里·肖叔叔是不是个东西? 如果他是东西的话,说不定就能在这里交换到他。或者他的下落。什么的。就像r补32说的那样,这叫做逻辑推理。 “我们就是随便逛逛,然后等着。是吧。”阿西莫夫揪揪嗅宁的袖子,决定深入了解一下情况。“你说你要在这买什么来着?流通什么的……那,这里会有很多小商店……?” “很多我们看不到的小商店正在接近我们。跟我们做买卖。是这样么?”他把嘴角扯向一边,以表示对目前脑海里想象的画面非常满意。“他们都卖什么?你打算跟他们买什么?还是他们会主动把东西卖给你?” 嗅宁那侧发出咽口水的声音。要么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要么他饿了。 “……不是小商店。”他小声说。“是‘配对’。” “就像我爸爸和妈妈那样的配对?” “不是……是贡献的配对。会有人来的。”嗅宁轻声道。“有人来。以你希望的样子。带着和你的贡献相符的事物。任你挑选。” “那差不多得是整个世界吧。”枝的小枝嘎声道。 “那光爷爷你就可以平息洪水了。我们歇会儿吧?反正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我的膝盖好痛!”芽叫道。 我的贡献。阿西莫夫边拽着芽走边想。 “算了。我还是直接问你吧。”他对嗅宁道。“我想把维里·肖叔叔弄来和我们一起,行不行?” “呃……我不知道。这是私人问题。只有你自己去配对才行。”嗅宁怯生生地道。 他停了一会儿。“我和你换个位置,行么?” 第三十一章 正面谋杀 “好呗。”阿西莫夫和嗅宁交换位置。他们不得不停下脚步以完成这个简单的行为——他们得在每个时刻保持至少有一名同行者和其他两个同行者相接触。这增添了相当的难度。 “膝盖好痛。我又要摔倒了。”芽说。 “你刚打架的时候为什么不痛?”阿西莫夫嘻嘻笑道。 “那当然是因为我在打架啦!”芽大声起来。 他们吵了一轮,然后不得不中止。他们的换位太不成功了,身体的许多部分都拧在了一起。 “嘿。我们又该想想办法了。”阿西莫夫说。有差不多三只手肘压在他的手肘上面。但完全不能分辨哪根是谁的。 “我想到了一个简单的做法。但提供它不在我的行动范围内。”r补32说。 “嘿?还有谁能提供吗?这做法难道只有他能想到?” “最简单的做法,是我们其中一个站在中间。”嗅宁小声开口。“然后大家都拉着他的手。” “那得他有许多手才行。”阿西莫夫转了转眼珠——想转转眼珠,然后发现眼珠不在才停下。“许多手。我们都知道该找谁了。” “爷爷!把你的手都伸出来吧!”芽说。 “谁是你爷爷!”捡鱼长老恶毒地说。大家的手伸过来,试图把他那些处于嫩芽状态的手臂伸展开,各自分开一根。枝的小枝对此表现了强烈地抗拒。不过显然他的力量处于伸出那些手臂和反抗这些家伙的安排之间。 没过多久他们就换位完成了。 “这位同行者以极其杰出的逻辑解决了这个问题。各位。”r补32悦耳动听地总结道。 …… …… …… “逻辑。”一梅兹盯着能量纹镜,近乎咬牙切齿,眼睛里迸射着绿光。经过刚才那番对于自己心理活动相当爽朗的认罪之后,好像有某种开关在他身上打开了——或者关上了。总之,他的表现相比之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小苍蝇突然出现,在骷髅法师的脑袋上盘旋一圈,洒下许多来源可疑的黑色碎片。 一梅兹勃然大怒,抡起胳膊向苍蝇拍去。小苍蝇轻盈地腾起,从两根干瘪手指的中间穿过。一梅兹的手擦过苍蝇的翅膀,拍在自己的头颅上,发出毛骨悚然的“咔嚓”一声。 以查注视着原初奥数法师慢慢把两只手伸到脖颈后,把折断的脖颈板正,用一支笔卡住。这种简单粗暴的修复似乎不是很有效。在他尝试活动脑袋的时候,更多的断裂声传了出来。骷髅脑袋晃了晃,歪下来,有点泄气地垂在胸口。 “如果它令你困扰的话。不妨把那睿智的头脑交给我保管。我保证会邪恶的使用它的。”恶魔呲牙笑道。 “不要多管闲事。以查因特。”一梅兹把两个拳头锤向桌面,留下两个坑。算桌的边缘卷起。几张算纸飞了起来,在空中爆出绿火,随后很快灰飞烟灭。 以查耸耸肩。 “我觉得他比之前讨我们喜欢多了。是不是嗡?” 小苍蝇落了过来,在他肩膀上搓着两只小手,吃吃笑。“他现在更值得一杀了。我们什么时候杀了他?杀得他死的不能再死。死的不能再死,再也活不过来为止。” “亡灵不算活着,只是没死。” 以查停了半秒,放平语气。“恐怕暂时还不行。陛下。这里只有我们三个。如果没有他的帮助,我们更加难以离开这儿。莫非你不想早点回去折磨下属,残杀敌人?杀掉一梅兹对此毫无益处。而且有严重的后果。而且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后果嗡。益处嗡。原因嗡。我什么也不想,亲爱的嗡。别和我分析。”小苍蝇发出嘈杂的笑。“我们什么时候杀了他?你不想动手,那就我来。” “我们真要在离他一米的地方讨论怎么正面谋杀一个暂时站在我们这边的高等存在吗?” “奇怪嗡。为什么不能?亲爱的。我们不是正在这么做吗?只要我们在做的事情,那就是能。” 以查叹了口气,然后笑了。“那么,请吧。陛下。” 小苍蝇高兴地振翅起飞,带起一团黑烟,向一梅兹冲去。以查慢条斯理地侧移半步,在栏杆坐下。 黑烟迅速扩散,把一梅兹的算桌包围。嗡嗡声大作。小苍蝇发出和它身体大小完全不符的狂暴大笑。 笑声微微一滞。绿色的火花在黑烟上空绽放,噼啪作响。随之而起的是腐烂声带的震颤声。混合在振翅声中。被点燃算纸从黑烟里飞了出来。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又一道稍纵即逝的绿光,在某些特定瞬间把大厅内照的通明。 以查抱着胳膊观看,刚开始,他还能抽出空把扑上他衣袍的灰尘和碎片抹掉。后来就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了。黑烟和绿色火花组成一个不断扭动的魔球,占据了越来越多的空间,差不多要盖在他脸前了。 突然安静了一下。 或者是发出了太大的爆炸声。导致他的听觉暂时开溜了。差不多。爆炸声之后——或者是之前,取决于在哪里观测——那快要把他吞没的魔球猛然散开。 直到那些品味奇差的白骨柱子和彩绘墙壁再次出现在眼前,以查这才听到它散开时的尾音。那是一声—— “噗”。 “噗。”以查说。挥手拍散眼前残留的烟雾。看着灰头土脸的小苍蝇和骷髅法师。 他伸出手,小苍蝇的翅膀破破烂烂的,无力地落进掌心。 “可恶嗡。”小苍蝇说。“你老用的那个词。那种愚蠢的,低贱的,便宜的,需要被践踏的小玩意——” “萝卜?” “萝卜嗡。”小苍蝇说。“我没杀掉他。” “我知道。没关系。不妨下次再尝试。” “哼。”小苍蝇说。她的语气非常精神,饱含愤懑和不甘。然后在一秒钟内陷入了沉睡。 以查把它收进口袋。跳下栏杆,停在一梅兹的算桌边上。骷髅头的两只黑眼眶里仍冒着零星的绿火。 “发泄怒气的感觉怎么样?我们没事了。”恶魔把他的脑袋扳正。“继续观测这值得延续的真相吧。” 第三十二章 别的 “他们什么时候来?”阿西莫夫问。嗅宁和芽模模糊糊地说着什么,没有理他。 “我们怎么能认出他们?”阿西莫夫继续问。 还是没有回答。阿西莫夫拉着他们继续向前挪动。 没有眼睛的感觉相当新奇。好像眼睛一直睁着,但除了一片泛红的微醺外什么也看不到。他侧耳捕捉。除了瓦布拉的嗓子里发出一阵没有意义的咕哝声之外,没有其他声响。 然后他们来了。 对他来说,是“他”。一个人影从泛红的微醺中浮现。阿西莫夫摸了摸脸——眼睛并没有回到脸上。身影直接出现在他脑子里。 不过他清晰的知道那是谁。 “维里·肖叔叔。”阿西莫夫高兴地叫道,向那人影奔去。顺便松开了两边抓着的手。 “你这小鬼。”人影向男孩伸出胳膊,把他抱了起来。“你没出现在我们约好的地方噢。” “你也没有。亲爱的叔叔。这次你又有什么借口?”阿西莫夫揪他的头发并殴打发根,让对方求饶起来。枝爷爷虽然酷,芽也很乖。他很乐意和他们一起,但维里·肖叔叔就像晒伤和脚趾中的砂砾一样,是不可取代的。其乐融融的家庭交流过后,维里·肖把男孩放下。 “我能为你效劳吗?讨厌鬼?” “你要给我什么?”阿西莫夫摊开手掌。“都给我就行。” “啊额。”维里·肖掏了掏口袋,摊开两只手。“我没带来什么特别的东西。我应该给你什么?你看我的领结,你喜欢吗?” “嗅宁说……” 阿西莫夫“看”着维里·肖——他能“看”到它,但看不到领结。小捡鱼人捏了捏自己的下巴。感觉突然明白了什么。“算了。没事。”他嘻嘻笑了。抓住维里·肖的胳膊。“你和我们走就得啦!” “好啊。”维里·肖顺从地以被拖拽的方向移动。“‘我们’是谁来着?” “我们是……”阿西莫夫停了下来。左右“看看”。 “芽?嗅宁?你们在哪儿?”他叫道。 …… …… “恶心。”一梅兹说。从口中吐出一滩甲虫。“太恶心了。多么低级的手法。利用浅薄的需求吸引那脆弱的注意力。然后轻而易举地达成自己的目的。卑劣的。简单的。愚蠢的……” “如此简单而愚蠢,但还这么有效。所以它的成功令你感到非常恶心。怎么说呢。这真是智力带来的常见并发症之一。”以查弹飞一只甲虫,然后让所有其他的虫子都化作小火苗。“如果是的话。” “我已经读取了你提供的有关维里·肖的所有数据。”一梅兹冷声道——不如之前那么冷。粘稠的黄绿色汗珠在他的额头上凝结,顺着骨头的缝隙流下。“在他创造的那些毫无价值的废纸中,充满了类似的‘逻辑’。为了细枝末节而放弃重要进展。在紧急关头突然做出完全不在选项中的选择。在正确的道路上忽然突发奇想,拐向狭窄的甬道而遭受莫名的阻碍。我已经受够了读取这些过程——” “——好。”一梅兹说服自己似的停顿了一下。擦掉额上的汗水——他把它们按在手指间揉搓,似乎对它们的存在感到质疑。“不管怎样。我们已经得知维里·肖的下落了。只要让他们汇集在一起。再通过那位别西卜女士的仆从来传递信息。让维里·肖打开离开万象森林的出口,问题极有可能会就此得到解决。 我们不需要再大费周章让他们来到这里。我们也没必要再去了解这些渺小存在的任何一个渺小的细节——” “原来这是对我们极其有益的过程!”以查发出惊讶的声音。“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我为什么……别得寸进尺!” “你可以高兴一下。这位先生。这可不是突发奇想。” “如果你坚持认为这是能量的流动,我无意再纠正你。以查因特。这些事情很快都会变得不再重要了。”一梅兹面朝向墙壁——似乎发出了轻轻的吸气声?“我们将会离开这里。在那之后你必须听从我的建议,对维里·肖进行控制,让他不能再对世界的运行进行任何干涉。” 以查侧耳听着,然后点头:“噢。那洪水呢?” “什么洪水?”没错。原初奥数法师正在吸气。他既没有必要也从来没吸过气。 “正在席卷万象森林的洪水。已经蔓延到这间皇宫窗台下的那玩意。要么是维里·肖脑袋里那些水的具象化。要么是整个万象森林基准错乱的外在表达之一——通过一名水泽仙女表达。而它打乱了象间关系。”以查笑笑。“你在平复心情吗?伟大的法师?” “不重要。”一梅兹的语气相当难听。“我计划将万象森林从数据库中抹除。它们充满了错误和异常。” “我以为奥数最喜欢的就是错误和异常。这会证明它的优越性。” “不重要。我们离开这里。洪水。地震。虫疫。火山爆发。任何的事都不关我们的事。或者奥数的事。准备让别西卜女士再进行一次广播。” “行。” 以查眨眨眼。“可是别西卜女士已经睡觉了。即使她醒了也更热衷于先把你杀掉再谈别的——别西卜女士从不谈别的。” “我不相信你对此毫无办法。” “真遗憾不能让你万事如意。”以查摇摇毛线球。“有一个令你恶心的话题我想要提起——你认为为什么‘扣’要让他们交出眼睛呢?” “我不关心。” “你得关心。这就是恶心之处。” “无非是维里·肖那些毫无价值的逻辑之一。”一梅兹恶狠狠地停顿了一下。“我对你的忍耐不是无限的。以查因特。在尊敬丧失之后,消耗的将会是耐心。” “感谢你让我得知进度。现在回到眼睛的事情。如你所说,这毫无价值的逻辑——是什么?” 一梅兹深深吸气。这次连那些白骨柱子都听到了他的吸气声。 “我最后再为你的挑衅做一次计算。”他说。黑洞洞的眼眶里绿光乱冒。他粗暴地抓起一叠算纸。“然后你要在合适的时机唤醒别西卜女士。使用你血液里和她的连接。让她不要万事如意。” “好。” “恶魔不说这个字。这也不可笑。请不要再继续了。” 第三十三章 真是够啦 “我们刚才说到哪儿?”维里·肖晃晃脑袋。阿西莫夫骑在他的肩膀上,快乐地晃着两条小腿。“你说到‘诡计’。维里·肖叔叔。” “对。我们马上回去找你的那些小朋友。咱们就要到‘扣’的扣眼去了。我们把眼睛取回来。大家得到交换的东西,羁绊的对象。大家各回各家。很满意。非常满意。好了废话到此为止。接下来是重要的话: 我刚讲到‘诡计’。也就是‘叙事诡计’。是这样……不。是这样:我们说起来是这样,你也以为是这样。这样也说得通。但实际上是那样。” “到底是哪样?” “另一样。” “好吧。维里·肖叔叔。随便是哪一样好了。你干嘛要搞这个?” “我没有搞这个。我在教你这个。这个也不是这个。嘿!这个是我干了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宝贵经验!关于秘法故事的经验!现在我要把它们全都传授给你了!小笨蛋!” “这个。那个。”阿西莫夫抓抓脑袋。稍微感觉有点泄气。他还看不见,但看不见的困惑和听了维里·肖话之后的困惑有显著差别——后者更令他头晕的厉害。阿西莫夫发现维里·肖叔叔有种神奇的魔力,当他不在的时候,他的话显得都非常有道理,让人忍不住去引用。他脑子里的形象也显得光辉高大。幽默风趣。但当他真在你耳朵边说那些话的时候,没过几分钟就会让人心底冒出“真是够啦”的想法。 真是够啦。阿西莫夫想。“这么多年捡鱼积累下来的宝贵经验?维里·肖叔叔。为什么我们在海边捡鱼会积攒起秘法故事的经验呢?” “因为……我也不知道。你的问题太多了!小王八蛋。你到底听不听?” “我不想听。我听说我们来到这里能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哩。我不想要那些奇怪的经验,维里·肖叔叔。”阿西莫夫这会儿想起的是嗅宁的话,心里奇怪。难道他们碰到的也是这样的“交换”吗?那可没什么好的。 不过他总归碰到了维里·肖叔叔和他一起。所以勉强也算好?嗅宁倒也说过,能交换到的东西和他的贡献也有关系。不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难道他只贡献了那么点东西吗?只能换回邋里邋遢,胡言乱语,一团抹布一样“真是够啦”的维里·肖叔叔吗? “你不想听。嘿。我看你完全没明白呀。小讨厌鬼。”邋里邋遢,胡言乱语,一团抹布一样“真是够啦”的维里·肖叔叔说话了。“这样好了——我换个办法问你:你愿意付出什么来得到我的这些宝贵经验呢?” “什么也不愿意。我什么也没有呀。”阿西莫夫搓了搓脖子上的泥,嗯。倒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喏。我只有这个。”他把那颗泥球随手丢到维里·肖的头发里。 “你真恶心。”维里·肖甩甩脑袋,发出啧啧声。“难道是不想听我的高见吗?” “当然啦。维里·肖叔叔。我不听。我都说好几遍了。” 维里·肖沉默了半秒。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啊哈!没想到吧!不听我也要讲!”他神气活现地道。把“这叫做‘否认’。这也是秘法故事的一种。你记住啦。我明明说是这样。看上去也完全是这样。甚至大家都觉得,对啊,这样没错。然后马上就变成了那样。” “这样。那样。这么折腾是干嘛呢?维里·肖叔叔。” “为了难以预料!” “为什么要难以预料?如果明天天气是好的。我们就可以走到海更深的地方。如果明天天气不好,我们就呆在小屋里。难以预料可不好。” “这在秘法故事里可不好。没有谁想看到一眼看得到底,可以预料的秘法故事。在秘法故事里,如果明天的天气预报是‘好’,那第二天的天气预报就得是‘不好’才行。” “啊哈?那不也是一种‘可以预料’吗?维里·肖叔叔?” “才不是!是……嗯…………”维里·肖停了下来。阿西莫夫能感觉到他松开一只手,摸起下巴。 “……怎么跟你形容呢……” “那就是可以预料呗。”阿西莫夫心不在焉地晃腿。 “不是!不是就是……原因是……算了。我们一会儿再说这个!反正你先记住就行。等我想清楚再来补充!”维里·肖拍了一下他的膝盖,高兴起来。“下一个!下一种秘法故事。是‘夸张’!” “又是秘法故事?”阿西莫夫又开始搓泥球。 “‘夸张’。”维里·肖庄重宣布。“我说是这样。实际根本不是这样。” “这是‘夸张’的意思吗?维里·肖叔叔。我怎么记得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在秘法故事里就是这样。‘夸张’是完全的假话。但和真话很像。比如说,我感觉我要吐了。实际上我根本不想吐。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吐出来。” “就是撒谎呗!” “不是撒谎。是一种合理的撒谎。” “你刚刚说了是撒谎。干嘛又说不是!” “我刚刚在‘否认’。嗨呀!小笨蛋!你这么快就忘了上一个!等我都讲完再好好考考你!”维里·肖嗤笑一声。“我今天要把所有秘法故事的写法教给你!下一个是‘忽略’。” “我干嘛要学这个呢?”阿西莫夫打他的头。“嗅宁!你们在哪儿??”他又向周围叫道。 “‘忽略’!”维里·肖再次庄重宣布。“事情可能是这样。可能是那样。但是我们不那样说故事。因为这样和那样都不对。怎样都不理想。所以直接‘忽略’。这样就没谁会注意到那些不理想了。” “我刚刚就对你用了这个哦。”他小声偷笑起来,补充道。 …… …… …… “真是够了。我受不了了。请快些把别西卜女士叫起来吧。”一梅兹把面前的算纸一把推倒,让它们散落在空中。 以查掠过它们下坠组成的凌乱曲线,把它们都收入怀里。 他扫了那些纸面一眼。“你已经算好了。很不错。和我的预料大致相符。” “相符。不相符。随便吧。”一梅兹嗓子里发出烦燥难耐的刮擦声。“我只希望能快点中止这一切。让那家伙永久的闭嘴。让我再也听不到他说话。” “我可以把你弄聋。这倒简单些。” “我也可以。”一梅兹阴沉道。“可惜。我还不能聋。这些毫无价值的逻辑我还得听,以免漏掉有所相关的微小数据……” “毫无价值?”以查叫道。“这可都是非常重要,非常重要的信息。” 第三十四章 第一类秘法故事 “那就重要。”一梅兹把一只手放在额头上。汗珠从指缝里向下淌。一直淌进他原本应是鼻子的位置。“既然你这么说。维里·肖这位伟大的作者也这么写了的话。”他没有延续之前的情绪。相反地,声音很平静。就像一盒还没启封的炼金炸弹,平静安详,渺小无害,侧面用烫金小字写着:“轻拿轻放”。 以查只是耸了耸肩膀。 “真的重要。” “有时候恶魔说‘真的’只是为了获得更佳的欺骗效果。” “但这次是真的。并且以上的话都是真的。”以查挑了一下眉毛。“大数学家。你学会‘讽刺’了。我想知道奥数如何看待‘讽刺’?真的想知道。” “……伪造的数据。奥数如此界定。” “而我们都知道奥数法师有多讨厌这种伪造的东西。” “如果讨厌有用的话。”一梅兹咽了一口气。绿色火花这次不仅仅从他的眼窝,而从他那些枯干的牙齿间冒了出来。他抹了抹自己的下颔骨。 “我猜测。”他咂了一下。吐出那些火星。“你想说维里·肖所提到的那些‘秘法故事的种类’,和我们当前的处境有关?” “不只是处境。” 以查反复捏着那只毛线球。“维里·肖的大作里可不总有那么多有用的东西。充斥着愚蠢想象的环境背景,啰嗦的自我描述。过于渺小或者无关的话题。或许不成立的类比。或许没有边缘,只有间隔的孤岛。或许根本没有因为,只有所以的故事碎片。这就是维里·肖的作品。而万象森林就是他的作品之一。要把有用的元素从这些玩意提取出来可相当困难。” 一梅兹吐出更多火星。“一个正确答案混在许多错误答案中。恶心。” “一个正确代指当前时间的钟表,混在许多错误的钟表当中。” “你是说,的确存在一个正确的时间?”一梅兹的声音微微抬高。很快重新变得阴沉。他放下浸满了黄绿汗水的那只手——被擦干的地方很快被汗水再次覆盖。“即使真的存在,我们也无法得知哪个时间才是正确的,毕竟一切都来自维里·肖的‘一时灵感’。” 以查微笑地看着他。“不是。” “你能得知?你要告诉我,‘一时灵感’是可以推测的。通过那些‘秘法故事的种类’,我们可以得知‘它们的大致走向’,从而改变当前处境。进而控制世界,控制维里·肖。” “不是。”以查大笑。“我是说。我甚至不知道是否存在一个正确的时间,这只是另一个或许不存在的类比罢了——” “——现在跟我走。” 他在一梅兹冒出的火花变多前招了招手。落向大厅地面。过了一会,他听到原初奥数法师跟上的声音。 “你太模棱两可了。以查因特。”一梅兹在他背后说。“希望你知道,你仍旧在消耗我的耐心。我需要明确的东西才能增长它。” 他们走过长廊,台阶,丑陋的柱子,冗余的陷阱。火花噼啪作响。在他们身前投下影子。 “稳定者的皇宫。”以查停下脚步,随口问。“是什么?” “是我们当前所在的地方。”一梅兹冷冰冰地回答。 “稳定者是谁?” “自然是我们中的一个。” “维里·肖的第一类秘法故事是什么?” “诡计。叙事诡计。”看得出来。讨论秘法故事让奥数法师承受着相当的痛苦。 “我们说起来是这样,你也以为是这样。这样也说得通。但实际上是那样。”以查重复了一遍维里·肖的话。“我们都默认了秘法故事的第一个大定律:故事世界中的所有一切都围绕着主要角色和故事。稳定者的皇宫是你的,或者我的,或者你和我的‘象’,稳定者自然是你和我之一。在最早的一批前提计算中,你已经确定了象是为了其中的存在才展开。也就是说,它因为我们在这里,才展开。” “我现在仍然确认。没有什么问题。” “但维里·肖是个糟糕的作者。还喜欢那些糟糕的小伎俩。”以查呲牙一笑。 一梅兹发出一声干涩的蜂鸣。“……没错。”他停了停。“第一类秘法故事:诡计。”他重复道。“那么——稳定者另有其人。”他猛地转过脑袋,空洞的黑眼眶朝向延伸的阶梯。绿色火花乱冒。“他就在这上面?” “我去那里看过了。没有别的存在。” “我不理解。他必须在。”一梅兹再次咬起牙齿。“别再玩弄我。我的耐心就快耗尽了。” 恶魔轻松地看着骷髅法师。 “这里是哪里?” “……稳定者的皇宫。” “一位皇帝怎样才会愿意接见两位外来者?” “礼物。比如,献上仇敌的头颅。” 一梅兹咬牙说完,以查大笑不止。 “你快要失控了。大数学家。”以查转过目光,不再试图激怒骷髅法师。“你的回答应当是:世间的至高真理——宇宙常数。” 恶魔抬起头。 “万象森林的稳定者!皇宫的主人!”他高声叫道。“我们为您带来了礼物!” 他们站在原地。各自阴暗。过了不确定长短的一小会儿。黑暗深处响起了乏善可陈的齿轮转动声。 一列新的台阶在那些冗余的台阶陷阱上展开,向上延伸。他们顺着它们前进的时候,灯火开始逐盏亮起。 一扇屏风挡在台阶的尽头。 “就在那里吧。”一个威严的声音说。 “交出礼物。”以查对一梅兹示意。让他报出宇宙常数的计算结果。 原初奥数法师阴沉地照做了。 “很好。”威严的声音说道。声调没有任何变化。“现在告诉我你们的要求。” 一梅兹尖声开口:“我们要——” “我想知道正确的时间。”以查打断了他。 “现在是——”威严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停顿,就好像他真看了一眼那正确的钟以获得时间似的。“现在是晚上七点。” 原初奥数法师深深地盯着以查。 “好。现在该回答我的问题了。未知生物。”他转过头说。 “一件贡品。一个要求。”威严的声音在空中消散了。 第三十五章 耐心增长 一梅兹没从台阶上下来。暂时没有。过了三十分钟后才在大厅见到他。 “刚刚过了三十分钟。没错吧。”以查正把几根短杆和毛线球组合在一起,摆弄着。听到算桌呼啸而来的声音随口道。 他没听到原初奥数法师的回复。 滴答。 黄绿色的粘稠液体顺着算桌的腿向下滴。 “对的。”恶魔专注地展开毛线,自己自言自语。“现在是七点三十分。你不舒服?”他扫了一眼一梅兹的脸,勾了一下嘴角。“亡灵的疾病是怎样的?洗澡应该会让你们生病。你看上去就像刚刚洗过一场痛快澡。热水浴。什么的。” 他重新低下头。 “看上去你不打算共享自己的小动作。”以查轻描淡写地道。把毛线球缠在短杆上,制作出一个简单的网格形状。他用爪尖小心翼翼地拉动它们以测试强度。“但其实我知道你干了什么。我只是不忍心指出你的失败而已。你没能找到第二件贡品。也没能找到另外的方法。” 一梅兹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雷鸣声。滴答滴答滴答。滴落液体的速度变快。以查对着毛线网格释放笑脸。“可怜的。你没办法强迫一位皇帝做任何事。尤其是以他的称谓开头的皇宫里。” 算桌猛地出现在他身边——准确地说,是狠狠地撞在了他的背上。桌面发出大的不可思议的巨响,一边翘起。 以查纹丝不动,头也没抬,专心地抚平网格上的毛躁。 一梅兹出了口气——仿佛许多道冤魂组成的风刮过虫蛀的骨头。算桌停了一下,慢慢转至以查身侧。 “这些……是恶魔应当具有的特性吗?”原初奥数法师开口责难。显然,他付出了许多努力才能以当前的语气说话。显然他付出了许多努力才能继续说话。完全无法责怪这责难的尖锐。“强迫是你的工作。我没能做到。但如果你不行。就把别西卜女士唤醒。我们经过许多错误的尝试才有所进展,收集到了新的数据……” “噢。有所进展。那么你承认现在是七点三十分?伟大的奥数学者?” 滴答。一梅兹又出了口气。绿色火花这次从他的嘴里跑出来。 “是的。我承认。但这几乎不带来任何意义的增加。一个单独的时间点。没有任何事件,或者其他时间和它形成联系。”滴答。他说。“唯一的进展是我们确定从这间皇宫的皇帝那里能得到更多的东西。还有。你对第一类秘法故事的推测是对的。你对维里·肖的猜测是对的。这些都是值得关注的数据。维里·肖的那些废话值得一听。很重要……如果你坚持要用这样的描述。你做出了显著卓越的贡献。我的耐心增长了。奥数承认那些逻辑关系。可以了吗?” 他猛然说了一大段话。逐渐急躁。好像第一天学会说话,而在第二天就要变成哑巴一般。他咽了口气。牙齿在这个过程中磕碰到一起,发出可怕的摩擦声。黄绿色的液体从他全身冒出,现在正顺着算桌的四条腿向下淌。 “现在请把这进展延续下去。拿出第二件贡品。或者直接进入第二类故事。别藏着掖着。如果你知道他们需要什么——”这句话的尾音几乎只是一团连续变调的刮擦声。 以查看他一眼。 “的确很有进展。你甚至会着急了。大数学家。尽管你说只要我做的对,你的耐心就会增长。你还是着急了。因为事情和你期望的发展方向不同。别担心。这是宇宙间最常见的着急原因。它就是这么不怎么讲道理。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也曾经从事过一小点儿研究工作。研究道理。各种各样的道理。最终我发现,有些事情确实不怎么讲道理。当然,你可能认为这都是维里·肖的错,从而加倍憎恶他——毕竟这样的能力你也有了…… 不管怎样。你过一阵就会适应的这种情况的——一只失去嗅觉的蚂蚁总得多花点时间找到回家的路。” 恶魔的语气和煦如春风。 一梅兹发出一声哀嚎般的尖笑。“我为什么不急?” “你承认了。比我想象的适应速度还要快!”以查鼓了鼓掌,顺便左滑一步拉远,把衣袍上粘到的黏液在一瞬间内清除。 然后他转过来,摊手。 一梅兹这次并没有再次尝试撞击。算桌浮在空中。 滴答。 “怎么样?”以查微笑道。 “在我看来……” 一梅兹抹平一整条火星。声音嘶哑。“时间被确定的唯一意义就是:我们无法在这里心安理得地拖延时间了。从这一刻开始,时间确凿无疑地开始向前流动。对所有存在都相同。我们每在万象森林度过一分钟,就是浪费了一分钟。” “这是你最新的计算结果?” “这是事实。” “你的事实很有道理。不过你的事实和我的事实不同。你知道吗?我有点理解为什么你和我会落在这里了……” “别废话。说你的事实。” “我的事实?事实是秘法故事。” “又是那恶心的秘法故事……”一梅兹攥紧拳头,喘着粗气。 以查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我真怕你会气的突然活过来。大魔法师。”他移开目光,看着大厅中那些堆积成山的杂物,它们中有些东西正在悄悄移动。“秘法故事。” 一梅兹半晌没出声。良久。他发出一声叹息。 “……讲你的秘法故事吧。”他说。 “是维里·肖的秘法故事。”以查颔首。“即使是维里·肖的秘法故事。也是故事。而就像所有热衷故事的倒霉头脑一样。他们都需要三个关键的要素。时间。地点。角色。就像万象森林的皇帝告诉我们的一样。现在已经有其中一个要素了。” “时间。一个要素。这是另外的意义?” 一梅兹稍微平静了些。“我认为这种意义成立。那么时间是七点半。” “是晚上七点。故事从晚上七点开始。现在是七点半。我们一会儿再去研究这半个小时内发生了什么。但因为只有半个小时,所以可能什么也没发生。现在我们要找到第二个要素了。” “地点是稳定者的皇宫。” “不。是这里。”以查说。 他把毛线网格向前抛去。 第三十六章 最重要的能量 七点半。毛线网格慢悠悠下落,然后好像碰到某种透明的障碍,轻轻弹动一下,随即展开成氤氲的一片,纤维和绒毛溶解在半透明的厚膜中。轮廓从中升起成浮雕样的模拟景象,斑痕沉降成数十个小圆圈,小圆圈很快像有了自己的生命活动起来。其中几个空心圆圈聚集在标记为“扣”的一大片不规则水渍中,像一只蜘蛛凑在一起的许多眼睛。它们各自有自己的名字——正和他们最近所密切关注的那些名字重合。 有些其他小圆圈上也标记着他们所知道的称呼。有些没有。以查眯着眼看扫过那些散落各地形单影只的匿名圆圈。 七点三十一分。一梅兹静默不语,把算桌靠近,算纸随之动弹起来。 算纸的沙沙声响起。滴答声逐渐干涸。 七点三十五分。 一梅兹放下算纸,开口。“这就是万象森林的全貌。遍布整个宇宙。我们的宇宙。我们还在自己的宇宙之中。”绿色火花微弱地嘶嘶作响。“只是一切地点都是离散的。就和那些名字一样。”‘杈’在第一世界边缘的一颗小树上。‘扣’在半位面一位流亡精灵上衣的下摆。‘汽’正从混沌地狱的深层岩浆中蒸发……而我们就困在这些不起眼的小物件之内。被维里·肖。” “万象森林的真相竟然是这样。这和我们之前的预估有极大出入。” 原初奥数法师停顿了一下。太多的突然信息反而让他冷静了。仿佛终于回到了自己熟悉的领域。他把两只手放在桌面上,挺直脊椎,眼睛中闪烁绿光。 “先假设我们所看到的完全属实。你会如何分析?”以查转过头看着他。 “从描述现象开始。分析原因。最后找到返回的方法。这是自然。”一梅兹似乎恢复了。声音重新变得冷硬: “这些地点全部都是离散的。我可以确定。首先它们之间没有显著的联系。其次它们的存在普通至极。小树周围就有类似的三万七千棵小树,那件精灵上衣上就有六个一模一样的纽扣。承载云中城堡的‘汽’更是一万亩岩浆中平淡无奇的一缕。 没有标准。 这些选择看上去就像完全随机的一样。它们的普通性……再考虑到相对能量和物理距离,怪不得它们之间难以互通,各个象的语境天差地别。”他慢慢沿着漂浮的地图检查,于七点三十七分说道。“这里有许多处值得进一步计算的疑点。均有利于我们找到返回的方法。 譬如维里·肖选择这些普通事物的原因。这些事物潜在的关系—— 不过。我能大致预料到,这其中的关系绝非正常的规则或奥数法则可以到达。或许真的必须得依靠你所提到的那些‘秘法故事’的所谓‘技法’,才能真正破解。”他声音里还是不可避免地升起一丝厌恶。“因此在接下来的时间,我们还依然必须通力合作。在我们之中,显然只有你能理解他那可怕的逻辑——而这些是我们不得不理解的。” “通力合作。” 七点三十八分。以查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微微点头。“你会表达欣慰,也能委曲求全了。你简直像是活着了。所以能笑一声吗?代表高兴。喜悦。之类的。你的仇敌突然在眼前踩到压榨物跌倒时那种大多数生物都会迸发的通用感觉。” “如果你能证明这种心理活动是至关重要的。”一梅兹冷冰冰地回答。眼睛里的火花把附近的一片厚膜映绿。 “不需要。气氛对于秘法故事的重要性不需证明。可能我之前说的不够清楚。我说过,那不是心理活动,而是能量流动。”以查眨眨眼: “‘气氛’,就是秘法故事中最重要的能量。” “说到‘气氛’。”他转头向能量纹镜中看去。“气氛来了。” …… …… …… “你们就不能高兴点吗?气氛太差了。”七点三十八分。维里·肖叉腰催促。“你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且我们大家又见面了。不是吗?快高兴起来。高兴起来。” “我们正忙着呢。一会儿再高兴。维里·肖叔叔。”阿西莫夫嘴里嘟囔。两只手按在自己的眼眶上使劲。“奇怪。明明是我自己的眼睛,我却把它放不回去……”他又用力在自己的额头下方拍了两下。无济于事。他把眼睛重新抠下来,伸向维里·肖。“维里·肖叔叔。你看得见。你来帮我把眼睛安上吧。” “谁说我看的见了?”维里·肖哼了一声。“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 “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维里·肖叔叔。”芽也伸了双臂过来。两只红色的眼睛在手心中闪闪发光。“你说:别人做不了的事才值得你去做哩。帮我们把眼睛安上吧。” “那是在有人拒绝我的大师课之前。惹怒我之前。”远处嗅宁也怯生生地朝他伸出双手。不过维里·肖也没打算帮他的忙。“你们不重视我,我也不重视你们。” 瓦布拉发出轻柔的呼噜声。他的一对棕色眼珠被夹在两根粗眉之间,摇摇欲坠。 “怎么办?” 阿西莫夫和芽和嗅宁凑在一处。纯面面而没有相觑。“你们的眼睛也安不上吗?” “是呀。”嗅宁小声说。“我拿到了最大的管子。如果我们能平安回去,它就能吹来最大的鲸鱼。鲸鱼会赶走洪水……” “难道鲸鱼不住在洪水里吗?”芽皱眉。“它干嘛要帮你赶走洪水呢?” “先别管洪水了。”阿西莫夫打了一下她的脑袋。“我们先把自己的眼睛装回原来的地方。不然我们什么也看不见。” “你们干嘛要看见呢?”捡鱼长老突然插话。显然他是这里唯一不需要安回眼睛的。他原本就没把它带来。“看不见不也是很好吗?” 大家听到这话都愣了一下。 “视野显然会带来相当的益处。各位。”r补32气定神闲地开口——他的多晶眼睛被放置在身体的一处凹陷内。也没有安装回去。“眼睛会对我们接下来的旅程有益。没有眼睛则反之。” “那叫你的长官来帮我们。大哥。”阿西莫夫说。 “他还没有苏醒。各位。” “那叫醒他!他长眼睛了吧!” “首先,叫醒他不在我的行动范围内。其次,我没有眼睛,怎么能看到他有没有眼睛呢?”消息员礼貌地道。 “啊!我要抓狂了!我身上好痛!”芽在自己的脸上乱抓一通,沮丧地叫道。 “别吵了!你们这些小鬼!气氛太差了!” 七点四十五分。维里·肖劈手把他们的眼睛都夺了过去。 第三十七章 展开矛盾 “遗憾学的重要前置问题之一: 为什么大家总想回到过去,而不是珍惜当下时光呢? 答案显而易见:让大家珍惜现在比让时光倒流难太多了。想明白了这个问题,你就真的明白了遗憾学的基础,所精通它所需各类知识的配比,以及将有限的注意力集中在时间机器,无限循环,时空旅行,平行宇宙,大取消上的迫切性。 也就是说非常迫切。” ——《遗憾学导论》 …… …… …… 八点钟。阿西莫夫跳上维里·肖的肩膀。和他迅速扭打成一团。经过一阵痛击耳部软骨的声音和殴打下巴骨发出的闷响,他跳了下来。“我又饿了。维里·肖叔叔。我不和你闹了。”阿西莫夫拍了拍手,撅起嘴。“等你闹完了,再把它还给我吧。” 维里·肖狼狈不堪。不过那些眼睛仍然在他手心里被保护着。这令他能够挺起腰,擦擦汗,重新露出笑容。“所有的都在这里了?”那些眼睛在他手里被揉的咯吱咯吱响。 “有什么关系吗?我现在觉得,没有眼睛也可以啦。等你们准备走了咱们就走。”阿西莫夫摇摇小手,在木箱旁边躺下了。“我忘记了。没有眼睛有什么坏处来着?” “坏处就是看不见!”芽叫起来。“我浑身疼!现在连我的脸都开始疼啦!” “没错。没有视觉会带来其他感觉的暂时失调。而如果没有眼睛。我们就看不见接下来的路。而我们正是依靠各位的眼睛才找到的来‘扣’的路。如果没有眼睛,我们就没办法找回那条路,从而返回。各位。”r补32接道。 “你是说如果安不回眼睛,我们都要困在这里啦?”芽惊恐地道。 也许是错觉,沉睡的瓦布拉似乎在此时嘟囔了一句“蠢货。”不过谁也没在意。“恐怕是这样的。各位。”r补32轻柔道——但没有引起同样轻柔的结果。这份肯定直接让芽激动起来,向维里·肖的方向冲去——不过她因为身上太痛而没能成行。芽跌坐在地上,痛地直锤脚腕。“把我们的眼睛还给我们!叔叔!!” 维里·肖嘿嘿笑。 “我等一下再还给你们。在你们答应我现在高兴起来之后。别着急。小芽儿。”在任何三方冲突中,最多只有不多于两方能保持从容。维里·肖的高兴有一部分来源于自己是其中一方。“我能把你的脑袋修好一次,就能把你的脑袋修好第二次。所以你们很快就可以都高兴起来。有了不起的维里·肖在这儿呢!”他发表着宣讲。非常从容。 “没什么好担心的……噢!我忘记了。”他想起什么,上前捉住小捡鱼人的小细腿。把她拎了起来,膝盖翻到背面。 一颗长着五官的肉瘤从芽紧密地挤在一起的膝盖弯中弹出——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那只是一只平淡无奇的长在膝盖后面的脑袋。就像一颗母蚌中的珍珠——有的母蚌中有珍珠,有的没有,事情只不过是仅此而已。如果要仔细看的话,能看到脑袋上那五官所组成的脸其实也颇为端正——相当讨人喜欢,只是被疼痛扯的完全扭曲了。 这倒是有点可怜。还有,这露出脑袋的过程似乎不太愉快。膝盖上的脑袋去咬维里·肖的手,反而被他敲了脑门。 芽随之大喊一声。震得所有人脚下一跳。 “你干嘛呢?维里·肖叔叔。”阿西莫夫从放木箱的台阶上坐起来,没精打采地支着下巴皱眉。 “我猜测刚才有谁死了。而他/她并没有物尽其用。”枝阴阳怪气地说。 “才不会有谁死呢。除了洪水再不退掉,我们再不离开这,我就要被饿死。”阿西莫夫摸着肚子。 “我会疼死的!”芽正巧叫到这句。 “我会失去意义而亡。或反之。唉。”瓦布拉这次货真价实地说话了。显然,他要么没有睡着或者死掉,要么在睡梦中或者死掉了也能说话。不过依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r补32悦耳动听的声音跟在后面: “别死好吗?各位。据我的长官刚才说。我们这里的每一位的存活都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请大家都忍住别死。” “忍不太住。大哥。” “嗨呀。高兴一点呀。只要气氛变好,一切都会变好的。” “这谁能高兴起来呀。”嗅宁小声说。 “我现在就——啊!”芽再次发出撕裂的尖叫声。 “你还在这里偷偷藏着一对眼睛。对不对!我知道。因为是我亲手把它们安上的。”和大家不同,维里·肖的声音听上去兴高采烈。这会儿他已经把手伸进那颗脑袋的嘴里,从里面把它的眼睛掏了出来——他暂且不知道那双眼睛是什么颜色。但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八点五分。维里·肖把所有的眼睛合在一处。“高兴点!各位!尽管我们现在还什么都看不见。但请高兴起来!” “你把眼睛给我们安上我们就高兴了。”阿西莫夫嘟囔。 “你高兴起来我就给你安上眼睛。”维里·肖哼了一声。 “这位先生。你到底是有办法,还是没有?”嗅宁怯生生地问。 “他当然是没有。”杈出声讽刺。 “好吧。看来我得让你们看看我的厉害了。”维里·肖大笑一声。“我让你们看点高兴的东西吧!” 他把那些眼睛向空中抛去,让它们共享同一个画面。 …… …… …… “一个小时零五分钟了。”一梅兹冷冰冰地说。“按照你的说法。这个包含所谓诡计的第一类秘法故事已经进行了一个小时零五分钟。再按照维里·肖其中一条荒谬的规则——任何秘法故事在交代了三种要素后都应该在一个半小时内展开核心矛盾并推进——事情发展的很不顺利。” “矛盾不是已经展开了吗?”以查眨眨眼。“眼睛安装的矛盾。” “即使以他自己的评判标准来看,这也很难称为展开。首先,这个矛盾过于微小。其次,这是个边缘化的问题——只是一个误操作,或者一个技术上的困难而已。不应该在这里耽误太久。这很可笑。” “没错。” “你也认同?” “我认同可笑。所以你应该笑笑了。我突然发现。你现在对这些规则掌握的比我还要熟练。” 第三十八章 奥数光辉 八点五分。一梅兹绝不想笑。不过不管这他急于想要摆脱的秘法故事到底走向如何,他相当确定他们已经知道了三个关键要素。一般来说,只有经过严谨计算并能够复现的数据他才能确定。但现在不是一般情况。他理解这种非一般情况有一阵儿了。一般来说,这种理解足够让他感到不错程度的满意。 现在不是一般情况,他满意有限。并且感觉整个胸腔烦闷异常,就好像他真的还有一颗需要搏动的心脏似的。这无疑是以查因特那些刺激的影响——如恶魔自己所解释的那样,他大致明白这刺激的原因并且不赞同。 一般情况下,这种不赞同是完全理性的。 “不论如何。三个要素已经确定了。”一梅兹开口。“我们所见到的就是所有的角色。事情该向下发展。接下来是我的预估。”维里·肖给那些“角色”所展示的画面并不对他们所显示,不过他通过计算能够得到大致的发展范围。 八点八分。他将这个范围告知以查。和他诚心所示的那样,大家凭借理性,智慧,一定量的数据“通力合作”。它展现了奥数的光辉。 “这位‘作者’正在向他们展示美好的未来愿景。”他依照计算结果解说能量纹镜中的画面。“然后结果会走上两条不同的路径。 第一种:他们的眼眶因看到这样的美好画面而松弛,足以让那些眼睛顺利回到原来的位置。就像你说的,他改善了‘气氛’。气氛改善了他们的处境。第二种路径则较为保守:他们仍然无法把眼睛装回。但争执会就此停止。他们将会带着眼睛返回方舟,在那里处理下一个矛盾——‘枝’的挖掘所带来的方舟结构性问题。 在那里我们可以再进行一次干涉。凭借你和‘枝’的联系。还是我们叫他记录在我们数据库的名字——塔粒粒奇?” 一梅兹把几只绿色火星从一张算纸上弹去。它们不是好征兆。一般情况下,他对征兆这种概念嗤之以鼻。八点十分。他把目光从那张焦痕斑斑的算纸上挪开,重新看着恶魔公爵——代表混沌的存在,一般情况下,奥数光辉所带来的“通力合作”的力量能让他不去在意对方的天性。 “你和他还存在着某种联系。和你与别西卜女士的联系种类不同。这种联系带有过多的不稳定性。之前我没有将它纳入可用范围。但如果事情这样发展,你就必须得启用它了。”一梅兹又扫一眼那张纸。“一切顺利的话,这会在九点之前。做好准备。” 除了失控的那些东西外。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缓慢推进中。他确保自己的有足够的冷酷和漠不关心来继续推进它。一切结束后,他会将那些剩下的东西像用过的草稿纸一样丢进宇宙的空洞中。如果恶魔公爵能放下那些恶趣味,和他通力合作,这会结束的非常快。 “做坏准备。”以查说。脸上的表情和他所使用的形容词一致。他好像在出神——连那种出神的姿态都显得可气极了——他对塔粒粒奇身份的揭露没有一点反应,对任何的奥数光辉也没有。奥数光辉。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转过来,带着笑容——每个恶魔的笑容都有所差异,但总得来说都有同一个标准:不是为了表达愉悦或者友爱,而是为了展示没安好心。带着那种没安好心的笑容于八点十一分他说—— “眼睛。气氛。你有没有想过原因呢?” 一梅兹感到胸腔烦闷异常。“一般情况下,原因解析是必要程序。”他压下烦闷。 烦闷从胸腔下降,从额头上冒出。一般情况下,他根本不可能流汗。“但在我们所面临的情况下,绝大部分原因都可以归于维里·肖的‘灵感一现’。所以我们没必要多提。何况由于‘诡计’的存在,这两样东西或许没有表面上那么重要。它们只是幌子——” 我应当停止谈论这些。一梅兹确定了。不然什么也无法进行下去。这是恶魔明目张胆的圈套。如果他能保持冷静。应对这些圈套不费吹灰之力。圈套,错误,虚假的浮点数,不能求导的因果遍布宇宙,试图引起注意。奥数光辉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忽略它们,并推进进展。 进展果然来了。 能量纹镜中,维里·肖的展示似乎结束了。眼睛的集合从空中落下。大家——或者说,角色们——围在他身边。维里·肖接住那些眼睛。一切看上去相当合理。 “没关系了。不管原因如何,我们都可以等待事后总结。所有的角色进入了适当的气氛。”一梅兹重新说道。很好。八点十二分。八点十五分之前他们会知道他们到底走进了哪一条路径,再做准备。符合他之前对时间的推算。这是对的。 “错了。”以查突然说。“从基本前提上就错了。” “展示你的分析。以查因特。”这次一梅兹不为所动。 “所有的角色没有进入适当的气氛。”恶魔眨眨眼——他脸上的笑容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因为你没有高兴起来。” “你说什么?我?” 画面中那一团眼睛再次升起了——这次相当强硬,绝非围在那一圈的任何存在所为。小捡鱼人开始尖叫,维里·肖跳起来去抓那越升越高的眼睛——其中有一双红眼睛和一对焦黄眼睛颇为显眼。不过最引起注目的还是不知道哪里来的眼睛——只有一只,金光灿灿。 它转了转。强大的气流把周围的存在推翻在地。 一梅兹盯着它。那只眼睛也转过来,盯着他。 错误。错误警告。计算有差错。漏洞。不知道哪里来的漏洞。绝非一般情况。所有的诡计都应当有迹可循。他没能找到太多痕迹。原因?原因必须纳入考虑? 金色的眼睛吃掉所有眼睛。朝他冲来。一梅兹推翻一切,开始疯狂心算。奥数光辉在困难之处最为闪耀。他得出结果—— 它会穿破镜面,到达他面前,把他变成它的一部分。需要撤离。 他的后脑挨了一下,脑袋直接疯狂的转了起来。心算结果,这一下是以查因特打的。 “这是我们的故事。这是基本前提。”他听见以查因特说。 苍蝇的嗡嗡声突然响彻耳边。 心算结果:现在是八点十五分。进展。巨大的推进。符合对时间的推断。奥数光辉终究还是闪耀的。 第三十九章 死亡的滋味 “我们开杀啦!我们开杀了嗡!我们嗡嗡地杀了他!”一千万只小苍蝇的声音叫。无数扑棱的灰色小翅膀卷起破破烂烂的风暴,向算桌后的骷髅冲去。 以查侧过身子,让苍蝇的涌流顺利通过,同时把一梅兹向前轻轻一推。 “你不可能——”原初奥数法师的声音断在翅膀的震颤中。他被淹没在灰色小点的风暴中。不管他那颗灰色的褶皱大脑之前承不承认这种逻辑,他惊讶的发现,身为一名富有经验的死灵生物,自己在这一瞬间恢复了很多只有活着才能感到的东西。来到万象森林后,他已经被迫恢复了很多活着才能拥有的东西——此刻恢复的那种是最不合逻辑的一种,它在舌头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玩意),让那根已经干瘪了的东西开始咔咔作响。 那种感觉是…… 味觉。 一梅兹再次尝到了死亡的滋味。 舌头上死亡的滋味。有点熟悉,想要套近乎,试图唤起什么的滋味。这些东西和奥数光辉无关。一梅兹这么认为。气氛。诡计。故事。愤怒,愉悦。都和奥数光辉无关。如果他有证明又写的下的话,他觉得非常有必要证明它们是无关的,不必要的。 他挪动手臂,苍蝇凶狠地落到他的手臂上。 它们有很多毛茸茸的小脚,在他身上开始走。它们踢开正在疾速分泌的汗水,引起皮肤的感觉。他不应该有皮肤的感觉。即使是他活着的时候他也不能感受的如此细微。现在他感觉得到它们。 扎扎的,有点痒。它们仿佛直接落在他心上似的。死灵生物没有心。恢复之前没有。这也是和奥数光辉无关之事。奥数光辉不包括死亡和死亡之后的东西。起码他的计算是这样。 这件事没有其他家伙知道。他们也不需要知道。因为他们大部分都活着。连他的直接学徒,学徒的学徒,自立门户的其他派系,道听途说的爱好者大部分都是活着的。他们以为这只是奥数的又一个公理之一,就像圆是光滑的,直线向两边延伸—— 直线向两边延伸。被恢复的知觉延伸。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他的心房紧缩。没有抵挡住死亡的滋味。现在他的胸腔也有了味觉。它感到酸楚,苦,寒。 (寒冷是味觉能感觉到的吗?那他可能又恢复了一种感觉,在所有的感觉彻底消失之前,感觉一个一个恢复。) 我会死。 一梅兹终于想到,再次是想而不是算。他发现自己是在想而不是在算了。前一秒他还在高速心算,下一秒那些数字和算式像没有机械师和桐油的万能问题解决机一样停止了工作,突然落上了灰尘。 嗡嗡嗡。苍蝇钻进他的眼眶里。数不清多少只。 别西卜这次是真的要杀了他。以查因特这次要纵容她杀了他。就像他答应的那样。和他之前的计算成果一样,地狱之主远未到达可能的极限。他一直没能使她使出全力。即使她自己和以查因特也不能让她使出全力。这就是混沌之王。 这里有突破点。可以计算的那种。他清楚地知道。而且是两个突破点。别西卜。以查因特。 以查因特想要做什么?这家伙身上也能反射奥数的光辉。唯一一个这样的恶魔。他应该非常清楚—— 但现在一梅兹无法计算这些突破点。 死亡的滋味为它们打上“无法计算”的封印。 他的脑子上有东西,舌头上有东西,内脏之间有东西。它们很快会长出尖牙,破体而出。突破那些刚刚恢复的皮肤。 我会被杀,会死。一梅兹终于想。一个被杀过,死亡过的死灵,不害怕死亡,被杀的死灵。再次感到自己被杀,会死。死亡的滋味。熟悉的。亲切的。无法计算的。奥数光辉之外的。这种感觉想要唤醒他。就像恢复他曾经甚至没有拥有过的感觉一样。 唤醒他。拷问他。 你是——什么样的角色? 你有——什么样的故事? 你带来——什么样的气氛? 在你身上——使用了什么样的技法? 秘法故事。包含那些自大的逻辑和一腔情愿的发展。它们挟持这个世界,强迫他承认错误。他可以承认错误。这是奥数光辉的一部分。 但它们还想让他记得。让他回忆。让他感受。在它们的逻辑中,这些东西绝顶重要。比一切的基本假设都重要,比等于号重要,比“解”加“冒号”之后的“显然”加“略”更加重要。 它们逼迫他使用排比句。 死亡的滋味。 你——是谁?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受到过——什么样的迫害? 你的私心和私情——想指向何方? 你的痛苦,犹豫,欣喜和纠缠—— 你的生之前和死之后—— 你不可能——如此简单。 你不可能如此简单。因为秘法故事这样就“太无趣了”。如果你一直不笑,那大家会期待你笑。如果你一直坚强,大家会期待你的崩溃。如果你板着脸宣扬理性,那总该在某一刻痛哭流涕,或者大笑出声。因为秘法故事就是如此。维里·肖讲过,以查因特解释过。在被死亡打断计算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很清楚。 “这是我们的故事。”就像以查因特说的那样。在万象森林的第一类秘法故事里,他是不合格的角色。他破坏合适的气氛。而由前证可知,气氛是秘法故事中最重要的力量来源。连他自己也说过需要力量。 所以证明完成。 想起来吧。来。死灵。死亡的滋味对他说。你曾经活过。就像那些失去的感觉你曾经拥有。所以想起来,你有你的故事,背景,要素,设定,你绝不只是一名枯燥无味的数学家,计算机器。 死亡的滋味太熟悉了。他承认这个事实。死后便是一直死着。所以这是最能唤醒他,成为合格角色的事情。 来吧。来。 “好啊。”他心想。奥数承认错误。 死亡的滋味走遍全身。他马上就要彻底的又死了。痛彻心扉。 但它什么也没能唤醒。 他已经死了太久太久。 这确实可笑。 一梅兹终于笑了出来。 这是八点十五分的事。 八点十五分零一秒和零三秒之间,灰色小翅膀的风暴冲到了原初奥数法师身上,钻进那些古老骨头的每一个缝隙里。 八点十五分零二秒至零四秒之间,能量纹的画面从中破裂,金色的眼睛像一颗突然升起的恒星,破镜而出。 第四十章 三次感谢 “我们杀了他!”小苍蝇嗡嗡作响,骄傲地阐述自己在做的事情。不过她很快转换了目标——目标不是重要的,重要的只是杀戮的过程。金色的眼睛呼啸而来,打断了这个她引以为傲的过程。她就把目标换成它了。 “以查因特——”柔和的声音扩散。 “我们嗡嗡地杀了他!”柔和的声音被暴躁的声音打断了。 八点十五分零五秒,小翅膀的风暴从骷髅身上抽离,聚集成一个拳头,向那只刚刚破镜而出,光芒万丈的威风眼睛打去。 砰。 亲切的。甜蜜的爆炸。每一种爆炸都是亲切而甜蜜的,绝佳的清洁方式。小苍蝇在上空盘旋,跳胜利的舞蹈。金色的眼睛被清洁掉了。黏糊糊的碎片飞溅在立柱的白骨花纹上。 “恶魔——”那些碎片似乎还活着,发出微弱的嗡嗡声。小苍蝇中止庆祝,立刻闻音而至。每一个小灰点儿举起两只前足把每一个小金点儿抱起,准备吃掉。 “别吃它。”以查从二楼落下。“它的营养有点太丰富,会让你变得没那么坏。” “这样嗡?那我可不要~~”小苍蝇嫌弃地松开前足,共同搓了搓手。黏腻的金雨滴答落地。苍蝇们一只接一只摞在一起,变成了同一只,亲昵地落在恶魔肩膀上。“亲爱的。”它翅膀收拢,嗡嗡声变得懒散起来。“我现在感觉舒服多了呢。” “舒服。我猜陛下想说的是邪恶。”以查侧过头轻声说。 “超级邪恶嗡。超级邪恶。”小苍蝇乖巧应道,把一只小脚在他肩膀上磨来磨去。“杀掉他的感觉很不错。这里很不错。我亲爱的。你最不错。我们一直在一起嗡。一直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那么,陛下想一直呆在这里吗?” “噢。喔。亲爱的。我最喜欢你胡言乱语的样子。让我最最想杀了你。”小苍蝇含糊地嗡嗡笑着。“那当然不。我还要占领更多的,霸占更多的,杀更多的——我们下一个杀谁?”它震了震翅膀,但幅度太轻微了,并没有飞起。 “暂时没什么要杀的了。”以查看着它灰烬一般的小翅膀。“如果有的话,我会第一时间让你知道的。” “你不敢不。绝对不敢。亲爱的。”小苍蝇声音变得更小了,和刚才的喧闹相比,更显寂静。以查轻轻拨了一下它。它随便地咬了咬他的手指。 “你想要休息一下吗?我最凶残,最邪恶的女王?” “远大的邪恶绝不休息嗡。邪恶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小苍蝇严肃起来,黑漆漆的王者之气毕现。 然后它睡着了。 不远处传来沙沙声。以查把小苍蝇放回口袋,转头去看。 破碎的骷髅从破碎的算桌碎块里缓缓爬出。一梅兹和之前相比,显然缺乏了某些部分——除了尊严和几乎全部的随身财产之外,比较容易注意到的是一条腿——他在废墟里翻找起来。以查没说话,注视着原初奥数法师随便找了根桌腿拼上,摇摇晃晃地走到他面前。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八点半了。 “多亏了你。大数学家。”以查耸了耸肩膀。 一梅兹脸上没有表情。 “感谢。”骷髅停了几秒,说。“如果你希望我理解你的所作所为,再表示感谢的话,我们不妨假定这样的话我已经说过了。恶魔不需要休息。恶魔之主绝不需要。所以是你让别西卜女士休息了。更别提……”他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些金色残迹。“无可否认,你一直在控制着事情的走向——在非常难以做到的情况下。” “那倒没有。我喜欢休息。而我和我们女王的血液因为阴暗的契约链接在一起,所以这样那样……”以查突然释放一个笑容。 “你知道吗?我很少觉得有些事情不要分享。这就是不需要分享的事情之一。不。不不。让我们谈回更不正经的事情吧。需要感谢的是你。” 他回过身,打量着那些被丢在地板上的金色残余——它们好像还没有完全丧失生命,正在缓慢地向一起蠕动——不过那种速度太慢了,在八点三十二分的时候还只是从边缘移动到了中央。 以查抬起一只手,让它的阴影落在快要接触的几块比较饱满的金色残余上方,它们就好像被踩在地板下的蛤蟆,肚子爆裂,腿蹬着地面,抽搐两下就不动了。 “我刚说什么陈词滥调来着?” 恶魔收回手,转回幽幽的目光。“哦。让我说完吧。 感谢你第一次。你没有屈服于气氛——哪怕在这里它是如此重要,我得利用它也利用你。感谢第二次,感谢你的行为让我便于利用。你展现了自由意志。自我选择的道路。奥数光辉的道路。死灵的道路。这也就是意味着你毫无成长,乏善可陈,平淡无味,缺乏任何一种技法的体现,绝不是一个合格的秘法故事角色和维里·肖的心仪之选。感谢你第三次。刚开始你只是因为一点巧合,或者充数,或着仅仅是失误才来到万象森林的,但你现在还站在这儿。所以感谢你。伟大的精算师。” “根据数据库,你会在这里用‘你是世界瑰宝’之类的话收买我。以查因特。” “呃不。你是垃圾。我刚刚暗示过了。注意我们的前提。感谢你这无用的垃圾。再感谢一次。啊。我对这个词开始感到恶心了。” “你如此感谢。就是因为我还站在这儿?”原初奥数法师的木腿比另一条腿长,让他的站姿显得颇为可笑——如果他之前在任何时刻曾经显露过威严和权威,此刻都荡然无存了。但他确实还站在恶魔面前。 “你自己让自己站在这儿。” 一梅兹沉默一会儿。 “我明白了。”他说。“你是说,我已经摆脱了维里·肖的控制。我不再在秘法故事中了。那为什么我还在这儿?” “重要的不是事实上你在或不在,而是你怎么觉得。”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不认可这种过于主观的观点。” “对。就像这样。”以查轻松地笑了。“你的新眼睛感觉怎么样?” (本章完) 第四十一章 性格色彩 “新眼睛。”一梅兹重复了一遍。他们刚结束一场关于视点位置的讨论。不过无论从哪个视点开始,都能意识到这是个无可挑剔的陈述句。原初奥数法师把一根只剩骨头的手戳进眼眶,摸了摸他所提到的东西。火星从被搅动的缝隙中迸了出来。以查挥手驱散那些正快乐地燃烧自己的小光点。它们现在不是绿色的了。 “和你的新眼睛一个颜色。”那些火花是金色的。这也是个无可挑剔的陈述句。下一句是重复的话——不过无所谓,并没有契约或者任何接近的东西不让它被说出来。以查放下手:“感觉怎么样?” “我认为它们还具备着自己的意志。”一梅兹咳嗽了一声,继续用手指在眼眶里挖着。差点被杀之后,他一边高一边低,浑身黑灰。身上粘着烤干的汗液和算桌灰烬。没有围绕着他勤勤恳恳的佝偻生物和那张满是工作痕迹的算桌,他看上去和任何一个刚刚钻出自己甜蜜小盒子的过期死灵老头差不多——除了那双又大又亮的金眼睛。它们取代了原先黑洞洞的眼眶,光芒四射,正在滴溜溜地转。骷髅一直在尝试用手指控制住它们,但一直没能成功。 仔细去听的话,它们好像还在发出小小的呢喃声。 “以查因特——”它们盯住恶魔,沙沙说道。 “很难没有。”以查假装没听见那熟悉的声音。“毕竟那是世界上最权威的逻辑聚合之一。我想想。它的名字是——”他假笑了一下。“自从它离开我这里后,我的记性变得相当差呢。” “——是涅希斯。”眼睛们沙沙说。一个向上,一个向下,给原初奥数法师贡献了一个他绝对不会做的表情。“以查因特,过来。我会让你看到——” “能控制吗?有没有看到什么我看不到的东西?”以查避开它们的目光,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继续问一梅兹。奥数法师摇了摇头,被扭坏了的颈椎无法支持这个动作。他的脑袋掉了下来,被双手接住。 两只金眼睛转过来,还是直勾勾的盯着恶魔。 “你在故意忽略我吗?以查因特呃呃呃呃呃呃——”一边一根骷髅手指凶狠地戳进两只眼睛的瞳孔,把它们的话撕裂。眼睛暴躁地凸出眼眶,金火星四冒。以查拍拍衣服,看着骷髅脑袋颤抖着,目眦欲裂地张开嘴巴——他看上去忍受着一种过于沉重了的痛苦。 不过他还是用力扣紧它们。 “呃呃呃呃呃呃呃呃!!!”眼睛们扭来扭去,沙沙尖叫起来。看得出痛苦正在它和它现在的容身之处之间来回传递并逐渐增幅,对他们两方面都伤害颇深。 不过他们一边是个死灵,一边连死灵都不是,因此根本没有任何所谓。他们互相消耗了一阵,让这种痛苦变小了点。 以查一边用余光扫着周围,一边支着脑袋看着他们。能量纹镜中间破了个大洞,变得灰蒙蒙的,里面的画面基本看不清了。以查看了它一会儿,把目光转到悬浮在空中的地图,盯着那些小圆圈一阵。 八点五十分。 “它们不让我使用。”骷髅手捧的骷髅脑袋开口了。它半跪在地上,手指还在和眼睛打架,但已经达成了某种相对稳定的状态。手指的状态比眼睛更好些。眼睛们的瞳仁被搅的稀碎,变成了烂叶子的形状。它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不过还勉强听得清: “我是呃呃呃涅希斯。”它们说道。从一些小细节能听出它们其实在奋力争辩。“全视之眼,牧羊者,知识的集合……”眼睛们飞快地念过十几个词。“呃呃呃呃,我不会让你随随便便使用……” “他知道你是。那么多称号。他都知道。如果原初奥数法师的数据库里没有涅希斯,我想不到世界的哪个地方还会有了。”以查轻轻地打断它。“不过先放下那些虚荣的名字吧。现在你和我们一样。都是万象森林秘法故事里的角色了。被一颗天真可爱的羽毛笔一会儿拨向这里,一会儿拨向那里——嗯。你对此可能有些不同的见解……” “我预估他必然会有些不同的见解。”一梅兹冷酷地说——仅仅是声音冷酷。他的姿势无论如何看起来都相当滑稽。 不过没有谁按照气氛做出对应的表情。 眼睛们停止了扭动。突然转向正面。瞳孔竖了起来。骷髅法师立刻做出回应,将手指暂时靠在眼眶边不动。 “我没有不同的见解。”涅希斯说。“我比你们知道的多。” “你必定比我们知道的多,全知之眼。也必定比我们更想回到自己的权威之地。”一梅兹说。“所以我们想知道你所知道的。信息。假设。估计。预期。可以从一些简单的答案开始——譬如,你为什么也在这儿?你之前在哪里?为什么到了这里?‘扣’里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过来的?” “不如从我是否愿意和你们合作开始吧。”涅希斯发出沙沙声。“我不愿意。” “你为什么不愿意?” “因为我比你们知道的多。而且这里太糟糕了。以防误解,‘这里’指的是这颗气味不佳的头骨。”涅希斯发出一声古怪的笑声。一梅兹没有反应。这让涅希斯干脆大笑起来。以查看着他那两只不断乱动,发出噪音的金眼睛,摇了摇头。“看来在来到这里的过程中,维里·肖给你还添加了一些性格色彩。” “以那位作者的‘逻辑’来说。非常合理。”一梅兹冷静地说,他用手指点眼睛的虹膜。“难道你不能反抗它吗?至高逻辑聚合?即使在维里·肖那样崎岖的大脑里,也要遵循着某些规律。你应当比我们更加不受控制,具有更高的自由才正确。” “哦,哦。我比你们更自由。这是肯定的。”涅希斯转来转去。 “你的自由体现在何处?” “体现我不愿意。”两只金眼睛“啪”地翻到了背面。 他们等了等。没有变化。这次连指头猛戳也没能再把涅希斯叫回。 “这倒和我想的不一样。”以查想了会办法,然后耸耸肩膀。 “你认为他是知识的聚合,而数学是它最好的分支之一。所以我们就能达成合作——”一梅兹也做出了一些努力,无济于事之后,站起来。“的确合理。如果是我,我也会做出这种假设。然后同样出错。 这里面有些误差。” “性格色彩。”以查说。“那种小小的误差就是它。” 第四十二章 全对 十点钟。当然是晚上十点钟。因为今天已经是相当劳累,充满收获的一天了。维里·肖这么想着的时候,天就这么黑了下来。关于眼睛的骚乱已经平息了,所有差劲的,突兀的,语意不明的感觉都被留在了“扣”——嗯。大多数。芽还不时捂着眼眶发出痛苦的呻吟声。阿西莫夫把手臂放在脑后,嘟嘟囔囔,一路踢所有他所碰到的小石子。瓦布拉照旧沉默地像是死了——很难有生物会在一边移动的时候还一边能给他者这样的感觉。r补32拉着一头四个脚是轮子的大象,象背上驮着他们所有从“扣”得到的东西。 应许之地,给与他们对这个世界的贡献相匹配之物。所有的贡献其实相当多。获取的过程也相当顺利。在能看到它们的时候,这些东西还是给他们带来了足够的愉悦之情。 轮子滚滚。“枝”不时挖苦队伍中的每一个可以挖苦的地方。维里·肖拉着它而它拉着剩下的所有的手——在大家都瞎了分不清对错的时候,全错或者全对是个相当不错的选择。总的来说,这将会是个相当平和的夜晚。 大家发挥着自己的性格色彩。他们是气氛非常好的兄弟姐妹叔伯爷孙们。 在非常好的气氛中,芽再一次尖叫起来。“没人关心我们的眼睛到底到哪里去了吗?” 她这次没有得到说明。只是r补32提供已经重复过许多遍的结论:“你不需要眼睛。” “为什么我不需要眼睛?” “因为‘扣’没有给你眼睛。”r补32理所当然地道——百分之一百的理所当然,这些结论已经是他们讨论,妥协,互相确认和勉强接受了许多遍了的——简直已经变成了千锤百炼的真理。不厌其烦地提供这样的消息在他的行动范围之内: “在‘扣’我们得到所有和自己想配的东西。如果我们在那里失去眼睛,又没有再次得到。那么我们就不应该有眼睛。让我问一个问题:在失去眼睛之后你摔倒过吗?” “我当然摔倒过!我现在就摔倒了!” “没错。”r补32说。声音悦耳动听。“那就意味着没有影响。在有眼睛的时候你也摔倒过。” “我觉得这是个圈套。”芽嚷嚷。“他们故意骗走我们的眼睛。再给我们一堆垃圾——” “这些可不是垃圾。小人儿。” 枝阴森森的接话了。“那头大象的背上有足够多可以放进嘴里的食物。一百套珍贵的样本。货真价实能送走洪水的工具。十几罐压缩气氛。哦。还有个天使。说不定等他醒了,饥饿,洪水,异议,等等。将不会再需要我们的关心。” “压缩气氛又是什么鬼——” “这次我得纠正你。”r补32转向枝。“柯启尔是我的长官。他不是什么天使。各位。” 枝发出哔哔啵啵的大笑。 “你。”他粗暴地拽了拽瓦布拉的眉毛。“你来跟他们解释。” “我不觉得这位老爷爷有什么要讲的。”阿西莫夫打断——虽然瓦布拉本来也没打算带来任何可以打断的东西。“他在‘扣’什么也没得到呀。他没有贡献,所以没什么好讲。” “废物。” “就像他自己说的一样。他是废物。他是个无用的爷爷。”阿西莫夫想了想,嘻嘻笑起来。“不过他确实有个特别的名字……” “没有谁是没用的。我们都是家人嘛。”维里·肖说。“他的名字也不特别。那只是普通的……” 普通的名字。有点怪。好像缺了什么,少了一个定义的词。维里·肖在夜晚里走着。现在超过了十一点。他们讨论的太多了,所以时间自然的流逝。超过十一点,接近十二点。 超过十二点会到达明天。而明天是…… “日历!我忘了发明日历!”维里·肖惊叫一声,差点把拴在一起的队伍掀翻。 “你在说什么呢,维里·肖叔叔?” 维里·肖愣了。 “我也不知道。”他有些尴尬地道。“明天是什么日子?” “哪还有什么日子。”阿西莫夫撇撇嘴。“明天当然是没有洪水的第一天。嗅宁会把那根最神奇的管子装好。把洪水赶走。然后我和维里·肖叔叔会到团去看看。再看看其他的地方。反正我也不打算回到‘杈’去了。” “我会和尊敬的长官一起回到‘晶’。各位。”r补32道。 “如果洪水没被赶走,我们这次一定要到‘汽’去!” “我会把洪水赶走。”嗅宁怯生生地道。 “喔。”维里·肖安心下来。没有问题了。 意料之内,情理之中。事情按照预先安排的发展。他们这些可爱的角色们按照性格色彩行动。有点太符合预期。有点太对。如果他们在一个秘法故事里的话,这是个运用“否认”的好时机。这种想法本能一样蹦进他的脑子里——但转念一想,他不会希望他们在瞎了的情况下还走错路。 “你们为什么不关心眼睛!!!它们就那么消失了!!!我一下丢了两对眼睛!!!!”芽第一百万次叫道。 好在气氛仍然是非常良好。 “哈!我们到了。” 目前为止他们全对。他们全员回到了飘在水上的小小多晶监狱里。枝的小枝第一个带着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上前,和另一大半自己汇合,进行神秘的他们看不到的操作。不过只要方舟没有被破坏,他在做什么似乎也根本无所谓。方舟被挖出了几条裂缝,一个天窗。好在还没有漏水。 “应该没有问题。”嗅宁蹑手蹑脚地检查了一遍驾驶室。把他从“扣”得到的那只管子安装完毕。 然后他吹响它。 鲸鱼来了。他们把脑袋伸出天窗,看不到,但感觉得到。这只鲸鱼和之前推动方舟的那些都不同。 它大的要命。 大的要命的鲸鱼游到方舟边上,开始喝水。 “把船扶正行吗?我正忙着呢。笨蛋们。”枝头也不回。 “噢噢噢噢噢!!!维里·肖叔叔!!不对劲!!!我们要被吸进去了!!!!”芽尖叫道。 “才没这回事呢。”阿西莫夫钻进驾驶室,凑到嗅宁旁边。“有问题吗?” “我正在调整……”嗅宁摸了摸鼻子。 “马上十二点了。各位。”r补32悦耳地通知道。 第四十三章 重要的眼睛 重力突然彰显自己的强烈存在。他们的脊背撞到地上,“滋”地滑向同一侧墙壁,被压在上面。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尖叫率”是个不错的衡量突发灾难等级的数据。它呈现钟型曲线,在两边逐渐走低。 现在的尖叫率在百分之五左右。阿西莫夫四处乱摸,被几根折断的吹管扎到了手,还有湿润的,温温的东西。 “这是正常情况吗?”他朝着液体流来的方向问。 “我们要被鲸鱼掀翻了!!阿西莫夫!我们不是能控制它们吗?”芽尖叫。 “所以这是不是正常情况?”阿西莫夫把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提高嗓门。 “我在掉头。只要我们能把自己向外吹,就能离开涡流了。”嗅宁的声音微弱地从另一个角落传出。“我们在一个很大,很大的涡流里。鲸鱼正在快速驱散洪水。正常。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出现了一些异常波动。我需要更多的——” “嘿!老弟!到底是正常还是异常!”阿西莫夫叫道。“你得告诉我。这到底和我们刚开始想的一不一样?” “这在我们刚开始的计划——” “计划内!我肯定!现在的气氛还非常好!”维里·肖说。 气氛非常好。除了一声位置可疑的闷响。和紧接着更加可疑的破裂声。 晃动。弹来弹去。枝的怒斥声。然后继续是维里·肖的声音洪亮地响起:“坚持住!一切会变得顺利的。这只是‘否认’而已!”他自顾自嘿嘿笑。“记得我说的吗?第二类秘法故事——” “你真是个疯子!维里·肖叔叔!只有疯子才能听懂你的话!”阿西莫夫被摇的晕头晕脑,喊。他被甩在一堆鼓鼓囊囊,触感陌生的东西上,一点也没搞懂它们是从哪里突然出现的。他不需要这种时候方舟里出现多余的东西,就像他现在根本不需要维里·肖的回答。 “那你一定听得懂。小宝贝们。不要不高兴。你知道在故事里,我们会怎么描述现在的情况吗?黎明前的风暴。我们正处在黎明前的风暴之中。”维里·肖当然做出了回答。声音晃悠个不停说明了状况。但对他的心情似乎没造成什么影响。“记住。在黎明前的风暴里,不要哭丧着脸着跳下悬崖——” 我不是疯子。我听不懂。阿西莫夫侧耳倾听,但嗅宁没再发出一点声音。他又尝试叫了一声也没有回应。磕磕巴巴的敲击声。咔嚓声——反正他没怎么听过的声音传占满了耳朵。更多的湿润东西溅到他脸上——这次它们是滚烫的。洪水会让鲸鱼的脑浆沸腾。鲸鱼沸腾的脑浆又会让洪水沸腾。这些湿润东西是水滴。它们来自洪水。 “——即使跳下悬崖,也不要带着哭丧着脸的表情——” 船漏了。 “好烫烫烫烫烫!!!!谁?????烫烫烫烫烫烫烫烫!!!”芽听起来很像被某种带钳的东西夹住,并越拉越远了。不管怎么看,尖叫率也上升到百分之八了。紧接着枝开了口,占据了一个临时频道:“哦。咱们是要完蛋了吗?” “有一定的可能。按照一般情况和当前情况的对比,有足够的理由可以通知各位,我们正在沉没。而且有我们都可以认为是‘怪物’的不明生物正在袭击我们。”r补32从另一个角落做出回应。声音悦耳动听,稍微有点跑音,但不影响。 “怪物?那我更需要你们再坚持一下了。笨蛋们。”枝说。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翻瓶倒罐的声音。 “烫——”芽最后一个字都淹没在咕嘟声里。很不妙的咕嘟声。 “嘿?嗅宁老弟?回答我一声。”阿西莫夫再次提起声音。“我要启动第二计划嘛?” 嗅宁似乎回了话。但声音再次淹没在噪音——主要是维里·肖的声音里了。“家人们!这只是一个一定会通过的考验!保持气氛!十二点就要到了!”他叫道。 阿西莫夫边摸索边寻找方向。突然间他感到非常确定——无论之前他们说了什么超级有道理的话,他都觉得这一刻的自己更加确定——眼睛太重要了,看的见太重要了。如果他现在看得见,他就能找到嗅宁,把芽拽回来,顺便看看到底是什么事发生在了他们身上。难道这还不足以造成任何改变吗? 真奇怪。这么简单的事,他以前怎么没有感觉到呢? …… …… …… 一梅兹的脑袋一抖,和身体形成一个诡异的角度。他挪动木腿向正在画画的恶魔走去。然后死死地盯着他。 用一双又大又红又亮的眼睛。 “我看到你了。”以查因特慢腾腾地完成一个曲线。“你需要我转过来吗?其实我转不转过去都一样。我的后脑也看得见。我们恶魔都有许多张脸,它们可以出现在任意地方。” 骷髅僵硬地点头。“好吧。如果是这样,那我就直接问你——” 以查放下笔。 “不好。”他说。“刚才那句是常见的寒暄谎言之一。你理应知道——涅希斯理应知道。是什么让你没有纠正?”他转过来,恍然大悟。“噢。我还以为不会有更加糟糕的配色呢。” “糟糕,但实用。同时具有副作用。”一梅兹转了转红色的闪亮眼珠。“我又看得见了。不过同时,涅希斯的数据从我的数据库中消失了。为了不引发逻辑故障,我必须在此刻引用你的备份。” “你想知道我的看法,并且对你说‘没事,没事,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以获得必要的平静。” “前者。”一梅兹冷酷地道。 “这真是不是个选择题。” 以查耸耸肩。“看法嘛……一个坏消息和一个不太坏的。不太坏的消息。你看得见了。坏消息。能量纹画面传输中断了,即使你现在有眼睛,也看不见那些正糊里糊涂被维里·肖操作的角色们——或者更加无意识态的说法——那些连接点们正在干什么了。所以它们也没有什么大用。起码对我来说。 我的看法则是:你可以和我一起来重新划分这张地图。或者找面镜子看看自己——它会让你对重见光明这件事有些新的想法。 而且宇宙间有一条未经证实的流言曾经表明,在计时制和物质都允许的情况下,十二点照镜子,会看到特别的东西。就是这样。” 恶魔转了回去。 “我还没说完。”一梅兹冷冷道。“这双眼睛现在就能看到特别的东西。” 第四十四章 第二类秘法故事 “因为它们是一位小型生物连接点的眼睛。不属于涅希斯,不属于任何你关注的对象。只因为涅希斯过来它们才跟着过来。在涅希斯不愿意搭理奥术光辉的时候它们就会冒出来,假装自己有控制权。这样的眼睛还有不少。” 以查前倾身子,专注于旋转一块梨形的地块。“你可以叫它们‘偷渡者’——或者你喜欢更加无意识态的描述方法——‘杂质’。” “它们并非杂质。” “你不妨这么认为。” 以查把梨型地块放在一块鸭子型的旁边,“毕竟这两只小家伙现在为你提供视力。还能让你看到本来是它们应该看到的东西。” 一梅兹盯着恶魔一会儿。他把两只枯枝一样的手合在胸前,然后抬起那只不是木腿的腿——它比那只木腿更瘦更黑更干。然后是那只木腿。现在他身体的每个部分都脱离了地面。 他摊开双手,一张光滑如镜,漆黑如墨的漂亮书桌就出现在他面前,随之出现的还有一直垂到地面的天鹅绒法袍和同样色彩阴暗的宽檐帽。它们遮住了原初奥数法师满是焦痕的残肢——也就是,基本全身。 “我认为你一定想知道我所看到的内容。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他抬起红眼睛的时候,几只佝偻生物无声地出现在他的桌边。他们拿起刚刚和他们一起出现的算纸,开始忙碌起来。 除了没有气透出。骷髅法师看上去像是松了口气。 以查简单地抬了下眼睛。 “果然,不用自己亲手做事会让你身体健康,服饰精美,广受欢迎,还能拥有符合自己的一套家具。绝对应该推广——如果有足够使唤的奴隶,能量,或者规则…… 喔。我突然想起来。我们恶魔就是这么做的。‘命令’。尽管在这里我得自己去做所有的事。” 他将一块半月形的地块放在梨的上部。 “这些东西原本就属于我。你可以命令他们。” 一梅兹示意那些佝偻学徒——这次不用亲自去指了,他们自动举起了手。“你的所作所为的确和一位恶魔相去甚远,在许多点上,你都表现的颇为离散。我希望能让你维持一定的共性。” “维持。” 以查对着半月型地块的缝隙呲了呲牙齿。“听上去相当勉强。” “你假装要把我挫骨扬灰这件事令此勉强情况略有好转。” “没有假装或者勉强。有些恶魔喜欢解释自己的恶行。其中没有我。涅希斯正巧出现,令地狱之主改变了它的目标。” “不是你让涅希斯来到我们面前的。” “不是。我们能在这里见到他本身就难以预料的。” “所有的眼睛来到我们这里。在维里·肖的逻辑中意味着‘视点’。这是你向我提供的想法。我也表示赞同。也就是说——” “我的原始想法里没有‘也就是说——’” “维里·肖的确是书写我们困境的作者。那些‘连接点’可以是角色。但‘视点’在我们这边。无论是第几类秘法故事,都只和我们有关。我们不用再从能量纹中读取画面。因为它们不用再被传递。” “很简单。这就是故事的原理。所以你那双红眼睛中看到的东西不重要。等等等等。这么快你自己就想通了。”以查随口应答,转到地图的另一边。“视野的回归,和不用亲手做事令你思维敏锐……算力增强。” 他停了一下,摇了摇手指。佝偻生物们丢下算纸,张开脚,叽叽咯咯移动到他的一侧,搬动地图上的地块。 “你在做什么?”一梅兹转转那两只红眼睛。 “我马上告诉你。”以查指挥那些长得像符号的奥数学徒,让他们以符号不应该排列的方式排列成队形。“对了。以免涅希斯在任何时候改变主意,突然闪亮登场并给你的视觉换个新的主人——现在说,你都看到了什么?” 原初奥数法师的红眼睛里出现了一丝困惑——显然和这种表情和眼睛原先居住的那颗脑袋有关。 他把算桌靠近。“你在十五秒钟前告诉它不重要。而我们的时间已经统一了。所以那就是十五秒钟前。” “对。是我说的。”恶魔的语气就像一个恶魔。“先是‘是’,然后是‘不是’。这被称为‘否认’。” “数据库中有这样的痕迹。来自维里·肖的逻辑。”一梅兹点头赞同——有精致的外表和全新的设备衬托,这个点头显得格外同意: “你的意思是,所谓的第二类秘法故事已经开始了,我们正在它里面。” “是。但我没这样说过。”以查做了个既像点头又像摇头的动作。“这又是一个‘否认’。对吗?” “你刚传达了两个完全相反的命题。和一个问句。”一梅兹冷冷道——这次也显得格外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看。我们能控制自己的行动。故事在我们这边。视点在我们这边。我们简直控制一切。” 以查让笑容在脸上消失。“我的动作就是故事。我想否认就否认。我否认的时候,它就是第二类秘法故事。既然之前我们都按照这样的逻辑推理那么长时间了。那就是这样。而且我可以现在再否认一下。不是这样。根本没有这回事。维里·肖根本不是什么秘法故事的作者。他就是根发疯的,擅长心灵建构的羽毛笔——这样的法则生物有很多不能用奥数,或者混沌能量来理解的地方。现有逻辑聚合之上的神秘力量把我们都带到了这里。很简单。没有那么多背后原因,就这样—— ——不是这样。看。又是一次。”他又说。 一梅兹似乎彻底的陷入困惑了。他把一只手放在算桌上。骨质指尖敲击着桌面。这可能也只是心算的一种外在表现。 “总结。总结你刚才提到的内容——”他停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用回了他熟悉的句式。“你可以控制这个故事。你有更大的权力。” “对。不对。我是说,根本无所谓。我可以发起任何一个‘否定’。可以发起无数多个。它都可能是第二类秘法故事。” “而这就是第二类秘法故事本身。‘否定’了‘否定’?说的通——” “什么也不通。全错。大数学家。别再盯着第二类秘法故事算了。” “那管什么?”一梅兹红色的眼睛瞪着他。 以查伸出爪子,把他的眼睛抠了下来。 第四十五章 明白角色之死 他把其中一只眼睛举起,放在自己眼前。 …… …… “兄弟姐妹们!新的一天已经到了!”维里·肖喜气洋洋地宣布。“洪水会准时褪去。咱们要再次见到可爱的大地了——” 十二点从他们身上经过。尖叫率现在是百分之零。阿西莫夫不知道从哪伸出脚踢到他的膝盖,让它上升了一点。紧接着他又伸出一双湿漉漉的小手,拽住他的小腿。还好这些都没能够影响气氛。“芽被冲走了。嗅宁也不回答我。维里·肖叔叔!维里·肖叔叔!”小捡鱼人应该是在喊,或者小声嘀咕——他的声音被夹在反反复复的冲刷声和落水声,实在听不大清是哪一种情况。 维里·肖没分清,但一点也没有不高兴。 “可能她死了。”他欢欣鼓舞地道。“可能他也死了。” 阿西莫夫发出很像笑声,但不是的咯咯声。 “不会有谁死的。r补32大哥告诉我们,我们都很重要。我们的‘存货’。笨蛋维里·肖叔叔,赶快想点办法——” “什么存货?存货……?哦。存活。那也不是他说的。是他那晕倒着的非常眼熟……呃。耳熟的长官说的。”维里·肖只短暂停了一下,很快应答。“谁说不会有人死?” “嘿!我刚刚才告诉你那是谁。你还重复了一遍。维里·肖叔叔。你的记性越来越差了!” “我听到了!小家伙。”维里·肖几乎是哈哈大笑起来。“但那不是了不起的维里·肖说的,对不对?所以它只是一句话。一句在故事里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嘿!我要把我的宝贵经验再传授给你了。小鬼。一句话用越肯定的语气说出来,当你‘否认’它的时候效果就越好。在秘法故事的各种技术里……” “你干嘛一直提那些故事?我们又不在故事里!”阿西莫夫想要像浣熊一样顺着他的脊背爬上去,拽他的领结,但因为手臂骨折和正在发生的可怕晃动而没能成功。“啊。”他有点受伤地哼哼道。“但是谁也不会死。帮个忙。尊敬的叔叔。快把芽找回来吧。最好是所有人。找回来!让他们说话!我们让船重新漂起来,开到正确的地方!远离鲸鱼!” “不不不不不。不。”维里·肖猛烈摇头。“她很可能会死。实际上她已经死了。对。她已经死了。”他第一次的语气约等于疑问,但第二次的语气比第一次确定的多。“芽死了。被水冲走了……被鲸鱼吃了。不对。被水里的海螺吃了。我看见了。” 阿西莫夫简直惊呆了。“哇”了一声。忘记去竭尽可能地殴打维里·肖。 “哇。”他的小嗓子变尖了八度。“你真的疯啦。你胡说八道!维里·肖叔叔。芽才不会死。她被当成疯子发射到很远很远的天上都没有死。水里的海螺也不会吃人。它们只会唱歌。它们在海里,可能被洪水冲到了我们附近。但它们也只会唱歌。 唱歌……比如。比如!海螺们唱歌欢送我们去团。它们送我们去稳定者的皇宫。那里的皇帝迫不及待地带我们游览红丝绒的宫殿并变成小马让我们骑。咱们都骑。谁也不发疯。再比如……” 小捡鱼人稍微有些丧失冷静,顿了一下。显然这是他第一次脱离真相和别人的叙述胡编乱造,在这方面具有丰富经验的维里·肖开心地打断了他。 “对。没错。哈!”他大笑。“你也会编故事啦!你学的真快!那就让我赶快教你一点进阶技巧。听着!一个好的秘法故事发展到一定阶段,就会有人——嗯。‘角色’死掉。这非常的简单。有效。能表现很多事情。芽就是这样一个死掉的角色。表现我们所面临的困境有多糟糕以及衬托我们的精神有多积极。‘衬托’。对!这也是一个极佳的秘法故事技术。非常的体现气氛。我们之前说到第几类来着?好像是……” “维里·肖叔叔。我们不是角色。没有谁会死。快动起来。” “哈。这你就太年轻了。小笨蛋。为了秘法故事顺利地发展下去,还有许多的别的好处。角色总得死。嗯。有的时候他们死掉的时候才体现自己的价值哩。” “什么时候又成‘总’了?哈?”阿西莫夫的声音重新亮起来。“芽没死。嗅宁不会死。我也不会死。还有r补32大哥,还有……” “了不起的维里·肖说。故事里的角色总得死。”维里·肖说——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是用怎样的严格语气讲出这句话的。不过程度合适的严格并不会打破气氛。“因为这样能帮助秘法故事完成的更好。而完成好的秘法故事,是角色们的责任。完成了责任,故事就会进行下去。” “你在说什么呀维里·肖叔叔!芽的责任就是被水冲走?” “角色的责任!” “你是我们的家长!维里·肖叔叔!你最喜欢我们这些家人。虽然我们不怎么喜欢你!之前还挺喜欢的!” “这是‘设定’。我也是个角色嘛。”维里·肖呵呵傻笑。“‘角色’都有‘设定’。‘设定’是……” “设定……好吧!我还是一点也听不懂你说的话!” “那我就简单点告诉你吧。芽死定了。今天是新的一天。洪水会像你们希望的一样退散。你看。它最终还是像你们希望的一样。只是会经过一些波折。这其中就蕴含着故事。秘法。秘法故事。”维里·肖又喋喋不休了正常时间的三倍长度。 “嗯。”回答的声音很快,很平。“在秘法故事里一定要有角色死掉。才能让洪水退散?” “没错!你终于明白了!” “你刚才说你也是个‘角色’,维里·肖。” “没错!” “那么你死也可以。” “没错没错!”维里·肖连连点头。“你明白了!一下子全明白了!” 他过了一小会儿才意识到这些明白不像是来自刚才那个尖亮的小嗓门。 …… …… …… 啵。 以查把眼睛塞回一梅兹的眼眶。 “这些角色要杀掉作者。” 第四十六章 新的一天 “不可能。”一梅兹说。那只眼睛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瞳仁向前,开始履行职责。 “不行。”他很快强化道。 以查回到指挥佝偻生物的指挥台上,指挥他们。深红色和浅红色相对。深绿色和浅绿色相对。“为什么?维里·肖值得一死。那种说法叫什么——死有余辜。从很多类道德出发他都死有余辜。首先,他的口头禅就违反了快四种结构生物公约——” “这和任何一套道德标准都不相关。”一梅兹驱桌向前。盯着在移动的浅烬色。“条件没有破绽。没有可以突破的地方。” “哦。你的意思是‘完美’。” “我的意思是没有可以计算的东西。假设。选择,哪怕是错误。异常。没什么可算的。那是奥数的反面。你不明白吗?以查因特。杀死维里·肖是掀了桌子。砸碎棋盘,铲翻运动场。杀了作者就什么都没了。你可以控制他。但不能杀了他。我们不能陷入这样的失控状态——” “真的吗?”深莲色和浅莲色相对。 “这不像你会提的问题。奥数从不撒谎。我从不撒谎。” “‘真的吗’不是个问题。是一种恶魔的语言习惯。大数学家。有的时候,我不想太直接告诉他者‘你刚才说了句十足的蠢话,任何回答都是对这种愚蠢的亵渎。如果你真想知道原因,为什么不把自己的脑袋掀开看看呢?’” “如果必要,我可以掀开。” “不。这也是一种——算了。你的性格色彩大放光芒,令我眩晕。”以查叹了口气。把注意力从深切扎伤色上移开。“维里·肖完全可以死。让他死吧。” “绝对不行。” 一梅兹快速重复——脸上的表情表示他知道他在重复并且认为没有必要。“那会造成‘空白’。” “而‘填满空白’是奥数光辉最喜欢做的事情。”移开注意力是个错误。以查把注意力移回。佝偻生物扛起浅切扎伤色,试图放在浅波多芬附近,他抬了抬手指阻止这另一件糟糕的错误发生。“对了。作为一名存在超过两万年的死灵。你有没有曾经在某一秒钟内发现过——你并不是在任何时候都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火星突然从空气中出现。 “停。”一梅兹说。所有的佝偻生物停下动作,双手下垂。 恶魔伸出食指,接住被丢下的浅切扎伤色地块。 “看看你。想威胁我。多么令我感到亲切的互动啊。”以查没眨眼睛。把浅切扎伤色和深切扎伤色合在一起: “‘空白’没什么可怕的。作为一名死灵可能很难理解。有灵魂的生物灵魂消失,有实体的物质生物物质消灭之后就只剩无限的空白。空白才是常态。无论在哪个位面,每一秒都会发生上兆次。” 一梅兹脸上的皮皱了。他瞪着闪亮的红眼睛。“没有事物不能被奥数所计算。” “对。除了那些不可计算的东西。” “空白需要被填满。” “或者习惯。” “习惯?可笑。我绝不可能……” “那就笑。”以查直起身,观赏调整后的地图。“看着吧。你只能看着。他已经被杀掉了。” 属于阿西莫夫的红眼睛闪烁精光。 一梅兹的脸上慢慢浮现出极度的惊恐表情。 “今天真是新的一天。相当新。”以查注视着新的地图说。 他低头看了看。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厅被密密麻麻的眼睛占领了。 …… …… …… 阿西莫夫睁开眼睛,蹦起来,和一个硬邦邦的尖头玩意撞在一起,落进一堆干巴巴的稀疏羽毛里。一只狮鹫的喙。一只狮鹫的羽毛。狮鹫什么也没有说,慢腾腾地把脑袋拧到一边。 “芽!嗅宁!”阿西莫夫用一只手撑起自己,挣出羽毛堆。太神奇了。他们都在。躺在他身旁的地上。一边一个。稍远你的地方还能看到浑身长满多晶肿瘤的r补32和又变成晒干长海带的枝——区别在于这次海带是蜷曲状的,包裹着很多形状不同的瓶瓶罐罐。 那些瓶瓶罐罐是干的。他们两腿之间的地面也是干的。 没有比晕倒在干燥地面上更好的事了。 “哇。”阿西莫夫说。他很想和别人一起分享这个“哇”,于是捉住老狮鹫爪子上的一个隆起。“维里·肖叔叔呢?” 瓦布拉没有回答。 “你救了我们?老爷爷?”阿西莫夫笑嘻嘻地摇他的爪子。“洪水什么时候退掉的?鲸鱼呢?你见到鲸鱼没有?你听到海螺唱歌了吗?” 瓦布拉没有回答。甚至无法看到他睁眼了没有。 “你又睡着了吗?还是死了?”阿西莫夫凑近狮鹫。“老爷爷?都发生了什么?快告诉我!我现在又看得到了!你呢?” “对了!”他又马上想起重要的事情。重要的事情太多了。“我们在哪儿?维里·肖叔叔呢?你见到维里·肖叔叔了吗?维里·肖叔叔说得对,今天果然是新的一天!他说过,秘法故事总会进行下去。果然一切都变好了!黎明前的疯爆结束了!”维里·肖叔叔现在不在这里,所以在他心里又再次高大了起来。他又再次记起了他的话,同时非常担心他的安危…… “废物。”老的不能再老的狮鹫突然吐出一个词。 “嘿!他不是废物!他是我们的家人!而且他说的对!呃!也有不对的地方!谁也没有死!”阿西莫夫猛拍一下瓦布拉的翅膀。站起来环顾四周。“这是洪水退去之后的新世界吗?维里·肖叔叔说过,洪水退去之后,我们就会获得一个崭新的世界。而且这次我们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再也没有谁会拦着我们了。对吧。我得把他们叫醒——” 他向嗅宁跑去,猛烈地摇晃他。商贩儿子哼了一声。没有醒。 “看来我们得等一会儿。”阿西莫夫摊开手,马上想到办法。“你在这等着吧!老爷爷!我去找维里·肖叔叔。” “他死了。”瓦布拉说。 “呃?怎么会?”阿西莫夫瞪大眼睛。“你忘记救他了吗?你救了我们。但是没来得及救维里·肖叔叔?可是他——” “我才不救他。我弄死他。”瓦布拉说。 阿西莫夫张大嘴巴。“你弄死——” 老的不能再老的狮鹫的眉毛动了动。 “没有意义的废话太多了。我讨厌。” “怎么可能???”阿西莫夫惊叫起来。 第四十七章 关键问题 “维里·肖叔叔说过。可是维里·肖叔叔说过……”阿西莫夫下意识地想要引用维里·肖的话。“缺席会带来智慧的错误评估,此时引用效果最强——正面或负面都是。”维里·肖叔叔本来也这么说过。 他想引用的不止有维里·肖叔叔的发言。阿西莫夫向背后看看。r补32一直挂在嘴上的那名“长官”也不在他的视野之内——他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子,但从声音和大家的描述里能听到,他是白色的,且令人信赖。 这里没有白色的家伙。不管那名长官到底怎样。他也缺席了。 阿西莫夫也想要引用他的话。 “那名‘长官’说——”阿西莫夫缩了缩脖子。震惊之于这会儿他有点泄气——在发现洪水退去,视力回归之后,他的兴致是十分高涨的。现在稍微下来了那么一点儿——依旧高涨。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灵似乎关注前后差异更甚于绝对值。“我们每个角色都很重要。你不应该弄死维里·肖叔叔。”他弯下身子,对老迈的狮鹫有模有样,相当严肃地说——起码他自己认为那是他足够有模有样,相当严肃的一种姿势了。 姿势没有获得他希望的回报。狮鹫的眉毛似乎抬了一下,但最多也只是抬了一下而已。在阿西莫夫准备另做打算之前他才做出反应——照旧是相当敷衍。 “角色?”听起来像是嘲笑。接下来那句阿西莫夫没听懂。“他是作者。废物。” 不过足够吸引小捡鱼人的主意。 “作者是什么意思?”他知道作者是什么意思。同样也是维里·肖叔叔告诉他的。 “作者”是把秘法故事放在纸上或者石板上的家伙。这个过程非常地如实记载。胡编乱造。夸大其词。和很多技术有关。 他有点忘了是其中的哪一种。不过总之和鱼没关系,和海螺没关系,和他总是饿没关系,和椰子里红色的水没关系。 “你弄死维里·肖叔叔,因为他是作者?”阿西莫夫舔了舔嘴唇。 “废物。”瓦布拉说。 “那么因为他是废物?” 狮鹫没有回答这个超级容易回答的问题,丢下阿西莫夫独自糊涂。大部分情况他相当聪明伶俐,能迅速学习到一切大人的招式,除了现在不是大部分情况。 维里·肖叔叔真的死了?他想。狮鹫老爷爷说他把他弄死了。这是真的?为什么?他好像听到了原因——因为他们是角色。而维里·肖叔叔是作者或者废物。不太确定是哪一个。这莫非也是真的? 真的不太像真的。 洪水倒是真的退去了。他能看见远方小小的岛。和遥远的海岸线。 海岸线和他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他记忆中没有海岸线。 对了。是真的事情会写进秘法故事里,还是不是真的事情才会写在秘法故事里?维里·肖叔叔绝对讲过。但他有点忘了是其中哪一种。他根本就没认真听过。拜托。一切东西都像开玩笑。除了它有可能是真的。 如果这些事情不是真的,那它们就是…… 秘法故事……? 呗? “那那名不见的“长官”也是作者咯?秘法故事的作者。”阿西莫夫听见自己嘟囔。有问题就得嘟囔出来。这也是维里·肖叔叔提到的。现在的问题非常多。而且原本近在眼前的多数危机也一下子被扫荡一空。突然一下子,他有的是时间。嗅宁和芽状态稳定——他们绝对处于晕过去的人中身体状态相当健康的一级。这令他打起精神,重新坐下来,决定专心问问题。 阿西莫夫感觉有个一个或许多个关键的问题等着他去问——甚至它们的回答都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放在银闪闪的盘子里,等他去光荣获得。 但他还没有想出来那些问题是什么。 年迈的狮鹫发出疲惫的出气声。 这家伙只说两句话:“废物”和“没有意义”。他只像两种样子:睡着,死了。 阿西莫夫盯着狮鹫的粗眉毛,集中精神想着和秘法故事有关的问题。这中间有很多东西可以想。维里·肖叔叔。秘法故事技法。眼睛。时间。r补32大哥同样消失的“长官”。突然开始说胡话的枝爷爷。方舟上好像除了他们还有一个没有引起过注意的家伙。这些东西叫做“元素”。连接这些“元素”的叫做“逻辑”。当然是维里·肖叔叔告诉他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他尝试学着维里·肖叔叔用逻辑思考。当维里·肖叔叔不在场的时候,他是个相当不错的模范。 逻辑要把元素连接起来。所以逻辑是——我们是秘法故事里的角色?不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不想知道。它多半会把他弄的更糊涂。 需要更直接的,更简单的问题。更加黑白分明的逻辑。 他扭头看了看远方小小的岛和另一边的海岸线。突然想到了一个超级简单的问题。 “老爷爷。”他决定先把它问出口。“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第一神奇的是狮鹫眼用两句话之外的答案回答了他。第二神奇的是他压根没想到他会不会回答。答案就这么坐上亮闪闪的银盘子,被端在他面前。 “一样。没有任何意义。”瓦布拉出声应答。 阿西莫夫意识到之前那个问题是对的。问了一个对的问题之后,对的问题好像就会源源不断。这可能就叫做“逻辑”。 “还有。老爷爷!维里·肖叔叔说过,如果没有‘作者’的话,秘法故事就不会存在。角色也不会再存在。那么我们——” 问题还没问出口,这次他获得的不是答案。 “你干嘛老管他说什么呢?废物。”狮鹫不耐烦地抖了一下翅膀。 第三神奇的是他依然光荣获得了它。这个不是答案的答案。 “天呐。我明白啦!”阿西莫夫惊叫道。 “真的吗?”年迈的狮鹫无精打采地哼了一声。 “你才说蠢话呢!老爷爷!”阿西莫夫跳起来。他跑到芽和嗅宁面前。好像刚才看到他们晕倒在地似的,使劲摇晃起来。 他之前也摇晃过他们。但这次显然很不一样。他们揉揉眼睛,苏醒了。然后听到面前的男孩一边兴奋地抓着他们的领子,一边喊着他们一点也不明白的话: “我是‘作者’!你们也是‘作者’!我们都是‘作者’!我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第四十八章 巫妖和血尸胺 “那些骨头呢?”小苍蝇嗡嗡地问。在一个既没有“唔”声也没有“空”声的句子里发出“嗡”声极其困难,但它轻而易举就做到了。 以查真心觉得这有点厉害。当然,用“有点厉害”来形容穷凶极恶的万魔之魔略失偏颇。 “他称自己为一梅兹。是世界上第一名奥数法师。他是骨头做的——只是为了维持精神有地方可以连接。那些骨头可能不是他的。”以查让佝偻生物继续排列地块,自己走到一边,解释道。 或许是第零位。取决于计算方法。他想。“他逃跑了。” “逃跑了。骨头法师。”小苍蝇说。用一只前足扫耳朵——可以用来放耳朵的一个小孔。“一头骨头法师。那他是巫妖咯。” 和灵类生物间通用的客气称呼“先生”不同。“巫妖”只是个用来辱骂的肮脏称谓。用它组成的短句一般如下:“纯巫妖。”“今天碰见巫妖了。”“你不会是巫妖吧?”“他们全都是一群巫妖。”“各位见我如巫妖,我见各位亦如是。”只有明白它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才能真的使用它。这些用法没有一种是可爱的。 “您说是就是。”以查很快道。这是句根本不写实的实话。 不管怎样,小苍蝇似乎不受任何种类的不可爱限制。包括以上几种。休息过后,它再次神采奕奕,随时可以投入新的征服——以查甚至为它挑选了合适的目标——一副画着一对面朝画框内侧的蜥蜴人的画和一大包绞在一起,有五到十六节左右的各色手指,残肢爱好者看到它们会兴奋的晕过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小苍蝇似乎没有表现出马上使用它们的冲动。它落在他的手背上,歪过头,认真地——或者漫不经心地搓手,这两种状态在它身上的表现也相当类似,不好分辨。 “血尸胺巫妖。”小苍蝇发出窸窸窣窣的笑声。“一只巫妖。”和之前每次苏醒的风风火火不痛,它似乎还想在原来的话题上耽搁一会儿。“跑什么嗡?为什么?” “他害怕。而且他从来没害怕过。这是最令它最害怕的地方。”尽管不知道它为什么突然要问,想干什么还是什么都不想干。以查还是没纠正它。 而且说到这里,他也笑了。“它被眼睛吓到了。甚至不是被那双能看破一切的眼睛。而是被一双最最普通的眼睛,看到的最最普通的景象吓到了。” “嗡。那是什么景象?”小苍蝇拍拍翅膀,继续问。 “谋杀的景象。” “嗡。是很普通。有多少在一起进行的呢?” “就只有一桩谋杀。谋杀的对象是一名‘作者’。” 以查回头看了看搬动地块的佝偻生物们。把手背举在眼前一侧。“这位‘作者’被认为严重影响了他者的生活环境和精神状态,而且被指控操纵,强迫了他者命运,并对当前的总体宇宙局势负有重要责任。 而原因只是为了取乐——他称之为‘创造有趣’。虽然有时并不有趣。” “啊哦嗡。知道了嗡。”小苍蝇随意地说。以查看着它。确定它确实是随意的。当然。眼前的小家伙——或者小家伙所代表的那位邪恶女士也对当前的宇宙局势负有重要责任。原因也不比“创造有趣”好一点——或者坏一点,或者干脆相等。他在这里和她灵魂的一小片再次像没事一样玩耍闲聊的时候,说不定她的主要部分已经跑了出去,在真正的万象森林间创造了更多需要担负的责任。而且她才不可能去担负它们呢。 维里·肖不一定是正襟危坐,精心雕琢世界画卷脉络的作者。但别西卜绝对是那根在画卷上乱涂一通的炭笔。 炭笔今天不同寻常地有兴致。总地来说,地狱之主的举动混乱而不可预测,她可以在任何时候兴致高涨,又突然因为无聊把周围所有的发声体全部处死。所以没有什么是不同寻常的。 但以查还是感觉到不同寻常的地方。别西卜从不安安稳稳地和他说这么多。她总是突然打断,突然生气,突然夺取话题,突然在音节传递的当中冲出去砍死路过的陌生恶魔——开玩笑,他们对她而言可不陌生。 “他就因为这个被谋杀掉嗡?”长着小红眼睛,一对灰扑扑小翅膀的炭笔问。当然,这和常规相去甚远的举动也许是混乱的另一面。 别西卜从来没有一下子问过这么多问题。还真的听这些问题的答案。 “那倒不是。”以查想了一下,慢慢解释。“他只是招惹了讨厌。讨厌的理由和他所犯的任何罪行都没有关系。” “只是因为他讨厌嗡?” “只是因为他讨厌。” 小苍蝇搓了搓手。再一次笑了。“血尸胺作者。” “血尸胺。可不是么。”以查说。这次他没有笑。听到“血尸胺”而不笑简直是天大的罪行。他有点担心得想要犯罪。“陛下。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舒服嗡。”小苍蝇浑不在意地说。“巫妖害怕这个?” “那个巫妖害怕这个。”巫妖可能还害怕别的东西。如果巫妖留下来,听到他和恶魔之主慢条斯理,心平气和地谈论巫妖和血尸胺可能会更加害怕的。这些东西太难算了。以查看着小苍蝇的红眼睛和毛茸茸的小脑袋——涅希斯在的时候,他能从他者的脸上就看到思想。的确是相当方便,相当令他怀念的手段……不过那对别西卜无效,因为她身边总萦绕着纯粹的黑暗作为跟班。这些跟班现在没跟来。他得以清晰地看到这一小点别西卜的样子。 是因为“作者”被杀掉了。原有的逻辑正在崩解。这个假设像一具死尸浮出沼泽。相当显眼。 像一梅兹说的,这里原本没有异常,没有供它浮起的浮力。原本这里没什么好算的。他刚才压根没在考虑这件事。 但谁知道呢。混乱的另一面。他应该对混乱熟练。 “胆小的骨头。”小苍蝇说。它还没有突然打断,突然生气,突然夺取话题,突然在音节传递的当中冲出去砍死路过的陌生生物。“他能跑到哪里去嗡?” “不知道。”以查说。这原本是句得体的谎话。现在不是了。 谢谢天生凡骨的打赏。感谢观看。bg3是谋害时间的凶手! 第四十九章 第六天 货真价实的新的一天。 然后过了货真价实的五天。 第六天(在新的日历上,它会被如实写作为“第六天”,因为现在没有谁会突发奇想,给它起一个缤纷多彩,徒增阅读困难的名字,谢天谢地,这样的日子终于到了)。早上七点。 非常精确,朴实,货真价实的七点。 地图接近重新编辑完成。以查落进漂浮着五颜六色气体拟像地块的大厅。意识到它看着比前一天还要大三倍。半透明的,带着点线的雾气充满半层空间。影影绰绰。数不清的眼睛堆成目光炯炯的小山顶破它们,一直顶到吊灯下方。 以查肯定房间中曾经有很多其他东西,不过它们都被眼睛的大军淹没了。 一只紫眼睛哨兵看见他进来。它用眼神示意一只黄眼睛。紫眼睛。黄眼睛。绿眼睛。黑眼睛。白眼睛。扎伤眼睛。辐眼睛。爆眼睛。9834订眼睛。服号色眼睛。紫眼睛。所有眼睛转过来。目露凶光,把焦点集中在恶魔身上。 眼前好像突然炸开视觉的盛会。以查耸耸肩膀,假装抖掉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他有点想倚在栏杆上,但靠近栏杆的一侧皮肤马上被盯的发冷。 以查和栏杆保持一定距离。 “你们只会对我这样了。对吧?这就是你们的全部本事。”他对眼睛们说。“今天有谁找到自己名叫‘嘴巴’,或者‘腿’的朋友了吗?” 眼睛们无声地瞪着他。目光凶狠。 目光只是个形容词。就像眼神只是个形容词。目光里没有光,眼神里没有神。它们看上去很可怕,很怪异,数目众多(数目众多并没有‘目’的意思在其中),呈现压倒性优势,但也只是一堆瞪着他的眼睛而已。 他绕着它们走了半圈。 “没有。是吧?”他说。 就像“真的吗?”代表“别犯傻了”一样。“是吧”的唯一意义就是被反驳。这句话的意义没有实现。眼睛们射来专注而无用的目光——不完全的无用,或多或少,以查还是感觉到了点不自在。(这是一些天使进化的原理之一,他们进化出多只眼睛以吓退恶魔。不过没过多久,‘进化’这种行为就被视为违反规定而禁止了。因为规定天使要认为自己是完美的,而完美不需要进化)。 “报告。提议。都没有?”以查说。 眼睛们无声地瞪着他。 “噩耗也可以。很噩的那种。”以查说。 眼睛们无声地瞪着他。 以查把一只手放在脸前,晃了晃。 “其实不用这样。如果你们什么也不打算做。”他说。眼睛们跟他的手转动了。但显然,它们中也没有谁找到名为“耳朵”的朋友。 “那咱们照旧相安无事吧。”以查说。他准备翻下栏杆,去对地图做最后的检查。小苍蝇从一块稍暗的空气中出现,落在他面前一支光滑的白骨圆头杆上。振振翅膀。 “我亲爱的嗡。”它转过来,发出滑腻的声音。小小的红眼睛发出的目光混在无数目光之间。“你怎么样?” “和五分钟前一样。”以查说。 他非常精确,朴实,货真价实的只离开了五分钟。现在它又来到他身边了。以查始终等待着小苍蝇最终对蜥蜴怪画和手指捆起兴趣。然而这样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从新的一天开始,它不被别的事情干扰注意力了。也一直保有着不错程度的精力——这很容易想通:现在没有价值足够的目标给小苍蝇杀着玩或者假装杀着玩了(前者让后者更加有趣)。 地狱之主的每次苏醒都会带来灾厄和毁灭,征服,很有气势,之类的。有这样的话。以查有点忘记那些大同小异的广播内容了。不过那种精神大概或多或少在他心中:别西卜总得做邪恶的事情。 这一次苏醒没有什么邪恶的事情可做。或者说它还没有打算去做。推测是无用的。不如想象一下…… 不。还是别想象了。 “巫妖还没回来嗡。”小苍蝇漫不经心地道。以查耸耸肩,回到那支被剃的相当干净的栏杆附近,让它落在他的手背,又爬到肩膀上。这次有他们二者的眼睛瞪着其他那些眼睛了。聊胜于无。 不过最重要的眼睛不在。 一梅兹陷入惊恐,从空气中逃跑了。顺便带走了依附在他身上,拒不合作的涅希斯。以查对他们离开所造成的潜在损失并不担忧。佝偻生物仍然勤勤恳恳地干着之前分配给他们的工作。可见原初奥数法师还没跑远,或者死掉……他本来也不能离开这儿。或者再次死掉。 不。不能确定。 以查向肩膀上瞥了一眼。好像所有的确定性确实就此丧失了一部分。地图快完成了。他也知道要拿他干什么。有些尝试依然有效——有效之处在于不尝试不会知道它无效。但他不能确定现在是否应该下去把它收起。 侧耳倾听,时间窗口的提示也消失了。讨厌的地方在于,这让他并不清楚是现在的时机不对,还是单纯它坏掉了而已。 坏掉的东西相当多…… “这里只有你和我嗡。我亲爱的。”小苍蝇说。 “大家都看着呢。我的女王。”以查扫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睛。紫眼睛。黄眼睛。绿眼睛。黑眼睛。白眼睛。扎伤眼睛。辐眼睛。爆眼睛。9834订眼睛。服号色眼睛。紫眼睛。“这里有很多眼睛在看。” “干嘛管它们?它们已经没用了。”小苍蝇嗡嗡地说。 没有一个很棒的理由。或者够坏的理由。这些眼睛是万象森林的视点。旧的视点,属于维里·肖的视点。它们被扫地出门。连带他也不能通过主角的身份再看到其他象中所发生的事情了。 也没有必要去看了。那些角色彻底自由了。故事成真了。万象森林回归宇宙。 在第六天。 真。如果这新的第六天,新的早上七点中已经有了“真假”的话。 “确实没有必要管。陛下。”以查说。真假确实存在。他现在说的就是真话。“只是有些不舒服而已。” 小苍蝇嗡嗡笑起来。 它向下飞去。抓起那些眼睛。 第五十章 落焦点 之前那会儿小苍蝇只有一只。这会儿小苍蝇只有一只。寂静有余,吵闹不足。翅膀下方冒出的黑色气氛像是一个无伤大雅玩笑。 冒着黑烟的小灰点摇摇晃晃地越过枯黄的白骨栏杆的时候,眼睛们都朝它转过来。目露凶光。 在各色地块中漂浮着的佝偻生物感受到下方血肉之山的移动,向侧面拉过地图卷起,偷偷摸摸从地板的一边爬来,递在以查手里。眼睛都没在看它们。 紫眼睛。黄眼睛。绿眼睛。黑眼睛。白眼睛。扎伤眼睛。辐眼睛。爆眼睛。9834订眼睛。服号色眼睛。紫眼睛。视线叠加一处,要把摇摇晃晃的小灰点刺穿。 然后就像事情会发生的一样。小灰点没有被刺穿,或者压倒。一团一团的眼睛大睁着,但很快发现视野中多了些原本没有的东西——断断续续移动的模糊小斑块。越聚越多。 它们仍然大睁着。但其中所传达的含义变成了惊恐。模糊的小斑块升空了。眼睛们惊讶地发现自己也跟着飞了起来。 眼睛们看向下方。又看向身后。又看向自己的顶部。模糊的斑块是那只小苍蝇。小灰点儿。它落在它们瞳孔处,爬到后面,又爬到顶部,要使劲上翻才看得到。同一只小苍蝇。每只眼睛都发现自己的顶部是同一只小苍蝇。 它们左右张望,先是确定这件事,再表达对重复的困惑。 怎么回事。它们的目光说道。有些眼睛看向下方,试图返回让自己适应的重力环境。有些眼睛看向二楼栏杆后的恶魔。 那头恶魔有一对青蓝色的火焰眼睛,也一直望着他们。 视线叛徒。眼睛们瞪着那双眼睛。当它们看见那双眼睛的时候,它们就瞪着它们。当所有的眼睛看向同一个方向的时候,所有的眼睛就应该看向同一个方向。这是毋庸置疑的。但青蓝色的火焰总在望着别的地方。不一样的方向。眼睛们看的很清楚。 现在不那么清楚了。它们被背后的小苍蝇拉的更高了。 眼睛们向下看,地面也模糊了。它们也许升的太高了。它们左右看。各种颜色的色块干脆消失了。隐形了。或者别的什么。它们没有注意到。 再去看那双青蓝色的火焰眼睛。集体视线的叛徒。它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为一个集体了。不在它们这个集体中的,将会被它们瞪着。它们瞪着。青蓝色的火焰眼睛也模糊了,变成两块晃动的亮斑。眼睛们满意地看着它们遭受失焦的惩罚。 青蓝色的火焰眼睛也遭受了隐形的惩罚。焦点再次转移。一只紫色眼睛向上翻眼皮。为大家提供了新的视野选项——那只小苍蝇也有眼睛——它太小了,晃动太快,看不清楚,但也许有。现在它离得最近。就在它们眼皮下方。 眼前似乎是个好机会。辨认它的眼睛是不是也是集体视线的叛徒。 眼睛们都向上翻去。去看那只提溜着它们的小苍蝇。它们眼中看到的是同一只小苍蝇。毛茸茸的脚,其中两对放的很大——因为踩在它们的瞳孔上,两只比较小的急速地搓来搓去。小苍蝇昂着头。看不到它的眼睛。 眼睛们急切地望着它的下颚。期待着。小苍蝇终于低头了。它似乎要向那个恶魔传达什么——总之是一些隐形的东西。声音是隐形的——它的一些效果看得见。 没有看得见的效果发生。眼睛们迫切地望向小苍蝇的眼睛。 它们没看见眼睛。甚至连眼眶底部,只要滴溜溜转到背面就能看到的纹理肌腱也没看到。 一片漆黑。它们移动焦点,再去看栏杆后的恶魔。恶魔也隐形了。它们看不见。集体视线的叛徒遭受了隐形的惩罚。 然后栏杆也隐形了。视线的焦点落在了空处——这是理论上不允许的。它们飞快地移动它。 小苍蝇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全隐形了。包括站在它们瞳孔上的脚和搓来搓去的脚。它们都隐形了。那些骨头组成的,弯腰驼背的劳工们也隐形了。那些飘荡在空中,被挪来挪去的地块早就隐形了。 那些东西遭受了隐形的惩罚。眼睛们这么看待。不过焦点还是需要有个地方安放。它们继续移动它。寻找落焦点。这么看,墙壁也隐形了,天花板一向是隐形的——包括它后面的东西。它们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不值得过度关注。 它们向下看。总有备选。总有落焦点。视野中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它们总得找个东西看着它。刚才支撑它们的那些破损柜箱,杂物纸张堆,干骨和干花堆,一系列毫不引起瞩目的普通玩意儿总会在那儿。没谁会在正常情况下光临那些普通玩意儿。眼睛们也一直对它们持有忽略态度。 只是现在用得上。 焦点移动到它们身上。它们也都隐形了。 眼睛们眨眨眼,满眼困惑。隐形的惩罚为什么会落在它们身上?视线中不可能什么都没有,除非它们瞎了——这个可能性让它们的瞳孔紧缩。 但是看吧。还有最后的落焦点。 它们慢慢转动——从向着一个方向转向不同的方向。看向彼此。 它们知道彼此是什么样子。紫眼睛。黄眼睛。绿眼睛。黑眼睛。白眼睛。扎伤眼睛。辐眼睛。爆眼睛。9834订眼睛。服号色眼睛。紫眼睛。 它们都隐形了。 视野中什么也没有了。 …… 小苍蝇嗡嗡归来。落在剃得很干净的栏杆上。 “没有其他的眼睛在看了嗡。”它高兴地说。“现在只有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只有你和我。我亲爱的。” “你和我们。”它嗡嗡地说。 小苍蝇现在有许多只。许多只小苍蝇在每一个空气的稀薄处,嗡嗡地拍着翅膀。它们都有一双闪亮的眼睛。紫色,黄色,绿色,黑色,白色,扎伤色…… 每只眼睛都看着恶魔公爵。它们的焦点都在他身上。就像他是最佳的落焦点。 “我们现在要干什么呢?我亲爱的?”红眼睛的小苍蝇绕过青蓝色的火焰眼睛,落在它们主人的耳朵边。 以查挑了一下眉毛。 第五十一章 稳定者 “我们去哪儿嗡?我亲爱的?” 黑暗像新的香水味道一样出现在别西卜周围。她的眼睛数目补得接近原来——虽然颜色种类得到了极大的丰富。她所散发的新的味道和旧的味道也非常相似。但还是有所不同——在旧的味道里,她通常不会和他和平共处这么长时间。不会不被蜥蜴怪画和手指捆吸引。不会帮他把那张地图压成可恢复的包裹。不会帮忙携带着它。 不会与他温和地走上这条长长的台阶。 “见这里的皇帝。”以查回答别西卜。中规中矩的回答地狱的暴君——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皇帝。所有皇帝都会将是我嗡。”新的味道和旧的味道相当接近,直到地狱之主窸窸窣窣笑了起来。通常她在这种情况下不笑,也不问问题。“亲爱的。这将被取代之家伙的子民在哪儿?” 以查告诉她。这无伤大雅的信息他原本只打算知会一梅兹——有关只有在维里·肖那羽毛填充的脑子里才成立的字面性质的逻辑:“稳定者的皇宫”这个地点最重要的语义,就是“稳定者”是它的皇帝。而稳定者当然会做稳定者的事。 这个信息哪怕对热衷干巴巴表格的一梅兹来说可能都相当无聊,带不来太多成果。别提对恶魔大君了。以查一边讲,一边发现自己对讲述它的意义从根本上缺乏确定。就好像对鸭子说“叽”。别西卜边听边发出毛躁的嗡嗡声,但一直没有打断他。她没有摔碎任何东西。 通常她会。 台阶上长出新的台阶。灯火逐盏变亮,然后淹没在黑暗的香水里。 他们来到那片帷幕之前。把礼物交给看不见的手。几只嗡嗡叫的小点儿绕向帷幕之后。又绕回来。 “什么也没有。” 别西卜窸窸窣窣凑上前,把那扇屏风随便掀倒——在没碰到它的情况下。沉重的金属镶石大块顺着台阶弹来弹去,跌进实体缝隙,消失不见——没有障碍接住它,看来它并不重要。他们站在大而光滑的平台上,只要向一边走,平台就会跟随他们延伸。不同颜色眼睛的苍蝇像两边慢慢散开,把黑暗也散开。 “宣布吧。”别西卜过了一会儿说。 “宣布什么?”以查看着最主要的那对暗红眼睛,它们闪着兴奋的亮光。 “我宣布。这里已经被我们占领了嗡。”别西卜说。 还不是时候。以查摇摇头,准备应对任何反应。没有通常的反应需要他应对。他再次考虑要不要认真思考一下其中是否包含本质变化的时候,威严的声音正好响起: “就在那里吧。” “我看见你了。”威严的声音说。语气权威。冷漠。像皇权本身。“你们——”随后是搅动胶质的粘稠声响——看不见的统治者应该在看不见的地方检查他尽心调整过的,稳定了的,以巧妙方式相连但绝不会显得拥挤的疆土模版。一项劳动了数天,由很多抬手指的运动指挥苦工所完成的工作。 稳定者检查这项工作。 检查结果很快浮现:他满意。 “很好。你们可以向我提出要求了。”皇宫的皇帝从四面八方发话。 他竟敢这么对我们说话嗡?评价我们为“很好”。并且让我们向他提要求,就像他能满足什么一样?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不然我就杀了你。有一瞬间,以查再次确定地狱之主会因此而狂怒。但依旧像所有没发生的事情一样——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他不用去管,只需要专注眼前。 “有些地方之前离得实在太远了。”以查礼貌回应——自然不超过对身边魔王的礼貌程度下限。这点小事他照顾的到。“我想要它们成为事实。” 第六天,中午十二点。新的时间已经开始流动,新的地点当然需要做出对应的准备。万象森林的起始是抽风的逻辑和乱糟糟的秘法故事。它也很难以更体面的方式获得新生。 第七天,新的地点必须得到重新安排,免得那些失去了第一作者的角色和故事到处滚来滚去,跌入到那扇屏风跌入的地方——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方。 早在一梅兹因为作者的缺失陷入逻辑上的崩溃,从空气中仓皇逃窜掉之前,他就想到应该这样。 没有证据证明这是个行得通的计划。但它好歹是个计划。在比这更早的时候他就发现,任何能够成型的计划在这里都是宝贵的。他们必须把握主动,尽管这种主动可能完全不会成功,就像已经恢复了数目的别西卜在任何时候都可能突然适应了新环境的不自然,破坏掉他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 “那你会怎么样呢嗡?我亲爱的?” 以查等待着,专注地想着。几乎没听到别西卜靠近耳边所发出的嗡嗡声。担心是没有用处的。 “不用你提,我也会这样做的。” 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了。缺乏波动。显然,稳定者的满意并不蔓延至理性之外的地方。“新的分配和平衡我都非常认可。可以准许依行。” “真令我喜出望外。”以查惯性道。停了停。“还有我要做的吗?” “没有了。吾会让万象如是。没有更完美的安排了。”威严的声音说。“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此间的皇帝说。 消散。 以查突然有种非常明确的感觉。稳定者会活的很不错,比之前不错太多。同时他可能也再也不会出现了。 “这样又是哪样嗡?” 别西卜歪过头。黑暗稀薄。 以查透过它,把眼睛放在她身上,想笑。这一刻极其真实,同时绝对不像真的。窗户从她背后虚空的边界处一扇一扇展开。在窗户之间,开始浮现质地,纹理和雕文。那是叫做墙壁的普通玩意儿。它们上面开始结出灯,恶魔语,兽首和血滴。 窗户里多了别的东西。他们所在的平台向上升。天花板向两边退去,复又合拢。 地狱之主的黑暗气味中,六个星星升起,挂在刚刚展现存在的天空上。 第五十二章 不正经的要求 星光照亮了洪水退去后裸露的地表——它不是因为洪水退去才裸露出来,而是刚刚才从现实中升起,展现形貌。四大元素吵吵嚷嚷地从同一个盒子里蹦出来,确认自己的地位,互相拉扯,变成小精灵,琴弦,陷阱,飓风和棕榈树—— 事实上,难以置信的是,这整个过程都和棕榈树息息相关。山脉的形状,海岛的间隔,第一层城市和第二层城市的边界……起起伏伏的棕榈树很快让这些线条以最快速度出现在他们面前。它们伸展着那些带有锯齿的圆形叶子,把空气切割成合适的比例,让它们流向各处。 有些空气向下落,变成冰山,有些空气向上升。变成昆虫翅膀的飞鸟。 第六天的中午。新世界的第六天的中午,时间愈发精确。所有的地点得到确认。 魔说,要有棕榈树。 不是我说的。以查心想。他挪开一步,发现脚下已经变成了沙滩——沙滩不是地狱的那种冒着火的正经沙滩。是那种不正经的。柔软干燥,闪烁微光,释放白日储藏的余温和发痒的感觉的细碎场地。 毫无疑问,它出现的唯一理由就是和数不清的棕榈树相配——那些并不属于地狱或者天堂中任何一种风味的不正经植物。以查怀疑椰子也会很快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作为棕榈树的果实,作为一个可爱的不正经的反常事件——虽然不符合曾经的既定事实,但足够相配。 六只星星的照耀下,他和别西卜漫步在沙滩上,投下分为六片,很像个糟糕法阵的影子——棕榈树延伸的方向令他们跟着自然地移动起来,像船在船头堆起骷髅般的泡沫,世界的边缘随着他们的视野延伸而延展。稳定者的华丽皇宫在他们身后,稳健地慢慢长至合适的高度。 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他们漫步在沙滩上本身。亮晶晶的沙滩和相伴而行的动作本身。就像棕榈树,它们同样也是足够反常的事件。同样也不一点符合曾经的既定事实…… “六个星星是不是太少了?” 以查的目光从一颗棕榈树跳到另一颗。以创造新世界的标准来看。六颗星球的天空是相当平庸而偷懒的选择。但它足够平衡,足够稳定——毕竟那是他最擅长的数量。而最擅长数量的一梅兹没有来得及抓住机会向他提供意见。这是没有验算过的,纯属经验主义的数量。是整个链条中当时他认为最薄弱的一环。 当然,它现在已经通过了稳定者的考验。凡是能通过的,就是合理的。凡是能带来合格的,就是对的。恶魔灵活的道德标准允许他现在遵从这一类道理。 所谓……第一类道理(没有维里·肖的存在他可以和这种表达方式告别了。或者继续遵从,重要的是他完全是按照自己心意)它现在就要施行了。 当然还有第二类道理,一直到最后一类道理,每个以查都想的相当清楚,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再问一遍别西卜。只要仔细想他就能知道这问话从任何层面上可能都不带来正向作用。 也许正是因为一切都突然对了。他没有仔细想。 恶魔本来就是负能量生物。正向的作用有可能会撕裂伤口……连这件事他甚至都不用回忆了。他的脑子几乎可以空下来了。 “相较有一次我见过的月亮数目比,相当保守。有更多的星星会更棒,对吧?”以查想了一会儿,自顾自说。但他同时还在侧耳听着嗡嗡声的变化。他依稀记得,在别西卜一言不发时发话是极容易激怒她的行为(不过他有些记不清了,毕竟距离上一次别西卜不怎么说话的情形可能已经过去几千年了),而在别西卜发话时插话则几乎一定会招致灭亡。 别西卜的状态介于两者之间,或者都不是——他的胸口还没有一个血洞。“你要六个就六个。我亲爱的。你是专家。”她停了一会儿——(停了一会儿?萝卜,这简直是最大的未解之谜了。万魔之魔为什么会有犹豫作为心情和表露的来源呢。她的停顿难道来源于对秩序的消化不良吗——) 无论如何,地狱的暴君停了一会儿才继续发出嗡嗡声。他既没有激怒她,也没有招致灭亡,甚至没有回应对“专家”的夸奖。 然后悠扬的歌声捉住了他们的耳朵。 以查能确定的是,它捉住的是他的耳朵。歌声没有词句。最低的几个音一直在微微颤动,那是从海螺的最深处释放出的声音。当然,和所有的歌声,所有的哭声一样,它在大部分情况下是隐形的。 以查看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螺歌的确做出了完美的隐形——问题只在于它周围的事物没有。 金色的沙子扬起来。勾勒出螺歌的形状。 形状说: “他们来了。” 谁来了?明知故问是维里·肖的修辞手法,不是他的。以查很清楚谁来了。 洪水退去,新的时间,新的地点。老约定。 模糊的身影坐在不需要水的船头。远远地出现在沙滩延伸的最远处。棕榈树挥舞叶子,把他们遮的几乎看不见。 他们终于抵达了团之山。 别西卜轻轻嗡了一声。 “会有所进展的。陛下。”以查捕捉到其中的不满意。“他们和我们一起。排除变量。找到返回我们位面的方法——” “我们不回去了嗡。”别西卜说,搓着两只手。“我们已经占领了这里。” “这恐怕并不重要。无论是对我们或者对他们而言。” “我们不回去了嗡。”别西卜重复说。红眼睛中光芒闪动。“你和我一起呆在这儿。只有你和我。我亲爱的。” 椰子从棕榈树上落下。 不正经的果实和不正经的树木。它们之间有不正经的关系。甚至都不是地狱风味的。 以查看着无限延长的沙滩。这些砂砾中甚至没有硫磺颗粒。 太不正经。答应这种要求会显得非常堕落。一个恶魔的标志理应含有堕落。“我要成为魔王。”那时两百岁的别兹尔雅对他说。语气相似。 都很不正经。 “我们杀了他们,就不用回去了嗡?”别西卜指了指前面。 以查看着她的眼睛。“我们不杀他们。” “哈!以查因特!亲爱的坏蛋!你敢违抗我嗡?” 第五十三章 陌生的叔叔 “我能踩你的屁股吗?” “不能。呃。当然不能。这位陌生的叔叔。我不知道你这里的规矩是什么样。我们不踩别人屁股。那是不礼貌的——” “那还不快把它从地上捡起来。” “啊?啊!!啊哈。好的好的。” 阿西莫夫低头扒拉,果然找到了那陌生叔叔所提到的身体部分,连忙抓起装上。他用两个拳头敲打屁股两边,让整个躯块处在正确的位置。他活动腿部,摸了摸鼻子,嘿嘿笑。“多谢你啦。” 感谢没有在对方的脸上激起任何涟漪——陌生的叔叔只是耸耸肩膀就转过身。 阿西莫夫连忙跟上去,看着对方高深莫测的背影。 陌生的叔叔……他显然不是人,人的眼睛里没有那样的青蓝火焰,头上没有那样猩红的角,嘴里没有那样闪亮的獠牙。而且他的装束他从来没在任何的人身上见过——存在这样没有任何针脚,又如此复杂的阴暗衣服吗?以及他的表情和长相…… 但也说不定?毕竟维里·肖叔叔说过,世界是非常奇妙的。不能光通过表面现象来判断一个人—— 或者一个非人。 阿西莫夫努力想象自己穿着这样的衣服,眼睛里冒火是什么样子。 想象不来。 他们顺着沙滩上的台阶向前。花花绿绿贝壳拼起来的台阶。台阶嵌在亮晶晶的沙滩里,反射着微光——微光来自星光。来自六个星星。六个星星的光芒温柔地抚摸他们的头顶——这样的抚摸一点也不痛。它们还抚慰着别的东西——比如无处不在的棕榈树,它们伸着剪纸一样的叶子,窸窸窣窣地摇来摇去。地上落着零零散散的椰子。 椰子们看上去都很新鲜,饱满的像营养旺盛的脑袋。 阿西莫夫好奇地捡起一个,费了半天力气才打开它。 “这些椰子……它们里面不是红色的!”他几乎是立刻就惊奇地叫起来。 “椰子里面本来就不是红色的。”陌生而冒着黑烟的叔叔平静回答。 “是红色的呀!”阿西莫夫坚定地说。别的他可能不够在行,这件事他可太清楚了。椰子里面当然是红色的。他就是靠这里面那些红红的液体才能长这么大——虽然也不是很大,但绝对不小了。“我从小见到的椰子里面都是红的!” 他把那个不对劲的椰子丢了出去。又随手捡起一个。打开。椰子水在椰壳里荡漾。清澈透明。 不是红的。 “嘿?!”阿西莫夫丢掉它。又捡起一个打开。丢掉。又捡起一个打开。“这里的椰子全部都坏了!”他得出最终结论。“里面的水不但不红,还甜滋滋的!” “我不确定那和我感受到的味道是否一样。但这一种才是不坏的椰子。”陌生的叔叔说。“你第一次见到它。” “不不不。”阿西莫夫摇头,固执己见。“这一种——”他学着对方的语气。“显然是坏了的椰子。不坏的椰子应该长在椰子树上。而这里到处都是棕榈树——不知道哪里突然来了是这么多棕榈树。椰子树是很高很高的,是它的好几倍——”他伸出两只手比划。“——我猜你从来没有见过。” 陌生的叔叔笑了。 “我见过。相信我。” 阿西莫夫挠挠脑袋,把手上的椰子丢进沙子里。一个陌生人(或者非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和他长这么大所获得的人生经验对比,他当然知道该相信哪个了。 但那陌生的叔叔有种奇怪的魔力,让他忍不住想相信。 “它们应该都是红的。”他嘟囔。语气比刚才微弱的多。如果你再说我就相信。他心里这么想。 “现在不是了。”陌生的叔叔果然继续道,“因为你不再是吸血鬼了。” “吸血鬼……” 阿西莫夫顺着惯性念这个词。他没听过这个词。可能听过。维里·肖叔叔的秘法故事里面可能有。不过他听他讲道理比较认真,讲故事时则老走神…… “吸血鬼……?”半秒之后,阿西莫夫停下脚步。陌生的叔叔正好转过来,冒着火焰的眼睛望着他。 (真的是正好吗?维里·肖叔叔说过,很多变故都是可以安排,为了……) 他的头突然剧烈地作痛起来,没办法思考了。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莫名其妙的。阿西莫夫用两只手抓住自己的头发,甩了甩脑袋。没用。反而感觉好像把重新获得的眼睛都甩模糊了。 陌生的叔叔正好向他走近,凌空点了一下他的额头。他没碰到皮肤就点到了…… 正好——可能也不是正好——阿西莫夫一下子感觉头不痛了。 “哦!”他再次摇摇脑袋。真的不痛了。疼痛来无影去无踪。就像生命,皮屑或者海螺的歌声一样。阿西莫夫擦掉眼泪,想了想。他自己都不确定自己在想什么——就好像他的大脑自己在想,却不告诉他结果。“叔叔?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不再是吸血鬼了。” 可能不是人的叔叔又转身走去。说着令阿西莫夫困惑的话。阿西莫夫实在困惑——也许他的脑子不困惑但不告诉他…… “那么你认识我咯?”他想了想问。“我认识你吗?”真奇怪。他当然不认识他。这个陌生的叔叔把他从搁浅中拯救出来。他们的交集仅此而已。对了。还有屁股。他提醒他带上在搁浅中被切开的屁股。仅此而已。绝对没有什么遗漏。他记性很好,而且对自己的知觉一向很有信心…… 陌生叔叔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你觉得这里的景色怎么样?”他慢悠悠地问。 “哈?”阿西莫夫转头看看沙滩,又看着陌生叔叔的背影。“相当棒呀!漂亮极啦!我愿意把自己的沙洞挖在这!不过和你不配啦。” “和我不配?” “就好像……”男孩伸手比划。“你不应该在这儿……” “是吗?” 笑声。 棕榈树后退。他们转过一个弯。阿西莫夫看见了那座皇宫——标准,劲爆,美轮美奂,金碧辉煌,和他的想象中一模一样。 他发出兴奋地叫声,向前奔去。 他应该是跑过了陌生的叔叔。但一眨眼,他还是在他的前方一点。 阿西莫夫冲进大门,东张西望。 “这里只有你吗?”他问。 第五十四章 小丑和洗碗工 “可以这么说。”陌生的叔叔回答。这会儿阿西莫夫已经把自己弄的气喘吁吁——他又是尖叫又是赞叹的猛跑了一阵,可惜都没有跑出前厅的地毯范围。 “这里实在太大了。”他摊开双手双脚。“咚”地把自己摔在一张古色古香的躺椅上。 天呐。太柔软了。一点也不痛。如果天上倒挂着许多这样的躺椅,那随便怎么发射疯子上去都可以。他们会得到舒服的对待。疯子需要得到舒服的对待因为他们已经够不舒服…… 现在可没必要想这个。 男孩眨眨眼睛看着陌生的叔叔。现在是有点熟悉的叔叔。“这么大的皇宫只有你一个人。真厉害。”他嘻嘻笑着总结。“不对。”他很快醒悟过来,摇摇手指——带着火焰的青蓝眼睛,覆盖鳞片的灼伤关节,身上的黑色纺织物,以及非常低,几乎能和任何大于一片池塘的物体产生共鸣的磁性嗓音。这些神奇的表象刚开始给他带来的惊奇已经平息了。 现在他穿过了表象。 啊哈。就像一个成年人该做的那样。“你不是人。叔叔。”他肯定地道。“我发现了。你知道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吗?” 对方依然显得很平静,还有点心不在焉。“怎么?”他站在那却像浮在空中,身体大半被阴影挡着。 “先给我点吃的我就告诉你。对了。”阿西莫夫伸出手。“我是阿西莫夫。你的名字是?” “你可以叫我‘公爵’。”眼睛带火的公爵说。他微微抬了抬手,从空气中抓出一只椰子。“啪”。拍在男孩那只伸出的手心。 阿西莫夫收下它。 “我以为你是皇帝呢。老叔。这里是你的地方?我以为皇宫里是皇帝管事。而且应该有更多人在这儿帮他劳动。小丑,洗碗工……维里·肖叔叔说,每间皇宫都有小丑和洗碗工。” 也许还要有“作者”。他把椰子打开,没来得及举例,抱怨了一句。这颗椰子和外面的那些椰子一样,仍然是颗内心苍白的椰子。一颗坏椰子。 但好吧。他现在在一间劲爆,宁静,金碧辉煌,美轮美奂的皇宫里——这里的海景美极了。沙海。为了这片漂亮的海景和舒适的躺椅他可以凑合一下。 阿西莫夫勉为其难地尝了一口白色的椰子。 和想象的一样坏。五秒钟之内他就抱着椰子开始呕吐,直接呕进椰子的开口里。 他大呕特呕但没好一点。 公爵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他背后了。后颈一下子变得火烤一样。阿西莫夫被烫到了,咳嗽一声,随手把甩椰子甩了出去。 椰壳连同里面的神秘液体划出一个的满是分支的弧线,砸破一扇窗户飞了出去。 公爵又出现在较远的地方。坐在一张高桌后面,手里多了一本书。皮肤快要冒烟的感觉瞬间消失。 阿西莫夫抹了抹嘴巴,转过头张望,遗憾地发现那扇漂亮的彩绘窗户变成了完全透明的。而公爵似乎对它无动于衷——他只是打开书翻到其中一页,漫不经心地扫视: “你还需要其他食物吗?” 阿西莫夫抓抓脑袋。“我暂时饱了。不过多谢。嘿。虽然我没吃到……叔叔。听着,我刚答应告诉你我是怎么看出你不是人的,我现在就告诉你。然后你可以告诉我,我说的到底对不对——” “对。但这并不重要。” “喔。”阿西莫夫愣了一下。“那什么重要?” 他把两只手交叉在一起,放在肚子上,突然间福至心灵——也可能是胃部。他看着对面那两只火焰眼睛。奇怪它们为什么不会烤伤那些纸页。不管怎样,他的大脑好像又工作了起来。“我不再是吸血鬼?” 公爵脸上的表情告诉他他猜对了。 “我不再是吸血鬼。”阿西莫夫思考起来,继续说下去。“所以我曾经是吸血鬼。所以是不是人压根无所谓?嗨。老叔。”他放弃。“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从小就是现在这样。很多人都可以证明。枝爷爷。维里·肖叔叔。芽妹妹。我这人没好处的时候不怎么撒谎。尤其是对家里人。 对了。说到家里人。你见到我的家人们了吗?就你和一团黑烟打架的时候——那是在打架吧?” 公爵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说:见过。 但他说:“没有。” “噢,噢。那我该去找他们了。洪水已经退了是好消息。不过你肯定不知道为我们那里发生了什么变故。哈!” “有事?” “没事。没事的。” 阿西莫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嘻嘻笑。他向外走。“我们都是作者了。我们写自己的故事。他们绝对没事。就是他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我要把维里·肖叔叔的经验都教给他们。不过听不听是他们的事!” 他随即准备推开大门—成功推开,然后眼前一黑。 非人的公爵挡在他面前。和之前一样,像突然出现。杀死一片光线。公爵看着比之前更高大,更瘦削。他眼睛里的蓝色火焰非常宁静,但依然不妨碍有一种致命的感觉。 也许真正重要的是——他才看到——公爵的胸口处有一个巨大的,新鲜的伤口。就好像谁刚挖走了他的心似的。 “嘿。你受伤了。”阿西莫夫说。“你之前果然在打架。我真没想到也会有能让你受伤的事。发生了什么?” “没事。” “哦。噢。”说服力。就是这样。带着那样可怕的伤口,还能说服他也觉得没事。阿西莫夫真的有点开始佩服这越来越熟悉的非人叔叔了。“那就没事。”他稍微有点犹豫,但还是成功相信了对方。点点头。“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公爵没动,只是笑了一下。露出一排闪亮的獠牙。 他的目光突然穿过他。 “你还觉得应该有什么?”幽蓝的目光扫过墙壁,走廊入口,装饰阁楼,在每处只停留一瞬。“你刚才说一个皇宫里该有什么?小丑和洗碗工?” 他的声音非常好听。非常令人信服。 “是的。但是……” “现在有了。”公爵的目光重新回到他身上。“转身。” “可是我……”说服力,就是这样。阿西莫夫忍不住转过身去——在转身之前他就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个带着尖帽的宫廷小丑正向他献花。他的笑容被油彩涂抹的非常夸张,鼻子又长又弯。 阿西莫夫愣了一下。 头顶一凉。 几只伸展双翼的怪鸟,它们端着一摞盘子。从他的上空滑翔而过。 阿西莫夫瞪着眼睛。望着它们消失在侧面的一个房间入口。很快,传来了叮叮当当洗刷碗盘的声音。 “呃。很好。”他有点不好意思。“这很好。哈哈。真的。不过我……” “还有什么?”公爵望着他。他的眼睛里同时流露出神秘和真诚。“一个真正的皇宫还需要有什么?你来跟我说说。” (本章完) 第五十五章 不是人的公爵和他的故事 …… …… “走开。” “呃。我看到,然后有点担心……” “地狱在下。别侮辱我了。别在我脸上晃。你也在我脸上晃。哦。难道因为我具有某种持续性,不愿意时刻对眼前的每个家伙动手,我就不邪恶了吗?我难道还要为了证明自己是个坏蛋而故意去做坏事吗?那是相当,相当愚蠢的。” “呃。当然不是。你最邪恶。不对。你也没有那么邪恶。呃。更不对……反正你不愚蠢。这下对了。” “这不公平。” “……好。呃。亲爱的朋友。我不明白,你最终想要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如果我能帮助你的话……” “我想做什么坏事就做什么坏事。我希望——别因为我用这个词就对我指指点点——当我不做坏事的时候,我不会被评价为‘好的’‘可以拯救的’‘善良的’‘真可惜他是个恶魔的’。不要看到任何缝隙就想趁虚而入,这里没有任何缝隙。在我看来,你才是缝隙。还有,别叫我‘亲爱的朋友’,我认识你吗?这位天使?” “你现在可以认识我。我的名字是柯启尔。我们刚一起上过课,有印象吗?那足以让我称呼你为‘朋友’了。你可能和我不一样,但在我看,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别在我脸上晃!赶紧消失!或者死掉!”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精修版》较靠前的部分 …… …… …… 阿西莫夫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摸了摸鼻子嘻嘻笑了起来。 “哈。那可多了。”他把门合上,甩着两只小手向内走,一屁股坐在另一张躺椅上。“银盘子。”他扳起手指,气定神闲地开讲: “金夹子,用来取鱼的眼睛。铃铛——你去找海螺的时候,摇铃铛让它们知道,上面当然要有提绳。要皮的。耙子。小鹿。蓝色的小鹿。冰做的轨道,可以跑飞船,滑沙板,鱼,还有腹部光滑的大臣,他们一边滑行一边提意见,当然只有你需要他提的时候才提——” 刚开始阿西莫夫没有那么多想法——纯粹是因为眼前这位具有说服力的非人公爵虚心请教他而已。但是越说他就越觉得这件事自己绝对在行。尤其是当他每讲出一样,那样东西就伴随着一个响指,直接出现在他面前(当然,有的因为体积的缘故围绕着他)的时候。他看着它们和环境融为一体的融洽气氛,才加倍地感受到这果然是他想要的样子。 “快乐的灵魂。”阿西莫夫把手指扳了好几回,最后道。嗯。不完全是最后,他其实还有很多主意——主意产生的速度比他说出他们的速度还快。这会儿他脑子里又被各种好主意占满了。 他决定告一段落的原因纯粹是他的周围已经快放不下了,而他又不想让它们出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当然。这里可以再来上一面魔法墙,从上面就能看到整个皇宫所有的情况。不过这个意见着急提。阿西莫夫摸了摸小鹿的头,用余光瞅着两根靠墙放着的耙子中间的空余。 那里可以放下两个灵魂,或者三个,没事的时候它们可以抱着耙子跳舞。 他小小的等待着公爵打响指把那些灵魂变出来。现在他们互相知道彼此的名字——这几乎已经是可以性命相交或者一起吃椰子,一起听歌的关系了。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不过他还是更愿意叫他“不是人的叔叔”。 不是人的叔叔这次没有打响指,反而慢慢悠悠坐下了。 从这个方向看,他的伤口在结疤,不过仍然非常显眼。“我想那可能是不必要的。”不是人的公爵叔叔呲牙冲他一笑。那些不是人的牙齿看上去非常锋利。 “为什么?”阿西莫夫睁大眼睛。“皇宫里应该有快乐的灵魂。毕竟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 “我觉得没有。可能没有快乐的灵魂。但会有一些愤怒的灵魂。”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停顿了一下,很快道,“不如这样。我们就加上一点愤怒的版本吧。反正他们都是灵魂。灵魂和灵魂之间差不多。交易的时候有一定区别,但不大。” “那才不一样呢!”阿西莫夫叫了起来。 这次对方没能说服他。不是人的公爵叔叔相当和气,绝对不应该对一个这么和气的家伙大喊大叫。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如果他变得不再和气又该怎么办呢?他的牙齿毕竟散发着寒光…… “就得是快乐的才行!”他听见自己继续叫道。他奶奶的。等他长大了可能得学会闭嘴。 不过什么也没发生。 和气地,不是人的公爵叔叔依旧保持着和气。他就像无敌的一样——除了正在愈合的伤口说明这只是个比喻——看上去依然非常平静。“你真这么觉得吗?” “当然!”阿西莫夫说。他马上有点心虚,抓了抓脑袋——这是刚才大喊大叫的后遗症。“当然。这是你的地盘,皇帝的地盘。不是我的。不管怎么样,哈……” 不管怎么样。这提醒了他——他自己提醒了自己。阿西莫夫想起重要的事情,站起身来。“我该走了。下次再来帮你建设,老叔。今天玩的真开心。”他嘻嘻笑起来。“但我该走啦。我还有自己的家人们要找呢。再说再过一会儿我又要饿了。” 他伸出手准备和对方碰拳。但不是人的公爵没有抬胳膊,反倒摇了摇头。 “这是你的地盘。”他说。眼睛里火焰宁静。“可以是。这间皇宫将会属于你。你不会再感到饥饿,或者食物不符合你的口味。” 阿西莫夫张大了嘴巴。 他左看看,然后又右看看。标准,劲爆,金碧辉煌的皇宫。里面装满了他认为一个皇宫该有的东西,应有尽有。每个事物都来自他的想法,被不是人的公爵实现的几乎完美。铃铛放在他手边。银盘子和金夹子闪亮,蓝色的小鹿蹭着他的腿。 他彻底呆住了。忘记去摸它的脑袋。 腹部光滑的大臣从冰轨道上空滑过。“无与伦比的机会!”他发出雄浑的建议声。 “啊哈。”阿西莫夫说。然后又呆住了——这次是因为舌头打结。他看着对方。维里·肖叔叔说过,大人们向小孩子许诺的时候,很爱开玩笑。 但对方不是人,而且不像是在开玩笑。 “真的?”阿西莫夫结巴着问。 “真的。”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说。 “那当然好——”阿西莫夫说。拜托。岂止当然好。简直太好了。他的心脏差点从嘴里跳出来。维里·肖叔叔说过,天上不会掉椰子,天上当然会掉,不然它们是哪里来的呢? “但我有个条件。”燃烧的眼睛看着他。 “什么条件?”阿西莫夫问。他开始有点紧张了。皇宫!!!这间皇宫可能是他的!!!!他会在这里创造自己的秘法故事!!! “你得看完这本书。”不是人的公爵说。他把手上那本一直翻看着的书递了过来。 阿西莫夫看着书的封面。他不记得自己学过什么字,但那些符号他就是看得懂。里面有的词很熟悉,有的词是他今天才听到的。 那本书的名字是: 《与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精修版》。 第五十六章 不匹配 “你可以再考虑考虑。”以查说。眼前的男孩抱着书一顿乱翻——要么这种表现说明他心烦意乱,要么兴奋至极——人类,维里·肖创造的人类角色,维里·肖在失控下创造的人类角色又陷入了脱控中,以上的每一点都让判断他们的态度更难上一层。 以查耐心等待着。不确定结果。在涅希斯从他的眼睛中离开后这种不确定的情况又变成了常态。 当然。阿西莫夫可以答应,或者不答应。一件合格的邪恶事件应该做好各方面准备(做坏各方面准备),为对方的每个选择都提供足够的发展空间和预期,并且温和以待。如果不温和以待,巧言令色,坑蒙拐骗,付出千百倍的努力的话,很难成功做出足够邪恶的事情。 (所以当魔鬼和引诱魔真没什么值得羡慕的,这行业付出太多,风险太大,回报太少,比拎起斧头或者爪子发狂一样地砍来砍去太考验技术和沟通能力。当失败的时候,还会令大部分生物都感到高兴。) (当你干这行的时候,你绝对不希望太多生物同时感到高兴……) 所以以查因特很少这么干——他几乎从来不这么干。大多数情况仅仅是因为他有其他的兴趣。但认真想起来的时候,完全可以认识到其中的不公平,和可以激起愤慨的程度。 但现在不是几千年前了——也不是几千年前的那个世界了。现在以查感觉相当平静。相当耐心。 重操旧业(尤其是本来就不太熟练的旧业)需要平静和耐心。 咻咻咻咻咻。男孩猛翻书,几乎要把书页撕破。《与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精修版》抗议地翘起一角,割破他的手指,阻止了类似的行为发生。 阿西莫夫把受伤的指头放进嘴里。吮吸着。抬起眼睛盯着他。男孩的眼前和之前一样,猩红,闪闪发亮——依旧是“杈”里最亮的一双——如果那里还存在着任何眼睛的话。 但又完全不一样。这次这双新的眼睛是完全属于他自己的。 “这里面写。我以前的名字叫‘拉斯诺洛’。”阿西莫夫说。他没有应该的那样惊讶,脸上挂着奇异的表情。常见,但和他那张圆圆的可爱脸蛋不相配。 那种表情叫:沉思。 阿西莫夫若有所思。向后一靠。不相配。这种不相配来的非常突然。在眨眼间就使一名生物散发的气场完全不同(在某些巫师的理论中,气场是可以观测并进行精细调配的,但显然当前发生的不属此例,它完全的自发和自然——) 男孩手臂搭在躺椅的靠背上,一条腿放在一条腿上,眼睛眯着,眼神没有移动。兴奋从他的身上消失,像被炼狱火烤干的嫩叶水汽。那本封面皱巴巴的书被按在膝盖上,突然变得极其乖巧,像只脖子被钉死了的水鸟—— 即使对时间再不敏感的头脑也能发现,这样的姿态绝对需要比他现在的年龄再大上起码三十岁才能下意识做出。 “你是一名高阶吸血鬼。”以查简短地道。 “没错。”阿西莫夫点点头。“拉斯诺洛是一名高阶吸血鬼,曾经在被称作——”他低头看了书一眼,粗暴地翻了两张——这次书页服服帖帖地被翻了过去,完全没有翘起锋利的纸边反抗。好吧。要做出那样的姿态或许需要再大上个五十岁。或许五百岁。毕竟是由一个对时间不太敏感的头脑做出的估计—— “——‘御衡者花园’的场所,担任一名管理员。”阿西莫夫继续点头。显然他经常点头,但现在使用的点头方法和他过去十年使用的不是同一种。“在拉斯诺洛碰到恶魔公爵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之后,他辞去了工作,前往对方所在的唯星奇面。‘担任’了唯星议会副议长的工作。主持了对大偏移的‘方案商讨会议’。” 有几个词显然和男孩的口腔也不太匹配。但它们最终顺顺利利,没有错误地被吐了出来。 “没错。”以查道。 “拉斯诺洛。”阿西莫夫提高声调,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他说了这个名字许多次。只有这次像是在测试,测试这个词通过不同的音节是否会发生额外的变化。 男孩好像有所收获,耸了耸一边肩膀。“原先担任大偏移中‘曲柄小组’的组长,但因为和组员之间沟通不畅,反而额外接近了万能问题解决机小组的‘机械师’。又和议会的其他议员建立了额外的联系——” “——这其中包括一名‘卡路’。也就是‘维里·肖’。”他说。然后又念了这个名字两次。没有带上“叔叔”两字。 “我一般这么称呼他。”以查道。 阿西莫夫点点头。 以查看着他。眨眨眼睛。你可以继续。这是他想表达的含义。想要看懂一名恶魔背后的含义需要…… “在许多头脑都认为他会大有可为的同时,他失踪了。”阿西莫夫看懂了。“十大位面——”他又低头看了看书,抬起头的时候,语调没有改变。“——唯星奇面世界的头脑认为这是维里·肖作为‘作者’的又一次常见失误,或者故意为之的愚蠢之作。但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知道是为什么。” “没错。”耐心和平静。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充满了耐心和平静。只是越来越觉得不太抱有正面的预期。在魔鬼交易和恶魔引诱的最后,往往面临真相的揭露和冷酷的痛斥,秩序性的条理,和来自许多生物的兴高采烈,就像前面公认的那样,他不太想要这样饱受支持的结果到来。 “因为是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让我消失,把我安插到他身边。”阿西莫夫说。 “准确地说,这叫‘躲避描述’。在维里·肖忽略的段落里,不违背他想要的发展,发展自己的计划。这需要对心灵和思想极度的封闭,以及大量伪装。”以查看着男孩的红眼睛。他不是男孩。 不匹配。 “故弄玄虚的前提条件是高高在上。”不是男孩的阿西莫夫说。 “而你可以回到这样的状态。”以查摊开一只手。 “不管怎样。你成功了。拉斯诺洛。尽管几经波折,你还是悄无声息地,没被发现的潜伏在他身边,对他施加影响。连你自己都没发现。现在你所要做的到此为止了。” (本章完) 第五十七章 邪恶工作 男孩还是男孩的样子。除了他不是男孩。他脸蛋饱满,眉目有神,腿的数目正确。简单又难得。阿西莫夫双手放在那本书的皮封面上,把它合起。 “拉斯诺洛·班琴斯·朗。”可以看出来,他已经按照自己的想法提取出了谈话中的重点,并继续着自己的测试。他认真地念了一遍又一遍这个新名字,最后接近对空气自言自语。 这个过程并不短,以查没有打断他。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阿西莫夫最后总结道。 “我猜不止名字。”以查说。 从目前的现象看,不喜欢的可能还包括突然出现的长头发。它们自然地变长了,在空气中自己卷起来,变得乌黑。发梢没有重力似的漂浮着。它们碰在一起,从外到内闪现光泽。男孩像猫扑自己的尾巴一样好奇地抓了抓它们。那些头发确实扎根在他头上。 他撇了撇嘴巴。 以查耐心地观察着。阿西莫夫。或者拉斯诺洛·班琴斯·朗。他们二者其实并不匹配。他们可能不是二者。 蓝色的小鹿打了个激灵,长出了黑眼圈和尖牙。 啊啊啊啊啊啊。它像风箱一样叫道。 “我能要一面镜子吗?”阿西莫夫又道。“谢谢。嗯。”他边说边拿起镜子照。感谢纯属多余,以查没动。边上的一面镜子在男孩抬手的时候就自动划过一个半圆,圆润地飞到他面前。 阿西莫夫对着镜子捏自己的脸颊。镜子在这个短暂的过程中变厚了,边缘积满了灰尘,铜的镶边和把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上面组装完毕。 镜子里映出一张饱满的脸。天真可爱,眉目有神。只是皮肤变得非常苍白。他把书放在一边,反复摸自己具有病态新颜色的脸蛋。“嘶嘶。”然后装模做样地呲起牙齿。 “你有很多问题可以问。”以查道。 “你能都回答吗?叔叔?”苍白皮肤的男孩反问。 任何情况下,在恶魔的语言系统里,“叔叔”都是个极其冒犯的词,和其中百分之九十的词一样。 “那倒不能。”以查回道。 “啊哈。”男孩嘻嘻笑了。 刚才还不在房间里的寒光突然出现,乖巧地汇聚在他的牙齿上。 “那本书能回答相当多的问题。”以查说,平静地指了指被丢在一边的《与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精修版》。 相当多问题。关于形态。意识。意识形态。前因后果。空白。对于空白的猜想。假说和它的三十个解决办法。虚幻的层次。真实的边界。不准确的过去和未来的可见路线。都能回答或者假装回答。这里他介绍的是百分之百的实话。做邪恶引诱工作的时候总得说实话。但还不一定能被采信。就像他准备了许多答案,但不一定被提问一样。 邪恶不一定总是能得到展示自己的机会。就是这么残酷。 越是残酷就越是要耐心。“你仅仅看了不到十分之一。和我们之前谈论的一样。如果你看完它。你就可以成为这里的主人。”他继续说。 阿西莫夫若有所思地眨眨眼——两只眼睛并不同步——然后松开手。 镜子先是自然向下掉,然后像是遇到了一场狂风。“啪”地拍在了天花板上粉碎。以查向后靠了靠。那些带有反射性质的碎片还没能落至他们头顶三寸就被一场分散的小火点燃烧尽了。 小火短暂的照亮了周围——出于建筑材料变更的缘故,这里已经迅速的变暗了。辉煌的墙面被黑曜石和安息岩代替了。浅蓝和激流紫被深红丝绒代替了。 深红丝绒里没有丝绒。 “你可以保留自己的新名字——或者从你的角度,旧名字。”以查耸了耸肩膀。他现在坐在一张猫头鹰翅膀组成的硬皮椅子上——它没有想象中或者刚才那张椅子的一半舒服。 芳香烃开始弥漫。冰做的轨道正在滴血。大臣们路过的时候不说话了。他们转而发出声呐信号。 “我能理解如果你不接受。”以查看着依旧闪亮的两颗红眼睛——它们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它们早就是该是的样子。“如果要这些。等于相信你的生命从头到尾都是被别有目的虚构的。我也能理解你接受。毕竟这已经发生过一次了。如果你没有话要问我,为什么不继续看书呢?” 男孩歪过头看着他。似乎又陷入了迷惑不解。 他突然举起一根食指。 “我还真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公爵叔叔。”他说。“如果不是有我,维里·肖叔叔不会被老爷爷杀掉?” “的确如此。” “那么,我是不是故意的?就像这本书里说的,你安排了拉斯诺洛·班琴斯·朗的行动。而且成功了。”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你恰巧问到了我不知道的问题。” “书里有吗?”阿西莫夫指向《与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精修版》。 没有。以查回答之前。阿西莫夫就捂住耳朵,摇了摇头。 “我不问了。”他道。“我同意。我会看完这本书的。在那之前我不会乱跑。” “在那之后,你也可以把自己乱跑的成果带回来。所以——”以查向空气中摸了摸——卷轴他经常写,但这一种恶魔不用。实际上,这是他第一次编辑类似的内容。而“第一次”是个相当难听的评价。 他摸了三秒空气,总算从里面抽出了一份合约。 还是烙印方便。他心想。任何时候都是烙印方便。邪恶工作之间有微妙的差别。值得一书。 “签吧。”以查对阿西莫夫说。把合约递向他。“签你的真名。”就像在维里·肖的秘法故事中那样。 现在不存在维里·肖的秘法故事了。所以他们不用再担忧产生不必要的误会。他甚至不用再隐藏自己的思想…… “好嘞。”男孩嘻嘻笑了。他看一眼合约。随即手指尖端流出黑血,在最后一行签下名字。 以查拿起合约看了看。 “阿西莫夫。”他念道。 “我的真名没错。”阿西莫夫笑道。他拍了拍手,似乎在庆祝什么。“很高兴认识你。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公爵叔叔。窥探的魔鬼。” “都是我的真名。”以查微笑。 “那我就开始看书了?”阿西莫夫抓起《与维里·肖同行》,摇了摇。 “请便。” 第五十八章 大时候 一张嘴轻轻地呼吸着——和轻重无关,呼吸本来就说明了某种事情。房间内的变动不如之前那么大,多了些微弱的烛火。烛火对照明毫无益处。不过从窗外泄入的天体光芒渐渐亮起,将空白填补。 光芒的边角擦到了阿西莫夫,激出一小缕青烟。那张嘴的主人闷哼一声,蹭进躺椅的阴暗处,露出的两只眼睛仍然盯着书页。 “太刺眼啦。”阿西莫夫一只手放在眉毛上,嘴里嘟囔。“谁来把窗户关上?” 幽鬼碎片从家具的内角缝隙冒头,晃晃悠悠拼在一起。以查似乎被吵醒了,懒洋洋抬起一只手,抽走它们之间多余的空气,让它们“吧唧”吸成一团。团状的幽鬼很快长出四肢——准确一些,其实是十肢左右——消失在殷红的窗帘缝隙里。 恶魔翻了个身,背向它们。窗帘自己移动起来,遮蔽星光。阿西莫夫合上书本的最后一页,把它放到一旁。他没有着急说话,抠了抠手肘,把一块焦皮甩在一碗血梅果酱里。随即把果酱端起,几乎是扣在脸上。 扣着碗的脑袋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果酱很快被扫荡一空。阿西莫夫甩下空碗,看了一眼闭合的窗帘。窗帘被震慑住了,模糊了一下——里面的幽鬼想要响应主人的号召,但因为号召不够明确而没敢出动。 空气还有其他甜蜜的味道。阿西莫夫皱了皱鼻子,找到了气味的来源。他低下头,把手肘举在嘴边。 他很快放下手,又舔了舔上嘴唇,发出一串清脆的笑声。 恶魔好像终于被叫醒了,慢条斯理地坐起来。 “什么时候了?”他随口问。 以查很快自己知道了。现在是第七天的早上七点。七点不会总是存在。但总有下一个七点。 这是个大时候。 如果一梅兹在这里。他会表示这种定义的不精确,七个小时之前才是大时候。第七天的开始是大时候。新世界会得到最终的安排。其中最重要的安排之一就是那份合约。 还有其他重要的安排。 “你睡着了吗?叔叔?”阿西莫夫重新出现在离他最近的椅子上。烛火只照亮自己的蜡油和他的眼睛。 “算是吧。”以查平淡地道。开始捕捉空气中遗漏的信息。黑暗视觉让以查看到男孩手肘处失血的伤口。他想了想。“你被照到了?” “一点点。我以后不会一直得受这种罪吧,叔叔?” “以后?马上就不用了。你将要获得的权力比想象的大的多。比如换一件防光照的新衣服。或者一身新皮。” “我以为吸血鬼不能……噢。” 阿西莫夫摸了摸嘴唇,嘻嘻笑起来。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说。 “我倒很奇怪。你分别保留了这里的名字。和之前的身份。你分明可以不用承受这种风险。不再当吸血鬼。或许你还没有意识到这种形象有多过时。”以查招招手,让飞到手中。“看完了吗?” “看完了。”阿西莫夫眨眨眼。“里面并没有所有问题的答案。” “我很遗憾。” “最后一点问题,你为什么阻止我去找他们?” 啊哦。出现了,对邪恶的质问。以查很快做出回答: “因为你只能写你的故事。而你拥有的已经足够了。不错的景色。应有尽有,完全由你主宰的宫殿。王者的名号。为你服务的众多傀儡——他们甚至能扮演朋友和家人,所以完全不用担心社交需求。 最重要的是,拉斯诺洛·班琴斯·朗非常在意自己的安全。所以我希望你能得到它。” “在意安全可没错。” “而新的世界将会暂时充满了不安全。”以查微笑。“我的建议是你不要到处走动。最好等你的同胞到来再说。我说的是那些皮肤颜色和你相似,而都有些光芒恐惧症的家伙。 呆在这里,安心接待他们。等你们都觉得安全了,再做别的打算。” “这是和奈里金爷爷交易的一部分?永恒渴望的满足……?” “永恒渴望未免有点太宏大了。不管怎样,我希望你能给他们家一样的感觉。多嘲笑,多讽刺,多质疑,多互相伤害。你知道该怎么做——比如,从不要叫奈里金‘爷爷’开始。”以查颠了颠那本书。“你已经观摩到了足够的经验。” 阿西莫夫停顿了一下。但似乎并没有被影响太多。“你很快会离开这儿?叔叔?” “你很快会让我离开这儿。毕竟你即将成为这里的皇帝。” “我不明白。你怎么能把皇帝的位置传给我?稳定者呢?” “被消灭掉了。” “被谁?书里没有。所以是最近几天的事情。对吧?” “被外面的危险。就像我刚才告诉你的一样。危险一直存在。它不消灭什么是不会高兴的。” “啊哈。真的。你刚真这么说了。谢谢你。叔叔。”阿西莫夫笑了。“谢谢你总是告诉我真相。这本书也是……” “经验。参考。一位年轻的皇帝需要了解这些。”以查耸了耸肩膀。 “啊哈。” 阿西莫夫嘻嘻笑。“你还有话要对我说吗?叔叔?” “别乱跑。外面有危险。别伤害棕榈树。” “好的。” 阿西莫夫郑重地点点头。 “坏的。” 以查敷衍地点点头。 他又向空气中摸了三秒。这真不是他熟悉的工作类型。邪恶和邪恶之间的区别比他想象的大。 他摸到了那张合约。让它兑现。 所有的烛火一闪。幽鬼钻出窗帘,毕恭毕敬地围绕着男孩。更多的幽鬼从摇晃的烛影中被挤出。阿西莫夫换上了崭新的外表,浑身裹在小巧的黑色斗篷里,头顶墨钻的王冠。 团的新皇向恶魔伸出手。 以查随便抬了抬手指。但男孩的手躲过了它。按在他臂弯里夹着的那本书上。 “噗。” 烛火在一瞬间全都熄灭了——更像是枯萎了。随之枯萎的还有按在年轻皇帝手下的皮质文字载体。它在一瞬间就被抽干,焦化,变成飞灰了。 啊哦。以查松开手臂。遗憾地看着那些碎片四处飞散。 “无意义的破坏。这么快就进入一个王者的角色了?看来你确实不需要这些经验。” 阿西莫夫只是发出吃吃地笑声。他悬浮在窗边。 窗帘被拉开了。六颗星星的微光笼罩着年轻的皇帝。斗篷和王冠阻挡它们和他接触。 “但是我真的学到了一件事。公爵叔叔。是你教我的。”阿西莫夫出神地说。 第五十九章 烙印 我刚才教了任何东西出去?以查心想。 窗玻璃被打破了。它们刚刚才按照最高统治者想要的那样由辉煌的七彩碎块拼接在一起。现在爆成了一团丑陋的彩雾。 阿西莫夫灵活地翻出窗外。 刚开始的时候,以查并不知道,也不想打扰他要做的事情——就连恶魔和窥探的魔鬼也不每分每秒都是控制狂。直到男孩向天空中冲去。斗篷和礼貌把他的身体保护的很好。干干净净一路上没有青烟。好极了。坏极了。 男孩只有在最开始的一刻像一枚尖梭,很快就变成了一只黑色的箭头。 以查甩掉手上的纸灰,跟上他——整扇窗户可能被他撞出了个形状,或者干脆不存在了,径直融入在丑陋的彩雾中。不管怎样,他跟上了阿西莫夫,费了一点力气。低阶吸血鬼不会飞,高阶吸血鬼会飞。皇帝不用飞。空气是他的奴隶。 空气已经成为了他的奴隶吗?以查想着。还是重力?皇宫的秩序是由阿西莫夫指定的。他想怎么制定怎么制定。干涉他一点意义也没有。统治秩序比统治臣民是更棒的选择——秩序不会背叛制定者。 不管怎样,承诺兑现,合约完成,危机解除。邪恶已经弥漫。他很快就会离开这里。或许他和吸血鬼和他的故事之后还会相遇。但那是之后的事了。 现在没必要知道那些故事是怎么写的。 除非又来一场天翻地覆,岩浆上升而星星坠落的灾难。除非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天空中的六颗星星排成可疑的图案。阿西莫夫伸出双手,拉动它们。 星光不稳定地闪烁起来,然后突然开始流泻。几千只幽鬼从空气的裂缝中钻出,组成屏障,阻断它们射向皇帝的路径。以查注意到还有几千只幽鬼向下方赶去。荆刺花园的中心敞开了暗红的传送门,里面正优雅地迈出身着华贵服饰的细长身影。 那是奈里金,和许多他没见过的吸血鬼。他甚至不知道在九大位面还有这么多活着的吸血鬼。团之新皇想要的臣民数量比各种假设中的还要多很多。显然,他不怕背叛。 “你不妨先和他们谈谈。”以查转头看向阿西莫夫,他仍然在牵引星辰。 “嗯哼。”男孩并没有移动。 有的时候,大时候以新世界第七天凌晨的郑重形式出现。有的时候则是像现在这样普普通通的——事情要么是刚刚结束,要么是还未开始。 六颗星星进行着抗争着,逐渐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它们背后的缺口因为过于巨大而没有被立刻填补。 一切发生的并不是那么快。想要阻止绰绰有余。以查抱起双臂看着阿西莫夫。他在任何时候都可以阻止,甚至在临走前来得及纠正他的所作所为。不过他的确已经做过了最后的叮嘱,承诺将管理权完全递交给对方。 他并非犹豫,来不及,或觉得不该去阻止,或者觉得突然要遵守“说话算话”的美德。 他就是没动。 六颗星星被拽了下来。它们下落时的大小没有变化——因此等于逐渐变小。这让它们顺利地落进沙子里。六颗星星在沙堆里不甘地滚了滚,然后丧失了尊严,挨个熄灭。 所有的幽鬼瞬间活跃起来。叽叽喳喳的笑声里,黑暗占据了附近的空间。黑暗视野之中,阿西莫夫拍着双手,呲着闪亮的牙齿。刚刚抵达的吸血鬼发出阴冷的笑声,有些从各个缝隙钻入城堡,有些零散地站着,欣赏没有光芒的美景。 “这样你会弄坏那些棕榈树的。”以查叹了口气。阻止的时机过去了。他应该阻止,应该后悔。但两样皆非。 阿西莫夫发出清脆的笑声。 “而你教我的是,我的想法是十分,十分重要的。我一个人的想法。”男孩摊开双手。礼帽和斗篷从他身上消失了,让他的皮肤暴露在外。“我的想法是,权力不只能换一身新衣服,或者一身新皮。” “的确。它还能让星辰陨落。厄运升起。让走在夜晚中的种族可以自由行动——通过让夜晚永远持续。一身新皮的确有点低估皇权的作用。但我说过,外面有危险。它不消灭什么是不会高兴的。” “消灭?我不是还在这里吗?公爵叔叔?” “不是你所认为的消灭。直接的消灭已经阻止。我说的是非常邪恶的那种。” “像恶魔一样邪恶吗?像你一样邪恶吗?”阿西莫夫连续追问,红眼睛闪闪发光。他的确认真读了那本书,但又完全抛弃了它。 “那倒和我还差一些。”以查说。再次激起了一阵笑声。阿西莫夫开心极了。兴奋极了。听见什么都要笑。几乎和一个刚刚当上了皇帝,并成功测试了自身权威的家伙完全相似。 除了不是相似。他就是。 “没有什么能伤害到我啦。公爵叔叔。”他笑着说。“我们在黑暗中很安全。” “除非太黑。”以查说。 他感觉自己又该叹气了。但即使叹气,他也完全没有后悔。 “除非太黑……等等……?” 等等。 两种黑暗完全不同。第二种轻易地吃掉了第一种。它从六颗星星留下的缺口中钻出,迅速地弥漫了整个天空。又伸出漆黑的手臂,抓住他们。两种红眼睛也完全不同。第二种又多又密,满是怒火。 第二种眼睛在第二种黑暗上排列,一下子全部睁开。 “以查因特!!!!!!!!”震耳欲聋的声响爆发突然袭击。“你不准走嗡!!!!” 阿西莫夫尖叫一声捂住耳朵。没有用。嗡嗡声穿过阻碍,直接在他脑子里作响。他在十分之一秒内就被逼的抓狂,在空中挣扎着,一头撞在以查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恶魔胸口的伤口已经完全结痂。现在那里就像一个巨大的烙印。他正好撞在上面,对它又抓又打。 没用。可怕的嗡嗡声仍然在继续折磨他的神经。 “你不准走!!!走也不准不带我嗡!!!不然我要把你这里搅乱!!!!我绝对会把所有能搅乱的事情搅乱!!!!我要碾碎你们全部!!!!让你们自己碾碎你们自己——” “放我出去嗡!!!!!” 阿西莫夫快要发疯了。抓自己的脸和前额。方才满满的思维在他脑中停滞了。只剩下模糊的几个词。以查因特——似乎是公爵叔叔的名字。嗡——似乎是那位地狱女王的关键词。黑暗。当然。还有……邪恶。 邪恶邪恶邪恶邪恶嗡嗡嗡还差一些……血肉爆裂的声音和幽魂被撕扯的的惨叫。 嗡嗡声忽然停了。幽魂的残片被真正的黑暗所阻,轻柔地,缓慢地下降。方才看风景的吸血鬼所立之处只剩脓血。阿西莫夫泪眼朦胧地抬起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变成另一摊脓血。过了几秒,他意识到自己正被公爵叔叔夹在一只胳膊下。他的另一只手按在胸口上。 那个巨大的疤痕——巨大的烙印上。 他似乎正在绕圈飞行,检查棕榈树。 第六十章 不够邪恶 “以查因特。我不打算理你了嗡。” “知道了。无比凶恶的公爵大人。” “我说我再也不打算理你了嗡!!我说永远!!直到整个世界被我占领!!如果你现在就跪下,把灵魂捧在你的爪子里,献给我。我还会稍微稍微稍微地考虑一下——而且是非常的稍微稍微稍微稍微——” “很抱歉。我的灵魂已经有约了。” “那就你的血肉嗡!每一滴血!!我会全部拿走。” “您真坏。公爵大人。” “不需要你的赞美!我知道我有多坏!以查因特,我亲自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和你说话!你不知道这是多大的荣耀吗嗡?我已经发明了一种广播。嗡。哈珀什发明的。我把他碾成了渣。所以是我发明的。我完全不用来你这儿嗡!看着你的这些书!!我讨厌它们!!!” 二十个左右的书架在嗡嗡声中应声爆裂。变成了乱糟糟的一团。以查停下了笔——这倒和他面前写了一半的文章被碾了个粉碎关系不大。这让他有点伤心。但比起伤心,有更迫切的事情需要解决—— 他甩了甩右边手臂,让被碾烂的手重新长出。然后用新长出来的手装回被刺断的左手。 “我感到十分荣幸。真的。公爵大人。百分。嗯。六百分。”恶魔学者想了想——假装想了想,他正在做,和预计要做的事情已经被完全摧毁了。剩下的选择相当有限。“您还讨厌什么别的东西吗?浮岛的所有恶魔随时准备出动,为您排忧解难。” 嗡嗡声一瞬间就暴躁起来了——刚才的文静,礼貌,克制,温柔都荡然无存了。 “我不想再呆在这儿了。以查因特。”嗡嗡声咬牙切齿——而且听上去参与的牙齿数目众多。“你想被撕成碎片吗嗡??” “不想。公爵大人。” 啪。咔嚓。以查眨眨眼,看了一眼刚接上,又掉到面前的左手,他把它向自己的身体拨了一下,没有多动。这会儿他突然有点想叹气。但根据经验,叹气对现在的情况百分之六百毫无帮助。 红眼睛瞪着他的眼睛。它们爬进他的眼睛里。青蓝色的火焰不会伤害它们。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以查估计它们该又要对他讲话了。 和他所预计的略有区别。别西卜直接在他的脑子里说话。原来这就是广播。哈珀什的成果真不错。他被碾成不可复原的肉渣的现实相对来说,显得更加可惜…… 他差不多只够想到这里。别西卜的嗡嗡声震耳欲聋,排山倒海地涌来: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嗡?以查因特?为什么?因为我不够坏?不够邪恶?听着!!!我要告诉你今天所发生的事情!!我在甘美尼蒂的光芒没有亮起的时候就屠杀了三个军团。它们的尸块正在钢铁之脊上风干!你可以自己去品尝!和我一起!!我在路上的时候消灭了科纳尔公爵和他所有反对我的随从。还有所有不反对我的!!他们一个都没能跑掉嗡!!!你……你要到外面看看吗?我亲爱的以查因特?你的门外,从浅炎平原到你的门外已经血流成河,比三十万年前的红色海洋还要红。你可以在上面开船了。所有的公爵都可以在上面开船!!载歌载舞!!!而我会让它们沉没!!!我们可以坏坏玩耍————”她的声音持续着,从狂怒转换为狂怒。“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因为我!!!我有资格成为地狱的最高领主!!所有恶魔的魔王!!!!如果我没有……如果我没有……我不会没有!!!不会没有嗡!!!!我会晋升你!!!你给我等着!!!!!但你不准再违抗我的意志!!!绝对不允许!!!!” 以查等她的声音平息才开口。他很耐心。做到这一点相当容易。所有其他能做的事情都被别西卜阻止了。 他刚开口就被打断了个痛快。 “我知道为什么了嗡。以查因特。”别西卜粗鲁地道。“是你的错。你不够坏。你不够邪恶。” “我挺邪恶的。但绝对是我的错没错。您是对的。”以查回答。可能是不太一样的邪恶。别兹尔雅。他心想。 出于某种惯性他想要和她稍微解释一下。但别西卜已经又恶狠狠地丢下一大串威胁,穿过屋顶离开了。他没能阻止她。难道他有什么办法能阻止她吗? ——《与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精修版废稿》 …… …… 阿西莫夫不知道恶魔公爵为何要检查棕榈树,在那之后又过了多久。 如果天空在上方的话,他们应该是在向上升。星星坠落留下的缺口淹没在黑暗中,不见踪影。但恶魔公爵轻松地找到了最接近它的地方。 第二种红色的眼睛阖上了。它们没有睫毛。当它们闭合的时候,就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看到了吗?”阿西莫夫听见恶魔公爵说。 他费力地向上方看去。“太黑了……”他摇摇头。脑袋重的像有谁刚才向里面走私了几个别人的脑袋一样。 显然,这些脑袋也和他的一样头晕脑胀,运转困难。 “那为什么不让这里变亮一点呢?”他听见恶魔公爵又说。 阿西莫夫揉揉额头。脑子开始动弹了。“啊。对。”他把两只手爬出恶魔的臂膀,试图把那些跌入沙子中的星星们拉起。沙滩上发出沉重的滚动声。微光亮了一下又灭。然后是植物茎秆被压断的几声脆响。 “啊呀。”他有点懊恼地叫道。恶魔公爵脸上的表情在黑暗中也感觉的到。他不确定这是不是大人们喜欢说的那种“尴尬气氛”。“不行。”他咳嗽一声。“是它们不行。” 不是我不行。这是实话。但这个时候说出来似乎有点怪。 恶魔公爵叔叔发出笑声。 “是啊。它们已经没用了。你刚才已经打破了它。” “它?”阿西莫夫努力思考。“……六芒星法阵?” “我们叫它基本图案。可以召唤,或者囚禁恶魔。相当常用。” 感谢大家的投票。感谢书友0563的打赏。“坏坏玩耍”是“好好玩耍”的无脑反义 (本章完) 第六十一章 唯一的机会 “唯一的机会是个极其狡猾的用词,充满了脱罪的嫌疑。‘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所以我必须得抓住!!’在超过百分之九十的情况下,后面都会跟上对于自己罪行的精妙绝伦的陈述。 ‘我只有偷掉那名路人的钱包才能救我的妻子了’‘我必须现在在酒里下毒才能当上会长,不然我一辈子都是一名无关紧要的文员’‘如果我不把我的兄弟从窗户上推下去,他马上就会转过身来,当面拷问我的良心’……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当有谁告诉你,这是他唯一的机会的时候,你最好马上检查钱包,丢掉手里的酒杯,关上窗户并检查所有在场人士脸上的表情了。 毕竟这其中可能也存在着你唯一的机会。别问怎么鉴定它!当它到来的时候,你会有所感觉的。如果你毫无感觉。那就翻到1867页吧。那里会告诉你怎么忏悔。” ——《与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 …… …… …… “啊!”阿西莫夫叫道。“真让人意想不到!!你囚禁了所有恶魔的恶魔!!!多亏了你!!!不然我今天要完蛋了!!!” 所有恶魔的恶魔。以查忍不住笑了一下。别西卜必然会喜欢这个名字。 “我也没想到。”他简单回答。 的确,他没想到,只是这么做了。甚至在这么做的过程中,他都不清楚自己是否能做到。承认自己的深谋远虑似乎过于好大喜功了。很多时候,即使是最坏的事情也只是顺势而为才达成的……和别西卜的终生契约起了一定作用。他们共有的血液起了作用。但不够让他伤害她。 尤其是这么邪恶地伤害她。无论是在混沌地狱,某种奇形怪状的半位面,乃至他具有极大权力的唯星奇面都不能。 除了这儿。万象森林似乎提供了唯一的机会。他们正好都远离了自己熟悉的东西,所有掌握的对象,除了彼此之间——那种无可救药的,紧密的联系仍然没有改变。在任何情况下,这都会让这么两个生物更加的接近和依赖彼此。它滋生友爱和信任。 同时也提供条件。 阿西莫夫正伸出上半身,摆动双手。显然,他的头脑和身体都已经冷静下来了,并对自己的权力有了更准确的认识。随着他双手的摆动,数不清的蜡烛拖着火焰尾巴从皇宫窗户中飞出。越浮越高。它们点亮一片云,让它像一块易燃物品一样烧了起来。 燃烧的云朵照亮了六芒星留下的缺口——他们就身处一个能用蜡烛照亮天幕的世界中,千真万确。没有天体的光芒。没有第二种黑暗和第二种眼睛。以查感觉男孩轻松挣脱了自己的胳膊,向上飞去,细细打量着那些纵横交错的痕迹。 阿西莫夫似乎有点不确定那些东西的组合是否能用“法阵”形容。它边缘焦黑,线条支离破碎,到处是看了心寒的细密洞眼,更像遭受过猛烈破坏又被粗暴修补过的,某种监狱的栅栏。这些栅栏的状况昭示了其中的囚犯具有的可怕力量和邪恶的心灵。 可能和更加可怕的力量和更加邪恶的心灵。嗯。并非更加。而是不太一样…… “砰!!!!!”所有的烛火一晃。火烧云不能承受这样的震撼。散成了几个半明半灭的小块。阿西莫夫猛地向后飘去。他惊慌了一小会儿,待检查到那些纹路没有大的开裂。又开心地吐了吐舌头。 “我一点都没想到大魔王会在这里。”男孩哈哈大笑。“差点……我还以为我无敌了呢!!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公爵叔叔?如果知道大魔王就在那里的话,我不会乱来的。” “嗨!我知道了。”他很快凑过来。自顾自接上话。“你相信我。谢谢你!!我辜负了你的信任。你还是保护了我!对不对?” “不过现在没事了!我们没事了吧?”阿西莫夫又说。“我们会没事的。” 以查注视他返回自己身边。很快,他们坐在光线昏暗,地毯柔软,座椅符合坐,躺,骑的一切标准的皇宫会客室里了。 星星坠落,团陷入了永恒的黑暗。大约三分之一的吸血鬼成员在别西卜的狂怒中成为了液态。幽鬼的损失不计其数。超过两百个房间的蜡烛在刚才的试探中过完了自己的一生。但和皇帝脸上的笑容比,无足轻重。经过刚才的有惊无险,团之新皇变得更加健谈。 以查耐心地听着,偶尔回答一两个问题。大时候已经过去了。不过他还有一些小的选择。比如在任何时候离开。 他并非觉得犹豫或者不应该离开。但就是还在这儿坐着。 重新组织过的幽鬼端了石盘来。阿西莫夫随手一抓,向他举杯。大约四个瞬息的时间他表现的和拉斯诺洛一模一样。但很快当男孩咕咚咕咚把四个杯子和两个壶内的东西都一饮而尽,还打了个响亮饱嗝的时候,这种相似就消失了。 “多谢你。公爵叔叔。”阿西莫夫第一千零一次说道,红眼睛里闪烁崇拜。“我完全不明白你是怎么做到的!而且我都看过你的那本日记了!” “那不是日记。另外,我也不写日记。” (时间,第七日。天气,火烧云。团之新皇突发奇想,打破了地狱之主的牢笼。如果是拉斯诺洛·班琴斯·朗,想破脑袋肯定也惹不出这么大的乱子来。当然,拉斯诺洛从来不是任何意义上的绝对领袖。因此也难以判断他在这种情况下会采取的做法。 这不是借口。 真正的借口是:这种囚禁的手段本身就是有缺陷的。毕竟它在无数巧合和灵光一现下才勉强达成。所以补救,叮嘱,和警告是必须的。而这三样都已经被实施出去了。这种借口几乎是完美无缺的,在场的非恶魔即使再学识渊博,也无法辨别全力施为和心存侥幸的邪恶之间的区别。 再有什么问题和意外出现,那就只是问题和意外。只要深表遗憾,谁也发现不了。再说,就是真的被发现了,也还有最终的借口可以使用。) 那个借口他已经使用过了。 (本章完) 第六十二章 为我做的事情 “你怎么不说话?你准备走了?”阿西莫夫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只要和我说一声。公爵叔叔。我会欢送你——如果你之后还要来的话,欢迎你。我已经慢慢感受到自己能做什么啦。”他摇了摇小指头——在他做这个动作之前,这都是个无意义的手势,不过显然,现在它已经被皇权赋予了某种意义。 “当然咯。都是多亏了你。不管怎么样。谢谢你的帮忙。我真的不再感觉到饿了。我们会没事的。” 再不告别的话,类似的表达要开始令他感到疲惫了。阿西莫夫刚才制造了一场意外。但他已经得到了足够的警告。这样的意外不会再发生了——它也只能发生一次。无需多言。以查站起身来,准备迎接分离。 他非常确定,自己并非犹豫或有别的想法—— “还是你打算帮我更多的忙?” 他听见男孩说。“公爵叔叔。我突然发现,你还可以为我做一些事情。” “说吧。”他听见自己说。他又坐下了。这并不是个重要的选择。椅子非常舒服,这也无关紧要。 以查看着对面男孩无关紧要的动作—— 阿西莫夫伸出两手,一张卷轴从他两手中展开。以查马上认出上面的图案——他花费了一阵功夫分配的万象森林地块分布图,向稳定者交换的筹码之二。 “我还想问你这个。公爵叔叔。这是你做的。” 这倒不是无关紧要的。以查点头。他刚才没在想它。但想起来的时候,无可辩驳其中的重要性。尤其是还身处在万象森林的时候,在那份精心制作的地图上,所有的象都达到了自给自足的稳定状态。每个象都具有足够种类的起源,对应的规则巧妙地嵌在一起而不互相冲突,风险有趣而绝到达不了毁灭性的程度,相搭配的资源分配也异常合理。 在这种情况下,孤立不再是一种强制手段而是选择——一种相当难以拒绝的选择。 “它是万象森林新世界将会发展成的样子。”以查说。 没错。万象森林将不止是从洪水中恢复过来。这不是简单的亡者复生,灾难重建——见过这样的创造之后,没谁会关心关心那些旧日的亡者或过去的灾难了。它们就像过去的皇帝一样,存在在书本中,有一种描述过的死法——但没谁关心他是不是真那么死的。新的万象森林,会具有一切它曾经拥有,和急需拥有的美妙之物—— “新的世界是这样的?没错吧?”阿西莫夫问。他显得比之前关心许多。 “从昨晚开始。”以查答道。 在第七天的开始,那个重要的大时候,万象森林会如此发展。这份地图,和它所代表的未来是他和稳定者的工作成果。尽管他们一个就要离开,一个已经离开。但作为这个新的位面从那可恶作者的脑控中解脱后所发生的第一批变化中的最重要的一样,它是个足够完美,足够自由,足够容纳所有创作的蓝图。 它的创造者在看到它的时候理应感到骄傲。这样一个位面在世界上从来没有存在过。哪怕秩序之源或御衡者之井都没有。完全可以吹嘘其中包含的计算精度和鬼神一般的构思,它是如何利用虚伪来构建真诚,用幻觉来建筑真相,用开放来完成难以探查的束缚,用变化无常来实现稳固,用最危险的手段达成安全。 这是一个完全独立存在的位面。当它发展的时候,它不是向外,而是向内。这意味着空间的无限和无限的可包容性,即使世界现在就崩溃坍塌,唯星奇面的保存也无济于事的时候,它也能以一种新的形态把自己保存完好。 当然,这样的独特性质的构成不能说没有维里·肖的功劳。如果他知道的话,他也会相当骄傲的。像任何一个做出了贡献的创造者一样—— 不过以查没有感受到类似的骄傲。 他大致做出解答,这会儿只是耸耸肩,等阿西莫夫发表评论。 这家伙会发表评论的。他只是普通地想。阿西莫夫不但是个男孩还是皇帝。而且曾经是一名脾气简直能代表一切对鲜血摄入者刻板印象的高阶吸血鬼。这其中的任何一个元素都会促使他迫不及待地发表评论—— 端着石盘的幽鬼身体突然炸起一排波浪。从波浪的细节来看,在那一排深红高垂的帷幔后飘过的应该是奈里金。阿西莫夫转过头,带着轻松的表情看着那个方向。 波浪很快平息。奈里金只是经过,并未进来。不过在这种时刻彰显存在对于这样一位尊贵的远古吸血鬼而言,已经是在传达某种信息了。 “你打算拿他们怎么办?”以查示意。他本来没想问。就像他认为阿西莫夫本来不会突然关心皇宫之外的事情。幽鬼哆哆嗦嗦地奉上新的满壶。阿西莫夫已经转移注意力,重新打量那张地图了。“不怎么办。”他把一杯新的红色液体举在嘴边,边点头边说。 “他们的期待可能不是‘不怎么办’。” “是吗?”男孩用杯子支住下巴,斜过眼睛。他似乎在很认真地打量那张地图,除了很像装模作样。“可是我完全想不到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们做的。这个世界看起来一点也不需要一位皇帝。”他把卷轴拿在一只手里,哗啦啦地抖动,让那些五彩斑斓的色块来回跳动。 “你安排的太好了。公爵叔叔。”他说。“我都想不到该怎么做呢。我不喜欢捣乱!看上去一切都会发展的很顺利!这会是个自由的新世界!超级和平!大家自由挥洒!谁都可以成为作者!!!我什么都不需要做,是不是?团只是一个地点。皇帝只是一个称呼。我可以控制很多东西。但没有什么别的东西给我控制。你是这样分配的。” 以查看着他。阿西莫夫确实是在装模作样。他还不是很精通。但可能很快会了。就像他之前脑子里中没有蓝色小鹿和腹部光滑大臣,金银盘子洗碗工等等之外的事情。但在奈里金的冷风刮过那些帷幔的瞬间,他的思维一下就变化了。 可能比那更早。在他经历那个意外的受挫之后,甚至之前。这种变化快的出超越推理,难以想象。 “你可以控制你的同胞。”以查简答。“或者,你可能已经开始喜欢上这种表达了——你的子民。” “那我也没什么事情让他们做。” “你希望改变这种计划?” “我不知道。公爵叔叔。你能怎么做?”阿西莫夫笑了一声——笑声听起来倒像是埋怨,或者反之。“我觉得有点无趣。” 第六十三章 机会R “这个计划已经改变了。你会很快发现,你们有足够的事要忙。”以查停顿了一下。这里又产生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机会。如果一梅兹正在这里进行评估,会把它称为机会r。他改换话题。“我记得你说过你急需拜访你的朋友们。十四个小时之前。” “嘿。感觉就像是在十四年之前一样!” 判断类似物质生物的年龄并不困难,甚至不用亲自吃掉他们。“十四年前你多半还没有诞生。”以查道。 “对。公爵叔叔。你说的没错!” 阿西莫夫摇动那个小指头。机会r还存在于当前的逻辑空间,期待着被消耗,但男孩的小指头没有碰到它。他把地图平铺。看着上面偶尔蹦出的彩色火花。“我总会见到我的朋友们的——或许在一次未来的友好会见中,或许在一次涉及万象的会议中。不管怎么样,他们在你的安排下过的很好。” “我的安排?” “我相信你。公爵叔叔。你是这样照顾我的。你也会照顾其他人。” “喔。我会不把这种举动叫做‘照顾’。” “你也让他们当上自己的皇帝了。是么?”阿西莫夫吃吃笑。“枝妹妹一定会超级高兴。哇。她会统治一个什么样的国度呢?” “我不知道。并且你也不知道。” “对。”阿西莫夫大笑。“我们都没办法知道了呢!” “我很期待。”他继续自言自语。“我期待重聚。大家会带着自己国度的边界重新相见。” 那叫“象”。以查心想。这一次对“皇帝”的称呼也不准确——只是代表了某种对权力的粗暴概括。但维里·肖不在这儿。他已经完成了一位作者的两件重要使命。完成作品和去死。角色们可以重新命名自己,书名,涂改封面。 接着阿西莫夫像是陷入了沉思。一个不到十四岁男孩的严肃沉思。他已经做了太多十四岁男孩都做不出的事。过了一会儿他抬起眼睛。像是重新发现以查在这里似的。 他好像完全想通了。 “你还会回来吗?公爵叔叔。” “我认为不会了。”以查说。 恶魔随便撒真诚的谎。恶魔随便说不被相信的实话。这是恶魔的优越性。在做种族宣传的时候应该把这一条也加上。恶魔种族歧视,大部分时间歧视别的种族,少部分时间歧视自己。恶魔不做种族宣传。如果“快成为恶魔吧。这很邪恶。”不算的话。 就像椅子坐垫突然背叛了他们一样,他们都站起来。互相看着。 “好的。公爵叔叔。等一切顺利了,我会到你书里写的那些地方去拜访你。你等着吧!!”阿西莫夫快乐地拍了拍手。“我想我应该会是代表——只是那可能要过很久很久。” “很久。”万象森林的向内折叠是无限的。一切恐怕会太顺利了。就像从光滑的坡道上下滑一样。顺顺利利地下降上个几百万年都没有谁会发现异样。 显然现在阿西莫夫没有发现异样。他扬着脸只顾着笑。“我忘了。公爵叔叔。你希望我们怎么称呼你来着?”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 “好的。再见。公爵叔叔。走这边。”阿西莫夫嘻嘻笑,摇动小指头。一幅深红帷幔揭了起来。那后面和他们所处的空间一样黑。 “好的。再见。公爵叔叔。走这边。”阿西莫夫嘻嘻笑,摇动小指头。一幅深红帷幔揭了起来。那后面和他们所处的空间一样黑。 以查选择走过去。他穿过帷幔,听见它在他身后放下,然后又穿过许多帷幔,连接着帷幔的立柱——或者反之,在这里高大阴森的立柱才是填充物。 机会r仍然漂在空中,等待着认领—— “魔鬼。你好。” 他认出了那个声音,并且没有停步。这声招呼重要吗?很重要。所以他停不停步并不重要。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那个声音又叫道。 奈里金的声音完全变了。但魔鬼不会忘记任何和他做交易的客户,世界上的第一个吸血鬼也不会。 “四万万年的奈里金。”以查叹了口气道。看来这场谈话如果不等他们互相称呼名字之后,是不会开始了。“你现在需要的东西,我已经没有了。” 奈里金背着手从一道帷幔后现身。他的长相也完全改变了。显然成为了阿西莫夫的拉斯诺洛·班琴斯·朗对吸血鬼的大祖宗的长相有不同意见。 “你不是魔鬼了。还是你搞砸了?据我所知,两者皆非。” “我已经不再和涅希斯共享视野了。而且我也没有有求于你的事情。顺便说一句,你的上一个交易的达成也相当勉强。” “勉强?”四万万的吸血鬼微微露出讶异的表情(显然,阿西莫夫认为大家都应该配备一副这样的表情,甚至包括一个比大部分石头都老的家伙)。“我说我会保护我的血脉。我做到了——噢。我猜测你试图提到的是拉斯诺洛擅自叩开别西卜的牢笼,意外牵连了许多我的同族之事。” “你莫非想告诉我,这不是意外?” “它最好是个意外。我可能没有提过,他们自相残杀的时候处于安全保护的例外状态。这不是危险,而是一种天然习性。你应当最能理解。” 的确。他还真的理解。 “的确。那么,我们就一笔勾销了。他现在叫阿西莫夫。你不如早点习惯……” 奈里金轻哼了一声。脾气不错。但不足以让他停下脚步。宫殿的大门不知道被藏到那里去了。在原来的地方没有发现它。他在差点撞死一个洗碗工后加快速度——不是为了甩掉奈里金。他是甩不掉的。如果返回会客室有用的话,不妨一试。 和他想的一样。他来到了一模一样,但绝对不是刚才那间会客室的房间。阿西莫夫不在里面。 以查转过身,露齿笑。“对了。我突然想知道。现在是你听他的话?还是他听你的话?我知道刚刚讨论了一大阵自由和发展的意义。但完全推翻也无所谓。如果他能听你的话,那准备来一场粗暴的教育如何?” “听话?”奈里金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放弃想象吧。我和我的血脉之间的关系不会那样简单。我不会屈尊支持他。也不会屈尊反对。” “太棒了。复杂的关系正是现在的我所缺少的。”以查点点头。 机会r呼出最后一口气。破裂。 (本章完) 第六十四章 不普通的黑暗成分 不管怎样。四万万年的吸血鬼的话值得一听。任何不急于反对一名恶魔公爵存在的意见都值得一听。只是倾听内容和关注形式的区别。以查注意到奈里金相当从容,充满自信。这的确是长寿的重要秘诀之一。“你带棺材了吗?”他问。 看奈里金的样子,这个问题相当猝不及防。而且距离当前话题有相当遥远的距离。 “你说什么?”古老的吸血鬼皱起眉头。 “你带棺材了吗?”以查比划一下。“我听说,吸血鬼的力量全部来源于自己棺材下方的泥土。还要随身带上一点才能睡着。如果没有那些可笑的无机小渣滓,伟大的吸血鬼们会连觉都睡不着。那样他们也很难度过白天了。” “白天已经被驱逐了。”奈里金严肃地道。他差点就成功显得很酷了。但还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从他的语调中渗了出来:他没带棺材或者太多泥土,而且现在已经开始对这件事情感觉到不自信。 “所以我说的是真的?”以查用一只酒杯遮住尖牙。从通俗作品而非学术资料上看到的东西竟然成真了。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有多真?棺材是真正的棺材吗?我们脑子里都想的到的那一种?” “我很安全。而且会保证我的血脉的安全。”奈里金高声道,没有回答问题。以查也没有追问。“没错。而且你们现在又有很多来无影去无踪的小家伙可以支配。” “没错。” “你从来没想过长时间呆在这里,是不是?” “这和你没关系。魔鬼。”奈里金停顿了一下。吸血鬼以“这和你没关系”开头的话总意味着相反的事实。能把握这个细节和脖子的硬度的话,就能掌控和这种阴暗生物的交往旋律——如果愿意的话。“你有没有认真听我的提议?我们已经在尽量不伤害对方的情况下完成了两次不错的交易往来。我希望能促成下一次。” “我认真听了。并且牢记在心”这是撒谎。谎言和真话有时候会相互配合的很不错。这就是那个时候。“你不打算把你们的那些棺材搬来这里吗?就算你只是做了暂居的打算,时间也可能比你想的要长的多。” “没有。”奈里金冷冷道。 以查笑了一下。“如果英俊潇洒的吸血鬼们因为对新床不适应而惨遭灭绝,那就太糟糕了,不是吗?” “你没必要再提这件事了。”奈里金不耐烦地眯起眼睛。“我的提议不是可以被无限拖延的,我还找得到其他的魔鬼。” 唔噢。其他的魔鬼。他不能装作没听到这个。 “太了不起了。”以查把手合在一处,笑道。 他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阵符合情景的,可以不被视作侮辱的语言。什么都没有。甚至拿出一梅兹的绝对中立客观表格可能都不太行。当傲慢到达了一定值后,什么都可以被视作侮辱。 “好好考虑我的提议。我给你时间,不多不少。”奈里金用不可置疑的语气道。 坏坏考虑。“没问题。我本来有点其他的事情想说。你知道,我对任何一个保留至今的远古智慧一直都非常珍视——”以查站起来。“我可能是多虑了。”他扬了一下一边眉毛。“祝你厄运。四万万年的血液摄取者。” 奈里金只是微微颔首:“你也一样。” 以查仍然选择走出去。这次他穿过帷幔,顺着笔直的走廊就看到了层层立柱后,远端皇宫的大门向他招手——放屁,它才不会招手。招手的是一只附在上面的幽鬼。 “请让我带您出去吧。”另一只幽鬼像水滴般在他右手下方凝结。 “不用。”以查摆摆手。“我其实——” 他闪出皇宫外。和约定的一样。阿西莫夫——重生为天真男孩的拉斯诺洛·班琴斯·朗——团之新皇的皇权从四面八方把他包围。它们举着深红的盾和黑色的利剑,但他们全副武装来到此地,只为了搀扶着他,送他螺旋向上。 冷冽的风刮过他的羽毛和硬质鳞片之间。没有了星星的夜晚——还是夜晚。 普通的黑暗不能把他怎样。但黑暗中的成分有一部分并不普通。它们被他吸引,在他的身边浓度上升。 直到上升到足够的程度。 它们开口说—— 亲爱的嗡。那些成分甜蜜的说道。 为什么嗡?为什么把我关起来?那些成分幽怨地质问道。 因为我不受那些“作者”控制?因为我是唯一一个不受控制的。因为我太不受控制?因为我希望你们都受到我的控制?因为我最想控制你——?那些成分嘈杂地推理道。 为什么嗡?为什么把我关起来? 你难道一点都不怕我报复你,剿灭你,碾碎你……那些成分凶狠地威胁道。 碾碎你嗡~~ 以查无声地笑了笑。黑暗中的那些成分凑过来,溶解那个笑容。 真的嗡。那些成分认真地解释道。 以查点了点头。认真听它说。有形皇权的臂膊太有力了。没有被嗡嗡声所阻碍——或许只是暂时没有。它们肯定还是能把他送出去——应该能坚持到把他送出去。 穿过那些臂膊,黑暗中好像有毛茸茸的东西摸了他的脸。 但这是一件超级邪恶。超级邪恶的事情。你做的超棒!!我完全没有想到!我完全没有想到你胆敢暗算我!!我的亲爱的!!你比我想的更坏!!!那些成分欢快地夸奖道。 我们是完美的一对!!! 嘻嘻。 既然你已经把我关起来了。又为什么让那小鬼把我放出来嗡?你难道不知道,我只会给这个地方带来美妙的混沌和灾难?你所分配的一切都会付诸东流……你算计了那么多,安排了那么多。这个破烂地方,垃圾地方。你所进行设计的发展,进化,最终都会被我所占领,所有的自由都会被我破坏……你难道没有想到嗡?那些成分真诚地说。 难道,你已经想到了嗡? 你一直都是想明白的吧嗡? 难道,难道是你心软了嗡?我刚刚才说你做的坏!!!如果是这样,我就要收回表扬了嗡!!!那些成分暴躁地叫道。 不是。以查无声摇头。 那就坏。那些成分开心地笑了。 可是,我又要好长时间见不到你了嗡。那些成分伤心地道。 (本章完) 第六十五章 星期四 恐怕是的。以查心想。有型皇权簇拥着他,形成稀疏,但绝对有效的保护。万象森林的边界已经在眼前了。一层潜藏着蠕动阴影的厚膜。皇权举起利剑,组成阵型,向它进发。他们一直前进到厚膜绷紧,不能再前进,然后同时挺剑戳向一点。 涌入而来的是清新的空气。“我就到这里啦。”有形皇权们说。它们发出的是阿西莫夫的声音。“公爵叔叔。我们之后再见。等着吧!一定是我来见你!” 以查耸耸肩膀。他突然觉得如果一梅兹在这里会相当不错。他相当想要知道这句话成真和部分成真的精确可能性。 “请通过吧。公爵叔叔。” 有形皇权们放下自己的盾,阻挡黑暗中的嗡嗡成分穿过它们。零零散散的别西卜单元在上面撞了一通,无功而返。 以查并没有犹豫或者觉得不应该立刻离开。 “这下你满意了吧。没有我你能干什么嗡?”嗡嗡声又回到他身边,不忿地道。 “比如——我本来要做的那些?” “写那些无聊的字,还是拯——救——世——界——?”嗡嗡声轻佻地道,后半句把自己都逗得咯吱咯吱大笑起来。 “可能都有一点。”以查道。他当然要回到唯星奇面去。涅希斯——或许还有其他正在将世界推向自己方向的逻辑聚合有不小可能都被留在了万象森林。在维里·肖脑中的所有“角色”都被或多或少的带入进了这片地方,被“作者”的意志或多或少的扭曲了。 具体比例,以及可能性是多少则不得而知。他再次觉得如果一梅兹在这里,他会得到更多信息。另一方面,原初奥数法师应该也能给出另一个概率数字:有多大可能他正在经历最后的告别时刻。如果他在这个时候还敷衍别西卜,冷落她,或者反唇相讥,那可真是恶魔才做的出的行为—— “你记得三千年两百零八年前的那次选举吗嗡?亲爱的?”黑暗中的嗡嗡成分道。 这还是头一次。别西卜说出了他都不能确定的数字。不过数字似乎并不重要。以查清楚记得自己只经历过两次选举,两次都和别西卜有关,其中一次的时间显然比这个要早更多——别西卜刚从幼体分化的时候就在一次动乱中杀掉了其他所有的候选,顺利获得爵位的晋升。 这在当时这还是相当能引起注意的大事件,不过和地狱之主后来达成的其他功绩相比,有点不值一提了。 “有点印象,为什么突然谈起这个?”以查问。 “没什么嗡。”嗡嗡声回答。突然变得冷落冰霜。“三千两百零八年前没有选举。亲爱的。你错了。你可不总是对。” 莫非数字是重要的?以查心想。又多了一件一梅兹可以告诉他的事情。 “再见——再见——再见——该再见了——再见了——再见了——”有形皇权挥动黑剑催促起来。 就像他一直认为的那样。他并非犹豫或觉得不应该立刻离开。这是想法兑现的时候了。以查穿过那些深红的盾。皇权给了他允许穿过它们并看到它们的颜色。 我当然不可能总是对。那样才是错的。以查心想。穿过厚膜的间隙。别西卜没有瞬间变得狂暴。这也是头一次。 “你想去哪儿?公爵叔叔?马上送到。”有形皇权们说。 以查把目的地告诉他们。 …… …… …… 唯星奇面得有个图书馆。这是理所应当的。尽管五弦保存法在档案区得到广泛运用后,图书馆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它存在的唯一原因只是以查希望它存在。恰巧和以前一样。 以查落在未竣工的图书馆内。和万象森林的通道瞬间就在他身后关闭了(真是个通道吗?通道总得有通的,很像空心菜和喇叭花的部分。而他更像是被从一个盒子里弹了出来,并放大很多倍)。 他没有枉费心机检查是否还存在返回的可能。地上也没有盒子。久违的世界有久违的问题值得关心。除了部分书页的边缘有焦化的痕迹,结晶板堆落满了灰尘以外,一切并没有太大变化。 虽然这里的空气不含灰尘,但一场意外的灰沙暴和一次中型火雨都能带来这种结果。考虑到不久前在这片位面上还进行了一场地狱之主的婚礼,火雨和灰沙暴应当被列为“一种平淡无奇的星期三开场”。 不过今天是星期四,而且现在没有火雨或者灰沙暴正在肆虐。 天气相当平静。 以查向下落去,穿过图书馆的底部,去唯星之五的办公室。办公室被保持的非常整洁。左右看看,果然见到两名终点事务官扎在两个角落,一动不动。“老板。你回来了。”她们感知到他的目光,抬起头,开启通报。“终点事务所处于无负载状态。我们把它暂时停靠在了唯星之四。” “为什么不停在九阶呢?那里的环境最合适。” 他随口问。记起来在大偏移的诸多计划中,曾经把终点事务所分配给一梅兹的事。显然,原初奥数法师没有随身带上这份礼物。以查坐下来,打了个响指,感受能量的震动。黎芙不在这儿。或者唯星奇面的任何地方。瓦布拉。塔粒粒奇。柯启尔也不在。当然,振幅三百也不在。 涅希斯也不在。他的手脚再次长出来了。就像一个游荡恶魔每天在外面经历一通撕咬后,回到自己的沙洞里所会做的那样。所以无羽者。蓝勒温也不在。 以查认为自己始终没有完全赞成过维里·肖是整个宇宙“作者”的一套假说。但现在的情况很像那个他没有完全赞成过的情况。 维里·肖走的时候,把这些角色都带走了,而且没带回来。 当然,有一位尊贵,可爱,力量凶猛的女士或许不是被维里·肖没带回来的。以查摸摸胸口的烙印。它不疼了。血液流过它时候,那种轻盈,自由,像要冒泡泡的感觉,也能充分告诉他:别西卜也不在。 “把信给我。”以查对两位事务员微笑,示意桌面的空白,说。 (本章完) 第六十六章 金元素的报告 所有的信件堆在桌上了。有相当普通的纸制,皮制和石制信件。还有机关信和能量结。数目比他想象的稍多。大部分知道怎么唯星奇面的地址,又有意图寄信来的家伙已经在这里了。剩下的一小部分则应该清楚有比寄信更优的联系方式。但无论如何,里面应当包含着一些万象森林之变后他所应该了解的情况。 他现在需要了解情况。经历了一系列在学术上目前还难以分类的虚实交错(他会考虑凭自己的第一手资料解决这个问题的,只是不是现在),又从一个最扯淡的环境中返回后,最需要了解的反而是一些基本问题。 第一封信是个大包裹。是三叠扎在一起的《每周粪便报告》。每叠都包括二十五个不同地点的粪便采样数据。以查把他们转过来,向后翻翻,果然看到了工整清秀的签名“维莱德”。 事实上,他一直认为统计排泄物是个不错的招数。在维里·肖精心策划的一百个主意里,这确实是足够脱颖而出的一个(当然,主要还是因为那九十九个也实在不怎么样)。生物能留下的诸多痕迹中,排泄物往往是最接近本质,透露最多细节的一项内容,相当真诚。 从外部条件来看,控制的手段往往到产生排泄物就结束了。即使是熟练的杀手(如果他们愿意的话),也经常在结束清理血迹阶段就宣告收工。掌握了排泄物的动向,就掌握了生物群落的大部分活动。 不过从数据的客观性上讲,他应该有所怀疑。但从涅塞的一贯做法出发(以查始终认为,“一贯做法”是区分一名物质生物和他那数不清的长相相似的同胞的重要标志,而“非一贯做法”则是用来区分法则生物的利器),不使用心歌,别别扭扭的采用这种既耗时,又没有任何保险,极其容易被忽略的晦涩暗示差不多和最强的防伪标记效力相当。 他翻看那些发脆的纸。大部分内容和他的预期一样。 这些记录所统计的时间点在大偏移前后。这次不需要一梅兹,涅希斯,或者一梅兹加涅希斯来进行补充,也能轻易发现数据的波动在正常范围之内——绝大部分种类的排泄物因为受到大偏移的影响依次出现了分量减少,纤维增多,无机物增多的情况。在那之后整体数量的回弹也符合万能问题解决机将那个次宇宙危机像一根小绒毛一样从桌面上扫去的时机。二十五个地点的粪便比例都有暴增和暴减,但考虑到迁移(用更优雅的语言来说,是由于家园不可居住而产生的逃难现象),这些比例的动态都还算合理。 以查翻看其他的信件。没有发现更多的《每周粪便报告》。 “只有这些?没有其他的解释说明?为什么给我看这些?” 他有点多余问这些问题。终点事务所的办事员不会对他者故意隐藏——她们的身体结构不允许。从她们的脸上就能看到后脑勺。 “报告只有这些。老板。”两个办事员果然回答。 以查用心歌联系涅塞。这可能有点冒险。在术士加入了反对恶魔暴君的亡者阵营之后,他不知道对方能不能一次又一次的抵御这么直接的诱惑。在对方抱着又尊敬又恐惧又赞成又反对的多重态度之间,再给与这样的诱惑是恶魔的行为。 不然他又是什么呢? 两个办事员用认真且空洞的表情望着他——她们生来就是为了办事,现在没事可办。以查打算看完信就去降落下来的终点事务所看看。 看。只要返回正确(或者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完全错误)的地点,该做的事情就会一件接着一件。他马上就有一堆事情可做了。真是欢天喜地。他有所预感。无论当时他和别西卜说了什么计划,有多真挚,发展可能都不会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心歌没有激起共鸣,或者任何回声。甚至连第一步好像都充满着黏涩——巨灵的吟唱共同体似乎根本不愿意接受这个简短的访问,更别说把它传递过去了。 要么它就是无法共振。现在还不能判断是谁的问题。 以查把没头没尾的《每周粪便报告》放在一边。或许这些报告的收件方不是他。他已经发现这里面包含着所有没找到对象的信件。没关系。很有可能它们是寄给其他家伙的。第一时间认定那是寄给自己的反而有些奇怪。 他在能量结堆里翻了翻。找到了有关巨灵动乱的报告。这一份报告是名叫埃罗巴巴的金元素议员递交的。在拉斯诺洛·班琴斯·朗因为某种不可言说的任务突然从故事中消失后,这名金元素暂时担任归星议会的副议长。他脾气傲慢,话语尖刻。喜欢平等和绝对的分级制度——取决于他面对谁。而他的能力——虽然大家都好奇——尚没有得到任何的体现。 不过这一切都不太重要,他的出身才是最重要的当选原因。他是一名精——金元素。在担任过内在管理员的高阶吸血鬼如泡沫般挥发后,大家需要点不那么容易挥发的领导。而精金,大家都知道,是安息岩外最稳定的东西。安息岩没有对应的元素精灵——也许有,但没有在他们脸上动来动去,叫嚣着自己的优雅和权威的潜在领导人候选。 埃罗巴巴的当选非常理所当然。 以查对埃罗巴巴似乎有那么点印象。他打开那个金光闪闪的扭结(上面有一些多余的精制花纹?),里面冲出了一阵金属般敲响的,洪亮的,喜气洋洋的声音。 嗯。他不总是对的。他对埃罗巴巴的确没有任何印象。 “向您报告!!!污秽的议长大人!!!”埃罗巴巴说。“动乱已经彻底解决了。那些巨灵,它们再也不会跑来跑去,制造混乱和干扰通讯了!!我用金子把它们都封了起来!!!!!” 首先。“污秽的”这个词不能用于称赞大约占比五分之六的恶魔。以查心想。等金元素那一阵邀功的刺耳尖嚎声过去,他在里面提取出了少得可怜的重要内容:埃罗巴巴通过调查,发现巨灵的混乱的根本原因是因为“终一母星”的异动。 “终一母星才是巨灵问题的关键。也是唯星奇面四大动乱之一的源头。”以查听到金元素议员干脆地说。这没错。而且心歌失效或许是因为同样的原因。他听他继续向下说。 “所以我代表归星议会——我们正处于需要加快建设的重要时期——再说议长和副议长大人都暂时消失了——提出一项重要的计划。”金元素的声音再度高亢。“我们要对‘终一母星’进行‘镀金’!!!这样可以从根本解决这个问题!!!好了!!你们可以开始鼓掌了!!!” 第六十七章 没有他们的缺点 以查真心想鼓掌。当傲慢和愚蠢在同一个生物上显现,对方对此又毫不掩饰的时候,对此进行支持和鼓励也是标准恶魔的行为。不过这会儿他就算再怎么大加赞赏,埃罗巴巴也听不到。这报告显然已经有段时间,有些活跃的能量成分已经逸散。 这从金元素的下一句话就能听出来,用理智来推断,这一句和上一句间隔很久: “最后一颗珠子即将闪耀金光,你们马上可以为我们欢呼了!!!!” 就在以查思考着这种缺乏常识的报告(缺乏的甚至不仅仅是对报告的常识)出于什么变成这种内容的时候,能量扭结发出短促地一声很像一只小猴子咽气的声音,在桌上散成了零碎几块。 “还有吗?”以查用一只爪尖拨弄了一下那些残渣,确定没有任何有用的东西遗留在其中。万一呢? “这条简讯就到这里了。老板。”万一的情况没有出现。以查简略地扫了一下剩下的信件表面,起身。两名办事员无知无觉,嗒嗒地跟在他身后。 “需要我们帮您呼唤其他议会成员吗?老板?” “呼唤吧。” 两名办事员滋出一小段弧光。“滋”出。以查注意到这是她们以前没有使用过的本领。这种本领对他而言都是完全陌生的。看来一梅兹不仅从终点事务所中获取了帮助,也提供了不少帮助——虽然他自己可能认为这只是普通的全等交换。 “当前没有可用的归星议会成员。”两个办事员熄灭弧光,简洁地道。 “那就走吧。” “我们不用走的,老板。”夹子女郎们说。 她们把他牵引到地下室——这件地下室也非常“整洁”,和他记忆中的区别不大,差一点就可以算是毫无异样了——就差它原本不在这儿一点。 “塔粒粒奇的实验室,被谁搬到这里来了?”以查顺着入口下来,马上意识到自己的最佳做法是停在原地不动。地板上满爬的藤蔓虽然也一动不动,但和他的一动不动不是同一种一动不动。比如他就没有想要伺机待发,把它们一口气拖入地底,或者用黏液消化掉的意图。 “是埃罗巴巴议员的主意。”办事员们回答问题。“大生命师塔粒粒奇消失之后,为了避免更多的逃跑,暴力破坏和感染事件发生。埃罗巴巴议员把实验室迁移到了传送区的上方。” 传送区。唔。 图书馆,以及他的办公室的下方,又多了一件需要了解的新变动——可能包含设施改动,地质变动,最不想遇到的则是生物规则的本质化变动。掺杂在其中的另一件事——来自实验室的逃跑和暴力事件,倒是一位能够带来亲切感的老朋友——或许是两位,取决于如何看待这两位朋友的关系。 这样的事件塔粒粒奇在的时候就不少。从实验室逃跑的混种袭击唯星奇面远道而来的客人,混种袭击唯星奇面的第一批建设者,混种袭击物质结构和数据存储,混种袭击无关紧要,没有痛觉(起码大家是这么认为的)的仆人和傀儡,混种袭击准备袭击以上各种的外来袭击者,混种袭击混种。他们到处袭击,惹不大不小的乱子,绝对没有大偏移那么大, 更别说在这位了不起的大生命师离开之后了。 以查有理由相信刚才埃罗巴巴口中的“四大动乱”中的另一动乱很可能就是它。维里·肖多半会给它起名叫“混种风暴”之类的,或者暴风。 从藤蔓纠缠中露出的陈列柜一角能看到那些被用于放置胚胎和其他的材料的储囊和透明罐子。从那些储囊和罐子里能看到—— 什么也看不到。这就是混种风暴的证据。 办事员们抬起尖脚,轻松地穿过藤蔓之间的缝隙。她们并没有触发什么陷阱。以查故意让自己明显地挪过去。他也没有触发陷阱。那些保护实验室的藤蔓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但它们看上去很健康。 “传送区和实验室迁移。”为什么没有报告传递给我?以查没问出口。这种质问太像一个天使的发言了。它自己就能阻止自己从一个恶魔的嘴里被说出来,引发一场小型爆炸。他现在不想伤害自己和周围环境。 “都是埃罗巴巴议员的主意。”办事员们回答道。 他们穿出实验室。这里有很多可疑的东西都像是活着的,但走近一看,无非是标本或者立体示意图。 “我一根残枝也没留下。” 在万象森林的他见到现名为“杈”的塔粒粒奇时,大生命师是这么告诉他的。情况属实。(另外塔粒粒奇还说,你回去吧。感觉自己快死了再来找我。)在万象森林那新时代来临的第七天凌晨开始,他确实没睡觉。阿西莫夫猜的对。一梅兹做出了所有的数据铺垫,好让他们将失去了作者的角色们重新安排。除了沙滩上团之新皇具有洗碗工和蓝色小鹿的宫殿外,他还见到了新的“杈”那完美的沼泽地,新“汽”一座满载游乐设施和游客的公园——游客也是游乐设施的一部分。新“萼”那由多边形的高塔组合在一起的错乱空间。 以查不太确定那些地区的吸引力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能留住大部分家伙。总归一切已经安排妥当。 当然,别西卜的释放会打乱这些安排。 但还有那些棕榈树在……这是从终道之末学到的一点小技巧。邪恶之间的互相参考。地针可以定住整个位面,让它不至于倾覆。棕榈树也可以定住一位恶魔之主的坐标。只是需要一些能和她紧密相连的东西—— 比如通过伴侣仪式共享的血液。 他们到了所谓的传送区。这地方比他想的大。它的两边都是悬崖,区别在于一边像是在悬崖的上方,一边像在悬崖底部。以查非常确定在初始的唯星奇面地形中不包含这样的部分。或许这是这类地下空间自己生长的结果。涅希斯或一梅兹应当都能知道是不是。这是没有他们的缺点。 没有他们的优点是没有他们。 许多金环嵌在地面上。不言而喻是金元素的工艺。以查找到对应的圆环。 四大动乱。这种敷衍并称的佳处之一是,只要他见到其中一个,就可以马上知道全部四个到底需不需要解决。 金光闪闪,他来到了终道之末和唯星奇面的连接处。 谢谢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的打赏~ 第六十八章 金眼睛的来客 “对于大部分生物来说,读取思想有益于许多事务,但往往对交际有害。尤其是当对方意识到的时候。 就像使用奥数魔法来进行十子棋对弈一样,这会改变博弈的性质。 下次在读取对方思想的时候提前考虑: 你想要改变博弈的性质吗?” ——《宇宙通用交际法则》 …… …… …… “最后一颗珠子将闪耀金光。”元素生物的语言词汇算是较少的那一类。很多意思都由同一个词表达。“珠子”和“星球”和其他的五十三种含义是同一个词。在那份不像报告的报告最后一句,“珠子”指的不是珠子,而是那些维持引力的月亮。 终道之末的背面(现在是正面,但什么东西有两面的时候就很容易搞乱,以查决定使用最初的称呼)。在他面前的是曾经足以容纳三十万颗“珠子”的深旷空间。和他上次离开这里的最后印象对比,所有的月亮都金的过头。 说“没错,我早就想到是这么回事”可能也有点过头,以查只是没有很惊讶。 到处都没有看到巨灵——和刻板印象不同,这些巨大的生物其实颇为善于隐藏自己,而且不太外向。有可能他们只是把自己隐藏起来了。 但更大可能不是。他已经尝试用三种不同的歌唱方式联系“舌苔”努比索索,但也没有得到回应。吟唱共同体闷声不响。心歌被阻碍的感觉和联系涅塞类似。 不管巨灵动乱原因如何,造成的后续影响是什么,埃罗巴巴又做了什么,显然有麻烦保留至今。 “注意安全。老板。”两个办事员同声提示。 如果安全是那种会乖乖服从注意的玩意,一切可能就会顺利的多。一进入这个区域,引力错乱就开始造成困难。到处都是重力坑,踩进去就会被黏住不放。以查在有些坑底发现了一些难友——残存的音符——它们被吸住无法逃逸,围绕着看不见的中心猛转个不停。 他尝试听取其中的某些段落。绝大多数音符要么是走调严重,要么不能被恶魔的听力所读取——借助仪器和一定的研究方法可以,但在坑里的时候他无法让它们完整地瞬间出现。极少数的音符还能听。只剩几个词。 “听!” “专心听!” “——听不到了。” 还好他对巨灵的歌词体系有一定了解。不管留下这些音符的巨灵是谁,他们都有极大可能是在求救。 从一个角度来这是平淡无奇的发现,被黏在这样的重力坑里,束手无策的时候难免想要求救。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些求救让他更了解的目前的状况。 目前的状况是他有时也有点想求救。办事员虽然是地道的本地规则生物,但在这样的错乱之下也只能勉强维持自己不散架。 有那么一阵,似乎很难在移动的同时让自己的每块肉都附着在骨头上,不过后来以查掌握了方法:边移动边连接零星的小型半位面,在里面找到自己需要方向的拉力再拧在一起。 在两个办事员变成一个之后(她们各自折损了百分之五十),他们最终还是成功到达了埃罗巴巴报告提到的位置。 终末翻转之时最初的十颗月亮在一个袋装的底部闪闪发光。由于那层崭新的,脱颖而出的,极不自然的金灿灿外表,它们看上去比之前还亮十倍。 十倍是他随便想到的形容。如果一梅兹或者涅希斯在这里,应该就能给出准确的倍数…… “12.4倍。” 一梅兹突然从金色的火花中出现,冷静地报出一个数字。 (或者他在那里有一阵了。或者他一直跟在他背后。现在眼前有很多东西都是金色的。恶魔分辨这种颜色的能力远不如分辨红色。它们有一定可能有所不同。) 不管怎样,原初奥数法师撑着纯金的算桌出现,转过脑袋,露出两只金光四射的眼睛—— 涅希斯呆在骷髅的眼眶中,滴溜溜转了转。 以查耸耸肩膀,按了按额头上被重力扯的几乎脱落的鳞片。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死灵没有读心能力——再厉害的也没有,但涅希斯显然弥补上了原初奥数法师这个小小的缺点——现在是一梅兹能从他者的脸上(或者类似脸的器官)读到对方的思想了。比如—— “省略那些恶魔的寒暄和假装成寒暄的讥笑吧。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 一梅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你认为在全视之眼的帮助下,我难道需要那可笑作者的死亡才能逃出那他的一样可笑的逻辑牢笼吗? 我有所有的计算方法。而涅希斯有所有的已知数据。你知道在这样的条件下,能创造怎样精确的结果?” 哦。我不知道。以查心想。 不过那当然,毕竟你已经算出了宇宙常数。要不然—— “宇宙常数只是一个调整值。”以查还没想完,一梅兹打断了他的想法。“我们现在谈论的是整个世界的蓝图。” 整个世界的蓝图。“这么快就想把万象森林的成功案例应用出去了吗?” “没错。而且我知道你刚刚讲出了一句非常难以辨认的讥讽。我现在可以辨认了,我还要告诉你,事情就是这样。” “哪样?我现在相对你可算非常无知了。” 这也是句讥讽,但一梅兹只是冷笑了一声。“你会知道的。” “很不错。我很期待。像一个恶魔那样期待。”以查抬起眼睛,和那对滴溜溜转的金眼睛对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尊敬的宇宙神?” 他有点等待着涅希斯的沙沙声。但没有。原初奥数法师硬邦邦地代为回答: “这就是真正的合作。我们不讲笑话,不互相嘲笑,也不逼着对方笑。” 紧接着,他没有留下空隙,带着他的金桌子和金眼睛向前飘。“现在让我来替你解决当前局面——我判断它需要解决。去。” “去哪?”以查眨眨眼。 “去吟唱共同体的内部。” “吟唱共同体是个——” 唱共同体没有实体,自然也没有“内部”。 “有的。”一梅兹干脆地道。“它在‘终一母星’。现在和我来。” 来就来呗。以查心想。拍动翅膀。两个半个办事员咯咯擦擦跟在他身后。 第六十九章 算死你 重力坑仍然到处都是,一梅兹连带着纯金桌子体积巨大,更别说后面跟着张着漆黑双翼的高阶恶魔了。但原初奥数法师遵循着某种显然经过精心计算的路线,以查跟在后面,随意地晃晃悠悠也什么都没碰到。 两个半个办事员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注意安全”,这趟行程的安全程度可见一斑。 “不瞒你说。” 实际上是想瞒也很困难。不过以查没有着急讨厌这种感觉。“我们不应该急着走。”他晃晃悠悠地说,“埃罗巴巴的消息是从刚才那个地方发出的。不论你现在要去的地点有多重要,我们都应该先把刚才那里摸索清楚。” “我们的行程已经取得了你的同意。” “对。但那时候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一梅兹停了下来。恰巧在三个重力坑之间。三种引力能让他进行不需任何消耗的悬停。亡灵奥数法师深吸了一口气——就像一般听到恶魔出尔反尔时会深吸的那种气。 “我不会说我什么都知道。”他沉声说。“我知道的比你多。以查因特。埃罗巴巴的消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所做的事情和引发的连带影响。” “他对那些月亮进行了镀金。可能影响了规则,确定影响了能量的传递。吟唱共同体的桥接所用因此失效了。心歌传递被切断了。让原本处于小型混乱的巨灵陷入了更大的危机。而我们都知道巨灵的混乱会带来什么——地质上的极大改变。” 以查一边漫不经心陈述,一边慢慢悠悠向前飘——他比一梅兹落后很多了,这时候刚好赶到他旁边。“现在告诉我你比我知道的多的那些事。” 关键之处在于,原初奥数法师完全可以不告诉他。 “我完全可以不告诉你。”一梅兹果然冷酷地道。“在你同意支持我们的伟大蓝图之前。” “噢?以你现在的知识储备,难道不能从我的脸上知道我支不支持吗?” “我不知道。而且,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一梅兹干脆答道。“你是谁呢?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他侧过头看着他。语气严厉——表现的如此突然,好像他今天犯了什么大错似的(以恶魔的角度看,是没犯大错才值得这么指责。不过以查确定自己或多或少还是犯了一些)。“你是主角——考虑到维里·肖已死的事实,是曾经的主角。或许这个身份并不重要了。但不会改变的是:你是能为这个宇宙扳倒恶魔之主,也能被自己的学生率领的军团通缉,全世界追杀的恶魔。 正好,既然你要谈,让我们从你最喜欢的话题来细数你的功绩吧。”奥数法师一点没有放松,继续说。“在我们记录里的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公爵是什么恶魔呢? 你连续两千年蝉联御衡者花园的学术贡献第一名,你所涉及的学术话题超过五位数,其中有二十三项有关奥数魔法。而我可以告诉你——这二十三项全无错误,只是有一处你对一个稀有符号的标注略有歧义,在这样的数量下,这种误差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在普世公认的规则下,这说明了你对知识的渴求——从奥数角度,我无法反向证明你不是,但另一方面,这样的你也能拒绝全视之眼的邀请——” “——数次。而你明明知道,这样的要求是非常合理,也对你希望达到的目标有益。在奥数上无法计算出你这样选择的逻辑。”原初奥数法师重重地道。随着他语气加重,涅希斯的眼睛光芒变得尖锐起来,骷髅的眼窝里像挥舞着许多利剑。不管事实如何,他们确实达成了某种合作关系——在指责他这一方面。“你的心声有可能都是假的。你自己清楚。这就是恶魔。而你对自己的天生身份非常认同。这可能是目光短浅的表现。但这一推断还无足够的证据支持。” “那你们的确应该搜寻更多证据。” “看吧。无时无刻你不在想着挖苦,欺骗和花言巧语。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怎么可能知道你会不会最终加入我们的蓝图?” 我可没无时无刻想着挖苦,欺骗和花言巧语。以查心想。如果我需要“想”才能进行挖苦,欺骗和花言巧语这种日常行为的话,那就太—— “如果咱们折腾一番,最后我还是不支持你们的最终蓝图会怎么样呢?”以查赶在一梅兹打断之前,自己打断了自己的思路。 “我会算死你。”一梅兹冷静地说。 “你知道这很像一句笑话,对吧?”笑点还是因为用词太可爱的那种。 “我不讲笑话。以查因特。这个你清楚。” “你呢?”以查看着他的眼睛。“全视之眼的视野里没有那些低级的喜剧和讽刺故事集吗?那我们真应该考虑一下更改‘全’这个字的定义了—” “别谈笑话了。”一梅兹还是粗暴地打断了他。看来他有了新眼睛之后,总是迫不及待地想打断点什么。“我现在告诉你,巨灵这一古老种族,因为埃罗巴巴的措施引发的一连串危机已经濒临灭种。而我们尚且没有找到可触及的幸存者坐标。” 你还是告诉我了。以查心想。他没有笑——面对会侦测思想的对象不用笑就能表达嘲弄,这倒是相当方便。“那为什么是‘濒临’,而不是已经灭种?” 因为终一母星。他自己想到了。一梅兹随后的话证实了猜想。 “因为终一母星还在。”一梅兹深吸一口气后说。“如果巨灵已经全部解离,终一母星失去了所有的支持者后就会崩塌。连带着链接它的唯星奇面一角也会崩塌。这种崩塌会波及整个你所建立的位面。最终引发唯星奇面的崩毁。” 有道理。而且不止有点道理。在最初始和柯启尔的猜想中,他就猜测终一母星承担着巨灵信力指向的目标。那么随着所有的信力消散,母星的毁灭相当合理。 “终一母星,也是一位逻辑聚合。”他说。 “一位宇宙神。用大多数语言来说。”一梅兹道。 第七十章 放空思想 “那么她在哪儿?” “这儿。” 三个重力坑不知道什么时候比刚才近了。而且还在持续靠近。以查注意到一梅兹没有驾驶着他的新桌子逃跑。如果连有着全视之眼知识的原初奥数法师都没有规划躲避路线,那就说明这里的确没有任何必要躲避。 三个坑眨眼间就抓住了他的衣角。 两个半个办事员在他身后发出“咕”的一声。就被吞没了。 他们随后也被吞了进去。熟悉的黑黝黝的口袋张开许多小镊子迎接他们。这些小镊子会从各个方向伸出,撕扯他们身上所有凸出的地方,强度是之前单个重力坑的平均九倍。有那么一瞬间这相当难以抵挡。不过以查在视力模糊之前看到了奥数法师转动那对狡猾的金眼睛——他在示意角度。 以查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和刚刚掉下来的两个半个办事员向斜后方蹭了半步。 只有半步。要把他们撕碎的那些长柄小镊子突然就够不到他们了。它们在空中张牙舞爪,但无能为力。就走这么半步,狂风骤雨般变幻莫测,想要把他们的耳朵拧到头顶,把头顶拧到腋下的力量旋涡一下子都不见了—— 以查伸出一只手指向外碰了一下,“嚓——”尖爪的前端被磨成了一个精美的半圆。看来那些力量没有不见,只是被躲避了。显然,他们正站在一个非常精妙,只有一梅兹可以找到的坐标点。 “就在这儿。”金光闪闪的桌子后面,一梅兹说。显然,他的金色可以穿透重力坑带来的黑暗,而埃罗巴巴的镀金不能,这或许是这两种金色之间一个明显的区别。以查记住这个。 他第一次看到重力坑的外在(或许是内在)“模样”。一片粗糙的暗灰色表面有诸多小坑,残留的音符就在那里面打着转。 没有可以被轻易称作“终一母星”的东西。一梅兹说过,她是实体。 “当你提到这‘就在这儿’的时候,你是说我们附近,还是指的是一片区域?尤其是,一片很大的区域?”他问。 比如像这三个重力坑这么大。或者这三个重力坑再加上外面的一圈这么大。这里可能只是一个中心。 也就是说——以查觉得自己没想到更坏的表达方法——也没有更坏的表达方法了——他们实际上在那位“终一母星”的体内。 就是这样。 一梅兹深深地看着他——或者涅希斯在通过一梅兹看着他。他们肯定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就知道,你很聪明。”原初奥数法师开口了。宣判了他的想法是对的。古老死灵脸上的那些干皮皱了一下。似乎打算做出某种代表友好的表情但没能成功。“所以你一定会接受最终蓝图的。” 以查没做声,甚至没想去做声。因为刚才涅希斯也同时向他说话了——在这之前,他还以为全视之眼已经和一梅兹达成了某种排他协议。 “我还是想选择你。小恶魔。”能穿破重力坑蜂鸣的金色的嘶嘶声说。“而且我的条件比之前更棒——蓝勒温和无羽者都不在这儿打搅我们,而我们已经把万象森林彻底的封闭起来了。只要你同意,我们就能立刻开始。” 他能感受到一梅兹也正在和他说着什么。同时和多个存在沟通的先例有,但那是他处在绝对主导地位一方的时候——现在的任何一场沟通显然并非如此。他必须把注意力放在辨别情况,和思考怎么回应涅希斯(包括回应的方式)上面。 如果是其他存在突然做此表现,他会觉得这是一场经过合作的阴谋。但涅希斯终生都在和阴谋和遮蔽作对。以查决定把这个怀疑丢到一边。 似乎一梅兹并听不到涅希斯的发言。难度来到了他这边。他怎么能在不让一梅兹发现的情况下让涅希斯知道他的回应呢? “你不需要想。恶魔。放空你的思想——尽管那是你认为你自己最擅长的。”涅希斯说。“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优点。我就是先跟你说一声。” 真的吗——为什么——而且——顺便——以及——其实他有那么有一点想知道最终蓝图到底是—— 他得赶快放空。 “——照我说的话,然后我们就能见到终一母星了。”一梅兹的声音好像突然一下放大了。在耳朵边震耳欲聋。 “喔。怎么做?”以查确定自己在正确的时机上反应过来了,问。 “等着。”一梅兹冷酷地道。 以查花了几秒钟弄明白他们在等待什么。很快他明白了。三个重力坑向他们靠近,把他们吞没在其中后,又相互远离,这是个包含内外维度的变化。这个空间原本就存在,但必须在内部才能接触到它。 (一本技术书籍:《如何建造比看起来大十三倍的猫厕所》曾经详述过部分类似的原理。它专门介绍了这种让内部空间比外部大多倍的机制。顺便说一句,这不是它最难的地方,真正的难点是辨别在什么情况下才需要那么大的猫厕所。) 他又伸出另一根爪子,这次尖爪前端没有被削成圆形。重力坑的壁的确在逐渐扩大。全知的光芒能照射到的范围也在逐渐扩大。或者说,坐标在向内翻卷。他清晰地看到了刚才相距二十尺的一个点的距离变成了十尺。 以查用“连接”拉来三团打转的音符。把它们打开。残破的音符混在一起响了起来。但不影响他们的辨别。 “是我们所已知的内容。”一梅兹简单地说。 巨灵不会变成尸体,他们只会简单的消散在空气中,留下一股接骨木枝或者羽石榴的味道。还有这些音符。这些音符就是他们的残骸。 坐标持续翻卷。要么是他们和他们所控制的空间在增大,要么是维度在变小。刚才他们所路过的那些点,一个一个的逐渐凑紧,向他们缩来。 以查想起埃罗巴巴的报告。到现在这个时候,有些细小的谜团已经解除了。埃罗巴巴的报告当然不是报告,没有谁那么写报告。 金元素不是水元素,它们骄傲自满但不傻。它是一段仓皇发出的求救信号。当时,他手头只有这样的东西了。就像绑匪带着你去购买药剂,你对老板挤眉弄眼,说要“天使老母的洗胡子水”一样。 他终于看见了那个坐标——它排在一整个弧度的点后面,姗姗来迟。那个埃罗巴巴发出求救信号的坐标,他认为应该优先探索的地方。 (本章完) 第七十一章 卑鄙的大恶魔和终一母星 “今天我们请来的依旧是唯星奇面低调的幕后指使,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先生!!请大家欢迎!!!” “这是个文字采访。以及,称呼我为‘先生’是完全错误的。这是灵体生物之间的称呼,有资料可循。” “不要难么严格嘛!我们需要烘托气氛。嗨!我当然知道了。以查因特老哥,轻松些!!有些事情我比较在行!将每一位尊贵的男士称为‘先生’是最新的死灵风格潮流!你也不希望显得落伍吧?” “这和落伍无关。” “落伍的人才这么说哦——一个小玩笑。我们的读者有时需要一个小玩笑。好了。玩笑过去,我们直接进入第一话题:你对最近有关你的传言——‘地狱公爵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的真实身份是窥探的魔鬼’有何看法?” “没有看法。” “老哥啊!天哪!合同上可是白纸金字,我们商量好了你要配合我的!你这样我可要在这一行写‘以查因特是卑鄙的大恶魔,他耍赖’了。你到底配不配合?” “我很配合。并且我告诉你的是真实想法。” “真的真实想法?” “你可以读我的思维。比在这里问我容易。” “我不。在这方面,是我比较落伍。好啦老哥。让我们回归话题。那么就是说,你同意‘窥探的魔鬼’这个身份了?” “我没有同意,也没有不同意。” “老哥。你可得把话说明白点儿。不然读者们会不满意的。有人新开了一家报纸和我分庭抗礼——它们那些报纸上没有字。只有会动的图像。而且也不是周报。你知道这有多可怕吗?” “有多可怕?” “非常非常地——等等。是我在采访你,不是你在采访我!让我直截了当问你好了。你到底是不是‘窥探的魔鬼’?” “你们觉得我是,我就是。你们觉得我不是,我就不是。” “我真想和你打一架。但我不想挨打,所以算了。你难道不是最讨厌这种‘主观定论’吗?” “这不是主观定论。” “那么这是什么?某种宗教?因为大家的信仰,所以你成为了某种魔鬼神——?” “魔鬼神是胡说八道。” “我庄重请问尊敬的以查因特先生,不胡说八道的说法是——?” “对魔鬼的认同不是信力。或许刚开始的时候有些研究走入了歧途,不过很快就得到纠正了。你难道没有做任何背景功课?魔鬼来自于‘契约’,‘交易’是其中一种。只要有交易存在,魔鬼就存在。只要你们还在和我以‘窥探的魔鬼’这一名称签署契约。我就是‘窥探的魔鬼’。” “这下就清楚了!早说嘛!下次直接点回答问题。嗨!……等等?你说‘交易’只是其中一种?契约还有什么样的形式?莫非……” “对。你和我签的也算。我相信我这次直接地回答了问题。” “你这……啊!!!!!!!!!!!!!” ——《唯星奇面周报第234期》主编:维里·肖 星光油墨,最大号字体:以查因特是卑鄙的大恶魔,他耍赖。 …… …… …… “你是对的。”涅希斯悄悄地道。 那个坐标的凹陷里有一小块金色的东西——如之前所说,金色之间很难分辨。以查把它不引起瞩目的勾进手里。不过不管如何隐蔽,都很难相信一梅兹没有看到这个过程,除非—— “看到什么?”一梅兹转过来,表情严肃。 没什么。以查心想。恶魔当然在心声中也能撒谎。魔鬼也能,但是完全不同的原理。这时他使用的是…… 她来了。 终一母星。 脚下的大地刚开始只是有所晃动。他没有在意,坐标开始收紧之后他们也不需挪动——一梅兹精心挑选的位置值得信赖。 直到他们没地方可站了。支撑他们的地面缩的太小了,粗糙的表面收紧到一定程度之后,反而变得光滑了。刚开始不起眼的一点弧度也逐渐开始变得至关重要,从一个山包变成一个浪头,很快变为一个他们站不下的球体。 他们从一边下来。当然了。那个球体是终一母星的头部。她有他们加起来五倍高,一双幽白的眼睛居高临下。 她似乎在注视着他们。以查晃了晃一只手,发现并非如此。她虽然睁着眼睛,但和盲无异。 你看到的是我看到的吗? “对。她的眼睛和我们数目相等。但这只是我们的思维为了便于我们理解产生的形象。这个你明白。”一梅兹简要答道。 金色的算桌缓慢上浮。他们都靠近她的头颅处。观察她每个角度的开孔。“没有在探测范围内的显著反应。” 他们靠近她紧闭的,像一个古怪锡制长餐盘般的嘴唇。 “吟唱共同体就在里面。”一梅兹解释道。 这非常容易理解。事实也确实如此。终一母星身上没有妨碍他们感知的元素。以查激发一段心歌,果然感到终一母星的咽喉处有微弱的共鸣。 “能量不够。”他将心歌关闭。“心歌能被接收,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取出共鸣共同体的尝试也没能成功。终一母星的牙关无法撼动。 以查转过头,发现一梅兹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我记得你说过你是来帮忙的。” “哦。那是。你打算怎么做呢?”原初奥数法师道。 以查注意到他没有拿出算纸。第一时间,他产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猜想。 不过这和当前的话题无关。 “要先弄清因果关系。”他回答道。“巨灵动乱。终一母星的问题,吟唱共同体的故障。终末之月的引力异常,埃罗巴巴的镀金措施。放在一起,很容易形成一套有极大概率的简单推论。” “没错。” “但也仅仅是推论。” “没错。这就是我能为你提供帮助的地方。以查因特。” 一梅兹转动算桌,让他们来到终一母星的后脑。骷髅伸出没有肉的手指,凌空点了一下。“请认真听我的每一句话: 埃罗巴巴的镀金渗入了这个位置。把它取出。就可以唤醒终一母星。但她会把此间的所受到的刺激都释放出来,有百分之七十八的可能会破坏吟唱共同体。 或者,我们重复埃罗巴巴的手段,继续‘镀金’。最后再操纵那些金子。打开终一母星,得到吟唱共同体。对它进行修缮——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有百分之八十四的可能性将它修复至平均状态。 这么做的缺点是终一母星会被金子分割,切碎成无数小片。” 第七十二章 水银力之灵 要么吟唱共同体被破坏,要么终一母星会就此被切碎。重要的仍然是因果关系(没有因果关系也是因果关系的一种)无论谁要被切碎,谁要被破坏都是一样。关键因果关系并不总是那么明显。 从两个数据的具体数值来看,一梅兹的建议则是一目了然的。 “这不是建议。”一梅兹反驳他的思想。有了金眼睛之后,他明显是加倍地睿智了。而且迫不及待地把这种睿智发挥出去: “只是客观事实的简单罗列。你应该选第二种方案。 ‘镀金’是金元素的天生能力。正常情况下,任何种族的天生能力都无法完全复制。但在足够资料和材料的支持下,我们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九的模仿度。而剩下的百分之一的差异,我可以带着全宇宙的已知知识做出担保,这对我们整个方案的影响无关紧要。 根据目前估算。我们仅需要两周就可以完成‘镀金’。在这之前,有足够的时间加固终一母星周围的重力边界。 你莫非在担心终一母星崩塌后引起的唯星奇面崩塌?像我之前提到的那样? 但你应该想的到,问题里就蕴含着解决的办法——镀金在终一母星内部留下的金壳就是足够使用的素材,大小误差不超过百分之五,重量也接近。我们完全可以利用它来链接唯星奇面。从而暂时稳定住位面平衡。” “哦。你知道金子有多重。太棒了。”以查说。 一个选择。外加优秀的,数据精准,引用权威的建议。没有谁不喜欢在这种参谋下做选择。 如果每个意识形成的时候可以选择种族,以查认为自己多半会是一名水银力之灵。毒性温和并且对温度有不错的反应——和恶魔的相同点是见到硫磺都会兴高采烈,感到宾至如归——就他目前为止的体验,这种特性相当不错。 他看到原初奥数法师脸上的皮皱了一下,显然一梅兹正在读取他的思想,并且被这样不合时宜的想法打扰到了。 “这会让你感到麻烦吗?小恶魔?” 涅希斯趁这个空档悄悄地溜进他的头脑。“我突然想起来,我有足够的权力可以让你的那些见不得光的想法不让他知道。这是我能做的。” 喔。突然想起来。宇宙逻辑聚合全视之眼,宇宙开始时就存在的远古信力目标。一切已知的公开资料总和。“突然想起来”个什么。 “怎么?你不用?”涅希斯咕哝。在被维里·肖当做角色塑造一番之后,他确实具有了某种不讨喜欢的性格。 “那我选第一种。”以查在另一个对话中,对一梅兹说。“让我们取出这尊神像里的镀金,让她活动起来吧。” “为什么?” 原初奥数法师的声音变尖了。 “什么为什么?” “你没听到那些数据?” 显然,两场对话各有各需要注意的地方。“首先,‘镀金’没有难点。我们有较大把握可以修复吟唱共同体。有了吟唱共同体。我们就可以联系到幸存的那些巨灵,尽早地确保他们的安全——我不用提醒你发现时间和存活率的关系。 然后,巨灵会回到正常状态,重新繁衍生息。总有一天,他们会增长到足够的数目,新的‘终一母星’会在他们的建设下实现。你可以再把唯星奇面链接回去,随你喜欢。 我会告诉你方法。”一梅兹语气严肃,继续说: “到那个时候,吟唱共同体开始工作,终一母星有了备用链接,这片空间的重力错乱隐患,和巨灵的动乱隐患也早就会消除了。” 显然,一梅兹的话里隐藏着某些他之前没有透露的逻辑。不过以查没有揪住它们不放。 “行。”他简单地对一梅兹点点头。“那么就第二种方案。我们继续‘镀金’。” 原初奥数法师并没有就此满意——甚至比之前更不满意了。“这是又为什么?” “什么又为什么?你介绍了半天。我感到很有道理,并且挑不出错误。决定采信你的想法。” “那你的想法呢?你本来的理由呢?” “哦。那个。原本有。但我真心实意被你说服了。” 以查认为自己表现的非常真诚。但一梅兹似乎具有极强的真诚免疫力。他压低声音,发出威胁的沙沙声。“你有事情瞒着我,是不是,以查因特?” 当然。如果我没有瞒东瞒西,那才是真正出现了可怕的异常。卑劣的混沌总会绞尽脑汁不被所料。既然我不是水银力之灵,我就只能是恶魔公爵一位。 果然,经过这样一番思考,他看到原初奥数法师脸上的表情虽然一抽,但冰刀般的气氛其实是缓和下来了。 “好。” 一梅兹幅度轻微地点点头。“那我们就开始吧。” 以查自认为自己的工艺水平没有超过理论水平。但情况的确和原初奥数法师解释的一样:这样的“镀金”不需要很高的工艺水平就能做到。 简单地用“连接”和法则能量以及一梅兹提供的一小点儿物质紧固外围之后,他们就可以继续埃罗巴巴未完的镀金工作了。金元素使用天生能力来完成镀金。照一梅兹提供的方法所说,模仿的方式是先注入一层惰性气流,等它循环良好之后将它变成金子。 “在以前的数据下,我们通常认为金元素的天生能力外,任何的点金手段都是不成立的。”一梅兹说。“你可能会质疑这一点。” 以查没有看过任何支持这一点的资料。点金——尤其是点精金,就像制造安息岩一样是公认不可能的。他自己的研究结果也在记忆中吵吵嚷嚷,发出异议。 不过他说:“我不质疑。” 他们在终一母星的头顶打开一个细小的开口。如果坐标没有压缩,这个开口恐怕有第一世界中最大的腥水湖那么大。 “现在注入惰性气流。”这也由一梅兹帮忙提供:一阵来自死灵的,不必要的,充满了荒废和无用感觉的腐臭呼气。 以查把“连接”的细线伸进去,在每个转弯处制造一点小漩涡,让那些气体可以顺利流通。 第七十三章 合理范围 把轻飘飘的气体点成精金,真是鬼扯。魔鬼的鬼。死鬼的鬼。 相对而言,妖精间流传的神奇手段:把糖块点成钻石,是太靠谱的行为了——这两种物质其实具有绝非表面上的相似之处。以查小心翼翼地让旋涡散开,沿着一梅兹计算好的路径开始循环。一梅兹则不断地在他链接的延伸前方布置向量,让所有的细分微粒朝向特定方向。 看到他们的操作,一百万个炼金术师里的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会大惊失色,表示这严重违反了十六个维度上的守恒定律,同时违反了对“惰性”的定义,同时点出来的也绝对不可能是真正的精金。最后一个炼金术士会在做出结论之前稍显犹豫,然后这犹豫的一下会给他足够的时间看到结果,自杀身亡。 不过一梅兹和涅希斯显然不是炼金术士,以查自认为也不是。十六个维度上的守恒定律暂时靠边站。把头扭到一边。它们收受了魔鬼的贿赂以在合理范围内进行一小会儿玩忽职守。 这是放屁。 压根没有什么合理范围。如果有,早就超过了。合理范围内他起码应该加入点东西,用作材料的,体现质量元素的铅,体现形貌元素的锌和铜,体现内在之一的安息石,体现内在之二的银,分解的赤硝石,再加上点纯度最高的活体火焰来维持温度,最后用他的指甲来让一切元素咬合——在主物质位面,总会有像维里·肖一样对世界充满幻想的秘法学者觉得恶魔的指甲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功效。它有,但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不过照一梅兹的说法,他什么都不需要加。所以他也什么都没加。 合理范围内他们应该等注入的惰性气流的循环变的平静之后再逐渐变沉。但循环持续了一会儿,气体仍然是气体。 “没什么问题吧?”以查问。这话和任何一句标准恶魔用语一样,突出“违心”这一成分。当然大有问题。以他所知的四种大一统理论来说,有起码三种会在这里表示有严重的问题。气体的细分颗粒之间有很大的空隙。比固体大的多的多的多,如果他们要让它们变的致密,要么需要沉降,要么需要填充。 这两样他们都没做。 “这样就够了。现在等着。”一梅兹简短地指挥。他的新的金眼睛闪烁着智慧并且高人一等的光芒。 以查的问题是假的,但放心是真的。他一向认为,专业的事情应该交给专业的家伙。现在一梅兹比他专业一点。起码两个方面。 也许不止两个方面。 难道我脑子里有你的时候也表现的这么讨厌吗?他决定开启另一场对话,于是对涅希斯悄悄问。他获得的回答是“当然不会了,你比他讨厌的多。” 那我就放心了。以查心中如此回答道。看来在这一点他还保持着足够的专业性,恶魔总归不能讨喜欢。他们现在又开始等了。一梅兹伏在黄金案台上,没有闲着。一个具有如此多知识和如此多算力的头脑根本不可能闲着。尽管没有可视化的算纸,他也很可能在忙那所谓“伟大蓝图”的事。这件事即使对具有最多知识和最高算力的意志来说也是相当大的考验。 老实说,以查不是很相信他已经完成了所有的计算。 “你有时间怀疑我。为什么不来帮忙?以查因特。”一梅兹的声音冷冰冰地响起。“毕竟我正在帮助你。” “我们还没细谈这件事呢。”以查主动地说。“你的事关整个世界的伟大蓝图,具体是什么内容?绝对的自由?绝对的权威?一系列互相连接的理想社会?还是满是号叫的凄凉荒土?还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图书馆?里面只有两类东西,做事的手和想事的头脑?” “你认为呢?”原初奥数法师忙着手里的事并没有抬头。 不过以查知道他非常关注。他刚才提的问题太多了。所有数学家都不能忽视提问。 我认为——于是他从容地想。从一个恶魔的角度而言,这世界的理想状态应该是一个刑场,里面分为受害者和加害者。如果要从一个魔鬼的角度出发,这个世界则应当是一个点券交易所,里面分为商人和税务官——也就是说都是加害者。如果从本职工作出发,这个世界当然应当是个巨大无比的博物馆——区别在于里面的东西都是活的,它们会互相作用,达成增长和变异。博物馆里也有两样东西:物质和眼睛。一种观察,一种提供观察的内容。如果从家庭生活出发—— 这些都是萝卜的放屁。不在合理范围之内。 “你是个死灵。但世界上的大部分生物是活着的——我相信你对语言学还是具有一定的认可度。”他看着一梅兹的表情变化,开口道。“顺便说一句,我也是。‘生物’这个词有一定的字面意义。它的意思是活着。” “你不相信我。” “让奥数光辉谴责我的错误吧。我不相信一个死灵能为活着的生物做最优打算。”以查说。他看到一梅兹拉动了一下嘴角。这约等于在笑了。他接下来会反驳这句话的逻辑漏洞。而且——就像他预留的那样——有很多反驳的方法——比如奥数并不会因为研究奥数学者本身的性质发生改变。不论哪个算者写下五加七,它最终都会等于十二…… “我也不相信。”一梅兹平静地说。 噢。原来是这样。以查心想。 难得。这是一件合理范围内的事情。当然了。一梅兹可以花时间转换自己的思维和逻辑基点,让他能制定出符合所有活物的蓝图。或者采取更简单的方法——把所有活物转换成他自己的思维和逻辑基点能简便操作的东西。 “这和亡灵军团的一系列攻击有关吗?”他问。 “噢。无关。这个你可以放心。我不信任任何的权威。浪潮。我也不会掺和你的学生的事。我只是为了让计算变得简单。” 简化计算。当然了。这是奥数学家的天职。 “你要把那东西掏出来看一下吗?”涅希斯悄悄地问。 第七十四章 活着 “你有什么看法?”涅希斯悄悄地问。“你是活着的一员。你可以为它们说话。为‘生物’说话。” “即使是恶魔,魔鬼,也不想看到一个只有死灵的世界,对么?”涅希斯悄悄地问。 “对了。你要把那东西掏出来看一下吗?”涅希斯悄悄地又问。 细节。以查知道他指的是从那应当关注的坐标所捡到的金块。埃罗巴巴的残骸。这件事只有他和涅希斯知道——全视之眼是这么暗示的。 三个问题之间,惰性气体下沉,变成了金子。“下沉”是具象化感知的说法——一个有理智的头脑,意在创造一个在合理范围内的过程以避免陷入疯狂。 事实上,没有这样的过程。那些循环的气体就是在突然间“咯噔”一声,变成了精金。 一梅兹驾驶着金光闪闪的算桌,绕着终一母星的铁灰色的身躯转圈飞行检查着镀金的状态。 “结果在预计范围内。”他说。“而且是好的预计。镀金层达到了致密状态,没有气泡,裂纹,孔洞。分布也很均匀。覆盖率达到了百分之九十六。最厚的地方和最薄的地方相差不过半寸。延展性达标。他们和金元素的‘镀金’能力所能达到的已经非常相似。没有显著差异。” “喔。我对金色的区分能力不怎么样。” 一梅兹似乎仅仅是在自我报告,但以查还是接了他的话。“也就是说。终一母星的表皮下面现在有一层金色的壳?” “这是简化的说法。如果外界有谁讨教,我们可以如此叙述。但我不希望你的理解这么浅薄。以查因特。” 原初奥数法师的脑袋转了过来,语气冰冷。“这片镀金对于我们来说是重要的工具。你需要掌握它才能进行操纵。我们用惰性气流在终一母星的体内开拓出了和她的形状相等,大小稍小的空腔,这些镀金贴在空腔外侧。记住这些分层的顺序和各自的厚度,这很重要。我会把数据直接输送进入你脑中。现在我来告诉你操纵它的细节。” 那些数字果然一瞬间就出现在脑海里了。不声不响。 很重要。不管怎么说,以查有点走神。 涅希斯在骷髅的眼眶里狡猾地眨着,在另一场对话里,提问还在悄悄地继续: “有一个事情你没想过。小恶魔。”金色的眼睛发出沙沙声。“为什么埃罗巴巴有如此大的力量?他是一名精金元素。就算他是个被流放的王子,具有血统或者强大的潜能什么的。是种族中的佼佼者。他的天生能力也真的可以给一粒粟米上纹上漂亮的金饰,之类的——这我可以担保。 但他凭什么具有影响那么多星球的能量?你没有想过,那些能量是哪里来的?” 在原初奥数法师的宣讲声中,以查认真地想了一会儿。 然后他悄悄地问回去:“我以前真的比一梅兹还讨厌?” …… …… ……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现在想一想,我们如何定义‘活着?’ 在最简单的理解中。能够动弹,飞翔,喘气(非必要条件),进行生物和大脑活动,就是活着。这当然没有任何问题。但现在这种理解没有考虑到亡灵这种例外。 为了把亡灵的庞然大军添加进去,许多尊敬的学者们(主要是活着的学者们)做出了逻辑上的宽泛解读:‘没有死过的生物就是活着的’。 这也很有道理。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在所有的已知资料中,亡灵都是由曾经的生者转化而来。它们经历了一次死亡之后成为了现在的模样。 这种解读无疑可以成功把所有亡灵排除在外。但问题在于,它们同样把灵魂循环型的生物,例如恶魔这一重要存在也排除了出去。 绝大部分的已知恶魔都经历过至少三位数的死亡。而谁也不能指责他们当前的状态不是活着(每天如此努力的做着坏事,让世界变得更加邪恶还不能被称作‘活着’的话,那真的有点太可悲了呀。) 显然,这种定义也是不合适的。一些具有严格物质主义思想的学者提出,要知道‘活着’的本质,应该彻底地对亡灵(又称死灵),进行研究。毕竟大家都认为,亡灵是死亡的代表作,那么只要弄明白亡灵是怎么回事,再将所有的特质反向总结,那就是‘活着’的本质了。 (根据这样的思想,他们做出了长达四十七页的定义内容。其中有四十六页中的都以‘不’字开头。这些定义很棒,但是有点难以运用——主要是难以引用。这在学术上会造成一点点的不利……) 因此我们还要寻找新的定义。具有崇高美学追求的蜂歌之灵认为,有所作为,有所遗留就叫做‘活着’。但巨灵又成为了这一定义中的反例。当他们死去的时候,它们不会留下任何残余(就是我们俗称为‘尸体’的东西)。这一定义显然也是不合适的。 对了。还有天使们的看法。我特意留到最后才说。正义,正确,纯洁,秩序,神圣。这样的特质就是‘活着’。在我们这里是这样的。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我不能随意评价。你们觉得呢?” ——《浴死而行》作者:柯启尔 …… …… …… “好了。加固完成。”一梅兹严肃地道。“现在按照我们说好的方法操纵那层镀金膜,先创造三十五个关节开口。小心操作。” 以查就像他描述的一样小心。 “嚓”。终一母星黯淡无光的铁灰皮肤上冒出几个金色的尖。三十五个关节开口被创建了。 “很好。从这些关节开口向外延展。让它们以网格形式相互连接。同时制造笼状结构,将终一母星的外壳紧固住,避免它在我们取到吟唱共同体之前就因所有终末之月的引力崩溃。” 这一步有点难。但以查进行的很顺利。镀金层听话地长出对应的尖刺,细丝,弯成他们设想的结构。它们抓住终一母星的外表。让它也开始发出淡淡的金光。 (本章完) 第七十五章 疯狂死灵的办法 计算完美无缺。一切完美无缺地按照计算进行。在镀金层把终一母星整体包裹住之后,切割就开始了。终一母星锡制一般的嘴唇多了一条耀眼的金边。金边向内勾勒出不断生长的花纹。让那张灰色的嘴唇看上去好像在说话。 沉默不语的巨大形象看起来像是活着的。 “开启。”一梅兹说。“现在开始倒数。五——” “小恶魔,你知道为什么埃罗巴巴想要对终末之月进行镀金吗?”涅希斯悄悄地说。 相对于“怎么能做到的”,“为什么要做”这种问题太简单了。因为这位金元素议员是个疯子。所有想要凭借一己之力解决位面星球级(珠子级,用元素的语言来描述)问题的家伙都是疯子。 疯子自然会使用疯子的办法。 “一。”原初奥数法师冷酷地宣布。 所有的尖刺尖端开始喷涌出大量金色的小球。金珠在连接上汩汩地滚动起来,伴随着滋滋声将终一母星的皮肤切割成小块,露出金色的内在。早已设置好的法则涡旋将那些皮肤碎片卷入,收集在一个同样也是由金线编织的十六股提篮里。 一梅兹似乎又说了句什么,但以查专心致志地在一旁监管,以保证整个过程顺利进行,没有听见。 提篮里碎片堆积的越来越厚,开始发出结构不支的吱吱声——那些“皮肤”重的可怕。 但绝对没有什么意外发生。提篮的结构和应当获得的重量是精心计算过的。随着渐满,提篮趋于平衡,反而变得稳定了。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最后一块碎片被送入其中,“剥皮”结束了。 留下的是一座塑像。又大又金,在宇宙的角落拐弯看见这么个东西的话,足够让世界上大部分处在潜伏期的恐惧症突然发病。 当然,它现在还有点粗糙,三十五个接口处伸出弯弯曲曲的金管,表面也凹凸不平。但经过一套颇具效率的处理之后,她变成了美和顶级工艺的化身,连嘴角的弧度,手肘到第一拇指的距离等等细节都被完美复刻了下来。 简而言之,新的外表看上去和之前的终一母星没什么分别了。 除了一眼就能看出的——材质。 “材质才是真正的微妙之处。” 一梅兹在金算桌后坐的笔直,两只干枯的手对在一起。发表总结。“这层金壳的重量和原先的表皮相似。不会引发重力混乱。区别在于,它是完全在我们掌控之中的。 自然,在释放了压缩的坐标之后,它会脱离控制——我们无法控制那么大的范围。但那时候已经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 唔。掌控。我们的掌控。 他们又回到终一母星的后脑处。老实说,以查没有感受到任何时间的流动,不光是没有参照物的原因。 “看。”一梅兹介绍。他伸出一根干巴巴的手指,轻敲了一下打磨过的金色新版后脑。那里打开了一个角度圆润的开口,一个不起眼的蜂窝状圆球被送了出来。 一梅兹小心地把圆球拿起,放在桌面上,用两个三角金块立住。 “这就是吟唱共同体。”原初奥数法师介绍——这句介绍是多余的,体现出他少见的心情。他们完成了不错的大工程。验算也正确。可喜可贺。“把它修好,放回去,问题就解决了。” 以查点点头。他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那么当然是由我来修了。”他用爪尖拨了拨那个圆球——它表面上的那些孔洞的形状还好,但显然已经失去了作用。心歌碰触到它时只是穿过,并不能形成回响和共鸣,更别说强化后被发射出去了。“我会把它交给终点事务所。”他说。“三天时间就能修复完毕。” 一梅兹只是微微颔首。“和我们的原始计划相比,略有调整。但是请吧。” 他示意那颗蜂窝状的球体。两个半个办事员上前来,各自伸出一只手,把它端起。空间波动一下,失效的吟唱共同体就被传送走了。 “周围的规则开始生效了。看来只需要稍等一会儿,我们就可以在这里自由出入了。”一梅兹低头看了看脚下。 收紧的坐标正在缓慢舒展。塑像也在逐渐膨胀——应该用不了一会儿,他们就能再次踩在她的新壳上,最后被翻向外界了。 “很荣幸一起进行这么顺利的工程。顺便说一句,我愿意把这当做是你跟我们合作最终蓝图的前提条件。” 啊哦。以查心想。“我也很荣幸。”他说。模仿原初奥数法师那种生硬的语气。“在你告诉我你们的伟大蓝图的第一步是把所有生物亡灵化之后,你为什么依然有信心我会跟你合作呢?” “不谈‘信心’。我把数据诚实地分享给你,我认为你能理解其中的原因。” “我理解不了。” 哈。这个谎言可能太明显了。他当然能够理解。亡灵不怎么消耗资源,野心平均值在较低水平,易于控制,情绪简单,吃苦耐劳,是非常优秀的种族。 绝佳的适合推广并大量生长的生物——除了他们不是生物。所有的生物都免不了有点讨厌他们。但如果没有“所有的生物”的话…… “生物,死物。只是一种定义方式。”一梅兹平静地接续以查的思维。“而我的定义方式是:生物会受到伤害,而死灵不会。” 问题就在于以查完全听得懂奥数法师在说什么。他可以随便嘲笑他,但事实上他觉得对方逻辑自洽,算式漂亮。 “亡灵不会受到伤害。你可以认为他们不怕损耗,这是主观的看法。但总的来说是一样的。”一梅兹继续道: “没有可以受到伤害的对象,伤害就不会发生。没有伤害,加害者就会自然消失。彻底地从原理上消失。” “从逻辑上消失。” “我是这么算出来的。一个没有任何伤害的世界。” 相当有价值的讨论。在御衡者花园可以值三百分以上。以查看看脚下。他们站在金色的略有弧度的土地上了。 “这对你的事业也有促进。”一梅兹道。“如果你更偏好个体利益一类的说法的话。” “看看他啊,他也是个疯子。要不然我为什么又来呼唤你呢?”另一场对话里,涅希斯也在悄悄地对他说。 以查认真地看了地面一会儿。 “可以了。”他说。笑了笑。“可以走了。咱们先回去吧。” 第七十六章 绝佳的合作对象 “我只说该说的话。这是我的——我们的习惯。恶魔凡出口必有因,要么欺骗他者,要么诱导形式——激起厌烦,恐惧,贪婪。所以不要问我为什么在刚才那堂课上公开赞同你的理论了。因为如果我在那时同意你的话,形式会对我有利——大生命师塔粒粒奇会深以为然,把那些珍贵的静止嫩芽优先拨给我——这样我就能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明白了吗?所以别跟着我了。” “是借给‘我们’。我们这一小组。亲爱的朋友。别这么难以接近。这些静止嫩芽是我们要在生命实验上使用的。” “你说的对。这一半给你。现在离开我的视线。” “不行。我怎么能现在离开呢?停滞实验是最危险的十种生命实验之一。如果我们不合作的话,谁在操作的时候监控步骤?谁在把材料放入枯竭井的时候维护温度?你忘记刚刚讲过的实验流程了?没关系,我记下来了,这张纸你可以拿走——” “我不需要这张纸,也不需要你,或者其他任何愚蠢的手的帮助。” “呃。好吧。但即使你不需要,我也可以提供。毕竟从我的角度来说……” “哦。你的角度。一个来自秩序之源的角度。不错。就好像我他妈很在乎一样。” “别这样嘛。你知道吗?总有一天我会为这些难听的词发明一个代称。这样它们听起来就不会那么具有伤害性了。哎呀。我说的是我的角度。亲爱的朋友。只是一个实验嘛!我们就按照步骤来,不可以吗?这不会有损于你的恶魔风范的。你知道,我们的同学都是蔓灵,只有你和我不一样——当然蔓灵也很好,我绝对没有批评他们的意思——但我真的希望在小组作业中,当我说‘左手抓住滴管,滴入三滴悬液’的时候,不会有几百只手伸出来把整个烧瓶一下子滴的满满当当——” “再啰嗦一句,我让你爆炸身亡。” “为什么是爆炸呢?” “因为……操。”一阵黑烟过后,以查出现在了另一间教室。所有的静止嫩芽还在他手中的瓶子里没有分出去。随便吧。他心中毫无波澜。是那名天使自己放弃了及格的机会。 他准备慢慢悠悠地出门了——这才是他的节奏——他能做到许多事情,但不代表那些事情都会让他舒服,比如说—— 砰。柯启尔从后门滚了进来。 白色的倒霉家伙尽可能符合规范地爬起身,让身上的泥土消失。 “上次我发现,你的传送距离范围是十五啾里。”在以查做任何表示之前,天使擦擦额头,开口了。他热情洋溢,天真纯洁——最混蛋的部分是,尽管略显狼狈,他也能在一瞬间赶上十五啾里的距离。“真的。如果你下次想甩掉一个麻烦,可以去枯竭井的侧面,那里有一个污秽暗室。大部分生物是进不去的……” 还有。啾里。听到这个词真是比杀了他还难受。这是秩序之源使用的落后单位之一。像这样的单位还有十万个。记载在一副四十九册的长卷中。他妈的。“不错的信息。”以查加倍了语气中的刺耳感觉。“多谢告知。现在快滚。” “很高兴能帮到忙。我这就走。”柯启尔快乐地说。“对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开始什么?” “开始合作实验。” “我不合作。” “为什么?这对你只有益处呀?你难道是担心我的技能?我已经熟读了头三卷生命技术手册,上次的生命竞争实验我也参与了,我得不谦虚地告诉你它非常成功。而且我——” “是塔粒粒奇的最得意门生。我看到了竞争实验的结果。” “呃……谢谢夸奖。那么你……” “不。” “我的朋友。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拒绝……你是要拒绝吧?” “是。” “呃……”天使长长地停顿了一下。天然的金眼睛闪着困惑的光。“你说,恶魔的所有语言都是为了欺骗他者和诱导形式。你现在想欺骗什么,诱导什么呢?” “什么也没有。” “你的意思是,你跟我说的一直都是实话?真实的想法……?” “对。”尽情啰嗦吧。再说一句那些狗屁神圣理由,你就会爆炸。以查心想。大生命师不赞同谋杀同学。但天使的残骸也是很不错的材料。将功补过。他不一定会被赶出课堂。 “噢。” 柯启尔眨了眨眼。他露出一个以查没看明白的表情——承受伤害的时候,应该出现的是愤怒和恐怖的表情才对——如果是天使被恶魔伤害的话,应该是冷漠和正义的神光。这两样都没有在柯启尔脸上出现。 “好吧。呃。真对不起。你看,我才知道。”天使说。两只手捏在一起。“我感到非常非常抱歉。我一定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冒犯到你了。长官们总说我不是那么合格的——” 确实不太合格。以查心想。“别废话了。拿走你的一半静止嫩芽。你和我各干各的。” 柯启尔接过两个瓶子中的一个。 “那我走了。实验顺利。”天使笑眯眯地摇摇手,向外走。“太可惜啦。亲爱的朋友。可能你自己没发现。你其实是个绝佳的合作对象——” ——《以查因特传记精修版》较早的段落。 …… …… …… “就到这里吧。”以查转过身。“完成共鸣共同体的修复之后,我会联系幸存的巨灵。再进行下一步。” “好的。”一梅兹说。 过了几秒钟。 “我的意思是,你该走了。”以查道。 “我为什么要走?”一梅兹转了转那对崭新的金眼睛。“我在等待你答应合作。在那之前,我都会待在唯星奇面。” “不行。” “为什么不行?这不是欢迎一切来宾的包容之地吗?我做大偏移志愿者的时候,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议长对我非常欢迎。莫非你不全等于他?” 理由多的是。或许他应该权衡一下的——他已经随便找了一个。“巨灵的问题只是唯星奇面几个动乱之一。这几天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以查道。“简而言之,我没空,并且这里并不适宜待客。” “理由充分。”一梅兹点头道。“所以我会帮助你把唯星奇面所有的动乱都解决的。” 第七十七章 第二动乱 “绝对,绝对,绝对不要拒绝任何对自己有益的事。” ——《这句话是维里·肖说的》 …… …… 以查看了一梅兹一会儿。他什么也没想。在注视一切的含有涅希斯的组合面前,任何想法都会被披露无余。没有想法,只有事实。唯星奇面有三个暂待解决,一个正在解决中的动乱。它们正在破坏这片小小的不净之土。 为什么不让它们破坏呢?身为恶魔,有时候要权衡这种看似没有必要的问题。就像一些还保有大脑思路的亡灵经常需要做出的判断:“为什么不让干脆他们砍掉我的大腿算了?” “没有这个必要。”他拒绝道。 “有的。”一梅兹说。“我已经决定长期居留在唯星奇面了。” 喔。这“长期”一定长的可怕。从远古时代就已经闻名学术界的存在,世界上第一个,至少有几万岁的奥数法师口中说出“长期”这个词。如果这没有说服力,什么还有? “为什么?” “我认为答案显而易见:如果不解决唯星奇面的动乱,它就会崩溃。而我不希望居住在一个崩溃的地方。” “你可以不居住在崩溃的地方。” “所以我要让唯星奇面不崩溃。以查因特,你有什么问题?逻辑不是就这样返回原点了吗?” 如果对一梅兹的一贯处事方式不熟悉,很容易觉得这家伙是在开玩笑——算者脸上那种阴森冷酷的高级表情更容易加重了这种预设。但以查清楚亡灵法师宁可把脑袋拧下来给劣魔尿尿,也绝不可能说半个笑话。 “我是说你可以你不选择居留在唯星奇面。”以查说。 “哦。这不可能。” “为什么?”这是个真正的问题。源自好奇。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少年恶魔了。如果再有谁问他为什么要将自己引爆,他会仔细解释,而且还会把关键的语气词用“萝卜”代替。维里·肖在那本糟糕的传记中会把这种东西叫做“角色弧光”,之类的。 一梅兹的回答出乎意料: “因为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我已经无处容身了。”他说。以绝对不是笑话的语气。“唯星奇面将是我最后的选择。这里的四场动乱必须全部解决,不然这个九大位面的备份空间就会遭遇灭顶之灾。” 不管怎么说,以查认为“备份空间”是个准确的称呼。 “这是计算后的结果?”他停了一下问。 这是个多余的问题。奥数法师当然算过。 “经过标准的四步验算流程。”一梅兹点头。 以查耸了耸肩膀。 无可置疑。看来谈话结束了。 他推开挡在眼前的纯金算桌。 “你还没同意呢。以查因特议长。”身后原初奥数法师高声提醒。 “你不需要我的同意。”以查回道。 他没有提到过,唯星奇面就是这样的地方。如果一梅兹想要留下,即使是他,柯启尔,莫罗椰莉弗——这位面的建设者和支持者也不能阻止。 但这不代表他会合作。什么也不能代表他会合作,包括性格,种族,相同爱好,完美的逻辑,又多又及时的益处。等等。 以查走出足够距离,确保一梅兹听到了他完整的心声,才张开翅膀飞走。“你会答应合作的。你知道什么是正确。”一梅兹最后对他说。 “正确就是比如再次让我选择你。小恶魔。”涅希斯的滋滋声同时在他耳边回荡。 老实说,隐隐地他感到在刚才的劣质交锋中有所遗漏。但在不能多想的情况下,他确信自己已经做出了必要的应对。 这种遗漏的不稳定感觉很快在他回到自己房间的不久之后消失了。 房间还是原来的样子。除了现在是两个半个办事员合在一处,垂手立在原来位置的中点。以查想感叹回家的感觉真不错。但这里没有可供欺骗的对象,他何必撒谎呢? 原初奥数法师告诉了他重要的信息。 四场动乱必须全部解决。无需质疑。一梅兹的计算总归有极大概率是对的,他不需要自己验算——而如果有错,也绝非他验算就能发现的。 以查在那些没有看完的信件中翻找着有关四大动乱的消息。不管怎样,他已经知道了其中一个,大致清楚另一个,对剩下两个有所预计,但由于维里·肖和万象森林导致的缺席,他必须再次确认时效性。 问题不算特别严重:四个动乱和他所知的四个完全相符。不过最后一封可识别的报告看上去也相当皱了。报告里提到了一场由鳞甲混种引发的中型灾祸,发生在和第一世界链接的唯星之六。 “到处都是洞。”这篇真正的报告指出。 “被破坏的一级水源多达一百二十处。五大气源中的三个也被部分摧毁。整体能量幅度在突破红线的位置保持了两周,而且还有继续保持下去的趋势。这引发了所有居民前所未有的攻击性……” 以查翻了翻,整张报告都差不多,大段的篇幅讲述那些罪魁祸首鳞甲混种的习性,灾难的细节和当值议员的一些处理方法。 这些算是有用的消息,但都没有最后一句话重要: “我们观察到,始祖开始形成。” 始祖。以查心想。这确实有让整个位面遭受灭顶之灾的可能。始祖是第一世界的天然领袖。因为他们不但具有足够的力量,还愿意用这些力量来捣乱。 实际上,他们就是第一世界动荡血腥,互相捉弄的缩影。 不过唯星之六则不同。链接仅仅保证了物质和能量环境的相同。这里并非天然,因此也没有原始始祖。从而也没有第一世界那样奇特的本地风俗——在学术界早已确定下来的是,始祖和第一世界的风俗有极大概率是鸡和蛋的关系。没有确定的只是谁是鸡谁是蛋。 看来始祖是那颗蛋。以查心想。一篇新的论文就此诞生。 “附近有从唯星之六逃难来的存活公民吗?”他问办事员。办公室的位置在第五阶。理论上是最佳的逃难目标之一。 “没有。”两个办事员干净利落地答道。 行。那还是得先去塔粒粒奇的实验室一探究竟。 说起来,他讨厌“一探究竟”这个词。它把事情说的太简单了。 第七十八章 最危险的实验 就像他不久前糟糕路过所观察到的一样。标本们还在,罐子和储囊里的胚胎都不见了,连里面的积液则早就干透。 没有陷阱。 没有陷阱意味着没有宝藏。生命实验室里的宝藏当然是生命。所有的生命都已经跑光了。他们连个能告诉他发生了什么的嘴巴都没留下。 但愿大生命师还保留着以前的习惯。以查拨开死掉的藤蔓,走过一条歪歪扭扭,逐渐变得滑腻腻的通道,打开一道密门——连这里的活性啮齿锁也不翼而飞了。 密门里是一个井口。枯竭井。当然是小型的,原来那座井的复刻版本,它只有“反应”一个作用。塔粒粒奇教授过如何建造自己的家用枯竭井,但如果不带前缀,“枯竭井”指的只会是实验室里的这一口。 按照塔粒粒奇以前的习惯,材料存储在外室和外室一侧的小房间里,课程教学的材料和待检查的“作业”在垃圾处理口附近。而所有真正用于研究的资料则会在—— 对面。 以查绕过散发着枯干味道的井口。走进对面的拱门。一间石室。顶部每隔一段有一个发光的圆点,使整个房间光线均匀。三面雕刻着一些像树叶脉络一样的花纹。 这些就是十大生命实验的详细步骤,它们对塔粒粒奇的所有学生都是公开的。在目睹分别三个,两个,十二个同学在起火,腐蚀和爆炸中变成焦炭之后,柯启尔开始觉得这种毫无保留的传授是一种不太负责任的行为。 “负责任干嘛?”以查记得自己这么说过。“我们分到的就是最危险的实验。你莫非需要大生命师对你负什么责任?” “当然不需要。秩序之源才要对我负责任。而且你和我从来也没有在实验中出过任何问题。呃……” 最危险的实验。每次他们都能顺利完成,但它的结果塔粒粒奇就没满意过。这提供了嘲笑柯启尔的重要材料——它在第八百年的时候才逐渐开始显得不那么好笑。不过总有其他的事情可以顶上—— 比如天使搞明白他该搞明白的事情之后,还执意要留在万象森林。就像阿西莫夫所猜测的那样,他在那段“大时候”,那个被以为在睡眠的夜晚还做出了很多其他安排。同时就像男孩所没有猜测到的那样,他并非独自完成这些安排。 在完成棕榈树的设计之后,他记得自己绝对提议过让柯启尔离开这个地方——他忘记了自己当时理由的邪恶程度,总归不会太低。 哦,想起来了。原因当然是因为他连自己都骗——他早有预感六芒星的天空牢笼无法彻底关住别西卜,万象森林会代替其他的所有位面承受地狱之主的怒火,不然还需要那些棕榈树干嘛呢? “是因为整个万象森林的发展,还有晶之平原的未来公民……”柯启尔这么解释了。好吧,或许是什么神圣的原因,但绝对不是他应该理解的。他不需要理解,只需要一走了之,就像柯启尔最终尊重了实验操作的独立性一样。 以查靠近正对门石壁的中间,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有关这危险实验的那段。 停滞实验就记在这儿。 “前言: 停滞实验,比普遍所认为烈度最高的三大实验——竞争实验,淘汰实验和融合实验更为危险,因为它违反的是生命的本意。一个具有活力的实验对象被禁锢在停滞中所产生的异变,以及所带来的可能的爆发往往出乎意料。它需要释放。这样的实验一旦产生意外,有极大可能会伤害实验操作者的灵魂。因此——” 不自然的断句。意味着下面的内容是经过考虑才添加的。以查目光看向下面那一小点儿弯弯曲曲的脉络文:“注意自我保护。学生们。” “这绝对是所有资料里最无用的一句。”上次来的时候他这么评价。 但现在有些事情发生了变化。这个小小提示的右上角打了一个方块标记,这是否定这句话的意思。 以查展开那个方块标记。里面果然有一段新添的记录: “自我保护是错的!蠢货们!千万别保护自己!意外才是能让这个实验起效的真正因素!!以查因特,柯启尔!你们这笨蛋!!你们的实验太成功了,所以全都失败了!!!” 喔。 真是这段时间之内头一次。以查感觉有想个办法返回万象森林的必要——询问一下塔粒粒奇。 他当然绝对不会犯傻这么做。 以查把表面上能看到的东西都检查了一遍。然后开始思考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表面上,思考自己不知道的东西是不可能的。但其实有一定的逻辑可循。比如说从自己的盲点和缺陷出发。 “实验室的原址。”他叫过两个半个办事员。“有快捷传送吗?” “有的。”两个半个办事员立刻回应。 一到那里他就明白了。 实验室的旧址被改造成了一整块铜墙铁壁的无缝丑陋建筑。它的外壁是它非常熟悉的那种——为了防止停滞实验的任何泄露而使用的最高强度的无名金属——他完全不知道塔粒粒奇从那里能弄来的这么多的这种材料。无名金属的外壳里面是一层流动硫磺——这种材质令恶魔感到亲切,但对大部分生物都有害。当然,里面还会有一层圣水凝结物,还有三重滤网来共同作用,避免其中任何类型的实验对象逸出。 按照惯例,入口应该在下方。幸运的是,塔粒粒奇没有更改它的位置。以查注意到第一层硫磺也被替换成了圣水凝结物。 他顺利地进入了巨大的实验容器中。外壁成分的替换当然是有原因的,针对性的配置是为了加倍束缚特定的实验对象。 这个实验对象就在一大块真空的中间,由静止嫩芽长成的静止之藤牢牢束缚住。在这里的绝对不会是它的全部。 应该不会——? “亚历山大吊死鬼。”以查在真空之外叫道。 几根被静止之藤牢牢抓住的干枯树枝微微摆动了一下。 解除实验的方法。以查在脑海中搜索着。 第七十九章 百分之五 没有解除停滞实验的办法。 他早就知道,而且在刚才的那块石壁上还被提醒了一次。停滞实验不能被解除,只能被加速。完成的标志(当然,像很多其他生命实验一样)是生命消失。 或者增多。 不过他绝不想造成两个中的任何一个结果。 没有正规的解除停滞实验的方法。但有不正规的。竞争实验是停滞实验的反面——塔粒粒奇曾经警告过,这种思维方式迟早会害了他的。 把什么都看做一体两面是一厢情愿。大生命师这么说过。生命比这复杂的多。 但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摆在他面前——正规的办法。在不正规的办法里选一个,他不如选择自己一厢情愿的那个。他让办事员拿来了竞争实验的材料。当然,只是所有的辅助材料。 竞争实验要激起竞争,最简单的办法是另外的生命。 以查回头看向垂手而立的两个半个办事员。考虑着。终点事务所的办事员当然就是生命。就在手边,而且会很乐意遵从他的命令跳入任何的反应中。问题她们状态太差。残破,弱小,来自遥远的冰冷位面,以材料的角度而言,属于相当劣质的一级。 “老板。”两个半个办事员感受到他的注视。“您有什么吩咐?” “过来。我教你们剥离生命的方法。”以查说。 以法则生物理解陌生领域的能力而言,两个半个办事员算相当优秀。没过一会儿。她们就完成了所有的操作,没有出大的失误,可能完全出于运气或者巧合。 不管怎么样,她们最终弯过手臂,把一块冒着黑烟,一面较平一面鼓起的石头交在他手里。竞争实验的实验材料——主要材料。 “像您要求的那样,我们取了大致百分之五。”她们细声细气地道。“可能有一定的误差。没办法确定。非常抱歉。老板。我们自愿接受惩罚。” “别接受惩罚了。”以查道。 他想从两个办事员组成的暂时直背椅子里站起来,但没能在第一次就做到。失去了百分之五的灵魂让他觉得头重脚轻。这感觉不算特别差,但也绝对不值得享受。 “您的状况如何?”两只没有温度的手及时从他腋下伸出,扶住他的两边手肘。“如果有必要,我们可以将您送回休息。” “不用。”以查摇摇手,把重心挪向一边。他示意另一边的半个办事员起来,拿走那块石头,向实验容器最中心的那一块真空走去。 “停在那儿。”他说。或许他的语气有点虚弱,靠在一侧的姿势也不太美观,但办事员只听重点。“不要再向前了。瞄准第三根和第四根藤蔓之间的菱形空隙。把它丢过去,要让它落在从下往上数第二根树杈上,反弹不能超过三次。” “按您说的做。”摇摇晃晃的半个办事员说。它把冒着黑烟的石头轻轻抛了过去。石头在进入真空的时候发出一溜鲜红的火花。一下子膨胀起来。等它落到第二根树杈和第三根树杈之间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之前的三倍大。扑扑地搏动不止,把那些干巴巴的树杈也带的颤动不止。搏动石头上的黑烟扭成一股绳,向地狱之树的树杈爬去。 半个办事员开始按照指示添加辅助材料。以查注视着反应过程。竞争实验需要全方位的监控。确保其中的生命成分不会因为竞争元素过多而陷入消极和平,也不会因为干扰太少而走向奇怪的方向——比如它们歪打正着地联合起来,反而把整个实验环境推翻了。 他确实是在认真地监控着实验过程。没有眨眼—— 起码他绝对没想眨眼。更别提睡着了。胸口的烙印从刚才开始就像感应到了什么一样烧的厉害,又疼又痒,所以他更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中,他又听到嗡嗡声。 亲爱的。我亲爱的。你这彻底的疯子。你谁都敢伤害。我真是爱死你了嗡。你究竟怎么敢—— “老板。” “老板。” “老板?”叫声来自当椅子坐着的半个办事员。以查低头看看,烙印还是一样烤着周围一圈,灼痛一点也没有缓解。 主观上,他没感觉到时间的流逝,或者自己在任何时候闭眼了。 另外半个办事员正在他面前,不带来任何信息的空洞眼睛望着他。 “过了多久?” 以查坐起身。他准备问这个问题来着。一秒之后,他发现其实是另外一个嘎吱作响的声音替他问了出来。另外的半个办事员向旁边让过。露出后面的黑红枝条——上面结着很多像哭脸的苍白花朵。是它们提的问题。 是“它”提的问题—— 亚历山大吊死鬼,正用那些花朵的脸盯着他,发出嘎吱作响的一声。不论是听上去,还是看上去都显得相当生气。 “嗯?”地狱之树粗声粗气,又道。伸过来一根枝条,重重地敲他肩膀。“我在问你呢!” 敲得太重了——即使是对地狱之树的脾气来说。以查扭过头,看见那枝条的末端正栓着那还在微弱搏动的黑色石头——那是刚刚加入竞争实验的主要材料,起了重要作用的——他的半颗心脏——它在他的灵魂中所起的作用总共占比百分之五。说起来,他已经把自己的灵魂用在很多不同的地方了…… 以查伸出手去拿。 亚历山大吊死鬼挥舞枝条,把那半颗心脏一下子拽走,藏在不知道哪一朵花后面。气势汹汹。“你叫什么名字?哦。我不想知道。” “您见过我。” 以查看了那些花朵一会儿,重新坐下。只需要稍经考虑,他就放弃了对亚历山大吊死鬼进行地狱通行的各种冗长寒暄的想法——任何一种尊敬应该在此时都无济于事。一个绳套吧嗒被甩在他眼前。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它代表的不是敌意。以查眯眼看着它。“或许您想知道,塔粒粒奇所做的实验——” “别说那个名字!恶心的植物……”地狱之树发出可怕的木头敲击声。 “他不会再麻烦您了。我可以担保。” “喔!!而以我亿万年的经验,我最应该相信的就是恶魔的担保了!!”白色的哭脸们尖声大叫起来。“你们这些废物!!笨蛋!!!弱者!!!无尽的——” 以查没听清它后面说了什么。因为显然,地狱之树捏紧了他的半颗心脏,让他差点昏过去。 (本章完) 第八十章 侮辱 “第一。别出卖你的灵魂。第二,别反复出卖你的灵魂。第三,别反复出卖你的灵魂给不同的商人,这样你想要赎回的时候会太麻烦了。” ——《大家都知道的那本传记》译者:维莱德 …… …… …… 经历了一些痛不欲生的小波折后,以查因特和亚历山大吊死鬼总算都坐下来了。“坐”只是个形容。它的意思是没有生命危险,也暂时没有对对方造成生命危险的意图。这当然也是近似。以查完全不知道亚历山大吊死鬼在想什么。 他同样也不知道的是—— “看看你们把我害的。我的身体只剩这么一点了。”地狱之树发出难听的沙沙声。它的树干和树枝——尽管还能勉强从外表说是一颗不错的小树,但显然和它应该所拥有的状态相去甚远。 不管以查刚才不知道什么,他现在知道了。按照混沌的要求他决不能透露丝毫同情,或者询问具体发生的事件:譬如亚历山大吊死鬼是怎么落在塔粒粒奇手里的;在这种带有古老纤维和年迈细胞壁元素的对决中,究竟什么才是获胜的秘诀;落败之后,又为什么会得到这种下场;塔粒粒奇用他进行实验到底要干什么;在整个停滞实验中,他到底失去了什么——这些都会是极大的侮辱—— 不过现在他呆在他老师的实验室,面对着只比他高一个头,他和他的老师都在一段时间内把它当做实验对象的地狱之树,好像没有什么事情不属于“极大的侮辱”的范围。 “请把那东西还给我。” 以查说。只保持了基本的礼仪。什么礼仪都没有用。地狱交际建议混沌生物的相处之间要么显示力量,要么跪地求饶,要么假装神秘。这三样现在也都没用。亚历山大吊死鬼尖锐地哼了一声。那半颗心脏现在被放在一个树桩上。被苍白的哭脸花朵保护着——它现在没有在接受鞭刑,勒刑或者其他什么刑。虫卵滴到上面,有点痒,不过仅此而已。 “它对你没用。”以查说。而对他很有用。 经过亲身感受,灵魂撕裂在一定范围内只会带来关节粗粝感和偶尔的耳鸣,在另外的一定范围内会让他头痛剧烈,翅膀僵硬,顺便感觉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一样。这两个范围的差值正好是百分之五。 而且是正摆在那儿。他所缺少的百分之五。 “没门。”亚历山大吊死鬼说。“你已经把它给我了。它没用就没用。我不会还给你。” “除非——?” “什么除非——?”亚历山大吊死鬼拉长声音——比他模仿的对象还长三倍。 “我以为您会提条件。” “什么条件——?” “您让我做一件事,我做到后,您就把它还给我。”以查解释。“理应如此。”萝卜。他犹豫了。这里有两种提出“理应如此”的方法。一种是恶魔的方法:他要用纯粹的气势来提出要求——它必须实现,仅仅是因为他用祈使句这么提出了。一种是魔鬼的方法:他和颜悦色,指出交易中对方无法拒绝的诱惑部分。结果就像眼前有两座钟表一样。反而让他没掌握住真正的时间。 “没有那种事。”亚历山大吊死鬼说。 “也行。”以查带着一身刺痛感站起——这些感觉倒不难以忍受,真正值得注意的部分是它们会不会分散注意力——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就已经分散了——但愿一切没有区别。“那我有一件事让您做。” “什么事——?” “向前。”以查说。“我要对您进行全面的检查。” 结果即不是恶魔的方法,也不是魔鬼的方法。对亚历山大吊死鬼发号施令。一个极大的侮辱。要求地狱之树和一个年轻的,他记不得名字的恶魔合作,又一个极大的侮辱。 它绝对没有理由—— …… …… …… 以查到达唯星之六,发现一梅兹正等着他。半空中悬浮着一间房间——从这个角度看只有三面墙壁——第四面墙,天花板和地板会跟着他的视角转动而消失,不过它们似乎依然能起到阻挡气体的作用——整个唯星之六弥漫着棕绿色的浓雾。从一梅兹想要隔绝它的动机看,这些浓雾应该具有极强的腐蚀性。 “把它交给我。”原初奥数法师严肃地对他说。 “不交。” “你知道,我可以直接从你的脑海中读取数据。”一梅兹冷酷地道。他坐在金光闪闪的算桌后面,把房间内的一切照的灰头土脸——甚至包括他自己。“询问你只是为了取得数据的合法访问权。”嗯。他的双眼也发出同样的光彩——这次涅希斯似乎准备显得乖巧一些。“如果没有,我会采取其他措施来弥补失去的效力。” 而那会很麻烦。以查心想。他当然乐意让对方麻烦。 他向下方看了一看,穿过浓雾,能看到大地满是疮痍,污水四处横流。乱七八糟的浅滩上跳着很多渍蛙,和渍蛙伴生的芦精灵一族却一只都看不到。 “快采取那些措施吧。我就不打扰了。”他转向另一个方向张望。“顺便用你那卓越的记忆力告诉我,青气源和褐气源在哪里来着?” “你不用去了。”一梅兹面无表情。“我已经把它们修复完毕了。橙气源也是。整体能量幅度还需要一天时间降低。在那之后再进行水源的修复。我还计划在其中做一些调整。”他做了两个手势以表示具体数据。“让它们更均匀,覆盖面更广。水源修复完成之后,再进行地质的回填。现在告诉我你的意见。” 没有意见。这是针对唯星之六的最佳方案。 “你挑不出错,是不是?”涅希斯嘶嘶道。 “你已经把该做的工作都做了。没做的也计划妥当了。”以查看着一梅兹。“现在只需要等待。” “没错。”原初奥数法师点点头。“正是这样。不必多费口舌。现在是否可以把亚历山大吊死鬼交给我?” “哦。不。”以查道。找了房间中最舒服,同时也是唯一一张的椅子坐下。“就保持现在的状态。告诉我你的分析。” (本章完) 第八十一章 容身之处和重大疏漏 一梅兹停了一会儿。就在以查认为他要说“绝不可能,除非——”的时候。他开口了。 “很简单。”一梅兹摊开两只手,像要容纳某件滚烫的物品。“塔粒粒奇在被卷入万象森林之前,对亚历山大吊死鬼进行了停滞实验。就像你知道的那样:一个位面级别的生命,配上专门为它量身打造的实验容器。以及最能激发生命异变的实验设置加在一起。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别说他了。路边新长出来的小蔓灵都知道会发生什么——发生危险。以及失败。他比路边新长出来的小蔓灵高明的地方在于,他现在知道这种失败是不应该被阻止的了。 “亚历山大吊死鬼的停滞实验引发了巨量异变。溅射的扭曲混沌弄得到处都是。当然也弄到了那些混种胚胎上。百分之二十八的可能,大生命师塔粒粒奇没有发现其中的异常——剩下大部分的可能是,他发现了,但决定保留这些异常。” 一梅兹端详着以查脸上的表情,把他们都知道的那些事情说出来。一方面是为了确认(我知道你是这么想的,但我得让你知道我知道你是这么想的),一方面则是为了激起反应以收集更多数据。“在塔粒粒奇离开之后,被扭曲混沌污染的混种发育成熟,从实验室中逃出,惹下各种各样的麻烦——这样的事情以前也有,但程度有天壤之别。” 当然。程度。只有程度是值得警惕的。从第一个混种从实验室溜走之后,每天都在发生这样的事。在唯星之六遭受到巨大破坏之前,这样的麻烦只是许多生物生活的一部分: 在路边坐着的时候有可能突然被长相和椅子一样的混种咬掉尾巴,或者回家的时候摇篮里的婴儿从三个一岁的被替换成了一个三岁的——窗玻璃上多了一个放射状的缺口,之前怎么没发现呢?这些和他们面临的一些其他麻烦似乎没什么本质区别。居民们不会因为今天河水上涨就不去当差,不去闲逛,不去互相猜疑,自讨没趣或者伤害他者。直到它到达某种程度。 以查揉了揉胸口,看一眼唯星之六弥漫的棕绿色雾,猜想一梅兹是如何在不融化成一滩残渣的情况下修复气源的。 “听起来很像虚空污染。”他决定这么说。“污染源已经控制住了。造成的后果你已经在处理了。那么只剩污染的对象。” “你想回到过去吗?”一梅兹突然问。 “回到过去?” “在上次处理虚空污染的时候,你让大部分被影响的客体回到了污染之前。”一梅兹的脑袋端的水平,不动。“所以我必须得到你的态度:你这次还要用回到过去来解决问题吗?” “不。”以查说。我现在不这么做了。过去可不比现在美妙。好多麻烦才刚刚结束。 “了解。重要的告知。” 一梅兹点了点头。看来这个回答在他预料之内。“那么剩下的选择就很清晰了:消灭所有被扭曲混沌污染的对象——无论生或者死。彻底消灭。或者反之——消灭其他所有没被污染的对象。” 听起来非常耳熟的思路。而且不用问就知道原初奥数法师的建议是哪一条。“不能不管?”以查假装问。“听上去都是挺大的工程。”没有什么是“挺大的工程”,除非他不想做。 他不想做。 一梅兹显然听到了他的心声。“不行。”他摇头。“不然唯星奇面会在这些混种的影响下逐渐混沌化,变成另一个地狱。而这种基本能量的改变会让它和梦使摇篮脱钩。它也会对这里的重要奠基者之一造成致命伤害,那头银龙。” 莫罗椰莉弗。以查想到她的名字。很难记得上次得到她的讯号是什么时候的事。“所以,为什么不呢?” “难道我没有强调过吗?”一梅兹的表情严肃起来——这可不容易做到,以查还以为他已经抵达了严肃的极限了呢。“唯星奇面绝不能变成另一个地狱。也不能被摧毁。它要保持运转。这里是我未来一段时间内唯一的容身之处。” 以查扬起一边眉毛看着他。 疏漏。他想。他有点找到之前对话的疏漏在哪里了。它或许并不重要,但是—— “为什么。”他问。“为什么这里是你唯一的容身之处?因为别的地方都无法容纳你——你要这么回答?那么为什么?为什么别的地方都无法容纳你了?” 那种感觉复又浮现,隐隐地,他感觉—— “因为显然,万象森林不是我的容身之处。”原初奥数法师回答——像回答一个不够聪明的基本问题一样。“而其它源位面都被别西卜摧毁了。” 哦。以查盯着亡灵的金眼睛。 呲。 物理意义上的半颗心所能带来的全部心绞痛集中了他。很多嗡嗡声叠在一起,听起来都不像“嗡”了。像更响亮的“当”声。锤在他脑门。以查揉了揉额头,他还想揉胸口。不过地狱之主留下的烙印沸腾着,让他意识到现在最好别碰那玩意。 “摧毁。”他停了一会儿道。摧毁有很多种定义。尤其从恶魔的角度出发。他离开那张椅子。“恐怕我得先去看看。” “请便。”一梅兹摊开一只手。“我可以直接向你提供数据。但我推测你大概率不会接受这种替换。” “对。”以查道。 他站在原地差不多三秒。“有个数据我倒想知道:现在的具体时间?” “现在是万象历第四十九天。”一梅兹说。“我建议你开始习惯这种新的历法——简单易懂,从万象森林被重构的第一天开始算。如果按照旧历来算的话——因为我也被卷入其中了,可能会有百分之三十左右的误差。总之,现在距离我们被维里·肖拉入万象森林的时间节点已经过去了大约七千年。” 和我的年龄相似。以查想。变老还真是不知不觉—— 一梅兹脸上的皱皮动了一下,显然这段心声被他认为是个不好笑的笑话了。 以查感到有很多事情值得思考,但都不宜在一梅兹和涅希斯面前。 “先这样。”他说。匆匆离去。 (本章完) 第八十二章 坏习惯 他刚才说什么来着?“先去看看。”他确实看到了。 熟悉的焦土,黑烟,硫磺,钢铁,枯骨,在他不熟悉的地方。终道之末光滑的能摔倒蜈蚣的表面宽阔的台阶之间是沥青燃烧过的痕迹,而他甚至不知道这些台阶还有“之间”可言。 在第一世界他看到一排棕黑相间的残余——多半来自一群妖精小帐篷(他没有误会,那些小帐篷不是用来住的,而是他们迷惑陷阱的一部分,真正的住所在那些高高悬挂的灯笼里),而原本应该照在那些帐篷上的灯笼(当然)都不见了。 以查没有刻意寻找,但没过多久就在一个干涸的泥潭里发现了它们——从切口看,它们很像被某种锋利的东西从中一把削断过,然后又被泡在某种酸性物质里超过五年时间。当然,这是无关紧要的细节。如果它不是发生在第一世界最深的幽昙洞窟里——这里恰巧是地底世界的军阀之一——覃人部落的外切圆边界上的话。 一堆魔火的残余代替了闪着幽光的聚落——还真不一定是代替。它们可能是同一种东西。魔火旁边(如果三百啾里能算旁边的话,他赶路赶的太快,十幅风景在眼中只能留下一幅)是一个非天然的大坑。那是始祖自爆的痕迹(他没在除书本之外上见过这样的景象,但还能是什么?) 哦。啾里。 他用了这个词。真是个坏习惯。坏习惯坏就坏在,它可以在你完全没有这种习惯的时候让你突然患上。涅希斯不在的时候,他可以随便思想。这种东西就会趁虚而入—— 刚开始的时候,以查打算严格地拷问任何一个所碰到的意志个体,榨出这些家伙脑子里的每一滴汁。随着时间推移,他感觉亲切的慰问也行。到他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他又觉得把他们直接丢进深渊里是不错的选择。 这个过程其实没多久——没他感受的那么久。从唯星奇面到达任何一个位面都相对比较快。顺着那些锚定唯星之阶的连接就行了。 他有点忘记自己是为什么没有在刚返回的时候就想要出门一趟。可能有理由。但这会儿实在想不起来。 深入每个地方的风土民情,进行的详细的游玩是不必要的。概览就能说明一切。踏上御衡者花园的时候,(值得欢欣鼓舞的是)他在已经在这种粗略的游览中他发现了七十三种虫子。将近五百种喜硫菌类——其中一种可以进行交流,但它们只会一个词“嘟咕”。日后可以作为研究的课题,但现在没用。 (他没觉得欢欣鼓舞。) 原本是大门的地方现在是深渊。另一种大门。但不通向他想去的地方。 他向对面张望了一下。没有看到那些比塔还高的灵使。最重要的是,他没有看到塔。管理员—— 没有管理员在。熟悉的没有。陌生的也没有。深渊对面隐藏在熟悉的对视野不友好的地狱型天气里,但他就是知道。 以查扭头飞走。办事员跟在后面。她们那些粗糙的结构破损处正逐渐解离成粉尘。以查有点想要滥杀无辜。但办事员并不无辜——她们有的是大把机会提醒他。比如他刚返回的时候来一句:“老板,好久不见,大约七千年误差百分之三十那么久。”或者比如“老板。没有可用的议员。因为他们都老死了,自然消亡了,或者被别西卜杀了,或者太久没收到工资或者任何工作就自己炒了自己。” 或者再比如:“老板。这里当然没有唯星之六逃来的难民。因为你想问的灾难早就过去了。而那些难民也早就死的差不多了。你怎么才来?” 最比如的是: “地狱之主在七千年前就摧毁了这个世界,你怎么才来?” “小心,老板。” 加起来总共一个的办事员在他绕过一个火柱的时候出声提醒。 “你们也小心。”他说。 为什么没谁这样问一下呢?同样不无辜的还有一梅兹和涅希斯。啊哈。这些家伙当然知道这些情况,并且也清楚他不知道。如果他不问。他们不会告知他。 消息需要去打听才会进入脑子里。 消息为什么需要打听才能进入脑子里呢?秘密为什么需要窥探才会被揭露呢?知识为什么要被学习才能为头脑所理解呢?看。所以这些消息,这些秘密,这些知识。连带着他们的来源都并不无辜。 他突然觉得明白了什么。 又感觉到可惜。 如果他们是无辜的会更妙,这样他们遭受惩罚的时候会因为自己是无辜的,不应遭受惩罚而感到心怀怨恨,愤愤不平,暴跳如雷并且百思不得其解—— “我亲爱的。你真是太坏了。就快和我一样坏了。” 嗡嗡声不期而遇出现他脑海里。天真欢快。在他的坏思想中穿梭了过去。 “我们认识多久了?我亲爱的。”他能感觉到嗡嗡声的主人在那些思想中吸了一口。“哦。”然后她道。“第一次。这是第一次。我要铭记今天嗡。真高兴你能这么想。我真的太高兴了。”没错,万魔之魔别西卜,她的语气充满了感动。 “还记得那些你不配合我,我不得不把你砍伤,把你骨头打断,让你内脏受损的日子吗?它们好像就发生在去年一样嗡——” 就是去年——不。还真不是。是七千年前的去年。只是对他而言和去年一样。 “——还记得那些日子吗嗡?”别西卜充满着感情地回忆着。他简直不知道她还能这样做,从某种程度上,这也是第一次。 “你总是缺席会议。”嗡嗡声动情地说。“也不和其他公爵密切来往。你还曾经疏远我嗡。谁想利用你。你就从他们身边闪走。哦。那时我真的怀疑你了。这样的一个恶魔怎么能建立亲密的关系嗡? 在晋升恶魔公爵之后,你又选了最远,最边缘的土地。然后天天把自己关在那座浮岛上。研究那些奇怪的东西。 噢。我亲爱的,你反复拖延大军开拔的时间。你知道这让你显得有多该死吗嗡?我还以为你不愿意和我一起进行命中注定的邪恶事业呢。” 第八十三章 恶魔至尊 怎么会。以查心想。没有恶魔可以逃脱—— “你又在撒谎了嗡。”别西卜簌簌笑起来。“我喜欢你撒谎。但我可不会说:‘这没关系’。你会遭受到惩罚。亲爱的以查因特。你会知道我有多可怕。” 我现在就已经知道了。这会儿他正掠过一个以主物质位面为源位面的半位面。这里下着可爱的血雨。令他神清气爽。他注意到围绕着一小丛熄灭魔火的是几只脚印。脚印里有一些开裂的小骨头,原本是它主人的侏儒存在已经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 一个小小的,被恶魔入侵的位面一隅,代表性适中。 “当然。你害怕我。”嗡嗡声说。“你怎么能不害怕我呢?” ——怎么能呢? 尤其是我亲眼看到你的光辉成就的时候。他对着嗡嗡声想。你当然知道我的想法。对不对? “你在质疑我吗?亲爱的嗡?” 质疑?这种质疑吗? 质疑你是怎么在短短最多七千年之间做到这一切的。质疑你是怎么突破那些不依不饶的执法团的防线,打破第一世界那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平衡。怎么越过终道之末又效率满满的突向杀生域,要知道即使是恶魔在那些地方也会或多或少感到水土不服。怎么在梦使摇篮点燃魔火,又怎么撕开世间拥有所有防守绝学的御衡者花园的大门—— (怎么做到的?发生了什么?) 噢。没有撕开大门。准确地说是撕开了大门前面一部分,和后面一部分的地方。整个撕裂的长度加起来大约六万啾里—— 真应该停止使用这个词了。以查仿佛听到别西卜哼了一声。回到刚才的思路。回到你的功绩上。你绝对想听的内容。你的功劳簿上绝对还有另一个重量级的名字——大家作对了这么多世纪,却进展不大的秩序之源。 在像维里·肖一样的休闲作者笔下,恶魔的各种称呼都是由他们镜像而来的。大家都默认彼此永远互相讨厌,但谁也打败不了谁。这就像是一种秩序一样。只有这种秩序是例外,是大家不得不遵守的。但你——神之大敌别西卜证明了没有例外。 在你的怒火之下。没有例外。 更别说其他的逻辑聚合了。其他宇宙神。难道他们没有出手干涉吗?不对。这种想法是不对的。不够尊重。尊重的想法是:他们出手干涉,奋力反对。也无济于事。 你做到了。万魔之魔。你说到做到,无愧于这个名号。无妄之怒的女皇。你抓住了关键的混乱节点。在世界忙于自保的时候,你依然忙于你自始至终忙于的事情。扩张,占领,降下暴怒。这是你的成功之处。轻而易举的就摧毁了他者奋力想要保护的东西,而理由(必须得)无关紧要。 你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位恶魔至尊。 “真的吗?”别西卜嗡嗡笑道。“你说的对。我亲爱的。” (以前当然有其他的恶魔至尊,但你的名字一出现,就直接把他们的名字踢出局了) 以查冒险动用了亡者领域的手段,也没能让那些骨头开口——他想要的那种开口。这次他还是没能找到残留的意志个体。 略有失望,但程度有限。他言出必行,说看看就只是来看看。等他结束游览,只要愿意,一梅兹和涅希斯会把所有的犄角旮旯里的幸存意志提溜出来,让他们亲自讲述自己的可悲故事(同时也是恶魔之主的辉煌故事)。 或者他可以去寻找他的同胞——他们一定还在。即使在远征中损失了一部分,在别西卜的残酷手腕下损失了一部分,在乌龙走火和娱乐事件中损失了一部分。但肯定还有所残余——他们是获胜的一方,如果连获胜的一方都延续不到今日,获胜就没那么有趣了。 他们只是暂时不在他视野里而已——恶魔把占领叫做摧毁,把摧毁叫做占领,把摧毁和占领叫做“该去别的地方晃晃”了。别提这么多恶魔士兵分散在整个宇宙里了。 没碰到他们才是正常的。但想要找到他们是随时的事。他和别西卜共享位格,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在恶魔兄弟耳边猛敲响锣。 他们不是他兄弟。 再说,有什么好着急的呢? 以查在烧焦的石崖边上坐了下来,远眺主物质位面。远远注意到橙色和黑色的色块确实远超他印象中的比例。但还是有斑驳的青蓝色和翠绿色——水域和林地的颜色。 一只沙甲虫从那些失败的侏儒骨头爬到他膝盖上,他把它弹飞——他很轻了,但还是用力过猛。甲虫砸在一块岩石上,背和肚子贴在了一起。又一只新的沙甲虫从空心的骨头里爬了出来。 这次他放着它没管。 摧毁和占领确实曾经发生。但是恶魔没那么细心。在他们粗漏的时候,有些东西就被放了过去。 比如唯星奇面那新生的始祖。 似乎是突然察觉到他的想法,别西卜嗡嗡笑了起来。她笑的次数太多了。准确地说。是她不发怒的次数太多了。他早就应该有点感觉。在万象森林的时候他就该感觉到了。 有什么会令他者在被你残酷的伤害后不那么愤怒呢? 当然是你先残酷的伤害了他。 或者整个宇宙。 他看着夹在橙色,红色,黑色色块中的蓝绿色块——它们其实更像几条粗线。 “那不是植物或者那种稀薄的液体嗡。你这大笨蛋。”别西卜轻轻说话了。带着笑意。“那是凋死气体。” 这么一看还真是。 “你想了那么多。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吗嗡?” 不想。 “嗡?真的?奇怪。以前你绝对会问我的。你最好奇了。哼。你别知道!!这样你就不会对付我了!!” “你也不会。对不对嗡?”她自己回答自己。然后嗡嗡大笑起来。 “你这次一定怕我了!!我亲爱的~”她笑的几乎发出蜂鸣。“你可以尽情的害怕我而躲着我。就像我们从小到大一样。我这次不着急去找你嗡。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们有无穷的时间可以相处——” 无穷。 以查慢吞吞站起来。该看的都看到了。可以回去了。 第八十四章 次优的选择 他回到唯星之六,一梅兹和涅希斯不在原来的地方。还有更值得注意的变化——空气不再试图让他的皮肤溃烂——里面的腐蚀成分已经大为减少。棕绿色的浓雾只剩若隐若现的痕迹。正像一梅兹所描述的那样。气源已经成功修复,整体能量从危险线上降了下来。接下来就是修复水源,地质回填了—— 以查向下看了看。三条主运河向外分出许多小枝,将十几片微微泛着波光的水域连接在一起。看上去原先的计划也已经顺利完成了。他注意到在那些水域的浅滩之间有很多喷气孔正在向外喷射蒸汽。它们可能是天然的。 (可能的意思就是“可能不是”。) 又过了一小时,以查才返回唯星之五。 这一个小时内他都没打算去寻找原初奥数法师的踪迹,现在当然也没打算——他还没到达自己的塔楼就看见了它—— 一梅兹的房间变成了两间,上面多了个角度精确的三角房顶。在他塔楼高度四分之三,宽度一又五分之一处。 一道金灿灿的锁链把古怪豆荚那一样的小房子拴在最高的阳台上。和之前一样,其中原来就有的那个房间面对他的墙壁依旧随时保持透明状态。穿过透明的墙壁,可以看到原初奥数法师和他那双金灿灿的大眼睛正在纤尘不染的华丽算桌后面。 他们在等待着他。 以查希望自己是一厢情愿。但一梅兹马上转过来,向他举起手臂。 亡灵法师干枯的手指中捏着同样的干枯的小树枝——他摇了摇那树枝,仿佛生怕他认不出来似的。 以查落在那房间里。心里思考如果把那拴着小屋子的锁链砍断,它会飘到哪里去。 “哪里也不会去。” 一梅兹接住了这句话——就好像真有谁乐意听一样。“而且你不会这样做。以查因特。你今天已经做出了足够多的对抗行为——”他竖起那只拿树枝的手的小拇指——这个手势看上去有点熟悉。 “——我指的是你把我新开垦的气液通气口都填住了。还把相关的地下循环都堵死了。我通知过你,我会对唯星之六做一些调整。让所有的源均匀分布。而你不告知我就擅自中断了这些调整。”原初奥数法师语气冷淡。“你在帮倒忙。或者故意捣乱。我无法区分。 但我确定的是,我现在需要换一个方案来疏通新的气源和水源产生的能量波动,让它们能顺利融入环境。” 不要以为你刚才做了什么我不知道。在说话的时候,一梅兹的表情好像同时在说另一句话——以同样冰冷而客观的语气。“你已经造成了这样程度的麻烦。因此,为了避免激化矛盾,你不会在这个时候再和我作对。” 作对。以查心想。“作对不是做对。”涅希斯悄悄地道。 “为什么不会?”以查没有理会涅希斯的声音,让微笑出现在脸上。“那些通气口冒出的东西可不一定妙。有很多事物可以趁虚而入。 活的。或者不活的。你看——有时候我不知道‘不活’更难听,还是‘死’更难听。莫非你也不清楚?” “在一定范围内,我很清楚。” 一梅兹没有停顿。不展露任何可见态度。“我提供的都是计算后的最优结果。打开这些气液口,将唯星之六的新能量源循环起来,从主运河将地狱之树激励混种残留排向虚空是最优的。” “顺便可以肢解并清洗掉那位还没成熟的始祖。” “没错。这就是它为什么是四大动乱之二的原因。”一梅兹干脆回应。接着他停顿了,不过很快又开了口。“唯星之六无法承受一个新的始祖。无论是各种各样地狱之树激励混种的残留,还是因此而产生的那位新始祖,都是极大的隐患。 仅仅修复是不够的。最优的选择当然是将威胁消灭在萌芽状态。” “对。我很赞同。”以查点点头。“那次优的选择呢?” “当最优的选择不通时,我们选择次优的选择。” “当然。没错。谢谢解释。如果你不说,我恐怕真要被蒙在鼓里了。”以查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我已经把那些通气口堵死了,循环和清理程序也切断了。你的次优选择是什么?重新开凿通气口?把我干掉再重新开凿?弄块新地方然后搬走?还是直接加入其他亡者的阵营,把我和恶魔之主作为不乐意合作的大反派打倒算了? 还是说,你已经这么做了?我切断的,是另一个计划的一部分?” 要么是“亡者”一词起到了作用,要么是他话语中的隐藏指控起了作用。一梅兹的目光突然变得极其严肃——那双眼睛里简直要滴出熔金来。 以查假装漫不经心,观察着他。他表达的有点太明显——但面对亡灵,数学家,或者亡灵数学家,不得不直接一些。如果维里·肖在,他会把这里形容为“一触即发”。但实际上这种时机要比“一触”能达到的结实多了。它是精心准备,狡猾铺垫,经过了许多交锋才到达这种程度。 “次优的选择是。”一梅兹冷冰冰地开口: “是用其他办法清除地狱之树激励混种留下的痕迹,然后想办法稳定那名始祖。培养。控制。都可以。尽量让它处在不造成巨大动乱的范围内。” 出乎意料的太顺利了。顺利的可怕。 就好像毫无准备的考试发了试卷下来,但上面的答案已经都是填好的了一样——只需要写上名字就够了。 (从另一个角度看,这种东西叫做“合同”) “那就这样吧。”以查淡淡笑了。“那我们就进行‘次优的选择’。我猜这个‘次优的选择’包括又一场大型的生命实验。对么?” 他走向那张金算桌面前。“我注意到。你已经提前把实验材料拿在手里了。”以查耸了耸一边肩膀。“未经我的同意。” 亚历山大吊死鬼枯枝在一梅兹手中嘎吱作响。 “没错。我不得不这样做。因为你拒绝把它交出。而且——” “哦。那是之前的事了。”以查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大家都这么说,我是个很好合作的对象呢。” (本章完) 第八十五章 近似异变 在整个实验的准备工作中,以查都还算的上是从容不迫。即使在没能找到方便又快捷返回万象森林的方法之后也一样。 他怀疑(事实上,相当确定)需要一个当地权威代表的允许才能痛快返回。 这样的代表他可认识不少,但没谁这样做。要么他们接触不到他的联络,要么他们太忙了,没空发现这样的要求。要么他们突然决定和他划清界限了——在那种地方,脑筋总会或多或少出点问题。 他对他们的任何决定都不意外。 我才不会和你划清界限呢,我亲爱的~~~别西卜嗡嗡发言。 当面向塔粒粒奇请教无疑是优选。从塔粒粒奇留下的石板上重新组织实验则是次优选择。考虑到这场淘汰实验本已经是次优选择,所以这是次优选择的次优选择。 按一梅兹的说法,每一次近似都带来扭曲和缺失,就像他们现在的处境。 “你在干什么?” 放在试验台上,由四个巨大夹子固定的亚历山大吊死鬼发出嘎吱声。旁边苍白的哭脸花瓣(有点卷边了)被全部揪了下来叠成一沓,一个法则能量罩罩住它,避免里面的虫卵到处乱滚。 “我在准备实验。” 以查停顿一下回答道。一梅兹的算力天下无双,但谈到进行具体操作,他这个塔粒粒奇的不得意门生,成功进行过十大生命实验另外之二的存在有点义不容辞。更别提实验对象是地狱之树—— 又是地狱之树了。 “你没长耳朵吗?这就是我问的。恶魔。我问你在干什么?”亚历山大吊死鬼尖声又问。 以查把活性激发剂的瓶子嵌在加料口上,转过来看着它。 “第一条中的第一条。别和实验对象说话。”这是既记在石板上,又曾经被塔粒粒奇亲口讲出过的实验规范。 就和“饭桌上别玩吃的一样”。是那种所有老妈都知道的,天打雷劈的铁律。 柯启尔一定会遵守。天使不怎么近似。 “我在以您做材料,以得到改变的目的。我会进行一系列器械操作,并加入刺激性物质,我会把你规则化,并拿你的规则作为模具制作筛子——这种筛子可以过滤掉你所激发——也就是含有您身上成分的那些混种。同时,你的生命会为这个过程持续提供能量。” 以查回答亚历山大吊死鬼。“做完之后,您可能会受到一定伤害,或者巨大伤害。” “尊敬的地狱之树。”他又想了想,加上称谓。无论如何,他绝对还是非常尊敬,非常敬仰亚历山大吊死鬼的。一位几乎见证了整个位面的历史,一直和它的兴亡密切相关,绝具地狱气质的长者。邪恶和混沌的珍贵活化石。 如果有可能,他真不希望它受一点委屈。 “你这小杂种。”珍贵的活化石阴森道。“就因为这种理由。你们竟然这样摧残我。连续几次……你不是已经向我做出了承诺?骗子。现在又联合那骷髅……” “我很抱歉。真的。如果不这样,我动手手脚的时候恐怕会被您绞掉脑袋。”以查诚心诚意。“您为什么不反抗?” 亚历山大吊死鬼猛哼了一声。 “您不想告诉我。”以查卸下手套——它们的作用是保护实验,不让恶魔皮肤和它起反应——轻轻碰了一下一根树杈的缺口——它马上抖了起来。“看来有自己的苦衷。”他理解地笑。“因为塔粒粒奇和您的亲戚关系?他有一些卑鄙的,只有在血脉相通存在之间使用才会显灵的招数——” “谁和他是亲戚!!你这杂种!!!”亚历山大吊死鬼尖叫道。 以查感觉相当同情。差点就接近难过了。地狱之树当然是难以理解的,但这一刻他觉得非常能体会它的感受——永生种可以目空一切。反正一切苦难都会过去,一切快乐也会消逝,环境会变化,问题只要拖着,提出问题的家伙就会自己消失。 但亲戚带来的问题就不一样了——他们也是永生的。 “挺难以相信。”以查同情地移开了目光,开始烤干辅助材料。“您有整个混沌地狱支持。还有新建立的威加魔王国保护。结果却落到了这种田地。” “支持?!保护?!” “难道没有?就算威加魔王现在加入了地狱之主一伙,也不代表——” “哈!哈哈哈!”亚历山大吊死鬼尖声大笑起来。打断了他。“凭什么?你知道管理奴隶的秘诀吗?你这完蛋玩意?要让他们保持愤怒,他们才是有活力的宠物。” “现在地狱没有‘奴隶’这种说法了。我是说七千年前。”以查让火焰保持轻柔。这一步相当繁琐。需要极大的专注。“有居于尊位的恶魔。还有‘其他家伙’。” 沉默了一会儿。以查用一个黑曜石盅收集烤干的材料。威加魔王国脱离了地狱之树的控制。他随便想着。无论他们被谁控制,都和他关系不大。但这也就解释了一梅兹正在计算的唯星奇面四动乱之三的来源…… 现在他还不用考虑这些。 “你刚刚说自己在干嘛?”亚历山大吊死鬼突然又问。 这是第几次了。他必须认真对待。“我在进行淘汰实验。或者,您指的是?” “我不想知道‘实验’是什么意思。”亚历山大吊死鬼语气嫌恶。“你说要过滤掉什么杂种?” “混种。” 以查解释,试图把“实验”用其他词语代替。“塔粒粒奇利用您制造了一些不停破坏环境的家伙。我现在打算利用您把那些家伙驱除。” “喔。”地狱之树尖哼一声。“那你为什么不求我这样做呢?” “求您?” “你求我。你卑微的求我。就像你应该做的——一个幼稚的混沌小崽子一样。”亚历山大吊死鬼嘎吱嘎吱道。“你求我。我就那样。” “哪样?” “你说的那样。我没听清。”地狱之树不耐烦地道。“差不多吧。” 以查眨了眨眼睛。放下手中的石盅。 “啊。”他道。“真不可思议。您是说——您可以直接把它们身上被您影响的部分收回吗?我什么精细操作也不用做?” “操作?这是权力。”亚历山大吊死鬼尖声道。“我有权力收回我赋予的东西。你懂个屁。” 以查看着它。然后笑了。 “尊敬的地狱之树。”他向它行礼——最标准的那种。不管礼仪有没有用。他都要致意最高敬意。然后他说: “我恳求您。卑微的求您。就像一个幼稚的混沌小崽子一样。我恳求您把您的影响收回。真的。” “行。”地狱之树道。“勉为其难这样吧。小坏蛋。” 就这样。 以查把生命实验的东西收起。用不上它们了。又一次次优选择。次优选择的次优选择。次优选择次优选择的次优选择。近似太多次了。每一次近似都带来扭曲和缺失。产生异变。 这个异变是更优的。 第八十六章 教授 这次一梅兹的算屋变成了五间——每间都比之前更大。也许它遵循某种数学规律,但显然不是等比数列或者等差数列。三角型的精细房顶变成了朴实刚健的梯形,还多了两个入口—— 以查怀疑它们是否能真能把外面的来客送到主人面前。 从他的方向看,多出来的两个入口连接着两个滑梯,滑梯的下端深入地板下的活板门。活板门下面既有可能是垃圾处理器,也有可能是极乐园。在活板门没有打开的时候,它处于即是垃圾处理器,也是极乐园的叠加状态。 “你想问我原因?我看到你想问。”眼眶里装着涅希斯的一梅兹适时出现在他对面的桌后。茶杯从金光闪闪的算桌桌面上自然浮现——只有一杯。亡灵向他示意——这是你的。 当然。谁会指望死灵喝茶呢?以查用两根手指捏过茶杯,里面是空的。 “我没打算瞒着你。事实上,即使你不问,我也会告诉你。我预备在这里开一间学院。”原初奥数法师目光冷静,看着恶魔瞪着杯子,于是让茶开始从杯底逐渐出现。 “噢。” 以查耸耸肩,把茶杯和茶一齐丢进嘴里,嘎嘣嘎嘣嚼了嚼。“为什么?” 新的茶杯出现了。随之出现的是新的茶。 “要容纳学生,提供住所,自然需要更大的场所。或者我们可以招募更小的学生代替。这也是一种方案。”一梅兹淡淡道。“但是考虑到教学的难易程度。教师应当和学生性质相似,教学效果才会好。考虑到我们教师的体型,学生的体型应该在二尺至三百尺之间比较合适。场所大小自然应该按照教师和学生的体型设置。” 自然。《自然》。以查吃掉新茶——和旧的味道一样,只是杯子不同。一梅兹照旧答非所问,还总是在最不关键的地方最详细——问题也和之前一样,他太答即所问了,就像最可笑的家伙往往没有幽默感一样。这方面他倒已经觉得稀松平常。 他真不想做出详细询问。 (嗨!你好。全世界最会算计的死老头。关于被毁灭的世界你还不打算做点什么?全世界。我是说全世界。这么大的事。你的蓝图呢?淘汰实验不用做了。亚历山大吊死鬼轻而易举的做到了大家想不到的事。顺便问一句。你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开展教育事业,加盖你那该死的房子??) “我听到了你的问题。”一梅兹说。“但你也同时提到,你不想问出口。所以你到底是否想知道我的回答?” “你答吧。”以查说。这次出现在桌面上的是小白盘和饼干。饼干有一百多个,上面有红色花朵的印花。大小只有他的指甲盖大。你真能在这样恶趣味的场合保持安静吗?他对涅希斯抱怨——全知之眼毫无动静,看来他还真能。 以查花费十分之一秒消灭饼干和盘子,听到一梅兹的回答正好传到他耳朵:“我打算做什么。这就是我做此打算的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我们需要培养足够的帮手来代替执行计算,以及应用计算成果。我很高兴你主动提到了蓝图,这正是宇宙最终蓝图的一个步骤。” “最后一部分原因呢?”以查这次主动动手,弄来了桌子能带来的其他东西——用一个甜品盏装着的一堆龙眼糖,这玩意只有低阶吸血鬼或者模仿低阶吸血鬼的家伙才会拥有。 (模仿低阶吸血鬼——得到达相当的低级程度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不打算告诉你。”一梅兹没有阻止算桌开始逐渐变成饭桌的过程。“你不用知道。在这个计划里合作所需要知道的一切我都会向你提供,剩下的则不会。” “你已经默认我的参与了?”以查擦去糖渣。“你莫非指望我——” “邀请。我在对你做出邀请。我不会‘指望’什么。我要做的是计算期望,然后去拟合。”一梅兹道。一条完整的飞蜥蜴出现在桌面上,横在他们面前。“我邀请你作为第五奥数学院的第一位讲师。加入我。” “原来如此。不。” “为什么?你曾经是一名在混沌地狱小有威望的学者,教授超过十五大类,一百三十小类的知识。而这并不是恶魔女王的命令。仅仅是因为你喜欢这么做。就在不久之前,你还从事过类似的业务。你的学生维莱德——我们曾经提到过,就不再赘述。你还有其他的一些学生。他们都做出过卓越的成就。总之,你既有教育他者的能力,资格,也有足够的主动性。教育的结果也非常理想。你的时间也几乎是无限的。我看不出你拒绝的理由。” “有的。” “那是什么?为什么我不知道?你的资料我非常清楚。” “看来还不够清楚。”以查假笑一下。“你想我教教你吗?” “严格来讲。”一梅兹严肃道。“这不是‘教授’。而是告知。补全我的数据库中所缺失的部分。但如果你非要使用这种不准确的称呼才愿意告诉我,我也能够接受。请‘教教我’吧。” “哦。我不。” “你刚才问——” “我只是问。反正我都要拒绝。” “你可以拒绝。”一梅兹原本皱巴巴的眉头更皱了,不过他的回答依旧利落。“现在拒绝。” “我任何时候都可以拒绝。中止这件事的谈论吧。”以查已经消灭飞蜥蜴和所有内脏,这会儿他把那些细小的牙齿排成一列。“动乱之二已经解决了。为什么不问问这件事?” “你的来意就是告知我它的后续,我不必问。” “没错。”以查认真地看着桌面上横溢的油花和血水,似乎打算好好研究一番上面的图案。“那是在你提出刚才的要求之前。现在我不想告诉你了。” “对。”他继续说。 为了确认自己的发言,他直接站起来,准备走掉。 “以查因特!”一梅兹叫道。显然,他的计算中遗漏了这种可能。“等等!即使你不告知!我也能从你的头脑中读出数据!” “读吧。”以查道。 他飞快地返回自己的书房。这里距离一梅兹的物理距离并不远。但已经够了。 模仿他外形,以方便沟通的家伙正站在窗前。它浑身金灿灿的。 “涅希斯。”以查道。 节日快乐,诸位~ (本章完) 第八十七章 全知神的化身 “我们要请这位客人出去吗?”两个半个办事员问。 “不请。”以查道,示意两个半个办事员回自己的角落呆好。你们把它请不出去。 “我还以为你不能离开一梅兹呢。”他绕过金光闪闪的家伙,靠在自己的直背椅上后才说。“他不会发现你出门了吗?你出门的时候,他的视力由谁来提供?” 涅希斯似乎没打算第一时间回答问题。没有开口说明它并不着急。单独跑来则说明事关重大。 什么事情既不紧急又事关重大?以查没想到,但也不算特别惊讶。总不可能是因为飞蝇症或者类似的东西—— 全知之眼会得飞蝇症吗?他心想着,打开右手第一个抽屉翻着里面的杂物。金光闪闪的东西在最深处闪了一下。 还有其他更加金光闪闪的东西在他侧面持续闪着。以查像一个被骚扰的恶魔一样和善地抬起头。看向挪近的涅希斯。“到底怎么了?” “你的思维。”全知之眼终于说话了,柔和而璀璨的滋滋声。“我没读到你的确切想法。” “可能是因为我什么都没想。我今天吃了很多东西,正在用心消化。” 想要对方买账这个是天方夜谭。“你不是贪食恶魔。”涅希斯很快道。“你肯定隐藏了自己的思维。或者你故意控制自己,不在我们面前思考。你知道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只要你不是个傻子或者构造体,总会露出蛛丝马迹。” 光芒四射的眼睛盯着他——看着长相一模一样的家伙如此目光炯炯的盯着你总会有点奇怪。以查于是也盯着他。 还是太刺眼了。以查很快转过眼睛,合上抽屉。“我身体不舒服。”他夸张地用另一只手揉着胸口。 “总感觉心里缺了什么,空落落的。噢。是半颗心脏。我的半颗心脏被地狱之树偷走了。它也不打算告诉我放在哪儿了。我得难受到它记忆恢复——或者心情变妙。差不多要一万年。你看。” 他差点把烙印搓燃,于是把那只手摊开,做了个表情。“饮食和健康。还有突如其来的工作邀请——在饮食和健康问题都没有保障的情况下。竟然还有他者希望我能付出更多劳动。相当过分的要求。这就是我目前面对的。我真没空想那么多有格调的事儿。” “哦。是吗?”涅希斯滋声一笑。“那我来告诉你好了。你的心脏被亚历山大吊死鬼藏在希蒙迪干了。 塔粒粒奇实验室的枯竭井右手边房间进去,第二个陈列架上的第三行第四个瓶子,里面的粉末以一比零点二比二勾兑硫磺和酒精,有助于恶魔的积食现象。 至于所谓的教育工作,那是之后的事,起码也要等学院建设过半才值得考虑。那会是在四十六天后。在四十五天之内,你的头脑和劳力都是自由的。” “太有帮助了。只是——” “只是?你莫非要问我,‘右手’是哪只手?毕竟我只是模拟你的形象,在我原本的指意中,什么又是‘右’,什么又是‘手’呢?” 事实上,以查正组织语言打算问。 “我不问这么无聊的问题。”他说。“也没打算拖延时间。你偷偷摸摸跑来,就打算问这个?” 涅希斯这次什么也没说,只是用睿智的眼神在他脸上扫来扫去——看到长相一模一样的家伙用如此睿智的眼神在脸上扫来扫去总会有点奇怪。 “行。” 可能真是消化不良,心脏健康和工作邀请的原因,以查临时决定中止这种奇怪。“如果你真想知道我的思维,那就这样吧。 别尝试了。这次我不接受挑战。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一梅兹还在等着你让他重见光明,你不如在他发现之前回去。要是让他知道他引以为傲的数据来源不但充满缺陷,还会长出腿跑掉,那可是相当,相当丑陋的。” “你是突然热爱美学,还是想要关心一名亡灵的感受?” 两样皆非。 “两样皆是。”以查坚定地道。“我从头到尾不打算参与这场竞争。” 涅希斯停顿了两秒。 “喔。”它说。“原来你知道了。” “我知道了。”以查揉了揉额头。他现在是真开始感觉到不舒服。“我从这次回来一开始就知道。你并不是单独背着一梅兹与我对话。你也背着我与他对话。 你让我和他都认为,自己才是真正的全知之选,你让我和他都认为,自己才是最特殊的,自己才是离你最近的存在。你截取了许多证据,让我们通过自己的努力发现,从而深信不疑自己才是全知神的使者。 这本身就是一个挑战。你想挑起我和他的竞争。就像一场竞争实验一样。” “你莫非在指责我?作为希望散播视野的存在,却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信息——” “当然没有。”以查扯一下嘴角。“竞争的最后当然只会留下一个,那留下的那个当然就是最特殊的,离你最近的存在。他当然也配得上‘全知神的化身’的身份。你知道在恶魔眼里,谎言和隐瞒的界定可以相当宽泛,也可以相当严格——” “那么你?” “我不参与。”以查干净利落地道。“我说过了,还可以再说。我不参与。” “喔。” 涅希斯道。滋滋声变低了,显得有点忧伤。“你能发现这些,就已经是破解了这个挑战。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母庸质疑。你是最适合我的化身。” “莫非一梅兹没有算出这些吗?或许他也知道。但他是个亡灵,而且就在你的眼皮底下,反而让你忽略了他的想法——” “你认为呢?” “我认为。这是你劝我接受挑战的一部分。我不参与。”以查道。 涅希斯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准确地说,它用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做了一个吸气的动作。 “如果你对我展露更多思想。我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得知你的意图。从而可以免去许多麻烦。比如,我今天就不必来访问。”涅希斯和善地道。“你可以早点让我知道的。” “没错。但我没有。” “你没有。” “我没有。没事了?” “暂时。”涅希斯道。“我想提醒你,就像你说的那样竞争实验的最后只会留下一个结果。” “所以我那半颗心脏已经没法用了。我知道。但还是感谢你的消息。” “那么再见。”涅希斯道。 它已经从屋子里消失了,但又突然再次出现——这次是以金色大眼球的原本样子出现。 “最后一个提醒。这个信息只适用于你。所以我只告诉你。”全知之眼发出滋滋声。威严的光芒四射: “总是隐藏自己的思想,就会真的变成表面上那样。总是欺骗自己。就会变成欺骗的样子。假装邪恶,会真的变为邪恶之身。” 以查点点头。“可惜不是。我是真坏。” “明天见。以查因特。” 第八十八章 信心恢复 涅希斯逐步离去。以查等待一会儿,等他百分之百离开。两个半个办事员靠近他的两侧,主动提出要求: “需要我帮您取回那半颗心脏吗?” “不需要。”以查说。他把从抽屉里刚刚拿出的金色碎块摆在桌上,看了殷切的下属们一眼。 有的时候,他感到《九位面一本通》和《法则生物——法则的则》对这些生物的描述有待修正。他的目光滑到颜色鲜艳的地毯和干燥光洁的地板上。还有摆放整齐的书籍资料和壁炉里新添的骨粉,连上面的那一圈魔首雕像和黑色钟表的指针都被擦的干干净净——甚至比它们刚被运来这里的时候更干净。 一切都被这些家伙维持的太良好,一切都太新了。没有灰尘,没有开裂,没有久未补充的能源。就是这些简单的表象让他没有发现进入万象森林前后的时差已经到了这么大的程度。 “我不在这里的时候,你们还呆在这儿?”他问两个半个办事员。他没有下过类似的命令。也颇为确定终点事务所的日常事务里不包括这一条。再说,难道终点事务所不更加需要她们的劳动? “是的。老板。”两个半个办事员乖巧回答。“您一失踪,终点事务所立刻成立了小组,组织了对应的搜救排班。在这里也安排员工等待您的返回。很荣幸,虽然搜救没有获得进展,但最终由我们在这次三百三十年值班的时间内等到了您。” “原来如此。那么我猜搜救应该已经停止了?” “是的。老板。在您返回的即时我们就发回信号通知了小组。考虑到之前发生在您身上的危险情况,以及未来的危险情况,小组所有成员决定保留一部分组内功能,负责等待的员工以后会紧密跟随您,保障您的安全。” “保障安全?”以查看着她们认真的表情。他当然不可能嘲笑她们。只是—— “无论您去哪儿。无论您遭受什么危险。我们都会保护您免遭毒手。” 他刚刚决定不会嘲笑她们。于是努力想了想不嘲笑的回应。 “这个小组,谁让你们成立的?”他问。 “终点事务所的全体管理组集体自发决定成立。” “自发决定?”从办事员们的嘴里说出,真是个新鲜的词。 “自发决定。”两个半个办事员肯定地说。“因为老板对我们来说是十分重要的。我们需要老板作为我们的领导。这样的决定符合我们的规章制度,并且——” “不。不不。”以查摇头。“你们为什么需要我?从你们的角度丈量,我失踪的时间起码超过五千年。依照你们的描述,在这五千年中没有我,终点事务所的运营依旧相当不错。事实上,在这之前我对事务所的帮助也相当有限,我岂止不重要,简直对你们而言完全无用。” 两个半个办事员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字面意义上的,她们都各自只有一眼。 “老板。”其中半个办事员毕恭毕敬道——显然,经过了难以为其他存在所知的沟通,她被选中作为她们的代表发言。 “我曾经处理过‘信心恢复’类的业务。”她细细解释道。“在这项业务中,我们会安排一类特殊的言语系统:在业务对象进行对自己的负面描述时,我们反驳这种负面描述,并给予针对性的正面描述和事例,再加上价值在中小之间的赠予…… 最有效的是提出一个微不足道的困难,让对方轻而易举的解决并给予大量称赞——这一系列的操作目的都是为了建立一种正反馈的立体性,从而进行目标整体的信心提高。” “不错的介绍。但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联?” “如果您需要这样的服务,可以直接向我们提出。”半个办事员认真地道。“从您的描述看,您似乎是在向我们要求‘信心恢复’的服务。您可以享受免单,但不过如果不是直接提交订单,我们就无法为您处理,即使您是老板。 您想要提出这样的服务要求吗?” 不管刚才的身体健康带来了什么不适,它们都被另一种感觉盖过了。 “没有。你们误会了。”以查说。“我没想到——” “您没想到什么?” 我没想到你们现在的集体思维进化到这种程度。在得知真正的时间之前,他当然默认大部分事情都和以前一样。但显然现在必须正视其中的改变了。以查招招手,示意她们靠的更近。“你们看到了什么?” 两个半个办事员把脑袋合在一处,专心致志地打量着那金色的碎块。 “这是埃罗巴巴议员的一部分。”她们说。 “没错。你们有什么意见想要发表?” “您的意见就是我们的意见。”两个半个办事员照旧道。 “不要考虑我的意见,你们的意见是?” 或许因为脑袋合在一处的缘故,这次她们没有对视一眼。她们转过来,鞠躬。 “我们微不足道的意见是把他先复原,再分解。” “为什么?” “复原是为了得到他全部的能量结构。分解是为了得到全部的能量。埃罗巴巴作为金元素吸收了归星议会提议专用的黄金圆台,得到了里面沾染的大量能量——也正因此,他突然变得极有能力,实施了许多大型工程。我们需要对应的能量和能量结构。” “能量到处都有。为什么必须是他的能量和能量结构?” “我们微不足道的理解是:一梅兹修复的巨灵动乱会出新的问题。来源是点金和‘镀金’的质量差别。这个问题会在吟唱共同体被修复完成后开始产生,再度装载之后完全爆发。也就是明天。 需要将‘点金’再次置换为‘镀金’,我们需要埃罗巴巴的能量和能量结构。在明天之前,我们微不足道的意见是投入所有事务所的办事员进行紧急加班进行复原和分解。 即使是这样,时间也非常紧张。在这样的情况下,恐怕巨灵的再次动乱是难以避免了……” “事务所可以推后吟唱共同体的修复。“以查道。“直至埃罗巴巴的复原和分解完成。这样时间就够了。” “啊!”两个办事员惊喜地叫道:“我们完全没想到!您真是太英明,太机智了!老板!!终点事务所没有您是万万不行的!!” 以查怀疑地看着她们。 第八十九章 总裁 在一切的变化中,终点事务所的相对不变反而显得有点奇怪了。事务所的外在被修缮多次,现在接近一个烧焦的纺锤,内里却还保持着大致的结构。 接待大厅,净化区,等待大厅和井然有序的办事窗口都大致维持着原样。最令他有点惊奇的是,这里竟然还有不少客人。负责接待的戴着胸牌的夹子机构体在大厅分流来客,将他们引导至“十万火急区”,“尽快解决区”,“万事如常区”,“可有可无区”。窗口中有三分之二都在运行着,后面的公共办事员面无表情,向来宾推荐解决方案,或者提供下一站的号码。剩下的三分之一上爬着些小型结构体,正在进行修理活动。 在那排办事窗口一侧,自然还有通向内侧特殊处理事项区的长廊。当时他以顾客身份来到这里时,经过的正是那条路线。 “在大偏移时代,上面的等待大厅b和周围的七间环室被改造成了奥数法师一梅兹的计算场所。”两个半个办事员看见他的目光,解释道。“那里没有被二度征用。还有一些没有被带走的资料和计算痕迹。您需要收集它们以分析吗?” “不着急。”以查回答。原初奥数法师算无遗策——在一定范围内算无遗策。这在范围内即使他再怎么失误,也不会遗漏太有价值的东西。 大偏移时代。这个词不错。如果不这么说的话,大偏移会听起来就像昨天的事。 以查打量了一会儿那些顾客。 “顾客有三六九等。请区分对待。”是他接手终点事务所之前就存在的规章制度之一——他一直也无意改变这种体现终末之道的宗旨。不过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不论是指尖大小的荧光蜘蛛还是抱着双臂的高等妖灵似乎都得到了差不多的接待。一个夹子女郎经过,她带领着一头又高又瘦,直插天花板的变种妄乱魔,而另一位引领着一条呜呼直叫的四尾绿狼。 “现在的客源大部分来自于唯星奇面的居民。”两个半个办事员见状很快解释道——她们回归了终点事务所也没有被分配工作,看来大家的确认为跟着他,“保障老板的安全”是一项确实存在的可靠工作——实际上似乎更多。这份工作还颇受敬仰,在他们路过的时候,有路过的其他办事员都向她们礼貌地点头致意。 “是。”以查说。 这就能解释了。唯星奇面的居民。现在的唯星奇面的居民的成份占比很好推测: 第一批建设唯星奇面的存在的后代;归星议会存留成员的后代;大偏移时代的志愿者的后代;从那个时代就开始潜入唯星奇面的间谍的后代,参加婚礼的宾客(大部分是恶魔的)的后代;他们被维里·肖卷入万象森林后,别西卜横扫宇宙的恶魔之灾时代从各种途径得知这个地方,把这里作为最后逃难场所的难民的后代;在这些时代里决定终结别西卜的邪恶统治,和她邪恶的暴君伴侣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的性命的刺客和杀手们的后代;还有这些家伙们的混合后代。 弄不好混合了很多次。终点事务所的这条规章制度不是被推翻了,是实在没办法施行了。在一片混沌中,谁也不知道怎么在混合了又混合,迭代了又迭代的居民们里再分出三六九等。 “我们现在去总裁办公室?老板?”两个半个办事员道。“在那里您可以发布对埃罗巴巴残骸的复原和分解任务。” 总裁?以查扬起一边眉毛。注意到这个指代权威者的新词。看来即使是终点事务所也并非完全没有改变。以前也更没有叫做“总裁办公室”的地方。 “现在就发布。”他说。“不必麻烦了。”时间无论如何不会太充裕。 半个办事员摇头。 “我们得在那里发布才行。老板。”另外半个办事员解释道。“需要集中半数以上可用劳力的临时工作内容必须在总裁办公室发布。之前是紧急情况,现在您已经在这儿了。” 她说着掀起一条看起来很像墙壁的帷幔,露出一个雕刻着魔首的拱形入口。 “行吧。”以查说。和两个半个办事员一起步入入口,顺着一条装饰精美的通道向下。 “以前的规章制度里没有这一条。”他随口道。“将宇宙常数计划交递给事务所的时候可不需要这种流程。” “是的。老板。那个时候也没有总裁办公室。现在既然有了总裁,就需要总裁办公室了。老板。既然有总裁办公室,重要内容就得在总裁办公室内发布。” 以查在一扇大门前停下脚步。 这扇大门是仿地狱样式的。三支硫磺火把模仿着甘美尼蒂的大门,门头上方还有一个漂亮的浮雕,意图展示地狱的三条山脊。无论这所谓的“总裁”有如何的外表,他都应当是一名地道的地狱恶魔。 当然,在两个半个办事员说出刚才那句话之前,他以为这位“总裁”指的当然是自己。 仿地狱的大门门口停着一位经理。经理瞥见他们,立刻准备帮忙打开大门。以查举起手,示意他停下动作。 “这些新的规章制度——包括我知道的,和我不知道的。”以查看着总计两名的员工。“都是这位总裁规定的吧?” “是的。老板。”员工们答道。 “那你们‘自发决定’的那些内容呢?” “总裁建议我们进行更多的自发行为。”半个办事员说。“于是我们进行更多的自发行为。但其中的程度很难把握……” “确实是个难题。”以查抱起双臂。“这位总裁领导终点事务所多久了?” “两千二百八十年。” “足够你们磨合完毕了。”以查道。“事实证明也如此。这里被经营的不错。既然有了总裁,又何必需要我呢?”他转过脸看了眼马上想发言的另外半个办事员。“我真的不需要信心恢复服务。告知我确切情况即可。” 三个员工面面相觑。 “‘总裁’只是代理业务。”经理开口道。附带一个角度合适的鞠躬。“我们无时无刻不需要老板。” “一个老板。任何存在都可以转型为老板。” “不。是专指您。地狱公爵。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 “噢。为什么?” “这是总裁告诉我们的。”两个半个办事员道。 第九十章 普通杂种 以查推开大门走了进去。经理和两个半个办事员立刻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所谓总裁办公室的里面果然和外面一样是地狱风格——有小小的出入,例如真正的地狱应当满溢岩浆而不是铺着仿岩浆花色的地毯,魔火也绝不仅仅是用于简单的照明而已——不过这些有关格调的出入没有影响到大局。那张宽大的玄武岩桌子后面背手而立着一个影子。 影子的魔角微弯鲜红。从背面和他散发的气味看,他绝非妄乱,迷诱或污蛀类型的特种恶魔,不过总归是一名真正的恶魔。这没有错。 这就是那位“总裁”了。以查心想。 他走上前去,看对面的总裁转过来,面向他。 喔。他刚才果然不应该有所期待。真是乏善可陈,对方看上去真的相当普通——可能位格不低,但也仅仅是相对大部分恶魔的平均值而言。他要么是内秀类型,要么外表和内心一样其貌不扬。而据以查所知,恶魔中几乎没有前者。对方獠牙的形状和长短异常平庸,个头只到他的额头(他相信对方在他面前一定暴露的是真实的样貌),身上既没有散发着澎湃的能量,也看不到发达的肢体表现,无法鉴别特长——不管怎么说,对方完全不具备优等恶魔士兵的特征(黑杖,新月战刃或者弯刀持用者,要么总得有特别尖的爪子)。但又不像贵族。 实事求是的评价,像个普通杂种。 只有一点是不太常见的,准确来说是两点: 第一,“总裁”面带着柔和的笑容。这是个恶魔不常用的表情。第二,那双现在朝着他凝视的眼睛里是淡青色的火焰。更是不太常见。但也绝非罕有。 总的来说,以查不喜欢这两点。 “总裁。这是终点事务所的老板。”经理说。“老板。这是终点事务所的总裁。”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一遍去。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恶魔总裁说。绽放更大,以查更不喜欢的笑容。“你来啦。” “我来啦。”以查皱起眉。重复那句话。“而且我不认识你。” “你当然不认识我。”恶魔总裁愉快地回应——看他的语气,就好像他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样——然而他刚刚才在说出的话中否认了这点。真是卑鄙可恶。“我比你年轻的多。我出生的时候,你还在万象森林里实行你那伟大的邪恶计划呢。坐吧。” “这里没有——” 有的。总裁打了个响指。一张看上去就软到不行的高背椅立刻出现在桌子这侧。以查耸耸肩坐了上去。卑鄙可恶,生厌的杂种也不能阻止他坐下。不管怎样,椅子比看上去还要柔软舒服。这让他的印象相当不情愿的提升了一点。 “说吧。”总归要面对他,要不就别来。以查摊开一只手。“你想做什么?” 恶魔总裁像没预料到这样的问题,愣了一下。 “我没想做什么。以查因特公爵。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恶魔总裁很快微笑道。“另外,既然你回来了,终点事务所自然重新归属于你。我马上把最近的资料和记录都转交给你。” 说着,他还真的立刻在手上拿出了一个金属圆筒,从里面抽出一叠满是符号的纸(这重要内容的承载物竟然是植物做的,简直不可思议,如果他们的爪子划过它的时候,或者专注阅读时不小心泄漏的呼吸把它点燃了怎么办呢?),小心翼翼地展示了一下,就放了回去。紧接着他就把金属圆筒抛了过来。以查立刻让它消失在手掌之间。 “你不需要检查账本吗?”恶魔总裁微笑问。 “不需要。”以查说。“我看的很清楚。没配平也无所谓。还有事务记录之类的吗?” “在筒子内部的五弦结构里。”总裁道。“我们应用了多种记录手法。包括一梅兹推广的计数法。你知道。现在不比以前了,没有那么多能干又便宜的劳力。” 杂种。怎么可能没有呢? “行。”以查点头。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对。虚情假意所有的恶魔或多或少都会一点。这会儿他却感觉自己的这项天赋突然完全失灵了一样。“你想聊什么?” “一会儿再说。我们先要发布有关埃罗巴巴的紧急任务,对吧?”恶魔总裁摇摇手,让办事员和经理上前,让他们创造一道命令,然后在一个六脚火盆里点燃。 不伦不类。而且相当落后。虽然办事员和经理完成的相当熟练。 “发布完成。这下只要等待任务进行。”恶魔总裁像是发现了他的挑剔之情,立刻面带微笑地转了过来。“接下来该签订协议了。” “协议?” “我临时代理终点事务所的时候,情况紧急,而且你不在这儿。但现在你回来了,我们需要签订一份协议,表明我的代理终止。终点事务所由恶魔公爵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再次全权控制。” “不需要。” “只是为了避免麻烦。不费什么事。”恶魔总裁温和地说。以前怎么没发现呢?这真是种相当讨厌的语气。“像是一心在证明自己没有什么需要证明的一样。”以查发现自己竟然突然想起了一句维里·肖类似风格作品里的话。他明明觉得那些都是无用之物。 “来吧。”恶魔总裁展开一个看上去相当古旧的卷轴,向他示意。 “你早就准备了这个?”以查皱眉。 “从我代理终点事务所的第一天起。”恶魔总裁答道。 “行。”以查说。站起身来。恶魔总裁还在微笑着向他招手。真是诡异极了。他看到卷轴上的名字。提到的第一个名字是他自己,另一个叫“多斯玛斯”。这应当就是这临时总裁的名字了。平淡无奇,而且——他今天有这种想法太多次了——还是像个杂种。 他伸手签名。恶魔总裁也随即签了名。他微微一笑,让他们都得到生效的协议副本一份。 “多斯玛斯。”以查道。叫出名字之后,好像讨厌的感觉也有所减弱了。 “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他问。“你把这里经营的不错——我就不问你是怎么拿到代理权的了。重要的是从现在开始的事,如果你没处可去——” “哦。我接下来打算处理一些家事。”多斯玛斯说。 家事。当然。许多恶魔都有家庭。以查心想。这也没什么特…… 闪着寒光的爪尖擦过他的咽喉。以查下意识让自己出现在三十啾分之外。可恶。坏习惯愈演愈烈。但其实被击中了也无所谓。恶魔才不怕向着咽喉的攻击,甚至也不怕面对心脏的攻击。 下一发攻击果然是冲着心脏来的。他现在只有半颗那玩意,于是闪身再次躲开。即使被击中了也无所谓。除非他是…… 多斯玛斯朝他冲来。他头上冒着狂怒的烟,四周黑气弥漫。眼中火焰凝聚成了一点,闪耀着可怕的深红。 (本章完) 第九十一章 尊敬的爷爷 其实是相当熟悉的深红——过于熟悉,但出现在多斯玛斯身上,让他一时之间没把它和其他事物联系在一起。他向侧面半步,听到身后一声裂响和沉重的坠地声,玄武岩的桌子的三分之一和本体分离了。 “你这样是打不中我的。”以查说。最初的猝不及防过后,他很快掌握住了战局。事实上,相对之前的气氛,他甚至有点松了口气——恶魔突然将你毫无道理的猛揍是合理的,恶魔把自己辛苦经营的果实你拱手奉献,还微笑着和你商量是不合理的。 现在的领域是他熟悉的领域。以查这次翻身出现在了横梁上,让多斯玛斯多花了一个攻击间隔才打到他的衣角。在现在这个时候,很难判断多斯玛斯突然暴起攻击,和那些假装自己是地狱产物的黑边鲜橙色地毯哪一个让他更惊讶了。毕竟多斯玛斯在他一进来的时候就说:“聊聊天”,而互相打来打去肯定可以成为恶魔聊天的一部分。 嘎拉。 石粉和石块簌簌而下,横梁被一记精准度中等的竖扫击中了。以查只得从横梁跃下,顺便卸掉了多斯玛斯的右爪。这让他右边肋骨最下方挨了一记普通的踢击,留下几条平行的伤痕,但影响不大。多斯玛斯长相普通,力气和技巧普通,攻击的力道和方向普通,混沌能量的活跃度和利用率普通,因此他造成的伤口和伤口的不适程度也相当普通。 事实上,他现在尚有余力感到好奇。 这次是苦液和酸液攻击,损毁了一些不够地狱的衣袍边角。但未能造成湿漉漉,黏糊糊和冒烟之外的伤害。以查干脆把它们都点燃了——重要的文件已经都在手里了。他在烟里穿来穿去,心知肚明自己在干什么:某种侮辱性质的从容。 不过多斯玛斯并没有放弃。再一次出击——击毁一个四角嵌着髓石的档案柜。但以查已经提前离开那里了。 恶魔总裁突然立在房间中心,颔首不动了。火苗在他的角边燃烧,黑烟弥漫。 “我真不明白。” 等了一会儿,以查走近多斯玛斯。 一般来说,他对“击败”“战胜”这种概念毫无感觉,他对此的解释是:如果恶魔会为了击败或战胜才去战斗,那未免显得太理智了。但这次是例外。他注视着行事古怪,最终徒劳无功的恶魔总裁,心里涌上愉快的感觉。或许是因为这家伙太招他讨厌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讨厌他者的确是一种维持身心健康的重要手段。 “你莫非想杀我?”以查凑近他,问。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多斯玛斯闭著眼睛,嘴角绷的笔直。“你肯定杀不掉我,难道你不知道?即使动手,也应该在签署那些转让协议之前开始。协议只会增强我。”他说出实话,也是对方可能的遗漏点。“何况刚才我正在邀请你正式进入我的领地,没有必要在那个时候——” “是的。没有必要。”多斯玛斯突然开口道。他睁开眼睛。火焰猩红。以查这次想起来它们的颜色像谁了——还是那个原因,这种眼睛出现在平淡无奇,只有一两点特征的多斯玛斯身上,让他不小心忽略掉了—— 家事。以查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词。 他是地狱之主的—— 仿佛响应号召,地狱之主留下的烙印立刻一阵剧痛,令他眼冒火星。他看到平淡无奇的多斯玛斯踏着平淡无奇的步伐,举起手臂指向他——被卸下的右爪断处长出了一根巨大的尖刺,顶住他的胸口。 以查眨眨眼睛。那确实不是平淡无奇的尖刺。绝对能对他造成除非命令不能愈合的恐怖贯穿伤——它以前就造成过。 他挺想远离那危险的玩意。但疼的实在动弹不得。肉身陷入了某种躯体困境。他想。但总归头脑是清醒多了。他现在都明白了。 多斯玛斯双目闪着愤怒的红光,举着那根尖刺一会儿。 以查疼的动弹不得一会儿。 一会儿后。 多斯玛斯深吸一口气,收回尖刺,向前一步,然后搀扶住以查的手肘。 “爷爷。”他把他轻柔地放在最舒服的椅子里,咳出一团烟雾,然后不好意思地微笑起来。他淡青色的眼睛随着烟雾散去显露,显得温和,宽容又平静。 “我怎么会想杀了你呢。尊敬的爷爷。”多斯玛斯又道。“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更加互相理解。如果我以后要帮你的忙的话,这是最快的方法,是不是?” 烙印的灼痛立刻就减轻了。 以查把抵在上面的拳背放下。皱眉注视着多斯玛斯。 这就是那个解释。他为什么一见面就这么讨厌多斯玛斯的解释,多斯玛斯怎么能接手终点事务所的解释。多斯玛斯为什么要接手终点事务所的解释。多斯玛斯为什么要接手终点事务所,又要拱手相让的解释。多斯玛斯为什么看上去那么普通,又那么奇怪的解释。 他认真看了多斯玛斯好一会儿,试图从他的头顶三尺看到厄运的黑蛇垂落或者祥瑞的圣光闪来闪去之类,不过不论他怎么看,多斯玛斯还是刚才那个中等体型,特长有限,模样普通的恶魔。 除了他叫他—— 《尊敬的爷爷》。 真像个顶级难听的书名一样。关于互相理解的部分,他不能说他说的不对。关于称谓的部分则有待商榷。 “你有她的血统,也有我的血统。”以查道。“但这并不代表我就是你的爷爷。” “当然。只是一种可能。我也可能是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和别西卜孙子的孙子。也可能是你私生子和恶魔之主私生女的后裔。或者我只是分别吸了你们血的恶魔吸血鬼的后代。这些都是可能。 毕竟我从来没见过我其他的家族成员,而时间又过去那么久了。当我阅读我自己的血液时,我看到你们的影子。”多斯玛斯笑道。“我只是选取里面一种比较大的可能使用而已。” “你不是吸血鬼。”以查说。自己都感觉这句话有点苍白。 他考虑了一下自己应该对多斯玛斯的态度——然后发现还是头一回考虑这种事情。 “我知道了。”他最终点头道。“你想要什么?或者,还想告诉我什么?” 多斯玛斯笑起来,淡青色的眼睛里火焰温和,和那些花纹艳丽的地毯其实颇为相配。 “你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爷爷。”他说。“你只提实用问题。能见到你实在是太高兴了。” 第九十二章 传奇恶魔 总的来说,以查愿意提问,也愿意回答问题。它们不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事,但和他最喜欢的事情或多或少有点联系。但有关多斯玛斯的问题和答案例外。他不但嘴上会提出问题,行动会制造问题,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问题。对于多斯玛斯,以查因特一个问题也不想问,一个问题也不想回答。尽管很多答案就在半步之内,动动手指就能找到。 “真奇怪,你为什么一直也不好奇我是从哪里来的呢?” 检查重构又拆解的埃罗巴巴时(散在一张皮质均匀的垫子上,像一大团被随手拧在一起的金箔),多斯玛斯又开始朝他提问。这个问题本身还包含一个问题。 两个答案以查都知道百分之七十,一个和专属恶魔生物学有关,另一个和意志学有关。 以查没抬眼睛,示意跟在身后的办事员把这一段分解精金的结构用分解式记录:“我为什么要知道?” 多斯玛斯一点也没生气。他和他并肩检查着另一段分解精金,好像他们是不错的合作伙伴似的。 “爷爷。以查因特公爵。选一个你喜欢的称呼吧。”他轻声劝道——嗓音本身无任何特殊之处。“你总得了解我。如果你不对一个恶魔知根知底,又怎么能像使用工具一样使用他呢?” “我不需要。大部分恶魔我看一眼就能知根知底。” “凭借恶魔之主的位格?魔鬼的眼光?还是涅希斯的赋能?或者按比例都有一点。我已经穷尽了所有选项。所以你一定得和我聊天。” 恰恰相反。以查心想。你已经穷尽了所有可能。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拿过办事员的记录册,自己在上面记了两行,让它变成两册,又还回其中一册。 “按照今天记录下来的结构内容把所有‘点金’内容替换成‘镀金’。”他吩咐道。“明天直接开始吟唱共同体的修复。一会儿我会把计算结果传递给你们。提醒说在前面:中间不需要我或者他者的二次允许就可以开始修复,出流程中断级别的大问题再来找我。” 办事员接过记录册。无声消失。 当然,负责所谓“保护安全”任务的两个半个办事员依旧还在。 “噢。我这里还有一段没记上呢。爷爷。”多斯玛斯把一只爪子举在半空。 以查看都没看。“那一段今天刚开始的时候就检查过了。” “喔。我真不擅长这个。你得多教我。”多斯玛斯平淡无奇地笑了一下。“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是你。还有我。别管现在去哪儿。”以查道。“我已经说了六百遍了。别跟着我。” 多斯玛斯确实没有跟着了。他直接横拦在以查面前。 “你说看一眼就能对一个恶魔知根知底。那我呢?”他快速眨着青色的眼睛,就好像真的想知道。以查侧过头,看着房间一侧用于反射光线的黑石壁。那里现在反射出两个冒烟的影子。一个稍矮一点,看上去特别的平淡无奇。 “你没什么可看的。”以查转回头道。 “你是说我除了你们留给我的血统之外,一无是处?” “差不多。” “你经常撒谎。爷爷。这个我知道。”多斯玛斯以赞扬的语气说。“但我要相信你说的是真的。还记得我们刚见面的时候愉快的打斗吗?就像发生在这个礼拜一样。你不是问我想要什么吗?我有想要的东西——” 事实上也在这个礼拜。 “——我希望你能帮助我成为传奇。”多斯玛斯说。 以查每个字都听的清清楚楚,但他还是说:“什么?” “成为传奇。”多斯玛斯好脾气地重复道。看他的样子,即使再重复一百遍也无所谓。“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非常普通,除了你和万魔之魔给我留下的血承之外一无是处。我拼命都希望能成为传奇。就像你们和你的学生那样。” “什么?”一个恶魔说“拼命“?开什么玩笑? “噢。我想过你可能不知道。” 多斯玛斯笑了笑。“你和万魔之魔就不用说了——你进行过许多位面级别的拯救,而她进行过许多位面级别的破坏。你们自然是传奇。让我们细数其他的吧: 维莱德——你的学生之一,几经变格,在主物质位面他是永恒守护者,在宇宙间他又成为了率领死灵的重要领袖。单卡拉比——原本只是堕天使教团的普通恶魔,你的学生之一,几经变格。在暴怒的恶魔之主入侵虚弱的秩序之源的时候,只有他组织了像样的抵抗,他庇护下的一支天使也是被发现的唯一延续至今的一支。振幅三百——你亲手点拨过的结构体,在第二次葬礼中得到重构,在世界各地以五弦计事留下了大量位面被破坏前的珍贵资料。他们都是传奇。还有……” “不用说了。” 以查皱着眉头,做了个幅度不大的手势。多斯玛斯显然知道很多他需要补充的信息(其中还有些非常可疑,绝对值得一问的地方),不过他现在不打算任他无限叙述下去。“他们都是传奇?” “货真价实。而且,他们都通过了你的塑造。或多或少。”多斯玛斯道。“所以只要有你,我也做得到。” 为什么? 不。他甚至都不想问为什么。 “这是浪费时间。”以查冷冷道。“这种意图本身毫无意义。而且这种意图的目标也毫无意义。同时,它根本没有达成的标准。如果你打算无视上面所有的意义缺乏,致意要追求这种东西。它也没地方流传。” “流传?” “传奇需要传递。就和炫耀一样。必须有传递的对象。这些对象最好处于无聊中,并在某一方面特别傻。你有这样的目标吗?恐怕只有唯星奇面上的那些难民后代——” “等等。”多斯玛斯打断了他。“你说‘最好’,你们那代的恶魔从来不这么说。” 你们那代。我们这代。 不管他的血承给多斯玛斯提供了什么,以查都想立刻收回。“这句话是引用的。”他烦躁地道。“来自另一个相信‘传奇’是有意义的蠢货。” “维里·肖大师?” 答对了。以查心想,迷失在自己的思路和故事情节里的一根笔,被自己创造的东西生吞活剥掉,就像一个可笑的—— “它就在这里工作呢。”多斯玛斯说。“在你来前几天之前就来了。它写的每时小结非常出彩,不愧是专业的。”恶魔总裁又笑了笑。“至于炫耀的对象……放心吧。尊敬的爷爷。我有目标。有足够的耳朵去听,嘴巴去说。” 以查停顿了两秒。“都有谁?” 第九十三章 恶魔到哪儿去了 “能歌颂我传奇的对象吗?数目相当多。唯星奇面上的难民和难民后代。终点事务所的所有成员。五支死灵军团,当然,有你学生的那支……”多斯玛斯慢吞吞地开始细数。最后才像刚想起来似的,举起一根食指:“剩下的全体恶魔。” “也不百分之百是全体。”他看到以查的表情,自我检查到了一丝不严谨。“总有一些无法触及的家伙藏在各种各样的倒霉地方——” “我没见过恶魔。”以查打断道。“除了你。” 多斯玛斯歪了下头。看他的样子好像是真不明白。 “我没见过其他的恶魔。”以查说。“从回来到现在。恶魔之主的大军凌虐了一个又一个位面。我一路见到了无数废墟焦土。这是肯定。” “那是肯定。”多斯玛斯模仿他的语气道——简直是惟妙惟肖。“可惜我没见过当年的盛况。”他耸耸一边肩膀。陷入了某种遐思。语气介于神往和遗憾之间。“一定有不少辉煌的魔火堆曾经在无数的高山,谷底,平原上熊熊燃烧——” “魔火堆。残渣加起来总有上千吨。光残留至今,我看到的。”以查平淡地接道。“恶魔之主赢了。恶魔赢了。混沌之中,她抓住混沌的时机。仔细想想,也确只有她能抓住。 别西卜实现了她曾经的宣言:纯粹的碾碎不在她控制下的每一块土地,让世界燃起烈火——还有剩下五十条,爆炸,焚烧,摧毁,压榨,之类,什么的。其中没有任何一条可以为任何对象带来稳定的益处——甚至,所有的一切就是因为她想。” “这很能说明问题。不是吗?爷爷。”多斯玛斯温和道。 “当然。”以查微微颔首。“我们伟大的女王证明了自己列席世界的扭变者中。她说过的话是言出法随的至高命令。而不是当她还是男爵时,当时的大公爵们所评价的‘痴心妄想’。了不起的成就。” “了不起。”多斯玛斯微笑着看着他。随声附和。“但你既不理解,也不赞同,对吗?爷爷。” 以查皱了皱眉。得知血承关系之后,他也没感觉到多斯玛斯的讨厌减少太多。那张舒服又漂亮的椅子还空着,但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坐上去。他更愿意站在这儿,和多斯玛斯保持一定距离。 “这你就错了。”他道。“对于别兹尔雅的这一系列行径,我非常理解。也必须赞同。事实上,我不关心。” 多斯玛斯忍不住咧开嘴唇——他的大笑声也是平淡无奇的那种。“我真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爷爷。尽管我有你们的血。”他笑了两声才道。“可能这就是传奇吧!我的确不懂。敬爱的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公爵。原谅我得问你一个可能会显得很愚蠢的问题: 既然你既理解,又赞同,又不关心伟大的恶魔之主的行动。那为什么还要把她封闭在万象森林里呢?虽然我们现在都知道——你的行动很有效,但迟了一点点。” 以查看了他一眼。 “的确愚蠢。这个问题我不回答。” “我有你们的血。爷爷。只要你说,我就能明白。” “等我们的血告诉你吧。”以查掐断话题,重新开了个头: “仔细听我说过的话:在这样一系列惊世骇俗的成就之后,按照常理,即使在整个征战过程中折损了大量士兵,事到如今,世界之中应该充满了我们的同胞才对。我理所应当随随便便就能碰得到。不用专门去访问亲爱的故乡。但我来往几天了,没见到任何一个恶魔。” 多斯玛斯好像第一次听清这句话,还有点被惊奇到了,向后一靠在拉着黑色帷幕的墙壁上。 “怎么会呢?”他把两手握在一起。“你没见过——” 多斯玛斯似乎在认真的思考原因出在什么地方。似乎还很快想到了:“因为他们的样子变了。我是说,其中大部分。”他笑着提出答案。淡青色的眼睛闪闪发光。流露出一种天真的得意。 “你见到了第一世界那些浅滩上的红纹跳蛙吗?还有到处都有的一种尖头沙虫?大拇指大小,可以钻破石矿那种。那些都是恶魔啊。”他很高兴地说——他的高兴持续有一阵了。“那些都是我们的同胞。” “你搞错了。那些是被混沌力量污染的恶魔化生物。”以查皱眉道。“这是有明确的学术定义的。恶魔化生物,和恶魔后裔,和恶魔有巨大的差别。他们绝不是一回事。我可以展示资料给你看……不。算了。” “是一回事。”多斯玛斯笑道。令以查又想到一条他的讨厌之处——他虽然叫他“爷爷”,但表现的毫无尊重之意。 “我也很明确他们是一回事。”多斯玛斯继续说。“维里·肖大师提供的资料里是这样的。” “维里·肖是错的。大部分时间内。它被认为是一名‘作者’。这是十大位面之外的生物。它背上的符号让它能够留在这里,所以它就一直呆在我们的世界里。”以查道。他决定牺牲精确性,不打算深究每个名词了,只为了结束这场对话更快些。“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死里逃生到达你这里的。不重要。你需要知道的是:它所提供的一切消息都是经过它那种叫做‘作者思维’的东西扭曲过的。 最重要的,如果你相信它是一名‘作者’,它提供的那些扭曲的消息就会成为现实。” “你要求我不要相信维里·肖大师?” “如果你没有我和别西卜的血,我会‘命令’,而非‘要求’。” “如果维里·肖的内容对我们有利呢?” “一样。” 多斯玛斯眨眨眼。就在以查以为他要笑容消失,换上另一幅面孔,傻里傻气地又开始一通乱打乱砸的时候,他点了点头。 “我听你的。爷爷。我相信你。”他说。 以查停顿一秒。“嗯。” “但我依然很明确他们是一回事。”多斯玛斯说。“即使没有维里·肖大师的补充消息。” “原因?” “感觉。” “感觉?” “就是感觉。” 多斯玛斯笑笑。“我感觉。他们都是我的子民。 你忘了吗,爷爷。我有你的血和别西卜的血。我是这一代的恶魔之王。所有的恶魔都在我的麾下。” “你看。”他说。拨开身后的黑色帷幔。那里原来有一扇巨大的对开船窗。他指向窗外。“他们都在那儿呢。” 第九十四章 我们恶魔 以查向高大的漆黑对开船窗外看去。 窗外显然是某个陌生建筑的中庭,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几十个阶梯口,以及衔接它们的长廊之中拥挤的恶魔,像进食过度的肠胃被戳了几个窟窿,正从各个漏点泄出搅拌过后的混合物。 出现在视野中的恶魔粗略数来大约有上千头。种类也诚如多斯玛斯而言,相当复杂。既有拖着长长口器,快速从大家头顶翩翩飞过,引发一阵咕哝声的美丽蛾魔和威武恐怖,长着四肢手臂的蝠魔(这两类恶魔历史悠久,有专门学术称呼:欧丽迪多和沃克利凯,以查对他们相当熟悉),有强袭魔,奔波魔等常见恶魔,也有许多比游荡恶魔等级还低的小鬼,劣魔和小恶魔(以查从来没有用心考虑过他们是否有被当做是正经恶魔的问题,他相信其他恶魔公爵也没有考虑过)。 这些家伙和印象中区别不大。剩下的一部分则稍显陌生,但仔细辨认,还是能看出他们是恶魔和一些其他种族的通婚及通婚以下手段得到的产物。 有些恶魔具有显著的物质特征——他们喘气时吐出水雾而非烟雾,喘气的频率也过高了——就像他们真得以此为生似的。还有些恶魔显然有妖怪和灵的血统—— 一只狗头魔从他们面前横着飞过,他背上背着三对神殿花窗一样华丽,晶莹剔透的蜻蜓翅膀。 在这这之下,的确还有所谓的“恶魔化生物”,从大惊小怪态度的反面入手——不妨说他们看上去就像普通的地狱生物——除了普通的地狱生物原始名单里没有他们。红纹跳蛙,尖头沙虫就像答案写在第一页的习题集一样毫无惊喜地出现了,被各种蹄子爪子踩成肉泥。显然,如多斯玛斯所言,不论是曾经被定性为恶魔后裔还是恶魔化生物的家伙都加入了这个互不友好的组织。 这才是混种风暴。混沌的混。杂种的种。以查看着一匹顶着鱼头的黑马从面前奔过,心想。 他没有打算去触及他们。从视角来倒推,他们所面对的这面窗户的位置在这个建筑的结构里不太成立。因此眼前的窗户也并非窗户,而是景象投影的一种。 这些恶魔所在的地方完全有可能在万里之外。 某个他之前没有发现,显而易见的地方…… “他们大部分都在混沌地狱。”多斯玛斯恰到好处(完全多余)开口解释。“我让大家都回去了。大家也挺乐意。还是那里最适合我们恶魔,是不是?” 以查瞥了一眼多斯玛斯平淡无奇的脸。这家伙把事情说的也是这么平淡无奇。 “嗯。我们恶魔。”他道。 有些细节和他之前想的略有差池,但总体来说还算在预料之内。许多恶魔——尤其以某位恶魔之主女士为首,对侵略占领破坏毁灭之类颇有心得,对“驻扎”“长久镇压”之类的行为却不屑一顾。恶魔之主的恶行只要来过一次,就应该足够让路边的石头闻风丧胆。 一个合格的恶魔领袖,要是到了需要派出小兵站在地区上才能威慑受害者的地步,那就只说明一件事:这家伙既弱又不够坏。 以查大概理解这种想法。当然,他觉得更大的可能是别西卜压根没想后来的事。 他看到恶魔们朝着一个方向呼噜噜挤去。显然不是随机运动。 “你给了他们什么命令?”以查问。 “命令倒说不上。”多斯玛斯摸了摸他那乏善可陈的鼻子。“我只是让他们办点事。噢。那就是‘命令’了?”他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就说嘛,天生能力应该就是这么简单的东西……” “不是这么简单的东西。”以查打断道。“你从未使用过天生能力?” “故意的使用?我倒想过。” 多斯玛斯眨眨眼。“也没谁教。爷爷。我觉得……” “对我用一下。”以查道。换随便一个恶魔——随便一个存在好了,比如一只酸蜗牛,他都会在这里详细解释一下——多斯玛斯例外。“姿势要素。”他举臂比了个手势。“对我说:命令:止。” 多斯玛斯停了一下。然后乖乖地抬起对应的手臂,拙劣——要是拙劣倒还有可以指点之处——他模仿的样子实在是平淡无奇。 “命令:止。”多斯玛斯说。 以查摇摇头。“没感觉。激发你的另一半血承,再试试。” 他们又试了一遍。除了烙印本身带来的灼痛之外,没有太大区别。以查示意多斯玛斯再来一次。但这次年轻恶魔摇了摇头,眼睛变回淡青。 “就这样吧。爷爷。”他说。语气听上去相当愉悦。“我知道你肯教我了。我会成为传奇的。我们以后慢慢再来。” “这是纠正错误。”以查冷冰冰地道。“具有我和恶魔之主血承的恶魔竟然不会使用天生能力,巨大的错误……” “巨妙的亲情时光。是不是?”多斯玛斯笑道。“在宽敞的房间一起观赏我们亲爱的臣民忙来忙去,还有时间进行一对一的互动授课。” “停止这种恶心的描述。”以查说。多斯玛斯讨厌得他不想撒谎。“回答刚才的问题。” 多斯玛斯一点也不生气,真讨厌。“哦。我让他们做的事?”他笑道。“你应该能猜到。爷爷。我让他们保护你。” 以查没转头,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两个半个办事员,声音硬的能打铁。“就像她们保护我一样?” “内容相似。形式略有区别。”多斯玛斯眨眨眼——他眨眼的次数太多了,又添一条。“这两位办事员负责贴身保护。而我们恶魔负责在地狱吸引注意力。你不好奇吗,爷爷?亡灵数量众多,想要消灭暴君——也就是您——的愿望从来没有停止。但你这几天身边可没有任何陌生的死掉家伙晃来晃去,我说的对么?” “多亏了你?” “多亏大家。我们恶魔。”多斯玛斯流利接道。“我们恶魔在你的故居中活动,制造你还在那里的假象,最近一千年内有五头恶魔因为被认为是你而被消灭了。”他有些得意的笑了一下。“这代表了完全的成功,对吧?我们阻挡了对你的致命杀机足足五次!” (本章完) 第九十五章 候选 如果多斯玛斯身上没有别西卜的血,那事情就会简单多了。他先友善和气地询问他对死亡的意愿是否强烈。再遵从或者违背这种意愿把他碾成渣,扬长而去。噢。你不是昨天才出生的。难道你没有见过比他更平庸,更愚蠢的家伙?以查禁不住扪心自问。 他当然见过。多的是。但他们全都没有多斯玛斯这么让他讨厌。 “五次。这么说,一千年内,亡灵谋杀了五头位格为公爵的恶魔五次。” 以查张开一只爪子。“你没有想要做点什么?” “当然了。我一直在做。”多斯玛斯有些责怪地道——就好像这是个大惊小怪的问题一样。“我提升新的伯爵为公爵。让他们模仿你的习惯。装作是你的样子。好让他们继续认错,继续杀错恶魔——爷爷。你可不容易模仿!”他大笑起来。“光是训练他们,就花了好大的功夫——” 以查飞快地让金属铜管在手中出现,用二分之一秒扫了一眼其中的账本。 “不可思议。”他说。他真不想问这个问题,就好像问小矮妖为什么要把金子藏在彩虹下面而不是用来擦亮照射出奶奶的火柴一样。“你为什么不组织作战?或者设置陷阱。”太糟糕了。比刚才还糟糕,现在简直就像他需要手拉着手带领小矮妖走向彩虹,藏下金子一样。“既然亡灵总是光顾,你应该好好‘欢迎’他们一番。” “怎么欢迎?”多斯玛斯不屈不挠地问。 一,二,三,拿出口袋。 四,五,六,拿出金子。 七,八,九,放下金子。 十,十一,十二,滚你们的蛋吧。 “逮捕他们。抓住他们。拷打他们。”以查说。“或者在抓住他们之前就杀了他们。在拷打他们之前就让他们感到畏惧。如果你觉得亡灵不会因你畏惧,或者干脆没有这种功能。那就找个让他们丧失其他功能的方法。先用在一个亡灵身上,然后告诉他们,你将把这种办法要用在所有亡灵身上,或者在告诉他们之前就用在他们身上。取决于你的能力。总之。打消他们的念头,或者打烂他们的脑袋。让他们再也不会来屠灭他们以为是我的恶魔。减少我们的损失。你也不用再浪费兵力干这样无聊的事了。 或者,继续想办法欺骗,迷惑他们。但不是现在这种……想个聪明点的办法。” 多斯玛斯认真地沉思了一会儿。仿佛真在想似的。他的样子太平庸了,表情一旦出现在他脸上,就被模糊了真伪。 “还得是你。以查因特公爵。真是不错的主意。”他抬起头轻松地笑。“无所谓。反正他们没有杀掉真正的你就行。亲爱的爷爷。兵力于我也毫无用处。”年轻的恶魔眯起眼睛。显得有点慵懒。“反正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攻占了。已经攻占的地方没什么可去的。剩下的地方我也不想去。你的地方我更不会去。” 以查看了一眼他。 “也是。”他说。耸耸肩。“我差点都忘了。你的位格是‘王’。和恶魔之主一样。” “我只想成为传奇。和你和她一样。”多斯玛斯说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我会撤下那里的布置的。爷爷。你想什么时候回去看看就什么时候回去。如果你想留下那里的布置也随便你。我的东西就是你的。绝对不会和你抢。我会保护你,尽我所能。只要你肯教我……” “噢。你会得到教学的。传奇教学。”以查挥挥手。“你说的对。我先去那里看看。” “你现在就走?”多斯玛斯讶然。“终点事务所现在是你的。这里现在是你的办公室。如果你不喜欢这些地毯的颜色,我可以找他们帮你换掉。你喜欢什么颜色——?” 以查夺门而出。 “跟上!”他听到多斯玛斯在他身后叫道。很快就听到了两个半个办事员窸窸窣窣在身后擦行的声音由小渐大。 “保护老板的安全。”她们说。“非常重要。就算前总裁不吩咐,我们也会这么做的。” “别学我们恶魔。”以查说。“你们又不是这样的东西。” “什么?”两个半个办事员问道。 撒谎。低级的一吹即破的掩饰,高级的九真一假的谎言。不过以查确信刚才和多斯玛斯撒过的谎不超过五个——他实在没那个心情。有一个谎倒不是刻意的: 他第一时间打算去的不是混沌地狱。而是另一个地方。 一梅兹的算室已经不能叫算室了,应该叫算堡。 它由三条朴实无华的城墙围起——尽管朴实无华,也够路过的眼睛惊讶几秒的。城墙一边有一个凸起的棱堡,上面露出有一些形状奇特的设施。以查不打算现在就搞明白它们的作用。 他径直冲入一梅兹的办公室——尽管现在房间有几百个选项来干扰他,还是毫无难度——面向他的那面墙是透明的就是。 骷髅法师在纯金算桌前睁着亮闪闪的金眼睛。神情严肃,仿佛正在等他。“你有事——” “我有事情告诉你。”以查说。“我答应帮你的忙了。你的奥数学院。教授还是清洁工之类的员工空缺。我找到了填补的候选。不是我。是另一位恶魔。和我相当接近。位格更高。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你会更加满意。但有一个附加条件,你必须先培训他。也就是,你要先教他许多东西——尽可能地多,我可以保证他会学的相当快。然后他会作为你奥数学院的教师为你工作。” 一梅兹用冰冷的目光打量着他。事实上,以查开始觉得原初奥数法师这种冷冰冰的样子也相当不错。谁说死者就一定得笑来着?不笑又不会活过来。 “百分之十九。”骷髅说。“百分之十九的概率。我会更加满意。还有,你没办法保证。你没办法保证他会学的非常快。非常非常快。” “哦。”以查说。“以防你不知道。我撒谎了。” “但有一点是真的。我很看重这一点:他的确和你具有某种相似之处。因此我接受这种替代。很高兴与相似的你合作。以查因特。”一梅兹从桌后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 “很高兴相似我的东西和你合作。”以查握了握那只手。 第九十六章 觊觎之死灵 四大动乱的说法来自金元素议员埃罗巴巴的报告。虽然毫无疑问值得重点参考,但考虑它的作者本身,成文的时间至现在的距离,完全没必要逐字逐句的追究上面的所有内容。比如,上面提到的第三种动乱似乎已经不用去解决了。 觊觎之死灵之乱。 “我们微不足道的建议是:稍微抽出一点时间解决一下。为了您的安全考虑。”两个半个办事员针对性地道。她们似乎还没打算修复自己的身体,主动提出建议的次数倒是越来越多,再这么下去突然转业去无所不为行会,或者碰见愚蠢的家伙做出情不自禁流露笑容的事他也不会奇怪了。 “有什么必要吗?”以查问。 两个半个办事员虽然现在还没有表情,语气却颇为肯定——她们似乎知道点他不知道的事。 嗯。她们一向知道。真正的区别在于,她们现在慢慢开始意识到这一点。 “像你们知道的,多斯玛斯在地狱位面吸引了亡灵制裁军对我的注意力。”以查故意说。“唯星奇面也没有见到一梅兹以外的亡灵。死灵之乱已经可以被当做解除了。我现在很安全,不是吗?” “您不安全。老板。”其中半个办事员严肃地道。 “为什么?” “他们没有被彻底消灭。在您前去地狱位面之前,甚至没有被削弱。与此同时,宇宙间还有这些负能量的载体到处游荡,伺机想要谋杀您。”另外半个办事员说。以查清楚在她们的语言体系里,负能量载体指的就是死灵,僵尸,夜魇造物,吸血鬼等一系列阴性生物。 “有吗?” “有的。老板。”两个半个办事员肯定地道。显然,她们的自主还没进化的那么完全——在短促的回答之后她们认为已经做出了足够的答案。沉默了。 以查离开一梅兹的算堡。这个过程比他料想的稍久——因为这片经过了精心计算的建筑显然在按照某种并非等差数列的规律慢慢长大,而里面值得注意的地方越来越多。不过主要的时间还是花在了与多斯玛斯和一梅兹的进一步交涉上。 原初奥数法师对多斯玛斯相当满意,到达了超出预料的程度。而(预料之外并且情理之外的是)多斯玛斯似乎也对这种安排并不反感。他似乎真的相信,在第五奥数学院学习并成为其中的一员是成为宇宙传奇的必要前置步骤。 简而言之,在一位怪异的亡灵和一位平淡无奇的恶魔之间,他们已经达成了能达成的最多共识。 非常的顺利……以及让他讨厌。 “我没有发现。”以查继续道。“这样的亡灵在哪里呢?” “到处都是。”两个半个办事员同声答道。肯定程度没有显著差异。“总裁的伪装起了很大作用。但当您返回这里后,逐渐有眼睛发现了您的踪迹——毕竟您没有专注于隐藏。而且新鲜的踪迹和几千年前您留下的老踪迹区别很大,降低了发现的难度。不论如何,新的一批追杀者已经到达唯星奇面了。”她们相当平淡地道。“所以,即使是现在,这仍然是一件需要解决的事务。” “不过您放心。”其中半个办事员道。“如果您不打算立刻解决它。在那之前我们会保护您的安全的。就像总裁吩咐的一样。” 他们降落在办公室的阳台外面。阳台下立着十几个混种生物,三五成群,正在面朝一个方向发呆,看上去颇为宁静祥和——那是身上的地狱激活成分被亚历山大吊死鬼收回的后遗症。对健康有影响,但没谁在乎。 以查立在阳台的栏杆上,没有急着进去。看了看办事员们破破烂烂的身子骨。保护。他想。她们这么认为有一阵儿了。认为自己可以从全宇宙数量最多的追击者,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一堆人的攻击中保护他…… “告诉我具体的事情吧。”以查道。张开双手。“他们现在在哪儿?” 两个半个办事员各垂着一条胳膊,眼神空洞。痕迹斑斑的尖脚立在地上。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 “追杀我的负能量载体。”他说。“这里就有。对吗?” 星光和煦。混种生物群屹立不动,幽然眺望远方。细微的气流绕过它们的耳朵后端,柔和地帮它们挠着痒痒。不远处一条在不知哪个动乱中遭受破坏的拱桥正在慢慢自我愈合,另一边是一片平静的晶化湖泊。一览无余。如果有任何亡灵追杀者潜藏在这儿的话,应该也会在撕开一封信的时间内被发现。 “对的。”两个半个办事员说。“这两天变多了。这里就有。但我们会保护您的安全。老板。” “别说这些话了。告诉我具体在哪儿。”以查随手指了指拱桥,又指了指另一侧的湖畔。“这里有吗?这里呢?” 他招了招手。让那叠《每周粪便报告》飞入手内。他点了点最后的落款。维莱德。“来的有叫这个名字的吗?” 两个半个办事员犹豫了一下。 “我们可以指出追杀者的位置。老板。如果您实在这么要求。但是那样的话,我们的保护工作会变得非常困难。老板。”她们说。显得非常,非常地诚恳。 “我实在这么要求。”以查道。 有什么关系吗?他们一直在这,但都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尽管叫他粗心大意,把自己的安危当玩笑好了。如果他们不对他造成点真正的伤害,又怎么能说明他们诚心诚意,想要做恶劣的事情呢? 两个半个办事员向前一步,伸出各自的那只手,拉住他的手。 然后她们把他拉开了。 …… …… “啊!!”乳白的残破石壁之下,有一名天使刚刚苏醒。“我做了个噩梦。” “天使不做噩梦。”另一名天使冷漠地说。她的身量明显比第一名天使小一圈,但语气要傲慢十倍。“这是堕落的前兆。” “我们已经不可能再堕落了。”第一名天使说——不像反唇相讥,而像叙述事实。“从那时圣童出卖我们的神圣之地开始。规章制度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将秩序的火种延续下去……” “规章制度永远都是最重要的。严格的约束即秩序之外显。”第二名天使冷哼一声。“这是一位圣天使曾经告诉过我的。他——” “那位天使曾经是个恶魔!而你曾经是个水妖精!规章制度里允许这两条吗?” 第九十七章 导师的导师 “在你对任何同僚的出身进行亵渎的评论之前。你应该先叫我‘长官’。”天使拉麦尔冷冷地道。看上去,相对于自己曾经的身份被点出,她对当前的混乱状况更为不满。 第一名天使表现的很排斥,在冰凉的地面上抱紧双脚,扭过了脸。“我做了噩梦。我梦到死者复活,生者死去。这是最可怕的灾难之一。”他闷声道。“我害怕的惊醒了。然后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糟糕的小经历。并做出真实的反应。就是这样。对。就是这样!就是这么小的事情!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我指指点点。难道面对长官的指责我就应该撒谎吗?在秩序之下,诚实并不重要吗?” “那是你认为的诚实。对。它并不重要。就像你提到的。圣天使德罗尔和我曾经的身份也不重要。站起来。我们现在要走了。” “我不去!” “希舒。站起来。道歉。并且称呼我为‘长官’。” “好!对不起!拉麦尔长官!”名叫希舒的天使气鼓鼓地死盯着石壁上的一道裂纹,好像想用目光把它粘好似的。“但是我不打算和你一起行动!再说,今天我们的日程上没有任何外出安排。好了。反正噩梦也过去了。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如果你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我就要继续在这里做我的工作……” 拉麦尔无动于衷。 “‘白地’希舒。起来。这是命令。”她边说转过身,顺着石壁向外飘去。 希舒把嘴唇抿成一条线。站起来,面前跟上拉麦尔。 “我们现在要干什么?”他问。 “你需要先接受惩罚。”拉麦尔头也不回地道,径直向前。她身形细小,但气势凌人——这在天使中也不多见。“为你今天的冒犯行为。” “为什么!我已经道过歉了——” “那是你认为。”拉麦尔冷声打断。“不会很长时间的。我会根据规定简化程序,今天有符合简化的条件。在那之后我们需要前往集之轮。” “去集之轮做什么?” 希舒惊讶极了。瞬间把争辩忘在脑后。“你上周才说,集之轮刚刚建好,在七个月之内不能投入使用。还禁止所有天使进入,说会……” “我说的是:光路还没有稳定下来。大量的设计资料在蝇之灾中被摧毁了,我们试图重现的时候添加了太多想象,贸然启动的风险不可预知。在整个秩序之源历史上,也从来没有过这么少的天使操纵这么大轮盘的案例。 因此,在七个月之内我们需要进行大量的测试,撰写详尽的使用守则,并发放给所有天使,进行由小至大的七次实验之后才能开始正式使用集之轮。在这个过程中,要让它少受能量波动,因此所有天使没有天使长的命令,禁止靠近。” “是的!正是这样!所以为什么要去那里?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在我陷入睡梦的时候,我们碰到什么可怕的麻烦了吗?快告诉我!” “称呼我为‘长官’。不然惩罚加倍。” “拉麦尔长官!!请快说重点吧!!!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们目前还没有陷入麻烦。” 拉麦尔拐了一个弯,轻轻巧巧地停在一根白大理石柱的顶端。她仰起头,望着集之轮那近乎完美的上轮廓线——它几乎耗费了五十名天使的全部心力才在三十年中打造完成。 “现在陷入麻烦的是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我们需要集之轮来召唤一名天使的声音。”她平静地道。 “为什么?谁?”希舒落在拉麦尔身侧,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显然,他没理解对方口中的任何一个字。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是谁?要召集的天使之声又是谁?所有的天使都和我们在一起,你想要叫谁我去叫不就行了——”他怀疑地看向拉麦尔所看的方向,又转过来看着她的脸,再次一无所获。“我没明白。” 他沮丧地道。“就算真有谁碰到了什么麻烦。也不至于就到了要启动集之轮的地步吧……” 拉麦尔转过头看了看他。面无表情。 “到了这种地步。”她说。“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非常重要。他是一名恶魔公爵。同时被认为是一名魔鬼。我们必须为他解决这次危机。” 希舒张大了嘴巴。 “为什么?”他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耳朵。“神圣的守则告诉我们。恶魔是我们的敌人。 不……根本不用神圣的守则。七千年前,万魔之魔别西卜趁着秩序之源的内乱入侵了我们,将一万条天街和拱门焚毁,数不胜数的圣洁建筑——花园,出版社,欢游场,办公塔楼,行廊,光之所……化为灰烬。焦土爬上台阶,岩浆从美丽的花纹中迸射出来。秩序之源遭到了巨大的破坏!我们和他们当然是敌对的!毋庸置疑!” 他的语气不知不觉激动起来。“当然,德罗尔长官和他的教团是个例外。他是那之前就加入我们的。获得了我们的尊敬。他站在我们一边,保护了我们。我永远尊敬他。但是其他的恶魔……” “没有但是。”拉麦尔快速道。“圣天使德罗尔当然是例外。但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更是。” “什么,长官?一头恶魔,以及魔鬼???” “是的。他同时也是天使德罗尔的导师。”拉麦尔平静地道。“德罗尔非常尊重和敬仰他。他可以为他付出一切。每个堕天使教团的教徒都可以为他付出一切。事实上。堕天使教团的信仰就是他。他们称他为‘真正的圣天使’。” “什么堕天使教团……我又不是……” “你就是,因为我是。”拉麦尔说。“在我是水泽仙女勒澈的时候,恶魔单卡拉比将我从可怕的命运中解救出来,使我投入了堕天使教团的怀抱。当然,单卡拉比就是德罗尔。他是我的导师。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是我导师的导师。堕天使教团的成员现在要响应感召,想尽一切办法,解决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所遇到的危难。” “……长官……”希舒张了张嘴巴,试图在脑海里搜寻词句。 “感召。”他终于想起什么,急忙道。“你说响应感召。但我没感觉到呀!如果这一切和我有关系的话。我应该能——” “当然有关系。”拉麦尔道。“你的‘噩梦’就是感召。”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了过来,深深地看着他。“是你感应了他的危机。因此你不但有关系,而且还大有关系。现在先接受惩罚吧。” 第九十八章 集之轮的召唤 惩罚不算很难捱——抄写规范条例,背诵规范条例,让直系长官对着他宣读更多规范条例。都是标准的失礼性质错误的惩罚。 不过再合理也不能让它变得舒服半点。希舒呆滞地看着一本正经,板着小脸念诵着《今时今日对高级天使礼节》第十二条的拉麦尔,不禁开始暗自希望,要是自己没把那个噩梦告诉她就好了。 要是她不知道那个噩梦。就不会拉着他卷入这麻烦。说不定也不会惩罚他。 说到底,他们到底为什么要帮那个恶魔解决危机来着?就算他是个与众不同的恶魔。像德罗尔一样的“好”恶魔。难道就值得他们冒这么大的风险,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 嗯……好像隐瞒也算欺骗。 隐瞒到底算不算欺骗来着?这种事情要放在以前,绝对有一整条包裹在洁白棉布里的五节长卷来充分规定这件事。但大量的类似内容都没能流传至今。拉麦尔确实也经常发出批判,因为太多的行为规范条例都在蝇之灾中遗失了,所以现在新的天使变得越来越不守规矩,肆意妄为。在这么下去,天使和混乱生物的分界线会越来越模糊——说到这里一般还会白他一眼,说他就是这种劣化的代表…… “‘白地’希舒。你在干什么??你在走神吗???”拉麦尔冰冷的暗蓝瞳孔出现在他脸前,里面冒出的森森寒气让他一下子羽毛倒立。 “没有。我什么都没干。”他下意识道。 他一秒后发现自己刚才就这么撒谎了。 天哪。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从来没有撒过谎啊!!即使那些鸡毛蒜皮的冗余条例在历史的场合中损失惨重(对此他并不感觉过于可惜,有关天使自身行径管理的条例绝对是太多了而不是太少了),但有关谎言的规定可没丢光。它非常清晰,非常严格——它的后果他也很清楚,可怕极了。作为一名天使,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打破了神圣的秩序,口出谎言……希舒被自己的失控差点吓疯,惊慌失措,差点晕过去。 “你怎么了?” 拉麦尔皱起细细的眉头。伸手想拍他的肩膀。希舒猛地向后一撤,刚刚倒伏下去的羽毛又全部立了起来。 拉麦尔严厉地盯着他。他简直能在那对死湖一样的眼睛里看到自己苍白的脸色了。 “拉麦尔长官。”他说。不知不觉喘了起来。“那个……你听我解释……” “没时间解释了。”拉麦尔扭过头,轻盈地鼓动一对纤细漂亮的翅膀。“现在和我去集之轮。” 在路上希舒的脑子简直乱极了。有关生死的噩梦。恶魔。集之轮。堕天使教团。德罗尔长官。一下子告诉了他太多从来没提过消息的拉麦尔长官。突然脱口而出的谎言(而且这即不是那种善意的“白色谎言”,也不是因为情况危急,为了更高利益或者自保,不得不发出的“灰色谎言”,它是罪无可恕的,黑色的,完了。彻底完了)。 他简直不知道该先考虑哪一件事好。 拉麦尔说,他和那名以查因特·辛卡德斯有关系。大有关系。所以他突然的谎言可能也和那恶魔的联系有关…… 不。这是找理由。虽然没有完整的现存明确规定,但他自己觉得这是很糟糕,很不天使的。相较于秩序之源的规章制度,他觉得自己的感觉更需要遵守。 希舒转而回忆起他做的那个噩梦来,试图在里面寻觅蛛丝马迹。 大地开裂,生者横尸遍地,而曾经死去的尸体和骨架从大地的裂缝中爬出。绝厄之相。但是和恶魔和他们即将要做的事情有什么关系?恶魔…… 的确有恶魔的踪迹。 他愣住了,惊讶地差点从空中掉下来。拉麦尔轻哼一声,潮湿的力量从她身上涌来,把他托起。希舒来不及感激,双手捧住自己的脑袋,好像这么做就可以把那个噩梦从脑子里揪出放大一样。 噩梦倒是没有被放大。但他确实看到那名恶魔了。他们离得很远,他刚才光顾着受到惊吓了,没有注意。 噩梦的记忆中的确有一名恶魔。他的角比即将自爆的恒星还通红。两个他从来没见过的诡异生物(那是生物吗?以及,那是“两个”生物吗?)一边一个,扶着那名恶魔的一边胳臂。他们在幽灵,鬼魂,和行尸的队伍后面,墨绿色的云层之间,似乎正在躲藏什么。 “进。”拉麦尔说。 阴云缭绕的半空,所有的秩序之线微微一动。 希舒昏昏沉沉地跟在拉麦尔身后,勉强飞着。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好好看看这尊美轮美奂,凝结了这一代天使所有最优秀的天使智慧和劳力的宏伟建筑。但现在他实在没这个心情。 拉麦尔在前面行动如风,拖着他穿过一间又一间闪闪发光的房间,穿过密排的管道间,七个一组,里面的所有物品都精心排列过的石室。一幅又一幅长长的,赋有强大能量的壁画——那些笔锋被画上去的目的可不止是为了欣赏而已。 不过希舒一点也没办法去欣赏。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一个简朴的球形房间。房间的各面都开有窗户,能看到集之轮的一部分。房间每个面的中心都各有一座召台。从六个方向伸向中心。六尊石台包围起一个球形的中心。里面是一颗缓缓转动的光球。 “准备好了吗?”他们站定。拉麦尔冷声问。 希舒隐隐有不妙的感觉,如果他说出“没准备好”的实话,就要被从三万啾里的高空中直接丢下去。 “等等。拉麦尔长官!我们要召唤谁的声音?”他问。还好,这些话不算谎言。某种程度上。“我还有问题想问……”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的好友。权天使柯启尔。”拉麦尔道。 “那又是谁?一名权天使……恶魔公爵的好友……他们是怎么……为什么要召唤他?”希舒没太能够正常思考。他的脑袋很难再增加更多负担了。 “没时间解释了。”拉麦尔凌厉地道。 她拖着他上前。把他推进光球里。然后自己也迈了进去。 第九十九章 自投罗网 “一方面,是因为我们的无能。”半个办事员认真地说。她拽着他的右臂。另外半个办事员点了点同属她们俩的脑袋,又向外看了看。她拽着他的左臂。“另一方面,是您的要求太不合适了。您知道后果。但还是提了这样的要求。要在这里保护您的安全,是很大的挑战。” “我们需要思考办法。老板。” 第一个发话的办事员马上接话。“在当前环境下,没有已经存在的稳定做法可以保证您的安全了。我们需要‘自——主——思——考’一个新的办法。”她用颇为怪异的声调念出那“自主”开头的词。“据我们估计,这大致需要十小时。” “最多十二小时。”第二个办事员立刻补充。“十二个小时之后,我们就放弃。” 第一个办事员没有继续接话。看来她们算是得出了暂时的结论。所谓的“自主思考”应该也是从现在就毫无仪式感的开始了。 冷风从云层缝隙中吹来,幽灵又开始在不远处唱着有关砍头和抽出骨髓的歌曲。 不过以查已经有点对它们丧失了新鲜感。 他一点也不反对由办事员们来指挥所有行动——甚至相当欢迎。不过显然,有时她们和他之间认为应该共享的信息并不相通。 比如,两个半个办事员确实一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以他不知道的方式保护他的安全。 以及——他瞥了一眼云层缝隙外面,一片黯淡——他其实还真不知道当时的要求会带来现在的后果。 “可以把我放开了。”以查说。“另外,十至十二个小时是怎么算出来的?” “哦。” 其中一个办事员抬起空洞的眼睛,语气有点急促,仿佛她正在处理一件无比繁忙的事务,而他不懂事地打断了她。她松开手,和另一只同时松开的手握在一起。“我们预测您只能坚持十至十二小时。老板。” “这是否有点太悲观了?”以查随口道。 他真的很难紧张起来。这和具体局势是否紧张无关。“事实上,如果不着急的话,我感觉我们想在这里呆多久就能呆多久。他们似乎还没有发现我们。” “发现您。老板。”另半个办事员严肃纠正。“他们现在确实还没有发现您。但他们已经知道您在这里了。您在他们的地盘里。” “这对他们而言。是非常重大的进展。”第一个办事员立刻接道。“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起码有三名影子将军已经启动了搜索任务,开始大范围搜索您的踪迹了。而这里是他们的主场。他们处于绝对优势。在这里我们做的一切都会受限,而他们做的一切都会被放大。” “我们竭尽全力,只能勉强保证您在这里不被发现。但我们现在要把力量投入在思考办法上了。” 另半个办事员一板一眼地补充。“基于我们对它们的了解,我们预测,大约六个小时后第一名影子将军会发现我们大致的躲藏位置。 八个小时后,三名影子将军会汇集在这里,查出我们确切的坐标并汇报给他们在这片地区的最高指挥官。 九个半小时之后,他们就会发动针对您的全面进攻。一支包含幽灵,还魂尸,解离射手,死魂骑士的混合部队,配合针对恶魔的久经训练的战术会被应用在您身上。烈度大约是我们之前所阻挡的所有刺杀加起来的七千倍。 如果这样它们还没办法拿下您,它们的领袖一定会下达清除命令。也就是开始干涉这一区域的全部介质。而我们目前还没有针对它的办法。” 以查认真地随着她们的叙述点着头。 “我真没想到,你们对这里这么了解。下次你们真得多告诉我点细节。” 他笑了一声。“就说:他们一直都在属于自己的界域里发动攻击。而你们一直在利于界域边缘的法则保护我。如果我想看到那些杀手,就得自己进到他们的界域里来。而那就等同于自投罗网。而自投罗网蠢的要命。” 两个半个办事员呆滞地看了他一会儿。 “我们下次一定注意。”她们同声答道,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下。“不过您现在能看到他们的位置了吧?” “看的很清楚。”以查指了指身后云层的狭窄间隙,那里还在不断传入歌声。 “能满足您的要求,我们很荣幸。老板。愿为您付出一切。”两个半个办事员礼貌地道。“现在我们该继续工作了。如果没事的话,请不要再浪费我们宝贵的时间。” 以查再度认真地点点头。 他看了会儿外面。直到远处阴绿的天空浮现出一大团浓雾般的阴影。 黑色盔甲的冷光和冒着紫火的马蹄从阴影中露出不怀好意的轮廓。 影子将军的队伍很快散开了。没有头,只有头盔的将军立在高处,静静地环视四周。几名死灵和原本就在这片区域的闲散幽灵停在一处,似乎正作着某种军情沟通。 “所以在你们想出办法之前,我得自己保护自己了。二位思想者,对吗?”以查观察了一会儿,随口问道。 “对。” 两个半个思想者回答——她们握住对方的手一动不动,脑袋抵在拳头上,真像那么回事。“而且不止如此。你得保护我们。老板。保护我们不被发现,保护我们免受伤害,这是为了让我们更好的保护你。” “太有说服力了。”以查道。“介于我的身体情况,看来我也得想一个新的办法。” “您最好快点。”两个半个思想者道。“不然您就死定了。老板。” …… …… …… “天呐!!那我们还不快去救他!!”天使的声音惊叫道。“这次他真的可能完蛋的!!!呃……我不应该说‘完蛋’——” “根据现在的情况和最新应急条例,您现在基本说什么都可以。”拉麦尔平淡地道。“既然这样,简单告诉一下我们应该做什么准备,等您从万象森林回到秩序之源,我们可以一同出发拯救以查因特。” “什么?不!!没办法出发!!”柯启尔叫道。“冥界不是‘出发’就可以到达的地方!!” 第一百章 一心一意 希舒没弄明白。糟糕的是,拉麦尔和柯启尔都已经向他解释过这件事了。 拉麦尔解释的稍微冷淡一些,权天使柯启尔则相当温柔(中间夹杂着慌乱地)回答了他所提出的所有问题(他们之间甚至都没有上下级关系!他可真是个不错的天使——真正的天使。嗯。听了这位权天使的言辞之后,他对天使准则有了更深的理解)。 他们的态度有明显的区别,表达的意思则相当一致: 他们三个(也就是说,包括希舒自己)现在有非常充分的理由和责任去解救恶魔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 但希舒还是没弄明白。而且在这么争分夺秒,尽心尽力的一通解释之后,他也没办法再去提问了。 “当务之急是要把您先从万象森林弄出来。我可以召集德罗尔本支下的天使。用集之轮的力量一定能打开万象森林的封闭,让您离开那里。” 他听拉麦尔对柯启尔说。又发现了刚才没来得及想的新疑问。虽然她没有叫柯启尔“长官”,但对他的态度显然是尊敬的不寻常。而像他们反复提及的那样,柯启尔只是一名权天使。 一名权天使……他们现在已经不太使用这种经典的分类法了。不过如果用的话他多半也会在这个位阶。拉麦尔这么暗示过。她对他的尊敬显然出于其他原因。 “恐怕我得自己想办法了。”只听柯启尔忧虑地道。“如果你有可以调动的行动力量,又能自如地使用集之轮,最好的选择是用它建立和冥界的通道。然后亲自带着天使们去。要把我弄出来浪费的时间太长了。可能会得不偿失——” “您的存在是必须的。”拉麦尔说。“‘解’的力量对死灵的作用不言而喻。这是仁慈又有效的净化手段。更别说您是大生命师塔粒粒奇最好的学生。生命能量对死亡……您明白的。您是这方面的大师。您知道该怎么做。” “解”,“大生命师”。希舒一边消化新的名词,一边竖起耳朵继续倾听。一般天使听到这样名副其实的称赞会淡然处之。但柯启尔发出一连串紧张的声音。 “呃。”他说。“我并不特别。也不算太懂。要知道大生命师现在就和我在同一位面。他……” “塔粒粒奇在万象森林?原来如此。那么他是否愿意不计一切代价和我们同行,帮助以查因特?” “呃……” 窸窸窣窣的紧张声加倍了——听起来就好像那边的柯启尔突然长出了一身叶子,又被大风刮过一样。“那估计有点难度。老师的作风一向……呃。而且我们这里的麻烦其实也不少。你可能有所耳闻。”他听上去相当犹豫。“如果反过来,以查愿意不计一切代价获得帮助的话,他可能就会愿意去了……”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拉麦尔冷声道。“您就是这次行动的最佳选择。现在就请您做好准备吧。我这就去召集其他同僚。不。”她转过脸,希舒发现她的暗蓝眼睛盯在了他身上,不禁羽毛倒竖。“你去召集其他天使。”她说。“我要向柯启尔说明集之轮的用法。” “我吗?”希舒问。 问出口之后,他发现自己不是真心想问这个问题。糟糕。他差点又撒谎了。“我不去。”他迅速纠正这个差点变成谎言的问题。“我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解释。” 他讲出他脑子里真正的理由。“大家才从集之轮的建造中恢复过来。还有其他的重建计划要担心。我们自身难保。一名恶魔公爵应当有自己的属下和同僚去负责他的安危,而不是我们。如果大家这么质问我。我没有办法回答。” “就说是我的命令。”拉麦尔严厉地道。“如果谁有意见……” “呃。别呀。”相对的六面召台内,柯启尔的声音急切地回荡起来。“‘命令’不是这样用的。我知道大家的习惯可能有所不同了……但我们那个时候,一般恶魔才会这样。我们不……” 他又开始斟酌起词句。让希舒更加困惑。就是这样。他一点也不明白。权天使柯启尔。明明拒绝恶魔的行为。但又首当其冲,准备证实拉麦尔口中他和恶魔公爵(不该存在的)紧密友谊。 “您不能再犹豫了。”拉麦尔斩钉截铁地道。“集之轮开启的时间越长,就越不稳定。而且冥界发生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如果您没有更好的提议。就按照我的来。圣天使德罗尔曾经说过,一切的力量都来自于一心一意。我会执行他的话。这里的所有天使都会执行他的话。” 我怎么不觉得……难道是我有问题吗?希舒皱着眉想。 “德罗尔。啊。是最乖最棒的单卡拉比呀。” 很快,他听见柯启尔叹了口气。“好吧。”他说。“看来时间不允许我浪费了。那就依照你的话来吧——” “好。集之轮……” “等等。小勒澈。”柯启尔的声音又响了。拉麦尔听了那个词,把嘴唇抿成一条短线。听了接下来的话,那条短线变得更短了。 “你想见诺洛儿吗?” “我们没时间讨论这个。”拉麦尔硬邦邦地道。 希舒察觉到了她语气中的某种东西,他不能确定。但柯启尔似乎可以。权天使欢快地接了话:“她很有力量。也许比我强得多了。她也在这儿。如果由你来提的话,她说不定愿意帮忙。毕竟她是你的母亲。呃。虽然不是亲生母亲。但从水泽仙女的角度来说……” “我不是水泽仙女。我不按照水泽仙女的方式思考。”拉麦尔道。“在这个任务里。我们需要您的帮助。一心一意。” “呃。好的。”柯启尔说。 气氛上,希舒没想向拉麦尔的恶魔化指挥(从传统上说,这是个严重的,绝不能说出,甚至想都不该想的指控,但他感觉现在恶魔和天使已经有点乱套了,谁有空管他呢?)屈服。 但柯启尔同意计划之后,他的坚持似乎一下子就被温和地破解了。他不太记得这名特别的权天使和他说了什么。 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带着数为十二的天使小队,在返回集之轮的路上了。 真奇怪。 第一百零一章 自主思考的结果 “我们曾听过各种各样的称呼:亡灵。死灵。回生者。僵尸。在一些文化中,它们被讽刺性地叫做活尸和幽魂,在另一些文化中,它们被认为是进入了另一个维度的存在,难以被评论和理解。不论如何,在任何文化中,它们平均下来,受生者欢迎的程度都相当有限。能量学者们将它们使用的力量和它们本身,以及造成它们的某些特别来源都划归在一个单独的领域,以表示他们的特殊性。 这就是死亡之领域。而这些生物就是死亡之物。 对大部分生者而言,这些违反了生之定律,在死后仍然能够违反生命规律行动的死物的出现往往能顺利引起恐慌和厌恶。对未知的抵触自然是造成这种情况的重要原因之一:大部分生物均未死过(或者说,更准确的,均没有保留对死亡的第一手经验),因此他们谨慎处理对死亡的态度。另一方面,则是单循环生者的自我选择中,本就包含了对死亡恐惧个体的筛选——即‘利’‘害’的形成和自我修正。这种恐慌和厌恶,以及因此而带来的回避和攻击性,以及延伸的谣传和一系列威胁论全部都无可厚非。统统值得理解和尊重。 但从死者的角度,事情却并非完全处于对立面。 我们首先要意识到的是,死灵具有生者所不具备的理论和知识优势——相当一部分的死者曾经是生者。想要一名生者去理解死灵的想法是相当困难的,反之则轻而易举。另外有一部分死者经历过多次死亡。 很容易想到它所带来的结果:许多突出的死者个体已经对死亡的物理流程和抽象化的活动有了足够程度的了解。这使得他们对生者的看法变得非常复杂,并没有向相反的极端一路冲去。 有些亡灵出于朴素的论点,对生者的一切行为都持包容态度(更有经验,更文明的个体应当包容经验更少,更野蛮的个体,难道不是这样吗),有些亡灵则走的更远些——他们宅心仁厚,愿意直接去帮助生者。 自然,其中也不乏不打算多管闲事的安息之徒,和充分意识到自己的优越性傲慢之徒,以及一定会存在的——怀有某种实用主义心态,想要利用这种优越性有所作为,实现欺凌,压迫,权力集中的个体。在任何时候,死者中都存在这些不同思维和其衍生变体的角力。 (当然,在现实中成书附近我们所观察到的,相当一段时期内,平等主义和它的变体占据了上风,但时时刻刻都别忘了。死者的‘平等’和生者的不是同一种东西。) 不过不论怎样,大部分区别的源头都在于对待死亡的经验差别和因此引申而来的态度差别。‘死’和‘生’的差别反而在其中被淡化了。从有史记载的第一种文字出现以来,研究死亡之术的生者就络绎不绝(当然,这些家伙也一样受到了不欢迎的对待)。而持有和生时接近观点的死者也同样,不曾在漫长的凋死之历史中消失过……” ——《死之书·卷一》 …… …… …… “我觉得他们可能是好意。” 以查把眼睛从云层的狭缝中挪开,舒舒服服地靠在一团又软又黏的膨胀物上(他直觉感到只要不去深究它是什么,就不会受到它的伤害,一般来说他不会这么做,不过现在情况特殊)。“在一部分死灵的眼中,‘杀死’只是一种温和地拉成员入伙的办法。从某种角度看这是一种帮助。我们有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全部都取决于个体对死亡的态度如何。” “您曾经通过许多事例向我们阐明过,在您的词汇库中‘好’意味着‘讨厌’。”两个半个办事员思考了有一阵了,正出于短暂的休息间隙中。其中半个迅速回了话——不过她们的手还握在一起,像准备凭空孵出什么。“或者您的意思是,您改变了想法吗?” “我们经过自主思考,赞成您改变想法。”另外半个办事员快速接道。“如果您自己同意被他们杀死,那我们没有权限干涉您的选择。我们只能支持您。从而对您存活的安全保护工作也就此不存在了。通过工作本身被消灭造成的工作解除是可以接受的。终点事务所认可这种完成工作的方式。” “我确定一下。”以查眨了眨眼睛。“你们是叫我主动去死?因为你们想不到该怎么保护我的安全,所以让我主动死掉算了?” “如果您主动的话。可以解决我们目前面临的重大难题。老板。其实我们刚才也正好想到这一点。”第一个办事员相当诚恳地道——几乎可以被称作“好言相劝”了。“从各种角度来评估,这的确是一个可行办法。操作便捷,而且没有任何技术难度。” “我再确定一下。这是你们经过了四个小时自主思考的最新成果,对么?” “是的。”另外半个办事员道。“目前我们经过思考发现,我们解决不了问题,所以我们不如直接解决问题的来源。按照我们的估计,还有两小时他们就会发现您了。这时候是个不错的时机。” “我很感动。真的。”以查说。两个半个办事员有极大可能并不理解“感动”的意思。所以他这么说是真心这么认为。“你们竟然能自己领悟到这么地道的恶魔手段。 让我想一下。”他呲牙笑了。“如果我不同意。你们再自主思考一阵,能不能认识到,我的‘主动’也不是必须要清除的障碍呢?就算我不主动死掉。你们也可以让我死掉。那么你们的安保工作也可以解除。那不是一样可以得到相同的结果吗?” 两个半个办事员茫然地望着他,停了好一会儿。 “您说的对。嗯。老板。”其中半个犹豫地道。显然她们的思维运行的状况并没有那么理想。 “我能提一个问题吗?老板?”另外半个办事员也犹豫地开口了。“您是让我们主动杀死您吗?” “如果你们‘主动’。我还怎么‘让’呢?” 两个半个办事员睁着空洞的眼睛。两只手握的更紧了。 “那么………………”她们犹犹疑疑地道。 “嗨!各位先生。我在这儿!”以查伸出云层的缝隙,向外招手。“我听说,好像你们一直在找我?”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二章 好即是坏 理论和现实有一定差距。他一直都承认这种误差的存在。比如说现在: 幽灵僵在原地,只发出零星的呜呜声。回魂尸齐齐转过脑袋,把舌头吐在两根锁骨之间,无神的眼珠盯着他。有肉的肌肉颤抖。长毛的毛发悚立。骷髅架子凑近了,让它们碰撞所发出的咯哩咯啦声格外清晰—— 也就是说,死灵们全都惊慌失措了。 理论上它们可绝对做不出这种事。现在发生的事情严苛的驳斥了《死之书》第三卷的第246页。也就是说,现在发生的事情揭露了一个很棒的事实:他现在绝对不在某本书里。起码不在《死之书》里,绝对没有一位双手发颤,头脑不清的“作者”虎视眈眈着,等待他一个大意或者精神放松,就把他的生前死后猛烈地安排一番…… 还有一个不那么棒的事实:他不是那么应该做出这种鲁莽行为。两个半个办事员追到他身后,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还好一切都来不及了。“还好”的意思是坏。坏的意思则是好。以查看着有的死灵瞪得所剩不多的眼珠直往下掉,有的一边拿余光瞥他,一边交头接耳,有的愣了一会儿之后突然恍然大悟,急匆匆想起来做唯一正确的事情:前去禀报几位影子将军,突然就想起完全不相干的事情——如果是由他来书写那些维里·肖擅长的休闲作品,他就会在这一段这么写。 他认为这么讲更好。也就是更坏。对他来说坏就是好,好就是坏。维里·肖绝对会大喊大叫,或者颤抖着晕倒以表反对——这是对连接副词也好,形容词也好的重大羞辱,语言学的彻底虚无化,不管承不承认,作为一根羽毛笔的它最怕的就是这个。可能这也是原因之一——让他在开始修订那本糟糕传记的时候逐渐萌生了这样的想法。 就是当他看到维里·肖在边角上里留下的某些“经验心得”的时候—— (为了更清晰更简化说明;为了更方便解释省略掉推理过程;为了避免误会我们采取更加久经考验的描写方式;这些细节本来就是无关紧要的;为了让动机更合理,故事更紧凑,逻辑更直白……) (尤其是,不要让大家弄不明白“好”和“坏”的意思。不要弄不明白“生”和“死”的意思。不要制造混乱,不要带来困惑。制定斗争两面的标准并像对待假期的数目一样严格地对待它。描述情节就像希望中的放假一样夸张,使用技巧像节日果冻一样一个接一个,运用形容词就像假日的前夜一样对充满想象力,对待连接副词更是应该像就要开始工作的仅剩的欢乐的几个小时一样,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 (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就会有上面那些严重的后果。) 所以为什么不这样呢?以查心想。这正是一名恶魔该做的。甚至这都和恶魔该做的事情无关——维里·肖的一切作品都是休闲作品,造成混乱和困惑本身就是它的职责,尤其这一篇独特的作品是描述他的。这给了他某种权力,恶魔的权力。而再好的天使碰到权力都会变坏。再坏的恶魔碰到权力都会变好。就像他反复告诉他们的一样,坏就是好。好就是坏。 还好维里·肖还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他还能从晕厥中重新振作,纠正这可怕的行为。 (而还好的意思当然是不好——第五奥数学院。从名字上听起来就是能做大做强,持续相当长时间的糟糕机构。维里·肖能在那里耽误多少头脑,瓦解多少意志啊……不过还好还有一梅兹和多斯玛斯。他大概知道他们会做什么。) (而还好的意思当然是……)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影子将军站在他面前,叉腰皱眉。这个姿势也是他那个年代的资料绝对不支持的(那些资料没有变化,只是被消灭了)。真让他有点怀念起度玛。他是多么标准,多么正确的阴影生物啊。 最好的时代果然已经过去了。 (而好的意思是坏。而坏当然是称赞的意思。嗨呀。我要从我这里开始,从现在开始杜绝这种无限循环的叙述,无论会导致什么样的问题——维里·肖) “是我。”以查道。 “好的。你好。消耗者。”影子将军说。他依然叉腰皱眉。加上他的语气,很难判断他究竟是傲慢至极,还是只是极度的朴实真诚而已。“我现在要把你带走。” “他是恶魔公爵。”两个半个办事员认真地纠正道。“除此之外任何的称呼他都不会觉得好。并且他觉得好就是坏。而坏当然是……” “没关系。”以查示意她们停止。消耗者是亡灵对生者的一个特殊称呼。这说明了这名影子将军所在的阵营——甚至可以部分直接说明他接下来的遭遇。这点倒和《死之书》上的内容是契合的。他看着影子将军——影子将军带着的影子士兵处于影遁中,影影绰绰一大片,想要友善而不失礼貌地杀掉他实在是太容易了。不过现在显然还没到他们出手的时候。 “这是个问题吗?”他问。 “你希望它是个问题?” “我希望我能选择走。或者呆在这儿,或者离开。如果我这么希望的话,我就那么希望。”以查说。 影子将军叉着腰,皱着眉,瞪着没有光的眼珠。“没听懂。”他直接了当地道。挥舞另一只手。“和我们走。” 一个很棒的事实是,两个半个办事员之前的估计相当准确:他们果然见到了另外两个影子将军,扣除掉他们主动出现的变故导致的偏差,事件和过程和预测的相差无几。证明她们确实对这里相当了解。而这无疑会为他们带来优势。 一个不那么棒的事实是:另外两个将军和第一个影子将军一样,叉腰皱眉,并且提出不是问题的问题。最后连结尾也非常相似:叫上他们一起移动。而三倍的影子士兵就不只是能友善而不失礼貌地杀掉他了。他们能做到的事情非常多。 过程是类似的。结果是,路过一支又一支亡灵部队。一个又一个棒和不棒的事实之后,他见到了伸肠·衬。 “你好。” 胖胖的亡灵向他致意。很难判断他究竟是傲慢至极,还是只是极度的朴实真诚。“你怎么样?消耗者?” “我挺好的。”以查说。“好即是坏。” 第一百零三章 暴君 伸肠·衬点点头。他好像真的听懂了。“你还活着。”他表示。扭了一下臃肿的身子,制造了两个谜团:第一,这要么是一种表示遗憾的方式,或者要么只是普通的欣慰说法。第二,他屁股下面的东西究竟是怎么支撑着他的……还是那里本来没有东西? “这的确是个问题。”以查道。“为什么呢?” 他不用回头就知道两个半个办事员正在他身后紧紧地把两只手捏成一个球形。在机械的执行职责和“自主思考”提供的选项中激烈斗争着,无暇顾及其他。 要重新评估当前的状况确实对她们而言有一定难度。亡灵发动了不少攻击,想要置他于死地——字面意义和实际意义上都是。 然后,现在,他真在死地了。准确地说他早就在了,现在主动出来打了招呼,之后将要发生一切都该是顺理成章。像大家都清楚的那种目的一样。但亡灵收起准备好的兵戈,簇拥着他来到只有贵客才能到达的核心腹地。 弄得他这会儿还活着。对两个半个办事员而言,明显要发生的事情没发生,思考量实在太大了。 “你们那些。现在一般怎么称呼?”以查环顾一圈,没有适合坐着的地方,这和他的外在甚至没什么关系。“听从你们指示的,想要干掉我的那些家伙。你们怎么称呼他们?应该有个专门的职位,一个临时部门。你们轮班分工,还是——我实在荣幸——针对我特殊事,特殊办?抱歉,我真不知道你们为此付出了多少时间精力。” 他示意贴在墙壁一侧的那一片连绵不断,像某种水渍的影子战士。“刺客。杀手。审判官。特工。屠魔者。猎手……” “专员。”伸肠·衬没有过多情绪地道。“我们称呼你的消灭者为‘专员’。” “这是一项特殊任务。但我们尽量让它普通化。这些专员都是和我们亲如手足的骨肉兄弟。” 死灵领袖平平淡淡地说完那个很长的,带有修饰的名词,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以查脸上一闪而过的笑容。实在没有比“骨肉兄弟”对亡者之间的关系而言更准确的描述了。“执行这项任务的同志和不执行它的没有本质区别。我们希望。”他继续道。“曾经在这项工作上成功和失败的同志获得同等的收获。” 以查眨眨眼。打量着死灵那颗脑袋上纵横交错的疤痕——这颗脑袋是由很多脑袋组成的——很多“骨肉兄弟”的脑袋。 他们确实都有同等的收获。《死之书》上有这样的描述,他还没忘记:亡灵是说到做到的群体。他们说要做什么就一定会完成。承诺的一定会给与。他们说所有同志获得同等的收获。大家就会获得同等的收获。让他们统治一条地道,一口井,一个村庄,一座城市,以及一个位面,或者全世界真没什么不好。 “原来如此。”以查道。“所以你们确实想把我干掉。” 他发现自己想错了。或者想对了。理由根本没有他想错了的那么复杂。他一开始就想对了。理由就是最开始那个最简单的理由。 “是这样。”伸肠·衬不无抱歉地道。“我们也知道。这对你而言不太公平。” “噢。” 以查看着他的拼接型脸孔。思考着这名值得尊敬的亡灵可能来自何处——没有得到结果。伸肠·衬不像来自任何一个位面的家伙。“不太公平。也是。尤其是对我不太公平——虽然我觉得问题不大。但根据我对你们粗浅的了解——”《死之书》真该修订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空做这件事?“这对你们应当挺重要。这么看来,你们应该有非常,非常不得已的原因。” 伸肠·衬很像默认了他的话——而为之深感无奈。 或者像根本没听到。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 叫出他者全名有很多激进含义。不过伸肠·衬在这里表现的颇为平静: “我们既不讨厌你。也和你没有起过直接冲突——如果你认为,我们单方面想消灭你不算的话。你的力量和价值我们非常认可。甚至,我们认为,你在这个世界上接续存活,未尝不会带来平均下来更佳的结果。”他有条有理,娓娓道来: “但我们必须消灭最有代表性的消耗者。就是如此。而在所有顶级消耗者中,你在名单中名列前茅。再加上各种附加角度——包括后果,引发的复仇和崩溃式影响——加上这些之后,你超过恶魔之主,成为了名单上的第一。当然。你和别西卜具有不可分割的关系。消灭你就部分等于消灭了她。反之亦然。” “嗯。”以查缓慢地跟着死灵的话语点头。“听上去够不得已。对了。我忘了。”他耸耸肩。被某个讨厌家伙叫成“爷爷”之后,记忆力随之减退。这两者最好没有必要联系。最好没有这两者。“这个名单上,我们这些家伙的称呼是什么?” “暴君。” 伸肠·衬道。“我们大家不是针对你。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我们是针对所有的顶级消耗者。 一位顶级消耗者被拖入死亡之后,其他的顶级消耗者就会陷入恐慌,开始调整自己的行为。我们需要达成这个目标。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我们更开放化的确定它。因此,这个顶级消耗者具体是谁并不重要。就像你已经清楚的那样。这对你并不公平。但我相信——”他轻松地说出了比陨石撞击星辰还沉重的话。“你会原谅我们的。” 以查看了他脑门上的一根裂缝好一会儿。 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感觉自己应该和柯启尔学习一下那些表示大惊小怪的表情和各种代表着纯真心灵受到了伤害的蠢话。现在做出任何表现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我不会原谅你们。”他说。“绝对不会。” “你会的。”伸肠·衬道:“你撒谎了。恶魔常常这么做。在你死后,你不会凶恶的报复我们。相信我。我们尝试了那么多次谋杀,我们比你自己更了解你。你是个好恶魔。” “而好的意思是……”以查停住了,笑了一下。“算了。换个话题。你们现在还打算让我做点什么?还有,这是哪儿?” 第一百零四章 暗示和最后一个问题 “这是死之地。杀生域的中心和边缘——准确地说,这是一片没有边缘的地方,所以一切地方都即是中心,又是边缘。死灵从这里诞生。死灵来到这里。作为一名外界恶魔,你更习惯的说法应该是:来到这里生者就变成死灵。只有极其少数的存在才能规避这个事实。当然,你是其中一个。”伸肠·衬道。 他圆溜溜的眼睛向边上一划。暗示了某种事实。 所以他会以“你还活着”为开头打招呼。这不常见。以查心想,瞥了一眼拧成一股的两个半个办事员,转回头。“是她们的原因?” “哪一次?”伸肠·衬问。他的问题做出了回答。以查没必要问了。 “两个终末之道的来客。”伸肠·衬挪动身子,在地上擦出半个黄褐色的,湿哒哒的圆弧,蹭到两个半个办事员的侧面。 他举起一只黏糊糊的胖手,像指着黑板上粉笔画出的图形一样指着她们做出说明: “这些家伙的规则和我们接近,又不同。她们是活着的。但在其他的任何方面,都是我们比她们更有‘生气’——我特意使用了你们常用的词汇,希望这种表达你能理解。 在这片死地,为了容纳来自那个地方的新成员,我们破了不少例。或许她们就是利用了破例不可避免造成的规则漏洞,保护了你一次又一次。 最重要的,自然是你进入时的那一次。这里。”伸肠·衬抖了抖厚实的,多层的肩膀。“我依旧会使用你们习惯的词汇:消耗者们称这里为‘冥界’。无需多言你进入冥界时会发生什么。从你的角度来讲,我非常建议你着重感谢这两位终道之末的居民,不然你上一次就已经是我们的一员。” “如果还有下一次就更棒了。”以查道。两个半个办事员做了无数重要的工作,而且她们甚至没有想到这样的工作是应该要展露于大家的视野之中的。绝佳的奴隶。合格的终道之末居民。他这会儿没有空闲夸奖她们。只能让这份荣耀溶解在鬼哭和幽魂的呜咽中。用死灵领袖的话来说——他知道这对他们而言相当重要——很不公平。 “既然你从我的角度发言,那我应该为了你们的利益做出表示了。”他继续道。“既然这两位办事员给你们的伟大事业造成了这么大的障碍。在干掉我之外,你们应该也不会放过她们吧?” “为什么不会?” 伸肠·衬表示出适当的惊讶。这种惊讶和以查的反问一样,目的全在表演。“她们不是消耗者。终道之末的居民——特指那些精于劳动的居民,是活物中的例外。他们不用死亡就能达到理想状态。在任何时候我们都愿意向她们敞开大门。” 他停顿一下——但和大多数停顿不同,死灵领袖经过一次停顿,显得更深思熟虑,久经考验。“我相信你绝对会相信我们。这并非单纯的虚妄之诺,而有证据支持。就是你还站在这儿。” 以查点点头。如果没有之前的那通讨论。他这会儿绝对会对这通“我相信你相信我”的冒犯话语挖苦一番。但现在这些东西听起来很平淡了。 “他们打算接收你们。”他对两个半个办事员道。“在你们和我解除劳动关系之后。然后你们就不会再有新的任何的劳动关系。接下来你们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自主思考’行事。你们的自主思考和这里非常契合,不会出什么问题的。把你们还在进行中的其他工作交给同事。你们有独特的联系方法,是吧?而且如果其他家伙不提,你们根本想不到要告诉他者。” “噢。好的老板。照您说的做。” 两个半个办事员呆呆的应答。显然,她们的自主思考还起码有以下两个缺陷中的一个:要么是没能让她们获得欣喜若狂的能力。要么是让她们还没有意识到自由的重要性。 以查看着她们,叹了口气。 “你看。”他说。“我已经想尽办法暗示你们了。但就算我说的很直白,你们也未必能明白。” “您说的对。就是这样。”其中半个办事员道。 另外半个办事员拧了拧她们共有的脖子。“不对。”她发出她们之间共享的提醒。“您说的对。老板。但是,您是否在暗示,您刚才想暗示什么?” “对啊。”第一个办事员恍然大悟。她抬起头看着以查。“现在和刚才,分别两次。对的。您做出了疑似暗示的行为。就像您说的一样。老板。您想暗示什么呢?” 以查看了看她们。又看了看伸肠·衬。“你们知道。‘暗示’的意思就是不能直接告诉他者?” 两个半个办事员瞪着他。 “没有了。”以查道。“我什么也没想暗示。” “好的老板。”两个半个办事员轻快地道。 伸肠·衬一直睁着眼睛看着他们的沟通。现在他脸上那捉摸不透的表情(准确地讲,捉摸不透的是他的脸和脑袋本身,而非上面的东西)变得有点可以分辨了——那出现的的确是欣慰。 “你和我想象中的一样。以查因特。” 他真的用充满欣慰,还带有一点遗憾的语气说道。“我真想用你喜欢的那种称呼称呼你。可惜在我们这里,‘公爵’这样充满着消耗者思维的名号是绝对应该被消灭的。 但是,我还是要说。消耗者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你很不错。甚至比你的学生维莱德提到的更好。比我想象中的更好。” 以查笑着摇摇头。 “也就是更坏。” 刚才那种使劲全身力气都不能解决的表达受阻感觉总算消去了。“我现在很清楚你们的目的。但在你们和气,友善的弄死我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如果全世界所有的消耗者全部变为死灵和死灵能接受的同伴——就像她们一样。”他指了指两个半个办事员。“那所有的囤积都还有什么意义?世界也会失去平衡。你知道,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弱不禁风了。” “没有意义。”伸肠·衬严肃地道。“我们必须这样做。才产生意义。” “何解?” 第一百零五章 绝不特殊 他们从一道门离开,顺着阶梯向下三次,来到了一条幽暗的地道中——双方心平气和,就好像这是一场官方安排的接待游览,本地园主热情好客,有求必应。客人则彬彬有礼,进退有度。宾主尽欢——尽管亡灵和恶魔都很难达到真正的欢乐。 起码做到了看上去是那样。 只剩一名影子将军跟着他们,影子小队短小精悍,个个都是飘忽不定的精英,想要搞清楚他们到底是三行四列,还是四行三列绝对是徒劳。在头顶飘来飘去,偶尔爆燃的磷光下,能更加清楚看到数目的是被挑选过的两名解离射手和两名死魂骑士(他们的箭特别解离,他们的魂特别死)。 再加上始终如一的两个半个办事员,以查和伸肠·衬组成了游览队伍。起码看上去那样。以查不是第一次来杀生域,但却是第一次来眼前的场所。 像要坐实这的确是一场无害的漫游一样,他一边漫不经心地打量周围,一边侧耳聆听伸肠·衬对地道两侧延伸场所的介绍。 检验所、各种池子,工坊(有很多种,分工极细,表皮鞣制,拼接和缝合都分为了三个不同的工坊,更别说对付灵体和骨骼了,塔粒粒奇要么会爱爆这里要么会恨死这里),墓地——各种用途的,有的能用来睡觉,有的单单只是不能用来睡觉。 高处随处可见颤颤巍巍的脚手架和起重机械。有些是古典形制。有些相当时髦——当然,他所知道的时髦说不定已经成了古典形制,而所认为的古典形制又成为了新的时髦。还有些结构和技巧他从来没有见过——起码没有见过已经进入应用的版本。 以查问了不少问题——其中几个并非单纯是为了扮演自己的客人身份,伸肠·衬一一应答,他能听出来,也绝非全部都是为了应付他。 这片区域很可能比他想的大。无论他想它有多大,可能都比他想象的都要大。就像无论生者如何对死亡做好准备,它往往还是会出乎意料。从某种程度上,他相信《死之书》的一部分是对的。 比如说,生者对死灵一种无伤大雅的偏见,认为他们理应住在四通八达的地下城市中。 就像其他许多偏见一样,这个偏见有一定的正确之处。他们走在了地下通道收紧的部分,但这里依然显得很宽敞。一边是壕沟,许多骷髅和回魂尸在沟边的脚手架和沟中默默地工作。 “管道。”伸肠·衬说。“一共十六根。间距两尺。厚度三尺半,上下八根相对。每隔两个区域有一整套阀门监控。我们还在建造。这不是个大工程,但也不小。从起尸所流下的原料途径沉淀池,分重池,流向各个工坊,再从各个工坊流向检验所,再从检验所二次分开,流向各个墓地。它们所起的作用就是你这样。死灵起尸的流程获得了极大的改进。这多亏了你。” “多亏了我。” 以查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他不需要加上疑问的语气就能表示态度。显然。加害之心是最好的动力,伸肠·衬对他过去的七千年身在何处一清二楚。他既然在别的地方,就不能在这里或者某间他宁愿戴着的破烂研究室里,去改进变活为死的流程,什么的。 “喔。你可能不知道。”伸肠·衬黏糊糊地说——这是“笑”的死亡版本,微妙的区别在于嘴角幅度和面部裂缝中涌出的汁液浓度。“这个简单的工程包含着大量来自各大位面的智慧结晶。” “这里是杀生域。”以查说。“而杀生域是……” 他停住了。为了是伸肠·衬托在这里插话。这样比提问更能彰显出对方的优良品德——彰显出对方的优良品德也来自于恶魔的本能,它在各个恶魔身上的具象化不同,有的是让对方显得更加高尚,有的是让自己更加卑鄙。有的是直接扭曲“优良品德”本身的含义。不管怎么样,伸肠·衬果然接话了。 “杀生域是孤立区域。”伸肠·衬说。“即使是终道之末,也和杀生域鲜少接触,更不用提其他位面了。但这只是从你们的角度而言。 ‘任何的死者都曾经活过’。你一定听过这句话吧?” 以查点点头。“死之书。我不知道你还会看这种二手资料。毕竟你们本身就是死着的。” “我没听过你提到的那本书籍。”伸肠·衬抱歉地说。“这是一句谚语。 总之,这里有各种各样的死者。他们本来就来自各种各样的地方。也就是,我们对你们的了解,从来就远大于你们对我们的了解。 可以说,我们本身就是你们的总和的另一面。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是特殊的。你可以这么认为—— 或者,只有我们是毫不特殊,完全可以为了一点点的宇宙利益全部牺牲掉的。” “噢。”以查应道。 《死之书》再得一分。它之前已经得了一分。可是上来就扣了一分。所以它的得分是…… 他们靠近壕沟,以查继续听伸肠·衬继续讲: “这些管道的工艺来自于终道之末。在终末翻转之后,那里的结构体对地针留下的孔洞进行了一系列的利用。最终得到了这种几乎可以无限延伸长度,而几乎不损耗内容物流速的管道。我们借用了它们。”他说,伸出胖手,认真地指点。“拉起管道,方便运输的起重设备,则来自于螨怪的技艺灵感。要知道,在我们这里,有很多同志并没有实体,它们需要物质辅助手段才能同时操作三个层面上的生产资料。这种朴实的机器正是我们需要的。另外,这里面的操作核心则经过了妖精化的改装。” “嗯。”以查点头。 “整个结构的思路呢。是机械化的。”伸肠·衬继续道。“没有你理解不了的地方,对吧?毕竟你曾经和世界上最专业的机械师一起工作过。也见过整个宇宙历史上最伟大的机械发明。” “算是吧。” “流体输送。阀门。分重池的设计。则来源于历史悠久的血池和其相关的导流设计。”伸肠·衬指了指现在还是干枯状态的壕沟。“血池设计有两种难以取舍的风格。恶魔化的,和吸血鬼化的。不要在意我将你们并列。这两种设计都有其不能割舍的优点。当然,我们把这两种优点糅合在了一起,创造出的分重池。” 他继续说。“参考文献是《我和我的十八倍能量转化率》,《能量导流实例六则》。” “噢。”以查说。“原来我在这儿。” “那你太低估自己了。以查因特。”伸肠·衬说。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六章 没有你 “来这儿。” 伸肠·衬在一个路口示意。他似乎很有耐心,并且有更多东西想要展示。以查对此相当理解,真心实意不想反对。向死囚示好是刽子手的特权,这种特权的重点在于他可以完全去做相反的事。 死灵领袖臃肿的身体顺着地面滑行,在宽敞的地道里反而显得大小合适,仪态得体。 恶魔,缝合物,影子和其他战士,抖抖索索的两个半个结构体组成的松散小队很快来到了一间工坊——以查能确定这一点。以及,这间工坊是处理骨头的。 他不太能确定的是它所进行的工序是整条流程线上的倒数第四步还是倒数第七步。凭他的过往经验和知识,有两种可能:如果步骤一共有十三步,那么这会是第七步,如果步骤只有六步,那么在这里进行的会是倒数第四步。 一张宽大的长桌占据了整个工坊的三分之一。周围围绕着一圈台床和其他设备——高地不平,有的向外戳着锋利的角,有的是全封闭的。 工坊的较窄一侧的墙上光秃秃的,只有一扇看上去就沉重的要命的大门。以查非常确定里面不可能有任何实际物质透过那扇大门的防守传出,但他还是隐隐有一种奇异的熟悉之感。 “功能重排列和机能优选重塑。”伸肠·衬转过头,热情地向小队解释工坊的工作内容——如果不是事实和逻辑双重反证,以查几乎要以为他是在给小队中的每一位存在讲着听了。 “这就是我们在这里做的事。”伸肠·衬道。“我们应用了混选理论。在实际操作上。我们参考了‘重排实验’和‘乱序实验’两种实验的结果。” 混选理论。不是那么被御衡者花园接受的生命理论之一。 更为重要的身份是——它是来自塔粒粒奇的理论。 “重排实验”和“乱序实验”则无需多言——他错过的新东西很多,这两种“十大生命实验”之二不是,它们不那么危险,烈度适中,而且是他早就知道的。 以查感觉自己该做个明显的反应。他没做。 “生命和死亡。”他快速道。没有经过太多思考。“用生命的技巧去实现死亡。非常大胆的创新。许多学者都不会允许自己去这么想。允许自己这么想的学者一般都不具备应用两个领域的知识的能力。有足够两个领域知识的学者则会认为这两个领域的事物和规则根本无法在一起顺利运行。所以又会回到原点。除了纯粹的核心技巧之外,我对你们的安全技术也非常钦佩。如果你们把这种知识散布出去的话……” “我不是学者。很遗憾。”伸肠·衬道。“我是一名普通的公共服务者。我们是这么看待自己的。为了公共的资源不被世界上的暴君消耗,我们会想尽一切办法。” 以查耸耸肩膀。这个反应不在死灵的预料之内。伸肠·衬关怀地凑近,询问是否这里的气味让他不适。 是相当不适。以查摇摇头。他把目光从那扇门上收回。没有任何证据的猜测和臆想。他有点意识到那里面是什么了。只是还不能相信。 转过来,他的余光看到长桌一角上放置的几支器械。 其中的一支外表看上去很像某种复杂而过度装饰的透镜。手柄是特质的,长而优雅,比一般的透镜手柄长三倍,透镜本身光洁发亮,周围围绕着一圈荆棘花纹形状的装饰。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这里五花八门,格格不入的东西很多,但它在他的眼里额外格格不入一些。 “你会发现,这里——”伸肠·衬说。 “那东西。”以查指出。 他已经看见了,不会装作没看到。 伸肠·衬从腹部一侧伸出一只细细的手,拿起那支透镜。“唔。”他黏糊糊地说。晃了晃它,像在检查乐器。死灵领袖蠕动身子,从以查面前滑过,停在那扇门面前。小队零零散散地跟在他周围。 “你会发现——这不是自吹自擂。”他说。“我们毫无顾忌,无差别的使用各种手段来达到目的。而这些手段中,很多都是和你有关的。 你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间工坊中所使用的技术基础理论则不必说,是你将混选理论提到了御衡者花园。并将它扩散至三位规则生物之间。而这三位规则生物之一记住了它,并且偶然来到了我们这里。 如果没有你,终道翻转不会发生,你所见到的那些精湛的管道工艺也不会产生。 还有机械性的结构和妖精化的内核,机械技术的巅峰的开启和终止都源自那一位机械师,你知道他是谁——而你对他的操作永远影响了他的命运。也让他的成果流传于世。 连接三个层面的妖精化机制,它从第一世界的混战中产生。从我们的角度,一切都是显而易见的。如果没有你,就不会有怖之女希琪丝。没有希琪丝,就没有第一世界的紫色混乱。没有第一世界的混乱,就没有三个层面因为恶作剧导致的桥接,没有这种桥接……” “我觉得你的举例已经足够详尽了。它成功论证了你的论点。”以查道。 “总之。可以说。我们使用的技术都来源于你。货真价实。而这些技术,是我们今时今日能发展至今的重要关键。这还是在我不提维莱德对我们的贡献的情况下。而维莱德,我们都知道他的能力是来源于谁。 你的贡献,不仅仅存在于这一处,或者某一处,而是处处。”伸肠·衬说。轻轻挥舞着那只透镜。“没有你,就没有今日的我们。” “没有我。就没有杀我的专员。” “没错。可以这么总结。”伸肠·衬道。 停了一会儿。 “我们再听一会儿你对我的单方面夸赞,还是去做一些不那么恶心的事呢?”以查问。 伸肠·衬伸出一只新的,细细的手。 他把那只手放在身后的大门上。 “那就请吧。”伸肠·衬说,用力一拧。 他脸上的所有裂口一齐笑了。 …… …… …… 希舒从噩梦中惊醒。 眼睛。 他先是看到了许多双眼睛。 拉麦尔曾经告诉过他,很久很久以前的天使满脸都是眼睛,相貌凶恶。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执行秩序。而恶魔都是英俊潇洒,美丽至极的,五官绝对不会出现在不该出现的位置。 拉麦尔不会骗他。拉麦尔能力超卓,是个合格的天使——比一般的天使更加合格。但拉麦尔也有她不知道的事——太多了。她会告诉他正确的误解。 这是不是也是一种谎言……他想。 “白地。”眼睛中一双暗蓝的眨了眨,把他拉回现实。那是拉麦尔的眼睛。 第一百零七章 名字和绰号 希舒揉揉眼睛站了起来。这不是个标准动作,代表懒散和不专心。很可能引起拉麦尔的质问。但拉麦尔没有质问他。她在集之轮的上方圆弧骨架处操作着,看上去像一只单薄的白化蝴蝶。在她的左右两边还有几个同僚。都是小队里的天使。 “柯启尔长官呢?”希舒走过去,试图让自己显得和他们一样忙。 不算成功,他不太清楚他们在做什么。“处理一些杂事,避免行动时的干扰。他很擅长这个。”拉麦尔答道。“柯启尔长官带着那名水泽仙女……”另一名天使说,他看到拉麦尔的脸色,很快闭嘴了。 “哦。”希舒糊里糊涂,假装自己懂了。他拿起两根棍子,学习身边的一位天使,试图让一种木头在另一种木头上发芽,并用新生的嫩芽打出完美的七股结。 成果简直太糟糕了——他甚至在刚一动手的时候就已经提前预知到了这悲惨的结局,然后在接下来的过程中拼尽全力,还是无法改进它。 他努力了一阵,然后决定放过自己一小会儿。 “你为什么总叫我‘白地’呢?拉麦尔长官。”希舒有点尴尬的问拉麦尔。这会儿她已经完成圆弧上方的工作,滑落到离他不远的平台上,正冷酷地盯着他手里的失败作品。 “因为这就是你。”拉麦尔说。 “我不明白。”希舒小声嘟囔。他不明白的事情相当多。比如说,他应该全力以赴加入眼前这不明白的工作,还是应该把刚才他梦到的不明白的噩梦告诉拉麦尔。这其中一共有三件他不明白的事。“名字是名字,绰号总会有点含义吧?就像……” “鱼钩。”拉麦尔说。表情冷漠极了。“锤子。” “什么?”希舒有点没反应过来,任由旁边干完了自己工作的天使把他手中的失败作品拿走——这倒是件好事。拉麦尔伸手点了一下。天使退下,两根木头完美的嵌在一起,嫩芽在合适的位置自己长了出来。“鱼钩是钩鱼的钩子。锤子是用来捶打物品的。它们以此而命名。很简单。”拉麦尔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希舒怀疑即使她的脑袋被砍下来,掉入沸油或者浸入冰水之中,那眼睛也照样会一眨也不眨…… (天哪,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有这么可怕的联想??) “你的绰号也就像这样。”拉麦尔冷漠地道。眼睛直勾勾的。 “……哦。”希舒说。 他还是没明白,但再问下去就很难保持礼貌了,或者镇定。他喉咙有点噎,感觉身体都不舒服了起来——也许从做第一个噩梦起就没舒服过,这时候面对拉麦尔的瞪视更是如此。关键时刻,让他大松了一口气的是柯启尔从较高处的圆形开口飞了进来,带着灿烂的笑容落在他们的平台上,及时停止了这场越来越糟的谈话(同时伴随着他干不明白的工作,使事情从每个立体层面都变得更糟)。 拉麦尔丢下他,靠近柯启尔,似乎在交代什么事情——或者在聆听对方交代的事情。 希舒没第一时间跟过去,只是在较远的地方打量着他们。 事实上,他之前从来没见过这位名为柯启尔的权天使长官,只是凭借描述和莫名其妙的信心确定来的就是他。又多听了两句话,他可以确定来的确实就是。 从他的角度来看,柯启尔的形象颇为古典。意思是:因为过于过时,而已经成为了某种正确的模范。权天使散发着淡淡的,没有威胁氛围的灵光,能量中等。一头卷发,双目发金,两只白的发亮的手随时都握在一起,美丽而偶然显露呆滞,眨眼和微笑的非常频繁。他符合拉麦尔描述中的任何一项。除了“恶魔以查因特的至交好友”这一点。 希舒自顾自想着,没有注意谈论的中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偷偷在向他移动。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再想把自己伪装成醉心于工作的单纯可爱天使一员已经来不及了。他自动(被迫地)加入了他们。 “已经好了。”拉麦尔说。“我们马上可以走了。” 她是对他们两个说的。希舒仰头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刚才还忙碌着的天使同僚已经停下了手头工作。集之轮的上端(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上端,但希舒怀疑在他睡过去的那段时间,整个集之轮都被做了相应的改造)看上去也和刚才大不相同了。嫩芽和新鲜的细茎从那些精制的镂空中冒了出来,像额外的一层镶边。 天使们完成工作,手拉着手飘起来,慢慢旋转着。随着柔和的光芒洒落在集之轮上,嫩芽开始生长,花苞从变得厚实而翠绿的叶子下翻出来,逐渐绽开。 希舒看的呆了。 “我们还会这个!”他惊讶的说。“不!你们还会这个!因为我不会!啊!我是说……” 柯启尔温柔地看着他。“我们走。”拉麦尔阴沉地道。“我们先去试试,能不能直接联络到以查因特。” …… …… …… 我就知道。以查想。 他一点都不为自己猜中了而沾沾自喜。重新给他一百次机会,他愿意猜的全错,而避免自己陷入当前的状况。 圣水。大量的圣水。 那道门(他隐隐感觉不对劲的沉重大门)之后,储存着大量的圣水。强力之极——他简直不知道圣水还能被提炼到这种程度——它不是已经是某种均匀的,平等的,不具有浓度的倒霉玩意了吗? 房间的一侧干脆是挖下去的池子,满满当当,荡漾着纯洁的微光,里面的神圣气味刺鼻至极。另一侧是透明的,直至天花板的大缸——里面自然不是别的东西。当然,他明白,圣水只是介质,里面的储存物才是他应该去了解的——死灵零件和一些其他的机械结构,还有一些他大概扫过去,就感觉有点熟悉的设备。 但以查实在没有心情去了解。他站在那都快烧起来了。 “真抱歉。我早该想到的。”伸肠·衬看了他一眼,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他快速带领他们来到了一扇透明的观察门之后。 “这也是你们应用的技术之一?”不适的感觉消除了,以查问。“秩序之源的技术。秩序能量。神圣领域之力。你想说,这些也和我有关系?” 伸肠·衬转动眼睛,表情颇为慎重。 “以查因特。”他说。像真心求教。“你认为,有死灵天使这种东西吗?”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八章 兼职死灵 这不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死之书》《九位面一本通·杀生域篇》,还有数不清的死灵爱好者(当然,这些爱好者都是活的,头脑里充满着对陌生身份的狂野想象。这个常见的错误把他们带入到常见的思维误区:比如说,皇帝一定用金子做的锄头耕作,或者比如,一死了之能解决绝大部分问题,而死而复生能解决剩下的那些)留下的资料都显示:死灵转化不存在明显的种族歧视。诚然,一些种族比其他种族更容易转化为死灵——因为他们的本域距离死亡领域特别近,或者他们的生命力本就非常微弱之类(这一点上的原理解说倒是众说纷纭,有的近乎于胡扯,有的假装自己不是胡扯,有的绝对就是胡扯)。还有一些种族本就是负能量生物,因此极难产生转化——就像从山顶滚下小球非常容易,但从一个深坑里把小球滚向另一个深坑,就困难的多了。 总的来说,没有任何资料能阐述并对任何种族的死灵转化特殊性进行完备的无能证明。 “也许有。” 以查耸耸肩。眼睛飞快地在那两名射手和两名骑士身上扫了一下。“我认为死灵是个兼职。就像魔鬼一样。” “这是某种纯理论学者才明白的表达吗?”伸肠·衬道。“听起来不好理解。” “我不是纯理论学者。事实上。七千年前如果你把这个称呼冠在我头上,起码有超过十二名存在会大笑出声。”以查平淡地道: “我说的就是表面上的意思。而且是为了易于理解,而牺牲了精确性的版本。 死灵天使也许有。起码我不知道有什么明确的机制在反对它。但目前我不知道有这样的个例存在。这倒有好几种可能。第一,我在这一点上太无知了。第二,在我离开的这七千年过程中,发生了一些我不知道的变化。第三,这样的转化实在太困难了,以至于世界发展到今日,没有一例能够顺利完成。第四,天使实在是个每分每秒都需要全神贯注的专职工作,他们根本没法兼职。” “感谢你的解答。”伸肠·衬彬彬有礼地道。“我认为是三和四。有些转化太过困难。以及,天使本身的特性导致的。” “你有不同的专业视角。”以查点一下头。这些讨论他倒不讨厌,反而驾轻就熟。“那就是三和四吧。然后呢?你们对于天使有什么特别的看法?” 伸肠·衬挥动一下那支透镜。“这个。” “这是一支透镜。用于汇聚能量并集中在一点。”以查道。稍微停顿了一下。“尤其是,秩序能量。”他随手一指。“这周围的荆棘法纹模拟了天使元轮能量阵的外部形状。使这枚透镜对秩序能量的透过率大大提高。提高组织性,并屏蔽掉其他杂质。考虑到你们这里有这么多的圣水。能量源根本不是问题。所以,你们打算做什么?” “制造死灵天使。”伸肠·衬答道。 “哦。” 以查说。“真是惊喜。你知道。在做了这么多明显铺垫之后,我难免会以为你是在误导我。而真正的目的不在于此。” “什么意思?” “我既伤心又欣慰。”以查既不伤心又不欣慰地道。“伤心在于这事情的发展如此老套。欣慰在于既然如此,它一定不在某个以耸人听闻为自我要求的作品中。另外,我很高兴在经过了这么久后,我还能追上大家的想象力。” 伸肠·衬似乎没懂他的话。以查走向远离透明门的那一边(拉动了整个小队窸窸窣窣地跟着他),果然,这里有另一道门。和他们来的那一道看上去一样沉重,一样具有极高的封闭性。 以查敲了敲那扇门,门后传来荒芜的空响。 “在这后面。制造死灵天使的场所。”他说。“别让我又猜中了。” 伸肠·衬圆润地跟了过来。 “是的。”他说。“你需要特殊保护吗?以查因特?毕竟里面……” “不需要。”以查道。“既然我提前知道,就能做出准备。” “好。”伸肠·衬打开那扇门,让他们顺利通过。 以查大概做了准备。不适虽然无法消除,但可以转移对它的注意力。他们进入的是一个简朴的球形房间。房间的各面都开有假窗——以绿宝石镶嵌图案来代替窗户中理应透出的景象,房间每个面的中心都伸出一条管道。从六个方向伸向中心。环绕出一个球形,中心处是一颗缓缓转动的晦暗球体。 真是极端合适的转移注意力的对象。以查现在感觉健康极了。他走近召台中心看了看(一场宾主尽欢的游览,死灵领袖当然不会阻止他),然后站在一边。 “这已经不是模拟了。”他转头朝伸肠·衬笑了一下。“这里完全就是天使元轮能量阵法。死灵化的版本。我要问你是从哪个天使得到的这些知识吗?这次可和我没关系了。我自己也无法在没有参考的情况下绘制出这种等级的秩序能量阵。” “不。还是和你有关系。”伸肠·衬道。“我已经告诉你了。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们。这些技术是来源于宇宙常数的秩序化应用。秩序能量是最容易推导。从理论到现实误差最小的。只要有绝对精准的计算和缜密的步骤,做出这样的模拟和变化并不困难。” “噢。绝对精准的计算。看来我该找一梅兹兴师问罪了。” “死灵是个兼职。就像你所说的。以查因特。”伸肠·衬道。“他毕竟还没有放弃这个兼职。不过你可以放心,他只是单纯解答一些只有他才能解答的问题。我可以保证,他并没有加入我们,脑子里没有一丝丝想要消灭你的想法。” “多可爱啊。”以查说。“我喜欢单纯。” “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他。”伸肠·衬道。“在大偏移时期。你把终点事务所交给他指挥。催生了他的成果。所以……” “不错。不错。”以查道,拍了一下一座管道的壁,大概知道里面流淌着的内容。“那么多倒霉又无聊的种族,你们为什么选中了天使呢?” 第一百零九章 绝无生路 “基于我们的目标,需要特定种族。别误会。这并不是在说明它们的特殊性。只是我们当前的任务恰巧需要它。既然任务需要,有多大的困难我们也要克服。”伸肠·衬道。 他从背甲后方伸出一条新手,六条管道同时发出“咯”的一声。召台中心的球体外壳展开,露出里面的内容。 死灵天使——经过隆重介绍以抹平此刻的一切大惊小怪的那玩意——安静地躺在一块石板上,目前看上去还只是一片排列整齐的骨头而已,白色和暗绿色的纤维(白色的应当是秘银以上的物质,暗绿色的东西在以查所知道的原来版本中应该是金色的,粗略一瞥之中,不好判断是拿了什么取代)绕在一起,放在周围和留出的空隙处,等待着变成筋和胶作为骨头之间的连接和缓冲。 “还有进行包裹和填充的物质部分。” 伸肠·衬耐心地进行介绍。用另一只手(绝非之前他使用的任何一只,它们似乎采取着某种自觉的轮班制,要么就是一次性的)摩挲着光滑的管道口。 “在能量介入之前我们再进行一次混合。加压。锻平。这一次要加入的物质会立刻和我们现在固定的这些发生反应。速度要进行严格控制,处理的时间也是。既不能太长也不能太短。” “听起来像制造盔甲。你知道,就是那种长在外面的骨头——骨头长在里面的生物喜欢用的玩意,相当多余。这么说,成品还要经过检验所检验?” “在我们的认识中,特别需要追求强度的制作当然需要检验所检验通过才能完成起尸。”伸肠·衬道。“所以这么看,是的。但实际上不是。由于天使的守律性——自然,和它们的本领域密切相关—— 死灵天使一旦诞生,就一定是合格品。这一步绝不会出错。它一定能完成我们想要它完成的目的。” “所以你们就偷懒了。情有可原。”以查做了个手势。“在询问你暗示我该问的问题之前,我想先问有关数量的问题。” “数量?” “我只是想知道我不会这么幸运,恰巧参观到第一具死灵天使起尸的画面吧?” “哦。不会。”伸肠·衬道。他回答这个问题和其他问题的状态相差无几。形成一种相互的信誉保障。“你看到的确实是未来的第一具死灵天使。但它还不会在今天完成。也不会在你的眼皮下面完成。” 以查认真地观摩了那些骨头和纤维一会儿,抬起头。 “噢。我还以为‘不会’就是‘会’。”然后他才提起准备好的惊讶,说。“别怪我自作多情。你说了一路我有多重要。我现在有点自以为是了。 凭什么它是唯一和我没关系的事物呢?我都来到这儿了。为什么——”他示意伸肠·衬手中的透镜。“不能现在就进行那些步骤呢? 我在这。如果这还不够重要的话——你知道,我就算活着也可以给你们帮帮忙。你们不会一直都忽略了这一点吧?” 伸肠·衬似乎是真的考虑了一段时间。 “我相信你是真心想要帮助我们。以查因特。” 然后他模糊地笑了几声。“一般没有谁会相信的。这就是我们死灵和你们生者的不同。我们不但了解,还愿意随时接纳你们。” “但很遗憾。”他继续道。“今天不行。只有这件事不行。它还没有准备好。” 以查又转了一圈。 “可以。”他说,拍了拍手。“没有疑问了。下一步是参观检验所,还是成品?还是已经放出的成品正在执行的各种作战计划——除了包括我的那个,这个计划我会亲身体会一下。” “完全取决于你。”伸肠·衬道。“只要你想……” “难得。今天不想。”以查道。“我有点累了。我今天吸入了太多消磨意志的神圣气息——”他笑了笑。“真不敢相信我会在杀生域说出这句话。” “你辛苦了。”伸肠·衬真挚地道。 “确实。”以查说。“那么以最后一个猜测来结束:你们不会恰巧有一个休息的地方——它能容纳我和我这两名正在处于关键发展时期的员工,安静,舒适,保障生存,具有足够的消遣和学习配备,让我们免受外界干扰的同时又极难跑出去,只能乖乖等待宰割那种?” “有的。” 伸肠·衬停了几秒道。他的几只手在肚子下面互相摩擦了一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我们确实做此打算。我们不会现在就让你接触死亡。但也不会让你就此逃走。我本来打算在制图室再提出来的。” “多亏了我。不然这个要求会显得你们太过分了。”以查摇摇手。左右看看。“那么我们现在去哪儿?走这边?” 他迅速走到一扇狭窄的小门边,让它打开了。“这里?” “就是那儿。右转左转再右转,向下连续七次。”伸肠·衬小声道。 “我自己走?还是你们要再展现自己的依依不舍一会儿?哦。我自己走。”他没等死灵回复就道。“那么告诉我一些避免错误选择的建议。” “建议……” 伸肠·衬想了想。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跑不掉的。”他整顿了一下嗓子,把它弄得又尖又利: “以查因特。我们为了消灭恶魔暴君准备了很多年。尝试了无数方法。为了你,我们学习了许多新的知识,掌握了任何生者都难以掌握的秘诀。 所以你得相信,我们这时候的宽待,我们的耐心,我们的友善,基于我们所做的充分准备。这其中不存在任何侥幸。我是否陪同你,你的视野内有多少死灵并不重要。你眼中所看到的栅栏并不重要。 这里绝无生路。你,绝无生路。 在你想逃跑,或者不甘心接受自己结局的时候,你完全可以大步离去试试看。呼救,攻击——攻击谁由你开心,尝试你想尝试的一切办法……” 死灵领袖稍微顿了一下。“其实,我怀疑你不会那么做。事实上,我劝你不要那么做。因为我喜欢你,我们中的大部分其实都喜欢你。我们不希望你垂死挣扎,受到过多伤害,这就是我的建议。” 以查呲牙一笑,点点头。 “建议不错。我采纳了。右转左转再右转,向下连续七次。是吧?” 他挥挥手,走出窄门。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章 四方形房间 我们马上就要见到他了。希舒想,然后又自我纠正。是我马上就要见到他了——他们早就都见过他。面对面形式。直接对话。神秘的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反复被提起的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七千年前搅动世界的坏蛋,七千年前破坏世界的魔王恋人和下属。奇怪地被一群天使以美好的形式惦记的恶魔。传说中,谚语中,歌曲中,笑话中偶尔会路过的存在。 噩梦中的邪恶生物。从藏身的云层中露出半张脸,呲牙一笑。 (各位,我在这儿。) 希舒用力甩了甩脑袋,把那些残影搞走。左右看看。 柯启尔看上去有点紧张——这家伙总是保持着一定程度的紧张和胆小,他怀疑这是以前那个时代天使必须维持的仪态。还好这样的规定没有流传至今。 其他的天使神态幽静,拉麦尔则照旧冷着脸。 “五分钟。”她冷冷宣布——就好像大家都得听她的一样——大家确实都听。“我们有五分钟时间告知他完整计划。交流信息。聆听他的要求。然后进行第一步——初始布置。 还有一分钟。准备好。” 希舒怀疑只有自己不知道该准备什么。显然,出现在这里的天使全部各有原因。每一位都承担了计划中某种非常重要的工作。而他出现在这里的唯一原因只是他做过三四个和以查因特有关的梦。 他知道在以前那个曾经爆发过的发展时代,所有的事情都被高度分工和专业化了。比如书写书信,油墨和笔各来自不同的生产场所。寄信的位面通道由专门的职业制造(叫位面开拓者还是什么来着)书信内容的构思,书写,递送全部都由不同的天使负责。不像现在如果想要寄个消息出去,你得包揽一切。从内容到实体到过程到结果。 (拉麦尔说,这种现象是落后的,需要改变的。而这就是千辛万苦被制造出来的,正在被他们偷偷滥用的集之轮的真正用途。) 做梦? 如果在详细分工之下,这也成立为某种工作的话…… 不可能。他总不能是去睡觉的。 “你没告诉我该做什么。拉麦尔长官。”还有不到一分钟了,希舒急忙追问。“我的任务是什么呢?” “听我指挥。”拉麦尔没看他。“如果出现散之危机。我会指挥大家返回。保持秩序。” “保持秩序。”大部分的天使说。柯启尔带着紧张的微笑温柔地看着他们。 希舒过了几秒才意识到拉麦尔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呃。”他说,转向柯启尔。“长官,您……” 如果他早点换个对象问就好了。希舒想。柯启尔绝对会告诉他…… “一。”拉麦尔吐出冰冷的字眼。时间到了。集之轮发出一百台管风琴的声音。开始缓缓转动。 …… …… …… 以查靠在一把躺椅上。悠闲地看看栅栏外面。又看看里面。 从目前来看,死灵说话算话,表现超出他的期待。他所呆的房间是四方形,哪怕从一位恶魔公爵的角度来看都是宽敞无比——以墓穴的角度而言,更简直是穷奢极欲。它做成四方形本身就是一种浪费。 房间靠里的一侧由几万个规整的格子壁龛组成,零食消遣(他查看过,有三分之一在恶魔的食谱中。另外三分之一看上去虽然陌生,但看上去也值得一试,最重要的是,还有几十罐时空颗粒,能保证两个半个办事员的生存)应有尽有,可以随时取用。靠里的左侧是书籍资料,放在长条状,近乎无限向上延伸的书架上。满满当当,难以计数。其中甚至有一列专门是他和他有关的著作——以查没花多少时间就在里面轻松地找到了伸肠·衬所提到的那些——《我和我的十八倍能量转化率》,《能量导流实例六则》,《重排和乱序实验注意事项简要》,等等等等。 右边一侧——也是他面对的一侧,则很难用一句话说明白——分隔在一间间石橱内的是各种实体。有游乐的实体——各种各样的玩具和规则棋和运动装备。工艺的实体——大体分为来两种,一种是各式各样的机械,装置,另一种则是美观大于实用的摆件和装饰之流。总的来说,够一百个妖精玩一百万年。 接下来是能量的实体——髓石的标本,装在笼子里的小型星光。一小坛不断外涌的地狱岩浆,等等。还有规则的实体—— 以查随意地盯着一个不断自我吸合,又迸开的魔方球欣赏了一会儿,然后转过目光。 几道白影出现在一张刚被他随手丢在一边的又丑又厚的地毯上。 “噢。” 他直起身子,眨眨眼。“好久不见。你们……” 柯启尔激动万分,向他冲过来,然后在地毯边缘绊倒了——是拉麦尔(长着一张勒澈的脸,带着勒澈的表情和水的潮气,迅速让以查确定了这只陌生天使的身份)用力地拽了他一下。以查大笑了一声。听到他的笑声,所有天使都同时打了个激灵——其中的一个天使打的激灵突出的大。他站在拉麦尔身后,看上去能量低微。墨绿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我们只有五分钟时间。”拉麦尔说。“别问为什么是五分钟。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我们来救你脱离苦难。” 事实上,不太苦。除了房间是四方形的之外,这里简直是为所欲为的乐园。不过以查不打算争论这件小事。“很荣幸。”他瞄了一眼四方形的一角。两个半个办事员仍然手拉着手念念有词,好像根本没看见天使们的出现一般。“我应该怎么做呢?” “你有多少时间?”拉麦尔快速问。“你还能活多久?” “从他们给我准备的东西来看。差不多有二十万年。”以查道。“从他们的目的来看,则能活到这礼拜末。我的两位优秀员工的估计则是明天早上——”(“明天早上!”柯启尔惊道。)以查举了一下一只手示意。“她们对这里事情的估计相当准确。值得参考。” “时间很紧张。”拉麦尔皱起眉。“两分钟,说说你的想法。” 第一百一十一章 保持存活 以查告诉他们死灵天使的事。不太好玩,天使们的反应不如预期。他知道他们绝对不会生气,顶多是感受到一点冒犯。但除了柯启尔,没有其他任何天使露出那种标志性的痴呆表情,就有点过于平淡了。 “这件事我们之后再考虑。”拉麦尔的语气毫无波澜。“眼下我们只做有关你的打算。” 她简单地示意一下,跟着她的天使无声地散开,在四边形房间内忙起来。以查跟着他们的手看了看,发现他们正在各个角落打下秩序楔,这是布置秩序能量网的前置步骤。 “我们会把激活的钥匙交给你来控制。”拉麦尔叮嘱。 一小段湿漉漉的文字在她面前凝结,又很快消散。“在他们要伤害你的时候激活它。不要太早。秩序能量还是会对你不利的,别让它误伤你。你身体的状态并不理想。” 以查耸耸肩。把那段祷词记在脑中。 “天使元轮能量阵法。”他看着那些秩序楔子被敲在能量缝隙中,露出一个一个散发微光的洁白后端,像雨后等待被象鼻兽吃掉的小蘑菇。“它们制造死灵天使所用的。模仿的非常像。我以为你们至少会关心一下这件事呢。” “我们当然关心……”柯启尔说,拉麦尔接过了话(就像从葡萄干饼干上抠走唯一的葡萄干一样,有一种奇怪的气势)。“没有天使元轮能量阵,我们根本无法来到这里。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能做到你说的那种程度的模仿。”(“很好奇。他们要干什么呢?”柯启尔小声道。) “但你是最高优先级。以查因特公爵。”拉麦尔无动于衷,继续道。“这些事情都要靠后。” “很荣幸,但是,为什么?” “因为你是生者。也就是说,你脆弱,易伤,有可能在一个疏忽之间就遭受无法挽回的后果。所以在我们关心的这些事情中,要优先重点处理你的生命。” 天使们打完秩序楔子,开始测试强度,只有柯启尔还若有所思地睁着两只淡金眼睛。 以查冲他怪笑一下。“活着真麻烦,是不是?” 柯启尔好像没听清。 “集之轮。”他小声道,几乎等于自言自语。“我们是这么来的。你说那只透镜也是秩序工具……” “绝对没错。”以查懒洋洋道。在一堆物件中选出自己最喜欢的有时很难,选出看了就烦的那个则非常简单。“回来之后看,我还没到秩序之源去过。也许他们建设的比你们还好呢。” “真的吗?” 柯启尔睁大眼睛。“呃。我说,我的朋友。”他顿了一下,面露怀疑。“你总把‘好’当做‘坏’来用……” “你觉得他们是需要好,还是需要坏呢?”以查道。然后临时决定放过精神折磨这同样错过了一段时代的可怜天使。不知道他碰到多斯玛斯会作何反应。“我没见到诺洛儿。但她肯定回来了吧?”他转向拉麦尔。“你们的行动只允许天使参加?” “嗯。” 拉麦尔硬邦邦回道。眼睛中闪过寒光。“好在这样就够了。”她周身的灵光微微波动了一下。“差不多了。不然会留下永久的踪迹。” 她突然变得分秒必争,让其他天使迅速结束工作。“提高警惕。以查因特。”她说。“明早之前。我们会再来一次。” 以查点点头。“原初奥数法师一梅兹。唯星奇面第五阶他的算数堡垒里。那里可能已经改名叫第五奥数学院了。他是个死灵,但同时……” “保持存活。以查因特公爵。”拉麦尔说。 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天使们离开了丑陋的地毯和四边形的房间。 以查对着面前的空气挥了挥手。像要赶走什么气味似的。 他重新靠在躺椅上。回想天使们刚才的来访。 天使元轮能量阵,关键字:集。 集之轮。他想。它的功能就如它的名字。能制造通讯,进行注入,比如,让天使把自己的虚体存在短暂地挤入冥界。这一点他不用问他也知道。天使们如此希望他活着则是他事先没想到的。但仔细思考,也合情合理。秩序之源的天使无论和他们有多么不同,毕竟也是活物。活物之间的惺惺相惜非常正常。何况里面有柯启尔和单卡拉比的小教徒。他们对他的关心从来都是如此真诚,溢于言表。让他真心感动。 他慢悠悠地摇晃着椅子。一只手按在蛰疼的烙印上。别兹尔雅。有时候他太理解她了。就好像他们真是心灵相通的一对一样。 这种感动真的会带来非常,非常邪恶的想法。 以查站起身,慢悠悠地取下架子上的地狱岩浆罐,把所有的髓石标本都扫进去。他又在液体装置区里取了一套最像蒸馏器的东西,工艺区里一个双蛇把手的大盆,全部排列在桌子上。 还有。规则实体。他拿到自己所要的,眼睛瞟向那些似乎有无穷高的书架。现在再开始学习新手法有点晚了。他要做的是静下心来,熟练,冷静的完成自己擅长的事。 对了。差点忘了。 “你们。”他来到两个半个办事员面前,弹一下她们共享的脑袋。“思想者们。你们想出什么新主意没有?” …… …… …… 希舒回过神。发现柯启尔在叫他。他已经确定了这家伙绝对是个奇怪的长官。他好像比所有天使位阶都低——他能干一切低贱到不可思议的活儿,又好像比所有天使位阶都高——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希舒急急忙忙飞上他所在的平台。发现他是在代替拉麦尔传讯。 “白地。”拉麦尔从一道阶梯上下来,似乎也是刚到。她前额的头发是湿润的——她落水了?还是——“你去一趟唯星奇面。” “嗯……啊?” “你去找一梅兹。告诉他目前的情况。” “一梅兹?”希舒使劲回忆,终于想起这是那个恶魔最后提到的名字。一名奥数法师?他不确定自己听的每个字是否准确。“好的。长官。”他按照规定流程说。心里完全没底。 唯星奇面是他能去的地方吗?那里就像双生恒星那不发光的第三个兄弟一样,只能从另两个兄弟的轨道中推测它的存在。“我尽力。”他说。“然后呢?” 拉麦尔似乎快速和柯启尔交流了一下。 “没有然后。”拉麦尔说。 “啊?我们不问他要求帮助?”希舒讶然。“长官。”不行。他要问。“刚才的行动就不告诉我要干什么。然后我就真的什么都没做。我现在还是不明白——” “你就是什么也不用做。”拉麦尔冷冷道。“别废话。现在去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无所畏惧 总有别的家伙发号施令。他还不得不遵守。 比如说拉麦尔的指挥。比如说在一个充当十字路口的半位面一边气定神闲站着的,很像唯一的本地居民的指路。 (哦。你说唯星奇面啊?顺着十五度角走出去,走到你走不动的时候,再向上三十度,走到你再次走不动——这家伙一脸诚实,温和无辜,说话的语气像放羊。拉麦尔虽然不温和,但还能算得上实事求是,说话算话,她总归不会害你——但这其实都没什么关系。在他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别的家伙说什么他都得听) 希舒接受了拉麦尔和那名居民的指点。沿着曲折的位面通道(得跟着那些断断续续的痕迹一直走,但又要保持距离,避开旋涡,不然要么迷路,要么身体被搅得四分五裂。他知道有些跨位面的猎手在大偏移时期,地图全都开始犯错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一路向前,艰难跋涉过一段半径二十万啾里的引力平面(真正的平面。他只要向上或者向下就能完美避开它。问题是只要向上或者向下他就会彻底失去方向),然后拼命想办法躲避宇宙间被空能量腐蚀掉的那些无底洞。 没有同行者的帮助,引导的光芒,翅膀还越来越沉重。如果不是对这趟旅程的目的一头雾水,希舒觉得自己真要产生一种“这是一次可歌可泣,前程远大的奉献”的自豪感觉了。 刚开始的时候,希舒对和那位所谓的死灵奥数法师的会面非常惶恐。他既不知道对方会怎么对待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对待对方,于是忍不住在心中开始勾勒一些情景,准备自己的反应。 没过多久他就变得又晕又累,把这些事忘了个精光。 等到他到达梦使摇篮的时候(据柯启尔所说,唯星奇面的建立是由一头巨龙完成的,它在梦使摇篮有一个“绝对方便而隐秘”的入口),他差不多已经快不记得那些这两天一直萦绕在脑海里的噩梦,和刚才(或者三个月前,谁知道呢?)他们通过集之轮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会面的情景。 等到他带着一身翅膀碎片和朽烂的甲壳,狼狈地从一个风干虫穴钻出的时候(为了躲避两头无所事事的恶魔,他完全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出现在他的必经之路上的——更大的可能是,他出现在了他们的必经之路上),他已经变成了世界上最勇敢,最大胆的天使。 希舒目空一切,准备面临所有考验。 起码在他飘进一梅兹的办公室,和那只骷髅头上那双金光闪闪到不正常的眼睛对视的时候他就是这么想的。 “带他下去。处理掉。”骷髅只瞥他一眼,就挥挥手道。两只奇形怪状,脊背拱起老高的生物凑上前来,捉住希舒的胳膊,把他往下拖。 “干什么?”希舒叫道。试图让自己在地板上扎根。他并不慌——他还没反应过来。“拉麦尔长官叫我来这里找你。”嗯。他好像突然发现了某种世界的漏洞,不知道敬语的时候就可以不用…… “我是天使希舒。奉命来到此地。”他说。爆发出坚定的力量,让两只佝偻生物无法拉动他。(天呐。他做的太棒了。可歌可泣,前程远大。但现在究竟该干嘛呢?)“柯启尔长官和拉麦尔长官让我来找你。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被困于冥界,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他说。字正腔圆。他还想字正腔圆的发表更多言论。可惜没什么可说的了。 “情况非常复杂。”他道。集中所有精神塑造氛围。“我希望你能明白——” “我明白。”一梅兹道。他的声音咯哩咯啦,打碎空气。死灵的声音都是这样吗?“你什么也不用告诉我,我什么都知道。”他的金眼睛颇有深意的闪了闪。 “哦。那很好啊。”希舒听见自己硬邦邦地道。(然后呢????然后呢?????)“你——” 一梅兹抬了一下小拇指(谢天谢地他打断了他),两只佝偻生物退下了。 他们放开他就像抓住他一样突然。希舒完全不知道这短短一瞬间发生了什么让形式产生了这样的变化。 原初奥数法师招招手,示意他过来。面前有一张纯金的算桌。但和神圣光辉的金色略有不同,光泽冰冷。 希舒走到一梅兹的对面。 “这里是一间奥数学院。”一梅兹道。(嗯。话题很突兀,意图完全不明。但总比让他来坚持那些他都不知道的事情要强。)“在不远的未来。”一梅兹慢条斯理道。“这里会成为全宇宙最核心的培育基地。我们将在这里教授整个世界最前沿的知识。培养更多计算者。培养更多应用计算的应用者。不断推动形势按照我们的计算进行。不断计算出更完美的新形势。完成最终蓝图的达成。” “嗯。”希舒点点头。“很棒。但这和我现在有什么关系?”(毫无疑问。这些罪行他是犯定了。罪行一:对一个自己毫无概念的事情评头论足。罪行二:明知有罪而为之。罪行三:功利,毫无风度,以自我为中心的辩论。) “我是个死灵。如你所见。”一梅兹平静地道。好像刚才他想要把他架出去“处理掉”只是不一个小心发生的意外。“但我并不赞成消耗者的完全去除和过于盲目,过于激进的死灵化。” 他继续耐心解释。“我只为我自己的意图服务。当然,我对生死之间的事情,和一定程度的合作也不反对——我对合作对象的挑选也绝对合理,毫无偏颇。 死灵具有生者不具有的诸多优点。他们简单,吃苦耐劳,而且懂得可持续发展。” “嗯。” 希舒又点点头。(对。他一个字也没听懂。但这也不是今天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了。他无所畏惧,可歌可泣,前程远大)“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不知道。而我什么都知道。” “噢——”希舒说。想了想。“这么说,我的疑问可以在你这里得到解决?”他迅速抓住头脑中一闪而过的想法。“我是带着一个任务来的。你觉得这个任务紧急吗?我们要不要马上处理?” 凉飕飕的目光刮过他的脸庞。 “也并不那么紧急。”一梅兹道。 “那太棒了。”希舒再次点头。“那么先回答一下我的问题吧。怎样?”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 综合数值的至高者 他还没把那个问题完全问出来,就被一梅兹打断了。显然,原初奥数法师已经展现了极大的耐心和尊重,因为他实际上从第一个字开始就不用听(似乎和那双金闪闪的眼睛有关。它们转来转去,精光四射,能在半秒中内把坐在对面的家伙从颅骨顶看到第五趾基底部。不知道为什么,但确实如此)。希舒看着骷髅把两只瘦骨嶙峋的手合在一起。停顿了一下。 他在心算,希舒想。 拉麦尔说过,奥数法师从来不犹豫。当他们轻描淡写地在对话中略作停顿的时候,绝对不是因为气氛让他尴尬,或者想要回避话题之类,他们实际上永远都在试图掌控全局。一梅兹正在计算绝对正确的结果。 当他把那个结果报出来的时候,它将会一下子揭开尘封的谜团和在他们头顶上空盘踞不散的困惑…… “诺洛儿。” 一梅兹停顿完毕,严肃地说。希舒愣了一下(不是奥数法师那种暂停,是真的愣),不解道:“什么?” “水泽仙女诺洛儿。是水泽仙女勒澈的母亲。”一梅兹解释。 “勒澈。”他念出那个有点陌生的名字,示意希舒在这里认真听讲。“在被堕天使教团吸收成为天使之后,她的名字是拉麦尔。 由于她的特殊出身,拉麦尔能使用潮汐,水藻和泡沫的力量。这让她秩序之源的保卫中发挥了重大作用——使单卡拉比一支的天使大半得以幸存。 而诺洛儿正是这种力量的来源。 事实上,诺洛儿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力量的神。这个情况已经持续了七千年。而且还会持续下去。如果以纯粹的数据分析的话,她的综合数值和已知的第二名至第五名相差不大。但无论其他存在的力量如何波动,哪怕是陡然上升,她的数值也会跟着变动。始终保持超过他们一点。” “这也是有原因的。” 骷髅法师停顿一下,波澜不惊地继续道。“七千年前。宇宙最专业的机械师在以查因特的支持下制造了万能问题解决机。万能问题解决机对世界有许多影响。其中重要的一条就是: 它让一位一文不名的水泽仙女成为了超越其他所有逻辑聚合的存在。当然,这名水泽仙女就是诺洛儿。而她,这七千年间综合数据的至高者,却本身对力量的应用没有太大兴趣。你或许想问——” 一梅兹扫了希舒一眼,很快继续说下去: “——她既然如此强大,为什么不阻止恶魔之主别西卜对全宇宙的清扫攻击? 答案是:对水泽仙女诺洛儿来说,重要的事情有且仅有三样:平静的生活。一些自得其乐的小趣味。以及她的女儿勒澈。 而她在恶魔之主发动战争的时候,正在万象森林里过着那样的生活。等她回到我们的世界的时候,战争又已经结束了。 而勒澈,也就是拉麦尔的生活——在她看来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唔。” 希舒认真听着,点头。态度和是否听懂能听懂没一点关系——这个道理他很早就领会了,现在更是融会贯通。 他随口报出疑惑,反正一梅兹看起来会搞定那些深奥的计算和底层逻辑的……“我见过她们相处。”他说。“看起来既不平静也不自得其乐,也没有‘没有受到太大影响’,而且我怀疑,她们已经好久都没有理过对方了。” “这是你的问题。从她们,尤其是诺洛儿的角度看。是的。她对现状没有太大不满。而那些微小的不满也可以用时间填补。她们的时间是无限的。无限时间加上诺洛儿的力量。她看待问题的角度不会和平均水平很接近。” 这个我倒明白。 希舒心想。顺便思考自己和平均水平的距离。 一梅兹这次并没有响应他的心声——可能是因为这件事确实是不值一提的。骷髅似乎还有话没讲完,他打断了他。 “你说的这些我知道了。但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喔。”讲到这里,希舒挠了挠头。意识到自己可能又多犯了一条罪——冒失鲁莽,未想先行。他已经有点想到了。“因为我需要知道?因为诺洛儿是问题的关键?” 对了,他的问题是什么来着? 一梅兹的金色眼睛捉摸不透地看着他。 “你不是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吗?” 奥数法师开口了,和往常一样平淡。“你该去找她。找诺洛儿。至高者。让她想点办法,把以查因特从冥界中解脱。她能做到。 只要你把恶魔公爵以查因特从冥界弄出来,解决围绕在他身边的死灵威胁,你的那些噩梦也会随之消失。 还有集之轮,这重建秩序之源的伟大一步,因为你们最近的勉强使用而遭受到的所有损伤也会一并被抹平。” 希舒总算感觉自己有点跟上了,笑了出来。书终于翻到了没有生字的一页。可歌可泣。 “啊———原来是这样。嗯。真厉害。一下能解决三个问题。”他想了想,笑容从脸上消失。“但我觉得不太行。” 他摊开双手,实话实说。“诺洛儿为什么会听我的呢?再说,拉麦尔长官也肯定不同意。她不想让那位至高者参与任何行动。” “勒澈不同意。所以诺洛儿才有可能会听你的。纠正一下。至高者不会‘听谁的’。她只是暂时做你想做的事罢了。但这样也足够了。”一梅兹道。 “喔。”希舒使劲点头。 他试图再继续做一些思考。但什么也没想出来。 没了。好像问题已经解决了?他本来是一无所知的来到这儿。但这时候已经完全掌握了以查因特危机解法的下一步,集之轮的修复方法,噩梦的解脱办法,还得知了一点拉麦尔长官的家庭小新闻…… “你为什么突然帮我?”他还没想完就问。“你刚才想把我‘架下去’,是想对我做什么不好的事情?然后你又改主意了,对吧?你还没告诉我原因呢——” “我告诉你原因了。”一梅兹道。“一开始的时候。我说:我是个死灵。如你所见。” “哦。也对。” 希舒咧嘴笑了。“没事了?”他左右看看,打算告辞。“那我就——” “稍等。拿上这个。” 一张细细的纸条被递了过来。希舒接过扫了一下。上面是一连串符号,完全看不明白(这他早就想到了)。 “这是什么?”希舒问。 “一个公式。”一梅兹道。“这是次选。我刚才告诉你的办法是优选。当然,或许从你们的角度来说,次选就是优选,优选就是次选。” “这个‘公式’也能解决我们的问题?”希舒捏了捏那张纸条,好奇问。 “正是如此。”一梅兹道。“你可以选择……” “我知道了。”希舒挥挥手。心满意足。“再见。”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又蠢又坏 “就这个?”拉麦尔皱起眉。被揉的皱巴巴的纸条躺在她的手心里。她合上手又张开,让它重新变成平整的一条。 “嗯哼。”希舒说。有点心虚。“没用吗?这是什么公式?” 拉麦尔把它拿给柯启尔。希舒凑上去,紧张地瞅着他的反应。柯启尔先是茫然来回扫了那张纸条上的符号三次,然后突然睁大眼睛,把脸贴近。 “呃……”他说。“嗯。” “怎么样?”希舒急忙问道。 “呃……不是不行。”柯启尔说。他抬起头,好像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饱受关注,马上变得抱歉起来。“这是关于在冥界撕开一个通行裂口的反应公式。”他解释。“条件齐备。我们提前设下的秩序网足够给它供能。按照这个公式来做,应该就能在冥界和秩序之源之间形成一条临时通道,帮助以查脱离那里。” “看起来我们没理由不这么做。”拉麦尔眉头微松,耸耸肩。 “呃……是啊。”柯启尔说。看上去相当犹豫。 “怎么了?” “我以为一梅兹会有更……‘根本’的办法。”柯启尔说。“他是计算的大师。又有涅希斯的帮助。”他不好意思的笑笑。“可能是我想的太多了。” “可能。”拉麦尔道。“时间有限。我们只需要达到目的。可以。”她拿回那张纸条。“那么,一小时后出发。集之轮见。” “集之轮见。”柯启尔说。 他准备现在就叫上希舒。但那天使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走了。 …… …… …… 和今天所做的其他事情差不多——他一点不知道诺洛儿在哪里,但必须现在就找到她。说服她。然后为说服后的结果承担责任。糟糕至极。 而且他又撒谎了。虽然这次的理由勉强站得住脚:他已经从一梅兹那里知道了拉麦尔长官的“家庭小秘密”,这其中他唯一听懂的一句是:“勒澈不同意”。 (既然她不同意,最好别让她知道……) 希舒数不太清刚刚的这个想法里又犯了多少罪。不过他有点高兴自己已经习惯了犯罪——糟糕,罪行加一。 好吧。他现在没有头绪。甚至快要在集之轮的背面迷路了。他记得柯启尔把诺洛儿带向了这个方向。但在这片池边有十七座一模一样的尖顶房子,她可能被关在里面的任何一个…… 水声。 希舒转过身。水泽仙女懒洋洋地趴在池边,舒展着两只白色的小手。她长得和拉麦尔非常像,但散发的气息却完全不同。 “嗯……诺洛儿?”他不确定称呼。他还从来没有和其他生物打过交道。不过水泽仙女似乎并不在意这一点,漫不经心发出一声低哼。 上来就提要求是被允许的吗?希舒想。抓了抓脑袋。“我以为他们把你关了起来——嗯。是建议限制行动。同时是强制性的。所以你——” “他们当然关不住我。”诺洛儿嘻嘻笑了。“我知道。勒澈也知道。只是我假装关起来会让她感到安心。我愿意让她感觉安心。” “那太好了。”嗯……撒谎。越来越熟练的撒谎。他不觉得好。“拉麦尔长官正为一件事务苦恼。如果你能帮助她解决。她会彻底的安下心来。” “噢!” 诺洛儿欢快地叫了一声,两只手拍在一起。溅起一阵神圣的水花。 “我不!”然后她说。 “好的……”接着,希舒反应过来。“你不?为什么?” 诺洛儿不解地望着他。似乎被问了个理所应当的问题,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一般。鱼为什么要在水里呢?希舒也看着她。想起一梅兹的叮嘱。 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跺跺脚,夸张地叹了口气。水泽仙女好奇地歪过头,眨眨眼睛。 “可惜。” 希舒指挥自己说。他这次简直不清楚自己的罪名是什么。称为表演的话太过拙劣,称做其他东西又太过虚伪。“太可惜了。”他强迫自己继续说道。“拉麦尔长官原本就反对这种行为。我违背了她的要求才来找您。这下我又要遭受惩罚了。” 水泽仙女支起下巴。又眨眨眼。她被激起了兴趣。但目前也就仅此而已。 这一刻真是可怕。比噩梦还难捱。但凡他能想到什么其他办法能拯救自己,他可能都会奋力一搏。 前提是他知道能搏到哪儿。“本来这会很有趣的。”他说。感觉每个字都长出了毛刺,扎的厉害。“拉麦尔长官以为您会乖乖的呆在这里。您和拉麦尔长官达成了默契,对吧?理所应当的默契。您默认她不会真的对您怎么样,她默认您不会乱跑。嗯。几千年来都是如此。这应该就是大家所说的‘亲情’。但是亲情有趣的地方是。它能一成不变,也能变化无常。说真的。如果让她知道这默契中还存在着这样的变数,拉麦尔长官一定会大为光火。变得很不像个天使。您可能不知道,即使是我们——”他顿了顿。“——我。有时候也会觉得这实在是一份太无聊的职业了。再说,竟然您有时间,为什么不去找点乐子呢?” 他说完了,瞪着她,脸涨的通红。 拉麦尔长官说过,如果一天之内犯下太多罪行,埋藏在他们身体中的秩序之力就会主动惩罚他们。他已经感觉整张脸火辣辣的。可能下一秒就会自燃,或者原地爆炸之类。神罚。他想。我会遭受神圣之罚。还从来没有天使遭受过神罚。从来没有天使这么不遵守天使的行为规范。 说出谎言就像流水一样自然,装模做样就像魔鬼一般狡猾。操纵,污蔑,不顾后果。他今天为什么要向拉麦尔长官隐瞒那个优选方案呢?他要么蠢要么坏,要么两者兼备。 希舒原地不动,等待着糟糕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诺洛儿在水里翻了个身,然后捂住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她一边笑一边翻滚。两条腿像鱼尾一样拍着水面。 希舒茫然无措。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诺洛儿已经蹿到了岸边的白岩上,垂下双腿,冲着他嘻嘻笑。 “你在,干什么?”水泽仙女说。 “我……” “走吧。”诺洛儿拍手。“我们走。” 第一百一十五 两次握手 希舒跟着诺洛儿,糊里糊涂——尽管诺洛儿和拉麦尔长官气质迥异,跟在她们身后的感觉却是完全一致的——需要绝对的服从。他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还完全没有告诉诺洛儿他需要她帮忙的具体事情。 不过他又想,说不定他不用说她也知道。 诺洛儿在一个小水潭前面停了下来,把两只手背在背后。集之轮在远处的云雾里若隐若现。“那个……” 希舒跟上去。水泽仙女猛地转过身,两根手指间捏着个小东西,亮闪闪的。 “拿着。给他。” 希舒依言张开手,亮晶晶的东西轻飘飘的落入他手心——一枚鱼鳞。她刚从身上拔下来的吗?凝聚着他不了解的能量,带来翻腾的感觉。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它一会儿才想起来问:“给谁?” “你要做什么呢?” “拉麦尔长官和柯启尔长官正在救援恶魔以查因特,让他脱离周围死灵的影响。”希舒停了一下,发现自己回答的不够准确。“我想帮助他们。” “那就给他。”诺洛儿一转眼珠,看向他的背后。希舒顺着她目光的方向转身,见到柯启尔和拉麦尔落在不远处。前者正准备向他招手。 他连忙把那枚鱼鳞收起。身后传来噗通一声。 再转过头,诺洛儿已经不见踪影,那个小水潭翻起一朵水花。 “你在干什么?”拉麦尔到了他身边,声音冷漠。“我们该出发了。” “啊……是的长官。”希舒应道。 他又回头看了看。小水潭的水面已经平静下来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在看什么?”拉麦尔盯着他——令他不敢对视。“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你碰到了什么麻烦?”暗蓝眼睛下没有颜色的嘴唇说。“在这个关键点上,你最好让自己远离一切麻烦。” “没有。没有。”但愿他的心虚不是那么明显。“我很好。” 也许拉麦尔在暗示什么,但他绝不能响应这个暗示。绝对不能。他又感觉浑身发烧起来。“我们这就走吧。那个公式……嗯。这次行动需要我做什么?” 拉麦尔总算把那就可怕的目光收了回去。 “和上次一样。”她冷冷地说。“你什么也不用做。” 没过多久,天使们再次降落在以查的四边形房间里。 恶魔这次坐在一张漂亮的直背椅上,身子前倾,摆弄着桌子上的什么。希舒伸长脖子,发现那是一只普通老鼠。 恶魔抬头看见了他们。手一松,普通老鼠跳了起来,跑过他们脚边,啪地撞死在石架子的边角。 “啊!”柯启尔叫道。 “你们又来了啊。”恶魔冲他们笑笑。柯启尔走近他,指着死老鼠说着什么。希舒观察着他们。拉麦尔似乎在等待他们说完话再开启行动,她还是面无表情,但希舒能感觉到她有点着急。 毕竟时间有限。希舒想。他们毕竟是偷偷摸摸来的,随时都有可能被无处不在的死灵发现。 他也着急起来。紧抓着手心里的鱼鳞。 如果他得不到机会把东西给他呢? 希舒强迫自己凑上前去。柯启尔和恶魔停了下来,好奇地看着他。 “我是希舒。”他说。“拉麦尔长官叫我‘白地’。” 他简直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自我介绍,这不是给拉麦尔阻止他的时间吗?他向前挤,抓住恶魔的椅背一角——这样能抵御一切向后的拉力。怎么样?他死死盯住恶魔那标志性的火焰眼睛,感觉整张脸烫的要命: “我经常能梦到您。我在想,是不是您对我进行了召唤?” 他能感觉到其他天使都惊讶的愣住了。 恶魔深深地望着他,随后露出一个不带好意的微笑。 “有吗?”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笑道。“我怎么不知道?” “有的。”希舒说。“或许您有求于我。”他抓住恶魔摊在桌子上的爪子(一下子烫的他龇牙咧嘴,但他忍住了),“您再想想。” 恶魔似乎真的在好好考虑。他们以一个有点滑稽的姿势保持握手,持续了好一阵,但希舒一直不敢向下或向周围看,一直盯着对方(他相信周围的那些同僚正在用眼光审判着他:这可怜的家伙疯了。但现在不是时候,要等他们都回去再施行惩罚)。 好的一点是:他很快感受不到疼痛了。 “可能真有这么回事吧。”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开口了——同时抽回了爪子——让他差点倒在地上。“不过现在没关系了。你们这不是来了嘛。 都好了。” 希舒看着恶魔抱起双臂,悠闲地靠回椅背。 “嗯。都好。”他点点头。也扯出一个笑容。“没关系了。感谢您。”他不知道自己在谢什么,于是看了一眼刚刚和恶魔握在一起的那只手,向后踉跄了一步。 柯启尔马上扶住了他。 拉麦尔上前来了。希舒模模糊糊听到她在说公式的事。把冥界撕开一个裂口,让以查因特逃逸出去,解除性命之忧,供能则就用之前打好的秩序楔,启动方式叠加在那段祷言上,等以查因特找到合适的时机再使用,之类的。 恶魔听上去没有那么高兴,但也没有反对。 “就这样行动。五分钟时间。”拉麦尔下令。 柯启尔担忧地看了希舒一眼,小心翼翼地让他靠在墙上,随后也加入了公式的铺垫工作。希舒晕晕乎乎地靠着墙。 从这个方向只能看到恶魔公爵悠然自得的背影。忙碌的天使环绕着他,角落里那不起眼的两个法则生物还在。她们似乎是他的跟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起任何作用…… 嗯。之前的判断出了点小差错——说不定他还是有时间和以查因特单独沟通的——希舒呆呆地看向自己烧焦的右手,毕竟拉麦尔没有给他安排事务。 他太希望自己的噩梦能消失了。 只要噩梦能消失。他以后一定会谨言慎行,不会再做任何天使不该做的事。 对。 他犯下的一切罪行都是为了噩梦能消失。就是这样。 “该回去了。”他听见拉麦尔叫道。 天使们已经站在一起了,浑身闪耀微光,等待传送。拉麦尔严厉地用眼光召唤着他。希舒急忙站直身子,向他们聚去。 “我们走。”拉麦尔说。 集之轮的召集之力降临在他们身上。 希舒响应召集。 但有另外一股无比巨大的力量突然出现,把他脱离天使的队伍。他茫然转向,发现那是恶魔公爵以查因特。恶魔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擒住他那只没有知觉的手,脸上挂着邪恶的笑容。 “您——” 集之轮滚滚而行。带走其他天使。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只普通老鼠 希舒故作镇定——也许这也是谎言的一种。但他必须得这么做,以避免思考自己目前的处境: 犯下了一大堆罪行在等待处理,犯下了一大堆罪行然后直接逃离了处理,私自行动,没有按照规定时间执行命令,制造麻烦——不稳定因素——有一点可能(他还不愿意仔细思考是多少可能)他自己就是那个不稳定因素,作为一名天使,单独和恶魔呆在一起——待在可怖的亵渎之地上,还不打算采取任何改进措施。 嗯。他还暂时没打算采取任何措施…… “你怎么不逃跑?” 恶魔又坐了下来,玩着手心的老鼠——老鼠?希舒拧过去看那石架的角落。那只死老鼠的尸体不翼而飞了。他愣了一下,把目光转向恶魔手心那新的老鼠,试图发现它们是不是同一只——看不出来,老鼠的样子太普通了,一千只里面总有九百九十九只是这样的。 “我不知道跑到哪儿去。”希舒实话实说。“我觉得,还是待在您身边比较好。” 恶魔眨了眨眼睛,笑了一声。 “一会儿伸肠·衬会来。”他重新开始拨弄老鼠。“他会做一些检查,也许还会带我去参观一下他们的最新进展。” “啊。” 那会怎么样呢?伸肠·衬是谁?最重要的,他怎么才能从眼前的处境里解脱?老鼠发出小小的叫声。两个拼合在一起的结构生物用空洞的眼睛注视着它,弄不清谁更像这房间里的摆设。希舒犹豫着,发现恶魔正瞥着他:“你有问题?” “很多问题。”希舒道。“但我不确定您是否会为我解答。” “那你也应该问。”恶魔淡淡道。“比如——我为什么把你单独留下? 你该怎么离开这里? 下一次危机什么时候到来? 面对危机我们应该怎么办? 还有最重要的——我到底要对你好,还是对你坏?” “……嗯……” “回答则是——” 恶魔继续道。“——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你可以尝试在我激活那个秩序公式的时候从裂隙逃走——就像你们刚刚告诉我的那个正经计划一样。或者你可以和我一同离开冥界。 下一次危机自然就是即将到来的伸肠·衬的检查——这也正符合我两名优秀员工对我死亡时间的推断。由此可见,这是个相当大的危机。 那么就回到了第一条。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以及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当然是‘坏’。 难道你指望和一位恶魔公爵待在一起,还获得什么好结果吗?” 恶魔微笑着,注视着年轻天使的表情说出这句话。“但你要知道。在我们的词典里,‘坏’就是‘好’的意思。” 希舒试图在一大堆信息里抓住重点,做出分析。他没能抓住。 “坏就是好,好就是坏?”他勉强接住最后他能明白的句子,说道:“这,只是个文字游戏吧?” “没错。而这也是恶魔的习性之一。” 恶魔打了个哈欠,似乎觉得在这个话题上已经解释够了。 希舒不知道做什么。点点头。但他绝对应该做点什么。 “你说帮助‘我们’。”他指了指那两个装饰一样的恶魔员工。“指的是你和她们,对吧?” 恶魔看了看他。 “我注意到你停止对我使用敬语了。”淡青火焰眼睛的主人道。“这是个好现象。” “也就是不好。我懂了。”希舒道,继续追问。“‘我们’指的是你们吗?” 恶魔笑了。 “是啊。”他说。 “噢。”希舒应道。他隐隐觉得不对。但这一刻真的很难说什么是对的。他环顾四周——这动作压根没给他带来实际性质的帮助,琳琅满目的古怪物品让他感觉一阵眩晕。 “那么。”他道。“危机马上就要来,我该做点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 “……啊?不。不行。”希舒道。“绝对不行。” “绝对不行?” “我一定得做点什么。”希舒说。“我就是什么也没有做——” 才落到了现在这个境地。 等等,他什么都没有做吗?刚才的行动中,他几乎是强行夺取了恶魔公爵的注意力。他向拉麦尔隐藏了一梅兹给与的诺洛儿的信息,难道有谁逼他如此吗?他撒了那么多谎——难道他不是故意…… 恶魔朝着希舒举了举手心的老鼠。 “等伸肠·衬来的时候,你就附在这只老鼠上。”淡青火焰眼睛的主人道。“我会让你跟着我。你不用做任何承诺——想干嘛或者不想干嘛,不必现在就决定。我们见机行事。” 希舒努力想了想,无济于事。 “……嗯……好。”他应道。看向那只老鼠。“……我不会被发现吗?”答应了又犹疑,罪行一件。“还是……这只老鼠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死灵不会发现它?” “它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如你所见。”恶魔道。“但我可以保证他们不会发现你。除非你自己想被发现。” “那就好。” 恶魔公爵的保证听上去相当可信服。希舒松了口气。他才不会想被发现,绝对不想。 “好。” 他放松下来,重新左右看看。四边形房间的布置没有那么难以入眼了。甚至他还发现有几样东西让他感兴趣的。 他走到放置着物品的格子架旁。 “对了。虽然我们随机应变——但我还想知道,一会儿会有什么危机?” 希舒一边好奇地浏览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一边问。 他这次问的很随意,没有指望恶魔接话。 但恶魔公爵马上做出了回答。 “死灵天使。”恶魔说。“他们在制造各种各样的死灵,为刺杀暴君和蔓延死灵做准备。他们正在重点制造的是死灵天使。” “啊?呃……”这可真是闻所未闻。希舒想。几乎让他想立刻汇报——他当然立刻抛弃了这个想法。嗯。他闻所未闻的事情也多的是。“为什么重点是死灵天使呢?死灵要攻击我们吗?我们有什么特殊之处……?” “不。是攻击我们。”以查道。“在他们眼中,任何种族都没有特殊之处。他们选中天使作为载体只有一个原因。因为他们要针对我们。” “针对……恶魔。”希舒下意识应道。嗯。虽然他之前没想到,却并不惊讶。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啊。”他说。感觉思维一下变得畅通。“因为恶魔之主把混沌的力量散布到了整个宇宙!他们必须要解决掉恶魔和混沌残余才能扩张!” “没错。”以查道。“换言之。”他露出了个坏笑。“恶魔之主对世界的先行破坏,反而保护了它。” 第一百一十七章 修正猜想 不可思议。但希舒仔细思考,竟然没发现什么破绽。这样的事情肯定也发生过。他说服自己。无非是好心办了坏事,或者坏心办了好事(虽然他依稀记得拉麦尔告诉过他,这两种情况在以前的秩序之源都是禁止的)。 就是这样。 “还好有你们。”希舒说。说完就发现恶魔恶狠狠的紧盯着他。原来恶魔的表情确实可以那么凶恶。他听说过,但是第一次亲眼所见。无论如何。他无疑又说错话了。但愿他不是陷入了用一个错误覆盖掉另外一个的循环。“那么。”他记起了刚才的问题。“这和一会儿要发生在你身上的危机又有什么关系呢?” 恶魔又换了一种眼神看着他。就好像眼前的家伙个性特别复杂,特别需要分析似的。希舒深知自己不是。 但不管怎么样,他在那目光下坐立难安,于是强迫自己尽快想明白。“噢。”他抓住那个最简单的念头。“你是暴君。嗯。他们要消灭的暴君之一。” 让他坐立难安的目光收回去了。“差不多。”恶魔平淡地道。“他们已经意识到,想要彻底干掉我,就得采取更直接一点的方式。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不惜绕远路。” “直接……远……好的。” 希舒点点头——做出和他之前没听懂时一样的反应。他这次没犯错——要么就是没来得及犯错。因为恶魔很快站起身。把那只老鼠向他一丢。 要么就是把他往那只老鼠身上一丢。虽然从他们刚才所处的位置上看(无论是他,恶魔还是老鼠),这个动作几乎不可能做到,但希舒心底却感觉这才是真正发生的事—— 他向老鼠一头栽去,穿过它滴溜溜的黑眼睛和小脑袋瓜,然后四肢着地,开始摆动起尾巴来。 “吱吱。”希舒说。同时再一次放松下来——他在这样的状态下总不能犯下任何罪行了。脚下长着鳞的平台移动了——那是恶魔的爪子。恶魔的脸靠了过来——他的一对眼睛现在看起来像两丛昼夜通明的篝火,非常适合幽灵们手拉着手,环绕着跳舞唱歌,奇怪,这双眼睛的主人为什么会是死灵的敌人呢? 恶魔对他说:“嘘。” 希舒摇摇尾巴。 就像他们商量好的一样。等伸肠·衬来的时候,他就…… 伸肠·衬来了。 他其实不知道来的是谁。从恶魔公爵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的口中,他得知那是死灵长官中的一个,是恶魔公爵所面临危机的代言人。不过除此之外他一无所知。在双手双脚变成了四只爪子,鼻子上长出胡须(这种改变让他忍不住想嗅点什么)身上变得又热又软又潮的状态下观察对方也没能带来更多。 他被以查因特放进了口袋里。 恶魔没告诉他不能——所以他探出头。如果那只死灵在任意时刻低下那颗圆滚滚,满是补丁的脑袋,绝对能看见恶魔公爵的长袍缝隙里这可疑的家伙,然后再弹弹手指,他们就都死定了——他总结了之前的信息,得到这样的结论。但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位死灵长官似乎对恶魔公爵和他身上这眨巴着眼睛的装饰物熟视无睹。 伸肠·衬和以查一面走,一面轻声交谈。 以希舒的角度来看,他们并肩而行,彬彬有礼,言谈甚欢,让他更加糊涂。 也许是恶魔公爵弄错了。他想。两个并肩而行,彬彬有礼,言谈甚欢的家伙怎么可能在下一秒弄得你死我活呢?(嗯。不对,他们这一秒就是你死我活的,不过意思是这个意思)。 死灵天使也不一定是用来进行针对性制裁的。它名字里毕竟有“天使”两个字。说不定它是他们的朋友,而非敌人?一个名叫“死灵天使”的家伙还可能有其他的事情想做。比如—— 他大着胆子,爬到以查的领口处,想发表自己的意见——既然伸肠·衬在刚才那种情况下都闻不到他也看不到他,现在或许也一样。 (他可能又犯下了傲慢之罪) 伸肠·衬没有看到他。但希舒自己忘记了要说什么。他睁大眼睛,瞪着他们刚刚来到的地方——一个简朴的球形房间。房间的各面都开有假窗——以绿宝石镶嵌图案来代替窗户中理应透出的景象,房间每个面的中心都伸出一条管道。六条中线的汇聚之处躺着一具骨架,骨架旁边的筋膜和肌腱整整齐齐地排列一边。 “集之轮!”希舒吱吱叫道。“不!!这里不是集之轮!!” 他确定自己的声音传了出去——话音刚落的时候,他就感觉到恶魔笑了。啊哦。我绝不想被发现。希舒心想。 伸肠·衬的肉脑袋转过来,扫了一眼,又转了回去。 “他果然看不到我。”希舒扯着以查的领子褶皱。“但是。天哪!这是什么设施?” “我们又来到了这里。” 他听到恶魔冲着亡灵开口了。“天使元轮能量法阵——的亡灵版本。”他的声音很轻松。“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你们想要也是召集之力。毕竟从最直接的角度而言。你们想要把一个东西从零件变成整体。又拿着汇聚的透镜。所暗示的事情很明显。” “我们没有暗示任何东西。”伸肠·衬说。“这不是符合我们理念的习惯。有暗示就有暗流涌动,有暗流涌动,就会带来困惑和不公。这无疑是我们不需要的。” “正是这样。”以查说。“所以我修正了我的猜想。”他从死灵手上拿过什么东西。“这不是个双面透镜——通常我们对双面透镜的定义是,物质无法通过它,而能量或者法则从其中的任何一面进入,只要从另一端离开,都会得到同样的效果。 但它呢。你们只做一面,因为你们绝不浪费。”他颠了颠那只透镜,笑道。“它看上去能起到汇集的原因仅仅是:它的另一面——真正要用到的那一面,作用是相反的。而我正好从无用的那一面看过去而已。” “就和这间房间一样。”亡灵严肃地逼近,恶魔把手里的东西随手递过去。“这里不是天使元轮能量阵:集。而是天使元轮能量阵:散。” “散之轮!”希舒喳喳叫起来,用爪子狂挠恶魔的脖子。“他们要抽干你的力量!用作死灵天使的材料!快跑!” 第一百一十八章 坐和躺 恶魔没跑。相反,他还坐了下来。希舒有点愣。他为什么总能找到地方坐下呢?集之轮没有任何希望大家的屁股能舒舒服服的地方,这里也没有。 他怀疑以查因特在虚张声势,假装镇定。但没有找到任何证据。他集中精神。恶魔公爵随时都可能有所动作——激活秩序之钥,运行那个公式来创造空间裂口,或者别的什么办法。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得赶快跟上。 “是的。”他听见伸肠·衬说。“你想明白了。但并改变不了什么。我说过。死灵天使不会在你的眼皮下诞生。” 亡灵长官的声音公平公正,具有公开的亲和力。让希舒不禁遐想死掉的好处是否真的有大家所说的那么少。 “你和他不会同时存在。”伸肠·衬继续说。“要么你的死会带来他的出现。要么反之。” “我先假设我面对的情况是第一种吧。”恶魔懒洋洋道。少见的既没有狡辩,又没有问问题来把话题扯开——那可能是另一种狡辩。“我带来了更好的材料。” 希舒又愣了。老鼠的大脑太小,不够他在一瞬之间进行太复杂的推理——如果是恶魔的话就会这么说,他不是,但无法回避这种想法—— 更好的材料。天呐。难道他要把他交出去??? “死灵天使更好的材料。难道不是真正的天使吗?”他听见恶魔说。 希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两只小爪子。两只老鼠的小爪子,连恶魔的脖颈皮都抓不破,冰凉的抵在一起,充分地说明了他是多么的弱小可怜又无助。他会被交出去吗?听起来是这样。可是,这不合理。他真是糊涂了。糊涂大于震惊大于害怕。以查因特告诉过他,只要他不想,他绝对不会被发现。他可是绝对,绝对不想被发现…… 等等。万一他是骗他的呢?恶魔擅长欺骗,他为什么从来也没想到过这个? “吱吱吱!!!!!”希舒大声叫道。 没得到一点反应。他茫然无措地站在以查的领子上。 现在该怎么做?希舒吃力地想。碰到了危机的时候,绝对应该汇报长官。如果不汇报长官,则应该小心行事。后者是他最近才领悟的。但这新鲜的领悟好像已经不够用了。 碰到了危机。如果既不能汇报长官,也不能小心解决掉,也不能忍在心中,直至事情变好。那么他应该做的是…… 逃跑。他想。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震慑的不能动弹。他还有任务在身,他要跑到哪儿去? “我最近见到过很多天使。”他听见恶魔继续说。“他们都挺愿意配合。”(配合。什么?他们?谁???) “什么意思?”伸肠·衬平静地问。他们倒是一点不急躁。 “我说我可以出卖几个天使,以代替我自己即将遭受到的东西。”以查道。“原因就像我讲过的,第一。他们是更好的材料,我乐于见到优秀的工程作品得到更好的完成。第二,我知道他们最近的动向,而他们也愿意听我的话。第三,我这会儿不想死。” 伸肠·衬停顿了一下。刚开始希舒以为他是在考虑恶魔的提议。不过很快,他意识到死灵领袖仅仅是在思考拒绝的方式而已。 “恐怕不行。”伸肠·衬说。“感谢你想做出的贡献。”(真的吗???感谢???)“但消灭暴君是原因,不是结果。无论你做什么……” “砰!!!!!” 巨大的充满了实感的一声。和海怪在洪流中踢爆鲸鱼发出的声音那么大。希舒差点被弹飞,他一阵乱抓,尽一切可能稳住身子。竭尽全力才让自己没掉下来(那滑腻腻,冒着暗绿气体的地板上会有什么东西,他想都不敢想,更别说用皮毛去试了)。 等终于恢复平静的时候,年轻的天使发现恶魔公爵又坐了下来。而伸肠·衬歪倒一边,鼻子不见了,眼睛挂在眼眶外面,总之,他的脑袋中多了一个大洞。 他打了他一拳。希舒心想。他一拳打爆了他的头。那么他会…… (想什么呢?伸肠·衬当然不会死。他已经死过了。) 希舒瞪着眼睛,看伸肠·衬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死灵从屁股后面伸出一只手,在赘肉的缝隙中掏了掏,一张长着鼻子的新脸就被他拿了出来,按在缺失的地方—— 形状不是很完美。但希舒怀疑不会有谁在意。 “唔。你知道,这没用。”伸肠·衬摸了摸自己的新鼻子。含糊地道。“你不如直接告诉我你想干什么。然后我来告诉你是否可行。” “我总得亲手试试。”恶魔说,语气同样很平静。弄得希舒不知道到底是谁失败了。恶魔和死灵心平气和,共同总结战局。地面吃掉刚刚飞溅出的污血和肉块。 “如果你没有什么要说的话,我要麻烦你躺在这里了。以查因特。”伸肠·衬说。 这间房间里当然只有一处可以躺的地方——那具骷髅旁边——它旁边摆放着一圈纤维,让希舒想起圣餐的银盘子周围总有一些准备好的小吃(当然,他没吃过。拉麦尔告诉他这种习惯不适合他们这支天使,而且已经过时了)。 希舒看着骷髅。他可以非常确定的是,噩梦不讲道理,直接在他清醒的时候出现了: 六支管子发出隆隆声,把骷髅浸在一滩脓水里,纤维漂浮其中,开始爬动,钻入骨头的缝隙,把它们连接在一起。血肉从一边躺着的恶魔身上被吸走,经过管道循环之后被输入到骨架身上,逐渐把它填满。 而一支透镜悬浮在这一切的顶部,向外散发着缕缕白气。 希舒用力擦了擦眼睛,差点把自己抓瞎。噩梦消失了。让他勉强不至于发疯。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以查因特的肚子上。旁边就是那具骨架。 希舒又擦擦眼睛。 恶魔真的躺下了。脑袋枕在自己的胳膊上,正在笑。伸肠·衬新换的大脸出现在一侧上方,滑稽地皱着眉头。 “这是个圈套。我推断。”他问。“你想交出天使也好。你现在的举动也好。”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九章 相对数据 “不是。而且无论是不是。我都会说不是。”以查说。他的一只手从头顶挥到腰间,摸到老鼠,把它托在手心上,老鼠激动的吱吱直叫—— 希舒太吃惊了,以至于忘记了那就是自己。 他听着以查和伸肠·衬继续在说话,但很快听得没那么清了。清醒的噩梦再一次抓住了他——它一定要发作似的——恶魔布满鳞片的手心在他的爪子下面消失了。 希舒站在咯吱作响的升降台上,沐浴于稀疏的荒原之风。 空气模糊,还总是变出鬼脸般的花纹,他直愣愣地望着它们一会儿,发现那是穿行在其中幽灵搅动了空气。幽灵们轻松来去,窸窸窣窣啃食建筑的外皮,把植物暴露在外面的枯干根系撕成一条一条。远处有许多僵尸在废墟上漫行,以群为单位,像很多霉斑,遇到了舒适的环境,加紧蔓延。 这就是杀生域的外观。希舒默默地想。真够可怕的。他发现相较之下,自己对于噩梦为什么又突然发作没那么在意了——对。他告诉自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噩梦消失。毫无疑问,这是自我欺骗。 希舒顺着升降梯下来,走在地面上。 一般而言,秩序之源的地面分为两种: 洁白的,类似大理石的硬质表面,和由秩序之光组成的,能量性质的更硬质表面。 当然,那是以前,在恶魔之主别西卜来过之后,表面又多了“碎石滩涂般的半硬质表面”和“黏着一层地狱岩浆和焦油的半硬质表面”的变化。后面这两种变化都不被建议落脚。 但不管怎么样,杀生域的地面的恶劣程度还是远远超过了以上两种。杀生域的地面不是硬质的,光从理解上就很困难。走在上面的时候,只要有一刻没在用力就会往下掉,好像它专门是给没有重量的生物设计的一样。它的质地比它的外表更恶心。而他之前一直以为是反过来的。 希舒忘了自己会飞这件事。他经常忘。但这次一点都没能记起来。 他停停走走,边走边看。他从来不知道旅行是什么意思。外派工作也基本没参与过。秩序之源的一些规定遗失了,另一些规定变成了习性。例如:“没有音调的谈话是好的。因为不可以虚妄的节奏来操纵真理。”而众所周知,杀生域人人(不是“人人”,但他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们好,或许伸肠·衬是个例外)都能唱上两句,音调更是千变万化。 总之,他从来没来过杀生域——死寂之地。死灵诞“死”之所。“杀生域是世间至恶之地。我们应做如此理解。”他不记得这是哪位天使告诉他的了。 那么,长官,混沌地狱,杀生域,和终道之末的邪恶到底有什么区别?他当时可能这么问了。要么就是旁边的天使问的——都差不多。 而回答是—— 混沌地狱很邪恶,而且它看起来比实际情况更邪恶。杀生域很邪恶,而且实际情况上比看起来的样子更邪恶。终道之末不仅仅是邪恶而已。如果要严格讨论,邪恶在其中的占比无关紧要。 然后,回答又说: 这就是相对数据不具有意义的地方。 你学会了吗? 希舒使劲挠挠脑袋。如果他这辈子能有一刻理解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就好了。他还是不明白。现在他得把精力集中在脚步上。 这真的很困难。但希舒吃惊地发现自己很快地掌握了诀窍。 他还是没想起来飞行。这里的空气让他冒不出一点念头。翅膀一扇可能就会刮到三个幽灵。 不过,现在他有功夫注意更多了。软质地面上那些他以为是植物残余的东西不是植物,大部分不是。油腻腻,脏兮兮的腐烂长叶子,它们不是…… 他闷着头一直向前走踢了踢一丛脚边结成一团的那种东西(不要踢路过的草木,这会为你犯下罪行),它们散开了。它们不是腐烂的长叶子。 是弄脏了,又风化了的羽毛。 天使的羽毛。 他吓得飞了起来。废墟就在它眼前了。那些倒塌的,长满霉斑又拌进了灰尘的碎石有本来的颜色。它们应该是白色的。他一边吓自己一边想。然后真的被吓到了。它们绝对是白色的。那里面的蕴含的残余能量即使是它也感受的到。废墟的形状也在他眼中越看越熟悉。它来自于一个巨大建筑的倒塌。 球状的……不,环状的。非常厚的环状。就像…… 集之轮。 那些在废墟上爬行的死灵看到了他。嗓子中迸发哀号,向他涌来,一瞬间到了他的脚底。它们背上都有增生。增生向外延伸出枯枝一样的骨架。 翅膀的残迹……只是没有羽毛。当然没有羽毛,羽毛就在…… 别管羽毛了,这里不是杀生域。 冰冷的念头贯穿了他。他发出尖叫——他的嗓子因为用力而疼的像刀割一样,为什么没叫出声?他的声音混合在哀嚎中了。就好像他们给他让出了一个完美的位置一样。 就好像他是他们的一员一样。 希舒拼命地飞。没有方向。他不停的撞到各种幽灵,幽灵张开大嘴,向他呐喊。模模糊糊,他脑子里穿过无数念头。就像幽灵穿过他的身体,用冰冷传染他一样。 最后落在他脑子里的念头是: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 他想。以查因特。恶魔公爵。这是个噩梦。每次噩梦他都会梦到恶魔公爵。就好像这是他做噩梦的意义一样。 这次他在哪儿?他需要找到他。因为他可能是这里唯一明白状况——甚至明白那些他自己都搞不明白的自身状况的家伙了。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他想。他得让他帮帮他。让他来思考。让他来把他带回去。他现在没有撒谎,真心的想要苏醒。 他向后看。越来越多的幽灵追在他身后,要向刚才的一系列交通事故讨个说法。匍匐前进,污泥一样的回魂尸在地面上追在他身后。像瞎子在追太阳。 “我不是死灵天使!我不是!!!快来告诉我!!!以查因特!!!”他叫道。 他只是发出又一声哀号。然后向地面栽去。 快接触到那些死灵的时候,身体被什么东西托了起来。他抬起头,发现自己好端端地坐在恶魔公爵的手心里。 空中漫布秩序能量。 第一百二十章 福至心灵 希舒用力揉了揉眼睛。试图理解目前的状况。 老实说,他真弄不懂公式是什么东西。而且他非常确信拉麦尔长官也不太明白(按大家都知道的那样,天使使用编排好的秩序网络激发能量——就好像先布置天空再召雷一样,拉麦尔长官的做法虽然奇特,但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但公式就不一样了。它虽然也和能量网能建立关系,但更像是拿它当做一种材料。没有秩序能量网,它一样能够有所作为。 比如现在,他们布置的秩序楔只能保证那间四边形房间里发生的事。 但公式仍然运作良好。 希舒用两只后脚站立(简直没用,仅仅让他的视点高了半寸而已),瞪着公式运作的位置。那里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正向外咻咻刮着风。在原本的设计里(好吧。他只是觉得用“设计”这个词会显得他不但专心听讲了,还真的有所理解),这个公式将会打通从这里向秩序之源的通道,同时让召集之力能顺利落在恶魔公爵身上,他们可以一并穿过它,前往设计好的地方。 现在情况和设计好情况的区别是—— 还真是没什么区别。这个裂口仍然是通向秩序之源的。只不过方向相反。方向相反又怎么样呢?从混沌地狱到秩序之源的通道,和秩序之源通向混沌地狱的通道应该是同一回事。就像从死到生或者从生到死的路程是一回事一样…… 等等。不是一回事。对吗? 希舒盯着裂口处的气流。脑子开始走岔。他能感觉到嗓子在隐隐作痛。刚才噩梦中的尖叫并没有彻底的从他身上远去。在那不久之前的糟糕体验中,他所看到的是什么景象呢?在那不久之前糟糕体验前的另一个糟糕体验中,他看到的又是什么景象呢? 拉麦尔长官说过。死者复生,生者死去。灾厄。之类的。他真不愿意细想。 “我已经告诉过你,这于事无补。” 伸肠·衬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希舒只得又把注意力拉回现实。 恶魔接上了死灵的话——很可能他们一直在交谈。只是他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也试试呢?”以查说。“这对你又没有坏处。” “你先是威胁我。然后又诱惑我。”伸肠·衬听上去不为所动。“你要做的就是这样?” “干嘛不呢?”恶魔的语气很随意,拥有这样语气的家伙可以轻而易举地出卖一切。希舒想。“你们打算用天使来消灭我们。我们当然也愿意用你们去消灭天使。这是全等的。就像三角形的三条边一样。” 希舒隐约感觉到以查的话里有些许漏洞。但恶魔公爵说的太理所应当了。让他来不及思考。 “好吧。” 他听见伸肠·衬宽容地叹了一口气。“那我们就看看吧。” 死灵松开手。 那只花纹复杂的透镜从他布满了伤痕的手心中升起,浮至裂口附近。“准备好。”希舒听见以查因特说。“我会变形公式,把他们召来。一,二,三——总计十三名天使。由天使拉麦尔和天使柯启尔联合率领。你用散之轮和散射透镜分解他们,注入死灵天使的躯体。剩下的步骤你都很熟悉了。” 伸肠·衬似乎又短暂的考虑了一下。 “虽然没有坏处。但是——”他说。这次语气相当郑重。“我告诉过你。不会在你的注视下创造死灵天使。而我们说到做到。” “死灵不会违背诺言。除非必要使然。”他又道。 空气里一瞬间充满了恶魔的笑意。“噢。”他相当刻意地重重点头。起到的效果和摇头相仿。“如果你那么在意,我会转头不看。” 恶魔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可以耐心等待对方的决定。然后才低下头,看爬到了他脖颈处的希舒。 老鼠的爪子刚刚在那里猛抓了一阵,现在干脆上嘴开始撕咬,几乎让他要感觉到痒痒了。 “怎么啦?”以查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我是死灵天使。”希舒说。自己都觉得自己声音怪异。他有一百万种顾虑,但都没时间想。“你别折腾他们了。” “噢?” “你不是要……” 希舒斟酌着句子。 拉麦尔长官说过:有这样的瞬间,一个存在会突然感觉到福至心灵。迄今为止的所有迷茫都突然有了目标,时间有了流动的方向,意志得以于一处宁静之所被保存。 就像学会欣赏音乐,被闪电击中,三十卷厚的行为规范简章里随手翻开的那一页正好是他此刻要参考的。 他会发现他自身的意义其实只源于一个简单的目的。而他要做的就是目不斜视地达到它…… 当然。拉麦尔长官也告诉了他,这实际上是德罗尔长官又枯燥又长的教诲之一。这种东西在不明白的时候完全无法明白,在明白了之后又无需言说。恶魔擅长这样的语言。 但她最终还是下了断言:“他是对的”。 他现在觉得德罗尔长官说不定真是对的。 “你别伤害他们。”希舒说。 奇怪。按理说他做出了个相当不错的举动,但依然感觉一点也不神圣。像是又犯了一项罪行。 难道是他不够心甘情愿吗?他确实一点也不心甘情愿。如果他有的选,他来都不想来。从被拉麦尔从睡梦中叫醒开始,发生的事情就没有他乐意的。他隐约觉得自己该干点什么,又总是想不到不坏不蠢的办法。 “别伤害拉麦尔长官和柯启尔长官。还有我的同事们。”他说。“我刚做了个梦。梦见我是死灵天使。” “哦?” “拉麦尔长官说,我之所以会梦到你。就是因为我和你具有某种联系。那时我不知道——”希舒吱吱地说。“现在我想。可能就是为了这一刻。” “是吗?” “我可能就是为了这一刻才降临。”希舒说。福至心灵。真的不像拉麦尔长官说的那样。他没感受到一点和“福”有关的东西。他很不乐意。很不情愿。但他只有那一个目的。不是吗?他只能目不斜视地达到它。“我是死灵天使最好的材料。”他说。“你别叫他们来了。” “你愿意为他们牺牲?还是愿意为我牺牲?” 恶魔百分之百在笑。 “不愿意。但我没办法。”希舒说。感觉糟糕透了。又很累。“总得有谁牺牲,选我吧。” “我不呢?” 第一百二十一章 死亡专员 “我想不是你在选择。”希舒说。他没有想要对以查因特表现无礼(虽然仔细想想,根据这名恶魔所做的事情,冲他表现无礼似乎也没错),但话说出来就是如此。真是难办极了。“是我。” 裂缝还在发出咻咻声。空气流通。希舒大叫一声(那些规定里没有一条是有关在这种情况下怎么符合流程地发出神圣尖叫的——也许有,但他不知道)。从老鼠身上脱离。 (他同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他转过头看着以查因特。恶魔坐着,和他站着一样高——这来自地狱的家伙同时像两种东西:代表冥想和智慧的深思雕像。和一个在悬崖的岩石边上丢东西的,无聊又顽劣的孩童。 这两样东西同时转过头来,对他呲牙一笑。让希舒不禁开始扪心自问—— “你要怎么选择呢?”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问道。 只要不想被看到,死灵就看不到他。除非他主动出现。 好吧。到现在为止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秩序的那一百万条守则告诉他们对于各种各样情况应该做出的反应,也同样不告诉他们为什么。可能当个天使就是如此。多做少问。只做不问。知道为什么会让你的所作所为有所不同吗?不会。因为你的决定是根据规定指导而决定,而不是因为“为什么”。 拉麦尔长官会这样严厉告诉他。 伸肠·衬的胖脑袋转了过来,所有圆溜溜的小眼睛聚集在一起,盯在他身上。希舒有一瞬间在考虑自己是否应该做自我介绍。 伸肠·衬的一只眼睛滑向恶魔。 他张了张背后的那只手——手臂特别细长的那只,透镜轻飘飘地下坠,落回他的手上。“他是谁?” “一位相关的——专员。”恶魔道。 “真奇怪。” 伸肠·衬的眼睛又都转回来了。上下打量。“他是活着的。”他做出判断。“一名活物——一名消耗者来到这里。而我们并没有及时的发现他……他是如何隐藏气息的?” 死灵凑了上来,近的可怕,爆裂的死皮和血肉裂痕中翻出的烂肉清晰可见。他那张大脸边缘接缝处散发出的味道比希舒想象中的还要难闻十倍。 希舒一边默默地停止呼吸,一边用余光扫着脚边——刚刚尽职尽责,一直被他当做载具的老鼠肚皮向上,翻倒一边,死状相当安详。 它到死都是一只普通的老鼠。被恶魔在死亡之地在手心玩弄,被天使附身,当飞船开着到处跑的普通老鼠。 真的有谁可以经历这样跌宕起伏的一生,然后还保持这么普通吗?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漏想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普通的老鼠现在死掉了。伸肠·衬自动忽略了它的存在。 但它刚才是活着的。 啊。 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不然他怎么能存在于它身上呢?在他操纵着它行动时候,他早就默认它是和他一样的活物了。在他举起它毛绒绒的小爪子,甩着那根光滑的尾巴的时候,他早就默认了这件事—— 甚至更早,在他看到它在恶魔的手心跳舞的时候,他早就知道它是一只活着的,普通的老鼠了。 他知道,但他并没有发现。 希舒瞪着眼睛看着伸肠·衬,感觉刚才准备好的发言乱成了一团。伸肠·衬是死灵,那些来到房间,一路经过的家伙们是死灵,远处发出哼哼声的幽魂是死灵。这里是冥界。当然没有生灵。除了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这个显眼的囚犯。还有他这个非法闯入者之外,一切都应该是已经死掉的状态才对。 他把“活着”这件事想的太理所应当了……和他一起同来的,所有的天使也都没发现。因为他们都活着。 他们没有想到…… “所以说,他是专员。”他听见以查因特解释道。“他愿意当死灵天使的材料。弥补你现在缺失的部分。” 希舒惊慌地望向他。他还没想明白。但似乎抓住了某种端倪。如果在这个时候…… “怎么了?” 恶魔笑眯眯地望着他。“你不是已经作下了决定吗?还是说,你撒谎了?” “我没有……”这次没有。 “哦。我得看看。”在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太多反应的时候,伸肠·衬凑了过来,把他逼向角落(这个球形的房间怎么会有角落存在呢?这一点他也不明白。但莫名奇妙的,就无处可逃)。 几只鼻孔伸了过来,闻着他身上。 希舒拼命把身体向后倾斜。他早就知道他不愿意。但没想到自己这么不乐意。他提醒自己,比起一只死灵隔着半寸距离在他身上使用感官,还有的是糟糕的事等待着他。 虐待和分尸还没开始呢。在下定决心的时候,他应该就知道自己总得面临这种情况——以及差得多的情况。他拼命提醒自己,试图唤醒做好的那些心理准备。 没用。 “请躺在这里。”伸肠·衬收回鼻孔,和蔼地道。 死灵伸出的小手,指着召台中心放置骷髅的平台。以查已经从上面跳下来了,靠在一个角度合适的管道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看吧。你想干的。”恶魔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这就是牺牲。一点也不神圣。当然,也可能是你自己的原因。卑鄙的家伙的牺牲也是卑鄙的。” “请。”伸肠·衬柔和,但不可抗拒地道。 希舒慢慢地走向平台。散之轮。他想。它可以在一瞬间把他抽的干干净净。从外表到本质。只留下几根杂毛。让大家弄不清楚这里到底是牺牲了一名天使,还是刚被宰掉了一只鹅。 希舒躺在冰冷的台面上,他侧过头,正好和骨架相对。 他赶忙把脑袋摆正。 冰冷的手放在他身上。天哪。 “躺在这里。”伸肠·衬的脸从上方出现,青色的嘴唇蠕动,发出指挥。“对。向右一点。左手向下一点。” 希舒勉强自己跟着移动。 “再向左,整体向右转一点点。对。对。好的好的。”伸肠·衬道。然后他拍了拍手,似乎在表示满意。 “怎么样?”恶魔懒洋洋地问道。 “不错。”伸肠·衬回道。“你说过你会转过头去的,是吧?” 恶魔嗤笑了一声。“嗯。” 希舒听着他们的话。感觉全身所有可以流动的东西都不流动了。 伸肠·衬的脸再次出现在上方。“你会没事的。”死灵轻柔地劝慰道。“这并不可怕。你的牺牲是有价值的。”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二章 死后余生 有一颗牙齿做出了反应。然后所有的牙齿都产生了共振一般开始咯咯作响。希舒想要控制,但完全不成功。伸肠·衬勉强合适的新脸靠近了:“你还有话要说?” 希舒感觉嘴唇一阵颤抖。他张了张嘴,问出了那个他马上就因为过度愚蠢而后悔了的问题: “我会死吗?” 他意识到恶魔也凑了过来。那双没有温度的火焰眼睛在他的左肩上方悬着。他只是来最后看一眼。希舒心想。他最终是会转过头去。就像邪恶面对真正的神圣,真正的正义。 该死。他应该自我感觉良好的。希舒相当确信这是他最应该自我感觉良好的一刻。但他还是只觉得自己愚蠢。 时至如今,再否认自己身上的特殊之处,是自欺欺人。连路过的耙形虫都能看出他不一般——做噩梦啦,突然滑坡一样地喜欢起来撒谎啦,不顾规章制度做出一些动机不充分的举动啦——不管从谁的角度看,他都绝对有点问题。那些问题就存在于他的身上——身体的某处。如果他知道它具体在哪,绝对会拿把勺子毫不犹豫地把它挖出来,放在眼睛前仔细观察。 问题是他既缺乏感知上的敏锐,又缺乏手头的技巧。 最糟糕的是,似乎这种困境只发生在他身上。围在他周围的恶魔和死灵——其中的任何一个,好像都比自己更理解他。 如果只是表面的认识。根本达不到这么深刻,这么超越主体的程度。 他只能理解为:他们已经摸透了他的本质。 “你当然会。” 伸肠·衬俯下身说道。 希舒盯着他的大脸。浑身麻痹,不能动弹。他勉强转动眼珠看向以查。恶魔果然已经转开了头,正漫不经心地盯着墙上的一道斑纹。 奇怪的是,他对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一点也没有仇恨。无论是天生感觉,还是那些反复惊吓到他的噩梦,还是刚才的背叛,都没能让他讨厌这只有几面之缘的恶魔公爵(第一次从拉麦尔口中听到这家伙的时候,他可万万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他说不清这是遵守了一个天使该遵守的规定还是违反了它。 从一方面,他应该和邪恶对抗,不死不休,从另一方面而言,他应该原谅所有的东西,尤其是那些不好的。 唉。要弄清这些实在太困难了。 他当然没得选(他知道,像德罗尔或者拉麦尔长官一样的天使是经过了千辛万苦才从别的某种生物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但据他所知,他生来就是如此),也许这正是他反而不够神圣,差点意思的原因。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干什么事情都有点偷偷摸摸,勉力为之(啊。很可能又是两种全新的罪行),但事实就是如此。 还好他马上就要从这种困惑中解脱了。这真的是唯一的安慰: 他要离开他的生命,离开他的身体。就像蹬掉不合脚的鞋子一样。 希舒眨眨眼睛。突然感觉不错。 他有一点明白发生了什么。 死掉三分钟后,他开始感觉不错。时间间隔当然是他随便根据周围的环境猜测的——一切没有太大变化,除了他发现自己站在以查和伸肠·衬之间——死灵和恶魔之间的缝隙实际上非常狭小,只有死者才站的下——嗯。他马上就有了个神奇的发现,死掉之后身体会变得像一片树叶一样轻薄,可以轻而易举地夹在一本书里—— 他的余光注意到房间中心的平台上面还躺着一具身体。嗯。是他自己。这倒没什么好惊讶的。他刚刚就躺在那。这里也没有谁会跟他抢那个位置。 摆在一边的绞合金属线已经被并入了身体内,白花花的骨架不复存在——或者说,上面长满了名为“希舒”的肉。 六条管道口还在淌着他不理解,也不想接近的液体。 希舒看着自己的身体。要说心情不复杂肯定是假的。但在纷乱的几十个念头中,还是有那么几个占据了上风—— 死灵再次伸出一只新的手,拍了拍恶魔的肩膀。“你可以转过来了。”有谁去世,空气照旧温馨平静。希舒猜想死之地的死亡应该就和圣光孵化场的神鸡下蛋一样(同样是他没有见过,只听说过的秩序之源传奇)。 他抬起头,正好和以查因特对视。 “啊。”他正好有问题。“你看。”希舒说。不确定自己该怎么表现。他是头一次死,没有经验。而且也根本不确定一次的经验是否能带入到下一次。糟糕。但愿他不会连死都死不好 “这个是我。” 他用一根手指指着平台上的身体,另一根手指指着轻薄的自己。“还是这个是我?” 恶魔没回答他。他的眼睛上下扫了一下,就走到房间的另一边去了。希舒有点错愕,刚才他还是争论和完成挑战的焦点,这会儿好像就变成了对过了的答案——废纸一张。 死掉的天使有点想跟上恶魔,但被伸肠·衬按住了——这次死灵领袖伸出的手是最多的一次。几乎把他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你感觉怎么样?”伸肠·衬的脑袋拧到了他的正面——他不但长出了更多的手,还长出了脖子。 “我……”希舒说。 实际上,几天之内的第一次,他感觉非常不错。轻薄,干燥,凉快。不过单单这样还不够。他想起了什么,把脑袋扭到背后。 翅膀还在,他松了口气。羽毛甚至还保持着相当的光泽度,根部下方的填充感觉也没有丧失。“我变成了什么?幽灵?”他有闲心去询问细节了。尽量在伸肠·衬的抓压之下活动着身体,尽管事情比预料的好,但最好不要放松警惕——他没发现什么。死灵领袖把他提起来,检查不好发现的死角。 没有。没有开裂,增生,过多杂质,融合过度或者过少。希舒觉得自己并没有一下子就和伸肠·衬亲近起来。但他已经可以做出初步的辨认了:死灵领袖对检查结果相当满意。 “这不重要。”伸肠·衬放开他,柔和地道。“你是我们新的同志。知道这一点就行了。” “嗯。我知道了。” “很好。”伸肠·衬拍拍他的背。示以鼓励。他把他扳向恶魔的方向。“现在去。”他说。“对他做你该做的事。”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三章 自己的尸体 这真是糟糕。如果说他直到现在还是不清楚“该做的事”是什么,哪怕拿“我是一个天使”当做借口,好像还是会显得太过愚蠢了。 希舒快速来到恶魔公爵身后,对准他的脊背中心——两只漆黑翅膀的根部夹角下方——竭尽全力一击。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停顿一下,转过身来,眨了眨眼睛。 “嗯。”希舒感觉自己必须得说点什么。他把拳头抽回——手臂刚才轻而易举地穿过了恶魔的胸膛,同时双方依旧毫发无损(就像不同高度的云。好吧。比喻从来不能解决问题或者增强理解,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拉麦尔长官早就这么告诉过他了。)他转头看了看伸肠·衬,试图得到援助——任何方面的援助都行。死灵只是睁着圆溜溜的小眼睛平静地看着他,好像在说:“你是死灵天使。你才是行动领袖。你来指挥你自己。不。你起码得指挥你自己。然后还有更多的——” 别有更多的了。他既不知道行动该如何进行,也不知道自己该指挥什么。 “我好像得杀了你。” 希舒重新转过来,对着恶魔公爵——不管怎么样以查因特的样子看上去也相当平和。 主导权。希舒突然想到了一个陌生的词。 按理说,他们应该都要抢夺这个房间里的主导权(抢占了这个房间主导权的人就等于抢占了整个冥界,或者整个世界的主导权?他真不愿意这么想,太复杂了)。最起码,以查因特和伸肠·衬应该这么做——如此一来对他就会很方便,他只用模仿这两位超凡存在的行动而行动就可以。总不会出什么大岔子——尤其在他已经死了的情况下。 问题是他们俩都没在向前迈步,他再去模仿就…… 他没的模仿。 “但是你看。” 希舒又把手臂在恶魔的胸口捣了捣(他不知道自暴自弃是什么意思。犯下累累罪行的无知天使在死后对着恶魔进行意图不佳,举止尴尬的小动作怎么样?)“这样显然是不行的。”(加害者对受害者询问谋害的方式,希望对方能教学自己怎么样?)“你说过,死灵天使之所以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消灭恶魔。而你也会是死灵天使翼下的第一个亡魂。” 恶魔好像皱了一下眉头。“后半句我没说过。”但他还是很轻松,甚至朝伸肠·衬耸了耸肩膀。这个动作让希舒感到一阵因为工作不利而产生的自我惭愧。 “我应该掌握正确的方法。”希舒说道。他又回望伸肠·衬,希望自己不是自言自语。一方面这的确是自言自语,虽然找不到解决办法和问题在何处,他起码能意识到自己有问题。 另一方面,伸肠·衬难道不是无论如何都应该帮助他吗?这是他的目的。他的企图。他总应该再努力一下吧? 唉。 他没有指望死灵之间会心灵相通,达到思想上的大和谐,之类的。但也真不希望是这样(作为一个死者,心怀希望又怎么样?)再怎么样,他总该得到新的领悟,一下子洞悉新的原理,从而成为一个脱胎换骨的,焕然一新的,死者。 但他真没发现特别大的区别。 希舒扶着召台。贴近自己湿漉漉的尸体(他满心希望伸肠·衬能在这个过程中叫住他,告诉他所有关于死灵天使的担当窍门和行为指南,但没有。显然,这并不是个考验。起码伸肠·衬不是出题者)。把手勉强伸向它。 他的手掌碰到了自己的皮肤。黏糊糊冷冰冰。就像混了太多脏东西,正准备降雨的云。(不。别在脑子里出现不相干的词汇了。根本就于事无补。他其实还是弄不清楚。到底真正的他是躺在那里的。还是现在站在一边的?还是他确实就躺在那。但感觉上在这个房间里走动着。要不然恶魔为什么不理他呢?) “我应该操纵我的身体。是吗?”希舒再次问。“我应该能做到。而这样也能让我碰到他。对吧?” 和期待相反,他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于是他直接开始使劲—— 用最简单的方法,抓住自己的肩膀,把自己的尸体往起提。 嗯。他能做到,但并不轻松。他把自己的尸体扛在了肩膀上——这从他者眼里看起来是什么样,他还不敢想。为什么他们都不打断他的行为呢?是因为他们觉得现在的景象还不够滑稽,还是过于滑稽了? 他听说过有些生物会生活在资源匮乏的地区(真奇怪,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使用工具来搬运资源。有的时候那是一根天平一般的长条,资源以重物的形式系在两端。有的时候是提篮一样的容器,方便放置在容易施力的点。有的时候是轮子和绳索——集之轮的原理也和它相似,轮子在转动的时候,借助其他力量,把原本沉重的东西流畅地提起。 而散之轮的原理,也应该接近。嗯。如果那是接近的话…… (把原本会飞快坠落的东西,通过轮子的转动和绳索平滑的下送,避免它直拍在地上。怎么样?) 希舒左右看看。他很快明白了。 没过多久,他的尸体从伸肠·衬的掌握里劈手夺过那支透镜,直直的指向以查。动作流畅,平滑,潇洒漂亮。 他亲眼所见。 希舒让自己的尸体把透镜的手柄向前送,手柄上的宝石尖端按在恶魔的表皮上,压出一个凹痕。恶魔像赶走眼前垂落的树枝一样挥手一扫,但希舒动作敏捷,把长长的透镜向左划出半个弧线,躲开了那一拨,戳了恶魔的上臂一下,然后又顶在他的脖颈处。 恶魔朝他眨眨眼睛。好像在说:“不用比了。你比我快。”希舒有点高兴。他想笑,然后整个房间一瞬间回荡起响起凄厉的哀号声。 他吓了一跳。哀号声马上又停止了。 他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笑声。 希舒回头看了看后背。羽毛的边缘正在发焦凋零。和他之前在噩梦中所看到的相仿——早期症状。 另外,他还看到了之前没能看到的东西——幽灵和鬼魂,捉着他羽毛的尖端用力吮吸着,脐带一样长长的气流把它们的身体和散之轮连接。 原来如此。这就是死灵天使。他想。 “我要消灭你。”希舒对恶魔公爵说。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四章 数学问题 伸肠·衬发出咕哝一声。可能是夸奖——夸奖他终于走到了正途上,之类的。希舒摸了摸应该是自己衣襟的地方。那里和他身上的其他部位一样,都在悄咪咪地向下掉灰。但他知道自己此刻看起来绝对有气势极了,他的翅膀虽然凋零,但那些周身环绕的死之存在完全能起到同样,甚至更强的效果。 可没谁提前告诉过他这个。 显然,他有必要说点什么。“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希舒飘到以查面前,对他道。“第一个是放弃生命,加入我们。”他发现了自己所出的小纰漏,迅速纠正。“第二个和第一个相同,只是主动和被动的区别。” “不。”他想了想,找到了更好的表达方式——他是死亡新手,但无疑正在变得熟练。这是单纯的天使身份没有给过他的体验。“只要你放弃生命,就会加入我们。我把事情变得更简单了,怎么样?” (怎么样?) “我竟然有的选择?”恶魔似乎有点讶异。 希舒马上发现了自己的第二个小纰漏。“严格来说不算。”他说。沉稳的连自己都陌生。 确实。把倒抽凉气,深呼吸和放松地感叹从所有的表情里剔除后,出现“沉稳睿智”的几率就要高多了。“我代替你做出了牺牲。凭借牺牲,我能做出提议。我知道的非常清楚——”希舒道。发现自己的语气和伸肠·衬变得有点像。“——你必须是我第一个要消灭的。” “有道理。” 以查冲他点了点头。他一直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看上去既像进攻,又像防守。但事到如今,希舒觉得他实际上只是很安静的呆在那儿,具有风度地思考着心中积压的事情罢了——老实说,在他见到以查因特的大部分时间内,他都是这副模样。这不禁让他对恶魔之邪恶的想法逐渐有些改变。 “但时间没有明确规定。对吧?”恶魔问他。 “是的。”希舒说。他歪过脑袋想了想。决定再和以查因特分享一些事情。他让一只手伸到背后,在那些由死亡能量编织,密密麻麻绳索中拉过一条。这一根绳索上攀附着一只长着四条腿的鱼,嘴唇又厚又青。“告诉他,你是谁?” “我是烂渡。”鱼之死灵说。“我经过的时候,水草变成烂泥。水中的空气变成沙子。” “嗯。你会把活水变成死水。”希舒用自己的尸体点头——他看到以查因特注视着在听,心里很高兴。“这样的你有多少?” “在这儿,像这样的有我一个。”烂渡回答。“出发主物质位面的时候,有另外五个。现在在那里估计有五百个像我一样的死灵。五天之后,会变成五千个。如果您问的是烂渡之外的……” “不管是烂渡,还是烂渡之外,他们都是优秀的同志。”伸肠·衬出声评价。看了看恶魔。“这下你明白了?” 希舒感觉自己正在变得驾轻就熟。 “就是这样。”他对以查道。做出补充。(太棒了。非常好现象,让他信心增加。也许他期待的那些改变不是不能实现。只是需要耐心——而谁还能比死者更有耐心呢?)“是生者们等不起。不是我们。” 哦。他马上有了新的领悟。“而,这就是消耗者的弊端。”他立刻继续道。“他们浪费这个世界上太多资源去维持自己。你没有想过呼吸和进食是多么可怕的行为吗?这样的行动每一次都是一场谋杀,而它们的总数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喔。原来这是个数学问题。”以查道。 “是的。”伸肠·衬终于滑了过来,接住了恶魔的话。希舒眯着眼睛看着他。五分钟之前他还在因为没能良好融入新的组织而失落。而现在他感觉到的只有自豪。终于,他知道该干什么了。而似乎,只要他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剩下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这就是个数学问题。”伸肠·衬说。“生者造成的消耗是无限的。而死者不然。我们承认,在把一个活着的目标变成我们的同志时,的确也进行了消耗行为——和生者需要进行的进食,呼吸无异。 那我们为什么如此坚定于自己的理念呢?正是因为数学。 它给出精确的答案。多既是多。少即是少。即使我们顺利达到目标——屠戮尽这世间所有生者。所造成的消耗累计起来也不会比所有生者本身存活所需要的消耗多。并且,死灵的消耗是固定的——它只发生在转化的那一刻,和起尸的那一刻。 那么也就是说,最大值是一个特定的数值。而只要生灵存在,消耗的总数只会向无限疾速奔行。” “这也是我想说的。”希舒接道。他发现自己除了单纯赞同之外竟然还能接上其他内容,喜出望外。“但是,虽然只要有生灵活着,消耗就会不断增加。我们依然并不着急。这就是死灵的耐心。” “啊。”以查道。“原来着急的是我。” “你应该。”希舒同情地看着他。哇。他总算知道经常出现在柯启尔眼睛里的那种神采是什么意思了。“因为你活着。” 恶魔公爵似乎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 “一旦你们进行了这样的提醒……”他抬起头来,笑了笑。“好像真是这样。行吧。你们打算怎么做?” 希舒转过头看向伸肠·衬。 “正常流程很简单。”伸肠·衬道。“但你是一名暴君。你的生命久经考验。从这些我们共同经历的考验来看,你的生命绝对有某种特殊之处。因此我们会额外增加一道工序:我们会用散之轮将你的所有内容分解成最小单位。以避免顽固的影响。等我们做好了足够的准备,我们才会接纳你。” “也就是——?” “我们会粉碎你的护盾,抽干你的能量,扒开你的皮肉,剥离你的骨头,把液体,气体从其中提取后,再溶解剩下的。而你的灵魂我们会在特制的容器中保存好。确保它不会受到损害,也绝对跑不掉。” “听起来不怎么美妙。” “恰恰相反。你会就像睡着了。获得彻底的休息。” “不错。听着简直想现在开始——除了我有一个合理要求。”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三处 伸肠·衬主要带他们去了三个地方。 第一个地方是主物质位面一片赤色海洋中心的修道院。恶魔语气轻快,解释主物质位面的海洋发赤通常是因为浮游生物。 “附近没有生物。”烂渡道——它必须反驳,不然会显得办事疏忽,工作不利。而它绝计没有。“我们有五百名同志分布在这片海域。”他紧接着补充。 “红色的是铁。” 伸肠·衬点点头。示意误会原本就不存在。“我们引爆了一座铁矿。一举三得。消灭了在铁矿其中和周围的所有消耗者。让做外围工作,从事周边产业的消耗者不得不迁走——他们的生计会因此更加困难。剩下的就是更长远的影响了:矿中的元素向海水中渗漏,帮助我们更快的达到目的。” “为什么?”希舒开口问——他正四处张望。修道院只剩废墟。不过那些干草里散落的似是而非的小物件和斑驳的彩绘还是让他颇为好奇。“海水中有铁,又会怎么样?” “你没来过这儿?” 以查状似惊讶地眨眨眼,望着他。“啊。时代大不相同了。”他自己笑了。“天使们现在不来主物质位面推动秩序,接受表扬了。这里生灵的体质和你们有一定区别——”他抬头看了看希舒,又看了看他的尸体。“——我指死之前的你。主物质位面的大部分原住民都需要维持一个非常固定的物质环境才能保持存活。而这个环境在他们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里面通常不包含太大量的铁。现在明白了吧?” “大部分。”希舒实话实说。“就是说,他们不那么难杀呗?”他想了想,转过来认真地看着恶魔。“‘出生’是什么意思?” 第二个地方是第一世界边境的一处战场——不是很精确,第一世界几乎处处都是战场。就像拼桌布块一样,衔接的地方差不多的油腻。他们所来到的这一块拼布并没什么特色之处。 他们落在一层柔软的腐殖质垫子上。刚开始,以查下意识觉得那是植物的残骸。后来才发现自己的错误—— 垫子中间的纤维的确来自随处可见的树本生物。但其中那些夹杂着的,密度相当高的褐色碎片是仙灵种子的外壳残片。大量。 “我们发现,直接将消耗者的幼体杀死更加省时省力。”伸肠·衬见状解释道。“虽然一部分消耗者在成长过程中会自然死去。但等他们长大再采取行动,还是得不偿失。 除了力量和头脑之外,最重要的其实是‘惯性’。生灵们越活往往就会越想活着——哪怕活着并没有什么好处。只是在不断地遭受折磨和苦难。无论他们怎么迷茫,怎么在无意义中徘徊,都还总是想‘坚持一下’。” “你听上去并不赞同这种想法。” “准确地说:我们非常理解,尊重。因此不会去过度嘲讽——毕竟他们的态度是由自己的认知决定的。但我们也绝对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所以依然是数学问题。” 恶魔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希舒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烂渡退了下去,斜方向相隔三个的死灵替换了它的位置。新死灵的手臂从手肘开始是两个钳子。 “那个。我们派遣了十名专员在这里。”长着钳子手臂的死灵解释道。“他们是我们中最优秀的。” “我们不这么说。” 伸肠·衬拍了一下它的关节。“我们不在同志中引起比较。没有‘最优秀的’或者‘更优秀的’。”他严肃纠正。“这十位专员非常优秀。他们是我们的一员。” “那个。对。” 钳子手连忙应答。“他们是我们的一员。那个。十员。总之,他们成功摧毁了三个仙灵执法团的培育点在九百年间积攒的全部种子。大约四百五十颗。” “没有遭到什么抵抗。”伸肠·衬道。“你可能觉得十名专员有点少,但是……” “哪三个执法团?” 以查问。打断了他接下来的阐述。“有名为‘朵’的没有?” 钳子手愣了一下,吞吞吐吐起来,嘴边很快堆起一团泡泡。“这个则不能确定。”伸肠·衬立刻帮小死灵解了围。“在我们的行动中,标记对方的生时姓名是没有必要的步骤。如果你实在想知道……” “也没那么想。”以查说。 第三个地方是一个半位面。 希舒兴致不减,对着空中悬浮的镜面气泡左看右看。以查没有走出几步,就指出这是一种敷衍。“这地方最多能生活多少生物来着?”他说。“你们派了多少专员来消灭他们?一个?半个?” “别着急。”伸肠·衬说——以他们当前的立场而言,他来劝服以查“别着急”似乎有点弄反了。“你仔细看。”他和颜悦色地道。“这是以梦使摇篮和第一世界为源位面的半位面。 这里原来生活着名为螨怪的和平生物。但同时这里也是小半数影魔的诞生所——在大约三万年前,这里是训练裂隙猎手的场所。同时,这里是枯皮教派的朝圣点之一。并且,你也来过这儿。这片森林。以及森林环绕的这片湖水。” 他向位面中心灵活地滑去,伸出许多前肢指点。“难道你看着不眼熟吗?这里是落月湖的现实投影——不如说,你看到的其他落月湖才是投影。” “嗯哼。” “还有很多很多的历史事件都发生在这里。当然,我们并不是要评价那些历史。那已经是过去了。我要说的是,这里的能量形式相当复杂。才能产生那么多的大影响事件。” “那肯定。”以查淡淡道。 “都还有什么呀?”希舒飘了过来。“我想知道。我对历史事件的了解仅限于拉麦尔长官的讲述和一些残本。很多事情我都不明白……我要改善这种状况。” “你有的是时间。”伸肠·衬头也没回。“你知道。这也是死灵的诞生之所吗?” “不知道。”以查看着他。“我以为有生就有死。就像有龙就有龙蛋一样。” “龙不生蛋。”希舒说。总算有个他能确定的事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六章 立着的硬币 “哦。是这样。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那时龙还生蛋。”伸肠·衬说。 能用“很久很久以前”开头而不显得幼稚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死灵勉强做的还不错。“而那时候,有生就有死。我是说那种你们称为‘正常的’死亡。结构体被分解成砂砾和蒸汽,就像一张桌子被分解为一张板和四条桌腿。灵魂从那些具有他们的生物上离开,进入生死之轮,或者作为一种资源被消耗。” “等等。你提到了生死之轮……” “就是你们以为的那样。有生就有死。有死就有生。一副车轮滚滚向前。或者说一枚硬币,这样更好理解。”伸肠·衬道。“翻过来是生,翻过去就是死。而我们是夹在中间的那一圈。既不是正面也不是反面。” “那就是立着的了?” “可以这么说。”伸肠·衬含糊地笑了。“生者死去。死亡中又爬出新的生者。硬币们翻过来,又翻过去。突然有一枚立了起来。这就是第一个真正死灵的诞生——抱歉,诞死。这样然后是第三枚,第四枚。立着的硬币形成一道屏障,开始拦住越来越多的硬币。这就是我们。” “唔。”希舒再次从两根树杈中伸出脑袋,这次他没有很快重新把注意力返回观光,而是把脑袋虚放在树枝间,显然是被伸肠·衬的话牵动了思绪。“但是硬币不应该立着吧?” 他伸出手比划——牵引在他背后灰烬翅膀上的死灵发出一蓬叫声——尖的几乎听不见。“硬币是那种东西吗?我见过描绘这种物品的图画。”希舒一边说,一边做出个摩挲的手势。“那是应该立起来的东西吗?我看到都没有。硬币平面朝下,叠成下大上小的形状,摆放在桌上或者穿成一串。 立起来的硬币是不自然的。我没有见过——” “这只是个比喻。”伸肠·衬脸上的笑容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你知道硬币是用来做什么的吗?同志?” 希舒想了想。 “祈祷?” 他回想着刚刚参观的修道院残迹。“我猜的。”他耸耸肩膀。“一面有花纹。一面有画像。应该是某种小型法印。用来召唤,或者汲取力量的。那个画像里画的自然就是——” 这次是恶魔公爵的大笑声打断了他。 “我们最好回去了。” 伸肠·衬看了以查一眼——表情不明显。但双方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如果你想继续了解我们的部队分布,在轮中室也能看到。如果你真的那么,那么关心的话。在死灵天使处死你的时候我们可以为你持续播放有关我们计划的影像资料。虽然没有必要,而且在基础理论上错误,但我们理解‘临终关怀’这种事。” “对的。” 希舒已经从树杈后面绕了过来——显然他想起了自己的职责,抱歉地望着以查。“咱们快点回去。让我杀掉你。” 聊天并没有因为旅程踏上归途就此结束。毕竟他们一直都保持着相当和谐的氛围。总的来说,没有谁被冒犯。 “你脾气真好。”希舒对以查道。经过一路相伴,他们的关系又拉近了。“我原来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 恶魔看了看他。好像刚才认出他的脸。“你经常这样吗?” “哪样?” “发现你没有想到的事情。而它其实相当容易发现。” 希舒想了想。 “对啊。”他轻快地道。“我还发现。死后的生活没有那么糟糕。起码我现在不用担心回去被拉麦尔长官惩罚了。我肯定我也绝对不会再做噩梦了。虽然我还可能梦到你,但那只是梦到我熟悉的存在而已。 而且,我以前一直不知道自己该干嘛。”他咧了咧嘴角。“我现在知道了。” “而且。” 恶魔模仿他的语气。“你觉得这样是对的?” 希舒仔细看了看以查因特的脸。发现恶魔的表情非常认真。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真心想知道他的看法。这是否意味着什么? 等等。他又发现了一件之前没有想到的事。恶魔公爵把他强行脱离天使的队伍,当然是故意的。他势必想达到某种效果才这么做。 那效果很可能已经发生了。 在已经发生的事情里,最像的是: 让他来代替牺牲,成为死灵天使。 希舒无意识地瞪大眼睛。“你计划好的。”他差点跳起来(当然跳不起来,他已经是虚无缥缈的浮空物了)惊讶地瞪着恶魔。“你知道我一定会提出来代替你牺牲,成为死灵天使的材料。我还以为是我自己想要……” “你不是自己想要吗?” “我……我是自己这么想的!但是!可能是你引导了我,我才会这样!还是因为你!”他口中不自觉发出凄厉的哀嚎(这会儿他对它们的适应程度好多了,因此没有自己打断自己的注意力)。“我一定是产生了什么误解。”他猛烈地摇了摇头,盯着以查。“你骗了我?你对我做了邪恶的事?什么我不知道的……” “我没骗你。”以查摇摇头。“也没对你做邪恶的事。我做邪恶的事的后果一般会很严重,所以我不轻易这么做。” “你是恶魔。魔鬼!你当然要做邪恶的事!你一定有一个邪恶的计划!” “对啊。” 他们沉静了一会儿。和谐的氛围没有那么容易打破。恶魔懒洋洋地转过头,发现希舒又在叫他了。 “告诉我那个计划。”死灵天使道。“说不定我还可以帮忙。杀了你之后。之前说不定也行。” 以查向后看了一眼,又看看他。“你确定要在这么多耳朵下讨论?” 希舒转过头,正和伸肠·衬的圆眼睛对视——圆眼睛旁边有大约十二只耳朵,大的把小的围在中间。 “噢。” 他恍然大悟。“那你可以偷偷告诉我。” “在你光明正大地提出了这个要求之后?”恶魔道。 他们又沉寂了一会儿。回到了轮中室。希舒把恶魔公爵控制在六座召台之间——他真的在短短的一天时间内无师自通了很多东西。 即使是现在,以查因特也没有露出被冒犯的表情。 “对了。那个问题。”希舒道。“没有对错。”他说。“死亡没有对错。尤其是在死后感觉。希望能帮到你。”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光荣成就 不管怎么样,希舒很高兴得到了以查因特的赞同。说起来有点神奇,在互相杀死之后,他发现他们三个之间所有的东西都变得越来越好。拉麦尔长官说过,要因地制宜(这一点是天使行动纲领中没有的,所以可能是来自她以前的身份经验),在合适的地方做合适的事。那么在死亡之地,没有比变成死灵和把他者变成死灵更合适的事了。 这个时候,即使他脑中还是一团浆糊,对很多事情依然不明白(他没有放弃思考恶魔的邪恶计划,但顺利地完成任务,杀死对方无疑削弱了这件事给他带来的警惕性),感觉却已经天差地别。 比如这间阴暗的轮中室,没有风景,空气凝固,地板上一坨一坨凝固岩浆和方便思考林进出的黄绿色的黏液。和集之轮的轮中室风格迥异。但在他的眼里变得越来越可爱起来。 死灵恶魔飘到他面前。眨眨眼睛望着他。以查因特眼睛里的淡青色火焰因为死灵化而变得更加空灵。 在任何时候他都没有在生理上眨眼的必要。这是一种提问。 现在希舒已经很熟悉这种表达了。他犹豫了一下,天使有严格的位阶规定(恶魔好像也是?)他应该是他的前辈,可以对他施行职责,要求他的称呼和具体互动行径,并把这种鸡毛蒜皮的小玩意置于一切之上。但伸肠·衬一直在强调,死前阶级分明,死后尸尸平等。 他还不是特别清楚应该遵循哪一种规律。显然,新的身份更应该得到重视,但这个身份是正因为他之前的身份才能获得的。 “我帮你们关闭散之轮?”刚被谋杀的以查因特提议道。他好像在等他说什么,但希舒陷入放空之中,一直没能做出主动发言。 在圆弧形的墙壁上,轮中室的绿宝石窗户仍然在闪动死灵们的动向,有些是成建制的部队,有的是负责单点消灭的专员,窸窸窣窣,发出合适的背景音——这是伸肠·衬之前答应以查因特的内容,反正在他们都顺利死去后,大部分机密的机密性都烟消云散了。 死灵领袖这会儿正在他们相距不远的角落,伏在两根管道之间,伸出所有的手做着一部分善后工作——把泥浆从滤网中掏出来。不论在生者的世界还是死后的世界,这些都是最粗的粗活。伸肠·衬完全可以叫其他的死灵去做。但他没有。 “呃……好啊。”希舒道。 少见地,他胸中升起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关于这沉甸甸的玩意怎么能突然轻松升起,他也不甚明白,但这就是事实)。他应当做点什么。就像伸肠·衬做了他的送葬者之后,细心地满足他的各种要求——刚开始他的确对死灵的态度有一点误解,但后来他理解了,这正是一个成熟的死者尊重同志的表现——不吵吵闹闹,不肆意指点,这也是好的一方面。 “我也一起。”他热情地说,让自己的尸体上前——现在他不怎么用集中精神就能指挥它了(就好像它真成为了他身体的延伸……啊。它就是他的身体,反而他的身体是……总之就是那么回事)。尸体凑到以查因特的死灵身边,看着他操作阀门,清扫召台。 和大部分他者一脸内行地操作的时候一样,希舒看不大懂以查行为的细节。但参与和陪伴是很重要的,这是责任的一部分。 再说,他现在也意识到为什么伸肠·衬那么喜欢以查因特了。恶魔公爵做事沉稳,宽容大度,在合作的时候总是不计前嫌。他还特别聪明,懂的事情特别多。最重要的一点是,通常拥有以上能力的家伙都没有足够的权力:他们要么无法顺利指挥足够的资源,要么无法顺利指挥自己。但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显然没有这样的问题。 谁不喜欢他,谁不想杀死他呢? 这个光荣成就他达成了。 “把透镜拿来给我。”散之轮逐渐降速,以查因特对他和气地道。“当然。”希舒立刻应答。他不确定是不是第一次——但这样的事情在他的天使生涯中显然相当罕见——他出于认可和崇拜乐意完全听另一个存在的话。 透镜就放置在另一侧的管道上,伸手就能拿到——烂渡已经跃跃欲试,想要代劳。但希舒愿意展示更大的尊重:他让自己的尸体亲自去拿,递在以查因特手中。 “你的计划进行的怎么样了?”希舒压低声音道。“你现在改变了主意吗?” “没有。”死灵恶魔说。他摸了摸透镜的柄,停了一下。然后才让它在召台上空升起。散之轮发出一阵沉闷的啸声,越转越慢,在重重一声后停下了。 只有绿宝石窗户上的影像还在闪动。死灵部队进展顺利。把周围的乱动逐渐纳入温柔的窒息中。希舒望望它们,又转过来瞅着以查。 “你接下来打算干嘛?”他问。“也许一会儿会有欢迎仪式。什么的。”他笑道。“刚才咱们不是也路过了礼堂吗?我还从来没有参与过这种仪式呢。说不定……” “死灵的礼堂不干这种事。”恶魔的死灵干净利落地道。 “啊……好吧。” 希舒停了一会儿。 “你还回秩序之源吗?”又有念头浮上来,让他开口问。“他们想了很多办法来救你。你应该回去一趟。”他主动劝道。“死灵的好处最应该和他们分享才对……” 他可能有点失言。因为以查因特的目光从透镜上移开,盯着他。嗯。好处。应该是这个词的问题。以查因特对这件小事总是很在意。 “坏处。好吧。随你喜欢。”希舒道。“我要去消灭其他恶魔和他们留下的痕迹。所以那边就留给你了。其实差不多。对吧?”他笑道。“他们本来就希望你回到他们身边。而你去把它们带回,留在你身边,也一样。我也能再次见到他们了。” “哦。”死灵恶魔淡淡道。“那我该怎么回去呢?” “就像死灵一样地去啊。”希舒奇道。“不用之前我们营救你那么麻烦的办法了。那个时候……” 他停住了。裂缝。他眼睛瞟向一边。 那个营救公式所撕开的裂隙还在那里。又细又小,有气无力。但它依然存在,向外冒出似有若无的白气。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个也不少 “我们不用它了吧?”希舒压低声音——嗯。和他预想的差不多,发出的是一阵幽幽的水波荡漾声。“把它关了。” 过了半秒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对以查因特发号施令。不过和之前不同,他不再有羞耻和犯罪的感觉了。再一次的无师自通。就是如此。这是一次新生(新死。但难道它们不是相似的吗?),而他在其中成长的飞快。怎么样? “我帮你关。”他对死灵恶魔主动说道。惊喜地发现那个公式自然地在脑海里浮现。而且顺带还出现了中止的方法。也许这就是拉麦尔长官曾经告诉过他,传说中的“悟性”。 嗯。他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的确很不错。 希舒靠近那个裂缝。尽量保持若无其事。不管怎么样,有关天使们对以查因特的营救计划和他们之前所铺设下的种种,现在似乎都没有再瞒着伸肠·衬的必要了。就连刚刚和恶魔公爵的有关邪恶的讨论都可以告诉他。为什么不呢?有什么是不能在他们之间商量的呢?他渐渐意识到。有什么是不能在千千万万个死灵之间商量,评判,举手表决的呢?毕竟他们已经归属于同一块土地。有了同样的性质。家园和敌人。 他们之间已经不存在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了。 把肚子里的东西互相掏出来看看也无所谓——这是一句死灵喜爱的俗语,他注意到翅膀背后的那些家伙闲聊的时候经常使用。 不过,经过短暂思考,希舒最终还是决定保留它。作为和以查因特之间一个无伤大雅的共同秘密,一种“交情”。 他也是刚刚学到这个词。它由相似的背景,联结和共同秘密构成。现在这三点他们之间都有。怎么样? 他让死灵的气流滑过那道缝隙。按照回收公式的顺序激活上面的点。概念,词语和影像在他的思想里慢慢流淌。速度不快,但很通畅。这次他脑海里出现的是柯启尔长官。 柯启尔长官。 看不出身份和能力,永远处于一惊一乍状态的天使长官是死灵恶魔最好的朋友。柯启尔和以查因特之间当然也具备那三点。他相信。在秩序之源被冥界接纳之后,他们三个也能共享这些点。 能和柯启尔长官也结下交情。那得有多好啊。这是意外之喜。他相信柯启尔长官的激情绝对不会被死寂之地这种平均化的平淡而吞没。他一定能起到很大的,积极的作用。就像他在任何地方一样。 裂缝拢在一处,不过还没有完全消散。像濒死之物闭合的眼睛,睫毛微微颤动,犹做垂死挣扎。 伸肠·衬没有发现这个小秘密。真棒。它会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他和以查因特的默契之中。就像他生前撒过的那些谎言,犯下的那些罪行一样。成为一段宝贵的回忆……而已。 还有拉麦尔长官。等待它彻底消失的时候,希舒禁不住又想。难以接近的,冰冷死板的拉麦尔长官。她成为死灵后会变得更加冰冷,更加死板冷漠吗?还是相反?现在他凭借丰富的经验知道(绝对是丰富的经验。他刚刚经历自己的死灵化,又亲手促成了以查因特的死灵化,难道这还不算吗?),每个个体加入死亡的过程都有巨大的差别,他不打算贸然猜测。 还有他的其他同僚。营救小队中的天使同僚。总共十一名。他不能说自己和他们是朋友或者兄弟(兄弟这个词也是他二十分钟前才知道确切的意思),但他们认识,而且认识了很长时间。他们一起建立了集之轮。一起躲过恶魔残余的袭击,轮流值班,并互相考核规范条例的应用情况。 能在自己的阵营中再次见到他们无疑是很高兴的。他们可以一起。不至于成立小团体,但可以互相帮助。 一群死灵天使。嗯。他知道自己是特殊的。他是第一个死灵天使。第一个死灵天使极难诞生。就像第一个死灵一样。它是立起来的硬币。但有了第一个。第二个就会容易多了。逐渐甚至会变成一种标准流程。他对此非常有信心(甚至比伸肠·衬可能的信心还要多。他确信自己在这件事上知道的比他要多——毕竟有切身体会的加持,但他也不会骄傲。死灵之间就是这样),他曾经的同僚们会帮助他的。他们会再一次成为那种不是朋友或者兄弟的关系。只是再没有上下级之分。 哦。对了。他现在知道硬币原来是干什么的了。 他迫不及待想要现在就见到他们。当然。他有自己的职责。他不着急。只是希望而已。希望是不求回报,机会渺茫的。它就像是…… 希舒眨眨眼睛。那道裂隙像突然崩裂的伤口一样,炸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希望实现了。白光烁烁。他不得不退到一旁以回避那刺眼的光芒(奇怪。他以前从没觉得这种光芒刺眼)。最耀眼的一瞬过去后,拉麦尔长官,柯启尔长官,十一个营救小队中的天使同僚,一个也不少,出现在他们面前。 伸肠·衬含糊地发出泡泡声,他向下一倒,化作一摊脓水,瞬间铺满半个轮中室,向天使们波去。希舒向他们的脚底看。他们只要踩到一点,弥漫轮中室的死亡之力就能把他们接纳。而他会是最好的引路者。 中间发生的任何冲突都只会是插曲,就像…… 他们没有踩在地上。希舒惊奇的发现。“扒开你的皮肉,剥离你的骨头”没错。他们立在恶魔的凝固的岩浆血液和致密的皮肤上,和脓水保持着隔绝。 “透镜……散之轮……”脓水中的伸肠·衬说。 对。他的意识刚一动,烂渡就动了。它和他背后的半数死灵同志一起,向以查因特手中的透镜扑去。恶魔公爵站在那里,动也不动。那些死灵弯弯曲曲的手穿过透镜。无法把它捏住。 “啊。你不应该先碰它。”恶魔对他笑笑。“被你的尸体碰过之后,他们就不配控制它了。” 恶魔一只手拿着透镜。透镜的另一端被他的尸体握住。希舒睁大眼睛。要把自己的身体召回。血肉不听他的使唤。 “白地。”拉麦尔长官冷漠的声音响起了。他不应该感觉到害怕了。不是吗?“你将遭受惩罚。” “也不用吧。”以查因特说。“这只是计划的一部分。” “呃。也是。那么就……”柯启尔说。 “怎么样?”希舒尖声打断了他。可敬可亲的柯启尔长官。他绝不会怪他。邪恶的计划……也许正在施行。但那又怎么样?“我们已经死了。他。我。所有的死灵都是。难道你还要再杀死我们一次?即使你们把他救回去……” “没错。”以查说。“我们没法再杀死你们。一个也杀不死。 所以我们,要把你们,全都复活。”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九章 更惨的惨状 事后总结的报告内容很难接近真相。报告的目的是邀功时会刻意夸大其词,目的是另一种邀功时则会刻意轻描淡写。以查并没有邀功的对象,不过不影响他对这次的报告还是不太满意。 问题是,无论他怎么记录,似乎总和现实发生的事有一定距离。 在他这么久的学术生涯中,这也是头一次。可能的假说有几个,但都没有足够有力的证据。以查做出合理猜测:这是因为死和生之间的界限所致。生灵活着的时候没办法准确描述死后的事情,因为很难想象。成为死灵之后则会遭遇不同的困难——不好回忆。 不过出于某种原因,他还是尽力还原事情的原貌。 在这件事上,他起码尝试了三种不同的角度: 第一种来自唯星奇面的管理者——从这个角度看,发生的一切非常简单,无非是第十位面的这位名为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的权威专员(专员真是个不错的词汇。这是几乎可以算是冥界之旅第二重大的收获)为了保护自己的劳动成果,再次竭尽全力地解决了一个会影响到唯星奇面的动乱而已。 当然,看起来轻松和做起来轻松是两回事。要保证这种欺骗性也是不轻松的一部分。在这个过程中,这位权威专员带头冲锋在第一线,孤军深入,只拿自己的危险做赌注,把动乱解决在外界—— 怎么样的爆炸不会带来担心?当然是在邻居家的爆炸。在这样的困难下,这位权威专员勇敢,果断,随机应变,成功在局势极难控制的情况下找到那微不可见的机会之缝,不但将眼前的危机解决,还釜底抽薪地解决了未来起码五千内的类似麻烦。死灵损失惨重(元气大伤这个词用在这里显然不合适),而唯星奇面得到了大幅度的居民数量提升。 他干的漂亮。这件事就像任何一个响应成功的安防事件一样,应当被永久遗忘。 根据这个角度能做出的阐述是一百四十五页。其中有半页必须以原文保留,其中有九十八页删掉之后,会让行文更流利,结论更清楚。 第二种总结来自他自己——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这一个体。这时,个体的自由意志,和所参考的逻辑变化会被考虑在内,必须达到百分之八十的流畅度。如此一来,这份总结报告就会变成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这一个个体的英雄史诗。 那么,选择的重要性就必须被凸显。在这次面对谋杀(抹杀存在,拉拢向自己不愿走向的方向,取决于细分角度)这一可怕挑战的时刻。他选择以出乎意料的配合度避免了在重要节点前发生不必要的意外。从云层后出动出来是一个缩短选择路径的中上之选,促成死灵天使的诞生而非阻止它是一步险棋。 这样的选择还有很多。不过最关键的选择往往是被忽略掉的那个:他听取了刚刚打算做出客观上叛乱行为的下属的意见。 没错。将所有死灵都复活的主意是终点事务所的办事员提的。 只有这样刚刚萌发的自主意识才能提出这样匪夷所思又简单直接的主意。等这些意识成长,在满是条例规定的环境里接受一通正确的教育,这样的能力就会偷偷离开它们。 这种主意在百分九十九的情况下都是错的。因此一梅兹的计算即使包括了这一点,也绝对不会把它告诉伸肠·衬。原初奥数法师有自己的原则。选择相信他有自己的原则是较为容易的选择,选择相信百分之九十九错误的主意会在这一刻发光发热则是非常困难的。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选对了。 其他的则都是技术性事件。在囚室中充分的条件,对生命实验的创造性运用和天使们的帮助下,完成简单程度的复活并不困难。在散之轮的力量下,升级程度的大面积传染性复活也变得可行。老鼠从残骸中站起。天使魂归自己的身体。绿宝石的窗户上闪动着死灵们在濒临复活之前的惨状——比他们当时被杀死时的惨状还要惨得多。 第三种总结来自恶魔的本质。邪恶和混乱。 这看似毫不相关,实则真正触及了问题根本。死灵们吃苦耐劳,宽容又公正,眼界长远,拥有一切生灵不具备的美德。他们对技术的融合使用让他目眩神迷,深感敬佩(没错。在参观的过程中他心潮澎湃,几度真的产生弃暗投明的冲动),他们对同胞的态度也相当令他印象深刻。让死灵统治世界,停止对宇宙的消耗,有极大概率比现在更佳——一梅兹绝对会帮忙的。并且,死灵们本就有极强烈的意愿这样做。 阻止一群这样高尚的家伙,把他们置身于生者那低俗恶心的泥潭中是百分之百的邪恶行径。只有真正不顾后果,自私自利的家伙才会毫不犹豫地把这样的美好景象摧毁于掌中,仅仅是因为他可以这么做。而他…… 柯启尔进来了。 尽管已经没有任何必要,天使还是浮夸的先照亮天花板,然后从第二层光晕中出现,身体笔直的降落在地毯的最柔软处。 “你怎么不嘲笑我?”他走过来,先对垂手立在角落的两个半个办事员点点头,然后打量着桌上的报告页。“你改了几次?三次?” “二十二次。”以查耸耸肩膀。“简直是浪费时间。” “那你为什么还要写?”柯启尔不解地问。 看的出来,天使来的样子完全是有事要说,不过显然,他发挥了在任何时候都可以退后一步的美德。“呃。“他看了看尾部的符文标记——标记的末尾有两只象形尖角,最前端是一根伸出的琴柱,主体是迷宫般的路径。“你要把它寄出去?学术贡献的分值已经停止更新了。御衡者花园也……” “也什么?” “……不是花园了,反正。”柯启尔委婉地道。“你为什么着急要把这份报告写出来呢?等手头的事情告一段落再做也来得及——” “大家都很关心你的状况。”他发现恶魔没什么反应,于是又道。 这句话好像过了三秒才传进以查耳朵。 “关心?” “当然。”柯启尔说。“他们都是单卡拉比的直系下属。最近一代堕天使教团的成员。你记得他们的。你是他们的祈祷对象。当然,除了那名特殊的天使……奇怪。你为什么问?”他眨了眨眼睛。“你知道他们值得信任。才找他们一起导演了这场冒险。” “我不知道。”以查说。“他们值得信任吗?我只是不得不信任他们。这就是邪恶计划的运行方式。”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章 二十二次修改 “啊呃……”柯启尔瞪着眼睛看着恶魔公爵。以查也瞪回去,带着相对的理所当然表情,随手哗哗翻着报告页。过了一会儿,他们都笑了起来。 “真的很邪恶。” 柯启尔好不容易才停下笑声,扳起脸——没过两秒就又咯咯笑了起来。“你知道吗?有一种道德叫做:不要把自己不想要的东西给其他家伙。啊。抱歉抱歉。你一定不知道。因为你是个恶魔。哈。”天使用力揪脸,终于让自己的笑意程度减低,从满面笑容变成了含笑奕奕。“但你更过分。你直接把它们不想要的东西给他们。死灵们本来很满意自己的状态。这下可好……” 柯启尔有点意识到自己幸灾乐祸过了头,急忙咳嗽一声。“他们不得不接受新生了。也就是活着。” 以查支着下巴。“为什么不呢?活着不好吗?” “明知故问。”柯启尔说。通过换位思考。他自己当然觉得以查说的简直就是事实,那么真正的事实就显而易见了——恶魔公爵又在进行讽刺行为。不过和以前一样。天使照旧当做没听到来解释: “你让他们失去了一切。死亡带来的便利,平静,存在时间,因此而来的无限耐心和无限的容忍。还有最重要的,”他勉强自己正了正颜色。“平等。因为都在死亡的庇护之下而带来的平等。因为有共同的敌人而充满默契的分工合作。你让这一切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生存,生活,生命的麻烦。 他们得消化东西——嗯,‘消耗’,用他们的词。也就是说他们得摄入——头几次一定会很折磨……” “你忘了呼吸。”以查笑眯眯地提示。 “呼吸!”天使的笑容掉地上了,他惊叫一声。“我简直不敢想象!!要是我们时时刻刻都得呼吸的话,那得受多大的折磨!!!” “我就能想象到。很大。非常大。” 以查换了一种语气。绘声绘色起来: “每隔零点三啾秒。你就要把外界的混合气体纳入进自己的胸腔内,无法做任何防护,而且必须是即时的。你要花费自身能量在这些气体中提取有用的物质——有用的物质很多,但由于你的提取效率太低。每次只能提取一点。而且这些有用的物质即使提取出来,也完全不能储存。你想留一点以后用都不行。最可怕的是,在零点三啾秒后,你还得把剩下的部分全部排出。如果你没有及时这样做。那就又会遭受极致的痛苦。也就是说,你每时每刻都要为了不死于非命和饱受折磨奋勇努力。每时每刻。有一刻停下你就会被痛苦之兽赶上,牢牢绞住。每分每秒。即使在休息时也是一样。” 天使听着。没过多久,恐惧爬上他的额头,让他完全忘记去抓住以查使用的单位漏洞。随着恶魔公爵的描述进一步深入(话题从呼吸换成了进食。真正的进食。恶魔非常了解并可以自由自在的添油加醋,天使只能一脸呆滞地听着越来越夸张的内容),同情替换恐惧逐渐浮上他的脸颊,把剩下残留的轻松气息赶走。 以查终于讲完了。柯启尔呆愣好半天(好像刚吃饱了东西,喝饱了水,吸饱了空气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我觉得他们可能得花很长时间才能适应。可能根本不能适应。”他又花了好半天才说道。 “真是罪大恶极。让这些可爱的家伙承受这样的苦难。永生受罪。嗯。从罪行和惩罚的角度,又可以起草一份全新的报告版本。”以查流利接道。没能掩饰自己的骄傲之情。 柯启尔看着他手中翻动的报告页,恍然大悟。“啊——你是为了——” “没错。”以查道。他真正要写报告的原因也是于此,尽管一切还没有结束。这次行动却让他想起了以前的轻松生活。 他有提到过吗?这次行动的一切他都喜欢。包括来自恶魔本性的那方面,出自他自己的那方面,为了唯星奇面的那方面。不得不说,值得一说的事,他在每个方面都有所建树。他把这份报告改了二十二次,不是简直在浪费时间,是确实在浪费时间——这件事就算要做,也得排在十多件十倍紧急的事情后面。但在这绝对不该浪费时间的时候浪费时间让他发自内心的开心。 以查低头看了看报告,开始第二十三次字斟句酌。嗯。他对目前的版本还是不够满意。他不满意就不满意在…… “别这样。我要真的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柯启尔小声道。“活着当然是好的。对吧?复活总比死亡好。即使他们必须要履行那样可怕的事情一遍又一遍……也是他们中的一部分吧?一部分物质生物……而且他们原本就是活着的。这是复生必须要有的代价。生当然比死好——虽然不是每个方面。他们应该也能够习惯嘛!!习惯!!只要习惯就好了。”他仿佛劝服自己似的,小声嘀咕起来。“这件事不可能全是坏的……” “为什么不会?” 以查笑了一声。“他们本来真有可能创造出一个优质的,先进的国度。嗯。说不定是世界。” “那怎么可能是优质的世界!只有亡者,没有生者。那当然是不好的……把死灵从死亡手中拯救出来是好的。呃……” “真的吗?”以查放下报告,看着天使。“你为什么会觉得那样不好?因为你习惯用‘好’表示‘更加正确’。而且你本身是生者的一员?” “不然……” “我参观了他们的许多场所。亲眼见到很多他们的成员。实话实说,他们的理想极有意义,而且并不乏实现的手段和行动力。那没有什么‘不好的’。”以查保持笑容。“我觉得很可惜。” 柯启尔想了几秒钟。 “如果你觉得的话。”他说。端正地坐在一把椅子上,拿过那些报告页,把它们理作一叠,又推到恶魔面前。“那就是这样吧。好即是坏。坏即是好。死生没有优劣。秩序和混沌也难免如此。但你不能在每一方。你只能在其中的一方。” 以查看了他一会儿。 “了不起。”他说。“就按你说的这样写。一定能获得额外加分呢。”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一章 总有一方 以查写完报告。放在“待办事项”的抽屉里。他又干了两件绝无必要现在干的事——他把所有书的书脊用新鲜的皮换了一遍,又从后窗出去,把所有的树重新排列了一下——它们原本是树冠朝上,但他觉得新生应该有新气象。 弄完这些后,他才悠闲地出门。 在他的居所前方,有大约直径九十啾里较为平缓的地面。在唯星奇面刚刚被他们像一块桌布那样摊开时,这里是一片模糊的,没有重点的灰色,那时甚至很难光凭眼睛就判断坡度,如果只靠走的话,极其容易摔倒。 等他们建设完成,文字塔拔地而起,分化出十五间办公室,一间整个位面最宏伟的图书馆,两层陈列场,将近两百个不同作用的储藏室和三百个阳台之后,这一片变成了一片晶化区域,昼夜不停的闪烁着十一种彩色光芒,那些光芒在铺满所有大路小路晶化粉尘的折射下,让这里好像漂浮在水面,随着波浪摆动的泡沫图景一样。 在别西卜和所有的地狱高层来过之后,这片地区就又不一样了。晶化粉尘被烧灼连成一片,把所有的路都弄的光溜溜的,光鲜亮丽又脆弱的多彩树本植物被拦腰折断,树桩冒出的液体汇聚在凹处,形成了一座彻夜不熄的火湖。当然,这次变化也是最亲切,同时也最被他忽视的一次。 那之后,他对这里的印象就稍微有点不够集中了。大偏移让气温升高了三分之一,从深层改变了地质形貌。新的塔楼被建造出来,区域被划分。肯定有这么些事。然后就是那七千年。火湖剩干巴巴的一个向下的半球,边缘被油体异怪标记了领地。光溜溜的道路被埋在厚厚的灰烬下——来自于魔火在千年间连续不断的输送。文字塔的上方和下方都有了极大的变化——金元素议员埃罗巴巴领衔带来的黄金闪闪地下传送室,和像一个失去比例的帽子一样,扣在塔楼上的算堡。 不过这些变故都没有眼前的变故那么直观。刚踏出门的时候,以查甚至反应了一瞬——火湖的痕迹,油体异怪的巢穴,四处飘扬的灰烬都在视野中消失不见。 只剩一片白地。一览无余,空荡荡的,天空在它上方显得复杂而充满野心。他走上去,没有听见任何回声。 这里什么也没有。没有会动的或不会动的物体。按理说,这儿应该相当热闹的——无数的死灵复生,充斥了唯星奇面的几乎每个角落(他不想说自己下楼的时候在地毯下方踩到了谁)。但还有路。只有一条,孤零零地向前延伸。 路边坐着一名天使,他深深垂着首,把眼睛埋在双臂间。以查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天使动了动,抬起头。 “啊。是你。”希舒说。“你……”他好像在找寻合适的表达方式,但最终失败了——正确的选项并不在他已知范围内。“你……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以查说了谎。他心情很好,并不想用真诚惩罚眼前的对象。诚然,他值得惩罚,仅仅单纯因为身份而非行径都值得——但那又怎么样,他不是他的长官天使。就算他该下地狱,也不是他的职责——这其中有微妙的分工差别。“你呢?应该很糟糕吧?” “应该是吧。”希舒说。语气听起来不那么确定。“应该是。” 天使又停住了,不动也不说话。 以查无聊地左右看看。 “其他家伙呢?”他问。“他们该和你在一起的。总得有谁跟你在一起。” “谁?” “总有一方。”以查用柯启尔的话说。“关键是哪一方。你的长官或者你的同志。” 本性突然窜上来,让他忍不住不怀好意地笑一下。“这么看,你显然应该选后者。嗯。前者也不错。”他煞有介事地开始分析。“因为他们赢了。两个简单的道理:在任何时候站在胜利的那一方都会显得非常明智。在任何时候站在自己的那一方都会显得非常忠诚。而最简单的道理就是当它们重合的时候。你现在是活着的天使。战局也早就明朗下来。该选择什么不言而喻。” 希舒眨眨眼睛看着他。大部分天使都是金色的眼睛。以查注意到他不是。嗯。他早就注意到了。这是一种标志。不然他不会在那一大堆亮的要命的天使中选中他。这名天使是特殊的。当然,这家伙认为自己特殊的原因和真正的原因可能有所偏差。 “不言而喻……” 希舒小声沉吟。“这就是我所不明白的。太多不言而喻的事情我不明白了。而正因为它们是不言而喻的,连不能提问都变成了不言而喻的事。而我想问……” 以查等了等,没听到接下来的问题。“你想问什么?”他明白了。“你连问什么都不知道。” “对。”希舒说。空洞地笑了一下。“我连问什么都不知道。啊。为什么还没有长官来惩罚我呢?” “不错的问题。我不知道。”当然,这又是撒谎。“问点我知道的问题。” “那……” 他又考虑了很长时间。这次的眼中有了点光彩,似乎觉得自己摸到了一点门道。“你是怎么判断,你该站在哪一边的?” “我可永远在永不熄灭的地狱之火一边啊。”以查笑道。 “你是怎么判断的?” “我不判断。就是这样。” “不是这样。”希舒皱起眉头。“柯启尔长官告诉我。说你对恶魔之主做出了不可饶恕的事。在地狱之火的面前,你背叛了它。你……你也是叛徒……” 以查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笑了。 “第一个问题。你说的没错。”他决定解释。“我做的事情确实是不可饶恕的。恶魔做的事情就是如此。这叫‘恶魔悖论’。你知道吗?如果一个恶魔不做不可饶恕的事情,那他就是不可饶恕的。因此也就解释了第二个问题。我从没有在地狱之火之前转头走去。因为它从来也不在我的面前。” “啊……”希舒停顿了很久。“你在哪儿。它就在哪儿。” “是的。”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二章 白地 希舒又问了几个问题。以查都为他一一解答了。 如果没有两个半个办事员临时想出的主意,那他该怎么办?如果诺洛儿没有怀揣着对拉麦尔的兴趣来到此处,顺便伸出援手(那片鱼鳞提供了至关重要的力量来源,来自至高者的,涤荡一切的力量)那他又该怎么办?如果伸肠·衬不是这样的死灵,如果他麾下的死灵不遵循这样的理念,他又该怎么办? 最简单的,如果复活不起效怎么办?复活的确在那只老鼠身上实验成功了。以查也的确在大生命师的身边学到了许多不为他者所知的,生命的神秘性质。但如此大面积,如此彻底的复活(其中有些死灵真的已经死了太久太久,生命在他们身上留下的痕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即是是恶魔公爵也不一定有把握吧? 同样的,甚至更细节的问题还有很多很多。如果死灵不是正好使用了天使元轮法阵的力量,如果天使们没想要搭救他,顺便带来集之轮的信息。如果死者不正好想要创造死灵天使,又会怎么样?如果他们兴致缺缺,没打算让这恶魔暴君在临死前一饱眼福呢? 如果……比如说,在他被拉入冥界的最开头,那些谋杀专员——那一个配比精妙的小队,包含骑士,法师和射手,真的随随便便地就杀了他呢? 难道他走至此处,全凭巧合? 还是,无论他怎么选择,他都既能获朋友和敌人的双重帮助,在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层面,为他想要的行动推波助澜?因为他早已算尽一切,穷尽所有事件的发展。他是幕后神秘的操纵者,敦促让事件的联线到达他想触及的地方? 或者更可怕的。在每一条时间线的尽头,他都做好了准备。每一种发展的可能,他都能接受,并为他所用? “都没有。” 以查说。“我真没想那么多。” “你知道很多事情。几乎所有的。你光用看就能知道我们内心所想。”希舒说。“你一定有精心设计过的策略。” “那是以前了。”以查说。“以前有一位全知者暂时把他的眼睛借给了我。” “现在他收回去了?” 以查没有直接撒谎。他想了想,突然来了点兴致。“你知道五弦记录法吗?” 希舒茫然地摇了摇头。 “一种某种程度上,比符号记录更优的记录方式。它的载体是一种声音。明白它为什么更优?” “……没明白。” “记录终究是为了传播。”以查道。“而眼睛可以闭上。耳朵不能关闭。当然,有些家伙的耳朵也可以闭上。而我们不理会这些变态。” 希舒考虑了一会儿。成效不大。 “那位全知者……把借给你的眼睛收回去了?”他问。得到的是恶魔的一瞥。“这是你自己想的。对吧?” “……对。”希舒道。“总归,你选择不再那样洞悉一切了。难道那样不好吗?” “不好。我只是不那样做了。” “为什么?” “因为关键阶段的缺失。”以查道。他用一根爪子慢慢刮着白色的地面,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用那根爪子点了点自己额头。“如果我一下就看穿你的心中所想,会缺失什么关键阶段呢?沟通本身不会被损害。因为它就是为了传递信息所存在。这反而会加快效率。” “知识。”他说。“不会因为你从我脸上看出来,或不看出来就减少。被损害的将只会有一件东西——谎言。” “谎言?”希舒重复。 “如果在你的念头冒出的第一秒钟,我就能洞悉你内心所想。你还怎么撒谎呢?想想你在这几天里撒了多少谎。如果让拉麦尔,或者柯启尔知道你那些阴暗的想法的话——” “不。”希舒叫道。双手捂头。“不。不不。” “你根本没办法面对。对吗?如果我接受涅希斯,成为他的化身。总有一天他们就会拥有那样的能力。大家都会拥有那样的能力。总有一天。你们只要面对面,就知道对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没有隐藏,没有谜团。当然。也没有谎言。所有的谎言都无处遁形。一切阴谋还未产生就将被搅碎。所有罪行只要产生就会被惩戒。谁也不会被戏耍。你想要这些?” “我……” “你不想要这些事发生在你身上。因为你有谎言不想被发现。有罪行想要逃脱惩罚。有些阴谋你不但觉得有点意思,还心生敬仰。不过总体而言,你觉得这样不对。” “那……那当然啊。因为……” “因为什么呢?你只想为自己逃脱惩罚,只想自己发表谎言。只想自己对阴谋动摇?我相信你不至于这么自私自利。那么为什么不让这样的错误在所有存在间共享呢?” 希舒停了一会儿。白地从他脚下蔓延。 “我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他说。“我不觉得你是对的。但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你当然没有。”以查道。“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吗?”希舒道。过了几秒,他的神色平静了。“但你这么说的话……” “相信我。” “你可能在撒谎。你也是……你完全可能撒谎。”希舒看向他。“你在骗我。” “当然可能。但你需要相信我。” 希舒的两只手合在一处,蹭了蹭。 “好吧。”他道。“那么,我该到哪里去?” “跟我来。”以查道。 …… 怎么才能创造新世界呢?极致的计算和绝对正确的数据。一梅兹说。不会腐蚀,不会风化,不会污染,能量导流性一流的精金是埃罗巴巴的答案。重建,召集那些曾经依赖的力量,相信曾经始终相信的东西是德罗尔一系的意志。身为偶然来到一切之上的至高者,诺洛儿选择随心所欲,什么也不管。她不知道多斯玛斯愿意付出一切,成为她这样的笨蛋。柯启尔帮助一切身边可以帮助的家伙,做一切好事,不分大小。而别西卜也是一样——区别在于她做的是坏事。而死灵们说,我们将消灭一切旧的不平等。 等等等等。 七千年后,掌管世界的逻辑仍然有那么几条。但又有一些变化。要收获必须有付出,但付出了不一定能拿到对应的收获。 “我是……礼物。” 迪亚波罗这么告诉过他。给谁的礼物?用来获得什么的礼物?七千年前,当时的他并不明白。但要收获必须有付出。地狱的女儿借他的手把混乱的礼物带给新世界。 七千年后,他又带来了新的一件礼物。 “我……到底是什么呢?”灰色的雾气萦绕中,希舒向下看。九个位面平静地伫立于视野的尽头。“我还是什么都不明白。” “你是一片白地。没有色彩,没有过去,没有标准和维度。”以查说。“去吧。”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三章 互不提醒 原初奥数法师打算用来开办奥数学院的算堡已经像一座小镇那么大了。到达了这样的规模,为了方便理解,就很难再以其他的事物来比喻它——毕竟见过小镇的眼睛还是比见过四睫龙的要多的多。 不管怎么说,以查从来没见过这么整齐的小镇。甚至曾经的秩序之源建筑排列都不比这里更精密一点。 总的来说,二者侧重不同——前者始终如一,遵守千变万化的各种规则。后者千变万化地遵循同一种规则。迈步进入的时候,相较于走进一个大型聚集点,更像踏上了某种棋盘。建筑像棋子一样分列在自己的格子最中心,面向精心调整过的角度。 光线只有一束,从斜上方射来,经过数百次折射正好照亮所有的角落。 相较唯星奇面的其他地方,这里并不算拥挤,偶尔有行色匆匆的家伙在格子的一角出现,下一秒又现身在另一个格子的另一角,紧接着出现在格中建筑的某一层,融入其中。他们的打扮都有点相似——以查猜测他们都是奥数学院的员工。 如果某个格子角落突然出现的身影是多斯玛斯,他也不会惊讶。 以查正大光明的漫步向前(当然,根据需求向左,向右甚至有时向后),一直到走进一梅兹的办公室,也没看到多斯玛斯——这种情况自然比遇到他更棒。略微美中不足的是,一梅兹并没有在办公室里。他还以为这间办公室是以原初奥数法师和他的金色算桌为中心生长的呢。没有这两种玩意的存在(称一梅兹为“玩意儿”真算不得不尊重),这里显得格外空荡。 以查随手翻着书架上的东西。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亡灵法师进来了。他的金色桌子上堆满了普通的皮质册子。 “明天将举办开学典礼。我在确认学生名单。”一梅兹说。他停到该停的地方,把册子全部倾倒在壁龛的一层——让整个房间一下子就显得详略得当。“还和所有的特殊课程教授进行了一对一的确认。明天将是一个重要开端。”他说,听起来好像在解释。不过以查心知他绝对没有。“我们尤其需要准确地将奥数思想传递给所有来宾。不能有任何大于万分之五的误差出现。” “来宾?难道他们还是客人吗?” “暂时是。在通过第一次筛选之后就不是了。通过了筛选的会真正成为学院的学生。和教师——这同样也是对他们的一次考验。”一梅兹把双手合在一处,放在变空的桌面上。“你知道,并不是所有存在都能被奥数光辉笼罩。总有底层逻辑和我们的理念冲突的家伙。” “不透光的家伙。”以查说。“但可能通电,可能透气,谁知道呢?”他把手里的书插在错误的一列里——它在一梅兹的目光凝视下自动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就是一次淘汰吧。”以查瞅着那本乖巧的书说。“你要对这些被淘汰的家伙怎么样?杀掉他们,把他们死灵化吗?” 这句话起到的效果比他预想更强。骷髅法师站了起来,两三颗黄绿色的火星从他脸颊的破洞上迸出——以查好久没见到这样的画面了。 “喔——” “你明知没有这回事。以查因特。”一梅兹阴沉地道。“而这完全是你的错。” “我的错?” “完全是你的错。我不和你算账,你也别和我……” “等等。等等。”以查举起一根手指。“我想要确定一下。你说完全,在你的话语体系中,指的当然是‘百分之百,绝无例外’,对吧?” 一梅兹皱眉。“当然。怎么了?” 以查假装沉思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 “受宠若惊。”他说。“本来这么大的事情,我还以为或多或少还有其他家伙的功劳呢。你知道。不少家伙帮了忙。光是力量来源就…… 等等。等等。”原初奥数法师似乎打算打断他的长篇大论,以查优先打断,并让笑容在脸上凝固以配合对方表情。“我破坏了你的蓝图计划。但你没打算因此而改变自己的教育理念吧?”他做出明知故问的样子。“比如把教学变成彻底的专业性训练——培养出一支军队,专门针对我和我这样的恶魔之类的……还是你打算——我知道奥数有这样的倾向:当遇到一个新问题的时候,把它转变为老问题再解决。你只要再把我们复活的那些家伙再度死灵化,条件就和原来一样了。是这样吗?” 他明知会带来不悦,还是故意继续问。“你是这样打算的吗?就这样?” 死灵完全不需要吸气。但看上去,一梅兹好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好像他打算吐口火或者吐口水什么的。 “我没有这样打算。”停顿之后,奥数法师说。“蓝图是一个计划。计划有可能成功,有可能失败。有可能需要更多时间来等待条件成熟。仅此而已。” “那你的仅此而已是哪种仅此而已?” “你不需要知道。” “我需要知道。” 一梅兹停了一下,微微倾斜脑袋。 “你在质疑我吗?”他说。金色的眼睛闪闪发亮。“还是在质疑……他?” (也就是我。以查因特。涅希斯不安宁地翻动了一下,悄悄地道。) “我想参加开学典礼。” 以查耸耸肩膀,换了个话题。 一梅兹收敛了表情——但有限。“我邀请过你来这里任教。你拒绝了。” “对。但我推荐了不错的代替品——也许没有那么不错。但好歹是个代替品。这件事我们扯平了。”以查说。“那一件事也是。你帮助了打算消灭我的阵营。我消灭了打算帮助你的阵营。哈哈。”他刻意地笑了笑。“消消气。你不该生气。我千方百计想让你生气都失败了。千万别在我不故意的时候生气。我需要参加开学典礼。” 一梅兹瞪了他一会儿。 “你知道。”原初奥数法师说。“我能看到你的想法。即使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想干嘛。我警告你……” “感谢警告。感谢邀请。”以查点了点头。 他走到街上,又回来。一梅兹在这个过程中并没有移动位置。 “独死快乐。”以查说。“你有可能是仅剩的死灵了。一定范围内。至于这个范围——嗯。更确切的事实你可能比我更清楚……” “我清楚。不需要你提醒。”一梅兹冷酷地道。 “不错。”以查点点头。“明天见。” “第四动乱。”一梅兹短促地说。 “我有个建议。”以查笑了一下。“我们不互相提醒。我不提醒你的事。你也不提醒我的事。怎么样?”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四章 开学典礼 “理论上可行。”一梅兹道。 “那就是‘没问题’。”以查说。 一天之后,他就坐在经过了精心计算的礼堂中了。座椅的角度,坐深,和靠背厚度都非常完美。穹顶垂下来的角度略显僵硬乏味,但也还算情有可原。 他来的时间介于刚好迟到和引起太多注意之间。谁走上台,开始发表某种讲话。讲话的身影被前方一左一右坐着的两头大雾妖挡的严严实实,声音则正好穿过两名大雾妖夹着的一只水元素,只剩模糊的窸窸窣窣声。 不过以查既没想看,也没想听。来的路上他已经处理了诸多杂事,获得了足够的休息理由。他摆个了舒服的姿势,等着该发生的事情发生。 “你好。” 斜下方突然出现了一只手——也许早就在那了,但他现在才看见。以查向旁边瞅了眼,这只皱巴巴的小手属于一名他没有印象的灰侏儒——类似的存在自从唯星奇面开放后就在逐渐增多,最近更是随处可见。毫无疑问,从身高判断,这家伙肯定对台上发生的状况更是无知的厉害。 “你也是新生?”灰侏儒问。 以查没回答他的话,也没握手。灰侏儒似乎一点也不感到冒犯,把手在衣襟上擦了擦——他长着一对看上去很精明的白眼睛。他爬上座位,坐在一边扶手上。 “我刚来唯星奇面。这地方不怎么样。但比我以前呆的地方强。”灰侏儒自顾自道。“如果你想问其他细节,我会告诉你:我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我才打算来这里学习一下——这是某种学院,对吧?我是三天前才被复活的。被一个恶魔。”他耸耸一边肩膀,看上去很轻松,但一对白眼睛泄露了他的真实想法——它们紧盯着以查不放。“我想他不会刚好也有什么想学习的地方,正好坐在我旁边吧?” “很难判断。”以查冲他笑了笑。“这家伙听起来相当厉害,差不多可以在这里做教授了。他也有什么要学的吗?” “我不知道。”灰侏儒继续认真地看着他。“你觉得呢?” 以查把目光收回,懒洋洋地看着前方。“我觉得是。”他说。“就连死者没有停止学习。何况那些活着的呢?区别只在于来源。” “什么来源?” “谁来传授。传授什么。”以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看着手指内侧。“这就是你想传授给我的吗?一梅兹?你知道少点死灵对世界还有什么方便之处吗?就是当你发现附身者的时候,很容易就能判断它从哪儿来。” 灰侏儒默不作声一会儿。然后慢慢地跌回座位里——他的身体轻的像一片羽毛。 “我们互相承诺了不提醒的义务。”以查直视前方,说。 “只要你不发现,就不算提醒。”灰侏儒的声音变得又老又干,沙沙作响。和往常一样,他听上去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惭愧。“总有一次你会发现不了的。总有一次。我对你的邀请仍然有效。” “你还没告诉我新的计划呢。”以查说。 “知不知道新的计划不影响你决定。在我的计算里,你有大概率会拒绝。” “那就有意思了。”以查面无表情道。“你来这里,只是为了再听一次拒绝?如果这就能让你高兴起来的话,我可以多说几遍。” “你一遍也不用说。我来这里,是因为我必须来。” “那是……?差点忘了。你是校长。”以查瞥了他一眼。“你就准备穿这身吗?放心去吧。”他随便添了一句。“我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如果你真想管理我的行动,也总要等我的行动开始了再动手才对。你不能等我交卷之前就判我零分,对吗?” 他等了一会儿。不过灰侏儒这次没有做出回应。一梅兹似乎陷入了深沉的思考——要么就是正在猛算一通,打算穷尽所有可能。以查用手背碰了碰他,发现他体内的死魂已经离这具身体而去了。 前方传来稀稀拉拉的掌声。新生虽多,但同时具备手掌和击打礼仪两个条件的比例显然相当有限。 “下面——”有点耳熟的普通声音响起,在整个大厅内回荡。显然不论刚才发生了什么,现在才开始真正重要的部分。“请第五奥数学院的校长,原初奥数法师,一梅兹,为各位宣布今天的仪式内容!” “仪式。什么仪式?啊!现在几点了??”灰侏儒揉揉眼睛坐起,一对小小的黑眼仁像牛奶里的石油一样浮了上来。他左右看看,很快瞄准以查。“嗨!你好啊!”侏儒亲热地用他的小爪子拍了拍恶魔的胳膊。“这位同学,你刚一直在这吧?教授们都讲什么啦?跟我说说呗!!” 以查看了看他。“你刚才没听到吗?” “嗨!他们刚一开始我就睡着了。我什么也没听见!” 以查眨眨眼。“没有。你没错过什么。”他握了握他的小爪子。“你会成为一名很棒的学生的。” 准备仪式要了点时间。大部分学生既没有施术基础,也没有奥数基础。不过想来这都在一梅兹的计算之内——什么都会的家伙如果不是别有居心,不会来这儿。佝偻生物慢慢地在事先划好的通道中来回,帮助有困难的个体,引导仪式进程——目前的一切看上去只是个为所有学生打上第五奥数学院特定标记的普通仪式而已。 以查落在最后,并不急着上去。他一点也不担心该来的那位不会来找他。重点在于,如果他不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尊敬的爷爷。”多斯玛斯立在他身旁了。不用看就知道他今天有多普通,多招他讨厌。“听说你又做了一件传奇大事。” 传奇大事。他真不想听到这种词。不管他经历了什么,多斯玛斯都好像能一秒把它变得耻于提起。以查呲了呲牙当做笑脸。“工作怎么样?” “没什么重要的。”多斯玛斯说。“我还什么都没有做。完全没有成为我要成为的伟大恶魔。爷爷。”他普通地皱了下眉头。“你说过,我会……” “你会的。你今天就会。”以查打断了他。指了指前方。“你难道看不出,今天有多特别吗?” 第一百三十五章 吊干带骨肉 学生队伍的前端忽然一阵混乱。一名佝偻生物被新生围起,举着双手解释着什么——他没做出太慌乱的表情的原因似乎仅是因为自己的表达系统不支持。一梅兹的纯金算桌在两段式帷幕的分隔处漂浮着。最新的仪式命令是让所有的学生都长出手背,好方便标记的添加。这显然把一些可怜的家伙难为坏了。 “我看不出。”多斯玛斯歪头观察了一阵——他似乎有点期待学生和学院的教职工间产生冲突,以便能从中干涉,做出点自己暂时还不知道是什么的大事。“长手臂的学生比长甲壳的学生多,所以我们让少数服从多数了。标记总得盖在统一的地方,对么?”他询问式地看了以查一眼。“这样我们才能让它们起到接近的效果——就像钩子。”他有点多余地解释。“给带骨肉插尖头钩,把他们吊起来风干,向上的部位应该差不多——” 以查还真知道多斯玛斯想说什么。但没用。了解带来更深层次的讨厌。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你们在他们身上盖标记,是打算之后把他们吊起来?” “我有这么说吗?”多斯玛斯眨眨眼。“这是个比喻。爷爷。” 学生们好像得到了安抚。慢慢散开。队伍再次开始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以查插在其中一列间。按理说多斯玛斯作为教师不用一起,但他还是跟在一旁。年轻的恶魔观察四周,不时向他说出一些不咸不淡的分析评价。当然,他没有忘记以查对他工作的关心,在那些无聊的话语中也夹杂了一些不同类型的无聊内容。他总是刚好无聊到他。 以查用心忍耐,直到他们到了队列的分叉处,这里已经能看到加盖标记的仪式区了——一个小小的封闭场所,有显眼的出入口。各式各样的学生把门扇撞的砰砰作响,捂着手出来,跌倒在墙边一排的长椅上,呻吟不止。长椅大约还有三分之一空着。等它们全被新生填满,一梅兹就会宣布下一项内容。筛选很快就会开始了。 在学生中选出适合奥数光辉,能负责新的蓝图计划的个体…… 两个问题。新的蓝图计划是什么?一梅兹打算做什么样的筛选? “一梅兹有新的计划?那旧的计划是什么?”多斯玛斯正好插嘴问。 “对了。爷爷。你说今天哪里特别?”多斯玛斯又问。 他们经过一根上面系着灰色丝带的杆子。一名佝偻生物正用脚趾钳住它的尖端,盘踞其上。“准备手背。没有手背的走这边。”他居高临下地对他们机械地发出命令。以查望了望分叉的一侧——那里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小型的结构组装。 他亮了一下手背,走向了较为空闲的一侧通道,两步就进入了仪式区。 一进入仪式区,就能感到不小的生命能量浓度从四周合拢——无怪一梅兹选择把这么关键的步骤交给他者,像他这样的死灵浸泡在这里有如铁器淋雨,虽然一时看似坚不可摧,却免不了受到长久损害。每个佝偻校工负责着一个小型法阵——他们的动作敏捷流畅,显然对原理和工序都有极好的理解。 以查很快被分派在一座小型法阵前方——小小的符文组合被镀金底座托了起来,正好到他们肘部。闪耀着淡绿色的欢快微光。 “放在最中心。手背朝上。”这座法阵前方的佝偻校工头也不抬地道。他们每个都差不多,不太健谈。 “当然。”以查说。然后看着多斯玛斯。 年轻恶魔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我是教授。不用打学生标记。”他说。有点茫然。以查继续盯着他,似乎在指望他自己明白。 为什么?在问出之前,多斯玛斯自己明白了。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噢。宇宙传奇。”这是成为宇宙传奇的一步……他看着以查因特。爷爷做了安排。现在是安排兑现的时候了。 以查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多斯玛斯把它理解为鼓励,把手放在法阵上。 半分钟之后,他撞出大门,狠狠地把自己摔进一把空椅子。 “怎么样?” 以查过了几秒才慢吞吞跟上来。 “非常疼。”多斯玛斯过了半天才说出话。“但没关系。”他说。语气好像疼的是对方,他在出言安慰一样。“只要能成为和爷爷一样的恶魔,无论做什么,我都……” “我问的不是这个。”以查不耐烦地道。“异样。”他站在一旁,目光四处游移。“像我之前告诉你的,有什么异样没有?” 多斯玛斯把手背压在大腿下面,困惑地看着他。 “什么异样?”奥数法师的算桌就在恶魔公爵的斜对面,似乎他们正进行着无声的,激烈的对峙——多斯玛斯情愿这么想,而不是把它当做一场误会。“你告诉我什么了?爷爷?” 也许真是误会。因为以查很快转过头来,余光一瞥,好像很惊讶。“你听不到广播?” “什么广播?” 不管怎么说。多斯玛斯不太清楚是好是坏。这回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是完完全全转过来了,专注地瞪着他。这种事可不多见。他要么犯了大错。要么第一次做对。 “我应该听到什么吗?”他问。试图想出办法。“如果我错过了什么,”他快速看了一眼金桌后的一梅兹。不是如果。他想。他回想排队的过程,意识到自己一定错过了爷爷的关键指示。“到我的办公室去。和我一起。”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到那里我们可以不受干扰地交谈。调动地狱力量的徽记也在那里。我们随时可以召唤混沌。” 以查既没同意,也没反对,似乎陷入了沉思。一梅兹的算桌飘向了大厅中央。多斯玛斯左右看看。长椅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栽满了横七竖八的新生。 “欢迎各位前来第五奥数学院。”一梅兹的沙哑声音在大厅上空回荡。 “我们走。”多斯玛斯沉声说。拉了一下以查。“不用担心。先做准备。”当然,他不知道要做什么准备。但总归传奇之路是要开始了。这段时间,他兢兢业业从事的那些降低身份,勉为其难的粗糙活计都将获得回报。“一会儿再来。我保证,我会倾力配合……” “来不及了。” 以查叹了口气。几乎是同时,多斯玛斯手背剧烈地一痛,几乎让他无力承受。他抽出那只手来看。刚刚盖上的学院标记扭出了丑恶的形状。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尖头钩插在那最中央,深深地嵌在里面。 “各位同学。第一次入学测验,现在开始。”一梅兹说。 瘦骨嶙峋地手在空气中一拉。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多斯玛斯的犹豫 多斯玛斯哼了一声。灯火闪动之间,无形的丝绳出现在手背的钩子上,把他扯离地面。 全身重量都压在那只尖头钩周围的血肉上绝对不是很舒服。绳子紧绷,尖头钩卡住恶魔手背的硬皮,和鳞片摩擦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但这一切都没能让它们并没有从恶魔的手背上脱离。 丝绳的另一头攥在一梅兹手中。 这样的丝绳还有很多。和新生数量差不多一样。一梅兹轻飘飘地牵引着他们,让他们不断上升。像在扎紧一束满是杂草的花。 “爷爷!” 多斯玛斯叫道。以查抬头看着他。恶魔一般不说“救我”,以浑身开始淌下沥青般的东西代替。很明显,从多斯玛斯的外观上看。他非常,非常需要帮助。他的脖颈部分已经浸透了一层那种标准的黑色物质。粘稠的液滴还从他的发间淌下来。看上去像是额头中了剧毒的一斧。不论从那个方面看,他当前都头脑空空,毫无准备,像刚破壳就被逼猎鲸的鱼鹰。 如果他听到那些广播就不会了。 以查替他考虑了半秒。盲区就是这样的东西,即使知道它的存在(甚至更多,你知道它会蹲在角落的阴影里,冷不丁把尖尖的东西戳进你的膝盖弯),也没什么用。可以睁大眼睛,点亮光芒,尽量减少它。但越少被袭击也意味着越少的经验。等它袭击的时候,捂紧膝盖或者把大腿提在手上可能不再是可行的解决办法。没想到广播会在这种时刻悄无声息地失效。 他们刚刚就经历了一个谁也没法避免的思考盲区——一样东西自你存在之时就存在,跑到世界尽头或者身受重伤都没能让你摆脱,你理所当然地以为你们之间存在着某种强迫性质的关系。但在一个风和日丽,喜气洋洋的日子,它突然和你不告而别了。谁能想到为了监控柔弱又可爱的新生作弊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原初奥数法师能花费这样的的大力气,使出这种程度的屏蔽手段呢? 这么为自己和多斯玛斯开脱没让他感觉坏一点。 多斯玛斯已经被拉上了半空中的平台。当然,刚才他们没看到这一层。就和那些丝绳一样,这座平台的突然出现有两个可能:要么它刚才还不存在,要么刚才大厅里的所有眼睛都或多或少瞎了点。叫他爷爷的恶魔和同样被拉来的新生们挤在一处。说真的。在五花八门,颤抖着惊叫着或者激动地挥舞着拳头的新生里面,多斯玛斯看上去还是那么普通——甚至更普通了。 以查怀疑“普通”这个词有没有比较级。 “我该怎么办?爷爷?”多斯玛斯再次叫道。 一梅兹又一扯丝绳。新生们惊叫着散开了一点——他们脚下原来有划好的细密格子,能让他们都分到属于自己的一个。不多不少。一扯之后,多斯玛斯自然也分到了一个。他站在那个格子的最中间,但又没有那么精确到能够引起注意。 一梅兹咳嗽一声,开始宣讲测验内容。新生们并不平静。以查在一堆杂音中努力侧耳聆听。和他想的一样,一梅兹对操作细节讲述的非常详细,但只字不提有关淘汰和获胜奖励的事。不过这似乎也没什么大影响。新生们上蹿下跳,做出为了摆脱丝绳打算不计一切的架势。 “你这骗子!!!!”还有谁喊。当然,这算辱骂中比较温和的一句了。 “我是这里的教授。不论你们原本要安排什么学生活动。我都不应该参加。”在诸多嘈杂声中,多斯玛斯又大声道。他这次不光是在对着以查说。周围一圈的新生应该都听到了他的发言。甚至一梅兹应该也听到了——虽然情况混乱,但涅希斯不是在该在的地方,咕噜咕噜转来转去闪闪发光,为他带来一切信息吗? 但出于某种原因(更有可能,干脆没有原因,但这么想太羞辱性质了),没有谁理会多斯玛斯。 不过以查知道他的意思。这次他相信他们之间没有误会。请求帮助当然是一层意思——“我是教职工。我不该参与学生活动,请消除错误,让我干该干的事。”当然,或许只有他知道,多斯玛斯提起自己的身份还有另一层含义——就像他从来没有忘记,又刚刚被激励的那样——“这美妙的,混乱的突发事件,我好像应该现在就原地暴起,开启成为宇宙传奇的第一步。等等。等等。我是教职工。似乎不应该在这里大开杀戒……” 不管怎样,多斯玛斯还在犹豫。别西卜的血脉和他的血脉作用在一起,互相抵消。新生们虽然已经从惊恐过度到愤怒(他们中有不少都是刚从死灵状态中才复活的,迫不及待下意识就想要和旧阵营划清界限),但在一梅兹的一小段简短的临时教育下,总算安静了一些。 以查抽出点空打量着周围。 在一梅兹把所有的新生都拉到凭空出现的二层后(实际上,眼前的场景最接近的是那次加百列带领众天使降临,带来的辩论战。显然遵守规矩的家伙在某种程度上都是相似的,而罪犯各有各的不同),他所在的大厅地面变得空空荡荡。佝偻生物来回穿梭,做着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细节的准备。似乎没有除了他之外的编外存在。 等等。 他飘至仪式区侧面的一根柱子后面,拽住那只灰色的耳朵,把里面的家伙拉了出来。 “啊。”灰侏儒叫了一声。马上捂住自己的嘴巴。看看外面。“干什么?”他有点埋怨的样子。“院长会发现我的!” “你早就被发现了。”以查松开他。“他什么都知道。只是觉得无关紧要。那里已经满员了。有位教师填了你的空。” “哦。”灰侏儒想了想,好像放下心来了。“原来如此。那没事了。”他说。转了转黑眼珠。“应该和他的蓝图计划有关系吧?总归我不用参与就行了。我们走?”他放松地笑了。拉了拉以查。 以查没动。 “你知道?”他看着侏儒。 “我知道什么?”灰侏儒奇道。“我说了什么?” 以查把灰侏儒拎到眼前,看了看。 第一百三十七章 淘汰猜测 “跨越界限,从一方到另一方是容易的。而从另一方到这一方则无比的困难。这样的例子不限于无辜和罪恶。洁净和肮脏。生和死。 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罪恶,肮脏,死亡是自然之选。而无辜,洁净,生命是不自然的扭曲存在。 要回归自然之选,只需要顺应万事万物发展的规律。杀死啦。弄脏啦。率性而为啦。而要得到那些扭曲变态的存在,则需要付出成百上千倍的努力,和极好的机会—— 比如狭小的温度区间内长期地,一刻也不能放松的苛刻条件(决不能突然放任温度升高三千度或让压力降低五十倍之类,一秒也不行),和严格对应的具有活性的处于恰好阶段的种子。再比如,一位几乎要在所有神明之上的至高力量的倾心帮助。再比如,穷尽了一切生命奥秘的研究成果——这样的研究古往今来曾经有无数学者投身其中,却收获寥寥。再比如无比巧妙和精确,比真的还像真的的替换模仿…… 办法绝不会太多。即使有谁能执行这样的办法。一切都对,一切都好。也依然有概率不会成功。永生者——活着的家伙喜欢这样称呼那些寿命远超平均值的家伙,作为一种美好的期许。而现实就是现实:即使是所谓的“永生者”“长生种”,他们的生命也会随着时间而逐渐消逝。而那所谓的“永生”和真正永恒的死亡之间孰长孰短,则是不言而喻的。 我们提到那更可怕的事情没有? 有关生命,更可怕的是——即使生命发展的过程中间出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差错,精心培养的一切都可能前功尽弃。成千上百倍的努力,极好的机会,智慧和奋斗的结晶在一瞬之间崩塌。 喜欢这样的感觉吗?就像我们从一开始就告诉大家的那样——由生到死是简单,自然的。由死到生则困难至极。 因此它绝难重头再来。” ——《死之书》 …… …… …… 灰侏儒和之前长得很不一样。 鉴定一名死者是否对应某名生者简单的不值一提。鉴定一名复生者是否对应某位的死灵则困难太多了——希舒的天使本质帮了他自己的大忙,让他能恢复原样。其他家伙就没那么好运了。尤其许多死灵原本就从缝合的尸体起尸而成,“原样”是什么,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灰侏儒的脸憋得通红。以查把他晃了晃。侏儒的脸没那么红了——一阵青一阵白,同时发出脑浆被摇匀的哼哼声。 好吧。他没有看到任何明显的,具有说服力的证据。都是捕风捉影的怀疑,站不住脚。这家伙和他脑海中预设的那名死灵区别太大了。 “你是伸肠·衬?”以查把灰侏儒放下,直接问他。灰侏儒大咳嗽一通,一只手扶着皱巴巴的膝盖,上气不接下气。“你说什么?” “你是伸肠·衬吗?”以查抱起双臂。即使没有涅希斯的帮助,他也有不下四种方式可以知道这可怜的物质生物脑中在想什么。但如果要去掉那些会永久造成大脑损伤的方式,他就束手无策了。“你应该还对自己的死灵生活有印象。”他说。“在复活你们的时候,我们并没有重置任何记忆。也没有对你们的结构进行不必要的改动。” 灰侏儒挠挠没有几根毛的脑袋,困惑地望着他。 “啊。”他好像真是突然通过提醒,认出他来了。“你是那位恶魔公爵。以查因特……什么来着?”侏儒含含糊糊念出他的名字,笑了一声。“我当然记得你。是你复活的我们嘛。哈。我一下子没想到——” “你还有记忆。现在回答我的问题。” “但也就这么多了。我可没骗你。”灰侏儒眨眨眼,耸耸肩膀。“说不定我的记忆并不在我的脑袋里呢。” 以查瞄了一眼侏儒的头顶。他刚才就看过了——灰侏儒的脑袋虽然毛发稀疏,表皮和浅层骨质却相当完整。那是颗完整的小脑袋。普通的物质生物自然不能像死物一样能容忍那么多互相冲突的身体部分。 “伸肠·衬是许多尸体糅合在一起的。你可能只是其中一部分。”以查叹了口气。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在复活的时候,那些尸体各自获得了各自的生命。你没分到多少脑子。” 他把目光挪开。“或者说,在原来伸肠·衬的脑子中,你的大脑占比太少了。因此几乎没给你留下什么他的记忆。” “也是。”灰侏儒嘿嘿笑了。得知以查因特就是复活他的恩魔之后,他的态度更友好,更放肆了。“你说的对。可能就是这样。但是也可能——我跟你说的那个名字根本就没关系。你是猜的吧?”他拍了一下以查的手肘。“他对你很重要吗?我帮你找找他?啊。你应该不用,像你这样有本事的恶魔,怎么会需要我——” “需要。”以查道。“帮我找到他。无论你和他有没有关系。我是猜的。” 灰侏儒愣了一下。 “好。行。”他笑了,一只脚踩在一只脚背上,扶住一条椅腿,懒洋洋地看向二层。新生们站在格子的原点,一手向前,其余肢体举在背后,随着一梅兹的指挥整齐地变换动作,好像在跳一场奇异的群舞。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灰侏儒问。 “啊呀。”他紧接着叫道。一名新生被自己垂下的一根触手绊倒了,滑了出去,接连铲翻了大约七八个格子内的学生。空中几根丝绳一亮。紧接着就是几声轻微的爆破声。地板似乎也一下针起来。对他们失去了支撑。所有摔倒的学生都从格子的缝隙中坠落,还没砸到地板上就被佝偻生物轻盈的接走——以查瞥了一眼,多斯玛斯不在里面。 奇怪的是,尽管发生了这样的事,剩下的新生没受到任何影响,仍然在一丝不苟地变换着动作,尽管他们的种族,性别,身体尺度,器官数量五花八门,动起来却整齐地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那些家伙是被淘汰了?”灰侏儒指了指佝偻生物消失的方向——他们把掉下来的新生扛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他们就不能上学了?” “我猜依然可以。”以查淡淡道。 灰侏儒松了口气。“哦。那我应该也能……等等。那这是在干什么?院长在让同学们干嘛?”他奇道。“他们是从什么东西里被淘汰了?” “永生。”以查慢慢出了口气。看着上方。“我是猜的。”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三种知道真相的方法 灰侏儒点了点头,然后马上开始用力摇头。 “什么?”他惊奇地说。“你说什么?”他摇动以查的胳膊,又看了看自己光秃秃的手背,抬眼望向那些正在跳整齐舞蹈的新生。他们手背上新打的印记闪闪发光。“永生?什么意思?” 以查抱着双臂,看着一层之隔,没有音乐的开学舞会。 又有新生没跟上动作,像被筛掉的燕麦一样掉下来,被佝偻校工们随便扛起拖走——那些弓着背部的家伙从他们面前快速跑过,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一梅兹指挥的舞蹈(称之为体操也差不多,反正地狱都没这两样东西,他也很难分辨其中的细微区别)动作变的困难了一些——现在的身体动态循环包含一连串连续旋转和小跃步,以及复杂的在格子之间的身位变换—— 以查认认真真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还是不太明白这类活动的原始设计意图。不过显而易见的是:即使通过心灵控制,机械辅助,或者附身等他所能想到的最强力的行为规范手段,都很难让这些五花八门的躯体在短时间满足要求。新生们全心全意地试图(现在倒没谁叫骂,抱怨或者拼命挣脱了,就好像大家都被特别有道理的道理说服或者被特别值钱的钱买通了一样)跟上动作,保持整齐,但怎样都没有之前成功。 一梅兹似乎放低了一些标准——效果不明显。不过以查也不能断定如果他不放低标准,情况会不会糟糕的多。标准和次品无疑有血浓于水的羁绊关系。没有标准就没有不合格品。就像没有对就没有错。 喔。 突然之间,他好像知道一梅兹为何执意要开办奥数学院了。培养和自己阵营一致,想法一致的死鬼作为宇宙蓝图的打手当然是其中的一个意图。但一梅兹不是涅希斯,蓝勒温,他甚至也不是加百列和别西卜,更不是诺洛儿和伸肠·衬。 他和他有些地方很像。 “这和永生有什么关系?喂。” 灰侏儒的问题又出现在耳边。声音有点不满。听起来像是他已经问了十几个问题还没得到回答似的——而且事实有可能真是如此。撇开他刚陷入的沉思不谈,那种舞蹈或者体操之类的东西难看得非常吸引眼球。 “如果你是伸肠·衬。我可以仔细说给你听。”以查说。同时注意到在某个无关紧要的一刻舞蹈其实已经结束了。一梅兹让所有新生都坐了下来。并让他们都得到了一张桌子——骷髅法师的纯金算桌在他们的最前方。摆出的架势好像打算就此开始一次课堂似的。 显然,开学测验还在继续。剩下的新生们有的喘气,有的滴油,有的释放粉尘,但还算安静,坐姿也相当一致——不这么做的已经从突然镂空的格子里掉了下来。新生们手背上的丝绳偶尔亮晶晶地反射一下光线,证明一切都还在一梅兹掌握。 算纸开始出现在那些桌子上。当然,一梅兹的法术相当讲道理,当那些桌子上出现算纸的时候,边上一名佝偻校工所看守的箱子眼看着逐渐变空了。 “那我就是伸肠·衬呗。”灰侏儒好像也看呆了,才想起来接话。他转过来看着他。“我好像错过了很重要的事情。告诉我。” “你还没能证明你就是。”以查没看他。“不过无所谓。你是不是都多半无法通过测验。” “如果我说自从我们开始站在这根柱子旁边,我就没听懂你的一句话,你相信不?” “我当然相信。”以查说。 “告诉我吧!同志!猜的也行。” 以查低下头,看了会儿灰侏儒瞪大的眼睛。叹了口气。“好吧。是这样——” 是这样。 有三种知道事情真相的方法。 一种是涅希斯的方法:通过观察,简单,直观地弄明白这世界上具体发生的一切。另一种则是一梅兹的方法:先搞清楚能细分出的最小单元,和底层的发展规律,再通过强悍的算力计算出一切。 以及还有别西卜的方法:先随口说出一个“真相”,再把和它相违背的东西统统消灭,从而把它转变为“真的唯一真实的真相”。 显而易见。第一种方法对视力和观察角度有极高要求。只要眼睛被蒙蔽(就像蓝勒温,无羽者对涅希斯造成妨害),这种方法得出的结果就会出问题。第二种则处处充斥着理论转化的效率问题,“处处”的意思就是“处处”,而且不论谁来做都难的要命。第三种看上去是最完美的,相较之下门槛也比较低。 问题是,头两种方法的使用者还有可能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一致,而第三种方法的使用者则几乎完全不可能。门槛低这时反而成了致命的问题。 第一种方法的敌人是屏蔽。第二种方法的敌人是错误。第三种方法的敌人是更强的(而不在自己这边的)力量。 “所以,如果一梅兹想到达永生的真相。他就必须要筛选出不会犯错的个体。”以查对灰侏儒说。“而且这也和生命的特质暗合——生命不像死亡,它不能容忍太多错误。想要到达永生,就得少犯错。” 以查觉得自己已经阐述的相当明白了。可惜灰侏儒还是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是永生。问你好几遍了。”灰侏儒皱着脸,好像他才是不耐烦的那个。“我才刚刚复活你就跟我说这种事……我们只是来上学的。为什么要让我们到达永生的真相?院长干嘛要折腾我们这些新生?我知道我们都签了协议,我们也都是没地方可去的家伙。但是……” 他想起来点什么,动作夸张地上下打量了一趟以查。“对了。你又干嘛要来这?你只是来看看,什么也不打算做?” 以查向一梅兹招了招手。丢下灰侏儒向外走去。他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反正第四种知道事情真相的方法绝对不是让他再解释一遍。 看,一梅兹早就算清楚了,既然能让他来,就不怕他知道。因为这事实在是不好不坏,范围又小。他就算知道了也没理由阻止,甚至还打算为了多斯玛斯利用一下。一梅兹自然也算到了。这样的延迟合作的确也只能在原初奥数法师的算力支持下才成立。 嗯。没什么不对。死灵化既然走不通,那就生命化退而求其次。生命绝怕犯错,而绝对的永生更对错误苛刻。这样的个体能实现的正是奥数光辉所想要达成的事。 说不定这不是退而求其次呢。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九章 看看 那灰侏儒还真说对了。他就是来这里看看。因为他只是来这里看看的,所以连一个阻止他的佝偻生物都没有。一梅兹也给了他走来走去,随意活动的自由。 要问他相不相信原初奥数法师在掌控全局,把一整个礼堂的新生纳入掌中玩弄的时候还有空管理管理他,以查觉得自己的答案多半是: “那不然呢?” 嗯。再来一遍。他只是来这里看看。所以一梅兹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点没想遮遮掩掩。再来一遍就能发现它们其实并不为因果关系。就像一梅兹经常做出的那种论证一样,摆在台面上的一件事情和另一件事情的同步变化说明不了直接联系(比如鸡叫和胡须的长度)。它们还可能都是第三件看不见的事情造成的。 (比如名为“早晨”的时刻来临。) 比如永生。 第一件事情是他来这里看看。第二件事情是一梅兹对他的态度。第三件看不见的事情就是永生。一梅兹打算从第五奥数学院的新生里挑选出适合永生的那些,并把这种属性赐予他们—— 没错。生命不怎么容忍错误。绝对的永生更要求绝对的正确:消耗加排泄是多少就补充多少,补充多少就消耗加排泄多少。细胞经过一次循环代谢后要回到初始状态,绝对不能有哪个组件变形或者失能(在通用语言中这叫“衰老”),一次循环中的血流通量,心跳次数,呼吸频率,体液压力等一大堆数据最好要完全相等。 不然就是犯错。衰老,变残,生病,天生不全之类。而永生绝对不能犯这些错。 不犯错就能得到永生。永生者则是那些绝对不会犯错的家伙。 嗯。怎么形容呢?以查觉得这两种结论也是某种逻辑的里的第一件和第二件事情。而第三种事情一梅兹多半计算好了不是他那么容易就能计算出来的。 事实就是,今天看到的东西连恶魔也挑不出什么大刺。只是有点愚蠢和无聊罢了(因为没谁在这个过程中受到残酷地强迫或者太大欺负。那些新生再怎么说也是自愿的。)而要是叫个天使来看,他则多半要说这是振奋人心的超级大好事:一梅兹要给这些九大位面的难民,一时头脑发热而背井离乡的冒险家,刚刚复活而无家可归的脑袋空空货色世间的最高奖励之一。而他竟然只想给与,什么也不想从他们身上得到。 (除了服从。但这不是当然的吗?当对方的道理你深以为然的时候,你会情不自禁地跟着他去做。这个过程不纯粹吗?不美好吗?你总得服从点什么。不如服从美好的东西。) 以查正和内心的天使斗嘴的时候,多斯玛斯出来了。普普通通的脸上一副神色恍惚的样子。两只眼窝中的青色火焰不稳定地跳动着。 “爷爷。”多斯玛斯看到他,立刻叫道。 他声音中蕴含着某种东西,让以查有理由怀疑他马上要冲过来,给他一个拥抱或者一刀之类的——这两者实际上也相当接近。他侧身躲开了。于此同时年轻的恶魔果然向他扑来,成功收获一个踉跄。 以查背靠一根柱子,看到多斯玛斯的手背上还闪耀着测试的标记。 “还没结束吗?中间休息?”他看着多斯玛斯试图站稳,但一屁股坐在一堆乱石上——他明显坐到了自己的尾巴根之类的,闷哼了一声。 多斯玛斯挪了挪大腿。看着他。“没有。爷爷。”他脸上又新多了吃力的表情,似乎正在脑海中搜索某个自己不熟的词汇。“我们‘放学’了。也就是说,今天的典礼活动结束了。” “哦。那其他的新生呢?” “同学们也放学了。”多斯玛斯眨眨眼睛。真棒啊。那双眼睛里什么意味深长的东西都没有。他一点也不愚蠢,一点也不聪明。如果在他们世界以外有任何世界需要他们进行一些不用解释的活动,多斯玛斯无疑会成为最称职的间谍——他太普通了。要把注意力在他身上多保持一会儿都累。“他们从一侧的穿廊回宿舍了。院长说明天第五奥数学院的课程就会正式开始。大家要早点上床,所有休闲场所会在两小时内关闭。” “你呢?你不回宿舍?” 以查勉强自己问下去。随便他刚才是怎么想的吧。他已经开始对这种互动感到厌烦了。他简直忘记了多斯玛斯不是学生,而是这里的教师。这家伙多半有自己的住所和办公地点,在另一头。而且他也不用遵循娱乐休闲的禁令。 “我不用。”和以查的问题的敷衍相比,多斯玛斯的回答就认真多了。“我想干什么都行。” “这是院长对教职工该说的话吗?” 这是亡灵对恶魔该说的话吗? “是的。” 多斯玛斯点了点头。“这是一梅兹院长的原话。他说我做什么都行。因为我不会再犯错了。”他搓了搓手(可怕的血脉力量,以查心想),看上去有点兴奋。“这是不是意味着,属于我的宇宙传奇要正式开始了?” 他果然通过了。以查对自己说。事后分析:一梅兹没有把多斯玛斯从永生者筛选的过程中剔除出去,那他一定算到了这家伙多半能通过筛选。出于同样的道理,那名灰侏儒通不过筛选。看。又一种逼近真相的方式。虽然他自己算不出来,但他可以从蛛丝马迹推测一梅兹的计算结果。 “是的。”以查道。“这是重要的一步。” “太棒了。”多斯玛斯道。“我们现在去哪儿?” “什么去哪儿?你该回去了。明天课程就开始了。我也该回去了。我只是来看看。”看看。什么都没做。不是吗?一梅兹对他视而不见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什么都没做。 “哦。不。”多斯玛斯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微笑道。“我决定辞职了。” “你还根本就没开始工作。” “对。但我做什么都行。我刚才告诉你。爷爷。辞职当然也行。” 以查停了停。 他什么都没做吗? “行。”他说。 “我现在决定要和你回去。”多斯玛斯说。 第一百四十章 回答真相的方式 本来真无所谓。就算多斯玛斯成为新的宇宙传奇,一梅兹把第五奥数学院变成死灵堡垒或世界上第一个长生之所,顺利开始执行他的蓝图计划也无所谓。他们不这么做也无所谓。更别提多斯玛斯还要不要在这里任职,他是否要打算和他同行一阵,继续惹他讨厌这种小事了。只有天使会在意这种小事。 不管怎么样,他现在会即刻返回。处理三大动乱的残余事务。然后再把目标放在第四动乱上。过程大差不差,他做起这些已经非常熟练了。一梅兹的警告肯定有他的道理。第四动乱的残余影响应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需要得到处理。 有一梅兹的提醒,他不需要自己做那些麻烦的决定:比如评估自己要不要参与,他能不能参与。参与会不会有效。之类的。 所以他才不想让一梅兹提醒。他所处的世界真是奇怪。只要他们停止努力,它就会慢慢崩溃。而如果他们竭尽全力去力挽狂澜的话,好像又只是加快下一次崩溃的到来似的。就像一管弹珠,第一颗被发射之后第二颗才会马上出现。 以查花了五分钟甩掉多斯玛斯。又花了五分钟发现自己其实没甩掉他。和他想的一样,本来这也确实没什么所谓。“你现在要干什么?爷爷?”多斯玛斯从街角不起眼地出现,轻快地跟在他身后。就好像要弥补他在那次想到他时的缺席一样。以查当做这十分钟没发生过一样地回答了。虽然诚恳,但不太热情。 多斯玛斯漫不经心地听着。好像他并不想知道似的。态度一如既往让以查加倍恼火。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爷爷?”他又问。 以查缺乏心情撒谎。 像逼近真相的方式一样,回答真相的方式也有三种。第一种从抽象的概念含糊地回答。我要这么做事,因为这是我的使命,我的命运,我的天生力量引导我这么做。我来是因为宇宙的运行规律让我来,我被夹在巨大的时空蠕虫之间拱到这里,而我一旦到了这里,就不得不干。 第二种从具体的事实回答。这种具体的事实一般都由联系体现。而这样的联系则太多了,可以说上三天三夜: 我是唯星奇面的奠基者,是莫罗椰莉弗的合作对象,是唯星议会的议长,是难民逃离至此的可能,是整个宇宙样本的保管员。这个世界需要每个生灵用心去维护,不然它就马上自取灭亡。讴歌意义。阐明利害关系。给出推理证明。一大把陈词滥调。诸如此类。有太多事情我不做就没谁会做,有更多事情我不做就会有他者去做,然后把它推向截然不同的方向。如果那些亡者没被复活,他们会带来更多亡者。如果生者被全部消灭,那就不会再有生者。如果唯星奇面的动乱不解决(如果他不躲开那不断发射的弹珠的话)。唯星奇面则会就此消失。而像之前所说,我连接着它,而它链接着世界上的许多地方。而就像我之前介绍的那样,因为这些联系,我才会被固定在某个特殊的位置上,就像你从街角转过来看见我的那样。 当然还有简单的第三种。个体的意志。事务所的办事员在萌芽的自由意志激发下都能想出绝佳的主意,这还不够当做借口的吗?我完全可以直接告诉你。我想这么做。 以查从怀里掏出个东西,给多斯玛斯看了看。年轻的恶魔伸长脖子,盯着那泛着金属光泽的小匣内部。 “怎么了?这是什么?”多斯玛斯不解地问。看看匣子内部的图画,又看看以查。“一副小画?画的是一所花园。在这和我们所说的有什么关系?” “御衡者花园。”以查说。“以前它是这样的。在我那个时候。不止。很长一段时间内,它都是这样的。” “哦。”多斯玛斯把怀表样子的小匣拿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的确。和现在很不一样。”他笑了笑。把匣子还给以查。“爷爷。你怎么突然老气横秋的?好像你真的是我爷爷。我听说过这种行为,你在‘怀旧’。” “你说我‘怀旧’?” “你有很多不属于我们的习惯。我早就想告诉你了。” 多斯玛斯笑笑。“不过也许,这才是你成为宇宙传奇的原因。毕竟你并不如奶奶残暴多怒。我也想过,一定是因为你具有一些其他的优势。 嗯。我最近也觉得,说不定这些才是我应该得到的。我也曾经想过我应该走哪条路线。而奶奶的行为实在是太难预测了。我有时实在摸不着头脑。而且你离我比较近。我更容易从你身上得到……” “你最应该得到的是视力。” 以查冷淡地打断了他。“这就是我为什么做那些事情的原因。你只看到这所花园吗?” 多斯玛斯愣了一下。他伸手想把小盒子从以查手中取走,但以查手一扬,轻松地让它消失在掌中。 “啊。”多斯玛斯轻声叫道。他停在原地不动,似乎被思绪束缚住了。以查并不理会他,径直离开。 右转第十二个路口,他又和他相遇了。 “我知道了。”多斯玛斯迎面走来。语气有点得意。“刚刚那幅画里。御衡者花园前厅的门开着。从那里能看到一幅题板。那上面有你的名字。爷爷。你做这些事,是为了要让你的名字重新出现在上面。” “不是。”以查看都没看他一眼。“你只看的到图画吗?” “啊?” “这个盒子是规则造物。它来自无所不为行会的专业赌徒。它叫‘有利可图报表’。它会显示我当前行动的收获。”以查看着那双和自己颇为相似的淡青色眼睛说。“如果你仔细观察,你会发现的。” “哦。”多斯玛斯小声道。“我很抱歉。爷爷。我能再看一眼吗?” 以查把报表扔给他。 给不给他看都无所谓。本来这也是件小事。他总有一天会发现。再甩开他或者被他跟上都不造成什么区别。如果他们没有在交易所门口碰到那家伙的话。 第一百四十一章 传奇自信 交易所门口聚集着不少的小矮妖。很容易就能把这种小家伙从类似身高的生物中区分出来,他们一身绿,都穿着标志性的厚底尖头鞋子——脚掌的部分特别宽,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五彩斑斓的牙齿。 不过这时候他们并没有在笑。矮妖们吵吵闹闹,把交易所门口围得水泄不通。两只充当守卫的佝偻职工从里面被扔出来,身子吧唧落在以查脚边。头则飞到了另一边的树上。 多斯玛斯把他们顺脚一踢。佝偻职工们翻到街的另一头,变成路边的丑陋景观。 矮妖们没看到恶魔。他们忙着挥舞拳头,激动地大叫,很快随着不知道谁的一声指令向后散开——正好形成一行屏障,拦在以查和多斯玛斯面前。交易所的门口传来一声巨响,窗户变成硬邦邦的雨落在它们头顶。浓烟从空洞洞的窗口咕嘟咕嘟冒出。 矮妖们这才高兴起来,又唱又跳。从他们的叫声中大概能听得事情的原委——他们原本也是来这里凑入学热闹的。但交易所摆放在显眼地方的大量金子让他们意识到了自己真正的生命意义。这么看全是埃罗巴巴的错——在这个地方可以当做交易等价物的东西很多,但精金元素的活跃表现让这种贵金属使用起来变得非常方便,成为了奥数学院的首选。 一只矮妖撞到多斯玛斯的膝盖。年轻的恶魔对他呲牙笑了笑——他们彼此都有所收获,多斯玛斯收获了下巴上的一拳,矮妖收获了额外的耳朵孔。 “真有趣,是不是?” 多斯玛斯一点没有被以查的嗤之以鼻声扫兴到。“我越来越有信心了。” 他语气轻快。甩甩手上的黏糊液滴,把矮妖丢到半个啾里之外。“我的确已经走上了宇宙传奇的道路。要不然怎么会接连遇到这样的事呢?毫无疑问。传奇之所以能成为传奇。就是因为他们的身边在不断发生着各种事情。而他们的选择对此至关重要。” 以查懒得反驳。 “无疑。你对我在第五奥数学院的磨炼就是其中一个。亲爱的爷爷。”多斯玛斯继续高兴地说。“而刚才我又做出了一个重要选择。而且,就像一梅兹院长声明的那样。我的选择不会错误。我正在逐渐掌握自己的生命轨迹。这简直太美妙了。” “你喜欢就行。”以查有气无力地回应。他挤过小矮妖组成的防线。很快就让他们明白和恶魔推推搡搡不是个好主意。他们散发出烤肉的味道,尖叫着让开了。 以查转过头。 说真的。他原本也没打算叫多斯玛斯跟上。但也绝对不太想看到他现在的所作所为——他正向小矮妖聚集的中心——交易所门口挤去。那里已经变成了一滩乌烟瘴气的打砸现场。天使们肯定会觉得乱。幽灵眼里则太低级了。恶魔则因为司空见惯而感到无聊。 显然,爆炸的火焰刚刚减弱,小矮妖们就再次冲进交易所。他们动作很快。已经有几个排头兵背着鼓鼓囊囊的口袋跑出来,一头撞在其他向里涌的同伴上,拼命蠕动着。 刚才以查脑中已经飞快地掠过这个念头了:为什么一梅兹没有立刻来处理这场抢劫?整个算市理当都在他的控制下才对。现在同等速度的念头从反方向出现,把之前的问题撞得烟消云散:一梅兹或许已经算到多斯玛斯会及时出现,代为行事了。 根本没什么他好担心的—— “各位。各位。” 多斯玛斯站在交易所大门——原本是大门的地方,占据最中间的位置,两手一边各抓住一个拎着口袋的小矮妖。两个小矮妖发出一连串下流的咒骂声,踢他的喉咙和小腹。当然都没什么作用。 极具传奇自信的恶魔哈哈大笑,把他们提溜在空中,环视围绕着他的小矮妖。“不准动第五奥数学院的财产。都给我滚回去。” 小矮妖们互相对视一眼,把帽子拽到手里。大叫一声。 以查上前的时候已经迟了——好吧。真正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他不够积极——如果不让后辈自生自灭,他还算什么合格的恶魔爷爷呢?当然他最终还是否决了这个设定。所有的小矮妖在同一时刻对多斯玛斯发出猛攻。他们的尖头顶和尖头鞋猛戳恶魔的脚踝和膝盖。无数手指在同时扳他那些敏感的关节——那种被扳到之前他很可能都没主意到自己有的关节,这种玩意是真正战斗中会害死战士的弱点。多斯玛斯手里的两只矮妖跳到他的脸上做了些不堪入目的事情。 可能还有些糟糕的细节,以查没太有时间注意。总之,一切发生的太快,小矮妖们像一道绿色的水流,把多斯玛斯放倒,冲进交易所。 以查只得赶上。相较之后在彩虹之下小矮妖的藏匿地里寻找他。还是在这里简单。落不落到一梅兹的计算里似乎也没空管了。 交易所是按照最高的三分之一学生和教职工身高的平均值的二倍标准建造的,他进去高度正合适。金子滚得到处都是。小矮妖已经再一次散开了,正在让自己背上的口袋发挥作用。 多斯玛斯则影都不见。 脑中滚过不少念头,最终以查决定只寻找他五分钟。四分半的时候,他在交易所六楼阳台的空中花园里把多斯玛斯挖了出来——十几株倒在一旁的苦刺棘救了他。 多斯玛斯看上去像刚刚淹死过两三次。以查踢了他一脚,想帮助他坐起来。多斯玛斯勉强蜷缩了一下身子,脸歪到一边开始呕吐。刚开始吐出的大半都是土块,后面则是一大坨搅在黏液中的蝴蝶翅膀。 以查无聊地打量着周围。这是个已经被洗劫过的房间。看上去曾经的作用是书房或者会计室之类——不太能判断。书架全部被推倒在一侧,里面的东西乱七八糟地堆成一堆,像是谁打算在这里生个篝火,又因为某种原因取消了。以查拿起一本最上面的册子。发现它的每一页都被舔过,内容完全模糊了。 他走回空中花园。多斯玛斯已经吐完了。虚弱地靠在一旁,大睁着无神的眼睛。 “传奇。还感觉美妙吗?”以查问。 多斯玛斯露出一个虚弱笑容。 “当然了。爷爷。我不会犯错。”他说。一只手从怀里掏出有利可图报表,扣了几下才打开。“你看。这将是我会得到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大巫妖 以查看到的是维里·肖的脸。当然,称那东西为“脸”可能有点奇怪。准确点说他看到的是一根细细长长的羽毛。羽毛毛色焦黄,羽管也不怎么直,丢在地上会直接被当做垃圾吹走。 维里·肖的脸就在那垃圾上。冲他挤挤两条缝一样的眼睛——幻觉罢了。报表并没有通信功能。那只是维里·肖惯常的糟糕表情之一。秘法学者周围有不少书卷。不是唯星奇面官方使用的规范化的结晶板和五弦系统,就是普通的,封在铜管或者锡管里的皮质或者木质纸张。墨水架上有几排没有多余功能的墨水。 不过考虑到维里·肖恢复了羽毛笔的状态,这些简朴直观的物质结构可能更方便他工作。 开玩笑。维里·肖最讨厌工作。方不方便都一样。 多斯玛斯把报表收回怀中,用翅膀抵着墙站起。以查看到他身上小矮妖的杰作——一团一团暗绿色的污渍,有小半可能是吐出的草汁,大半可能……它不是吐出的。 终点事务所的总裁,或者全体恶魔的现任领袖中的任意一个遭受刚才的待遇应该都有奇耻大辱之感。 但多斯玛斯脸上的表情并不在乎,仿佛这只是获取珍贵宝藏必须要付出的微不足道的代价一样。 “你要得到他干嘛?”以查皱着眉头。清新的草本味道让他恶心。“他已经不再具有改写世界的能力了。身为‘作者’的维里·肖已经被消灭。现在的维里·肖就是一名普通的结构生物。一支羽毛笔。 他能做的只有编故事,玩文字游戏,对自己不理解的领域大肆评价,吹捧自己或者污蔑他者。” “这不就是一个作者该做的事嘛。”多斯玛斯笑道。 他们穿过走廊。路过的小矮妖把脏手擦在多斯玛斯的外跑下摆。他把他们的帽子弹出窗外以示友好。 以查既不友好也不想笑。“你清楚我的意思。” “我知道。爷爷。”多斯玛斯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膀。“这些我自己也能做,是不是?但我不能亲自去做。宇宙传奇的故事要由专门的家伙来记录才行。 规矩不就是这样吗?你是这样。柯启尔是这样。维莱德是这样。单卡拉比也是这样。如果我想要找一根笔来记录我的传奇故事。还会有谁比记录过你们故事的维里·肖更合适呢?” “行。” 以查边走边开路,拍了拍手。“规矩。恶魔最喜欢守规矩了。” 多斯玛斯看了他一眼。“你不太喜欢我,是不是,爷爷?” “没错。” “我就知道。”多斯玛斯微笑道。 他们来到交易大厅。和预料的一样,这里被砸的稀巴烂。负责交易的佝偻生物被弯成了镰刀状,身体从窗口的镂空空隙中挂了出来。通往金库的门大开着。十几只小矮妖忙忙碌碌,背着口袋从金库进进出出。 多斯玛斯向金库里面瞄了一眼。“出乎意料。”在被群殴之后,他对小矮妖们的态度变温柔了。当然,这中间不一定有因果关系。“这里的金子可能还能支持三十分钟才会被偷光。这么多金子。一梅兹究竟想要交易什么?” “一切。”以查缺乏兴致地道。“愿意来第五奥数学院的学生都是流浪者。位面难民。他们只想找个比坟墓稍微强一点的地方呆着。另外。他们还随身带着自己的全副家当。跟这样的家伙你可以用路边的石头交易到一切。” “学院比坟墓强吗?”多斯玛斯眨眨眼。随即笑了。“爷爷。你说的我明白。我是说,死灵什么也不需要。一梅兹为什么会开设交易所,准备这么多金子去置换这些家伙的破烂家当呢?” “在以前的计划中不需要。死灵不消耗任何东西。他们在循环之外。现在他自己要制造最强的消耗者。当然要做不一样的准备。” “你是说,这些都是给我准备的?” “你……通过永生考验的只有你一个吗?” “没错。爷爷。” 以查叹了口气。“那就算是吧。” “那么,”多斯玛斯露出刻意的惊讶表情,指着在他们膝盖高度奔跑的小矮妖。这些小矮妖太忙了,没空搭理他。“他们在偷我的东西?这下我更得管了。成为宇宙传奇的第一步是多管闲事。第二步是对损害你的家伙睚眦必报。” 还有谁能说出这样令他一个字都不想听的话? 以查想了想,发现一时找不到第二选择。“行。你可以偷回去。我等你五分钟。现在开始。” “喔。不用。” 多斯玛斯露出神秘的笑容。指了指金库大门背后的一块地方。“这里写了——‘如果遇到安全问题,让最近的教职工通知一梅兹院长。或者使用如下公式——’” 最近能做出“通知”动作的教职工估计在两栋建筑之外。再说,他也懒得找。以查扫了下那公式,发现那是一梅兹用来在冥界撕开裂缝的公式变体。摇摇头。“这公式需要近乎大巫妖的能量等级才能启动。” “这座建筑里能不能找到一个大巫妖呢?” 别说这间交易所里了。整个算市,整个唯星奇面,恐怕整个宇宙中都没有。那些巫妖可能早就复活为健忘的弓手或者喜欢像燕子一样把自己围在高处的法师了。 “没有。这条公式已经废了。只有一梅兹才能启动它。” “那它为什么在这儿?它在这,就说明有用。而正好这里有个选择。而正好,我可以做出选择。正好。我是一条不会犯错误的生命。” “你用吧。”以查踢了踢一个翻倒的凳子,让它露出一个相当凑合的平面,坐了上去。 多斯玛斯激活那道公式。 力量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当然不会。但仔细想想,他所见的也并不算无缘无故。一梅兹在开学典礼上注入的东西可不算少。有些原理的确只有亡者才能使用。 公式起效了。没过多久。所有的小矮妖就被聚集到了天台上,手脚长在了一起。堆成一大堆。他们的口袋堆成另外一堆。多斯玛斯高兴地上去,点燃第一堆。小矮妖们一阵蠕动,很快化作了天边的彩虹。 第一百四十三章 百分之零点四 “解决了。”多斯玛斯拍拍身上的灰尘,从台子上下来,脸上的表情很愉快。从这个角度看,小矮妖燃烧散射虹光的映在他背后,显得平平无奇的身影也像天神一般。 不过这种感觉只持续了半秒。燃料堆很快放射出了最后一道光芒。打了个嗝就熄灭了。神奇的光影现象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第五算市枯燥无味的天花板式天空再次占据了全部底色。多斯玛斯迈步跨过地板上一团一团的草汁污渍,在垃圾组成的小道中走来。他果然还是那么普通。普通而高兴。看都没看那堆金子一眼。 “你不把它们送回金库?”以查眨眨眼。“刚才好像有谁说过要保护第五奥数学院的财产。”他扫了一眼那堆东西——金子毕竟是金子。即使装在破破烂烂的袋子里,满是脏污也还在泛着自命不凡的光泽。这种物质特性实在是时间少有。“这里收集的最多只有交易所原本储量的一半。” 多斯玛斯左右看看。小矮妖燃烧火焰纯净,不留下过多残渣。倒是几个佝偻卫兵瘫倒的姿势非常显眼。他们的脸都被嚼过。 他没有看见更多活着的生物。“是吗?” “等你一跑,剩下这一半估计也很快会丢掉。他们已经知道这里有金子了。” “我刚把他们消灭。”多斯玛斯摸摸鼻子。“嗯。我们。你和我。” “小矮妖是无穷无尽的。就像彩虹一样。” “彩虹是无穷无尽的吗?好吧。我相信你。爷爷。”多斯玛斯想了想,随即普通的点点头。“但我已经保护了交易所。而我……” “你不会犯错。但不意味着事情就一定会按你想的发展。等你离开之后,交易所还受保护吗?金子还是可能会被新来的小矮妖偷走。” “喔。”多斯玛斯又点点头。然后笑了。“但那没关系。爷爷。我已经保护了交易所。现在该找维里·肖大师把我的第一件传奇行动记录下来了。有了这个素材,还有你和你帮我的做的一切,爷爷,维里·肖大师应该会很乐意为我新开一本书的。” “我会是新的主角。”他普通地笑道。 这么一说就很简单了。多斯玛斯要的不是结果——不是那个容易被想当然的结果。他的估计也不算乐观过度。毕竟有利可图报表已经昭示了他的收获。 以查没打算对其中的任何一步发表意见。 他们顺着螺旋楼梯中间的空心垂直降落。 交易所的情况虽然不够好。但也不够坏。金子少了一半。目所能及的小矮妖都被消灭了。角落里蠢蠢欲动的阴影也都被包住布砸扁了——布还是他们自带的。多斯玛斯的及时赶到,加上那个需要强大力量的应急公式的确解决了一点危机。他也拿到了成为宇宙传奇的素材。但佝偻守卫和交易员也已经进入了动弹不得的状态。 一梅兹没有送新的员工来。更别提任何支援。以查不打算多考虑他在想什么——这家伙有一整个急待开张的学院和超过一百名新生和重要教职工需要操心。说不定他们只是单纯没在优先级列表的第一页里。 仔细想想。这件事着实也不大。 从开学典礼到现在为止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多虑了。这就是整个宇宙随时都在发生的偷抢拐骗中普普通通的其中一件。就和多斯玛斯一样普通。普通的多斯玛斯处理这普通的随机事件—— 再说,金子本就不是第五奥数学院的必须品。即使不够,埃罗巴巴留下的存量还有富余。至于一栋算市里的功能场所,几十只佝偻生物和小矮妖就更不用说了。 他们到了前厅。一楼的窗户和上面一样,都变成了洞。一片狼藉。一路下来,他们很确定整栋建筑陷入瘫痪。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好像和外面没有关系。从之前窗户的位置望出去,规整的街道依旧安静。算市的所有建筑乖巧地矗立着,互相之间似乎处于完全独立状态。 普通的一点日常小灾祸。没什么影响。 然后他们在交易所的门口碰到了大巫妖。 本来一切都没什么影响。没什么关系。都是小事。如果他们没有在交易所的门口碰到大巫妖的话。 大巫妖裙摆飘飘,头部戴着荆棘宝冠。双目无神。他一抬手,能量凝结的冰冷锁链从四方射出,把多斯玛斯捆了个结结实实。 多斯玛斯艰难地转过头看着以查。 “爷爷。”他说。语气普通的困惑。“你不是说,所有的亡灵都被你复活了吗?” …… …… …… 维里·肖点点毛绒绒的脑袋,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墨点。“然后呢?”它问。“大巫妖来找你们了。果然有些力量只有死者才能使用。到目前为止都很合理。然后呢?” 多斯玛斯脸色凝重。 以查叹了口气。“你说吧。” “不。麻烦你来说。亲爱的爷爷。拜托了。我想听你说。”多斯玛斯道。 “行。”以查又叹了口气。他已经坐下了。这为一根羽毛笔量身打造的书记室不可能有任何办法再让他感觉舒服一点了。真是让他加倍沮丧。 “用你一梅兹的话来说,我们复活了大约百分之九十九点六的亡灵。因此可以近似为我们复活了所有的亡灵。当然,如数据显示,其中有百分之零点四的遗漏。”他说。 “明白。极少数的例外。什么原因造成的例外呢?”维里·肖沙沙记录。“你们的能力不足?想法不充分?他们藏的太好?” “因为他们是大巫妖。” “他们很厉害?我可以理解为和一梅兹差不多的家伙吗?”维里·肖问。随即自己笑了。“嗨呀。当然。”他刷刷动的飞快。“有死灵奥数法师。肯定有死灵自然法师,死灵文艺法师,死灵材器法师——” 以查用一根手指挡住羽毛笔,阻止他继续写下去。 “好。好。答应你们的。不自由发挥。”维里·肖有点委屈地道。“你们把一头大巫妖‘请’来了。然后呢?想也不用想,他当然要在一梅兹的地盘大闹一番吧?不过他应该不是原初奥数法师的对手………啊!!”他尖叫一声,忘记了一秒前的承诺,在以查的手指上开始狂舞: “一梅兹对多斯玛斯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进行如此精心安排,当然是因为他想要借助他们的力量干掉剩余的百分之零点四了!他现在已经翻转了他的计划。亡灵不再是他的战友,而是敌人!!!” 还有三十个感叹号。 以查把维里·肖掀开,嫌恶地看了看手指。 “是这样吗?”羽毛笔不屈不挠地问。 第一百四十四章 非现实策略 “我们不知道。”以查耸了耸肩。 “那是什么?” “我们不知道。” “那还能是什么?”维里·肖看上去非常不满意。“除了我说的,还能是什么?我刚刚的推测难道不合理吗?听着。一梅兹打算干掉剩下的大巫妖。于是假借你们的手召唤了其中一只。没错吧?你告诉我,那公式只有大巫妖等级的力量才能使用。而那可不是愚蠢的普通公式。 那么它的工作原理就很简单:当被触发的时候,它搜寻附近的力量源泉来为自己提供能源。它第一个找到的应该是一梅兹。而一梅兹拒绝了。那么这搜索就落到了其他的大巫妖身上。正好有这么一只大巫妖就在附近,他发现一梅兹的领地和做所作为后本来就处于勃然大怒的状态。 这下一切都很简单了:大巫妖出现,激发了你们要用的公式。然后抓住了多斯玛斯——因为他是一梅兹的重要成果。抓住了他就抓住了关键。 自然,这一切都是一梅兹设置好的陷阱和诱饵。你们和那名大巫妖都中了他的陷阱。 现在再跟我说一遍,我的推测哪里不合理了?” “没有不合理。”以查扭头看着门外。书记室的外边是开放的工作间。里面数不清的铅笔,画刷和炭块在比甲板还长的桌子上拼命工作。 好吧。其实他数得清。但真没有必要在久别重逢之后知道自己的老相识成为了怎样的群众领袖。一梅兹的领地每一刻都在扩大,对建筑的了解也没意义。“但不一定对。”他继续说。“妄图猜测涅希斯和一梅兹的组合的具体计划细节是浪费时间。你不可能有涅希斯知道的多,也不可能有一梅兹算的精确。我们不知道。而且也不打算弄清楚。” 以查说的是最近从周边经验总结出的肺腑之言,而且控制住了本性不去歪曲它们。事实上,这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在一段时间之前(准确地说是七千零一年又八个月。但他不确定这能用“很久很久以前”来描述还是“仿佛就是昨天”),他还是个对一切未知都感到好奇,充满了学习狂热的天真恶魔。 那样的恶魔绝对会对交易所的事故寻根究底,也绝对不会反复拒绝涅希斯和一梅兹的邀请。 他现在不太能感觉到好奇了。就像鸟感觉不到空气一样。 不过维里·肖似乎一点也不买账。 秘法学者的眉毛拧成了波浪状。瞪着他。 “你告诉我的是现实策略。”他继续瞪着他,笔尖敲敲纸面。“我们现在要创造的是故事。你们的遭遇总有原因。而且正因为在一梅兹的计算下,一定有非常合理的原因。对吧??必须有原因。没有也得有。如果我不能乱写。你们又什么都不知道。那这中间我该填什么?什么也没有!!!这大巫妖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 “不知道。”以查用“早就告诉你了”的表情说。 维里·肖跳到他肩膀上,被抓了下来,吱吱叫。多斯玛斯轻手轻脚靠过来,把秘法学者从以查手里解救,放在那个因为气愤而歪了的逗号旁边。 “我们可以什么都不填啊。维里·肖大师。”年轻的恶魔和气地道。“你只要写上开头和结尾。大家会考虑过程和原因的。说不定比你原本要写的更棒。” “你是在说我写的还不如那些笨蛋一边喝着茶,一边吃饼干胡乱猜测的情节吗?”维里·肖陷入了狂怒,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跳到一边,用力一蹬,把写到一半的故事粗暴合上。“都走吧!你们都走!!”他大喊大叫。“在弄明白这件事之前,我绝对不会给你写传记的!!不!!我不给任何人写传记!!!” “别这样。”多斯玛斯说。以查冷眼旁观,为一个恶魔能用出这样的柔和语气而难堪。虽然殴打一根羽毛笔没有任何用处。但难道没用就不殴打了吗? 多斯玛斯继续用他所知道的一切诚恳词汇请求维里·肖。没能改变秘法学者的态度。 “看来我们得搞明白一梅兹为什么做这种安排了。”顺着长廊向外走的时候多斯玛斯说。他倒是没有泄气。保持着普通的乐观。 “你得自己搞明白。”以查说。他心里想起来了一些维里·肖还是“作者”时在《和维里·肖同行》边缘写下的陈词滥调(当然,他命名它们为“了不起的心得体会”)。比如“主角”一定要独立完成挑战事件,而且必须要干净漂亮意想不到才对。多斯玛斯当然不能事事都叫他一起。 (干净漂亮?只有天使想要那种东西吧?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天使吗?) 他没打算把这些东西告诉多斯玛斯。尽管多斯玛斯一定愿意了解。为了那古怪的宇宙传奇目标,他恐怕什么都愿意做。 多斯玛斯已经准备推开大门了。闻言停了下来。“那我们得回一梅兹那里了。”他说。“奇怪。我已经辞职了。按理说,我做的选择应该都是对的。那么我们只临时回去一下……怎么样?爷爷?” “是你得回。我不去。”以查干脆利落推开门。 “为什么?”多斯玛斯讶然。跟在后面。“我自己回去就和之前一样了。传奇不会做这种多余的事吧?再说,你也能给我出主意。亲爱的爷爷——” “让它给你出主意吧。”以查指了指门边——大巫妖的锁链整整齐齐地收在背上,靠前的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低垂着戴着宝冠的头颅,显得十分恭敬。他的态度也表现的很接近。大巫妖飘上前来,对多斯玛斯行礼。“恶魔陛下,你好。你有什么吩咐?” 以查皱了皱鼻子。恶魔陛下这个称呼还真没错。但他实在不愿意听到它来形容多斯玛斯。他不如立刻死掉或者杀掉他算了。 “我走了。别联系了。”以查摇摇手。 多斯玛斯当然试图阻止。以查没接受。慢腾腾顺着平静的街道走掉。 “对了。你得有个名字。维里·肖大师需要一个名字来称呼你。”他听见背后的多斯玛斯在对着大巫妖说话。 “叫什么呢——”他的声音逐渐变小。 “就叫你安迪吧。”拐过街角,起飞的瞬间,以查听到他说。 唉。这真是个非常普通,普通的要命的名字。 第一百四十五章 棕乞丐 以查去终点事务所取回了埃罗巴巴残骸的分析和复原结果。 在冥界坐了会儿牢,又和多斯玛斯的相处了好一阵之后,他一下子就发现了其他生物的体贴,睿智,和存活在这片土地上正确之处。终点事务所的家伙们办事牢靠,不但出具了详尽的报告,还给出了好几个模型。 他只要在里面选择自己觉得正确的那个启动就行。 一般这种选择非常容易。只需要半秒就能做好。在《和维里·肖同行》中,光是刻意说明“以查因特总是正确”的部分就不下三十个段落。这些部分起码来自十五个不同的对象。从各个角度证明。很有说服力。 他只要伸出爪子,就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就像多斯玛斯以为自己会做到的那样。 以查看着那些金光四射的崭新塑像好一会儿。 反锁的门外传来悦耳的哼歌声。 “外面的花丛里有个摊手怪。” 柯启尔没有通过门就进来了。“摊手怪……”他用只有天使才会的弹音重新说了一遍这个词。“你们把它们叫什么来着?游荡者?侠客?匍匐豚?都没关系,”他温和地笑着。“我送他回家了。” “棕乞丐……随便吧。”以查摇摇手,转过来看着柯启尔。天使带着心满意足的表情——一看就知道他干了什么自以为是的好事。让以查迅速决定打起精神,说两句难听话: “送他回去的时候,他有没有一边尖叫,一边说这里不是他的家之类的?” “当然有。”柯启尔胜券在握地眨眨眼。仿佛在发卷之前决定获得满分。“棕乞丐没有家。《荒芜生物研究》里有详细说明。皮包肉质的污邪生物在丧失了所有有质联系之后有一定几率转变为它。‘所有有质联系’当然就包括居所。这就是你想提醒我的?”他坐在以查对面,上身笔直,两只手放在膝盖上。 “我送他回秩序之源了。”他耐心解释。“集之轮开始运行之后,我们首先建立的就是收容所。这么多的复苏者不能只让唯星奇面承担。这些家伙以前没有家,但现在有了。秩序之源会为他们尽可能的敞开大门。” 以查斜眼看着他。 “哦。行。”他说。重新盯着那些金光灿灿的塑像。 “你不问我们是怎么完成那些繁琐的文件工作的吗?”柯启尔很惊奇。“秩序之源的重建,天使和这么多种生物的共存!光是编码和制定全新的规章制度,让它们既绕过又符合那些老的就不可思议了!我们做到的几乎是奇迹啊!当然,除了我们并没有用奇迹这一点之外!所以这是奇迹般的——” 以查摸了摸鼻子。无精打采。“你有办法就行。” 柯启尔简直是在瞪着他了。他站起来准备发表什么忧心忡忡的讲话,又坐下。 “你不对劲。”天使下了判断。“呃。准确地说,是什么不对劲的东西作用在了你身上……”他盯着以查,上下打量。发出一连串问题。“你还活着吗?你的心脏取回来了吗?器官功能都还好吧?没有被附身?现在灵魂剩余的百分比是多少?你——”他用目光仔细检阅,找寻任何不妥之处。“对了。”他想到什么,连忙急切补充: “如果你在忧愁这件事——我指你把现在存留的最有行动力的一支天使——尤其里面还有你这辈子不可能再有的最好朋友——骗到世界上最容易丧命的地方,还真的让他们丧命了又复活了这件事——那我可以代表他们告诉你。你已经被原谅了。很彻底。我们完全谅解你的做所作为。拉麦尔已经投入在集之轮的后续工作里。其他天使也不可能追究你。你不用担心任何的后遗症或者死亡之力残留,我会帮助他们承担。” 柯启尔的语气很柔和。“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再原谅你一万次。” 以查一动不动。“哦。” “真是这个原因吗?”柯启尔讶然。“如果真是这样,你什么也不用担心啊!你在担心万象森林内部吗?呃。那确实也是……” “我不担心。” “那,又发生了什么糟糕的新事?”柯启尔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些埃罗巴巴的模型。“这是什么?” 以查用手背用力擦了一下上嘴唇。坐了起来。 “什么都没有。”他看着柯启尔说。“一切都还算顺利。就连终道之末的引力问题都快解决了。” “但是你开始不对劲了?”天使试探性地问。 “不。可能那不对劲的东西现在才从我身上消失。”以查假笑了一下。四个埃罗巴巴的金像静静地看着他。 以查看了看他们又看看柯启尔。“在这里面选一个你觉得对的。” “对什么?” “归星议会的副议长。以后可能是主议长了。选一个你觉得正确的。” 天使瞪大眼睛。他想问,但恶魔露出了“禁止提问”的标准表情。 “那就,这个?”柯启尔犹豫地指了指左数第二个模型。这个模型估计参考了半巨人的模样,表情平静,低垂着头颅,两只手交叉按在胸口上。“对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以查哼了一声。“如果是我,我会选第三个。” 柯启尔松了口气。“什么呀。原来,你只是想考考我……” “不。不不。” 以查摇头。“我选的可不一定是正确答案。那是我想的。” “那就按你想的。”柯启尔笑了。“你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吗?” “今天不。” 以查走上前去,激活左手第二个模型。 金色的半巨人发出悠长的一个“呜”,活动起来。其他三个模型随即崩解,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新的埃罗巴巴对以查点点头。“议长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你好。我是埃罗巴巴。担任归星议会的副议长。在未来的一万年事件内希望我们能愉快的共事,将唯星奇面建设成……” “这种废话给他说吧。”以查站起来,指了指柯启尔。“他选的你。” 半巨人埃罗巴巴转向柯启尔。天使好像愣住了。 “你来教他。” 以查走出门外。 “等等!”柯启尔反应过来,叫道。“什么叫‘以后可能是主议长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低谷健康状态 一切很顺利。很对。埃罗巴巴原本就对权力的应用有很多想法,重组后的半巨人版本在这方面也没有衰减。为了获得管理他者的位置,有些家伙可以连四肢都不要——尤其当这些四肢长在其他家伙身上的时候。柯启尔把这种特质评论为“责任心”。想也不用想他们相处的会有多好。 以查把手放在脑袋背后摇了摇。把他们丢在里面。 接下里他度过了自选的一天。 可能是一天或者十天。都差不多。他压根没记住。“自选”指他没干一件自己不想做的事。他懒懒散散,时睡时醒,把新收到的信都丢到火里,又把火浇灭,没打碎一件家具或者吃任何东西。当然,他也没有建造任何新家具或者培养出任何吃的。 白天的唯星奇面是之前的五倍吵。神奇。这种幅度需要两倍的生物竟然就能做到。值得一书。 不过以查动也没动。半巨人埃罗巴巴来过一次,向他汇报情况。精金元素身上那些妨碍办公和正常交往的尖酸刻薄气质被迭代掉了。让他变得非常有用的同时,也变得非常无聊。 以查坐在一把椅子上。可能是这一天或者十天他坐过的第二十把椅子。也可能是唯一一把。除非天塌下来他才会考虑移动。 身旁的柱子突然从中折断了。上部分连同一半的房檐掉到他面前。“嘭”地一声。地板上瞬间多了一个大坑。一根沉重的房梁敲中他的肩膀。 以查抖抖身子,让那根沉重的玩意落下。一起落下的还有柯启尔。天使嘴里嘟囔着一系列的道歉词汇,似乎很快又换成了别的话题。他看上去有点疲惫,但还有一大堆话要说。 “恐怕你该去一趟万象森林了。我的朋友。”他一边试图将房屋复原一边道。“我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那边的具体情况。压力一直在升高。我委托临时管理员的手段是暂时的。别西卜她……” “我不干了。”以查无精打采地做了个“中止”的手势。 “嗯。你是该好好休息几天。”柯启尔放柔和了声音。“我在帮助埃罗巴巴代理你在唯星奇面的职责。拉麦尔不能离开集之轮。不过他们正在逐渐熟练起来。我听说了第五奥数学院的事。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很好的机会。”以查眯着眼睛代替假笑。“我生怕我会抓住它呢。” “你清楚我的意思。”柯启尔正打算用接裸子植物的方式接回柱子,似乎因为听到了熟悉的挖苦语气而轻松了一点。 他犹豫了半秒。“呃。你应该对多斯玛斯正常一点。” 以查瞪着柯启尔。指望他自己明白。这几乎已经成了个固定流程。柯启尔当然不会明白。他会天真而理直气壮地问:“怎么了?”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柱子勉强回到了原来的形状。但天使似乎力量正薄弱,对于把它归于原位无能为力。他左右看看,做起清扫灰尘的工作来。 “都对。”以查重新眯起眼睛。没动弹。“四大动乱已经解决了三个,而剩下一个到现在也没出现。所以也不用管它了。刚死掉的可爱家伙们都活了过来,他们还要过相当一段长的时间才会死掉。至于多斯玛斯。‘正常’在我们词典里的意思就是随心所欲的放纵和肆无忌惮的伤害,尤其是带着真诚去欺骗……我不明白哪里对他不正常了呢?唉。万象森林就算原地炸成棉花糖,也和剩下的位面关系不大。就连坍缩都停止了。” “坍缩停止了?”柯启尔惊叫一声,刚聚拢的灰尘均匀地遍布在了三张并排的桌子上。 “嗯。” “真的??你说真的???” “如果你非要这么白痴兮兮地问的话。经过了一梅兹的亲自测量和涅希斯的证实。是的。” “呃……”柯启尔呆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他自己推测起来:“因为万象森林的锁闭性质?涅希斯虽然出来了。但无羽者和蓝勒温还不知道在哪儿?” “可能吧。”以查相当敷衍地道。他刚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正面落满了碎渣和干叶。但他没哟一点想解决它们的意思。 “那你更得去一趟了!拜托了。我的朋友!”柯启尔一步过来,恳切地看着他。“世界末日!宇宙的归零!!这不是我们一直想要制止的事吗?如果万象森林和永久的隔离是解决的方法,我们应该再做尝试,直到确定……” “我不去。” “等你获得足够的休息,再重振旗鼓。那之前我们都会帮助你的。就像以前一样。” “我什么也不干。” “我去找过一梅兹了。”柯启尔说。“唯星奇面的第四动乱的影响并没有结束。他提到它会以一种瘟疫的方式残存。即使你不去万象森林。为你自己着想。为唯星奇面着想。提高警惕吧!!” “我是恶魔。才不会得什么瘟疫。我就是瘟疫。” 以查说完了这句话。看到柯启尔紧紧地盯着他,眼中闪烁着古怪的光——那种神情他有点印象。当年天使拿到错漏百出的实验结果时他就是这幅模样盯着那张表格的。 他完全清楚他的想法。 “我不是瘟疫。”为了那种想法的消失,他决定拿出这几天最大的一次努力解释一下。“跟我没关系。不是我造成的。那是个玩笑。我保证。你爱信不信。” 柯启尔还是盯着他不放。他盯了好一会儿,然后像恶魔在眼皮底下进化出了多余的器官一样,眼睛突然瞪的更大,贴了过来,上下打量。 “你不如直接……”以查说。然后听到了柯启尔接下来的话。 “啊……原来如此。”天使直起身子,露出熟悉的表情——无与伦比的宽容和同情。“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的朋友。你生病了。所以才会一点都打不起精神。什么也不关心。干什么都没劲。” “怎么可能?”以查哼了一声。“如果你是说那种物质生物常见的低级低谷健康状态。那就太可笑了。失去身体的一半部分也不会让一头恶魔得病,你把我们想的太不……” “坚强?”柯启尔叹了口气。“我的朋友。你很坚强。但也病的很重。第四动乱已经出现了。它已经出现在了你身上。” 第一百四十七章 静 “我没有。”以查坐在被砸的稀烂,又因为不合格的清洁和修复更显怪异的房间里,快睡着了。 “你真的病的很重。”柯启尔按住他的眉毛,向上推了一下——恶魔的反应是翻个身咕哝了一声。“你看……”柯启尔缩回手。“呃。你看不见。但你眼睛里火焰变得很小。” “我无聊了。我已经很久没做坏事了。” “不是这样的。最重要的是我戳你的时候你没有炸飞我的手指。你甚至没这么打算。别说‘我习惯你们这些天使玩意了’,你真的病了。相信我的判断一次。” “行。相信呗。” 柯启尔大睁眼睛看着他,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一样。 “你真的染上了那种瘟疫。这次是真的。”天使磕磕巴巴地说。“天呐。我本来只是确定一下。你可能病的快要死了!!!” 以查慢吞吞地哼了一声。“那又怎么样?” “你需要治疗吗?” …… …… …… 可能是三小时后,或者三天后。柯启尔再次出现了。他显得积极,兴奋,打扮古怪。相对上次的精神状态有很大改变。让以查更不能确定时间了。可能同时也有努力有限,观察也有限的因素。毕竟天使把他从壁炉的灰烬堆里拽出来,又把他丢在一把新的椅子上,忙里忙外半天之后,他才勉强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我们现在已经确定了。”柯启尔说。 以查发现天花板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修复好了。窗户和门也被钉死了。天使显然是又靠那套无形的把戏从物质中穿过来到这里。他抱着双臂,看上去一副具有权威的样子。这可不多见。 “你感染的是一种只有记载,但没有治疗方法的稀少瘟疫。” 柯启尔语气从未有过的严肃。“我们暂时把它命名为‘静’。它的症状你已经感受到了——没有动力,意志和精神持续下降。你会越来越懒——懒得进食,排泄,移动,做出任何改变。最终失能。 这种瘟疫的传染性非常强。它通过眼睛就可以传染。也就是说,谁看到你,谁就会感染这种瘟疫。” 以查对此的回应是咕哝了一声。 椅子很舒服,但他还是想顺着它向下滑,躺在地板上。一块岩石在悬崖上的时候就会往下掉,这是十分自然的。为什么他就不能四肢伸平,躺在地板上呢? 他马上这样做了。下一秒就被柯启尔拉回原处,还盖上了一张具有束缚性质的毯子。 “你在任何时候都不需要‘礼貌’。它对你只是种阻碍。我知道。”天使的声音中多了一丝歉意。“但我觉得痊愈之后,你可能会觉得‘尊严’还能有那么一点点用处。” 真的吗?以查目前有点怀疑。但他大度地放过了这个小瑕疵。 “岩石。”他用一只手指指了指自己,声音含糊——要把爪子从毯子下伸出竟然有点难,这开始让他有点懒得这么做了。“我——” 柯启尔前倾身子准备聆听。但以查懒得说了。 “岩石会从坡上向下滚,为什么你不能这么做?”天使补全了他的话。以查斜眼看着他。难道柯启尔也能从他者的脸上读到信息了?不。不对。和他的想法还是有微妙的区别。所以天使是推测的,而非直接逐字读到。 “那星星为什么挂在天空呢?” 因为它们愚蠢又肮脏,忘记了自己会向下掉,真是恶心。以查心想。当然存在许多种理智清醒的说明。要在三秒内解释它们简直是轻而易举。但无论是谩骂还是理智清醒的解释他都不想发出来。为什么他不能溜到地板上呢? 他冷静了一秒。或者一百秒。用爪尖抵住额头一侧。“我看了你。”他说。“我刚才看到了。你也看到了我。这是废话。” “我遮住了眼睛。”天使把眼睛上的薄膜拽了一下说明。 嗯。他早就看见了。只是懒得分析那是什么。“你上次就看到了我。” “是的。呃。但是我们发现,天使对这种瘟疫有一定的抵抗能力。我是说所谓的‘正牌’天使。也就是……我。我可能不太会因为看到你而生病。但你还是不能乱跑。外面现在各种各样的家伙太多了。我敢说他们中的大部分甚至连抵御腿骨折断这样的能力都没有。呃。如果你现在跑出去,让大家乱看,我敢说不出半天,整个唯星奇面就会变成瘟疫的温床。” “瘟疫的温床又如何?那是地狱的一部分。” “不能是这种瘟疫的温床。真的不行。我的朋友。就连你也不能长时间生这种病。绝对不行。你看看你……我们要治好你。在那之前我们只能搁置去万象森林的行程了。对坍缩停止的研究也是。” “我都没兴趣。” “天呐。”柯启尔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听上去很痛苦。他冷静了之后,语气还是有点难过。“坚持住。我的朋友。我们一定会把你治好的。” “随便。”以查道。 安静了两秒。天使也没说话。以查勉强动了动脑。想到一个问题: “‘我们’是谁?” “是我和多迪。”柯启尔轻声答道。 “多迪是谁?”不行。他得问。他还没病入膏肓。不能容忍这种愚蠢的名字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 “多迪是安迪的朋友。”柯启尔说。“安迪是多斯玛斯的朋友。” 朋友个屁。以查想。如果真有瘟疫,那也是柯启尔得了名为“朋友”的瘟疫。为什么他能把任何关系形容成朋友呢?算了。他懒得去探究为什么。 多迪。安迪。 安迪是被多斯玛斯带走的大巫妖。 多迪…… “多迪前两天才来到多斯玛斯身边。呃。抱歉我没能解释清楚。”柯启尔说。“多斯玛斯让我帮他熟悉熟悉唯星奇面的环境。他说我是奠基者,肯定更清楚。他和安迪就可以专心在一梅兹那里办事……” “多斯玛斯,他找你做什么?”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取而代之 “你想不到?”柯启尔叹了口气。天使似乎不经常叹气。以查懒得追究,盯着全新的白色天花板。 “你在这里多呆一会儿。”柯启尔说。“别让我们担心,好吗?” 有什么可担心的?他根本动都不想动。谁想出门谁就是最大的傻瓜。 这么想着的时候柯启尔出门了。 刚开始的时候,身上的毯子让他有点发痒。很快感觉就像另一层皮肤了,温暖舒适,躺在椅子上和躺在地板上似乎也变得不再有什么区别。柯启尔一走,他更加昏昏欲睡。虽然还有些东西抓着脑神经,叫嚣着让他不要睡。 什么来着? 哦。对。取而代之。他盯着梁柱左端一道不易察觉的修复痕迹看。恶魔的“取而代之”一般有非常简单的意义。一名恶魔用奸计和诱骗占领了另一名恶魔的财产,一名恶魔屠杀了另一名并吃掉他的喉咙。一名恶魔把另一名恶魔的居所夷为平地。一名恶魔更受恶魔之主的青睐,毫无原因地就踩在了其他同胞的头上。 多斯玛斯要做的事情和这些都不同——勉强算是个让他半天没反应过来的理由吧。 (我想成为宇宙传奇,爷爷。就和你一样。你得帮我。我该做什么呢?) (告诉我。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能让一个家伙成为宇宙传奇?) 嗯。 叫他爷爷的恶魔想要他叫做爷爷的恶魔的所谓头衔。“宇宙传奇”的头衔。以查眯着眼睛。看着那道修复痕迹扭曲成了一根弯角的形状。 他早就应该想到——其他的家伙应该早就觉得他已经想到了。他们没想到的是平时的他其实想不到。因为如果不是像他现在这么累这么疲惫这么无所谓,他才不会认可“宇宙传奇”这荒谬可笑的说法。 什么能让一个恶魔成为宇宙传奇?以查看着那根弯角幻化成了一枚奖章的形状,又变成了一张满含尖牙的嘴巴。 性格和长相——比如最普通,最温和的那种。只属于他一个的特质——比如永生。某个可怕组织的领袖——比如地狱恶魔。神奇的出身——比如恶魔之主的血脉。神秘而强大的仆人——比如大巫妖安迪和多迪。精彩有趣的经历——终点事务所的总裁,原初奥数法师所建立的阴森学院的元老职工。 所有他告诉多斯玛斯的那些。所有其他家伙告诉多斯玛斯的那些。都不是成为宇宙传奇的必要条件。 成为宇宙传奇比这些要简单多了。只要对前一个宇宙传奇取而代之,即可(保护葡萄不受虫害,把波尔多液喷洒在上面,即可。就是这样的程度)。多斯玛斯估计是自己明白了这个道理。他要做的也不是恶魔传统的那种“取而代之”,那种事需要强大的力量和决心,他可做不来。 多斯玛斯多半比谁都希望以查因特安全,健康。 那颗普通的心灵只支持他对自己的爷爷这么做—— 多斯玛斯要成为新的传奇。把旧的传奇取而代之的方法,多半只是接管他的一切罢了。非常温柔,内容一点也不复杂。仔细想想看,事到如今,他和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联系需要接管呢? 他是归星议会的奠基者和议长。但这一个是过去时,一个也快成为过去时了。世界的坍缩既然中止了,涅希斯也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眼眶。他可什么也没必要管。单卡拉比和他的后代也走上了正轨——如果没有他,这正轨恐怕只会更正。血脉带来的联系操作起来更是容易——不需要任何操作,多斯玛斯原本就有他的血。只要他打个响指,或者振臂一呼就行了。他甚至有他的继承权和财产使用权,如果他想要用的话。 还有什么能为难到他呢?还在自己选择呆在万象森林的那些家伙不能。维莱德。他不太会出现了,对吗?可爱而多愁善感的术士已经完成了蜕变。他没什么可教他的了。他很高兴在最新的这次死灵大规模谋杀和大规模复活中没有碰到他。不管他在走哪条道路,显然都比和伸肠·衬在一起的这一条好玩一点。 没有消息是最坏的消息。 嗯。还有维里·肖。他可没忘掉他。只是要想起毛茸茸的东西比其他的倒霉蛋要消耗更多精力。 和维里·肖的关系还暂时没有被多斯玛斯接管。但也差不多了。现在终于身为一个纯粹书记员的维里·肖的需求是合理的故事。总有一天多斯玛斯也能学会给维里·肖提供那些合理的故事的。这种东西不需要任何天赋就能做到。真的。多斯玛斯这样普通的笨蛋也行。 还有什么呢? 柯启尔这样的家伙是个麻烦。他永远也不能停下毫无意义的主动关怀,这样的联系确实不好切断。但柯启尔来者不拒,总是承担自己能力之外的事而不知节制,简直是利用的最佳选择。 任何恶魔都感觉的到。他把各种各样的关系都叫做“朋友”。不是吗?多斯玛斯当然也可以成为柯启尔最好的朋友。只要这样不就够了?这就是多迪的任务。他会尽一切可能帮助柯启尔。 梁柱上的痕迹变成了一张灿烂的笑脸。天真,单纯。 真是天真,单纯。还有比这更天真单纯的事吗?新一任的恶魔之主,拥有令所有恶魔都艳羡的血脉,一呼百应的命令权。永生和不会犯错的选择能力。那么多东西。他想做的只有成为宇宙传奇。和一个天使成为好朋友而已。 嗯。应该是这样吧。 看来没有谁能阻止多斯玛斯了。他更愿意在这里多躺会儿。而虽然恶魔女王别西卜可能会对这件事大为光火,但她也什么都…… 什么都做不了? 以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真的睡着了。从身上的灰尘厚度看,可能过了三天到五天不等。 眼前晃动着一颗油光水滑的骷髅头,正不知道在他身上操作着什么。以查向旁边一瞥,又看见了柯启尔。梁柱上的痕迹已经不见了。 “这就是多迪?”以查问。 “是的。”柯启尔连忙应道。“他不会感染。我们准备了一种治疗方法,先试试。忍耐一下,可能会有点凉。” 大巫妖朝他伸出两只瘦骨嶙峋的大手。“做好准备。” “我准备好了。嗯。不,”以查说。掀开毯子站了起来。“事实上。我痊愈了。” “什么?”柯启尔惊讶道。“可是我们还没……” “我们现在就去万象森林。”以查说。 第一百四十九章 静动症 “我真的痊愈了。”以查说。“你们为什么不相信?嗯?”他把刚递到他面前的一根长饼干一口咬掉一大半。“我和之前一样健康。”他把饼干嚼的嘎吱响,“进食欲望。品尝方法。日常的所有功能。都恢复了。看。‘静’已经从我身上滚蛋了。把我放开。” 四只眼睛看着他。两只金色两只灰色。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金色眼睛的主人面带忧虑。“如果你真的痊愈,我们不会不放你走。但是——” “我已经不再浑身没劲了。”以查说。“我很有精神——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他挣了一下,而后简单地怒吼一声。整个房间回荡着可怕的震动。金色眼睛的主人——柯启尔被满是灰尘的气浪推到墙上,弯下腰开始咳嗽。但灰眼睛的多迪完全不受影响,大巫妖轻轻松松飘上来,把松掉的低温锁链重新捆好,又在上面加了六条。 锁链冰冷刺骨。让任何一个恶魔都很难好受。以查只是低头看了看,吃吃从喉咙里发出笑声。 “你还需要接受治疗。” 柯启尔脸色苍白,眉头紧皱。“你的病不是好了。而是进入了另一个阶段。而这种阶段是我们从来没有……” 以查连通饼干碎吐出一口绿色的火,烧到了天使的眉毛,惊叫声打断了他的叙述。恶魔呲牙大笑起来。 “——遇见过的。”柯启尔捂着脸,声音小的听不见。 “静之疾病的另一种表现形式。间歇性的极度兴奋。”多迪乖巧地代替他说完剩下的话。“以查因特公爵。我们有理由相信你正在呈现静动症的症状。在这个阶段,静之瘟疫的感染能力会到达一个巅峰。在你有所好转之前,我们不会让你到处乱跑。” 以查恶狠狠地盯着巫妖脸上的洞,试图在里面引发爆炸——倒是有几缕火苗冒出,但很快就在巫妖那冷若冰霜的头骨里熄灭了。真是无趣。“我不认为我有什么症状。” “你出现了认知失调。”多迪说。“这也是静之疾病所带来的影响。伴随症有多疑,注意力减低,察觉变弱。身体无力,记忆被扭曲。这些你应该都能清晰地感觉到……” “放屁。我什么感觉也没有。” “还有‘否认’。这是你的身体在和疾病斗争的自然反应。抗拒。缺乏理由的情绪变动比如突然的愤怒和暴力伤害行为……” “不。啊哈!!!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以查高声说了十几个不。重重向后一摔,后脑顿时在椅背上砸了个冒烟的坑。“你们没明白。”他从喉咙里冒出嘶嘶声。“我是恶魔。恶魔就是这样。暴怒不需要理由。伤害行为更不需要了。我没有什么症状。你说的症状可能是一种幻觉类型。但我很确定自己没在任何幻觉里。你们最好去死。” “恶魔是这样。但你不是呀。我的朋友。”柯启尔小声说。尽管遭受了攻击,但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向障碍物后面藏,他还站在多迪的前面,多半是脑子坏了。“呃。你真的病了。” “只要我没感觉到,我就没生病。是你们病了。”以查呲了呲牙。用舌头刮着饼干渣。“认知失调,不是吗?你们都得了认知失调。现在就在‘否认’。别不承认,这太低级了。” 柯启尔欲言又止。他看了看多迪。但大巫妖这次似乎也不理解恶魔在说什么,只是按着锁链静静听着。 以查突然觉得应该大度一点。 “证据。好吧。”他说。让自己一下子变得和颜悦色。“拿出证据。你们怎么证明我真的生病了?你们所做的就是突然出现,把我的安排打乱,然后往我嘴里塞了个难吃的饼干。嗯?” 柯启尔一副难以启齿状。羞愧。他确实应该羞愧。 “呃…………那不是饼干。”以查听见天使说。“那是你的刀。” 他大概就愣了半秒钟或者五分钟吧。 “我没有刀。”以查说,用舌头刮了刮上颚内侧和牙齿之间。 “你以前有。后来丢了。”柯启尔小声道。“多迪为你打了一把新的刀。这次的万象森林只会更加危险,我们想到等你治好后可能会需要它。但我们没想到你……” 把它吃了。 “我什么也不需要。”硫磺气味的血腥气在他口腔内蔓延。好像试图在说明什么。“我需要你们别挡我的路。笨蛋们。” “你刚才还哪儿都不想去。以查因特公爵。‘多变’是动静症最常见的症状之一。”多迪多余地道。以查瞪着他,开始用三本书上的词汇侮辱他全身每块骨头。 然后他突然停止,扭头看向柯启尔。“你呢?笨蛋天使。你放了我。你不是一直都听我的吗?” “我是笨蛋。但这次不听你的。”柯启尔眨了眨眼睛。尽管他满身灰尘,但看上去恢复了决心。“你知道的。如果你真的痊愈了。你自己就能走出这儿。我们也困不住你。” “把那只巫妖丢到岩浆里去。”以查死死地盯着他。“多斯玛斯想对我取而代之。你旁边这堆骨头就是他达成目标的手段。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就配合治疗。” “我吗?”多迪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你这——”以查换了三本书上的侮辱性词汇。“可以了吧?”他朝柯启尔吐了口火,语气轻松。“看。我没有狂躁。也没有暴怒。你们这些混账。” 柯启尔用一只手挡在面前,叹了口气。“你在撒谎。你只想骗我放你出去。但不行,静动症的传染性正处于……” “那可不!”以查吼了一声。天花板嘭地爆起,不知道去哪儿了。但大巫妖的低温锁链还是没有一点想放过他的意思。 他隐约感觉到有某种轻而易举脱出的方式,但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确切地抓住那个念头。 柯启尔立在一副画框的顶端,召唤房顶。很快天空在上方再次闭合。 天使跳了下来。 “好好休息一下。”柯启尔说。“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第一百五十章 一言不发 “哦。我会好好等着的。”以查说。 他扭过头冲着墙壁。那里也有一条修补过的痕迹,足够他盯上好一会儿。他过了很长时间才察觉柯启尔和多迪已经离开了。 好好等着。以查心里暗笑。挪动右腿,试了几次成功踢碎一块地板,随后让翘起的碎片燃烧起来。温馨的火舌很快开始舔舐他的小腿,一路爬升攀向锁链。将整张毯子轰的一声全点燃了。侧耳能听到鳞片在火焰中噼啪作响的翻动声。以查一边内心咒骂一边嘴上咒骂一边等待。 鬼知道他等了多久,他等到冰冷的锁链总算获得了足够的温度,发出难听的刮擦声响才收回火焰。然后使尽全力一挣——锁链不堪膨胀又遇冷,咯嘣咯嘣掉了一地。 他的胳膊痛的像被砍断了似的,拼劲全身之力才能举到胸口高度。脖颈附近的鳞片烧成了一团,形成了一层硬壳。有三分之一的皮肤失去了任何知觉。当然,他不用看就能确定自己的肢体没断,断了绝对不会有现在疼。他龇牙咧嘴地拖着濒临失控的双腿,沿着那些饼干屑——嗯。他现在发现它们是泛着寒光的金属碎片了——向前蹭,还是没想到那个轻而易举的方式是什么。 但有不轻而易举的方式。 极其困难,疼痛难忍,扒了层皮可能都不能实现的方式。需要强悍的心态,指挥和全世界耐心都不一定能执行的方式。反正是静动症患者不可能顺利使用的方式。萝卜。他根本没病。柯启尔肯定错了。他没病。他一直是对的。 多斯玛斯可能是对的。他一定是对的。 以查一边怒吼一边在全是幽灵之触的地板上前进。简直不知道使用这样的方式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一个细微的变化他就从一动不动的躺在壁炉里,到非去不可。 这绝对和他们说的静动症没关系。 以查挪到门边了。摸了一下门框,迅速缩回手。遍布整个房间的秩序网这会儿大半都挂在了他身上,痒的要命。门框上有封锁符文——当然了,眼睛被燎糊了没看到,一个小失误。他休息了一会儿(但愿没过去三天之类的)攒够力气点燃那些秩序网络。伤势没有被再次加重——它们没什么加重的空间。 如果他现在能想起那个轻而易举的方式也行。拜托了。不。去他的吧。去死。 以查一头撞向符文的最中心。 符文发出亢奋的亮光。至极秩序符文。一定比威加魔的脑壳都硬。但他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晕过去。 他可不需要这种休息。 …… …… …… 不疼了。 嗯。一点也不疼。“不疼”是种神奇的感觉,当它和其他感觉交杂出现的时候,它就会消于无形,让大脑一点都注意不到。可见他没有其他的任何感觉。 太棒了。尤其是发现自己面部朝下,在完全陌生地方的时候。他活动一下手指——手里是砂砾般的颗粒感,坐起。 风拍到他脸上,刀子一样。无边无际,茫茫的雪地。夹杂着细小冰晶的气流好像发现了活物的搜猎者,迅速包围过来,带走温度。 以查这才感觉到冷。他站起来,顺着唯一的一条路走。没考虑过飞行。 这里不能飞。他来过这儿。 如果他真来过这儿,唯一的一条路通向的将是一间高大而破旧的神庙。他顺着积雪中裸露的黑色痕迹前行,没过多久就看到了神庙饱经风霜的立柱。 神庙的最深处将有一个背影,即使仰望也看不到他的后脑。那背影半在光下,半没入阴影,将稳若磐石,和神庙融为一体,仿佛已经死去多时。 一切果然如他所想。当然,也可能都是幻觉。他撞在符文上,晕了过去,又进入了一个该死的梦境。他可一点都不想在这种时候碰到这种事。 “睿沐冈厄。”以查对那背影叫道。风刮的更猛烈了。睿沐冈厄。世界的归零者。坍缩的起源。始终在这儿,一言不发——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 哦。放屁。所有的浮雪震动起来。“还是,世界的牧羊人?”睿沐冈厄笑了——那是一阵呜咽般的噪声,但不知道为什么可以当做笑来理解。“你或许会以为,这是幻觉——” “不是。”以查干脆道。灼痛和痒感又回来了。崭新。“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但这绝对不是幻觉。” “你不知道——” “事实上,我知道。”以查皱着眉头,快速又说。再给他一百次机会,他绝对不会打断这远古存在的话。他有态度太多的信息该告诉他,而不是吹嘘自己的所思所想。 但现在就是现在。“我应该早点发现。‘静’之疾病。就像戴在帽子上的勋章一样明显。静止和停止的化身。凋死者,自然消亡和无声离别的聚合。能引发‘静’之瘟疫的,还能是谁?” 还能是谁?还能是很多家伙,很多踩在身体上的脚,很多暗中操纵的手,很多嘴唇里吐出的有毒气泡。根据计算结果,有大概三十种左右的可能符合目前的估计范围。 三十分之一。一梅兹会如此分析。但他必然正确,就像眼前睿沐冈厄的存在一样坚实。 “你在我身上引发了这种瘟疫,把我召唤到世界的零点。你还开口讲这么多话。为什么?我要帮你办事?” 冷风卷走他的声音。 “那不是瘟疫。” 睿沐冈厄轻笑。“冷即是静。若是没有这样的标志,你无法毫发无伤的站在我面前。” “我没有毫发无伤,并且没有站在你面前。” “你在。而且和你接下来所经历的相比,你会感叹这一刻自己的完满。” “我不为你作战。” 以查皱起眉头。“而且我这会儿也不想损失任何身体部件。我只在自己觉得必要的时候——” 他想起了点什么,上前对准睿沐冈厄的胫骨狠狠一踢。归零聚合的身体发出空荡荡的脆响。睿沐冈厄不作任何反抗,一声不吭。 以查又聚集全身力量踹了他一脚。 然后是几十脚,一直到他自己认为必须停止为止。 “送我去万象森林。”他用力吸了口气,身子一侧坐在雪堆上。“轻而易举离开那种愚蠢治疗的方式,就是通过你。” “是什么,给了你能指挥我的错觉?” 第一百五十一章 屏障之外 “有些事。”以查点点头。又摇摇头。“很多。” “你认为——”睿沐冈厄的声音如同叹息。“我要趁那两位故交不在现世之时笼络你,让世界的走向倒向我这一方吗?” “为什么不呢?” “世界终将归零。没有你这一方。他那一方。我这一方。而我……” “当然。当然。”以查踢飞巨大的冰块。“现在让我滚出这儿。” “我还没有告诉你……” “当然。当然。”以查对着冷空气叫道。很烦躁。“你让我来总得达到点什么。不如这样:我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和对我的关注。并对此没有意见。如何?送我走。” “我可以解除你的疾病。” “啊。那可真是——当然的了。没这个必要。打开去万象森林的通道。为了我。再让我看看你是怎么做的。” 睿沐冈厄发出轻轻的叹息声。 “没有去万象森林的通道。任何地方都没有。你知道的。” “不错。不错。” 以查笑了笑。然后拧过身,一拳向睿沐冈厄捣去。 终末聚合的身体一点也不结实。他非常确信这一下能在他身上破开一个大窟窿。睿沐冈厄有话等待着他,他不想听。他带了要求来,而睿沐冈厄无法达成。既然这次会面任何一方都没有达到目的,那为什么不干脆把对方的脸打个稀巴烂呢? 尽管遍体鳞伤,虚弱无力,他的胳膊还是轻松地穿过了睿沐冈厄,带动臂膀,半个身子,整个身子都向前冲去。面对着墙壁而坐的远古存在对面当然是墙壁。他会无伤大雅地拍在上面,或者被冻在那儿囚禁上毫无意义的一万年。 但是等等。 谁说他面对的是墙壁了? 一阵能冻掉鼻子的气流刮过两颊,以查扑倒在松软的地毯上。松软,实际上是过软了。不大不小。材质不入流。而且花纹难看。由红色和黑色组成,而他非常清楚,那是由某种不切实际的拙劣幻想所带来—— 以查站起身。在对方叫爷爷之前压过他的声音。“多斯玛斯。” “原谅我不能扶你起来。”年轻的恶魔斯在透明的隔离障壁后欠了欠身,又很快坐下。“我不介意被传染。亲爱的爷爷。但我也不得不听从大家的建议。尤其是特别真诚,特别为我着想的那些。你知道,作为宇宙传奇你得听其他家伙说话,然后再巧妙地把它们否决掉以彰显个性。很遗憾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做——” “所以你就听了?”以查左右看看。这是间办公室。多半就是多斯玛斯在第五奥数学院日常办公的那一间。他所在的这一边恰巧被一些临时措施所隔开了——他才注意到大巫妖安迪正和他并肩而立,保持着合理的冷漠和无趣。多斯玛斯在另一侧,看上去正在批改作业或者撰写文件之类——对着一本摊开的册子埋头苦读。 “是的。我的爷爷。”多斯玛斯没抬眼。册子似乎比以查的突然到来更吸引他的注意——简直难以想象那里面该有什么扣魔心弦的内容。“我还以为要有一阵见不到你呢。” 以查贴近隔离障壁。静通过目光传染。显然,这层障壁理应有单面视野屏障的功能。“一梅兹告诉你我会来?你们谈过了?” “很棒的谈话。”多斯玛斯说。用一根手指翻页。“多亏了他的主意。维里·肖总算接纳了我,愿意担任我的传记主笔。” 以查厌恶地嗯了一声。被零点之风刮过的皮肤开始回暖,浑身像无数针扎一样疼。 睿沐冈厄把他送到了这儿。 (没有去万象森林的通道。任何地方都没有。因为万象森林本就是“作者”的原型之地。而那里……) 多斯玛斯抬起头。他在看过来吗?很像。要么他不需要视野也知道他在哪儿。毕竟一梅兹都已经算到了…… 安迪身上发出冷冽的气息。和终点很像。和终点完全不像。 “你怎么不问我接下来的计划?亲爱的爷爷?我要乖乖在第五奥数学院代课,像你一样培养一批信任我,以我为荣的学生,还是现在就出发,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在宇宙传奇的故事里,总有家伙要负责问这些问题。维里·肖去做准备了。亲爱的爷爷,你要不要暂时为了我充当一下那个角色?” 以查冲出障壁,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册子。 “爷爷!” 多斯玛斯惊讶地站起。伸着一只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它抢回。“你不能过来。”他说。“一梅兹告诉我……” “一梅兹告诉你。从这本书就能到达万象森林?你需要一个封闭的安全空间来触发传送。所以你是把自己隔离起来,而不是准备要隔离我。因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就会让安迪和你一起,而非和我呆在障壁的外面?” 以查抖了抖手上那本《和维里·肖同行》,让火焰在书页上腾起。“到了万象森林,你就能打败别西卜?我想想……你还能怎么打败——杀了她?” “我……”多斯玛斯应该有更大的反应,但他却并没有怎么动。“我只是在模仿你。爷爷。” 以查把烧散的书页丢在空中。一场小型的灰烬之雨在房间里下起来。“维里·肖没告诉你。通过模仿成不了传奇。” “没有。”多斯玛斯眼睛里的蓝色火焰异常宁静。“他告诉我。传奇故事都是相似的。但我的选择会和你的不同。这就够了。” 多么普通的回答。 “哦。那我们得看看。”以查说。朝他的鼻尖挥拳。 于情于理他都不该这么做。于情于理他都没能做成。在拳头到达多斯玛斯的面部之前,他到达了万象森林。多斯玛斯已经不在身边了。 “以查因特!!!”他听见熟悉的尖细叫声从下方传来。他把那踩着的焦黄玩意儿提到眼前。当然。维里·肖已经答应做多斯玛斯传记的主笔了,他不和多斯玛斯一起冒险的唯一可能就是——他已经提前来了。 “这地方真有趣!是不是?”维里·肖嘿嘿笑着说。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五个分针走动之后 不论如何。以查感觉自己不会眼前看到的景象用“有趣”形容。远处黑压压的阴云烟尘四起的感觉还不错,但也仅仅到给他家一般的感觉为止。他们身在一个淡白色的力量穹顶下,两边的建筑规规矩矩。 “大家都去保护‘晶’的外墙了。”维里·肖说。“这里是最后一块还没有被别西卜征服的象。还不想臣服于混沌统治的居民都已经上阵。” “上阵。”这解释了为什么还算整齐的接道上空无一人。“干什么?” “守护唯一的希望。”维里·肖发出不好听的刮擦声。似乎想表达同情心而只部分成功。“虽然很小。但是唯一的希望。” “噢。那我明白有趣的地方在哪儿了。”以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粉碎这种希望将会非常提振士气。虽然很小。但是唯一的希望。” “你要粉碎它?还是保护它?” “我正在想呢。” “那我就必须得为你提供一下信息了。以查因特老兄。关于万象森林的重要信息。 你走之后,恶魔之主,吸血鬼之皇,天空蒸汽城主,洪水余孽,结晶天使柯启尔在这里形成了统御的五角。当然,你知道,这个平衡很快被你打破了。柯启尔和诺洛儿都因为你的刺杀事件被召走了。余下的部分中……吸血鬼之皇率先投降——即使他有什么偷偷摸摸暗中进行的计划够他元气大伤的。紧接着是边缘象挨个沦陷。在大家试图指望天空蒸汽城堡的时候,它连同萼之象一起干脆消失不见了。晶之平原,也就是我们所在之处,是最后的安宁之地。而这里是你那位天使朋友柯启尔担当管理者的地盘。” “显然他不在这继续管理了。” “但晶之平原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相当于第二故乡。我亲爱的老兄,你会希望你的故乡尸横遍地,恶魔奔行吗?” “我的故乡正是如此。如果不是,还会有点不习惯呢。” “好吧。我忘了。恶魔老哥。我和你分别太久了。”维里·肖发出窸窸窣窣的笑声。“那你会做什么?”它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安,又有点期待。 它从他手中挣脱,爬到他肩膀上。 “我真想知道你要干嘛。你要阻止恶魔之主把这里弄的一团糟,还是加入她?你本来是要去保护她的嘛。但现在看来她不但状况良好,还有余力入侵他地。”维里·肖的话还没说完,直接从着他的耳朵边上制造噪音。“还是说,你突然觉醒的既不是良心,也不是服从性,而是亲族责任感?如果是最后这种,你就该去寻找多斯玛斯了。嗨呀。”它装模做样地叹道。“一个可怜的,普普通通的小恶魔——他还是你的孙子,独自被丢在陌生的,满是战乱的孤立位面。约定的同路人自己跑了。孤苦伶仃,举目无亲……啊,有亲,只是他们都是超级大坏蛋——” 以查把维里·肖丢在地上踩了几脚。如果让某些家伙来看到这残暴的一幕,他的静动症恐怕会被评为“显著恶化”。 但何必自我担忧呢?有的是他者在为他担忧。 很快能看到脚步匆忙,一脸严峻的结晶人穿过街区,都赶向同一个地方。转过角,一座像两个半球叠在一起的防守建筑立刻映入视野。 结晶人从四面八方赶来,涌入其间。 “他们的抵抗不会有任何作用的。”维里·肖又随随便便地出现了,迅速回到他的肩膀上。他如此轻易地就可以和他重聚,具备这样的本领而没有去找多斯玛斯也相当奇怪。多斯玛斯本身更是没看到任何踪迹。“重要的是你的选择。” “这话听起来很熟悉。”以查说。“我的选择会是对的吗?” “那要看你怎么选了。老哥。” “这和多斯玛斯说的不一样。” “一直都是这样。”维里·肖嘻嘻笑。“一直都是这样嘛。” 他们随着不合格硬糖一样的结晶生物进入防御中心,又顺着垂直井进入管理中心。以查不想让他们看到他,好在他在这里的权限还算没失灵——从侧面能证明阿西莫夫一支的确没有被彻底毁灭。 总之,当他进入最高顶时,结晶管理者一脸严峻地围坐一圈,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管理者们商讨着防御计划。以查自然坐在空椅子上,侧耳细听。防御计划一共有五种,其中三种听起来都相当可行有效,最后敲定的那种更是针对恶魔种族的弱点和别西卜的性格缺陷所设置的陷阱。结晶生物具有极强的抗腐蚀和极高的燃点,能在魔火下仍保持行动力,人口数量也绰绰有余。他一点不怀疑他们能将这个计划顺利施行,并取得良好的效果。 如果他真想帮助恶魔之主,就该把它立刻毁掉,顺便掀翻桌子。 激烈的场面进行了一会儿。空气中满是能量火花和扩声波纹。结晶管理员行动起来,分发命令,调动民众。 “五个分针走动之后。陷阱就会设置完毕。”一名结晶管理员宣布了阶段的中止。“我们将一举制敌。在最大的无序面前保护我们的管理规范。” “怎么样?”维里·肖悄悄地对以查笑。“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在别西卜入侵秩序之源的时候,也有类似的场面。” “这种事情都差不多。”以查说。“但我并不觉得他们没有机会。” “等待五个分针走过。”结晶管理员说。“我将开始倒数。” “很有机会。”以查说。“恶魔的肉身并不是无敌的。速度也有极限。即使是她也一样。” “嗨呀。她来啦。”维里·肖说。 窗外升起黑暗。但和以查熟悉的恶魔之主的黑暗有微妙的差别。他勉强打起精神去看。夹杂在黑暗中的无数红眼睛——别西卜的眼睛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苍白的光点。 “魂能。”以查说。 “技术的进步。恶魔的文明。她当然把它到这里来了。”维里·肖说。“无论你到哪里,那里都和你记忆中的样子大相径庭。是不是很有趣?” 第一百五十三章 技术和永恒理性的道路 三种道路永远畅通:一是死亡和勤奋节约的道路。一是无常而胡作非为的道路,一是技术和永恒理性的道路。 有显著证据表明,这段话应该是专业机械师告诉他的。两个显著的特征:它在最后提到“技术”,而并列语句中的顺序通常暗含着重要等级的排序。它提到了另外两者,只有技术道途的执行者才会这么做。 “你是说你对技术道途的执行者们高看一眼?”维里·肖的声音听上去模糊而不解。 “不。”以查说。“我是说我不是。” “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老哥。你干嘛突然反省?” “这里的管理者也都不是。正常工作的心灵总能迅速发现他者身上的共同之处,以厌恶的形式。”以查在椅子上前后轻轻摇着,眯眼看着目瞪口呆的结晶管理员。“无论怎么补偿,这些人要么低估技术的扩散速度和结果。要么把它宽泛化。总之就是不够准确。” 维里·肖嘻嘻笑了。 “赞同。”它很快换成了一种老成持重,和外表呈现严重冲突的语气。“所以他们根本没想到恶魔力量在混沌之上还能进化。它们没有五分钟来准备陷阱。最多两次分针的移动外层障壁就会被破坏了。而那可来不及。 魂能链锯刺——离散熔割版——我不知道恶魔之主会怎么命名它们但维里·肖的起名绝对没错,”秘法学者的沙沙声逐渐变得比狂风刮过书页还快。“会从这篇乌云中像暴风雨一样发射,把这些小糖棒钉在甜品架上——如果甜品架那时还没有变成小木片的话——我们现在要站起来免得碍事吗?喔。我的意思是你。我一直站着。” 以查看着窗外的黑暗,朝着它挥了挥手。 或许和他的挥手无关——苍白的光点靠近了。这时候即使是瞎子也能看到每个光点实际上由更多嵌合在一起不断转动的链型光条组成。每个光条的尖端都聚集着强大的能量——甚至不用感受到就了解它的存在,如同不用把手伸到妄虚兽的喉咙里也能知道它的咬合力一定能带来深刻的印象—— 每个刺的尖端都扭曲了附近的空间。仿佛那附近的空气都被刺激的裂出了一圈触手。 “或者我们可以阻止她。嗨呀。我的意思是你。你知道我阻止不了——” 以查挪动了下身子。 短暂的烧焦味过后,他们站在一座干燥的红土山顶部了。笼罩管理中心和最高顶的有界黑暗在这个距离看上去不太可怕了。反而显得温柔,厚实,带来一种结局已定的安全感。模糊的破碎声和尖叫声非常微弱,只和枯叶和虫子尸体在大的多的动物脚底破碎的声音差不多大。 “我的意思是你。”维里·肖好像不知道怎么停下,顺着惯性一直说话。它在恶魔肩膀上踮起脚尖看了看远处,又弯下腰,跳了跳。“我可没戳在那脏兮兮的地方。这些土壤组织一定很难从我的毛根里清理掉。” “你还保持着‘作者’的身份。”以查的语气很冷。 “不。不不不不不不。绝对没有。”维里·肖尴尬地笑了一声。“只是突然灵光一现。有点紧张。羽管太干了。我要在墨水里好好泡个澡……老哥。我不想控制你,世界,你们。我没这个意思。我已经吸取了教训。而且我一向都觉得你们是活生生的,我的亲朋好友,绝对不只是我笔下的傀儡那么简单——” “你被杀了。和教训没关系。这是你的位面。” “原来是。原来是。”维里·肖相当焦躁不安。“一点点遗留的规则组织。新世纪,但有又老又旧的材料。难免……你肯定理解吧老哥?我可不是那种心想事成,无所不能的——” 后面的话语变成了夸张的尖叫声。秘法学者被捏住尖部提了起来。 “我没这么说。” 冷漠的青蓝火焰眼睛看着它。以查让自己捏住羽毛笔的部分开始阴燃。“我没提到‘心想事成,无所不能’。多斯玛斯在哪儿?你知道他在哪儿。”他加重语气。“心想事成,无所不能的维里·肖大师,尤其是在这一点点遗留的规则组织里。你不可能找不到你绝对不会在选择里犯错的新传记主角吧?” “咳咳咳。咳咳。等等!!松手!!如果你想知道……等等!!…………你决定了?” 维里·肖狼狈不堪地挣扎了一阵,直到体力要求它放弃,瘫成薄薄一片。 以查过了一阵才熄灭火焰,把它从空中丢下。羽毛笔打了个无力的圈。很快一脸狼狈,头发焦黄的人形维里·肖出现在羽毛笔的位置,气喘吁吁。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平复呼吸,很快抠起膝盖上的破洞。 “我都忘了我在这里的样子。”维里·肖站起来。狡黠一笑。看上去焕然一新——当然这个新的样子看上去也是又脏又旧的。他擦擦鼻子绕着以查走了一圈——背后的印痕消失的无影无踪。“多亏被杀,我重生了。” “不用谢。是你自己喜欢选择低级生命形式。带我去找多斯玛斯。” 维里·肖笑了,擦擦鼻子。 “你决定要选站在哪一边了?老哥?正好。最后的唯一的希望刚被破坏。我们已经平稳滑过了一个选择。是时候奔向下一个选择而无动于衷了。” “我没告诉你我要做什么。” “啊。错了。那不太算是个选择。选项很有限。”维里·肖活动了一下有烫伤印记的胳膊。“即使对老哥你而言。” “你想说,我不能干涉多斯玛斯在这里的所作所为?总有笨办法。例如我可以一直对我们尊敬的恶魔之主保持注意。多斯玛斯不可能不做任何袭击尝试。” “对。”维里·肖夸张地点了点头。“除非不对。他不袭击她。我们在这里也找不到他。他不在这里。” 秘法学者似乎非常期待恶魔的询问。 以查想了想,明白了那是什么。 “多斯玛斯不在我们所在的时间。”他慢慢地说。“他在之后,很久之后,那时我已经从万象森林返回了。” 维里·肖嘿嘿笑了起来。以查看着他。 “或者之前。”维里·肖眨眨眼,把枯干的头发撩到耳后。“袭击已经发生过了。而我来收集结果作为传记材料。老哥。你是我最喜欢的主角。我衷心希望你的静动症早日康复——” 秘法学者再次没能说完,以查同时击中他的右脸下方和腹腔上方,让他像破娃娃一样从山上滚了下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举多得 以查看向黑暗和管理中心的交汇处。恶魔之主正在大获全胜。多晶生物虽然具备极高的抗燃和抗污秽性能,对待魂能机械造物却缺乏预备。因此他们犯了所有将生命奉献给遵循规章制度的家伙都会犯的错误——在没有可选教条能够执行的时候陷入争论和定义,从而错失先机,溃不成军。 眼看着是这样。 屏障开始被击出一个个小洞,黑暗的手臂伸了进去,随便抓住里面还在动弹的任何东西,在上面平白抠出几个把手,然后拉住他们一阵又搓又扯。管理员们在这样的折磨下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以查略微转移了下注意力,发现声音倒不至于穿过黑暗传递过来,它们是在半山腰一个坑里滚来滚去的维里·肖发出的。 不过这无伤大雅。最后的希望也好,唯一的希望也好,很快就会臣服在恶魔女王的利刺和其他随便什么东西之下。防御中心看上去面目全非。几乎是崭新的外墙被截成了六七段,其中有两段一头嵌在双半球型建筑的底部。两个半球以一种奇异的角度被扳了起来,面对面合在一起,带来的感觉类似把一头动物的脑袋从中劈开,眼睛对着眼睛粘起来一样。除了威慑和引起最心底的惊惧并无他用。 苍白的点缀下,黑色的火焰猛地盛放。恶魔女王发动了总攻。也许只有恶魔能区分两种黑暗的差别。火焰覆盖了整个防御中心的上空,边缘如垂落的花瓣舔舐街道。原本不规则硬糖一样的结晶生物以极快的速度向外离开支离破碎的建筑——以更像糖浆的形式。原本空荡荡的街上落满了人,四成扑倒在地,被融化的“糖浆”吞没,六成丢盔卸甲,向各个方向乱滚。 嗡嗡声几乎大到了无限。那是别西卜乘胜追击时一贯会发出的笑声。以查发现自己才刚刚听到。他发现方才战略圆桌上的几名领袖都不见了踪迹。谁知道呢?跑了。或者融化了都有可能——毕竟他们距离别西卜的攻击位置最近。但也可能只是混在逃命的居民里而已。在这样的距离下他们看起来和其他的小糖块也不会有任何分别。 五个防御方案,还是几个来着?现在用不上它们了。现在需要的是《投降规则和不平等条例细则》。喔。那也没用。 然后一切都停止了—— 这么描述有点草率。以查见识过幽灵擅长的歌剧式表演,明白其中有些约定俗成的规范,但这绝非在完整两幕之间会插入的那种拉扯节奏型的停顿。而更像剧场突然负债,演员猝死,第三排的观众猛然自爆在座位上等等突发事故。 这个停顿好像很漫长似的。但以查意识到那实际上只是因为其中没有任何填充物所导致的漫长。狂奔的晶之居民们先是失去体力般开始慢走,然后一个个呆呆站在毫无遮蔽的空旷处,随后再相当不挑剔地随地一坐。做出这样的任性行为,他们却并没有被融化的晶流或者正打算杀个痛快的恶魔女王所赶上。无处不在的嗡嗡声也逐渐减弱了。很快就在空气中失去了震动的痕迹。上下翻飞的黑暗的手臂无聊地垂落下来。仔细看去,那些苍白的链条也停止了转动。 黑暗凝结成了粘稠的一大块。静止在原地,好像一下子没了精神,不再使劲动弹了。一个停顿之间所有在狂奔,呼号,抽搐,尖声大笑的家伙都安静了。而这改变的开头什么也没发生—— 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边上传来啧啧声,以查侧目一瞥。维里·肖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回他身边了,正不疼不痒地打着哈欠。 “静动症。”秘法学者说。他浑身都是红土和擦伤,但并没有减弱他话语中传递的信息。“多斯玛斯从你那里传染了静之瘟疫。然后回到了万象森林创世纪的起始,把它传染给了这里的所有意志。” “喔。”以查转回目光。他现在又懒得殴打维里·肖了。这种冲动和它的消失确实不怎么逻辑化。 “虽然是一种可怕的瘟疫。但却出乎意料的好使,是不是?”维里·肖揉着手肘,顺着以查的目光望过去,吃吃笑。 “一举多得。多斯玛斯获得了足够的传奇素材——在凶恶的同族首领手底下替一整个源位面保护了‘最后的唯一希望’。而且他们还有直系亲缘关系,你知道这是多么值得大书特书的经典矛盾吗?老兄?”他想拍以查的肩膀,但恶魔不知什么时候到他的另一侧去了,落了个空,“而晶之平原切实得到了保护。咳。” 秘法学者满不在乎地咳嗽了一声。“比这更好——恶魔之主从此不会再去大张旗鼓的侵略其他生物赖以生存的领土了。统御的五角中的任意一位权力者都不会再有冲动这样做了。哈。别说侵略和毁灭了。邻里矛盾,规则冲突,不同诠释而带来的对异端的否定性厌恶,等等,等等。都会彻底从万象间消失。我也可以开始新的传记篇章。你也不用再担心他们会自相残杀,陷入两难的抉择中。万象森林又恢复了多样性。” “最重要的是,没有任何家伙会因此而死。” 维里·肖做出总结。接着他仿佛面对着一列观众似的朝面前的空气鞠了一躬。“这就是这种恩赐般的疾病带给我们的。”他抬起头。冲着以查得意的笑——那种“你误会我犯了错但我不但没有还实际上一直在帮助你”的笑容。“放心了吧?多斯玛斯可以交给我。” “等我疯了会这么做的。”以查看他一眼。“永生的多斯玛斯不会那么好运的被抹除存在,所以他现在还在某个地方。他在哪儿?” “你要干嘛?” 维里·肖举起两手,既像投降又像防御。“你担心他利用身上的瘟疫胡作非为?嗨呀。静之瘟疫不会给你那么大的力气。说到底,你为什么放弃解除这种疾病的机会呢?我们能到现在这个地步,都是因为你啊。以查因特老哥。” 他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弧线。“如果你没有在学院把疾病传给他。他也不会获得这么称心如意的工具。你当时忘了吗?嗯。确实很难想象它对你的大脑造成的变化……”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三重保护 以查从维里·肖的脚上踩了过去。红土山的一侧是一大片结晶簇所组成的崎岖之地,在这里琥珀色的森林和淡白的草地混合成独特的风景。多晶生物的工事在紧邻着崎岖之地的边缘。而恶魔之主对他们发动入侵的地方在四条边缘的交汇线上。不好形容但很容易抵达。 黑暗静止着——好像它想做什么动作,但在事件之中被插入了无限多个间隙。以查轻而易举地绕过崩塌的外墙和失效的防御场,顺着大约三百个小糖块组成的半硬质小山靠近了它。 他走进黑暗中。黑暗既没有阻拦也没有攻击他,几乎算的上温顺。他又向内行至多晶山峰的边缘处才停下。 在这个位置他才听见熟悉的声音。无数双小翅膀震动的声音。邪恶的气流。 “亲爱的嗡。”她的语气有点含糊。苍白的光点不再旋转,像落在沥青表面的灰烬,缓慢地向黑暗中沉陷。“我们的攻势怎么样?” “一如既往很漂亮。所有的弱者毫无容身之地,在一瞬间就饱受大量痛苦。”以查考虑了一下。“我的女王。你病了。你应该暂时卸下这些重担,休养生息。” “那谁来收尾呢?”嗡嗡声似乎想拉高,但没有成功,流露出少见的疲惫。“我谁也不相信嗡。”她说。因为愤怒不足而迫切有余,显得反而像是某种祈求一般——一万年以来的第一次。有史以来的唯一一次。“谁来碾碎街道,削平剩下的房屋,把所有的可燃物都变成灰烬呢?谁能像我一样践踏他们,欺凌他们,把他们钉在尖刀上,摧毁他们的一生呢?” “我。”以查道。忘记了一般对恶魔大领主做出这种提议的时候得微微欠身。“我来负责。你可以相信我。” 别西卜哼了一声。好像是想表达什么更激烈的情绪。 “我才不相信你嗡。我最不相信的就是你。亲爱的。”她最终说道。焦躁不安地停顿一下。“行吧。就你嗡。” 以查想松口气。但没能松掉。他没那个心情。“慢走。我的女王。注意安全。” “笨蛋!靠近我的家伙才得注意安全!” “而我正是此意。” 以查补上那个欠身。 黑暗咕哝了几句话,然后像来时一样突然地撤出了多晶的领地。 残垣断壁再次出现。视觉重拾重要性。举目向前,他几乎没做任何努力就在两块石板的夹角中看到了斜躺在那里的多斯玛斯。 当然。这些他不用想也知道。维里·肖得第一时间到达。亲自观察被害者的反应,了解群众心声,记录收集传记素材。但多斯玛斯也没有理由去别的地方,尤其是—— “奶奶不会伤害我。”大约是静之瘟疫开始展现症状的缘故,多斯玛斯显得也十分慵懒,起来都没起来,只是微微晃动着双腿。“她想伤害也伤害不了。”他举了举手。“我有双重保护。啊。三重。” “你一直跟着她?”以查砰一声推倒半根已经摇摇欲坠的柱子,刚想坐在上面,发现裂口处还挂着几个奄奄一息的多晶生物,只得把他们先丢到一边。 破玩偶一样的家伙们沿着同族的躯体之山滚下去,以几乎难以分辨的速度翻身。街道上的幸存者也基本处于同样状态。 静之瘟疫早就扩散到了晶之象的每个角落。 只等真正的观测者和记录者来到,才爆发出表征。以查想。显得就像一切都是为了新的宇宙传奇的故事。 “准确地说,她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一直携带着我。她又不知道我是谁。亲爱的爷爷。”多斯玛斯既不奸险也不邪恶的笑。“在她所知道的世界里,还并没有我。你最清楚恶魔的女王大人对他者的态度。她对未知的存在一律视为不值一提的蝼蚁,不是么?这种态度其实也相当方便。反正它们早晚会卷进她致命的黑暗中,随随便便丧命,也没什么好注意的。只是恰巧跟着她黑暗笼罩的这只蝼蚁有点传奇,没法随便丧命。而那恰巧就是我。” “我明白了。一只寄生虫。那就是你。”用余光能看到维里·肖已经像另一只寄生虫一样凑上来了,正在对这场可作为重要素材的对话进行记录和几乎无可避免的夸张渲染。以查揉了揉额头一侧,忘记控制力道,差点把自己的脑子抓穿。他想抓穿的可不只是自己的脑子而已。 “你已经打败她了。”他重重地对多斯玛斯道。希望用气压砸死他。“甚至还在她的手下影响了整个位面的走向。差不多够了。” “这可不是你的态度。亲爱的爷爷。你可从来也不知足。”多斯玛斯温和地道,相较驳斥更像个提醒。但以查没有对应的好脾气。“这当然不是我的态度。这是建议。命令。” “命令”是个尝试。和他之前预料的一样没能成功。 双重保护……三重保护。真是浑蛋至极。 “你劝我快点离开,是不是想尽早完成奶奶的任务?”多斯玛斯冲着以查微笑。好像他有什么平衡的本领,以查越阴沉他就越轻松。“宇宙传奇可不能这样。他们要保护一个地方,就要负责到底。不然在书上写出来难看。” “我没继续侵略的打算。”以查冷声道。“我骗了她。她也知道。她受瘟疫的影响太严重了,忘了把我抽个半死。不过如此。你不用负责。” “我不用?喔。原来你只是想知道我接下来的打算。”多斯玛斯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一定要负责呢?比如,把这里作为我们的第二基地。就像你建设唯星奇面一样,开辟属于我自己的领土。崇高的理由已经有了——在‘作者’引发的权力多角混战里保护所有方。并通过把静之瘟疫关闭在万象森林的这一侧来保护其他的源位面。你要做的,我也要做。怎么样?” 正在埋头猛记的维里·肖嘿嘿笑了一声,似乎感到非常赞同。 以查只是盯着他。“你不是为了这个才留下。一梅兹叫你去找什么?” 第一百五十六章 显而易见的联系 多斯玛斯有点惊讶地看着以查。似乎完全没预料到这个问题。“一只棕乞丐。” 然后他面露难色,大脑回路的运转过程清晰地展现于年轻恶魔普普通通的面孔上——一梅兹让他来寻找一只异怪——一只普通的,弱小的,有很多风俗名字的荒芜异怪(游荡者?侠客?匍匐豚?),这有什么好对任何家伙隐瞒的? 但另一方面,正是这件事情的普通昭示着特殊的可能。一只普通的异怪。流窜在街道边缘和各种居民的家门口台阶上,有什么值得紧抓着世界发梢,感受着每一丝微颤的精算师和他们所知的第一个无暇永生者注意的呢? 以查当然也捕捉到了这一切。某种显而易见的联系,只要从口袋里掏出来就能得到。可惜这恰恰是他连手都不怎么愿意伸出来的时候。 我送摊手怪回家了。柯启尔的声音从脑子里冒出来。棕乞丐没有家。所以我送他回秩序之源了。多管闲事,无善不作,分不清轻重缓急的柯启尔。送一只普通的异怪回了本来没有家,棕乞丐也就是摊手怪,许多名字来说明这种源于无奈和肮脏的意识体。就像在有许多种语言中都有“灰尘”和“泥泞”这两个词一样。 这样的事每天都有可能发生。 那只棕乞丐可能来自任何地方。他的身份——如果有的话——有大约一千六百种概率变化,来到唯星奇面的原因更是无从推测。 一只半物质荒芜生物不可能同时在秩序之源和万象森林。 完全可能有两只一模一样的棕乞丐。 不。不可能。那显而易见的联系是什么来着?不可能有两只棕乞丐。只有一只棕乞丐,而且是模样普通,随处可见的一只。 除非一梅兹认为他非常重要。甚至值得多斯玛斯专程跑一趟。这个念头自动从口袋里挑出来,摆上桌子。成立的概率变化就此大大减少。原本就不小的概率膨胀到不可忽视: 那棕乞丐是复活的死灵的一员。 “他是伸肠·衬的一部分。”以查跳过一个逻辑步骤,说。多半是。他可能清楚死灵对待事物的优先级。但对一梅兹的计算结果只能估出大概范围。先这么假定吧。他送耐心出远门。被柯启尔传送到秩序之源的棕乞丐是伸肠·衬的一部分。一个问题解决,紧接着就产生了一个新问题: 那名紧邻着他的座位,在永生测试中被顶替掉了名额的灰色小家伙也是伸肠·衬的一部分。 为什么一梅兹不找他呢? “我找过了。”多斯玛斯接话。看来他放弃了内心的挣扎。以查再次从必须要超越的同族前辈,若即若离的可疑破坏者变成了亲爱的爷爷。“他没提供任何信息。不过也没浪费多少时间在他身上。校长告诉我,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一梅兹当然不会漏掉这种可能。”以查说。原初奥数法师不会放过一丝线索,在证据明确的时候,也能迅速放弃任何一种途径。灰侏儒虽离得近却更为次要。 某种就在口袋里,伸手就能掏出来的东西—— 他斜过眼睛,维里·肖焦黄色的眼珠正滴溜溜转着,打量着他们两个,笔尖插在某一行上飞速滑动。 以查劈手把维里·肖手中的草稿本夺了过去。 “别看!!!老兄!!!!别看!!!!”维里·肖几乎是一头撞在他身上,伸着两手在他脸前乱挥,制造毫无意义的阻碍。以查穿过秘法学者手指缝间大的要命的漏洞低头看。本子上什么也没有,光滑如新。他转过头怒视着维里·肖。 秘法学者摸着鼻子。“差点忘了。”他尴尬又有点得意,嘿嘿笑。“如果我不想让你看,你就看不到我写了什么。老哥。一点作者的残存小权利。拜托。你要看这种东西干嘛?这可是刚涂出来的草稿,我可不想你认为我就只有这种水平。” “你就只有这种水平。这种水平我已深有见识。”以查使劲全身力气不去把那叠破纸点燃。“展露上面的内容。” “别着急嘛。”维里·肖发出呵呵声。“我对它们满意的时候会给你看的,第一个就给你看!我……不不不。别过来。你把我的脑袋拧掉也没用,里面不会有什么可以直接读取的节选。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在创作之前,作者脑子里是没有东西的,”秘法学家一边小心翼翼地后退,一边点着自己的额头一侧,嘴角扯着紧张的笑意,不住嘟囔。“没有太多东西——创作在你和空白纸页交互的那一刻才发生。我是专业的,你得相信我。让我的脑袋和脖子保持连接吧。你知道我说的对。” 以查把手稿摔在他身上。秘法学者七手八脚接住它们,高兴地笑了。以查跳下柱子,走向多斯玛斯,好像刚看见一样盯着他。“你还在这干嘛?” 年轻的恶魔眨眨眼,有点茫然。“我……” “你该出发了。”以查严厉道。 “这么突然?我以为你还有一大段话想要教导我。我们还没讨论到我所做大事的细节呢。你不担心奶奶身上的瘟疫吗?还有晶之平原的未来。奇怪,”他露出懒洋洋的笑容。“根据我从你的传记里读到的,你绝对会关心这些重大问题。猜猜我读了它多少遍?” “猜猜它是关于谁的。”以查“邦”地在他胸口拍了一下,让多斯玛斯弹起半尺。“现在就给我去找那棕乞丐。” “现在?我正病着呢,尊敬的爷爷。”多斯玛斯身子重重落在糖山上,求饶似的奄奄一息——他根本没必要求饶,所以只是又一次秉性展示。“能不能让我多休息一会儿?” “不能。” “我需要关照。” “我也会去找他。” “真的?”多斯玛斯睁开半只眼睛。神采一闪。“不可思议!我以为欺压和强迫才是恶魔亲人间该做的!” “关于这一点,我已经很称职了。”以查道。“我先走一步。别让我先找到。”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维里·肖叫道。 第一百五十七章 第二弧线 以查的行动相对自己而言并不快。但在现在的万象森林算得上迅如闪电。从别西卜撤走到现在,街上的多晶幸存者挪动的范围在半寸至四十尺之间。他平平淡淡地走在一条长围墙上,恐怕已经是这一象间移动速度最快的生物了。 从围墙向下看去,破碎的街道漂浮着绝望的温和气息——晶之平原的居民对他者和自身的死或者肢体残缺秉持着相当宽容的态度,没有谁太过为此伤心。“被打败”也不在他们考虑的范畴之外——尤其是这样的事已经发生了之后。相较之下,行为规范被破坏,计划被打乱带来的影响更大些——或许比静之瘟疫带来的还要大。 由此而来的伤痛让他们倒地不起,在路上形成一坨坨阻碍。 以查度过被破坏最大的区域,逐渐进入保持着完整形貌的建筑集群。城市和公共设施的外表看上去都没什么问题。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没有任何居民在操作他们。这些公共设施看上去在三个象变周期内都不需要维护,比多晶居民们需要摄入能源的时间还要长一点。 没有任何问题。维里·肖跟上了。 他从后方冲来,胳膊下面夹着手镐,头发全贴在了头顶表面。“你要去哪?”他急切地说。“那棕乞丐究竟有什么重要的?” “三弧桥有什么重要的呢?”以查看也不看他。“棕乞丐被柯启尔送到秩序之源的收容所去了。在那附近,只有三弧桥遗迹下的第二弧线勉强符合建立多级容纳设施的条件。收容所只可能建在那儿。一头荒芜生物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他又没有可真正称为‘家’的地方。发生了什么?”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就问我问题——”维里·肖挠了挠头发。“三弧桥……那就有两只棕乞丐呗!” “没有。”以查干脆利落地道。 “棕乞丐从收容所逃到了这里?” “如果是这样,你会不知道吗?” “我再次重申,我不是以前那个无所不能的超越型大师级存在了——开玩笑的,我当然是。”维里·肖吸吸鼻子。“不过我真有可能不知道。嘿!别太指望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说出来。你打死我我也要听你说出来。” “棕乞丐不可能出现在两个地方。所以这两个地方是一个地方。万象森林的每个象都是一个投射。棕乞丐所在的象就是三弧桥第二弧线的投射。别忘了,虽然过去了一段时间,但我知道新世界的第一天是什么样子。我再重复一遍我的问题,三弧桥究竟有什么重要的?” “我不知道啊!” “那就没谁知道了。”以查面无表情地活动了一下胳膊。 他们正来到两象之间,形状复杂,全是锐角的扭结结构填充着巨大的裂缝,上面还趴着许多一动不动的斑皮虫。 恶魔把锐角两两扣在一起连着虫子翻进里面,度过了缝隙。维里·肖连忙掏出润湿了一半的手稿向上添加着什么。 “你在单独记录我的行动。”以查说。 “你还是很重要的。我亲爱的以查因特老哥。”维里·肖笑笑。“你是新传记主角的直系亲属。许多当代历史背景的创造者。声名卓著。而且我也和你比较熟。” “是吗?” “当然。以查因特和多斯玛斯在万象森林阻止了别西卜侵占晶之平原的行动。现在他们发现世界的精算师为他们另有图谋:寻找一名出现在其实是一个地方的两个地方的可怜动物。这背后藏着什么样的阴谋?我们的朋友又如何在不可捉摸多变环境下揭开谜底,通过考验呢?”维里·肖用咏叹调的声音念道。差点让以查把他从悬崖的一边丢下去。“——而且他们还都各自身负不治之症。” “静动症不是不治之症。” “我说的是另一种症状。老哥。”维里·肖同情地叹了口气。“我说你们都得了名为‘恶魔’的不治之症。一种天生的,不能挽回的,突破底线的绝症。” “放屁。我们的存在就和从悬崖上坠落到你头顶的岩石一样自然。”以查盯着他。“很久之前的天使都不对我们使用你这种恶心的说法。” 维里·肖咧开嘴巴,耸耸肩膀。 “你总得解释为什么无缘无故坠落在别人头顶。好啦,虽然我说,事实上也是‘无缘无故’。但难道恶魔们会看恶魔们的传记吗?是给其他家伙看的。这种给其他家伙看的传记里,一切得都——” 以查停下脚步,维里·肖迅捷地捂住脸。过了一会儿他从指缝里露出眼睛,打量着周围。他们不知什么时候进入了夜晚——周围很暗,但还是大概能看出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脚下是半空,只有一道淡淡的波光,他们就立在此处。 “我们到了。”以查说。 “第二弧线?”维里·肖放下手。看到那边缘模糊的波光实际上是一道向上弯起的,延伸到不可见之处的弧。它并不明亮,在夜晚中仅仅是能够辨认而已。“这片地区连我都不知道!棕乞丐就在这里?这是哪儿?” “可能在这里。也可能在类似的地方。”以查顺着浅浅的坡度向上。“这样的暗晕大概有六千个,他可能在其中的任何一个。” “暗晕。就像日晕,月晕那样的光圈?”维里·肖使劲踩了踩。“我们在那上面?” “很难理解吗?这里没有星体。只有夜晚。这就是第二弧线的投射。被分成了六千个影子。” “哦。”维里·肖夸张地点头,跟上恶魔。“我们要一个一个的找……在我为了这样的大工程晕倒之前,快让我采访——你为什么要帮多斯玛斯找棕乞丐?” “伸肠·衬身上有一梅兹想要的信息。而这个信息涅希斯不知道。他们同时认为这件事比恶魔之主侵占九大位面之一更加重要。” “噢噢。”维里·肖抄起手稿应答。“你要掌握这个涅希斯都不知道的信息,完成一梅兹都做不出的计算,做出选择,以决定——” “做出是否烦我的选择,以决定你是否暴毙在此。” “不说了。不说了。”维里·肖举起双手。“我以为你已经不再做这种事了。我以为你不干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想走就走 “我是不干了。”以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侧面。“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什么也没想。”以查说,从一道弧线跨越到另一道弧线。看不见的规则抓掉了他右侧衣襟的一部分。“我完全不知道我在干嘛。” 维里·肖沉默寡言了一会儿。再出声时声音很小。“你说‘不干了’。”他努力从一个吸力旋涡中抽出小腿。“是那种‘我最后再干一票,再牺牲自我,拯救你们这帮家伙一次’的那种‘不干了’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蠢话。” “那你还听!我说老哥,你到底为什么干这些?从一开始。”维里·肖笑,但语气有点异样。“即使是现在,你也可以马上回家——你有好几个家,还有不少会把你当做家人看待的地方,还有真正的家人。真正的。”他放大了声音。“坍缩停止了,即使它日后又旧病复发,那也和你无关。只要你和多斯玛斯处理得当,静之瘟疫也不会蔓延到万象森林之外的地方。唯星奇面的动乱这点小事和你以前经历的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再说,你总是强调你是恶魔,动乱不正是你乐意看到的吗?打一开头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建立唯星奇面,又为什么设置归星议会,还亲任议长。”维里·肖越说越快,甚至带上了一丝抱怨情绪。“我对你的了解,你压根最讨厌管理,意志资源分配和调控他者。这和你擅长甚至都没关系——因为擅长,你反而更讨厌这些行为了。还记得你坐在议厅宝座上的样子吗?那副脸色隔着三条长廊都看的一清二楚—— 要我说,你之所以患上静动症,压根不是因为睿沐冈厄做了什么手脚。就是你长期都在干这些你自己都烦的不得了的事才得上的。这一切都是心理问题,你明白没有?不乐意咱们就掀了桌子直接走。总有地方能让你呆着。好不好?” “我可以不。”以查说。 “我当然知道你可以不了。”维里·肖怪道。“我在提建议,有关你身心健康的改善。你可以不‘不’。我说——” “我说我可以不。”以查看了他一眼——秘法学者打了个激灵,因为他在恶魔眼中看到了混沌的怒火。“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从一开始为什么要干这些吗?我可以不。” 维里·肖呆了呆。以查的语气中蕴含着他很长时间都没听到了的傲慢。 “真的?就因为这个?因为你可以不?” 秘法学者试探性地前伸脖子。“一直都是这种理由?就这样?” “我说过了。而且我没病。无论是你说的那种心理的还是他们认为的那种。”以查转过头,向后挥了下手,可能是要打他的头但没打到,或者单纯友好的证明。 “噢噢噢。” 维里·肖应道,一手在怀里偷偷摸出手稿。“噢噢噢。好的好的。” 尽管看起来并非如此——大部分的暗弧需要准入许可,相互之间也需要特殊的角度才能看到。从根本上思考,这种设置具有某种合理性,如果不是为了互相排斥,也没有必要把一块投射分割成这么多互相独立的区域了。因此几乎可以认定里面有主观意志的存在搅在里面——也就是某些生物。 这光秃秃的黯淡光带中竟然生活着属于自己的居民,并不是那么值得第一时间相信。 准入许可和角度限制都还有效。不过这些都没有难到以查。他们轻松在暗弧之间穿梭。检查其中是否有那只一梅兹亲自委托寻找的摊手怪的痕迹。 维里·肖向以查询问说法,得到的是:“只要他在你就能发现。” 秘法学者免不了又是一番埋怨。 “这里一定有一些我看不见的小家伙。” 第两千一百个暗弧的检查过后,维里·肖一边埋怨一边清理着袖子上一层厚厚的呕吐物式凝胶。在把袖子刮开四层之后,他发现袖子就是那四层呕吐物本身。这让他感觉不怎么好。 “有。”以查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问题。“而且不可燃。”话语中带着明显的倾向意味——如果可燃的话他会另做一种打算。“他们被瘟疫影响了。” “你不是说没病吗?” 他们又飞速穿过接近八百个暗弧,其中还有几个看上去结构精巧,气氛有趣的垂直遗迹,但以查看都没看就说“这里没有要找的对象,我们滚吧”。 维里·肖现在只系着一条彩色的围裙,只有这条围裙是他信赖的能被称作“衣物”的东西。“喂。”他叫。“如果这里真是第二弧线的投射,这里的居民不应该都和天使力量有关吗?我们直接联络他们,拜托他们帮我们找找看不就行了。” 以查用看报废机器的表情看了他一眼。“我们自己找。” “这就是我还要问的了。”维里·肖牙齿打着颤,但语气很坚强。“我们为什么要自己做?你为什么要自己干这些?” 以查隔了五条暗弧才说话。 他说:“喔。找到了。” 维里·肖凑上去。果然和以查说的一样。那头荒芜怪物确实一眼就能发现——它坐在一张悬空的,亮闪闪的银色盘子里,摊着两手,看上去既无奈又苦闷。秘法学者碰了碰他,乞丐浑身的棕毛飘荡,但没有给他什么特别反应。 “他也病了。”维里·肖说。“你要怎么从他口里掏出话?” “不知道。”以查到了旁边,抓着棕乞丐的头把它提了起来。可怜的荒芜生物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四肢无力地飘荡。“带他回唯星奇面。扫描,解剖,榨汁。” “怎么回?”维里·肖眨眨眼看着恶魔。“万象森林自从重启后就处于封闭状态。要来一次不容易。别说想走就走了。” 以查把棕乞丐丢在他身上。“你带他回。” “我有什么办法!”维里·肖大叫。“为了开启上次的传送,你都把我的原稿烧了!!” “你那不是还有一份原稿吗?”以查冷冷瞥了他一眼。秘法学者正打算把什么东西偷偷藏在背后。 第一百五十九章 重归于好 以查忘记自己是怎么威胁维里·肖,让他交出那份新的手稿的。 从维里·肖的角度一切肯定发生的很清晰,很令人气愤——他大喊大叫手稿内容对宇宙文明发展的重要性,拿自己的生命做威胁,用最低声下气的态度祈求恶魔手下留情,偷奸耍滑,试图蒙混过关,倾诉自己为了创造这一伟大作品所做出的劳动,深情谈论他们之间的羁绊从而试图达到掌控对方的目的。 以查不知道这中间有没有一条或者几条起了效果。维里·肖具体说了什么他也不记得了。都是推测。反正维里·肖是个不择手段的家伙,他做出什么都不奇怪。真正发生的事就在眼前: 维里·肖嚎啕大哭,捏着那些燃烧过的灰烬伏在地上。 以查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交出来。” “交出什么?”维里·肖抽噎道。 “这不是原稿。你把原稿藏起来了。交出来。” “这就是!!”维里·肖勃然大怒,打开他的爪子。“这就是!!!你毁了一切!!!!你这恶魔!!!!” “那为什么没有开启传送?” “我怎么知道!!!”维里·肖瞪着眼睛。“你知道我要花多少时间才——” “我烧了你的手稿。”以查烦躁地打断了他,来回踱步。“上次也是这么做的。你并不清楚其中的原理,但上次就能开启联通万象森林和外界的传送。而这次不行。两次之间一定有某种区别你没有把控到。你没努力。” “我当然没努力!!我为什么要努力摧毁自己的——” “这都是你的错。”以查直视着他。“上次你配合,这次你不配合,导致了这个宝贵机会的白白浪费。” 维里·肖大叫一声,朝以查扑去,三秒之后满脸是血的跌回原来的位置。棕乞丐困惑地看着他们。 秘法学者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你恐惧危机。承认吧。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他带着深深的怨恨说。“你觉得多斯玛斯会取代你。就像一名年迈昏庸的皇帝被年轻有为的继承人取代。而你不愿意你所掌控,所习惯的一切从手中溜走。毕竟大家一直都围着你转,这个宇宙最大力量的拥有者也都对你多看一眼。你一想到这样的事会落在多斯玛斯身上,一想到我这一本书不会是你的传记。我不再追逐你,吹捧你了,你不再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你就受不了。所以你讨厌他,也开始讨厌我们。所以你,所以你——” 他用力喘气,发出破风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肋骨断了。“我算明白了。”他吐出一团血沫。“你没头没脑,非要抢在多斯玛斯之前找到棕乞丐,带着病还拼命想要追查出背后可能压根不存在的谜团。你是想逞英雄。我的大恶魔英雄。”他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你以前不是最轻蔑这种行为吗?但你不得不承认,你病了,而且也跟不上时代了。你滋生了以前绝对不会有的腐朽思想。这就是老了。你可以打死我,但你总有一天得接受——” “是的。”以查说。 “是的?”维里·肖愣了。他好像突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举起双手摆动了一下。“你承认了?” “你这本书还是我的传记。还是关于我的。”以查挥挥手,依然不耐烦。“点燃它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的谎言表演很精彩。美妙的谎言,能让受骗对象永不后悔。但你没骗到我。” 维里·肖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 “我……嗨呀。不可能!!”他捂着脸站起来。“我不想让你看,你就看不到!!我是这里的——” 他好像发现自己漏说了什么。但为时已晚。以查盯着他。“我就知道。传送开启了。你趁我不注意关闭了它。你在这里拥有的权力比你一直声称的更大。现在带上棕乞丐给我滚。” “老哥。老哥!!!别!!!”维里·肖一下子蹦到他面前,摇着他的一只爪子。他脸上的伤口和折断的锁骨都一下子痊愈了。“我这是为了制造情节嘛!!!你生了病,脑子不清楚。我想应该没那么容易就发现。正好,我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创造一个新的在逆境中挣扎,不屈不挠的形象。一本新书应该需要新气象!!多斯玛斯又在这个时候找上我。这不是巧了!机会不利用,就会变成懊恼。我才假装和他一起——嗨呀!!!” 他把两个拳头锤在一起,亲热地拍以查肩膀。“经过了一番惊心动魄的长谈。了不起的维里·肖大师和他亲密的恶魔朋友以查因特公爵解除误会,重归于好。怎么样?” “我没病。现在快滚。” “就滚就滚。” 维里·肖拉起棕乞丐。又想起什么。“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到我的稿子的呢!我很确定我的封锁非常有效——” “你想给我看。”以查说。“你的手稿要被烧掉了,难道你不想让我最后看一眼吗?” “哦。对哦。对。情急之下,我有那么一丝丝的念头——”维里·肖恍然大悟,咧开嘴巴。“你比我还了解我自己!还不说是我最亲密的友人吗!或者敌人。但显然我不是你的敌人,所以就是友人,所以我就——” 维里·肖唠唠叨叨的声音逐渐变小。他拉着棕乞丐离开了。 以查这才开始施工。 在维里·肖的新书里,多半会把这一段描述成他和病魔的光荣抵抗斗争——他情知自己有病,但为了不影响唯星奇面的大家而独自留在万象森林处理问题。随便吧,他真的没病。这不是自欺欺人。他当然能感觉到差别。但只是因为他确实是真的累,真的烦而已。 只要他能把这些破事干完,回到他该回到的地方,什么事都不会有。 他把十八道暗弧绑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立体架构。所有的本事都不太灵光(再次重复,他没有那种所谓的静动症),花了他很长时间。 然后他用恶魔心火点燃它。 第一百六十章 罪状 有的时候滥杀无辜,只是为了避免正确的道路上有谁碍手碍脚。以查知道差不多一百件这样的例子并能熟练运用,不过眼下不是这种可敬的情况。 暗弧居民都出来了。他们都提着桶。伤亡和多晶居民相比相当有限。以查观赏了一会儿救火,没花什么功夫在其中找到了领头的——可能只是个斥候。时间宽裕,不过精神头只允许他提一个问题:“我是第一个来的吗?” 他没指望获得准确回应。不过暗弧斥候字正腔圆地用通用语说:“还有个恶魔来过。但他没放火。” “他没带走棕乞丐?” “为什么要带走他?”暗弧斥候奇道。“他把他摆在那座盘子上的。” “不错。很不错。”以查咬着牙齿。 他简直控制不住要大喊大叫了。 …… 多斯玛斯心情平静。比平时还要平静一点。感染静之瘟疫确实一点也不可怕。它症状温和,不带来喷射或者爆裂,而且可以用强烈的意志偶尔战胜一下。它还能平息过度的激情和愤懑的火花——如果不像亲爱的爷爷以查因特一样身患另一种细分症状的话,这甚至是种会被天使称为祝福,而被恶魔称为诅咒的东西。 应该大力推广。他现在应该快速地在世界各地逛一圈,奔走吆喝吸引注意。或者更快的办法——把自己关进一个笼子里,外面插上“今日免费参观”的牌子。 “你没带他回来。”一梅兹出现在房间里。声音阴冷。“我需要一个有力的解释。” “而我给不出解释。”多斯玛斯懒洋洋道。他发现爷爷休息的能力确超群,他这会儿很想坐下却找不到地方。地板闪着光,滑的能摔死猫。“你肯定知道。”他看着那对咕噜噜直转的金眼睛。“我就是突发奇想——” “为精算带来最大误差的就是平庸头脑的突发奇想。” “但你还叫我去,说明你不怕我突发奇想咯?”多斯玛斯微笑。真有什么危机吗?原初奥数法师看上去非常不满,但他没感觉。“还是,你本来就是这么算的?” 一梅兹停顿了好一会儿。 “这是个错误。”他说。“你需要返回万象森林,不计代价找回棕乞丐。” “我不会犯错。你告诉我的。”多斯玛斯靠在柱子上,控制自己不向下溜。“如果我要把他留在那,就一定是对的。” “那也要我经过了测算才知道。你不把他带过来,怎么经过测算?”一梅兹似乎要发怒了。这让多斯玛斯哈哈大笑——想哈哈大笑,他张开嘴顺着柱子慢慢滑到地板上。 一梅兹驾着算桌靠近年轻的恶魔。 有两样异常吸引了他的注意:始终摆放在他右手边的沙漏卡住了,许久都没漏下半颗沙子。从他移动前的位置到他移动后的位置,地板上反射进他眼睛寒光的角度和位置都没有改变。 多斯玛斯显然不打算起来。 原初奥数法师迅速挪至窗口。算堡的每个棱角,每道直线他都熟悉,因此一眼就看出了差别:三个街区后应该有一栋建筑正处于被夷为平地的工事中,但它的房顶还好端端的盖在最高层上——与此形成对比的是它的下两层已经爆开了,成为了巨大的棉花状。 周围只有少数几个教职工。但都显得挺淡定,站在那里不动。 涅希斯看一眼就够了,开始滋滋发出响声,告诉一梅兹他已经知道的事情:“静之瘟疫扩散了。当前范围应当有三个算市大小。” “符合预计。”原初奥数法师点头。他不是用说的来传递信息。既然反光都停止了移动,对音波的期望只会更负面。好在和涅希斯的沟通一直都没有障碍。“证实了你的猜想。” “我的猜想。” “静之瘟疫即是坍缩的另一种表现形式。”一梅兹说。他已经和算桌一起飞上了高空。俯瞰整个唯星之五。没有风。恶魔塔日常散发的黑烟凝固在空中。小路上的居民和岩石间的雕塑变得无法区分了。 “比坍缩发展的快多了。”涅希斯道。“多半是因为蓝勒温的缺席。”他发出自嘲的噪声。“睿沐冈厄不可猜测。不可估读。连我们也得用这种模糊的说法来——” “正和你意。”一梅兹已经知道接下来的内容了,因此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房间的六壁重新变得透明。“观测三十组数据。确定符合拟合。” “你在命令我?你??” “我在告诉你该怎么做。这是我该做的。”一梅兹道。他转身面对刚刚出现在房间里的多迪和安迪。他们只是眼神相对。两名大巫妖不需要示意,径直走向多斯玛斯,把他扛了起来,飞快离开了。 “他没带回棕乞丐是个纰漏。”涅希斯轻声说。“你不打算多考虑一下吗?” “不打算。”一梅兹冷酷道。“我计算。不打算。多斯玛斯没有带回棕乞丐。说明他不是我们需要的。” “噢噢。噢噢!可是你之前算——” “我算错了。多斯玛斯的表现帮助我纠正错误。真正藏着你的秘密的是那只灰侏儒。虽然我们没见到棕乞丐。但它应该一样失去了生前记忆。这是伸肠·衬复生物的公共点,而非特殊部分。我们之前一直没有足够的例子支持这样的论据——” “我没有秘密。”涅希斯不紧不慢道。“那种东西只有蓝勒温有。或许无羽者也有。但都是我反对的。” “喔。纠错。罪状。”一梅兹道。“你们对原初宇宙犯下的罪状。行走的罪状。本来他们已经死了,成为了自给自足的亡灵。谁也不用多管。结果一夜之间,所有死灵复活。错误重现。罪恶的痕迹被从地底几万里挖了上来。” “我以为你不用比喻。也不指责犯罪……” “所以这不是比喻。也不是指责。观测进行到什么程度了?我要开始计算了。” …… …… 他的吼声穿破了几样——也许几百样东西。暗弧破破烂烂,陷入黑色的火海,把天空照的一片漆黑。棕乞丐挂在月牙般的尖角上晃来晃去。居民们早就提桶逃跑,只有斥候还捏在他手里,柔软的脖子开始渗出黏糊糊的半流体。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争取胜利 百密一疏,回去的事务清单他差不多有了。但突然发现自己没细想过怎么回去。原本有很多办法。太多了。搞得他忘掉了这茬。模糊的设想中维里·肖和多斯玛斯起码都有一种以上的办法能让他们轻松返回。再说这里能帮忙动动脑子,出出力的对象也绝计不少。睿沐冈厄也可能会为他留下一条后路,如同他当时开启那道岔路,在风雪的尽头等待他一样。 现在,维里·肖和多斯玛斯都不在了——当然他们不在的理由很充分,没什么问题。他无暇回顾。但帮助绝计指望不上。多斯玛斯来的太早,静之瘟疫在万象森林应该早就散布均匀到每个角落。让有生力量也好,无声力量也好沉入无尽的平静。“平静”在这里可以直接等同于“废物”。 维里·肖不是大摇大摆的讲出来了吗? “最后一块净土”。恐怕他从来都指的只是那一种意思。数千暗弧不是没有明显的恶魔入侵痕迹吗?在问他们的时候…… “还有个恶魔来过,但他没放火。” 那指的是多斯玛斯,不是别西卜。别西卜压根没来过。那还用说吗?只要来了,她不会不放火。这么简单的道理。 身体很不舒服。但绝对不是所谓的病症。 一声脆响。他不小心捏断了斥候的脖子。或者是腰椎。分不太清。 不错。现在万象森林的最后一块净土也没了。看似有,实际是没了。即使谁还有那个闲心,想要组织一场没有门槛,充满鼓励性质的集思广益活动,恐怕也找不到太多的响应者。 真是愚蠢。 “你说说看。出个主意。你说说看吧。”以查提起斥候,在手中晃了晃。暗弧斥候像根新鲜的肠子一样荡来荡去,一声也不出。可能没有想法。 以查瞪着眼睛等待了他一会儿,然后把他丢到一边,重新抓起棕乞丐。 “你活着干嘛?”他粗暴的抓了一下荒芜异怪的一边眼球,说。“像你们这样的家伙。没有外界联系,没有攻击性。没有亲友没有敌人。你们活着干嘛?伸肠·衬的一部分。原初奥数法师专门来找你。你什么都没继承?”他拍拍棕乞丐的脸,刚才他抓过的那颗眼球掉了出来,滚进无尽的黑暗里。歪了半张脸的棕乞丐摊了摊手,好像很委屈。 “仔细想想!!”以查对他吼道。 一个疏漏:棕乞丐活着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他把他复活了。不过以查这会儿有点忘了。他正专注于更重要的事情。 顺序是那件重要的事情?好像没错。棕乞丐的嘴可能不会说话,但肌腱和骨头会,他原本打算回去在合适的条件下才把分割切片,细细研究的。 但顺序可以颠倒。他现在就可以这么做。 “起来。” 他戳了一下瘫成一长条的暗弧斥候。“帮我找些工具和容器来。或者直接带我去合适的地方。” 斥候浑身有几处断了。看上去软绵绵的。但他依然站了起来,消失在黯淡的光里。看来他只是没有想法,还是很听话。这令以查突然有点喜欢他。 打断他者的脖子总能判断对方的品性。这是恶魔流传下来的经验之谈,他从前虽然不嗤之以鼻,也是今天才有深切感受。 很快,斥候带着六七个暗弧居民从弧光里冒出。他们抬着一个巨大的方形水晶,里面有他所要的东西——形制和通常他习惯使用的不同,但应该能起到作用。 “我集合了所有和这名怪物打过交道的居民和一些专家。”暗弧斥候说。“如果你需要治疗者的话——” 以查走过来——脑子转的真有点慢。每三个念头中总有两个是废的。每两个念头就会互相推翻。顺序的想法是对的。但不是携带样本返回和分析样本你的顺序。他干脆地痛击了斥候脆弱的下巴。把他打到九霄云外。 “带着你的人。”他说。不管对方听没听见。不管是不是人。“快跑。” 暗弧居民像遮住光线一样消失了。水晶被摔在地上。 “我又没想怎么样。他们在这里很安全。我已经和他们和平共处多时了。”歪着半张脸的棕乞丐在背后道。 以查转过身看着他。荒芜生物的另一只眼睛也不翼而飞了,空空荡荡。 “那你为什么装成这样?”以查说。说完突然又觉得浑身疲惫。 一定是当前谈话对象的错。他刚才还挺有力量。“我刚刚想起。那头棕乞丐已经让维里·肖带回去了。你没想怎么样,干嘛制造这种错觉?你要埋伏我,还是那名愚蠢的秘法学家?你动手太晚——” 嗯。他累了。说出来他就发现了问题在哪。 以查摇摇手,示意交接话语权,自己滑到水晶上躺下。 “我当然不是故意的。”蓝勒温没有眼睛,但一直冲着以查。“我欺诈,隐瞒,愚弄他者。难道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而且你也没有自己的稳定形体。只能随便变成其他家伙的样子。原本只有涅希斯一个例子还没办法做出这种潦草的总结。说说吧。展开谎言,拿出条款。” “你就知道我是来和你交易的?” “不然你是来救我的?”如果是这样。维里·肖必不可能放过这种情节。他胡思乱想。“还是,为了避免想法被猜到,你宁愿放弃机会?不可能。” “我来告诉你你不知道的事情。” 蓝勒温神秘莫测地停顿了一下。“你则需要为我争取胜利。” “这更不可能。” 以查懒得笑。“胜利对你而言,只是一个节点。你胜利多次,失败多次。你不是一直这样过来的吗?不论发生什么,你大可以继续等待。总会——” 看。他真累了。又是刚出口才想到。 “永生的多斯玛斯。”蓝勒温说。“他比我们更适合等待。还有。‘静’就是‘归零’。” “你没办法真正战胜一个真正的永生者。”有点拗口,但没有一个“真正”是真正多余的。 “有你就可以。” “这是阴谋。” “我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提供了。这就是我。”蓝勒温恶毒地道。 第一百六十二章 去受苦吧 “你要干什么?”真是废话。他坐在谁也不爱呆的地方,问谁也不想听而且彼此都知道的问题。蓝勒温要掌握世界动向,让宇宙发展事件组按照自己的逻辑触发。让打开的书本都点燃,开动的头脑都健忘。太光辉而伟大的目的了。从一至终,纯属多余。“你要让我干什么?” “我会送你回去。”“棕乞丐”的外部轮廓发出一阵毛刺的轻颤。似乎正在为转变为别的样子蓄积力量。“你将代替我说服涅希斯。我将和他放下竞争。” “就因为多斯玛斯的出现?” “你不必过问原因。” “就因为多斯玛斯?” “你为何重复?我不会告诉你原因。” “就因为多斯玛斯???????”以查瞪着他。夺命地狱。神圣纯洁永恒之敌。烧光头皮的烈焰。萝卜。为了多斯玛斯,蓝勒温将放下和涅希斯把宇宙和九大位面在掌心上像张小卡牌一样翻来翻去,持续十几个世纪的上瘾游戏。 凭什么? 为了静和睿沐冈厄难道不更容易接受吗?光辉伟大阴险狡诈的各种目的这时候跑哪去了??到这儿,以查发现蓝勒温根本还没说出那个目的。一切还都只是他的推想。推想在没有证实之前—— “祝福你,去受苦吧。”他用尽全身力气凶恶地补充道。一时没想起更难听的词。糟糕透顶。对的。这说明他根本没病。 “你答应了。”蓝勒温向后靠。 去受苦吧。他怎么能从那句话里听出赞同的部分? …… …… …… 找到一梅兹的时间比正常的要久。不过多斯玛斯基本没有感觉到。没有任何阻碍,不是吗?他只是睡着了。而根据亲爱的爷爷以查因特的传记——那本主标题里甚至没有他名字的传记——恶魔的睡眠不值得大惊小怪。一梅兹没有乱跑,还在那间四壁透明,同时越来越显得平淡无奇的办公室里呆着——有一点点小变化,它升到了整个市的上空。 对应的是,原初奥数法师正顺着一面墙向外望。他璀璨的金色眼睛专心致志的工作着。 多斯玛斯稍微有点犹豫,摸了摸鼻梁。维里·肖呢?这是他真正关心的部分。他有很多事情需要向这位传记大师补充——虽然事情他都知道,但绘声绘色的描述一番心理活动显然很重要。但即使是他也能感受到时机不太合适——在和他者的谈话中睡着后,醒来第一时间寻找书记员。嗯。爷爷似乎也谈论过有关恶魔的羞耻心话题。 不管怎么样,他最终问出口的是:“学生们如何了?” “活着。”一梅兹的回答很简洁。“但不会像你一样活那么久。” “啊哈。那当然。”多斯玛斯说。然后发现自己没让它只控制成心声级别。“我的选择是对的。我相信。” 一梅兹转了过来。面带疑惑。当然,涅希斯也转了过来。代表它存在的两个金色球体直视着他,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那是我以报告形式告知你的。”滋滋声中出现了可以分辨的语义。 “我相信呗。”多斯玛斯耸了耸肩膀,笑了。涅希斯主动向他开口,一个小小的象征。“你在干什么?” 刚开始的时候,气氛很像一梅兹不会回答——或以纯粹分析口吻讲出一大堆数据,空口描绘出表格——一项绝技。但很快他就发现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了。一梅兹在算桌后坐下,干枯的手指伸向他看不见的地方—— 整个房间升高了。他们从第五奥数学院的顶部开始。缓慢升起。 地板下方规整的建筑和区域划地从大格子变成小格子。学院的方正外墙贴着小格子们缩进。然后出现的是整个第五奥数市。然后是恶魔塔周围一圈标志性的黑岩层——粗大的暗红裂缝点缀它们。再向外是一些多彩森林的残迹,荒原,小聚集区——一路上能看到不少各种各样的生物,不过除了像小房子那么大的泡泡妖精之外,其他家伙都不是那么明显。在整个唯星之五缩成房间地板那么大面积的时候,泡泡妖精也都变成了小点,变得难以辨认。 很快他们处于整个唯星奇面的上空。多斯玛斯看着脚底,猜想爷爷在这时候会思考什么问题——他的心情太平静了,无法做出具有创造力的猜想。 “你看到了什么?”一梅兹问。他用的是院长的语气。嗯。多斯玛斯有经验。选择的对错可能往往并不流于表面。也就是说,一个呆板的直接问题他还是有可能答错。但何妨呢? “我看到第十位面。”他说。 “唯星奇面。由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柯启尔,莫罗椰莉弗奠基创造。” 一梅兹介绍的很快,充满了流程感。“它的初始坐标由睿沐冈厄提供。在九大位面外的额外空间。九大位面在宇宙间的备份单位。”他把手重新放在能看到的地方。房间的上升停止了:“这里以九个位面为源分为九阶。收留了来自各个位面的志愿者,难民,奴隶,重塑体以及纯数据存储。 如果九大位面现在被摧毁至不可恢复级别,根据唯星奇面现有的数据存量,使用严格标准,在适宜条件下能重建它们至过半完成度。事实上,这也是这七千年所发生的事情。在恶魔入侵之后的重建期,唯星奇面和这些来自世界各处的居民在各式各样的重建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当然,标准就不那么严格了。这些重建也不够合格。” 多斯玛斯差点又睡着。“真棒。”他说。“不愧是敬爱的爷爷。他不在的时候,他所建立的唯星奇面也能为他拯救世界。” “除了这次。”一梅兹道。“静之瘟疫会从他身上扩散,到你身上,到整个位面,再到整个宇宙。一切都会逐渐静止。坍缩。” “大家都会变得很安静,是不是?”多斯玛斯笑道。 滋滋声。涅希斯在转动。 “本来我评估没有必要提醒。”一梅兹道。“但我认为你有必要知道:扩散正在进行中,而且速度很快。” “噢。那我们要赶紧冲上去阻止它呗?就像爷爷一样。” “不。我们不那么做。现在不。”涅希斯滋滋说。 第一百六十三章 强劲支持 “为什么?”多斯玛斯问。他问完发现自己好像没那么想问。他把墙壁踹了个洞,想就此出去——一梅兹没阻止。他自己觉得不合适。算了。 “你没有必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原初奥数法师的语气——照旧像是没有语气。 “嗯。”多斯玛斯道。把脸凑近那个洞。墙壁外向内呼呼冒风,对于恶魔来说太凉了,让他的困意稍减。 空气非常纯净。多斯玛斯用力揉了揉鼻梁。“哦。”他突然多了个想法。“你要看着唯星奇面被摧毁?” 一梅兹肯定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没有回答。 “你希望它被摧毁?” 依然没有得到回答。 等了一段时间后,多斯玛斯甩了甩脑袋。 “安迪。多迪。”他回过身,叫。他做决定肯定没有亲爱的爷爷快。但必要的时候他也做的出。他并不傻。这些大巫妖,超越最强劲复生的纯粹死亡存在,真的心甘情愿当他的仆从吗?他们来自世界各地,欢聚一堂,只为了听从他者指示?他们难道没有可能和一梅兹——他们的同族,可以互相理解,彼此平等的另一名亡灵法师串通,密谋要对付他或者尊敬的爷爷以查因特吗? 嗯。安迪,多迪和一梅兹,他们才是一伙的。代表死亡对抗剩下的东西。涅希斯和蓝勒温是一伙的,代表存在对抗没剩下的东西。 要这么去想太简单了。 他从来没这么想过。但如果这可以被证明是事实,他也不介意接受改变。多斯玛斯一点也不讨厌第五奥数学院的一梅兹院长——他挺有意思,办事可靠,博学多才,长相有趣。而且毕竟是那个慧眼识珠,把他从一整堂的学生中挑出,赋予天赋的超高眼光领袖。他们合作愉快。但如有必要,他也不介意让他从活到死,或者反之。 安迪和多迪像空气中的两道伤痕,几乎立刻在他的两侧出现。 “主人。”巫妖们低下戴着宝冠的头,用一模一样的语调恭敬道。怎么听怎么乖巧,没有一点反抗之意。“等候吩咐。”安迪说。“为您之手。”多迪说。 多斯玛斯绕着他们圈了几圈,想了想。 “没有吩咐。” 他对巫妖们摇了摇头,打消疑虑。要说他完全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困惑,肯定是撒谎。但他的心情太平静了,无法承担这份困惑。 “等等。有的。”他又想了想,叫住两名巫妖——有点多余,他们其实压根没有离开的意思。“给我找到维里·肖。把他带过来。” 这个任务没有消耗大巫妖们多长时间。他们很快带来了人型的维里·肖。让多斯玛斯略有惊讶的是,棕乞丐也和他在一起。 惊讶只持续了一瞬。这方面他和一梅兹很难相比——原初奥数法师情绪几乎没有任何起伏,也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就好像他早就知道棕乞丐会在这里出现似的。“你果然依旧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永生之选。”一梅兹只是淡淡道。 摊手怪茫然地望着他们。维里·肖则似乎从到来开始就被深埋在某种窘迫里,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暂时借用他们一下。”多斯玛斯终于发现原初奥数法师的两句话都是跟他说的。 “请。”他回。 安迪和多迪动了。只听维里·肖怪叫一声。两名巫妖捉住棕乞丐,把它摊在房屋中心的一张工作台上,把一把几乎看不见的冰刃抵在他的头皮上,从上到下切开。 又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依旧来自维里·肖。寒光轻闪,冰刃上下翻飞,带起凝结的血沫和骨屑,棕乞丐随着巫妖们的动作变成了一堆整齐的荒芜肉块。 没花费多久,安迪和多迪向后退,垂手而立。一梅兹驾驶算桌亲自来到工作台前,拿起仪器从事实创建数据。多斯玛斯和维里·肖在凉风中凑在一起。互相瞪着,眨眨眼数十秒,直到他开始怀疑他们沟通的其实并不是同一件事情。 房间还停留在半空。分解了的棕乞丐冒着若有似无的灰烟。以肉眼可以观察到的速度在空气中风化。一梅兹加快了工作的进程,填的满满当当的算纸在一边很快摞了几尺高。很快多斯玛斯看到原初奥数法师长出了一口气,吹掉工作台上多余的灰尘。 “学生们最近怎么样了?” 他想了想问出觉得合适的问题。 一梅兹转过来,脸部风干皮肉上的皱纹比平时还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是的。”奥数法师说。 多斯玛斯看眼维里·肖,又看看他。“是什么?” “如我所说,唯星奇面包括了至少七千年前,至多来自第四世纪的九大位面数据备份。”一梅兹开口。“在当前时间节点,许多数据甚至已经在它们的原位面上丢失,而只在唯星奇面上对应的阶数还存在并流传下去。如果唯星奇面被静感染而受到致命损坏,九大位面历经多次毁灭困境,保留至今的珍贵数据也会彻底消失。在御衡者花园也被严重破坏的今天,恐怕就没有任何办法能将它们恢复。即使重建也将会是从头开始,不会有任何过去的痕迹。所有的发展,前进,迂回,倒退都会不复存在。” “喔。”多斯玛斯说。 “是的。”一梅兹面无表情。“我们要耐心等待,直到静之瘟疫带来第十位面的终结。” “喔……”多斯玛斯点点头,然后说:“啊?” “这名棕乞丐。”一梅兹示意已经空空如也的工作台。“即伸肠·衬的主要复生物中包含的数据为当前结论提供了强劲支持。” 我就知道。多斯玛斯想说。但他心情平静,无忧无虑,实在没想到自己“就知道”什么。“你就为了销毁伸肠·衬复生物里的信息,就希望整个唯星奇面被冻结?” “表述不够准确,不过在误差要求程度不高的情况下,基本可以这么认为。” “你这不是刚做了记录吗?”多斯玛斯指向那叠算纸。“记录会流传下去。你总不能连它也销毁吧?就算你打算,还有其他东西。总有事物是‘静’带不走的。”他一下子想到了,面露微笑。“比如我身旁这位大师的两本传记。里面包含了海量的内幕信息……” “那个——”维里·肖拍拍他的肩膀。 第一百六十四章 带病上场 “什么?” 多斯玛斯用自己最大的声音说——没他想的那么大,但反响还行,维里·肖立刻浑身发抖,举起双手投降。“听着。听着。我也很生气。我比你还生气。”秘法学者的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笑容。“要不听听我的口述?你不在的时候,光晶之平原就损失了三分之一的人口。暗晕之象被纵火——我之前甚至不知道还有这块地方。超过两万居民流离失所。我来的时候看见……嗨。以防你们没看到——” 维里·肖低头瞅了一眼外部景象一览无余的地板,配合表情做起夸张的手势。“巨灵不唱歌了。彩色儿童们坐在路边,谁也不挖对方眼睛。而所有的沙坑表面都是平的,就像平行风刚刚从他们头上削过那么平。公共浴池里飘满了白面鳐鱼——你知道这种鱼是世界上最害羞的小玩意儿,绝对不愿意把自己暴露在光线之下。再恶劣的环境也逼迫不了他们。还有,我从第三阶来到这里,一路上没看到一桩暴力事件! 你们知道没有暴力事件意味着什么吗?”他两手用力一挥。“意味着竟然有事情在所有生物身上超过了日常口角,亲友摩擦,习性,种族,观点立场带来的冲突和天生的冲动。如果不知道的话,我得告诉你们,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接着他拍了拍额头。好像想把自己从噩梦中叫醒似的。“坏事很多,非常多。最重要的,最大最恶的事,是这些全部都没有在我的传记里。我的传记被以查因特老哥干掉了。” 说完,他双手一摊,瞪着眼,等待反应。 多斯玛斯没反应。这就是静。坍缩没有消失,变成了另一种形式,正在发生。谁也没接话。一梅兹甚至没像这个方向看过来。 维里·肖深深地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多斯玛斯看向他:“柯启尔怎么样了?” “柯启尔?你问他做什么?”维里·肖讶然。“天使老弟在休息———” “他了解情况吗?” “呃——了解。他当然……他是最早发现以查因特老哥患病的。你不是一直都让多迪和他保持信息通畅吗?” “当然。他为什么不和你一起来?” “为什么门口的灌木丛不和我一起来?瞧瞧你的问题。以查因特老哥可不会问这种问题。”维里·肖笑了。他很快摸了摸鼻子收敛。意识到自己的笑像嘲笑。“柯启尔老弟做了太多工作。”他开始解释。“虽然这位纯天使对瘟疫相对免疫,但其他家伙可不是这样。再说,这又和他没关系。他有他的事要干。” 他看了看多斯玛斯的表情。恶魔总裁看上去心平气和,无忧无虑。 “我的。”多斯玛斯突然说。 “什么?” “我的传记。” “你的——” “你说,那是你的传记。那是我的传记。”多斯玛斯说。猛然站起来。 “你生气了?”维里·肖向后缩了缩脖子。 “很生气。我感觉到了。” 多斯玛斯的眼眶里“砰”一声亮起火光。“我刚刚做了一系列堪称世上最传奇的事。我在死亡最久之人手中获得最长的生命。我巧妙的击败了在世唯二的血亲:一名不可一世的魔王,和长久以来世界的引领者。暴力和非暴力上的。我将从上个传奇手中模仿,复制,夺走了那些能让他成为传奇的事情。过去,现在和未来。唯星奇面是其中的重要一环。我将对唯星奇面做尊敬的爷爷做过的那些事。我有计划,有条件,已经达成成就。 现在你告诉我,冲突和转变正在消亡,我要做的事情失去了掌控。而我所做过的一切都没有被记录下来。我很生气。” 这段话是为了表达不满——也没他想的那么不满。他撞碎墙壁走了出去。安迪和多迪立刻跟上,把洞口用冰封住。 维里·肖转过头,看向一梅兹。那对博学的金色眼睛也正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虽然我现在没东西写了——对你也是个好处,我就不会把你的所作所为到处乱说。”维里·肖神秘地耸耸肩。“你还是告诉我你的意图吧。你到底要怎么样?你希望唯星奇面完蛋。又不阻止多斯玛斯打乱你的计划?” 涅希斯还盯着他。他还没吐出清晰的句子,但滋滋声大的整个房间充耳可闻。 维里·肖拿手在它面前晃了晃。“你还一直在帮他。如果你没有你,他做不到像今天这样。” …… …… “出于非常了不起而不用多提的原因。本报从今日起恢复一切活动,转为活跃状态。下一次的采访日名单公示将在三日后。” ——《唯星周报重要通知》 …… …… “你在干什么?”面前的火堆动了。一根原木走了出来。以查顿时没了胃口。植物的优良品格就在于它们移动缓慢。如它们要这么活灵活现的在他面前扭来扭去的话,和塔粒粒奇就没什么两样了。他可不想吃掉自己的老师——绝对会带来消化困难。他把脑袋支在手背上,看着那支原木——蓝勒温假装自己为一根原木的样子,从火中走来。“什么?” “你该去完成我们的约定了。”阴谋的黑影说。“你不喜欢拖延。” “如果我不喜欢,我现在就会去。喔。我已经到了。为什么我没有呢?” “你正身患静动症。”蓝勒温说。出乎意料的缺乏攻击性。“行为上的不稳定——暂时的缺乏动力和积极性,注意力涣散,记忆力减退,偶尔的暴怒都非常正常。我理解,但是……” “个个都说我有病。我没病。”以查咬了一下自己的指关节,然后发现自己立刻就需要一只新爪子了。“静之瘟疫的确存在。但我没病。” 蓝勒温摇摇头。“否认自己的疾病没有用。你需要激励。提醒——” 以查看着他笑了。原木摇头的样子很滑稽。他用力踹了木头的下端一脚,让它仰面跌回火堆中。然后他跳上去又踩了踩。 “什么也解决不了。”燃烧的原木开始断裂。“如果你什么都不做,什么都解决不了。你得带病上场。” 第一百六十五章 病重 秩序之源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 以查不止一次听他者这么说过,说的耳朵都要起石灰石了。所有的行为都有超过三本手册和规范书从各个角度进行规定。一切判断都有前例可循。所有的事务根据树状责任结构分配。谁也不用担心自己的一举一动落到缺乏神圣惩罚之处。尽管繁琐,却完全消灭了诸多亵渎现象。 比如迷路。 不会迷路当然很好。很神圣。 现在没以前那么好。那么神圣。他现在就迷路了。以查在一片白色草地间漫步。以前的秩序之源可没这样的白色草地。在他所知道的秩序之源,所有的岔路都应由足够标准的拱门标定,方便每时每刻确认自己的坐标。地块都有牌子来标识具体面积和用处——最有趣的是在这样的地块中心往往会有一处小型展览台,展览台里插着更加微型的牌子和展览台……而从背景的音乐交响音阶就能听出当前所在部门和部门的运行状况。 而这些现在都—— 不能算是完全没有。以查没看到牌子,展览台和部门,也没听到任何音乐——或看到任何拿乐器的天使。但找到了一处废墟。秩序之源不会产生自然灰尘,因此一旦完成变化,就无从分辨废墟的形成时间。 但他心知肚明它是什么时候形成的——所有的拱门都被暴力破坏过,收集起来,堆在这一个地方。洁白的半圆形像坏了的锁子甲上的铁环一样被串成一起,又被扭成歪歪扭扭的样子,像条死掉的大弹簧一样拱在山边。弹簧的两节之间有融化过又凝结的黑曜石,绕过黑曜石层,能看到一些曾经规整的小屋。它们都少了一个角或几个角。 显然,由柯启尔和拉麦尔所主持的重建工作不管快慢,都还没来得及来到此处。 以查慢悠悠地穿过一个又一个小屋。这些小屋应该都曾经发挥过重要的作用,门上应该有漂亮的门牌,门板上的神圣秩序封锁也不应该是一踹就开。小屋外部都干干净净,但不少里面灰烬不少。灰烬堆里参着精金和秘银碎屑,完整的水晶,石化圣骨。符合他对别西卜通常手段的预期。她往往从外部把想要干掉的地方像面包一样一烤了事。 恶魔不吃面包,只是点燃它们作乐。 越往里灰烬就越潮湿,越难分辨它们原来是什么东西化成的。看来他来的地方没错。最后几个房间里泥泞覆盖了整个地板。 以查推开最后一扇门。走进了一片森林。森林中央有一片湖。以前的秩序之源可没这样的森林和这样的湖。 现在也没有。 这里是诺洛儿的落月湖。水泽仙女——神们之中的至高者正在湖边嬉戏。 以查迈步靠近。 诺洛儿捧起一堆沙子,看着它们从指缝中落下。“啊。完蛋啦。”她转过头上下打量着他,依然举着空空的两只手。 “你可以把沙子捏成石头。就能抓住了。完蛋的是它。”以查皱起眉。“你说的是沙子,还是我?” 诺洛儿咯咯笑了。 “你病的很重。”她转着眼珠说。 “我没病。只是迷路了。”以查说。他没想找诺洛儿。也对她现在的地址一点也不好奇。就算他知道这里是诺洛儿的藏身处,也一点没改善他迷路的现状。更别提—— “你病的很重。”诺洛儿摇摇头。重复。“我可以治好你。你要吗?” 任何一个被宇宙间的至高者重复叮嘱的对象都最好照做。以查回答都懒得回答了。他在三十分钟——也许是三天前回答过一模一样的问题。蓝勒温变成一只黑鸟从树枝上飞下来,询问他要不要治好他身上的病。光这好像都是第五次。或者第五十五次了。 “虽然我不能立刻就解决世间的瘟疫,但我可以解决你的症状。让你能像以前一样兴趣盎然的自由活动。你要吗?” 蓝勒温当时是这么问的。当然被他没有精神的拒绝了。他为何要一再拒绝帮助?因为那帮助的内容本不存在。 “我和他都觉得你需要治病。只有你病好了,才能去做那些大家都不爱做的事。”诺洛儿又说。她嘴里的“他”当然指的是无羽者。她以完全平等的语气称呼他。有些事情完全不同了,其他的则还是老样子。看吧。牵一发而动全身。就因为多斯玛斯身上的一点小变化,睿沐冈厄,涅希斯,蓝勒温,无羽者都按捺不住了。 以查不能更没有兴趣。“我没病。”他说。真心实意觉得这是最后一次。谁再问他就要把他的鼻子扭到肚脐里去,冻在冰块里沉进沼泽。“我没生病,你们恐怕都看错了。” 诺洛儿眨眨眼。似乎也觉得不确定了。这是自然神的好处。他们不以头脑清晰,判断犀利为傲。 “好吧。”她说。“那我有别的话想带给你。” “别说了。”以查挥挥手。他想立刻就走,但却坐了下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啊。我要说什么?”诺洛儿又开始玩沙子。 “你要让我替无羽者向涅希斯和蓝勒温带口信。”以查说。差点被这句话里过多的名词累死。弄不好不是带口信,是要说服他们。那他就真的累死了。他内心枯竭,思维乏力。希望大家都完蛋。“希望他们要放下彼此之间的冲突,专心应对静和多斯玛斯。” “是这样吗?”诺洛儿惊奇道。笑了。“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是这样。那快去吧!” 以查点燃湖水,让所有的沙子都烧成亮晶晶的一块。诺洛儿大哭起来。 从落月湖离开的时候,他已经快要失去耐心了。兴许是专业赌徒的曾经眷顾,他在一道大地裂缝里找到了柯启尔。 这栋建筑里的东西没有完全化为灰烬。还能看出是塔布摩的遗址。 “啊呃。” 天使停下整理物品的手,看着他。以查马上看出他要说的话了。 “你的病又严重了。”柯启尔担忧地说。“我找到了治愈的办法。但只够对你一个使用,你要不要——” 以查把手边的所有东西都扔到了窗户外面去。 第一百六十六章 蕈妖中性蕊 柯启尔追到窗边看了看,过了好久才把身子抽回来。“你真的不用逃跑的。”他看上去有点难过。但还是保持着基本的积极。“多亏了拉麦尔和多迪帮忙,我们发现了一种特异性的治愈手段。” 他用的是实事求是,想要解决问题的语气。“需要大量的蕈妖中性蕊。这种生物很长时间才开花一次。” 一万三千年。有些经验派在文献上说是一万三千年,有些实验派则表示在偏性辐射下控制晃动周期在七十分之十一秒下可以促生开花。收集一啾克干蕊需要上百个种群同时开花。一千啾克里有半啾克中性蕊。用来产生达到影响一头恶魔计量的提取物则需要至少四百斤中性蕊。一切都只停留在理论层面。这些信息自动从以查的脑海底部翻出来。 这么说吧,他一点都不感兴趣。 “真的,接受治疗吧。如果你治不好……”柯启尔说。在恶魔凶恶的表情下停住了。过了半秒他就决定继续说下去。“唯星奇面会遭……殃。” “遭殃。” 以查没有笑意的笑了。“我看病的是你。表意障碍之类的。你就只有这种词吗?” “会完了的。”柯启尔没有跟着笑。“这次是真的。你应该从他们那里他听到了。名为静的疾病会传遍世界的每个角落,然后每一条线,每个平面,每个立体形象在同一时刻一起坍缩。” 天使的语气忧虑而严肃。“一梅兹有某种计划。毋庸置疑。这计划一定有效。但他不打算应用在唯星奇面上。我不清楚具体理由。但愿可以理解。” 他换了劝慰的口气。“不管怎样,即使你不想干涉整个宇宙的命运,也可以稍微关心一下唯星奇面。在一梅兹的计算中,即使宇宙被拯救,它也可能会被单独揪出来丢掉。这你或许也从他们那里知道了——” “去他的命运和拯救。我不知道。谁也没告诉我。” 以查感觉自己不是很在意。没有命运,只有有利可图报表。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吗?哦。差点忘记,他把报表给多斯玛斯了。现在两者皆无。果然是令他生厌的家伙。“你怎么了解到的这些?” “多迪——” “别和那些家伙打交道。” “我的朋友。别这样。这是特殊时刻。我们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 “还有什么时刻不是特殊时刻?让团结见鬼去吧。不。别见鬼,让它来见我好了。” 柯启尔看着他,没说话。以查开始感觉相当烦躁。 “行吧。行吧。”他没耐心了。“瞧你害怕的样子。办法这不是多的是吗?最后通牒。万能问题解决机。你就那么不喜欢作弊吗?为什么不用它算了?”他拨了拨一张斜桌上的东西,把看上去经过精心整理的一系列仪式小雕像和各式容器弄乱。 “呃。我当然想过!但是有两个原因——”天使急急忙忙扑过来,把滚走的小瓶子和小球按住。他手忙脚乱,但还是乖乖回答:“第一个原因,我们找不到操作者。” 一只亮蓝色的锥状瓶从他的手中松脱——这种瓶子设计之初就是为了让它不能好好放在平面上,在满是孔洞的曲线世界和生物群中勉强可算常见。柯启尔轻呼一声,扑倒在桌面上用下巴压住它。 “你能操作。”以查说。然后想到天使多半指的是专业机械师本身,而非用来翻译问题和要求的辅助办事员。“他不在吗?” “第二个原因。”他含混地道。“那台机器整个不见了。” “不见了就不见了。” 以查感觉很冷漠。没什么稀奇。从万象森林返回发现世界经过了七千年后,不见的东西岂止千万件。皇宫沉入地底,又在上面盖上歌剧院。花园和农田变成碱滩。海底升起,住满了会从翅膀下面下雪的鸟。尸体和泥土和空气混为一谈,融入呼吸。新的监狱建在旧监狱的遗址上——倒是总有些东西不会改变。 “它——机械师设置过,它能自己保护自己。”柯启尔抓到了亮蓝色的锥形瓶,好像抓住了自己的性命一般。他直起身来,让那些乱七八糟的瓶子一起站起来。“所以要么它是被强行抢走的。要么它——可能透过机械师的操纵,自己跑了。我们在唯星奇面的任何地方都没有找到它。” “明智的选择。”以查使劲全身力气大笑。“毕竟唯星奇面都要完蛋了。” “呃。别这样。如果我们想想办法,它就不会完蛋呀。”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想办法?” “因为它是你的——因为你在意——啊。不。不不。不不不。”柯启尔慌乱地寻找正确的表达方式。“因为你以前一直是这样。你喜欢看到有价值的东西留存。还记得那些末日吗?位面之子带着无羽者的任务纷纷降生。逻辑聚合你争我斗。而你为了保护——” “我现在不愿意。”以查说。“我现在就想自己呆着。随便走走。干点我自己想干的事。” “那不是要在唯星奇面存续的前提下吗?”柯启尔看着他。“我明白。但是……” 以查冷笑一声。 “行。”天使看上去有点可怜。以查决定过几秒再发火。他想尽办法想让他好,真够生气的。“蓝勒温和无羽者都让我向涅希斯带点合作意向。他们觉得我一定能帮上这个忙,而且很完美,你怎么看?” 柯启尔停顿了好一会儿。 “呃。”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他们对你的行为做出了特定估计。基于你之前的一贯做法,但是他们没想到——” “我患上了疾病,性情大变?” 柯启尔又停顿了很长时间。神圣的手捏紧了亮蓝色的瓶子。瓶子是能量混合的材料,因此里面的物质只需要切换视野就看的见。由四百斤蕈妖中性蕊提炼的精华,可以治愈一头恶魔身上的静动症。经过曲线空间加工——那样的空间去一次要被扒几层皮。而柯启尔看上去就有那么受伤。只有极度重要的事才值得这种冒险。以查一来就看到了,只是懒得提。 “我不知道了。”天使说。“如果你那么确定——” 以查伸出手。“我很确定。” 柯启尔犹豫的把瓶子放在他手心上。以查把它用力丢出窗外。甚至都没传来“啪”的一声。 第一百六十七章 重磅新闻 他是怎么离开的来着? 下一个见到的是维里·肖。他们不是才见过吗? 以查向旁边看了看,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只小船上,赤褐色的河水平稳地推动着它——他可能在唯星奇面的第四阶和第五阶之间,或者地狱的炼狱部分,或者第一世界的锈区,或者什么更不可爱的地方。从身上的感觉来看,他压根没休息多久。秘法学者坐在对面,愁眉苦脸,一见他睁开眼,就迫不及待地扑过来。 “滚。”以查说。 “嗨呀。我不是来劝你治病的……不是。也不是采访……不是……不是。不是!!!!”维里·肖和以查的一只爪子扭打在一起,挣扎道,“多斯玛斯……” 以查停了手,把维里·肖向下一墩。“跟我没关系。” “但只有你能解决。老哥。拜托,拜托你。”维里·肖两只手握在一起。“他正在唯星奇面大肆作乱呢。” “不错。” “很错。一点也不不错。别逼我用这些词了。我知道你要说‘作乱又有什么稀奇,这是我们的本性’之类的,但现在别说。这样下去什么也完不成了。不论是他要的全新传奇还是我正竭尽全力准备重写的你的第二传奇都完不成——他正在摧毁所有的观众,肉体上的。就算传奇真的上演,谁来观赏呢?你看。” 他反过身,向上游指去。一连串灰色的东西向下飘来。初看只是一家子极度耐碱的灰烬浮萍罢了。以查眯起眼睛,辨认出那是一群被敲的凹陷了的后脑勺。 “观众都被——” “注入了活力。”以查把一颗脑袋捞上来看了看,丢了回去。边缘一圈肿块让它能以正确的角度飘在水上。让两侧的鳃不用上浮就能获取比例适宜的气体,有益于生存。唔。他忘记看它们到底生存着没。“在集体静止的时期,正缺少捣乱的。” “才不是。”维里·肖反驳。“他们正处于一生中最脆弱的时期。一个在他们头上跳来跳去的暴怒恶魔绝对不是他们需要的。拜托。别让他继续了。这样也会让他的症状加剧。他是你唯一的血脉。而且他的疾病是从你身上传染的。亲爱的老哥。你难道不感觉到某种责任吗?” 以查注视河水。 它并不是水。小船也不是船,而是或蜥龟的反曲壳。无伤大雅。它们像真正的河水和船一样安静而服从。 “他不是从我身上传染的。”对。他刚刚想通。他真应该多相信自己内心的声音,少从其他家伙那里听莫名其妙的话了。既然他没病,就不可能传染给多斯玛斯。多么简单。“他自己从别的什么地方感染了瘟疫。” “嗨呀!这不是重点!”维里·肖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听上去很着急。不过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发出的。“他从哪里感染了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他也发展到了静动症阶段!!你听到没有老哥!!!”他好像跳过来摇晃他了,不好分辨,这家伙几乎一点力气也没有。“多斯玛斯在自取灭亡!只有你能阻止他!” 秘法学者一直絮叨直到以查烦了,拍了下船沿,维里·肖便跌跌撞撞的向后倒去。 “他不会自取灭亡的。”以查重新看着河水。波纹的形状稍稍让他感觉舒服了点。“他太普通了。没有自取灭亡的能力。漂漂亮亮的毁灭他者对他来说也太难了。” “不会吧。”维里·肖总算勉强让自己安稳下来。他这次不再尝试扑过来干点什么了。聪明,但无聊。“我觉得你没读过多少故事,老哥。‘普通’可不是免罪金牌。我可以举出一百个反例……不不不。别说这个了。你到底在不在意多斯玛斯?” 以查瞪着他。在不在意多斯玛斯,在不在意唯星奇面。这都是什么蠢话。他只是有点疲惫,多余的问题就一个一个向他的耳朵里跳。 河流到了尽头,小船卡在虚空边上。他们顺势下船,立刻就闻到了空气中的硫磺气息。 一条整齐的不真实的大街旁是一排排小巧的树皮顶房屋,多斯玛斯脚踩一边一个房顶,弯下腰在第三个房子里掏着什么。 随着他的动作,原本呈直角的两道墙向外倒塌,五六头只到他们膝盖的小型异怪向外逃出——或许是疾病的原因,它们的动作缓慢而呆滞。这让多斯玛斯来得及诶发出一声长吼,伸出长长的爪子去抓他们——他的动作不那么灵活,左边捏住了两只,右边拍死了三只。 多斯玛斯似乎彻底激怒了自己。他用失败的右爪抓住胸口,像是要把自己的心脏抓出来,立刻在那里留下了一排深深的爪痕。 “你看!你快看啊!”维里·肖叫道。“毁灭他者!自取灭亡!这样下去在唯星奇面出问题之前,他就要杀了自己!赋予他永生的一梅兹也不管他。赋予他血脉的以查因特也不管他。那他该怎么办啊!” 以查目不斜视,顺着街道向前走。“喂!老哥!你没看到吗!!”维里·肖一边追着他一边伸手指。“他正在——” “别吵。” “就和我说的一样!多斯玛斯——” “别吵了。我知道了。”以查说。“我非常关心多斯玛斯的安危。简直比我的命还重要。现在滚吧。你有采访版的头条了。” “我就知道——嗨呀!你发现了!”维里·肖嘿嘿笑起来。 被揭穿之后,他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脸上残余的惊慌和急切一扫而空,一下子就回复了快活的原状。 “‘斩不断的血脉之情!陷入重疾恶魔的最后一息是亲人!’”秘法学者用朗诵的语调宣布。“还是‘爷孙同心!世界的混沌掌控者首谈私人关系’作为标题呢?随便。”他抢在以查做出暴力举动之前自己回答。“没办法老哥。”他换上谄媚的脸。“这是复刊后的第一期。我希望每个地方都完美。我拼尽全力想弄点重磅新闻,如果是真的就更好了——” “滚。” “介意我问你现在要去哪吗?” “介意。” “你到底要去哪儿?” “去见一梅兹。我被烦够了。” “真的!?太棒了!你竟然真的关心多斯玛斯!不可思议!!”维里·肖开心大叫。“我弄到了重磅采访,而且它还是真的!!!” 第一百六十八章 永恒流动 “请坐。”一梅兹做了个手势。纯金算桌和眼眶里转动的金色眼珠相得益彰。金色的高背椅摆在算桌正对面。中线和算桌的中线对齐。嗯。他早预知了这次来访,而且打算礼貌以待。 “不。”以查向里一步,停在不能整除的位置。“说完我就走。” “我们有很多问题该讨论。”一梅兹冷冷道。看上去就像被打乱了宴会安排的主人。 很安静。连涅希斯都没有发出怪声。 以查皱起眉头。 “随便。”他道。“我只有一个问题。” “如果是关于棕乞丐的,我不能回答。”一梅兹面无表情,双手平摊。“这关系到我的切身利益。如果你想问有关多斯玛斯的异状,我只能说你不必担心——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应该被担心的意志个体。哪怕所有的生灵消逝,他也会存在。不过据我预计,你要问的并非以上两者。” “嗯。不是。”以查用一根手指戳着额头,强迫自己提起精神。他头脑空白,涅希斯可能读取不到信息,让他处于相对有利地位。可去他的吧。别想太多。想的太多,他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在预估范围内。其他可能性自然在计算之中。”一梅兹目光炯炯。“蓝勒温,还是无羽者?你要作为谁的代表?向我提供什么数据?” “我就知道你知道……” “他们的用意不难计算。毕竟我只有极小几率为自己开脱,证明现在的结果和我无关。”一梅兹脸颊上的干皮抽动了一下。“事实上,在我发现有关永生注入的详细分解式时,我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现如今也获得了数据支持。问吧。在这方面我愿意给你高度信息访问权限,我们可以畅所欲言。” “你能代表涅希斯?” “我能代表我这一个体。而这一个体和全知之眼具有战略合作关系。这是你想要的回答吗?” 金色的目光在以查脸上扫来扫去,原初奥数法师自己找到了答案。“嗯。我明白。你刚刚的提问我不将它视作真正问话。真正的问话现在开始。信息型问题,建议型问题,乃至极度敏感的倾向性问题都可以。你有这样的权利。 还是说,你想要静动症的治愈方法?哦。你不想。而且相当反感。明白。不再赘述。所以还是蓝勒温和无羽者之间。 显而易见,你需要时间做出选择。我们也有很多话要谈。所以我的建议仍然有效。”一梅兹示意那张高背椅。那对金色的眼睛光芒刺眼,洋溢着期待之情。 “我没话要谈。” 以查摇摇头。“我只想问你第五奥数学院的事。” “第五奥数学院?” 一梅兹脸上出现了特殊的模样——不像任何生灵的表情而像一种斑纹,最接近的,是万能问题解决机因缺乏燃料宕机时的表面。“是。”以查按着眉心。懒得细想。“你到底要拿第五奥数学院怎么样?” 一梅兹停顿半秒。 “我的演算中不包括这一例。但我有可能回答。你具体要问什么?” “你肯定能回答。” 以查不耐烦地摇摇头。“你不是开办了学院吗?据我上次见闻,学生不少——别管他们是为什么来的。我把多斯玛斯引荐给你——别管我是为什么来的。最近开学了,不是吗?” “没错。这么多可能性。你选择了我计算结果中没有的一部分。”一梅兹脸色没变,但瞬间出现在算桌上的一叠算纸暴露了他的内心。他提笔计算。“开学典礼你在场。你想知道什么?” “竟然要我自己说吗?”以查抓狂地拍了一下墙壁,留下一道印痕。“你的能力呢?你们的本领呢?看不到我是怎么想的?” “我承认我暂时无法触及。”一梅兹缓缓地道。 “我就想问你学院的情况。”谁能想到面对原初奥数法师和全知之眼的顶尖至尊组合,他还需要解释自己的思想?“开学了。唯星奇面正好要完蛋——学院院长和千挑万选的教职工正好全身心的在忙于此事。那么学生们的学习呢?你的教学计划呢?这里完蛋之后,你要把这倒霉的奥数学院搬到哪里去?” 一梅兹拧起眉头,然后放下。 “我明白了。”他说。“你既不想为蓝勒温做嫁衣,也不想屈服于无羽者。你通过想强调奥数学院的重要性,逼迫我去帮助唯星奇面和多斯玛斯。”他像整顿领结一般整顿了一下嗓音。“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在我当前对静之瘟疫的计划里……” “谁逼迫你了?谁提到蓝勒温和无羽者了?谁想知道你的瘟疫计划?”以查大吼一声。 安静。 模模糊糊的,他能意识到当前的情况不能全怪一梅兹。他的脑子里充斥着想要把亡灵那张算桌踢到他那张死脸上,以及精力耗尽,一走了之的想法,在充斥着这么消极思想的头脑里,读取和计算都被干扰到无法进行是正常的。但绝不意味着他不会为此生气。 “我就问你。”以查勉强捡回正常发声方式,一字一顿地说。“你要把第五奥数学院怎么办?不情愿的学生们可都等着被知识折磨呢。” 一梅兹停顿了很长,很长时间。 “你就想问这个?”他说。声音失去了韧性。“那么多的问题。那么多庞大的,严重的,影响世界变化的问题,和你,你的土地,你的亲朋好友息息相关的问题,你就想问这个?” “没空管你就交给我。我来折磨他们——不。别交给我。”以查揉着额头。“交给柯启尔。交给拉麦尔。随便,反正别交给维里·肖就行。” “不可能。”一梅兹脱口道——更像下意识反应而非精算过的,实属少见。“我需要它完成我的蓝图。培养符合未来逻辑的计算机器。另一方面,第五算市是我的意志延伸,我也无法把它递交给你。” “多斯玛斯就够了。不会死去的多斯玛斯和那些不能复活的巫妖。永生之生和永死之死,施以刺激。像制造电流一样引发法则上的永恒流动,这就是破除静之瘟疫,击碎睿沐冈厄之归零的办法。有他们你就够了,你能实现一切。完蛋的一切。别找多余理由。” 一梅兹沉默半晌。停下了计算。 “原来你都知道了。”他说。“你都知道了……那么,你想怎么样?以查因特。我……” “第五奥数学院。我早告诉你了。还要我说多少遍?” “就它吗?这……我无法确认结论。或许需要一段时间演算……” “给他。” 另一个声音响起了。庄严的,和蔼的,温柔的滋滋声。 “给他。听我的。”涅希斯说。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九章 新朋友 “你又来看我了。头儿。”看不见迪亚波罗的身影。恶魔女孩的声音从很远处响起,但仿佛就在耳边一样清晰。“你为我带来了食物吗?” “本来有这个打算。”以查回应。“但活力不足的肉很难吃。” 他说的是实话。来之前他顶着疲惫在第五奥数学院挑拣了一番,又征集对自己的口味有信心的志愿者,最终还是只得作罢。 “喔。”迪亚波罗听起来有点失望。“新朋友呢?” 新朋友。 “谁教你的这种词?”以查问。和地狱的女儿交谈让他回想起美妙的旧日子。他感觉全身心都舒服了那么一点。或许是几天以来的第一次。可惜,他不能一直和她呆在一起。“希舒吗?” “希舒是谁?” “他应该是你的新‘朋友’。上一个新朋友。”她或许不知道死灵天使的名字。以查想。“他也在吗?” “他在。头儿。”迪亚波罗的回应没有犹豫。“但他离我很远。”她停顿的间隔就像真的回头远望了一眼似的。“他从来不接近我。” “也许他害怕你。” “害怕?他不应该害怕。”迪亚波罗听起来有点茫然。“头儿。”她似乎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你收集好所有的礼物。他就没有害怕我的空间了。” “礼物能帮你交友?”他连开玩笑的劲都有了。真不错。 “礼物能让所有的面合在一起。头儿。他即使从左边跑掉,也会回到我的右边来。” “那他就算害怕也没用了。”以查不知不觉微笑起来。“听着。”他顿了顿。“我最近都不会带来新东西。礼物,或者朋友。你恐怕得忍耐一阵。” “忍耐是什么意思?噢。没关系。” “而且所有的面可能不会合一。那是以前的计划。” 突然间,他觉得他说的太多了。迪亚波罗肯定不太明白。他马上听到她问:“什么计划?” “无羽者和蓝勒温。”他解释。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为了中止睿沐冈厄的归零。一个在各个位面降下圣子作为遮蔽盒,另一个在和涅希斯争夺世间所有的信息的控制权。他们都想占得上风。让全世界的头脑都按自己的逻辑运行。” 讲的还是太复杂了。以查侧耳聆听,迪亚波罗果然不出声了。雾气静谧。“总之。一定有一方会赢。”他直接结尾。“之前的计划就是让他们谁也赢不了。” “谁也赢不了。” 迪亚波罗的声音很快响起。带着咯咯的笑声。“那就谁也不会输咯?” 他怎么会觉得她理解不了呢?她理解的简直一级棒。 “但那是以前了。以前你收集礼物,我们等待你的收集。”迪亚波罗的声音还带着笑意。“礼物还在等着传递。但他们变了。你也变了。你要干什么?头儿?” 别管什么变了,反正问题没变。这些日子很多家伙都问过他这个问题,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他从来没想过好好回答。 “我刚收编了一间学院。”以查耐心道。“那是个适合做研究的地方。” “喔。”迪亚波罗应道。听不出她明白没有。 突然响起一阵细细密密,极其悦耳的叮当声。很轻,但之前绝不存在。以查感受周围,没有另一个生物的痕迹。那声音的来源在另一边。“啊!”地狱的女儿轻声叫道。 “怎么了?” “是新朋友!头儿!我可以吃掉他吗?” “谁?离他远一点。他不是我带来的。” 以查向近乎无限远处旋转的九大位面看去。他既看不到迪亚波罗,也看不到那突然的来客。嗯。还有除了他的存在能向这里送来价值物。这个可能虽然存在,却是他没有想过的。 他仔细思考。感觉到自己应该被这样的突然事件弄的惊慌失措一点儿。要么,他就相信迪亚波罗能自己处理。要是完全恢复了以前的精神,他想必能迅速做出选择。 “问问他的名字。再问他从哪里来。谁让他来的。”以查说。 “不用问呢。头儿。” 迪亚波罗停了一会儿才道。声音从另一个角度传出。“是离我很远的白色家伙答应我的——就是不愿意理我的那个。他不陪我玩,也不给我吃掉。”她又笑了,听起来心情愉快: “所以他答应我,帮我找一个这样的家伙。那时他就告诉了我他的名字。未来的新朋友。喔。是现在的新朋友。他的名字是——” 以查有一点预感。只有一点点。 “丘比特。”迪亚波罗说。“我可以吃他吗?” “那就要看他乐意不乐意了。”以查缓缓道。“如果他不乐意,你就趁他不注意再吃。” “都听你的。头儿。”迪亚波罗笑道。紧接着,她停顿了一会儿,悦耳的叮当声随之轻微的响了起来。 她和丘比特在交谈。以查想。交谈的内容不对他开放。或者仅仅是,他不能理解他们交谈的方式—— “他说你病了。”迪亚波罗的声音再次响了起“然后因为什么什么,”她自然地省略了可能很重要的部分。“他可以把你变好!我说不要!” “你说的对。”以查笑了。“我没必要变好。” “是这样吗?”迪亚波罗说。语气中对理由并不在意。“反正不要。我们刚才说到哪儿啦?” “嗯。”以查也不追究。“第五奥数学院。我本来想让你帮我一个忙,把它和混沌地狱锚定在一起——” “你不带吃的还想让我帮你忙?”迪亚波罗很惊讶。“喔。那我可能也会帮你的。头儿。你还要吗?” “有空的话你再试试看吧。”以查道。“交朋友要紧。” “我以为你不需要我再交新朋友了。头儿。”迪亚波罗的声音和叮当声同时作响。但地狱的女儿选择了和恶魔的谈话。“我会让不和我玩的白色家伙也知道。” “我不需要。所以我交给你了。”以查说。希舒有神奇的能力,还是有特殊的目的,把丘比特带到了迪亚波罗身边?还是丘比特自己抱持着可疑的目的前来?他今天感觉不错,所以有空多思考。他的确变了。以前他绝对不会相信这些弄不清楚的家伙。 现在他觉得相不相信并不重要。 “你要走了吗?头儿?”迪亚波罗说。 第一百七十章 压倒性反例 “他说对了。” 计算告一段落。一梅兹让算纸顺滑地通过桌边的分读器,形成一道似乎无穷无尽流动的数据。在他看着它们的时候,他的眼睛自动抬起了。然后滋滋声响了起来。 “没错。”一梅兹回应道。和自己眼眶里的眼珠对话有点别扭。确认一个双方都清楚的事实似乎也无必要。唯一值得一言的点是涅希斯主动提起了它。这就够了。“他猜到我们召集巫妖,塑造永生的原因了。” “猜到?” “尽管他描述的非常模糊,但没有瑕疵。再进行一部分信息给予我就可以判断他的判断为‘完全正确’。”一梅兹伸出一根手指感受算纸的震动。“从他目前的所知而言,逻辑无法顺利地延伸至他的结论。因此我将他的推理表达为‘猜’。” “他不是猜的。只是思维不再可视了。” “部分反对。”一梅兹说。只有不到千分之三的意志个体对全知之眼说出“部分反对”时不会感到自惭形秽。他是其中之一。“我验算了六次。他没有进行任何思维过程。” “你错了。或者我们对信息的解读不同。”涅希斯的滋滋声没有大的起伏。“如果你一定坚持,我可以采用你的方式:他没有进行任何思维过程。所以呢?” “没有所以。”一梅兹收回手指。“它是事实。一个我坚持,你也采用的事实则是真相。真相不需要‘所以’。” 涅希斯很快就回答了。“今天需要。” “那么你想告诉我。”一梅兹的回应和他保持在同一节奏。“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将身患重疾,思维停滞的情况下,做出需要稠密计算,并且结果会影响深远的行动。嗯。我无意挑战不可能。他将怎么做到?” “我不知道。” “那么,唯星奇面一定要灭亡于寂静中吗?” “一定。”涅希斯的滋滋声变尖了。“并且你很清楚。不然你不会把奥数学院拱手相让给他。” “那好。那么我有强烈的意愿和理由让我知道,隐埋在唯星奇面中,以至于让你们在这决策层面中达成一致的具体理由是什么?伸肠·衬的复生物——或许经过精密分析,所有死灵的复生物中都包含你们的秘密。我清楚。你知道我清楚。但我要知道它具体是什么。” “你要知道蓝勒温打算毁灭一整个位面都要隐藏的东西?”涅希斯没有提到另外两个名字。“那么你也可能成为其中的一员。” “我对毁灭没有感觉。” “这不是威胁。”涅希斯道。 一梅兹微侧脑袋。听到算纸组成的数据流停了。 “很高兴我们总能达成共识。” 他的眼球不受控制,但并没有迅速陷入惊慌。“而在这之中,我竟然得到了一个极其具有说服力的压倒性反例:我对这件事充满了致死程度的好奇,而你却并非如此。” 涅希斯在整个房间荡起回声。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他滋声说。“你不知道,你和我的相处如此和谐,以至于我只要一离开你,你就会痛不欲生。欲死——抱歉,只是为了形容。 你既不怕生也不怕死。但你怕笑。还有,变傻。”它在那枯槁的眼眶里突然翻滚起来。射出一道道金光。“现在你知道我们的思维结合的有多么紧密,我们的立场有多么接近,我们的共享是多么理所应当了吗?” 一梅兹伸手想要按住疯狂转动的眼球。只是堪堪减缓了速度。金色的目光扫过之处,所有的物体表面泛起蠢蠢欲动的金属光泽,交织成斑斓的迷雾。空气开始发出噼啪声。 他一声没吭,非常清楚涅希斯当前的所作所为。 这是种非常客观的可能性展示,如果无法达到想要的目的,则会升级为正式结果——他们分道扬镳,一梅兹把自己挖出,同时带走他的脑子。 符合计算。 一个小数点后几位的时间空隙之后,后方的墙壁在巨大的冲击下轰然倒塌,打断了他们之前原本预计会发生的事情。 伴随着巨响,浑身冒烟的恶魔扑在地上,创造出一个大坑。涅希斯停下转动,眨了眨。默契几乎是一瞬间就重建了。一梅兹敲了敲桌面。十几个佝偻生物从墙壁和地板的接缝处窜出,把多斯玛斯抬到他面前。 “院长……咳咳。”多斯玛斯的半边脸肿的看不见五官,一边的肋骨处全是撕裂伤,右爪少了几根指头。随着他的含糊的嘟囔,安迪和多迪从两侧浮现,阴暗无声。两名大巫妖挥动锁链,红色的冰块从空气中凝结,填补恶魔伤口上缺失的实肉。 一梅兹驱使算桌靠近他。 涅希斯重新带回视野,和原初奥数法师共享。多斯玛斯的实际状态没有看上去那么糟糕,伤口只是看起来可怕。丧失行动能力多半还是瘟疫所致。一梅兹缓缓绕圈,让佝偻生物沿着大巫妖留下的急冻路径进行进一步工作。 经过简单的处理,年轻恶魔的生命体征就迅速趋于平稳。但他的精神似乎走了反方向,逐渐萎靡。多斯玛斯从疼痛的龇牙咧嘴中回复后就开始懒洋洋点头。没过多久彻底陷入了沉睡。 一梅兹轻轻向后,停下空中。大巫妖像两朵不详的蝴蝶结,聚集在他身边。 “完成了。”寂静之间,涅希斯重新开始发出噪音,将其填充。“他达到了完美状态。永生之生。欢快,自满,疲惫,受创,平静。把这样的他和永死之死连通,触发的流动一定会很完美。很永恒。”他稍作停顿,然后宣布。“把他送入容器吧。” 一梅兹没有第一时间回应。永恒不能用“很”形容,但这不是他想指出的部分。“我无法百分之百的确定。”他说。 “你不能?”涅希斯发出像是惊讶的语气——只是为了表达态度。“你莫非陷入了犹豫之中?” “我只是在确认条件完备。”一梅兹冷冷道。 “条件完备。”涅希斯声音刺耳。“我来告诉你。条件完备。你相信我,还是我们重拾之前的争端?” “我从不相信。我只验算。” 说着,他让算纸在桌上出现。 涅希斯盯着骷髅开始移动的手,尖锐的笑了一声。 新年快乐各位书友~~ 第一百七十一章 劣等土壤 “如果是你。你怎么做?”维里·肖刷刷写了一整页,再把它翻过来,好让对面的天使看的清楚。“有两个选择。”他说。语气急迫。“和古老的逻辑聚合合作,解救世界剩下的部分。或者不和他们合作。大家一起完蛋。这里应该怎么做?” “呃。我不知道。”柯启尔呆呆回答。 “你不能不知道!”维里·肖一下子蹦起来。“以查因特老哥见了我就锤!多斯玛斯被带走了!!我没有其他机灵鬼可以问了!!” “我真的不知道。”柯启尔为难地看着秘法学者,试图理解情况。他正在辅助拉麦尔建立新的神圣区域规划档案时,对方直接冲了进来,让他一头雾水。“嗯……如果实在你需要我在两个选项里选,我应该会选第一个。但是……” “不对。不对不对。” 维里·肖使劲摇头,差点把头摇掉。他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所有的文字顿时枯萎,从上面沙沙落下。“不是在两个选项里选。”他摇着拳头,像准备让空气患上脑震荡。“我是说,这里有个大秘密。棕乞丐身上有秘密。伸肠·衬的复生物身上有秘密。高于观念,让这些上古宇宙神愿意联合对抗的大秘密——你要知道——”他焦黄色的眼睛闪着焦虑而狂躁的光。“要知道,他们在大部分时间对‘秘密’的解读甚至都完全不同!!这样的大秘密!如果是你,你该怎么写下去?” “我……” 柯启尔努力配合。天使竭力让自己的思维跟上,转动起来。但还是一无所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说。“但如果……” “我在说唯星周报最新第一期的惊闻版,配的上以查因特老哥采访版的惊闻版——等等!哎?你刚才说如果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写。”柯启尔小声说。“但如果你想知道那个秘密……呃。不是为了一期周刊上的惊闻版之类,而是真相。如果你想知道真相,我可能有一个办法。” “真相?”维里·肖瞪大眼睛。“那比故事差多了!”他咬住手指,原地转了几圈。 “好吧。” 他决定了。“我们可以勉为其难。”维里·肖丑陋的脸上浮现出笑容。“当故事不够用的时候,我们就用真相……好!怎么做?” “去找其他的复生物。呃。伸肠·衬有许多复生物。散落在世界各地——” 维里·肖的眼睛短暂的亮了一下。 “棕乞丐是最重要的复生物。估计是伸肠·衬的大脑,类似的东西。”他耸耸肩。“但它已经被一梅兹带走了。而且那些复生物也感染了疾病,进入了预备坍缩状态。” “我很抱歉。”柯启尔说。他笨拙的掏出一个亮蓝色的瓶子,放在桌上。“我有治愈一个单位的药剂量……” 瓶子马上被维里·肖抓了过去。“太棒了!为什么道歉!!” “因为只能治愈一个单位……而他把它丢了。我只能捡回来——” “没关系!!一点没关系!!”维里·肖大手一挥,“伸肠·衬的复生物多的是!成千上万!!除了他之外,还有成千上万的其他死灵复生者。虽然他们都病的要死。只要我们运气够好,一个就够啦!” 他对天使展露笑容。“我们快走吧。” “啊?”柯启尔攥紧《集之轮外环神圣区域规划档案无实例稿》。“我……” “你不一起来?你肯定得一起!老弟!天使揭露真相,秘法学者书写传奇。固定搭配!” …… …… “没有比说服天使更简单的事了。你要做的只是让世界上最会聆听,最努力理解他者的存在理解你。 但找到真相非常困难——太多现实原因。比找到真相更困难的是把真相写成故事。真相太过乏味,缺乏逻辑,没有平衡机制,不符合期待。造成过多没有美感的伤心痛苦愤懑。是叙述的劣等品。 而只有真正了不起的大师,可以在这些劣等的土壤中开出花儿来。” ——《这句话是维里·肖说的》 …… …… …… “验算完毕。”涅希斯说。“你还有什么理由不立即开始?” “时机。”一梅兹道。 …… …… 找到真相非常困难。维里·肖突然这么觉得(同时认为有必要记录下来)。 他们走遍了唯星奇面的每个角落,没有找到一个能正常响应刺激的复生物,最好的情况出现在一只扇尾鸡身上——每次试图从它身上激发回忆,它的小脑子里就会出现一个小小的波动——一声“咯”。仅此而已。 还好,天使不是扫兴的能手。他也擅长对一片死寂视而不见——虽然都是僵在那儿一动不动,但休息和彻底去了另一个世界有显著区别。他们见识了由五百个山谷组成的妖精群落,所有妖精蜷缩在树上一动不动。唯星之六最大的湖分成了六层,每一层安安静静地飘着密度不同的身体。他们都不怎么灵——没超过那只扇尾鸡。 药剂宝贵,他们最好还是浪费在更有潜力的目标身上。 在初步的失败之后,维里·肖很快把目光投向了其他地方。 他在宇宙的中心位面见到了一个会动的家伙——这样的家伙如今特别好辨认,数量太稀少了,以至于他们碰到的经常是同一个—— “以查伊特老哥!!”维里·肖跑上去。“你在这做什么?” 恶魔坐在干涸的池边,没有第一时间给他一拳。坍缩也没在这一刻突然开始。好现象。谈话可以继续进行。维里·肖拉着慢吞吞的柯启尔坐在他侧面。 “你在干什么?”维里·肖拍拍以查的肩膀。也没有触发反应。有这么好的机会,他立刻把一路上的艰辛困苦统统倾诉了出来。恶魔还是没动。 维里·肖又把他们当前的了不起计划讲了一遍。然后才停下来。“你现在正病重吗?老哥?” “别打扰他。”柯启尔说。 以查已经转过来看着他们了。 “御衡者花园。”他说。“现在是御衡者废墟了。那么,御衡者在哪?” 大地突然从他们脚下被抽走。 第一百七十二章 坏消息和更坏的消息 御衡者花园的应声池底部是一整块石头。在维里·肖的某著作里,他把它描述为由宇宙绝对值上最高峰顶端始终照耀星光的巨型岩石雕琢而成。这块石头被打磨的无比光滑,散发着代表绝对理性的银灰色。 当然,他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应声池,压根不清楚它的底部是什么质地和颜色。如果有机会,他不介意亲自检查它是否符合他那了不起的想法。 他什么也没来得及看到,就一头栽了进去。醒来的时候恶魔和天使还在边上,让他松了口气——不多。在连续的复生物选择失败和刚刚经历的大意外之后,他的乐观程度有所下降。 “我们在哪?” 秘法学者问,向四周看了看后,换了个问题:“我们还活着吗?” 恶魔没回答。天使满脸忧虑。 “恐怕。”在维里·肖问出更多问题前,柯启尔开口了。“我们正在坍缩的内部。” “什么?”维里·肖大为惊讶。“坍缩已经开始了?” “已经开始。”柯启尔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想怎么表达更神圣。“而且,已经结束了。” “啊?这么快?” “用‘快’来形容,就太慢了。”以查应道。 维里·肖下意识向一个方向追了两步。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到御衡者花园的残片。它和许多撕裂的场景一起,正在急速变远,缩成各种小点。可惜,在那一小块片段里,应声池也被一头死树精的尸体挡住了,在它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之前,他都没能看清楚它和他的书中写的到底一样不一样。 被归零的世界碎片从他的身边如流矢般划过。很快消失殆尽。在他意识中只过了一瞬,他们的周围就只剩紫色糖浆般的虚空了。 “啊哦。” 维里·肖愣在原地。“那我们该怎么办?” 谁也没回答他。维里·肖反过身,发现以查和柯启尔在虚空中慢行着。他们似乎不太着急——天使的表情说明他是因为无计可施。而恶魔一脸困倦,似乎什么也不想管。他们一边闲谈,朝着他分不清的方向滑行了一会儿,完全看不出是在前进还是倒退。 他盯着他们,突然心底升起巨大的恐慌。 “你们在干嘛呢?”他问。 “我们总得做点什么。对不对?”他又问,追上去。 没有明确的东西让他急,但维里·肖觉得上气不接下气。 坍缩……没有振晕头脑的声响,没有眼花缭乱的光线。没有可怕的,暴露出来的创伤。没有明显的惨剧。没有一个权威突然出现,宣布对此负责。 所以他反应的真有点慢。不过慢慢地,发生的事情在他的脑子里拼出了完整的形状。 静之瘟疫蔓延到了世界的每个角落。睿沐冈厄终于在同一时间触碰到了全宇宙。 世界归零。 他们在零点。在又不在。他们和所有的一切在一起。在又不在。既然处处都是零点,那么零点就在处处。完蛋了。刚刚完蛋。刚刚大家都觉得不会完蛋会永恒的持续下去的时候,突然完蛋。但他们总得做点什么。他刚刚发出,而且准备继续发出具备少见责任心的发言,是因为他感觉到某种感召——这样的话总得有人说。总有人得力挽狂澜。什么的。 哦。天哪。这一刻得有多吓人啊。 “哦。你看。”维里·肖看着以查指着虚空中毫无任何特点的某处,对柯启尔道。“你之前就被关在这里呢。美好的回忆,记得不?” “糟糕的回忆。”柯启尔微皱着眉头应答。 秘法学者使尽全身力气冲向他们,英勇的张开双臂。 “两位。”他打量着天使和恶魔表情,心里给他们编写态度,安在属于他们的角色上。他们是放弃了吗?这让他更加感觉肩上有千斤重担。“难道我们就任凭事态这样发生?” 恶魔和天使对视了一眼。 “呃。当然不会。”柯启尔道。 “是的。”以查说。 好吧。他没指望他们统一口径。“那么,我们还有什么办法没有?” “有吧?”柯启尔说。 “没有。”以查耸耸肩。“我们已经被吞入零点了。一个坏消息:在零点之内我们没有能力改变现状。一个更坏的消息:这一刻的时间既无限,也稍纵即逝,所以我们也没有时间改变现状。” 维里·肖狂暴地抓了两下头发。 “那。”他努力寻找建设性的话题。终于找到了。“你们得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他说。“你来这里在干什么?你们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把你们知道的都告诉我。如果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又没有故事素材给我编。起码得告诉我真相。” 恶魔和天使又对视了一眼。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两位!”维里·肖大叫。 天使和恶魔都没回话。“唔……怎么了?几位?”另一个声音问。 维里·肖低头看着声音来源。一个不起眼的灰侏儒,满脸困意,正在他面前。 坍缩下的时间是一个无限长的点。空间自然也是个无限大的点,这里什么也没有,也什么都可以碰到。他立刻想到。但这时候不是解释背景原理的时候。他提起侏儒,掏出那枚蓝瓶子,把里面的东西一口气全倒了进去。 “你来说说?复生物?”维里·肖使劲摇晃侏儒。“你是谁?你身上有什么秘密?我们大家现在应该怎么办?唯星周报复刊的第一期应该在哪里隆重发布?” “我……” 在不断的问话和摇晃下。灰侏儒的眼睛变的有神了,他揉了揉脸,活动起手脚。维里·肖把他放开,期待地望着他。灰侏儒朝他们飞快地鞠了一躬。 “你们好。”灰侏儒的语气相当精神。他似乎也一下子就接受了现状。“我是第五奥数学院的第一批学生。我认为我们应该在这里等待教授的帮助——啊!”他看见了以查。“你是那天多斯玛斯教授的朋友。也就是——” “院长。”以查懒洋洋回应。 “喂!”维里·肖粗暴地打断了他们,一巴掌拍在灰矮人的头上。“你是伸肠·衬的复生物,对吗?告诉我,涅希斯和蓝勒温藏在你们身体里的大秘密是什么?” 嗨呀。他想。找了那么多复生者都没有问出一点东西。凭什么突然出现的这倒霉家伙就正好怀揣着他想要的信息,还能用他能听懂的话说出来? 除非他运气好的爆棚。除非一切还有机会。 “你好。同学。”灰侏儒转向维里·肖,圆润的眼睛散发光彩。“你莫非问的是,我对我上一条生命的记忆吗?” 第一百七十三章 完满 灰侏儒清清楚楚地向他们讲述了全部经过。 从他的出生开始——有点太清楚了——这家伙属于第二世纪的多河变动时期中河间最大侏儒种群的五个部落之一,有三十七个兄弟姐妹和八百六十五个阿姨。活过三个丰年后他开始担任部落的二级副官。在他上面的有酋长,十二个长老和九十六个一级副官。在最大的那次河流改道中他成了整个部落中第三有权威的家伙。在大迁徙的过程中,他的排位又上升了一名。 事情是在雷雨夜下的临时帐篷里,由当时的第四十七任临时酋长告诉他的。那时候他们基本是无话不谈了。当然。秘密仍然是秘密。那个秘密从灰侏儒这种族诞生之时就由所有长老和酋长共同保管,谁将它泄露出去其他侏儒都要承担责任。 直到那时。 那个整个部落和个体性命都岌岌可危的时刻,任何事情都可以成为谈资的时刻。 那种时刻挺不一样。尤其对那些大事而言。那些牵扯无数半位面,数千种族兴亡,充满着至深奥秘,龙争虎斗的大事。那时那些大事变成了用来填充这个不安,湿冷又无聊雨夜的话题。它们和腰酸腿痛,床铺冷硬,或者某个无足轻重的小族群中一个个体的突然的升迁相比太过微不足道了。 “秘密是‘完满’。”在维里·肖忍不住催促三次之后,侏儒终于开始复述从临时酋长那听到的话了。身为一个已经恢复了记忆的,从大部落曾经一路爬升上来的第一副官,他想做到完美复述,因此使用的是一种过于规整而不太容易立刻理解的语言: “‘两个身影从同一点走来。而把那一点留下。两个身影触碰更多的身影,产生缺憾。’ ‘宇宙最初的逻辑聚合从完满中诞生,它们分道扬镳撕开裂痕。’ ‘裂痕之中产生虚无。’ ‘而裂痕两侧就此展开生死。生死触及一千个领域。没有翅膀的乌鸦来了。它将裂痕衔走,藏起真实。’” 见维里·肖面露急躁,灰侏儒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秘密是‘完满’。”他重复了一遍最开始的话。“这是那两个身影想隐藏的事情。” “蓝勒温和涅希斯。”柯启尔看着他说完,又看维里·肖一脸疑惑,确定结束了才好心地帮忙接道: “‘完满’是蓝勒温想要借助涅希斯,涅希斯想要借助一梅兹之手,彻底从你们这些复生物身上摧毁的信息。 他们先放任睿沐冈厄静之瘟疫的肆虐。然后再用自己的办法把不包含这些信息的存在挽救回来。以此达到清除。就像我们清除晶体中的杂质一样。先溶解全部,再筛除杂质。在这个例子下,唯星奇面就是那些要被清除的部分。” “唯星奇面要被清除了?是这样吗?教授?”灰侏儒说。维里·肖更糊涂了——显然,他的运气没有好的爆棚,一半一半。他得到了真相,但没得到自己理解的版本。秘法学者想插话,但灰侏儒惊讶地抢过话头,看向以查。“那第五奥数学院呢?” 恶魔一声不吭。 “现在先别着急学院的事吧!超级了不起的真相正等待着揭露呢!”维里·肖叫道。“你们呀!一个也说不明白!‘完满’是什么意思?它又有什么重要的?他们为什么要因为它就打算筛除所有复生者?就算要筛除所有复生者,那为什么要针对唯星奇面?”他一连问了一堆问题,在没有地面的情况下掷地有声。“我们还有救吗?我们该怎么回去?你们不会早就知道这些吧!” 柯启尔有点受伤地看着他。 “呃。很明显呀。哪里不明白?”天使说。“如果你愿意把疑惑表示的再细一点。呃。”他看向恶魔。“我猜你得……” 以查还是什么也没有说。维里·肖直接跳到恶魔面前,用力摇了摇他。 “……什么?” 恶魔摸了摸自己的一边眉毛。他的沉默真相大白了——他睡着了,刚刚恢复意识。以查看了看同时对自己说话的三位存在。“噢。再说一遍。你们。我没听清楚。” 灰侏儒上前一步:“学院……” “你从哪儿开始没听清楚?!”维里·肖大喊大叫。“我们还等你解释呢!” 以查看了看他们。 “没什么好解释的。”然后他漫不经心地说。 他挥挥手,把问题丢给柯启尔。很快就听到柯启尔用那种很好欺负的态度在一边照顾灰侏儒,一边向维里·肖解释。他们在坍缩的内部。时间和空间都失去意义。想待多久都行。想待多久都由不了他们。他们可以把一个真相从开头讨论到天荒地老,猜测秘密,互相质问,用心推理,或者如同灰侏儒一样畅谈童年往事。都差不多。 柯启尔的行为没起到什么缓和作用。在维里·肖打算冲恶魔发毫无用处,弄不好还会反弹到自己身上的怒火之前,灰侏儒斟酌着开了口: “归零——我听到你们这样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它就是‘完满’的一种。” “完满?”维里·肖转移怒火,忍不住又要敲他的脑袋了。“你是说,涅希斯和蓝勒温在睿沐冈厄的威胁下竞争了这么长时间,他们的起源和竭力想要避免的结局完全一样?” “也许哦。”灰侏儒说。“我是猜的。” “不能完全这么说。”柯启尔面露难色。“我认为你对‘竞争’和‘避免’的定义……” “是的。”以查打断,朝柯启尔眨了眨眼睛。“别把事情弄的更复杂了。”他看了眼维里·肖,算作示意。“涅希斯和蓝勒温不能让大家发现他们的起源。因为发现了,真相就无法遮掩。‘归零’也就无法避免。就像做梦一样,”他说,若有所思。“如果你发现你在做梦,梦就醒了。” “所以我们在做梦吗?以查因特老哥?” “梦使摇篮的莫罗椰莉弗。恐怕会回答‘是’。” “那你怎么回答?” “不是。” “那我们——”维里·肖一时语塞。“好吧!现在假设我们已经弄清楚所有真相了。那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行动起来?” “时机。”以查道。 “那我们做什么?” “等着。” 第一百七十四章 轮盘,电堆和张力 大巫妖们松散的站成一圈,围绕着多斯玛斯。生命从恶魔身上涌出,和所有的巫妖连接,经过预先设置的精确引导形成回路。一粒沙子从沙漏落下,空气开始回温,飞尘扬起。白霜从金属平面上褪去。 一梅兹睁开眼睛。涅希斯提供的视野映入眼帘。他们简单的互相确认了一下。多斯玛斯在最中心的高大牢笼里,蜷缩成沉思的姿势一动不动。原初奥数法师检查了他的生命状况。和预计的一样健康。生命能量从他身上平缓流出,进入牢笼上方的黑白两色轮盘中,和大巫妖们提供的死亡能量交汇在一起。 生死之轮向两个方向转动,向四周荡开能量,逐渐趋于平稳。 “当前双轮结构的损耗约为千分之七。”一梅兹观察了一会儿生死之轮,随即让算桌在身前出现。 他简单地排列了一下算桌上的工具,把它们一个个举起,让涅希斯过目——圆尺,点号锤,专门用来点规则符号的结构笔——配将近五百种不同的笔尖。在世界从静止中回复之后,这些微小而精细的结构最容易从内部产生不易观察到的微小裂痕。 这些工具都是他从诞生之时一直用到现在的。可谓功勋卓著。纯粹的奥数超越时间和空间,无视能量潮汐和物质变化。制造纯粹奥数的工具,和它们的执行者一样,这些沐浴于理性之光中的事物和他的算桌一起,接近永恒。 呵。他非常清楚这样的状态在一般的生物眼中意味着什么。如果谁要从表面判断他是陈旧的,腐朽的,不解人情的变态存在。那就错了。没有什么理解是奥数不能总结得出的。 奥数能带来永恒。绝对的精准带来绝对的永恒。多斯玛斯就是这个理论最成功的应用案例。他是最好的广告。如果他想广而告之—— 奥数能让生命不朽。 作为奥数光辉自始至终最专注的驾驭者。一梅兹非常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如果在传授知识的时候把这些宣扬出去,全世界会一下子在各种角落冒出各式各样的奥数学院,这些奥数学院都将门庭若市,奥数光辉则再也不缺门徒和信奉者。奥数学派会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发展壮大,挤掉其他任何类型的研究,一跃成为学术界的中流砥柱。没有权威不想借助这样的力量,没有权威者会不想投入这全世界最大规模的组织—— 但出于同样的原因,他从未将这个原因宣之于口。 金色的目光扫过一件件计算工具。它们恐怕是陪伴他最久的事物,就和他的脑子一样亲切而必要。但他并不珍爱它们。进行检查的原因仅仅是因为通过笔尖的状态就能判断出这次激发的效果。 检查很快完成,一梅兹没花多长时间就把计算工具整理成坍缩之前的样子。 一梅兹抽出一张满是笔记的算纸,对着面前的空气开始陈述: “符合预估。”他说。“如果能缩短生死半径。或者采用榫卯式结构。损耗可以降低到一半。最优化的解法我在第四世纪中叶就已经完成了。最新的算法中连轮式结构都可以省略,损耗会降低到万分之十三。多出来的能量可以让二十四个万象森林的象升高五度。这五度可以解锁超过七千万万吨的物质,让它们加入循环中。而这大约会带来——” “不用。”涅希斯道。滋滋声中满是蛮横。“不行。我最后再解释一遍。必须要有足够半径的轮盘来分摊张力。生和死不能直接接触。” “严格来说,这是第一遍。”一梅兹说。“你只强调过,你和蓝勒温不能接触,因此需要以查因特作为媒介。我采信你这方面的信息。但根据过往经验,能量的流动机制并非如此简单粗暴。在许多实验例子中,我们也成功应用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算的那样。”涅希斯不屑地在他眼眶中翻动了一下。“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通过计算得出。现在快去检查唯星奇面的情况吧。如果它还有什么死灰复燃的迹象……” “我不这么认为。” 一梅兹没听指挥。对方的话挑战了他的原则。“算力是有限的。条件也是制约因素。但如果我们有所有的知识和无穷无尽的算力。一切事物的开端,过程,结果都是可预估的。因此,也可以通过计算得出。” 这也是奥数的基本法则之一。这种东西他倒是会在学院里传授。 这一类话他早就告诉过涅希斯。原初奥数法师不会对自己的心思设置任何阻碍。而涅希斯也从来不会对此进行过多评价。 除了今天。 “不是的。”涅希斯道。“没有这回事。全知是不可能的。” “全知是不可能的?什么意思?”一梅兹因为信息的不和谐而皱紧了眉头。“在一般的文化系统中,你的称呼即为……” “全知之眼。”涅希斯不耐烦地接道。“我知道。但按照你的标准,并非如此——别忘了,我非常清楚你的标准。我掌控所有已知的信息。但永远不是所有的。永远有未知的事物。我永远也不可能彻底让蓝勒温从世界上消失。他也一样。好了。我们又共享了一件事。我以为你早就算出来了。现在可以去检查唯星奇面了吗?” 一梅兹没有犹豫——检查唯星奇面原本就在安排中。他驾驶算桌飘向大门。回头看了看关着多斯玛斯的金属牢笼。 在他的数据库中,他清楚一种制造电能的方式——把多层银和锌叠在一起,间隔浸入溶液。 这种玩意被称为电堆,能够制造具有特定矢量标记的电——它不如其他的一些常见能量规则好用,因此没有得到充分发展和研究。 但道理是相通的。多斯玛斯和大巫妖们就是银和锌。他们通过双层轮状结构的连接,产生足够驱散“静”的动能。银和锌之间一定要有溶液间隔——既不能完全隔开,也不能彻底接触。就像双层的轮盘经过精心设计,半径,宽度,厚度和开槽尺寸都需符合特定要求,让永生之生和永死之死既不能完全隔开,也不彻底接触,从而产生足够的“张力”。 “没错。”涅希斯道。回应了他的心算。“我和蓝勒温也遵循着同样的原理。” 第一百七十五章 立刻会被遗忘的了解 他们出去的位置在第一世界的一座小岛上。 春暖花开。这也是个在他数据库中,他却很少调用的词。不过眼下的确没有比这更适合的形容了。 恒星发来的光照射良好,微风轻抚,四处传来活泼的鸟叫声,许多处于节能状态的灯虫悠闲的在肥大的雪铁芋叶子上趴卧休息,脚边七八只青蛙大小的小型狍子跑过。 “看见了吗?”涅希斯说。 一梅兹颔首。全视之眼在视野中勾勒出了具象化的影像——小小的张力绞索覆盖在这些生物的身体上,为他们提供动能。张力绞索的两侧向外伸出触角一般的接头,青烟一般细线把它们连接在无穷无尽,由生死之轮散布出去的波纹上。 一边连接波峰,一边连接波谷。 “就是这样。”涅希斯说。“可以和归零抗衡的动力,由双层结构和不可接触的两级组成提供。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在历史上经过的各种语境下,对于它的解读非常丰富:生死轮回,无限循环,光明和黑暗的涨落……但本质是一致的。” 在恒星温柔的光芒下,他的声音似乎也变得暖洋洋的。“就是你所看到,你所亲手建立的这一种。” 一梅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光明和黑暗的涨落。”他说。“你刚才提到,也就是说……” “有很多这样的双生关系。”涅希斯道。“这是自然。但生命和死亡的轮回对于宇宙的动态至关重要。没有这种轮回,世界就会坍缩。” “静之瘟疫扩散的如此快速的原因……” “你的计算正确。”涅希斯轻声道。声音顺着头骨直接传递到他的脑海里。“轮回之轮一直在遭受损耗——世纪更迭。位面聚散。死灵活动……最近的则是维里·肖的超维干涉,大偏移,以查因特的复活……” 他们升空,小岛迅速缩成巴掌大小。第一世界的不规则大陆映入眼帘。 “但没有关系。在你的卓越算力帮助下,我们所建立的新的轮盘十分坚固,不用担心。”涅希斯似乎有点兴致缺缺。“现在该去检查唯星奇面了。” “当然不用担心。”数据都是算过的。牢笼可以承受三千万啾帕的内爆冲击,如果从外部,聚合半个宇宙的能量之力也无法打开。他对其他的机械结构,能量扭点和内嵌法则的部分也都非常自信。 但涅希斯说,全知是不可能的。 他们到了第十位面——原本是第十位面的位置。周围用于标记的半位面说明了坐标,不需查询。残留的连接断口没有生气地悬浮着。还没来得及消散的梦境能量如暗夜中的星云,偶尔明亮一下旋即黯淡。全知视野中能清晰看到曾经的庞然巨物消失之后留下的可怕空洞。 他们检查了一段时间。 “不错。”涅希斯说。“没了。什么痕迹也没有。干的很棒。” “并非如此。”一梅兹纠正。“它只是缩成了一个不占空间的小点。如果有合适的条件。它或许能够……” “没有或许。没有能够。从来没有任何东西能从坍缩中逃逸出。” “根据我计算,有这个可能窗口。” “可能窗口也就是可能没有。我直接告诉你答案:没有。” “我的算式告诉我,其中的开放性值得保留。因为……” “谬误!”滋滋声变得十分毛躁。“这是谬误!我已经告诉你了答案,你又何必去算!” “如你所言,你并非全知。” “不包括这件事!你无需保留!” 一梅兹停了停。 “可以。你的权威性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那就如此吧。”他说。 “好了。”涅希斯的声音柔和下来。“这是功勋而光荣的一刻。享受它吧。你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我理当为你提供相应的奖励。 像你一直所希翼的那样——成为我的化身。 全位面上的使者。如果你愿意,可以称自己为全知的神。一个亡灵。哈!”蜂鸣般的笑声在巨大的空洞中回荡。“九头蛇之牧羊者的称号。如果你愿意,我将赋予于你——” 一梅兹声音平静。“我暂且保留。” 涅希斯让自己转了转。 “你今天有很多想保留的东西。怎么?你不需要我的帮助了?不对。我能察觉到你的心思。” “我希望更换奖励。”一梅兹道。“牧羊者的奖励可以永久保留在你处。我希望得到其他东西作为奖励。” “那是?” “棕乞丐。伸肠·衬复生物中的秘密。唯星奇面一定要被毁灭的秘密。” “这和你没有关系。” “正是因为‘没有。’”一梅兹道。“我和这件事唯一的关系就是‘未知’。解剖棕乞丐的时候,你没有把从他身上得到的数据传递给我。唯星奇面既然坍缩,我也无法接触到那些复生难民。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奥数学院中的学生我也都清洗过了。我只能从你那里知道。只有你能把‘没有’变成‘有’。” 涅希斯又转了两圈。“为了这个,你愿意放弃成为化身的机会?” “我还担心不够。因为你不会希望一个如我般的存在把它纳入数据库。流传出去。” 涅希斯停顿良久。再回话时,换上了漫不经心的态度: “你说的对。除非我破例。你也破例。我破例将它告诉你。你破例将它不作为计算的材料,在你了解之后就立刻删掉。绝不恢复,永远遗忘。” “这是个艰难的选择。”一梅兹点头。“立刻会被遗忘的了解。我要不要知道呢?” …… …… ……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多斯玛斯大叫。几乎是把自己叫醒的。他左右看看,才发现自己身在何处——一个奇怪的尖顶隔间中,栅栏缝隙刚好让他不能通过。他所见过最多的大巫妖围绕在栅栏外,背对着他,他们看上去都一模一样。似乎有什么在静静流淌。 多斯玛斯挠了挠头。 “多迪!”他冲着一个背影叫道。“叫维里·肖来!我有重大发现需要记录!” 巫妖没有回复他。 “安迪!”他又道。 “我在。主人。”沙哑的声音说。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是最好选择 有那种事。你踌躇满志准备消灭的恶龙是公主。公主是恶龙。你是国王。国王是你的双胞胎弟弟。洞穴是你家。金银财宝都还没收上来,要等农夫儿女的胳膊都被卖掉才会在宝箱里出现。维里·肖把自己的手背在脑后,思考现实和理论的对应关系,以及该怎么把它变成流畅的文字。 “多斯玛斯呼唤你。”多迪的声音说。他们总能找到他。死亡无处不在。就像生命无处不在。不对。这样说就太偷懒了。有的地方既没有生命也没有死亡,那才是世界上最美好的…… “告诉他我在忙着。”维里·肖说。 他们实际上正在御衡者花园的主殿闲逛——以查因特和柯启尔在废墟里翻检能用的物件,不时有在瓦砾中筑巢的白乌鸦群被他们惊到,把一大堆翅膀洒向天空。另外,他还在琢磨要不要随便一提,还是大书特书—— 以查因特又言中了。他们果然什么不用做就从坍缩里被放了出来,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果然有其他家伙想了办法。不管大家想让宇宙怎么样,那都得先有宇宙才行。只要你率先倒下,就总得有其他家伙顶上—— 这种消极思想可不是他打算写的。嗨呀。但不管怎么样,落在他们身上的担子一下子就几乎完全消失了。 唯一的小瑕疵是以查因特并没有变回原来的模样。显然,他还表现着静之瘟疫的症状——可能是。恶魔还是懒懒散散,东张西望,走两步就直嚷要休息,问十个问题才回答一个问题。这一个问题还经常回答的跑题万里,还特别啰嗦。 不过既然以查因特不着急治病,大家又不能奈他何。维里·肖觉得不妨享受这片刻的宁静,顺便构思一下唯星周报复刊第一期的奇趣版。采访版和惊闻版已经定稿了。他想做准备点不是那么必须的内容。 嗯。但多斯玛斯没必要知道。他很确定大巫妖对他的服从度在平均以上,抱有隐秘的仰慕之情而绝对不会勉强于他。他在故事里大约会是个骑士的角色。睁着无辜的眼睛准备随时无缘无故献身。 多迪没有就此消失。 “很重要。”他轻声说道。 “让他等着。”维里·肖摆了摆手。“不就是被抓走当启动电池了吗?他又不会死。” 永生者就有这种好处,不论他陷入什么危机大家都可以一笑置之,简直方便至极。这家伙未来的朋友肯定不会少。 “不是您想的那样。维里·肖大师。”多迪说。“多斯玛斯想要告诉你复生物中隐含的远古秘密。” “那我也知道了。”维里·肖耸耸肩膀。“还有吗?叫他等着吧。” 多迪似乎犹豫了一会儿。丢下他向前飘去。被恶魔的乖僻行为折腾的疲惫不堪的柯启尔回过身来,望向他。很快天使擦了擦额头上的金色汗水,和大巫妖一起走来。 “怎么?”维里·肖连忙从旁边抓起一个骨瓮,一脸严肃地抚摸它的盖。“我忙着呢!” “辛苦了。”柯启尔温和地道。似乎完全没听出秘法学者的言外之意。“他现在的状态不适宜参与重大决策。让他继续进行奥数学院的换址工作吧。”他示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在一把断琴上躺下了的恶魔。“我去看看多斯玛斯——” “毕竟他和我的朋友们都交情匪浅。”以查眼睛不睁开,在远处刻薄评论。天使只是宽容地叹了口气,依然看着维里·肖。“麻烦你。去见蓝勒温吧。” 维里·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对不起。但是,恐怕你是最适合的。维里·肖大师。”称谓也好,语气也好,柯启尔让他感觉很难拒绝。“你对当前情况和大部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了解。你的身上没有明显的种族和能量标记。你孤身一人,没有组织,不属于任何一方。由你来告诉他事情已经结束,我们无意引起更多争端是最好。而且……” “而且”后面他没听见。他光顾着自己想了。绝对是不错的奇趣版内容。这是维里·肖的第一反应。和蓝勒温会见!哦。狂放,黑暗。意想不到。太对了。他越想越对。什么传记撰稿者,什么传奇,再也不在他眼中了,他现在有了全新事业。 全新,一定会大获成功的事业—— “好。我去。”维里·肖高兴地把骨瓮丢向一边——恶魔招招手,让它划过一个弧线落入臂弯里,继续闭目养神。“谁陪我?” “恐怕只有我了。维里·肖大师。”多迪文雅的微躬了一下。“就让我来为您指路。一梅兹和涅希斯让我知道了一些必要的信息。我可以贡献出来。” 维里·肖打量他。在以查因特和柯启尔的映衬下,大巫妖实在不是这附近最引人注意的存在。他灰蒙蒙的,看上去不太结实,又带一点书卷气。他的宝冠也是朴实无华的那种。维里·肖怀疑他的命匣多半是个装烟草的锡纸小盒之类。 不是最好选择。 “就你吧。”维里·肖拍拍多迪的肩膀。“咱们走。我的兄弟。” “任何时候,如果你们需要——”柯启尔在他们身后叮嘱。 “感谢。我会注意。”大巫妖将头转至背面,严肃回答,又从另一侧转回来。维里·肖看着他笑了一声。 他领着大巫妖离开,按照他的指示跳转一个半位面。瘟疫消除,万事万物动起来,空气中充满了活力的气息。有这种事。真有。没有名字的骑士和来源可疑的游吟诗人单独动身,而世界末日和他们全无关系。它要么早就被拯救过了,要么根本不需要拯救。他们去传达可有可无的口信。动机是私心,小报消息和盲目的对权威的遵从。谁说了也不算。以前存在的依旧存在,失去的好像也没有再次返回。他要和改变不了的对象会谈,对缺乏信任的听众讲述耸人听闻的内容,原因只是因为世界允许。 还挺不错。 第一百七十七章 伟大的开端 “不错”是他五天前的想法了。 今天早上在冰冷的石棺里苏醒之后,维里·肖就一直在思考不幸的人生和命运的互动形式。他的思考很快被普通的物理运动打破了——一股大力均匀的从下方推来,他整个身体突然悬空,然后被挤压得紧紧贴在石棺顶部。 然后过了很难喘过气的一分钟——他现在明白为什么有些家伙喜欢把这种时刻称为“一辈子那么长”了,它真正想让你把这辈子赶快结束——所有的力掉转了方向,然后变得五百倍猛烈。 啪。 他绝对可能眩晕过去了一段时间。略过不谈。他最终艰难的爬了出来。略过不谈。当然不是依靠自己的力量做到的。略过不谈。 维里·肖浑身湿冷,踩在及膝深的水中,回首仰望自己的来路。 路径已经关闭,或者看上去就是关闭的样子——他站在一道凝结的高大瀑布下。石棺搁浅在一侧。不管他怎么推测,他只可能是被关在石棺里,从那道瀑布上被冲下来的。 或者直接被丢下来的。 多迪抽出了胳膊——显然,大巫妖不理解“支撑”在这一时刻的意义,秘法学者毫不客气的跌倒在地。他骨折了。而且耳鸣严重。还好,大巫妖反应迅速。他的处理手段非常精妙,有效而包含着一点错位—— 他把他全身的关节都焊死了。 “接下来要走过十六重网洞,经过一段暗域。” 多迪严肃地伸直胳臂指向——他背着维里·肖,这个手段不那么精妙也不那么有效,但却是眼前最实惠的办法。“接下来你会感觉身体被切割成指甲大小的部分。但不用担心,我可以保证这个过程基本无害。然后是一段时间的无光状态。只会有一些暗魔威胁和魅惑低语干扰。接着是——” “哦。哈哈哈。”维里·肖干笑了两声。“你说你会为我指出会见蓝勒温的路。” “我正是这么做的。经过暗域之后就非常接近了。在血蚊神庙中等待,蓝勒温会在恰当的时间经过。我可以保证……” 大巫妖的话又被打断了。 “我知道。我知道。”维里·肖反复地扣着手指。另一只手把多迪的缩骨敲的咚咚响。“你保证带我来。你带了。你保证会见到蓝勒温。我们绝对能见到。我们现在的路途也是你保证过的。你都做到了。肯定能在唯星周报复刊号上大书特书,但你没说——” “没说什么?”多迪的声音已达到一个巫妖能达到的关心最大值。 “没说这是条死路!死人走的路!只有你们这些死人能走的通!没有回头的路!!把一个活人关进棺材里从十万米上丢下来这不叫指路!” “这是您走的路。而且是条近路。”多迪听上去并不理解。“我们从冥界的边缘,利用生死之间的潮汐来缩短路径。副作用是会穿越过多个边境空间。维里·肖大师。就如同我之前解释过的一样——” “好了。好了。”维里·肖叫道。 他还想说点什么。但就像多迪保证过的那样——嘭地一声。他的声带,连着整个身体都从中裂开,被切成了指甲大小的碎块。他真心实意看到了自己的小舌头。 再从那种特殊分布恢复的时候,他的脾气变得好多了。而且也有点忘记了之前的话题。 维里·肖左右看看。感觉有点迷糊。 “你是不是说我们会经过一段暗域来着?” 他用感觉不太到的小腿踢了踢多迪。“为什么我还是能看见——”他盯着那东西,思考着在奇趣版中应该怎么形容它——天边一道扭曲的极光?比极光看上去立体,有力多了。再说,那看上去深不可测的背景可不一定是天空。一个发光的巨大弹簧横跨他们头顶上空?如果是那样,他们一定在一个不可思议的庞大机器中。又或者他们变小了…… “多个边境空间之间会产生干涉。”多迪简单回答道。“这是好现象。说明蓝勒温可能就在附近,引发了异常的变形。等我们赶到血蚊神庙,很有可能可以及时可以和他会面。” “他知道我要来?” “他不知道。他知道许多事情。但不包括临时决定的这一件。或许是巧合。” “没有什么是巧合。一切巧合都有迹可循。” 维里·肖念了句《这句话是维里·肖》里的内容,一般来说他不引用自己,除非他实在需要一句警世名言。 他复又抬头看。多迪穿行的速度很快——他不是特别理解巫妖在冥界中具体的移动方式,仅仅想好了怎么去描述——但发光的巨大弹簧的模样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动。 也许它离的特别远。他心想。如果它真那么远。那它可真大的惊人啊。 “我们在哪?那是什么东西?”他问。 “我们在冥界的侧面。暗域的一条棱上。这种地方一般被称为‘凸起’或者‘裂缝’。” 多迪停顿了一下便道,“如果把世界想成一只双头扭结,我们就在一侧扭结边缘。你看到的东西自然也是通过扭结边缘才能看到的东西。也就是世界尽头所存在之物。” “喔。世界尽头。和世界尽头的风景。”维里·肖点点头。“所以那具体是什么?” “我不知道。抱歉。”大巫妖温文尔雅地回复。“我看不见。” …… …… …… “那是对生之眼的特殊馈赠。”死亡的骆驼绅士如此回答了我。“奖励你在不可能的位置,看到不可能的风景。奖励你这不可能的存在。” “那是什么?”我异常谦逊,只想知道眼前奇景为何。 “那是世界的起始。暗之起始。”他说。“伟大的开端,由伟大的存在创造。也只有同样伟大的眼睛才看得到。” “你看到了什么?”我异常谦逊的问。 “我只是一头小骆驼。我不应该看。”死亡的骆驼绅士如此忧伤地回答了我。 “那你说的伟大,是我吗?” “是的。”死亡的骆驼绅士如此肯定地回答了我。 “真的吗?真的那么伟大吗?”我谦逊的问。 “真的。”死亡的骆驼绅士如此赞叹地回答了我。 ——《唯星周报复刊号·奇趣版》主编:维里·肖 第一百七十八章 暂时安排 他一直和多迪大喊大叫到血蚊神庙。一直到血蚊神庙他也还不甘心。“我就问你这么一个问题!!”维里·肖叫道。同时严重地感觉到不公平。这些不太容易从日常生活中见到的存在,只要透露一点点无伤大雅的经历和知识就够他写上满满一版的。 难道多迪把世界诞生的机密告诉他他就会死吗?他已经是个亡灵了。再说,这些事和他又没关系。他已经看到了那样的景象,所需要的只是进一步解释。 一个复合着历史和当前状态的解释,能激发灵感的解释。一个他自己估计编不出来的解释。 巫妖也好,恶魔也好,这些家伙偏偏这么不配合。 “咱们先抛开职责不谈。抛开。”维里·肖终于说累了,踢巫妖的胯骨也踢累了。他坐下来整理语言,准备采取怀柔政策。 “你知道如果你不在多斯玛斯的指挥下,会怎样吗?”他换上自己百战百胜的劝服口气。“想象一下,如果我和你萍水相逢。你是路上一个年轻气盛的漂泊死灵,我是背着画架准备给路过的漂亮女士狠狠来一幅的乡村画师,相信我,你绝对会——” “如果我不听命于多斯玛斯,并且您叙述的情况属实。我会附在您身上,让您从路边的桥上跳进河里。” “不是。别别别。”维里·肖用力摇头。“你还没听我能为你提供什么呢!慢点来。先别往河里跳。你难道不需要心灵的消遣和排解吗?那么长的人生——妖生——妖死——嗨呀。”他打量着多迪那缺乏肉质的脸,想要从中找到正确的答案。 他不能说是完全的成功。“你经历了阴阳两界,看到了两侧的风景。而且如果我们把所有力量按照音高那样的东西牌序。你代表其中一端的极致力量——代表了很久。”他继续说下去。“这样的位置都没有给与你什么倾诉的冲动吗?” “没有。”多迪回答。 维里·肖两手一抛。 “好吧!你只要告诉我,为什么我能看到那半根大弹簧就行了。”实在不行,他还可以做另一种叙述,把外界的奇妙集中在自己的奇妙之上。描述自己有多了不起。他很擅长这个。事实上,他现在就已经想好该怎么在自己的画布上涂抹了。 出乎意料,多迪利落地做出了回答。 “据我所知。”他说。“您所看到的景象是非常不稳定的异常展现。只有极小的概率会看到。我只是复述经验。“他补充。“通常而言,看到它,说明您也是非常不稳定的异常存在。” “这可不是什么好形容。”维里·肖皱起眉头。“简直就像在说我快要死了,或者有什么精神疾病一样。” “如果您持续看到这样的景象。恐怕就可以做出这样的判断了。不过,那样的景象要在极其复杂的条件下才会展现。”多迪平淡地道。“我想您应该可以宽下心来。我们已经离开了旅途上的危险。现在所处的血蚊神庙是蓝勒温的原始栖息地之一。他的法则,能量和物质保护着这片区域。除了叮咬,体液流失和有皮质之物不可避免的皮肤病之外,您在这里不会受到任何的异常状态干扰。 总而言之,在我们离开那片区域的时候,持续看到那样的景象的可能就消失了。” “是吗?” 维里·肖想笑,但没笑出声来。他向上指了指。发光的大弹簧从天花板上戳出来,正接在一尊多面像的顶端,让它看上去像是戴着一个荧光花环。“你真的看不见?” 多迪向上看了看。尽管巫妖表情不多,还是能明显发现他变得严肃了起来——那种“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真的看不见”的严肃。 “我能提供一种解释——”大巫妖道。 在他没说完的时候,蓝勒温突然出现。 …… …… …… 你好。是我。你好。我来了。你好。我需要介绍一下情况吗?我很抱歉是由我响应你的呼唤。呃。因为一些非常复杂,可能你也不太想听的原因…… 柯启尔准备的开场白都没有用的上。多斯玛斯看到他简直喜出望外,一下子从牢笼缝隙里钻了出来。 柯启尔看了看多斯玛斯,又看了看周围的巫妖。巫妖所围成的圈没有变化。看来它们不是以他为圆心——他抬头望见了正缓缓传动,传递能量流动的双向绞盘。 “太好了……你没有被困?”天使重新把注意回到多斯玛斯身上。年轻的恶魔显然是受伤了,但没有任何危险。他看上去行动自如,在房间内来回踱步,随手把一盒算筹倒出排成一列,又倒着在一把扶手椅上躺了下来。 然后他摇了摇头。“不算。” “我不能离开太远。”多斯玛斯示意巫妖和绞盘。“我明事理。”他半阖着青色的眼睛。“一梅兹和涅希斯正以我为一级驱动世界的动态。好彻底清除静之瘟疫。让睿沐冈厄再次回归休眠。他休眠了。万事万物就可以免于休眠。我不想休眠。”他耸耸肩。“我觉得你们应该也都不想。所以我暂时接受这种安排。” “暂时……是多久?” “不知道。也许在他们找到新的替代之前。我也是突然才发现。任何时间对我来说都是暂时。所有的时间终归都会变成我的时间。所以没什么可急的。我可以在这里服役一千年,十万年。最终我还是会有充足的时间。” “噢。”柯启尔不知道该说什么。情况和他预想有差别。“你是永生者。”他在脑子里搜刮了下想法。“你既然做出这个选择。那这个选择就是对的。” “这件事我也想通了。”多斯玛斯没睁眼睛,举起一根手指——从这个角度看,他的模样和以查因特有些难以分辨。“我是永生者。所以所有选择必然是对的。因为我有足够的时间等待所有错误的选择变成对的。它现在不一定对,以后不一定对。但总有一天我是对的。” “呃。” 柯启尔点点头。“好吧。”他又努力想了想。“维里·肖有其他任务。如果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他,可以先告诉我。” “跟你说也是一样的。天使朋友。”多斯玛斯笑了。“我们现在可能还不是朋友。但是告诉你无妨。” 第一百七十九章 完美 “愿闻其详。”柯启尔想坐下来,但某些本性阻止了他。他的来意是替多斯玛斯解决麻烦——无论那麻烦能不能解决。但既然多斯玛斯自己认为没有麻烦。在这多余的时间里他也愿意接受倾诉。 多余的时间。呃。从谁的角度来算呢? “有关唯星奇面的。所以你有权利知道。”多斯玛斯说。“那里还好吗?” “不好。” 难道他不清楚吗?柯启尔瞥了一眼上方。双层结构的轮盘以平缓的速率转动,能量流的一头深入多斯玛斯的背部,看上去就像他长了一根巨大的体外血管。或许这根血管并没有感知的作用。天使如此想。但多斯玛斯似乎会错了意。“他们在验收成果之前不会回来的。”他说。看天使收回目光,又补充说道:“一梅兹和涅希斯。涅希斯一定要亲眼确认唯星奇面和里面的内容都被坍缩带走。而一梅兹提供的计算结果他一定不会满意。他们会在这件事上耽搁很久。” 柯启尔点了点头。阐述奥数光辉理论思想本质作品绝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他知道计算有误差。可以通过精算减少,但在绝对概念上很难彻底消除。通常做法是在误差减少到一定量之后,近似其为通过。 一梅兹一定会这样提出。涅希斯也一定不会满意。 “你要和我说什么?关于唯星奇面的话。”他问。 “噢。”多斯玛斯轻轻地叹了口气。好像成功让鱼上钩的渔夫。但鱼不是他希望得到的那一条。 “这世界是个缺陷。”他说。 柯启尔等了一会儿,但多斯玛斯没有提供解释。于是他问:“所以呢?这和唯星奇面有什么关系?” 年轻的恶魔猛地瞪大眼睛。 “所以?”他坐起来,身上那股和以查因特相像的部分展开了,原来只是特定视角下的巧合。“所以这是个伟大的发现!难道不是吗?”他蝙蝠一样张开双手。“这世界是个缺陷!而唯星奇面正因为完美才要被从中消灭!” 柯启尔看着他,有点茫然。 唯星奇面是个完美的地方吗? 要说地点,面积,高低落差,风光和气候,它都平平无奇。要说起源——唯星奇面建立在梦幻,牺牲,混沌和秩序构思之上。它的建立就巧合而充满随便的契机之上,和天使推崇的神圣,命定,单一和洁净相去甚远。它的九阶结构经过发展,里面容纳的东西简直五花八门。既有云和风,也有酸雨和泥石流。既有虱精也有巨灵。拾金不昧和灭门惨案都上演过。 要说人口,档案区中的所有位面提取物自然演变了一部分,另一部分在塔粒粒奇的生命实验折腾之下,诞生出了各种各样的怪物。这些怪物可不是像塔布摩书本里的那些——它们真正会从黑暗中出现,捉住送水工的手腕,把他们拖进地底的血盆大口中。 还有些家伙天生就比怪物可怕的多。他们天生就能做出可怕的事。这样的家伙在唯星奇面也从没少过。当然,唯星奇面最多的还是其他唯星奇面迁移来的。旅行者,难民,奴隶,野心家,各种灵体。他们有的是自愿来的,有的脱胎换骨才来到这里,还有的干脆是经过了惨绝人寰的折磨才被强行拖到这里,只剩最后一口气在。 完美? 多斯玛斯似乎很期待他的反应,柯启尔想起自己该说话了。 “唯星奇面有逻辑和原则在运行,也有基本的治理委员会和行为规则手册。呃——”他勉强自己开口。“也有很多不听从,或者难以听懂委员会治理的居民。各种规模的动乱每天都在发生。”他想了想,觉得没有必要详细描述那些糟糕的事情了。多斯玛斯还是直直地看着他,带着有点失望的表情。他听懂了他在说什么,并且不满意。 “我不知道什么是完美。”柯启尔只得说道。 “你不知道,那为什么唯星奇面就不是呢?” “呃。我觉得,完美的地方,应该像……” 应该像什么?像秩序之源那样吗?这是天使的标准答案。他可以这么作答,但柯启尔自己知道这只是敷衍。 “唯星奇面是完美的。”多斯玛斯说。眼睛里青色的火焰静静燃烧。语气非常肯定。“因为他是我敬爱的爷爷建立的。” 因为以查因特吗?柯启尔看着他的青色眼睛想。说起来,从一开始,他就确实不清楚眼前这位以查因特的血裔是哪里来的。他知道别西卜和以查因特的关系,但从未发现有任何的端倪。恶魔有表露过血脉传承的意图吗?没有。呃。或许有。或许是他的问题。天使能理解传承,但不能理解血脉。他原本以为恶魔正好相反。 血脉传承……他好像想的太远了。多斯玛斯还盯着他。刚才在讨论什么来着?完美。如果用“完美”来形容以查因特,还叫他听见,本就身患静动症下的恶魔恐怕会一下子深感受辱,并勃然大怒。 “唯星奇面并非原初的九大位面。”他顺着多斯玛斯的话道。“它通过多种手段建立而成。刚刚诞生的时候,上面空无一物。” “因此它是完美的。”多斯玛斯赞许的点点头。似乎他说对了。“只有这一处土地不会受到坍缩影响。因为它原本就并非从缺陷中出生。” 什么击中了他?他好像有点明白。 “蓝勒温和涅希斯制造的缺陷。”柯启尔摇了摇头,意识到了更准确的描述。“蓝勒温和涅希斯分化时产生的裂痕。两个身影从同一点走来。分道扬镳。撕开裂缝……” “那道裂缝就是世界。”多斯玛斯说。“已知和未知之间无穷无尽的波动,就是九大位面的世界。” 柯启尔站起身来。向后退去。他还有很多问题想问——谁告诉你的,你怎么知道的,还有谁知道这个秘密……唯星奇面既然不会坍缩,那为什么会就此消失? 但他感觉有更急迫的事情催促着他。压的他浑身关节都咯咯作响了起来。 “我得告诉他。”他说。“他必须得知道……” 柯启尔迎面撞上涅希斯。他第一时间并没看到他。他只看到一根像是发光的扭结的一端戴在一个金灿灿的人影头上,好像一尊金塑像带了一圈荧光花环。 第一百八十章 坏日子 “噢。是你啊。”涅希斯对他说。柯启尔望他一眼,立刻刺痛的转过目光。全知之眼今天的形象只有一颗脑袋,十分简洁,脸上的表情似乎也因此而变得容易分辨了——像是会计员把出自后巷黑匠人之手的新印章悄无声息地收回抽屉底部——他脸上融金般的皮肤流动了一下,那环绕着头颅周围的一圈异色光彩就径直消失了。 “你要告诉我什么?”滋滋声似乎在笑。“噢。不是我。”他说。“你要把我的事——我们的事宣扬出去。” 你好。再见。在任何时刻都需使用的礼貌用语。你好和再见之间应当至少插入三句发言,分别指向一个人,一件事,一个地方。这是《神圣交涉手册》里曾经提到的。尤其对年龄符合一定标准的杰出外界存在更是如此。 涅希斯绝对符合“年龄足够的杰出外界存在”的定义,应该恭敬对待,但柯启尔连“你好”都想省略了。 “我马上就走。”他小声说,向外看了看,没发现另一抹金色。也对。涅希斯既然出来单独行走,那他就一定和一梅兹分开行动了。 “我们的院长还好吧?”多斯玛斯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他已经乖巧地坐在笼子中了,一脸不够聪明的无辜,就好像从来没有出来过一样。“前院长。”他纠正了一下。“我希望他平安无事。” “他没事。”涅希斯轻描淡写地从柯启尔身边滑过,把整个房间照亮。“他只是脑子暂时有点乱。所以我让他在原地想一想。好好思考思考。” “原初奥数法师的脑子也会乱?”多斯玛斯发出轻笑。 他们或许只是闲聊,然后继续闲聊了一段时间,或许沟通了有关奥术光辉最深层的奥义,只有核心成员和窗台上落着的狡诈小鸟才清楚的那种。不过柯启尔都来不及关心。他径直离开了。 每隔一段时间,战争就会恢复成简单的形式: 双方从质量和数量上堆积武力,以达到最直观的诉求:占领地盘,消灭对方,赋予不易消去的伤痕。伤痕是为了制造记忆,以及再把记忆转化为习惯。这些习惯会成为下一次战争的土壤,从而实现螺旋式的发展,反正塔布摩的兵法长卷是这么提到的,清晰易懂。没有提到的部分仅仅是这种螺旋是向上还是向下而已。 厚积薄发,蹒跚前行的战争。只要如神兵天降般干扰掉其中的一步——破坏补给啦,煽动追随者啦,收紧税收,刺杀领袖,篡改投票啦等等等等,甚至一场不长不短的坏天气都能极大的削弱战争的一方。只要把所有试图挑起战争的势力全控制住,削弱他们到无能为力,那战争和损伤就不会再出现了。 啊。真是过去的好日子。柯启尔脑中隐隐冒出这样的想法。 然后他惊恐地把它丢到一边。 …… “哦。”以查躺在大地裂缝边一棵枯树破破烂烂的树荫下,缓慢地摇晃食指,指挥佝偻生物清洁地板,涂抹墙壁,在新鲜垒起的窗前拉上帷幕。“知道了。”他好像终于被这巨大的活动量耗尽了力气,过了半天才把小臂枕在脑袋下。“没办法。” “怎么就没办法呢?”柯启尔道。他发现自己着急了起来。这还是唯星奇面归于坍缩之后他第一次着急。呃。对。第一次。麻木一扫而空。就像中毒突然痛饮灵丹妙药。他第一次觉得有机会,可以争取,因为它其实并没有—— “唯星奇面并非毁于坍缩。”他说。“多斯玛斯告诉我,唯星奇面免疫于归零。既然它不是被睿沐冈厄的‘零点’所吞噬。那就一定还有办法挽救。” 以查好像被什么东西硌到了,翻了个身。 “挽救不了。”恶魔面朝着荒地的方向——小鬼们正在那片荒地上作业,开垦泥土和岩石,积累物质材料。“如果唯星奇面被‘零点’吞噬,反倒还有救。只要睿沐冈厄能把它放出就行了。嗯。”他停顿了一下,累的似乎要整个陷入地面。“唉。”他叹了口气。“不是‘放出’,是‘重新撕裂’,差不多。” 柯启尔没听明白。但显然有更值得追问的问题。“为什么挽救不了?”附近的小鬼看到了天使,开始向他丢泥巴,他只得转到那颗枯树的另一侧。“如果唯星奇面不是毁于睿沐冈厄。那只会是涅希斯和一梅兹,或者他们二者共同的手笔。如果是最差的情况,多斯玛斯也参与了。”他急切地说。“那我们可以想办法松动其中一环——” 以查突然跳了起来,翻了一下柯启尔的眼皮。天使吃惊地退了一步。 “没事。”恶魔甩了甩手。复又躺下。“我以为蓝勒温装成你的样子来了呢。” “是我。”柯启尔有些摸不着头脑。远处奥数学院的迁址工程已经进入了封顶阶段,从正在作业的切口过去正巧能看到集之轮的轴心——它负责将过于破碎的能量提纯到这片饱经疮痍的土地上。幽灵在附近聚集——乱七八糟的可爱眼熟家伙们很多。倒是没见到一个学生。“我知道你不愿意去。但如果你想到了什么,我愿意代为执行。” “没办法。”以查重复了一遍。他想做个摊手的姿势,结果把爪子扣到了一块石头上。“蓝勒温和涅希斯从缺陷中撕开了九大位面的位置。没有缺陷就会被消灭。唯星奇面为什么会反复陷入动乱中呢?大偏移的始发处,引力危机,混种危机,亡灵袭击,还有……忘了。”他把另一只手搁在额头上。“一直到现在的静之瘟疫,因为它总得和世界的缺陷保持共振。当然,归星议会曾经以为这样就够了。” “归星议会?”柯启尔叫道。“我不知道……” “我忘记告诉你。”以查有气无力地道。“埃罗巴巴留下的报告中总结出了这种可能性。当时只是可能性,现在看起来颇有道理……” “我能看看那些报告吗?” “不知道弄哪儿去了。”以查打了个哈欠。然后他两手一拍。“你直接问他自己吧。” 随着一声轻响。半巨人模样的埃罗巴巴从裂缝中爬了出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再也找不到的证据 和埃罗巴巴的沟通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精金元素既有激情,又有条理,并且自带光源,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集之轮转动十五圈之后,柯启尔发现不得不认同以查的结论。 “我不敢相信唯星奇面就这么没了。”难过没用。但他真心难过。差点不能保持笔直站姿。“那归星议会的各位议员呢?” “和通过了不信任案有一定相似之处。”埃罗巴巴说。“议会被解散了。七分之四失踪。七分之三还需要一定时间被认定为失踪。” “那位面上的居民岂不是……” “有些跑了——他们本来就是行家。绝大部分没有。放心。”以查眯着眼睛道。“坍缩不会让他们真的死掉。那比死掉可坏多了。” 柯启尔不愿意就此沉默,但似乎别无选择。压抑的寂静捉住了他。原本他还有另一股极大的冲动想告诉以查涅希斯身上一闪而过的异象。但那感觉已经消退的几乎不见了。 他还是说了出来。以查说:“噢。” “噢。”恶魔又重复了一遍,把双眼睁到能被称之为“张开”的程度,旋即闭上。“还是没办法。” 柯启尔没说话,然后看到以查又睁开眼。“除非……” “除非什么?” “只是理论上的可能性。”恶魔再次恢复了懒散的态度。“如果我们能再找到一点证据。一点不能抵赖的决定性元素,证明,关联涅希斯和蓝勒温那不太光彩的秘密的证据……但是找不到。”他翻了个身。“就算了。” “别算。啊。告诉我。我的朋友。你要说什么证据?” 咕噜咕噜。发出好像昏睡的声音。柯启尔凑过去,听到那些咕噜声其实组成了含有逻辑的回答: “可以追溯的证据。” 柯启尔使劲靠近才捕捉到下一句。“可以重组,可以复现,让大家利用的……” “棕乞丐……灰矮人?” 他明白了。明白了一点点,但他必须要把这一点点接续下去。唯一的微弱的希望,藏在不情不愿,哈欠连天的恶魔脑中。他不知道怎么才能神圣地把它引导出来并保持完整。“像伸肠·衬复生物那样的证据?再找到一个像那样的家伙……”他小心翼翼地做出推测,生怕打断了恶魔的积极性。“然后呢?我们找到一个这样的复生物,然后怎么办?” “没有然后。找不到的。” 以查翻了个身,声音断断续续几乎听不见。“涅希斯会确保我们再也找不到。” “不会的。” 柯启尔说。然后他用心想一想。唯星奇面里原本有无数这样的家伙。在那场盛大而不合规矩的复活仪式中,诞生了无数这样的复生物。伸肠·衬也许是其中特别关键的一个。但其他家伙总归不会太差? 一个复生物不行的话,就找十个,一百个,一百万个。然后把他们集合起来,浓缩起来,再提取出里面他们想要的……? 很可怕的念头。太可怕了。天使的天性扣着他的心门。简直令他感觉恐怖。但他暂时还不想出去。 呃。他们现在都无法回到唯星奇面去了。但不是还总会有些幸存者吗?“行家”。他们之中或许会有足够资格的复生者。他犹豫着不知道应不应该向以查提出这种没有把握的东西。 涅希斯会确保我们再也找不到…… 天哪。 柯启尔发现灰尘落进了恶魔的鳞片之间,于是直起身来。茫然地看看周围。 只有埃罗巴巴还在发光——精金元素已经很久没插话了,显然他已经认为自己对那些话题很难再有贡献。天黑了。但他还不能判断是夜晚的黑还是最近常这片土地上出现的季节性气候。集之轮从这个角度已经看不见了,不过还能从天空中云雾被撕扯的方向来判断第五奥数学院的位置。缺乏装饰,风格冷硬的崭新学院静静的矗立,几乎没有亮度的晦涩光亮在光滑的塔顶上滑动着。 …… …… …… 血蚊神庙显露在外的部分巧夺天工,美轮美奂——蓝勒温一来,这里就从可怕而空洞的阴暗之地变成了华贵而富有气质的宫殿。维里·肖去过各种神殿——汇集信力,主要用于沉默和吃饭的场所,但这里还是让他大为感叹。哪里的血液壁画能保持的这么好?从天花板到地板。温润的和刚有动物撞死在上面一样。那些壁画的主题也是他从来没有在自己的幻想之外见过的——幻想的沦落杂质,神圣的粪土,鞭虫的存在危机,失忆头脑汇聚而成的集体潜意识。 秘法学者一边假装司空见惯,一边眼睛乱扫,试图把看到的所有内容永恒的记在心底。他有点考虑过要不要让多迪帮忙把这种记忆变得更加永恒。 他回头看了看大巫妖。多迪自从蓝勒温到来就保持沉默,似乎是认为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只轻飘飘的跟在他们后边。 维里·肖放弃了,转过头,继续对蓝勒温高谈阔论。仔细一想,的确没有必要,他的记忆实际上只要保持到《唯星奇面复刊号·奇趣版》写完之后就行了。 不管怎么样,策略还是要采取的。 有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了不起的秘法大师曾经在一本记录他言行的书中庄严陈述过:假装流露出可以说服的轻蔑态度的客人最能得到主人的炫耀式展示。维里·肖这么做了。没有想到(谦逊的说法,他当然早就想到而且并且一直是这么想的了)蓝勒温对于他的各种要求都十分配合,也回答了他提出的各种刁钻问题。蓝勒温还特意变成一名高贵典雅的人类女士样貌,徐徐引领着他。这才是他真正没有想到的地方。 无伤大雅。整个过程令他欣喜若狂。直到最后。维里·肖觉得差不多了。他实在提不出新的创意,也搜刮不出新的奇思妙来挑战,来要求这传奇的远古逻辑聚合了。该传达的消息他早已转达,于是他打算告别。 “还好这不是个故事。”维里·肖露出大大的微笑,和美丽雍容的女士握手。“要不然我不会相信我就能这么安全离开的了。” “怎么说,维里·肖大师?”美丽雍容的女士微笑。 “故事总有转折。”维里·肖不介意多留一会儿,于是洋洋洒洒讲起来。“一段这么出乎意料的好遭遇过后,一定是袭击,悲剧,可怕的低潮。还好我这次来不是为了故事,而是为了真相……”他笑了。“对吧?我们在真相之中,而非故事。” “我不知道。维里·肖大师。我很难分辨这些。”蓝勒温也笑道。“但你会安全离开的。这个我保证。”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一梅兹的金箔 维里·肖在冥界边缘狂奔。这是种好听的说法。了不起的维里·肖大师知道太多好听的说法,这是他的出类拔萃之处。嗨呀,想点好事吧,他劝自己。为唯星周报复刊号奇趣版所收集的素材肯定足够了,唯一要担心的问题是他能不能活着把它带回去。 喔。也许还有一件事值得担心:唯星奇面没了,那唯星周报存在的意义会稍显削弱…… 称他为冷酷无情的高手吧,他还真不是很担心这个。暗域的一条棱消失在他脚下,维里·肖向上爬,又遭遇了新的一条。无穷无尽。这也算好的。可能完全没有什么棱。他一直在原地打转。 多迪死了。 好听的说法突然都藏起来了,不让他找到。 多迪死了,蓝勒温杀了他。至于他自己也可能突然就和世界告别。当然,大巫妖按理说不太会死,但他所看到的场景实在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形容——蓝勒温从脸上长出牙来,把多迪撕成了最顶尖的补瓷匠人看到都会摇头不已的细小碎块。维里·肖在可怕的地域中没命地奔行,胡思乱想,一心把这个既不准确,也不正确的消息告诉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当然啦,恶魔可能也完全不是一个正确的告知对象。 “我说了,保证让你安全离开。” 一只冰凉的小手不知道从哪里出现,像一只死海星滑过他的咽喉。“我还好心为你指路——向你的右手方向走。” “我的右手正踹在我的兜里呢,它方向向下。”维里·肖嘴硬道。 但他还是向右边拐去。 果然暗域的纹路出现了些许波动,又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一道细小的光芒渐渐现于天边。也就是蓝勒温说的是实话,他对他的生命不打算造成威胁。他面色严肃跑的比什么都快。 维里·肖觉得自己并不怕死。只是这不是死的问题。他听说过生活在第一世界湿地的一些死灵戏弄者喜欢反复复活他者,一方面是出于某种勤俭节约的好习惯,另一方面是因为感情——在反复摆弄别人尸骨的时间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确实难免产生感情。它们就不太想和其他家伙玩了。 蓝勒温可以轻而易举的随便摆弄他们的尸骨,但这种感情可不是他想要的。 维里·肖抵达那道微光,穿过它跳了出去。这可不是他一开始的打算——他本来决定无论如何都要遵循多迪带他来的原路返回。天真的希望战胜了他——如果蓝勒温的指引能让他直接来到以查因特面前就方便了。 “我不该来,是不是?” 一段垂直落体之后,他就抱歉地对面前被打扰了的存在说道。维里·肖掉落在一张金色的算桌上——很难判断是故意安排还是碰巧,这张纯净的算桌已经被伸展到约有一个小城市那么大(纯金具有极好的延展性,哦,这种无聊的知识不打算写在周报里,但此刻它真的帮到了他),他把那张已经变得极薄的金箔踩了个窟窿。 尽管面目全非,但还是不难判断出那是什么,属于谁。一梅兹就在他面前,空洞的眼眶正朝着他。维里·肖发现他没答话,于是用手在他面前挥了挥,随后立刻感到一阵没有偏倚的力量钻入他的心窝,狠狠地捏住他的心脏。 “抱歉。我非常抱歉。”维里·肖跪地咳嗽起来。饶了我吧。奥术光辉。他心想。他想的一直没什么问题——打算趁这个姿势把金箔补好并弥补尴尬。两样他都没能做到。但一梅兹放松了他。 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被原谅了。“你打扰了我的仪式。”他刚要说话,一梅兹冷冷道。 维里·肖才注意到空气中有许多绿色的火星正在原初奥数法师周身围绕。在那张摊开的金箔之上也有色彩极淡的绿色的符号组成的复杂形状交织在一起。它们看上去别提多精美了。让他刚刚放下来的心情又一下子提起来的是——他所戳破的地方正好在诸多几何形状的交会之处,而从那些丑陋的缺口开始,绿色的发光符号正在褪去色彩,连带着空气中的绿色火星也在慢慢消去了。 啊哦。 《唯星周报复刊号·意外版》将会收纳这件事。问题在于它暂时还没有意外版。 “你必须留下来修补这些缺口。帮助我完成仪式。”一梅兹依旧冷酷——取决于目前的情况,他的态度合理至极。 “啊??” “如果你不想负责,那就让你的尸体来负责。我会让它负责的。”一梅兹没有波动地道。他说的绝对是真的。 没得谈咯? 维里·肖左右看看,希望找到希望——这本身就是个愚蠢到难以形容的希望。他没找到。但还有机会。“那些好使唤的小家伙呢?长这样的。”他问。弓起身子做出姿势。“你一伸手,就会出现在身边,帮你干一切差事的小家伙。为什么不让他们做?” “取决于仪式的效果。他们可能会变得很危险。我不用他们。你来的正好。” 从一梅兹的表情看,“正”和“好”恐怕都缺乏证据支持。“现在开始吧。”他用只有死者才能使用的平板语调说。“拼尽你能拼的一切力量。还有显著的可能足以赶上。” 赶上什么?维里·肖想问。他还有更多想说的话。自然在里面挑选了效力最强的。“多迪在蓝勒温那里出事了。他干掉了多迪,但放过了我。你能相信吗?在两个里面挑一个,他居然挑了多迪,而不是了不起的维里·肖。这实在是太有猫腻了。我必须弄明白这件事。”他一连串地说下去,慷慨申辩自己不能就此从工的理由。“再说,多迪和你都是仅存的死灵。你难道一点都不关心吗?” 重要的事实都摆在面前了,维里·肖看着原初奥数法师,等待着。真奇怪。一梅兹竟然什么反应也没有。 这个真相对他而言还不够吗?他需要故事般的演绎吗?维里·肖没有气馁,马上组织语言打算继续说服,或在说服中伺机溜走。 但奥数光辉毫不犹豫,立刻向他当头笼罩下来,控制了他。让他陷入了难耐的沉默。 第一百八十三章 第一患者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身患静动症。是“静之瘟疫”所谓的第一患者——如果这份总结会被当做文章发表出去,他得再次标注,说明“第一患者”是个为了这种特殊情况创造出来的字眼,这个词和“第一公民”,“第一世界”确实有相似之处,它们都说明两点:和正常状态偏离的严重程度,以及罪魁祸首到底是谁。 不过现在他也就是想想。静之瘟疫已经在世界范围内被治愈了。留下的最大痕迹就是唯星奇面的消失和以查因特身上,不再具有传染性的病症。就像两块不显眼的污渍。柯启尔隐隐感觉到,即使回到过去的好日子——御衡者花园真是花园,里面真有鲜花,喷泉,音乐和智慧的碰撞的时刻,他也不会把这些观察心得当做确切的研究结果公布。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够确定。尽管支持它的证据很多——全是事实——一个又一个至高存在的评价,近在眼前的异常表现,他自己的多年经验。反对这一点的证据则只有微乎其微的一点: 以查因特自己认为自己没病。 柯启尔试图通过某种学术漏洞证明这种主观证据的有效性。没有进展。在已经可以成熟使用的天使能量元轮类型力量的帮助下,迁址的第五奥数学院已经顺利的运转起来了。他和埃罗巴巴在这段时间内似乎牢不可破的宁静中合作无间,把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 他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达成共识:他接受一切以神圣为开头的课程,而精金元素致力于纯粹。《神圣萃取》《纯洁之灵》是他们最先敲定下来的两门课——它们和奥数或许没有那么大关系,却是他们一致认为最满意,最有必要存在的,最后它们被安排在了新开的转化学院的必修课上。 按理说也不应该有转化学院,还好来新的学生(出于某种显而易见的原因,第五奥数学院的学生阵容经历了巨大的换血,因此大部分事情他们都得从头教起)也对奥数原本应该是什么样子,他们应该学什么一无所知。 刚开始柯启尔每隔一小时三十啾分,也就是后来定为一节课加半个休息的长度到枯树下去探望以查因特。恶魔公爵陷入死亡般的休息一动不动,身上的灰尘越落越多,让他有点不习惯。 在埃罗巴巴安排好了校容检验官之后,这一点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很多学生和教职工都对以查因特有原始的印象,在路过的时候脱帽敬礼或恐惧地连连后退,从此再也不接近这片区域。有些家伙来看他——他印象比较深刻的有拉麦尔和诺洛儿——天使是以私自身份来的,她们叽里咕噜说着不属于秩序的语言,分不清谁是谁的女儿。柯启尔一个字都没能听清。 刚开始大家有很多问题,后来逐渐减少。 沉睡的恶魔变成了学院里的标志性景观,经常有学生在这里复习,排练,决斗。这持续了一段时间,但好景不长。在一次情有可原的教学事故之后,枯树和附近三百啾米的可燃物全部被烧成了灰烬。冲洗之后,柯启尔把恶魔公爵连带着那一块地面挖出,放入一间专放精密仪器的恒定环境储藏室。那之后他只在每天放学,他完成了自己一天的工作后才会去探望一下。 而他的工作也一日比一日繁重。埃罗巴巴提议使用一些机械管理的手段,但他都出于神圣的纯粹性拒绝了。精金元素没有多说什么,但柯启尔怀疑自己有出于私心的嫌疑:只要忙到昏厥,他就再也想不起来唯星奇面的事了。 显然他还是想得起来。有一天他开始从心里面难受,坐立不安。他试图拯救自己,于是开始构思清醒状态下和以查再次会见时应该打的招呼。 朋友,你这一觉睡的可够长的。你的病好点了吗?柯启尔想了想,决定即使是出于礼貌也应该去掉最后一句。 他边想边走向以查因特的房间。和往常一样,他试图把恶魔公爵叫醒,当然没有成功——又一个不容反驳的事实证据,让维里·肖来写,多半会把恶魔的状态形容为“全世界的静之疾病都集中在了他身上的显著表现”然后再安装一堆过于欠妥的心理动机之类的。 维里·肖的确也一直没有出现。柯启尔突然想到。而且也没有发来任何信息。这可不符合秘法学者的风格。要么他没有任何捷报可以吹嘘,要么他碰到了什么大麻烦。 他不能判断是哪个可能,于是走出房间,顺着长长的环形楼梯下降。这里是第五奥数学院比较阴暗而僻静的角落。只有霉菌类的学生喜欢龟在这种地方。柯启尔和一个叫斯蒂凡的菌斑学生碰到了,寒暄几句,穿过一条长廊,又穿过教学楼和一座小花园,走在了奥数学院的西广场上。 柯启尔看到一个疯疯癫癫的大扫把在广场上一边尖叫,一边摇来摇去。在被它扑进怀里之后他才认出那是披头散发的维里·肖。 “我已经三个月没睡觉了!!”他尖叫道。“三个月!!!” 柯启尔立刻就打算带他去休息。但秘法学者揪住他不放。“多斯玛斯!!”他说。“快去看多斯玛斯!!” “我见过多斯玛斯了。”柯启尔温言抚慰道。“他没事,他是自愿留在那里,为和归零的对抗提供永生能量的。他现在也想通了……” “不是多斯玛斯!!!”维里·肖枯干的手指紧扣着天使臂膀,瞪着他。“是安迪!其他的大巫妖!!蓝勒温要干掉所有的死灵!!!” 柯启尔理解秘法学者的急迫感情,但他真的不清楚是什么事。“好。”他说,反手扶住维里·肖“我们先休息。” “没时间休息了!!我们快走!!!” 维里·肖大喊一声,随即倒在天使的怀抱里,发出鼾声。 柯启尔左右张望。一名好心的捣蛋龙把一条尾巴伸了过来,让他能把秘法学者放在上面。正在他考虑应该把维里·肖带在那里去的时候,他听到了周围的惊叹声。 身后传来的熟悉气息。柯启尔惊喜地回过身。 “他说什么?”以查懒洋洋地揉着额头。“死鬼们都惨遭毒手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梅兹·五 是这样吗?柯启尔才意识到以查问的是什么,以及刚才自己从维里·肖那里听到了什么。 「等等。」他说。余光看到捣蛋龙一颠一颠的把维里·肖拉走——秘法学者在龙背上像袋稻草一样的弹动着。「为什么?」他试图理顺思绪。「巫妖和多斯玛斯是制衡世界不被归零所吞噬的重要元素——」 「唯一元素。」以查说。「目前看来是这样。」 恶魔的「目前」指的可能距现在有一段时间了,但柯启尔决定不细究具体说法。浑身黑色鳞片的混沌生物满身尘土,因为体温回暖而发出微小的燃烧噼啪声,一脸理直气壮。天使想起自己列出的那一堆神圣而隆重的招呼列表。 「你还好吧?」他最终选择问。尽量让自己显得委婉。「你休息了挺长时间。我还以为你不会再醒了呢。」 「噢。」以查摸摸自己的头顶,一大堆砂石哗啦啦掉了下来。他把手放在鼻子前面,用古怪的表情盯着似乎是半枚蛋壳的东西,然后把它捏了个粉碎。「我没必要醒。」他停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了某种必要性,于是打着哈欠补充: 「唯星奇面已经这样了,又没什么办法。都告诉你了……我不如多休息一会儿。你知道。我太累了。」 柯启尔打量他。觉得自己最好别提有关静动症的事。「但你现在——」 「现在有了呗。」以查拉了下嘴角,露出个弧度不足的微笑。「世界又要完蛋了。所以我们又有了办法。」 对于世界又要完蛋这一点,柯启尔还算有点头绪。 大巫妖和多斯玛斯二者不能缺其一,任何一方完蛋都会带动整体的完蛋。当然,多斯玛斯不会死去,而大巫妖们连天使能量元轮控制的史上最大规模的复活都能抵抗。他们不是那么容易完蛋。 「完蛋」这个词真的很不神圣。很不洁净…… 「蓝勒温肯定有属于自己的独门绝技。」以查好像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轻松地道。「他不用杀掉多斯玛斯,复活大巫妖就能终结他们的存在。」 「呃。他肯定有……」他们在路上了。但柯启尔还不知道要去哪里。患病之前以查致力于把事情和计划解释的步骤清晰,道理明了。显然他现在有了别的习惯。 恶魔公爵看他一眼。「问题是,为什么他现在要把这些独门绝技使用出来。你想问这个吗?」 「我只能认为,这个理由比睿沐冈厄更重要。比归零重要。」柯启尔犹豫了一下道。「比他争夺了这么久的世界舞台重要……」 「是吗?我倒觉得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无论是对谁来说。」以查的语气很轻松,好像在开玩笑。难辨真假。他耸了耸一边肩膀。「或许吧。他觉得巫妖是更近在眼前的危机。就算是同样大小的危机也有先后优先级差别。或许就是这么简单。」 糟糕的念头也有先后。它们一个个冒出来,按照某种顺序抢夺他的主意里。柯启尔试图思考,突然对奥数学院担忧冒上心头。临走前他和以查因特把学院委托给埃罗巴巴了——反正他也不再用对归星议会负任何责任了。有充足的时间精力。并且精金元素对业务非常熟悉。 但愿这个世界上没有充足的时间精力和对业务的熟悉解决不了的问题。 「我们要去生死的双层轮那里吗?」柯启尔问。 他们走的是一条绝非在天使降临秩序线上的道路,也和任何的低风险位面通道没有明显重合。简而言之,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巫妖们有危险,而关乎于世界的归零。所以我们应该先去找他们。拯救他们免于毒手?」 「没得拯救了。」以查用「非常理解,但你是笨蛋」的眼神看着他。「维里·肖的消息恐怕是很久以前的。在我们慢慢吞吞地磨蹭过 去之前,安迪们早就***掉了。」 柯启尔吃了一惊。「那多斯玛斯——」 「他没事。」以查肯定地说,「蓝勒温的目标只有死者。他对涅希斯的决定不太满意,是不是?这太正常了。 既然一个伸肠·衬的复生物对他们有这么大的威胁,那这些大巫妖的复生物呢?他们的复生物身体里的恐怕就不是碎片了,而是真材实料的可回溯的证据——从这些证据就能复原当时的真相。蓝勒温恐怕是想消灭这些潜在的威胁——尽管连你和我都不知道怎么能复活他们,但毕竟只要是死掉的家伙,就有复活的可能。就像只要活着就有死掉的可能一样,这么想也没错。」 柯启尔不知道哪里没错。 他憋了半天只说出:「好。」 「对安迪们抱希望是不明智的。」以查说。「他们法力强悍。又有极其高超的拘禁能力。但他们不是逻辑聚合的对手。事实和理论都能说明。就连我也可以轻松的推算出这种结果。」 柯启尔隐约从他话中听出了什么。 「还有一个。呃。还有一名死灵。」他想了想说。「一梅兹。原初奥数法师,他是死灵。没被复活的死灵。而且他一定早就算到了这一切……」 「嗯。」 「那,我们去找他?」柯启尔道。「我们让他小心。保护他的安全?」他有了新的注意。「如果坍缩已经再度开始的话,或许他愿意先代替巫妖们的永死之位一阵,保证世界不会再次被归零吞没……」 「他保证不了。我们也保护不了他。而且他也能通过计算得到这些预期值。」以查说。语气开始变得有点烦躁。「我的天使。仔细想想。你觉得处于原初奥数法师的位置,他会怎么办呢?」 「他会……」 柯启尔眨眨眼。他们落在一片满是红色岩石的土地上,顺着地壳运动形成的沟壑七拐八拐,迎面看到一个相当宽敞的洞口。 似乎感知到他们的来到。一头半人马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有一头漂亮而狂野的卷发,看上去相当精壮,很年轻,表情严肃的可怕。他看他们的目光就好像已经认识了他们一万年一样。 「梅兹·五。这位是。」以查说。「这是一梅兹还活着的时候的名字。我们不需要进行其他介绍了吧?」 第一百八十五章 弓箭的一种 天使觉得自己有时理解东西非常快。现在不是那样的时候。“呃不。”他晕晕乎乎地说。“我们还是互相介绍一下吧。” 有狂野卷发的半人马和恶魔公爵同时转过头,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他。 好了。这下他懂了。 他们现在走到了一间荆棘顶的超大型棚屋里,看来这就是半人马们的会客之所了。这是他们所见过的最宽敞的会客大厅——可以容纳三十六匹半人马并肩奔跑。 一看到他们进来,半人马们都停下脚步,迅速把背上一根手臂粗细的长黑管子抗在肩膀上,黑洞洞的管口对着他们。 在恶魔出言不逊之前,梅兹·五喝退手下。当然,天使是在梅兹·五喝退他们的那一刻才知道那些家伙是他的手下。恭喜你。看来你复活之后的生活很不错,太好了。柯启尔努力寻找,但没找到应该在这里作出的标准发言。 这是容易糊涂的时刻,不过有些事情很清楚。比如——这里没有座椅,恶魔满不在乎地朝一堆结实的箱子上一坐。半人马嗒嗒走到旁边,用能扎死大象的眼神盯着他。 “走开。”梅兹·五说。他的声音生机勃勃,富有磁性。和他当前的面貌匹配到了可怕的地步。他的命令即使单拎出来也显得气势惊人。“这些箱子里有重要的物品。祭奠我们逝去族人所用祭祀餐具、逝去族人的骨头做成的珠宝和护身符。以及我族勇士牺牲之后的遗物。” “那干嘛放我屁股下面?”以查动也没动。 “活着。这就是。”柯启尔发现恶魔这就转了过来,一脸无辜地冲着自己抱怨。“糟糕极了。”他一边叹气一边说。“麻烦极了。餐具,祭祀,族人。这么多活着需要讲究的事情。哪怕你明知它们都是毫无必要的蠢事——” 柯启尔担心地望向梅兹·五。果然见到半人马领袖的表情沉了下来。“噢。那个。”天使赶快扯开话题。“呃。时代变得真快,是不是?”他勉强自己微笑,朝着梅兹·五身体侧面露出的管口指了指。“你们背上背的是什么?我在一本动态绘本中看到过有关你们民族的插画。我以为半人马是使用弓箭作为武器的。” “那是以前了。”梅兹·五硬邦邦的说。他把黑色管子从肩膀上取下来,朝向上方。半秒之后,巨大的响声伴随无数燃烧的荆棘碎片落在他们身上,天花板上多了个大洞,刺眼的橙色阳光照在他们身上。 柯启尔目瞪口呆。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低沉地笑了起来。 “这种手持式火焰弹状分裂箭发射器无疑更有效率。你们已经直观的看到了。”梅兹·五面无表情收起冒烟的管子。“你也可以把它归类为弓箭的一种。” “呃……真棒。了不起的进步。”真的吗?弓箭的一种?真的可以这样归类吗?柯启尔苦恼地搜肠刮肚,寻找用词和新的话题。“老实说,你以前是一名半人马还挺难想象的……” 梅兹·五看了他一眼。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在死灵化之后只有四肢?” “如果没有不妥……” “这无关紧要。”梅兹·五摇摇头。“我的一生中经历了很多次肢体的丢失。你所意识到的是我生命中较早的一次。为了攀登高处我切掉了自己的两条后腿。就是这样。” “……好。”柯启尔说。他觉得不那么好。“你的族人……” “难道我生来就是死灵?” 梅兹·五的眼睛是暗棕色的,炯炯有神。“我在成为死灵之前,自然是另一个存在,属于另一个物种。而这种物种有家族,有自己的习惯和文化。这是附带客观数据的一部分。我没有必要否认,也不会否认。至于亡灵状态时服侍我的仆人,以及在那种状态令我感到舒适的环境,在我复活之后反而对我的生者状态有巨大的威胁。所以我遣散了所有的骷髅生物,回到了原本属于我的土地上来。有什么问题吗?” 还真是什么问题也没有。 “你说的没错。”柯启尔含糊地点了点头。“所以……你是复活了你自己。” “非常精细的计算,和非常困难的工作。再加上一些波折和一无是处的副手。”梅兹·五微微颔首。“我作为远古亡灵极其难以复活,成功的几率极其微小,在可以忽略不计处游离。” “但你做到了!这是非常了不起的!”柯启尔夸赞,同时思考那个“一无是处的副手”到底是谁。以查在旁边发出假装呕吐的声音,让他窘迫起来,没能想到。梅兹·五重新带着点愤怒地看着恶魔。 还好以查似乎嘲弄够了,拍了拍手。“的确了不起。”他说。听起来真心实意程度有所上升。“蓝勒温只找死鬼。你已经是生活在快乐小村庄里活泼,活跃,活生生的小马了,自然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你在嘲笑我的决定吗?” “绝对没有。”恶魔公爵懒散地摇头。“这样我们也不用担心会在这里迎来什么不速之客了。正巧。这位天使需要一个不会引起他担心的地方来理清思路……所以就欢迎我们宾至如归吧。不用谢了。” 一梅兹阴沉地望着他,白气从他的鼻下喷出来。“我并非为了我的安全。” “当然。安全只是个中位数。”以查耸耸肩。“在一个数组中总得有一个。也就这种程度而已。事实上,”他拉了一下嘴角。“我一直在等你报出你真正的收获。复活自己之后,你得到了什么?” 柯启尔希望从梅兹·五的脸上看出什么。但半人马只是摇了摇头。 “我们应该先讨论迫在眼前的危机。”梅兹·五说。“你们应当明白。我的复活意味着最后一头巫妖的消失,也就是蓝勒温的得逞。归零的又一个开端。这是当前必须要采取的行动。” “早知道我就不把希舒交出去了。”以查叹了口气。“莫非,我们还需要创造一名大巫妖吗?”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备选方案 “只要活着就得进食尸体。”以查用讲解常识的语气说。“气体源,液体源,物质和能量源中都有尸体。面饼是尸体,煎肉是尸体,枯草是尸体,生命是尸体,尸体是尸体,所以我们都是尸体吸收者。” 这种话像恶魔公爵以前会说的——也许不是完全相同,他听起来太过强调,就像要从头重新认识这些基本道理似的。但已经是最近最相似的一次了。青蓝色的火焰在恶魔深邃的眼眶中闪闪发亮。在说出这段话的瞬间,他肩背笔直,头颅扬起,双手在一堆器皿中熟练的忙碌,看起来健康敏捷,绝非患者。 “天使不进食。也不呼吸。所以我们不是尸体吸收者。”但柯启尔还是得陈述事实。以查停住操作看过来,样子有点恼火。梅兹·五也露出评估的表情。天使马上对自己阻止了这样积极而充满进展的一刻而深感内疚。“对不起。请继续吧。大巫妖是尸体。” “大巫妖是尸体。”以查以辩论胜利者的姿态重复。“同时也是尸体吸收者。所以我们加入六份尸体。” 他手上做出对应的动作,庞然大物像烟花一样从他的手上出现又消失,进入到小小的瓶子里。六份尸体。他没数。但梅兹·五的沉默充分说明了数量的正确。接下来是半份鳞型宝石。半份长阶梯琢型宝石。宝石粉末四处飞扬。十六分之一份沤烂的纤维——一片令人不适的气味立刻在整个棚屋弥散开来。天使不安地皱了皱鼻子,发现那种气味很快没有了。天花板上的大洞这时候成了一件好事。 “然后再加入六份尸体。”恶魔公爵说。幻象般的巨物再次连续出现。“重复加入一种物质的目的是把它当做联结剂。”他面对着数目为零的观众宣布。显然他所重复的东西对柯启尔和梅兹·五而言是常识——对他自己来说也是,但他此刻兴致勃勃,特别愿意多说废话。 “在制造大巫妖的案例下,我们需要的联结剂就是尸体。我们每加入一份其他物质,就加入一份尸体。”他继续说道。在接下来的三小时,他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五次。 “你今天特别有精神。”柯启尔小声说。他想说这话有一阵了。痊愈是个良好的迹象,一个——使用这样标准的天使词汇让他心生雀跃——希望象征。一个希望的象征。 “哦。得了吧。” 以查的语气马上阴沉下来。疲惫和烦躁又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五分钟之后,梅兹·五从四腿屈膝的状态下站起来,冷漠地咳嗽一声。 柯启尔非常,非常难过——尽管有钻牛角尖和不守规矩的嫌疑,但他忍不住想,或许就是因为他最后那小小的打扰,才导致了整个实验的失败——有一些异端邪说——大巫妖是天使在死亡领域的对应——制造一名大巫妖应该是和制造一名天使一样不可言说的事情,容不得任何打扰。 “我们需要更多的尸体。”以查眼睛也不眨地说。尸体已经不从他手中出现又消失了,它们厚厚的摞在他身旁的地板上。眨眼就堆积如山。 他又把这话对着梅兹·五重复了一遍。半人马摇了摇头。“行不通。”他说,保持着理性的冷漠,让这句简单的评论显得很公正。“成功的几率已经不值得我们继续尝试下去了。” 以查对着他呲了呲牙。 “行吧。”他说。 有一瞬间他似乎想激化事态,但很快放弃了。恶魔把装着各种试剂和刚刚花费了重大心血提炼,称重,搅拌的一瓶瓶混合物向前一推,在稀里哗啦的破碎声中一屁股重重坐回那叠被称之为“十分宝贵,绝不可亵渎”的精制箱子上。马上就显得像是要睡着了。 此起彼伏的是柯启尔。他站了起来。“那我们怎么办?”天使看着不动声色的梅兹·五,心中重新燃起希望。“你一定有其他办法,是不是?” “我当然有后备方案。而且是一定成功的后备方案。”半人马说。无论成功还是失败,他的语气听起来都差不多——就好像经过矫正的一排优良果树,对各种环境都具备适应能力。“不然我就会在一开始见面的时候把你们赶出去了。”他继续说,转过那对清晰明亮的棕色眼睛。“只是这个方案从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那里通过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而我又实在需要他的帮助。” “呃。好。”柯启尔明白了。“如果需要我做什么的话……” “你什么也别做。”以查出声了,恶狠狠地。“我们不找涅塞。” “没有任何理由不找。”梅兹·五立刻接道。“他领导过亡灵的起义。和物质界和冥界都非常熟悉。他已经脱离了普通的物质形态,强大,全面。最重要的是,你让他做什么,他就立刻会去做。我们最需要的就是这样有力,头脑空白,没有原则,只听指挥的帮手——我曾经的仆从们符合这一要求。我现在的族人不符合这样的要求。我都无法使用它们。事实上,如果不把你的不情愿配合考虑在内,这个选项比我们刚才尝试的合成选项要优越多了。” 以查脸上的不满持续了半秒,很快变成了百无聊赖。 “也许你说的都对。”他评论道。语气平稳的到了危险的程度。“他最听我的话,所以我让他别管我,干自己该干的了。” “他现在最该干的就是来帮我们的忙。”梅兹·五道。 一个非常小的细节——即使在天使的眼中也是稍纵即逝——恶魔的一侧眉毛微微上翘,另一边的额头上有一片鳞向上翻了起来。然后形势就突然崩溃了。以查跳起来,以蝙蝠的姿势扑向梅兹·五,一只爪子抓住半人马那漂亮的脑袋。而梅兹·五全力后仰身子的时候,那所谓的手持式火焰弹状分裂箭发射器也吐出一个怒吼的火球,正中恶魔的腹部。轰的一声,附近的天花板上没有了“花板”。柯启尔退到了门边。 五分钟后他们又坐了下来——恶魔坐了下来,半人马安静的蜷曲着四条腿。他们浑身浴血,隔着一段距离望着对方。 “行。”以查说。“看来你无论如何是不想重新变成尸体,当回巫妖了。本来这是我的备选方案……你算过了?” “不需要算。”梅兹·五说。“我不愿意。” 第一百八十七章 雷厉风行的默契 恶魔显得有点生气——或许不是显得——他已经怒不可遏了,但是站不起来。“这也叫理由?” “我想这是个常见的理由。”柯启尔道,马上后悔自己说了这句话。以查凶恶地抓了一下面前的空气,好像打算掐死它们。“对奥数光辉来说可不是。” “我不愿意。”梅兹·五用一如既往的冷漠语气道。宣告谈判破裂。他以一种颈椎有永久创伤的转过头来,下巴微抬。“叫涅塞来。” 柯启尔指了指自己,“我?” “别举手。别放下手。别呼吸。”以查说。“别动。站那。一步都别动。” …… …… 黑色的小鸡从笼子的缝隙里飞进来。多斯玛斯让它们落在自己的下巴上,又一个一个抖落它们到嘴里。最后一只小鸡刚刚滚到他的鼻尖上,突然发出轻微的一声“噗”,在空气中消失不见。 他伸手在脸前挥了一下。 “喂。”他冲着外面说——原本房间中没有其他存在,但立刻有一盏金光闪闪的壁灯从墙上流动下来,变成了涅希斯的样子。“坍缩已经开始影响这里的空间了。” “我知道。”涅希斯似乎没在看他——金色的眼球观察着囚笼顶部停止转动的双层轮盘结构。缺乏了大巫妖们的环绕,房间里更加缺乏生气——甚至还更加缺乏死气。变得非常,非常空。“你是认为我不知道吗?” “我认为你没办法。”多斯玛斯眨眨眼。“你没办法让猪长出鸡屁股。你会说,你有一千万种手段能给那种冲来突去的小玩意按上漂亮的羽毛尾巴。但不管怎么样,屁股只要长到了猪的身上,那就会叫‘猪屁股’了。除非你不用猪,但就像我开头定义的那样——” “住口。”涅希斯说。他没流露出一点恼怒,但听上去已经输了。要是尊敬的爷爷在这里,他绝对会抓住这个机会大笑不止。在刚刚完全模仿了以查因特的发言模式后,多斯玛斯决定和他做出一点区别。“你什么也不打算做?”他只是问道。“可不是我把我自己关在这里的。到现在为止,我还呆在这里干嘛?” 说是说。年轻的恶魔却并没有钻出笼子,迈步离去。和涅希斯交流的好处之一——任何暗示他都能明确的感受到。他没有直接表现出被冒犯,只是突然在类似耳朵的地方长出了胡子。 “蓝勒温有可能是对的。”金色的长胡子形状说。“我留着那些巫妖的确是个隐患。他们的确非常非常难以复活。天使也不能。事实上,从我的角度看,几乎没有任何办法。” “你觉得蓝勒温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 “我不知道。”涅希斯发出恼怒的滋滋声。“一些事实在我这里。一些事实在他那里。他那里的事情我怎么得知?显而易见,关于这件事,他比我更清楚。说不定我应该尊重他的做法。” 噢。不用换尊敬的爷爷来。他也能感觉到空气中的笑话伸出绒毛做的小手了。 多斯玛斯大笑起来。 “你要尊重他的做法?”他很长时间都没什么也没吃,还一直在输出,但差点打了一个嗝。“岩浆会过问礁石的说法吗?”他马上就觉得这个比喻不怎么样,不过宇宙传奇的身份应当能将它挽回。 “都有风险。”涅希斯忽略了多斯玛斯的话。滋滋声交叠起来,形成一种共振。“有巫妖。没有巫妖。都有风险。” “蓝勒温认为前者更有风险,显而易见。”多斯玛斯模仿他那种独特的语气。“这种风险足以让他雷厉风行的做出行动。但不够让你做出——你既不打算出动,又不打算放我走。要是一梅兹在这里,还能帮你算一算。啊。估计他也不行。没有足够的数据,他又该怎么办呢?” 涅希斯没出声。半空中电火花在他的脑袋上空不断爆炸,填补了寂静。 “你还在想。既然蓝勒温这么果断的采取行动。那么他多半期待你能注重大局,别干不该干的事,就这么一次,别和他对着干。尤其是你有非常好,非常好的理由的情况下。”多斯玛斯说。 “你们能为整个宇宙。就这一次。来那么一点点化敌为友的默契吗?”多斯玛斯说。 “你知道的太多了。”多斯玛斯说。“你知道的太多了,所以那些你不知道的事反而变得极其重要。对你太重要了。” “但是,你不能无穷无尽的等待下去。”虽然涅希斯根本没有回话的意思,多斯玛斯还要继续说下去。“你的本性根本就不允许。你压根儿就受不了。”他逐渐兴奋,抓住栏杆,想靠近一点再说些什么,栏杆却在他的手里顺滑地折断了。 多斯玛斯皱眉看了看手中的半截棍子。切口处毫无扭曲痕迹,这些能关住恶魔主宰之血的存在没有进行一点抵抗就断开了。 在他低头的时候,头上又发出轰隆一声。一半干涸了的生死之轮歪向了一边,折断了的旗帜一般摇摇欲坠,显然有一些重要的机械结构被睿沐冈厄带来的小漏洞抓住了。它向外放射的生命之线还有几根微弱地保持着,像死尸爆开前最后冒出的浊气。 “我真不知道我还维持着输出干嘛。”多斯玛斯向旁边慢腾腾的挪动了下,免得自己被迟早到来的崩溃波及到。“这里也很快会被零点吃个底朝天的。对了。” 他想到什么,笑起来。“我不会死。那如果我被零点吃掉了呢?会发生什么事?永恒的囚禁,还是一次爆炸?”他马上思考起来。“嗯。爆炸更像一次新传奇的开端……” “你说的对。”涅希斯突然说。 “我必然是对的。” 多斯玛斯点点头。“我是永生的正确选择者。你才想起来?” “那就没什么可不雷厉风行的了。”涅希斯的金色目光飞快扫过,洞悉了多斯玛斯接下来的话。“如果你非要把这也称为一种默契,那就是吧。” 多斯玛斯摸了摸鼻子。 “那就是呗。”他道。看着涅希斯重新融化成一滩,流向墙壁。 那些生命之线突然颤动了一下。 “稍等!有情况!”多斯玛斯来不及多想,叫道。 在他话音落下之前,涅希斯就回来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影响的方式 接下来的三分钟他们都没说话,研究那底座折断的双层轮盘结构。情况一瞥就能收于眼底:原本干涸了的上层轮盘中再次有了一层带状能量流,像一道粘稠的阴影。 上层轮盘正在转动。虽然极其缓慢,但他们都看的到。 多斯玛斯呼了口气,向后靠去。 “大巫妖。”他说。 “一名新的大巫妖。不在注册名单中。”涅希斯用总结性质的语气道。“就在一个这么需要一名大巫妖的时刻,诞生了。” “如果这是巧合,我会很惊讶。”多斯玛斯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搅了搅。平衡再次建立了,空气流畅地穿过他的手指。那些围绕零点撕裂被激起的小漩涡都不见了。 “那当然不会。”涅希斯道。他的滋滋声柔和了下来,显然是也感受到了无声的压力的消去。“据我所知,有很多意志个体都在为此努力。非常大的努力。这其中有一个成功了也不奇怪。又一条举世皆知的道理得到了验证:大多数棋子愿意拯救棋盘。” “尽管他们可能在下一步就会被吃掉。” 纯粹是恶魔的本性叫他这么说。多斯玛斯向上看去,生命的能量流激起一小串浪花,双层轮盘顺着歪倒的地方重新伸直了。虽然囚笼还是破破烂烂,大巫妖被黑色阴影拖走的地方,丑陋的放射性痕迹压根还没有消除,但整个房间的气象已经焕然一新了。 多斯玛斯左右看看。 “看来我得在这多呆一阵了。就因为一个新棋子的诞生。我的责任就这么又延续下去了。”他道。随着他手指的动作,一张环形地毯环绕着房间摊开。帷幔从上方垂下,遮住墙上的坑洞。他的侧身冒出一张桌子,几个积木块般的盒子凌乱地摆在上面,他敲了一下桌面让它们组成一个整齐的形状。 这么看它们正好九个。他似乎也是刚发现这件事,好奇地摆弄起它们来。 “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衷心诅咒对方坚持的久一点。”他过了一会儿说。“我更乐意去冒险,但呆在这里忍受煎熬和无聊的困难听起来也相当传奇——” “你的诅咒不会对那名新诞生的巫妖产生任何影响。”涅希斯说。 多斯玛斯叹了口气。 “确实。”他说。“我不擅长这个。不过还好,诅咒并不是施加影响的唯一方式。还有很多其他的方式我可以使用。” “如果你在问我的话。我得说你的判断正确。”涅希斯不置可否道。“普遍的方式——观察,学习,或者信任和爱——” “或者破坏。摧毁。践踏。征服。”多斯玛斯说。“我的血脉是这么告诉我的。这才是正当的方式。” “对。”涅希斯靠内的头颅点了点。“所以我不需要补充了。” 多斯玛斯笑了。 “你知道我在任何时候都可以选择不承担这份责任吧?”他说。他似乎根本不需要涅希斯回答。“你知道,蓝勒温知道,可能还有更多的逻辑聚合知道。我的尊敬的爷爷也知道。只要我撂挑子不干,那大家都得玩完。按理说,我应该为自己要求一些特殊待遇。”他把那些小方块拨来拨去。“但那就太不传奇了。所以我只问——你们都一点不担心吗?” “不。” 涅希斯很干脆。“并且我很清楚,以查因特和蓝勒温也不。” “好吧。” 多斯玛斯点头。这并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所以他不得不想了会儿。涅希斯应该已经知道了这场谈话的长度,立在原地并没有离开。 “好吧。” 多斯玛斯决定不想了。“那么,那名新的大巫妖是谁?是哪一位意志个体,哪个组织创造了他?” “你感觉不到的话。我也不知道。”涅希斯说。“我是已知知识的总和。但这不意味着我可以凭空创造它们。在这一案例下,我的知识应当是从你这里得到的。” 奇怪。也对。他应该感觉的到。多斯玛斯想。他的能量流和那家伙的能量流交汇在一起,紧密无间,简直就像交换体液一样,按理说他最能感觉到。但没有。 “不管他是谁,他应当很快会陷入和其他死灵同样的困境。他需要保护。”他说。 “没错。” “你不保护他?” “保护?从世界裂痕的角度,我还在考虑要不要亲自消灭他。施加影响。” 世界裂痕。多斯玛斯把玩着方块。这个世界即是一道裂痕。由他和蓝勒温从一个点撕开而成。涅希斯不再回避这个飘在水面上,犹如一具浮尸的真相,但更多的埋葬他清楚的很,不会透露。 “那不是你擅长的施加影响的方式。”他说。 “没错。我的方式是观察。在一梅兹加入我时,我短暂的将自己的领域扩展向了推导。不过,现在又回到了原来的局面。” “他不会回来了?就像以查因特一样?你挑选的化身都拒绝你。真的挺失败的。” 涅希斯面对讥讽表现的很平静。 “你所描述的,的确是一种失败。”他说,缓慢地在地板上流淌着。“这种情况我曾经在残杀领域的一名聚合上见过。他的每一任神选都拒绝他。而其他瞧不上的劣等品却为了赢得他的宠爱而打的头破血流。” “说不定这是一种策略。这样就有了更多的杀戮——” “噢。这是愚蠢。而且很糟糕。我可以确定。”涅希斯用不可反驳的语气说。当全知之眼确定的时候,的确没有任何反驳的可能性。即使是有恶魔之主血脉的永生者也不行。“也就是,我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进入同样的愚蠢境地中。两次。” “他还会回来?一梅兹还会回到你的选择中?” “是的。”涅希斯道。“但不会是原来的样貌了。” “没有谁在乎样貌。”多斯玛斯道。“那是什么在拖延着他呢?” “是影响。” “啊哈。你发现了一个万用答案是吗?”多斯玛斯笑道。“我尊敬的爷爷,以查因特的影响?我猜就是。我们都受他的影响,这是不可避免的。”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也会受他者的影响。” “谁?”多斯玛斯眨眨眼。“我怎么不知道?”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严苛检查 真要找的时候,柯启尔才发现找不到涅塞。那些他从来没有意识到的自身缺陷一个一个蹦出来——头绪,灵感,运气之类的。一名可爱的物质生物。出生之地,成长之所,受福之池,反叛和被反叛,遭受可怕挫折和终于建功立业的地方——他还会在什么别的地方吗?涅塞竟然真的都不在。 以前这不会是个挑战:一个天使降临在凡人面前,“啾”地一声。搞定。显然,现在的涅塞有的是在空气中消去自己气味的方式。秩序所指向的坐标倒是给了柯启尔许多指示——太多了。它们指向的位置从世界最低位面的裂谷一直遍布到最高的虚空处。他没办法认为秩序的能量会误导他,或者被其他的任何东西误导,但他想不到别的理解方式。 罪恶感,和受挫还是小事。 在外面耽搁的时间越长,他就越担心祖肯翁的情况——半人马的聚集地隐藏在星阵般的半位面群中,几乎不向外飘散任何踪迹,梅兹·五和以查因特都以自己的方式向他保证了安全。但他还是担心。 比起那些具有潜在威胁的大巫妖。梅兹·五才是真正的威胁。不是吗?他有自己的坚持,计划,还没有把自己所拥有的重要信息告诉他们——一名还没有吐出证词的证人,绝好的受袭对象。 他想的明白。他现在想的明白这些了。关键是,柯启尔突然意识到,连他都想的明白—— 蓝勒温找到梅兹·五的速度不可能比他找到涅塞的速度更慢。 他停住了。 关键即使反过来也是这样。 蓝勒温找到涅塞的速度也绝不可能比他返回去找梅兹·五和以查因特的速度更慢。他得,那个词叫什么来着?绝对不在神圣用语里面。但还没有经过最终审判和定义,所以他还能用—— 豪赌。 他得豪赌蓝勒温会去哪一边。然后自己赶向另一边。当然,一切都有可能是徒劳。蓝勒温可以把自己分作两个,或者他干脆快的无可比拟——在他正在这里,脑袋里的小念头陷入停顿的一刻就完成了两份任务。 柯启尔决定不想这些。想没有用。他转身向祖肯翁返去,他已经努力过了,一个天使总能说服自己相信希望和虚无缥缈的指引,既然前方并没有希望和虚无缥缈的指引,那就说明它们一定在他身后。 说服没有用。但他说服了。他回到祖肯翁专门为他们保持开放的入口。打算穿过原来他穿过的那些东西——千万不要到处乱跑,你不会想知道我们做了什么布置吗,新布置——他没有乱跑。但在路上看到了一条狗。 紧张没有用。 他非常非常的紧张。 散发着致命气味的地狱猎犬。 “再见。”柯启尔说。他一点也不勇敢,但通常掩饰的比较好。天使向后退去,试图想起上次见到再见是在什么地方。结果只想到了它巨大的牙齿咬进自己额头的感觉。 “再见。”他又说。他不是怕它。他是害怕—— 地狱猎犬向一个没有路的方向跑掉了。柯启尔冲过那些红色岩石。转弯转的自己头晕。他冲到了那作为集会所的棚屋前,冲了进去。 强烈的气味拍在他脸上,棚屋里四处都是放射的黑色残余,好像同时有许多阴影在各个角落里引爆了。柯启尔奔过那能容纳三十六头精壮半人马并排奔跑,感觉比星环还要长的跑道。 没有找到活的生物。蓝勒温来过了。 冷静。他应该冷静。冷静是有用的。好好想想。回忆备用方案。他们讨论过的后手。有的。它们被惊恐黏成乱糟糟的一团,很难提取。那么就从最简单的事情做,从大门走出去。 有谁拍了拍他。柯启尔转过头。一只鹦鹉小鬼落在他肩膀上,歪过头叫了一声,从破碎的顶棚飞了出去。 柯启尔跟上它。没过多久来到一座悬崖下。从没有叶子的灌木丛中能看到半人马尾巴甩动出的波纹。他穿过了一层好像树脂的东西,在其中游了一会儿,然后看到了一座小小的棚屋。 鹦鹉小鬼不见了。棚屋里到处都是烧坏和折弯的器械——有些看上去是刑具。以查因特和梅兹·五争论着什么。 “怎么回来了?” 他们都看到了他,用眼神问道。 “算了吧。” 以查挥了挥手。在柯启尔回答之前打断了他。他身上有不少开放性创口,但精神还不错。“不用寻找涅塞了。新的大巫妖已经诞生了。” 柯启尔想感到放松。但没有。 “为什么——谁?”他整理了一下思绪问。 “不知道。也不重要。反正生和死的脉动再次延续了下去。”以查近乎没有表情的说。“而蓝勒温被小小的障眼法骗了过去。现在他打算更换目标了。因为毕竟——” 消化以查刚刚提到的信息就已经有点困难了。梅兹·五还没有留下任何空隙就插入了谈话。 “毕竟我还不会把那些结果交给你们。”他说。 柯启尔问:“为什么?” 梅兹·五保持着一贯的冷淡。“因为那会让我的存在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所以为什么不?”以查快速道。 空气好像结了冰。柯启尔想做出努力,但唯一能做到的是用空白的眼神看着他们。他想了想。“我刚才看见了‘再见’。” 以查眨了眨眼睛。好像他刚学会眨眼。 “你可能看错了。”他说。“我们在七千年后。经过了一次又一次血洗。早就没有什么‘再见’了。” “有的。”柯启尔道。这还是他回到祖肯翁第一个确定的事情,他必须把它贡献出来。“‘再见’。还有以前在你的宅邸我曾经见过的那只鹦鹉小鬼。它带我找到了你们。” “不可能。”以查说。 “我不会撒谎。”柯启尔说。 “对。但是不可能。”以查说,脸上一瞬间闪现了很多表情。他站起来,像是马上要破墙而出。 “你的静动症——”柯启尔没及时刹住。 “我没病。”以查说。 “他没病。”梅兹·五严肃地道。“我刚刚帮他做了一些非常严苛的检查。” 第一百九十章 已知的范围 “呃。是吗?”话出口后,柯启尔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想反对。如果他想看到证据,梅兹·五绝对能无懈可击的展现出来——比如他已经呈现出的,整个房间内的惨状。再说,他早就开始对这种病症的说法不再确定了。 “这样最好。”他修改了自己的说法。然后又想到那些症状。恶魔身上的喜怒不定,整个的精神涣散是事实。或许有别的原因——一定有别的原因。“但你或许仍然需要一些调整?” “我不需要任何调整。”以查说。他似乎有某种言外之意,但很快转换的话题让它在一瞬间溜走了。“大巫妖来了。平衡被维持住了。没事了。我们就此解散吧。” 显然困惑的不止柯启尔一个。 “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你不能就此离开。”梅兹·五用一只蹄子刨了刨地面。“何况。你刚对我所隐藏的事实表现了极大的兴趣。如果你现在离开,你的态度将会是——”他挑选了一下用词。“——不连贯的。” “什么事实?”以查问。很快觉得假装的太明显了,失去了兴味。“我现在不想知道了。” “这是谎言。需要我强调你今天的其他谎言吗?你非常好奇那名新的大巫妖是出自谁之手。只有极其机缘巧合下,一名大巫妖才会诞生。无限冥界在黑暗中的新兴意志。数量诸多,突破界限的死亡——” “而我们都知道无限冥界和暗域正交汇于血蚊神庙。”以查说。柯启尔非常确定自己脸上的表情换成了:“我们都知道吗?” “也就是冥界无力再诞生一名大巫妖。”以查继续道。“至于另一个可能。数量不够。”他留了瑕疵给梅兹·五纠正。果然,半人马接道: “足够的数量是基础——当前,我们的已知位面缺乏数量。还要有恰如其分的方式。” “或者非常不恰如其分的方式。”以查道。“灵体和半灵体的诞生总是如此。伴随着物质的剧烈变化,能量的撕裂,来不及弥补的空洞——” 柯启尔抓住了线头。 “所以,呃。”他说。“你们知道那名大巫妖和他的创造者是谁了?” “所以不知道。”以查说。他皱起眉头,好像看着一个上课过于不专心的学生。这种态度是故意做出的,他能骗过其他头脑。但柯启尔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学生。 “不。”天使说。“你知道。而且你正要去找——” “恰恰相反。”以查打断道。“那名大巫妖终究要和多斯玛斯汇合于一处——最差也是投影上的。而从他我们就能联络到那位伟大而及时的创造者。既然我们已经掌握了这些,那就没必要做任何干扰了。” “干扰会让结果不稳定。”柯启尔说。突然觉得胸有成竹。“你只是不想带来不稳定的因素。” 以查眨眨眼。冷却下来的漆黑血液像浮雕一样盘踞在他身上。 “我看着像那样吗?”他停了一会儿道。“我不想带来稳定的因素。” …… …… …… 稍等。多斯玛斯心想。然后过了一会儿他就感觉到了。没有超出他的预料。因为他根本没去预料。不害怕任何结果的时候不需要预料。 他不是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叫涅希斯,随后意识到这是白费力气。 “我当然已经知道了。并且这个信息来源必然是你。”站在牢笼外,金光闪闪的涅希斯说。牢笼意义没有之前那么大了。现在只是区分空间。多斯玛斯玩着小方块。他不是第一天意识到自己的责任。冷静下来之后,他知道它们可以转化成权力。 生命从他的无尽的生命上溜走,只要他想,他能感觉到生命的脉动。依靠他才能不被归零吞噬的生命脉动。从维里·肖之前的那本著作中,尊敬的爷爷也这么暗示过。生命中只有排泄和消耗是不可抵赖的。《粪便报告》《进食报告》……这些才是监控生命的重要元素。 还有影响。他突然想到。影响。就像涅希斯提到的一样。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影响他者,也会被他者影响。 《影响报告》? “我就是那个影响的结果。”多斯玛斯摸了摸鼻子。“他讨厌我是因为——” 他耸耸肩膀。维里·肖可能知道那些适合形容的词。 “梅兹·五。”他决定更换话题。“他比那些大巫妖更危险。你说过他会回来,但那之后,你不打算做任何动作?” “梅兹·五是已知的。我掌控所有已知。”涅希斯回答的很简洁。“他也不想消失。并且他有能力让自己不去消失。” 多斯玛斯想了想。他知道自己是对的,但可能没那么精确。他的知识不够让他表达出所有的正确。 “逆降临。”他选了个见过的词中最接近的说道。“利用梅兹·五身体里的信息,可以精确地反演世界从裂缝中被撕开的过程。但这个过程中,他也会被逆降临掉。” “应该不止有他一个吧?”多斯玛斯想了想又道。“一梅兹是最早的奥数法师。但比他古老的生物还有的是。” “复生物的重点在于。他们被死亡保存了。如果所言,生命是消耗性质的。我知道你可能想引用一些其他家伙——塔粒粒奇,纳鲁夫和亚历山大吊死鬼,但他们的生命已经丢失了原始的样貌。不如说每一刻,它们都在丢失自己的原始数据。” “一般这叫做成长。” “成长。背叛。变态。消耗。疾病。被影响。有无穷无尽种说法。”涅希斯道。 多斯玛斯皱起鼻子,把一个小方块抛起来又落下。 “看来,这就简单了。”他说。“你只要等待梅兹·五身体内的信息不再有效,就可以自由的使用他了。而蓝勒温也多半很难对那名新的巫妖造成威胁。那么一切又会回到原来的样子。世界在这一番折腾中也许有点被消耗了。但这只是常见问题。” “这样对大家都好。”涅希斯滋滋道。 停了一会儿。 “归零和逆降临是一回事吗?”多斯玛斯问。 “不是。我只知道不是。”涅希斯回答。 第一百九十一章 后天家庭 “那是什么?”多斯玛斯问。明知对方不会回应。他玩着那些小方块,决定自己做出猜测。只要他猜,就会正确。 脑子里竟然没有什么思想给他捕捉。 最后,他把那些方块摆在一处。形成一个三角结构。按理说它应该是结实的——他戳了一下三角的一角——它歪到一边,像被打断的鼻子。多斯玛斯皱了一下上嘴唇,又把它们揉成一个球形。 形成的形状不是一个标准的球形。他可以运用蛮力,强行让它像一个。简单。但那样他就不知道该把它放哪了。它会滴溜溜滚到房间的另一头去,而他不太会想去捡它。 他又把它们播散。 …… …… …… 诺洛儿正在自己的湖水中清洗两只鸭子。它们是从岸上来的,所以需要清洗才能进入水里。她不清楚为什么会有人做相反的事。鸭子顺从的一叫也不叫,它们是她的。湖水的温度恰到好处,森林包围着它,它们都是她的。 它们听她的话。然后那些树冠颤动了起来。 诺洛儿手一松。两只鸭子像两块石头沉入湖底。 哎呀。它们太听话了,忘记了浮力。她盯着树冠组成的黑色剪影。这些波动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让它们闭合,但它们却像帷幕一样平静的翻了起来。 一个身影从中剥离出来,走近她。 “至高者诺洛儿。”他发出的声音绝对不来源于她和属于她的任何生物。她简直希望没听到这样伤耳朵的东西。但他叫她至高者。这个称呼她喜欢。 “哎。”她说。 “我需要引渡。”那身影道。他穿着斗篷——要么他长的就是那样。幽灵。不对,比幽灵更实际,更腐朽一些—— “我的名字是奈里金。你不用费心称呼我。”那身影道。吸血鬼。诺洛儿恍然大悟。 “我和我的族人需要引渡。”奈里金继续说。他的态度很礼貌,充满风度。让诺洛儿有点忘记这个不速之客带来的第一印象。“我和名为阿西莫夫的国王。以及所有居民。我们需要引渡。离开万象森林。前往外界。” “好多哦。”诺洛儿转了转眼珠。而且很麻烦。 “只有你才能帮助我们。”奈里金轻声道。他身上又多了一丝她喜欢的感觉——臣服。笔直的站着的怪幽灵身上的臣服真有趣。“而见到至高者的机会是十分珍贵的。我希望能良好的把握它。” 诺洛儿耸耸肩。在她开口之前,奈里金招了招手,黑暗树冠剪影形成的帷幔再次拉开了,里面走出十几个同样浸染着幽灵气息的身影。诺洛儿让星光落在他们脸上——那些脸没有血色,都闭着眼睛。 但他们的确是血肉组成的,这点她喜欢。 “阿西莫夫?”她指了指他们。 “不在里面。”奈里金说。“他们是送给你的。”他优雅地停顿了一下。“我听说,至高者喜欢和自己的子嗣相处。” “家人。”诺洛儿说。 “没错。后天寻找到的家庭。亲手选择的家人。亲自选择的生活。这是至高无上的。”奈里金道。“我们满怀诚意,任你选择。我相信,互相选择是你更欣赏的方式。” 诺洛儿抚摸着水面,盯着奈里金看。 他非常理解她,让她很高兴。 “勒澈。”她想了想,说。快活地发现奈里金马上接了话:“如果这是你的要求,我们当然也原因帮助你原先的家族团聚。竭尽全力。” 诺洛儿抿嘴笑了。他是多么理解她!这很好。 “这些……我都要。”她举手指着那些吸血鬼。然后眨着眼睛望着奈里金——从她的眼睛来看,奈里金在星光下的样子十分丑恶,但这没关系。“我还要一个……天使。” “当然。拉麦尔。如同我们已经承诺过的那样——” 诺洛儿摇摇头。勒澈她有办法。她们已经是家人了,她永远有办法。 “柯启尔。”她说。“我想和他一起玩。” 奈里金沉默了一会儿。诺洛儿开始百无聊赖地用脚在湖底拨那两只沉没的鸭子。她把其中一只踩在脚下,制造了一个小小的爆裂。 “我知道他和他的一些历史。”奈里金道。“这个要求可能会有一些难度。” 诺洛儿歪过头,不解地望着他。 “但我们会去做的。在我们顺利出去之后。如我所言,竭尽全力。”奈里金道。 “好。”诺洛儿说。 她又玩了一会儿水。抬起眼睛的时候,发现所有的吸血鬼正耐心的等着她。 “啊。”她叫道。想了想。“你要什么时候,走?” “我会说‘现在’。但那样太无礼了。”奈里金的声音像一道冷流。“我们听从安排。” “好的。”诺洛儿说。 过了一会儿,满身水藻的鸭子从水中啵啵浮出,在她身边摇晃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自己没问他们为什么需要引渡。 吸血鬼打算全员离开的原因……然后,她又想起来,她根本不想知道。 于是她笑了,捉住那些玩具钻入水底。 …… …… …… 再来一次洪水她绝对无法应对。但这不是洪水的东西她也不能。血。如果是血的话,就简单多了。它只是具有血的颜色罢了。然后是火的温度。气的灼烧和污泥的粘稠阻碍——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过来的。 黎芙冲入地下室。 “走。”她说。执法团的习性让她不能随意鞭打一个无辜者。她只能站在那,只能让空气进入嗓子,形成尖锐的回声。“我们走。” “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年迈的狮鹫眼睛也不抬。“上次我也没走。” “这次不一样。”你不会知道有多不一样。我也不知道。没有谁想知道。黎芙一点也不想争辩。“她不会因为你也是恶魔就赦免你。” “让女王来吧。碾碎一切。”瓦布拉无所谓地说。“这是她应该做的。” 灼热的空气冲了下来。她的裙摆边缘立刻泛起一层焦边。 黎芙像弓一样绷紧了身体,然后狠狠地,狠狠地,踢在了狮鹫的屁股上。 第一百九十二章 右方岔路 吸血鬼一个一个沉入湖中,不冒起一点气泡。奈里金目送最后一丝波纹被抚平,在湖边停步。 诺洛儿在湖边的石台间忙碌,过一会儿才看见他。 “不走了吗?”她歪过头,轻声笑。石台上平躺着的身体和着她的笑声一起瑟瑟发抖起来——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试图冲出皮囊。 奈里金脊背笔直,微微颔首。“并非如此。”他说。“我听闻外界有一些波动。当然,我相信你送我们去的地方是安静的,无惧风雨的。但我们毕竟还要外出活动。如果至高者能劳烦再送我们一些建议——” 他侧过眼睛,打量诺洛儿。 普世眼光上诺洛儿绝不像她所被称呼的那样。不光是她不像至高者的问题。 她不像任何以充沛和有向信力聚集起的神明——最多也只是曾经戏水般涉足一下,又很快放弃了这一道途。她装扮随意——几乎可以说是随地,食欲和攻击性低下,四处流露无知和短浅的思维,没有明显放纵或不放纵的倾向。身上最突出的是那种毫无道理的满足感——她的一举一动都带有不需目的性的玩闹性质。在她身上找不到任何明显的信念。唯一勉强可被称之为执着的东西似乎就是由她的模样诞成的子嗣和她和她们的生活——但随着时间流逝,那似乎也被模糊化了。 很难理解。 听说——诸象之间信息传的并没有那么快,不过他们有办法,并且相信其他需要这些办法的家伙也有。但在万象森林新开始的第二天,第十六天,和第七百八十八天,她在万象森林的三千两百个象间都有活动——她收集囊鳄肾里的石头(然后在一个月后大家在平原顶部突然出现的天柱顶端发现它们在一只嘴巴被撕开的鹈鹕里),把一个镇子的居民幼崽变成牲畜,又把牲畜变成幼崽。她淘汰了十个国王——令他们作为她的备用身体,又丢弃——因为她发现了一些她早就发现了的微小瑕疵。无论何时看到她,她只会令他想起随时可能在稍微干燥一点的空气中死去的水性女妖。 这说明诺洛儿灾难性的强悍。和对这种强悍的绝对随意。 他找她是找对了。 “你想听什么建议?”她果然一脸茫然,问。 “我们非常重视安全。”奈里金决定把沉重而高深的一贯言论换成坦白。“我们中的一些。家族的整体价值是我们重视的。”他满意地看到诺洛儿赞同的点了点头。“我们希望能保持稳定的延续,和具有活力的内部和外部竞争。” “噢。”诺洛儿心不在焉的说,开始扯一条长在地上,环绕一圈的带子。“你什么时候给我带来柯启尔?” “尽快。尽一切努力最快。”奈里金道。“我是想问。”没错。他不介意向前推进一点。“外界状况如何?” “很好。”她说。“之前到处都是窟窿。水流也不平稳。我不喜欢在旋涡中捡垃圾。”她从石台上拎起一只手放在眼前,来回翻看。突然一下子变得很严肃,眉头拧在一起。“你明白吗?旋涡和垃圾对孩子们的成长是非常不好的。” “现在又和以前一样了。”她说。表情放松了。“我帮了以查因特。他会让现在和以前一样的。” 奈里金非常怀疑这种说法。但他说。“我明白。” “有他在这个世界上。我放心。”诺洛儿用两下眨眼代替点头——不需要劳动脖子。“我对我的孩子们放心。” 响应她的话语一般,石台上的苍白身体一个一个炸开。新诞生的水泽仙女伸出细细的胳膊,眨着深蓝色的眼睛,轻盈的落地。她们摇摇晃晃地走到诺洛儿身边,让她抚摸她们的头顶。 “我会把这当做一个建议。”奈里金点了点头,向湖水中迈步。“我和我的族人不会和他为敌的。永远不会。” 诺洛儿好像没听见。湖水没过大吸血鬼腰部的时候她才突然开口。 “你可能会碰到……”她想起什么似的说。“捣乱鬼。”她没琢磨用词。但显然指的是某种他不知道的东西。“那时你要向左走。” “好。”奈里金说。琢磨了一刻。“那我的同族——” “只有你会碰到她。她们。”诺洛儿说。“因为你比较有趣。阿西莫夫……他错过时间了。他们已经平安抵达了湖水的那面。我都答应你啦。”她潮湿的眼睛重新盯住他。臂弯中怀抱着刚诞生的水泽仙女。“你真的不留下吗?和我们一起。” “感谢邀请。”奈里金婉拒。 他可以再排除一个可能。“你所提到的,不是你留下的吗?” “为什么会是?” 诺洛儿睁大眼睛。“我从来不捣乱。那些事情是她们做的。” 穿过水面,看到那道岔路的时候。奈里金明白了她的意思。 有关于至高者有诸多流言。就像她已经得到了所以不再在意的身份一样。她也不知道要去澄清那些。捣乱的事情有的是她做的,有的不是。 右边的道路隔水传来极其嘈杂的声音。他很熟悉,准备逃离的声音。 (那时你要向左走。) 是什么驱使了他呢?(只有你会碰到她们)他确实没有仔细思考,这是年长了的自然惰性。(只有你会,旋涡和垃圾对孩子们的成长非常不好)。他破开水流,向右游去。 所有的湖水在同一时间脱离他的身体。同时,声音毫无阻碍的钻进他的耳朵。 几千万个翅膀同时震动发出的嗡嗡声。在那庞大有如龙卷风一般的剧烈声响中,居然还夹杂着尖细而狡猾的笑声。 他迎面撞在黑暗上,立刻明白了它的品质。不过别西卜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 “还给我嗡!”嘈杂的声音合声叫道。 “为什么呢?这么重要的东西,当然是我帮你保管咯。”带着笑意的婉转音调嘻嘻笑着说。 奈里金听到一声合在一起的刺响。像是很多乌鸦同时被射落。 “没打中,在这儿~~”带着笑意的声音换了个方向。他突然想起这是他听过的声音,当一座云端上的城堡擦过他们象之边缘的时候,空气中泼洒的就是这样的零散的碎片。 她的名字是—— “索伦娜!”另一个年轻一点,恼怒很多的声音叫道。“把那玩意还给她!!” 第一百九十三章 紫红色的创伤 奈里金感觉左肩受到一击——像被一块墓碑拍中。他立刻分辨清楚这并非针对他的攻击,只是无心带到——不然他根本没机会去“感觉”。 同时能强烈感觉到的,是眼前良好的离开机会。 他还没有引起注意。 根据所听到的这些声音,他清楚地知道,这种机会很可能在一瞬间内消逝,再也不出现。 绿色的火星在黑暗深处明灭,像许多鬼魂在互相挤眼。邪恶的浓稠气息以某种强制的方式包围了他。连四万万年的奈里金都能感觉到的邪恶气息。能穿过万魔之魔别西卜黑暗的绿色火星。 一名大巫妖。他暗自思忖。 凭空出现的大巫妖。没有仪式,没有其他亡者的引导,怎么能凭空出现在这种地方?咯咯咯咯的尖笑声和伴随着一起升高的嗡嗡声从前方传来。她们的注意力还在彼此身上。 机会还没消失,他可以思考。对了。有那种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死亡。粗糙的,劣质的,无定型的,全无美感,质量,追求和升华,只是让它们死掉而已的死亡。 需要极其大量的数目。 从瘟疫中恢复的魔王已经开过杀戒了。万象森林有多遭殃?他并不关心那些事实。他们撤离的恰到时候,族人得到了最大的保全。国王暂时离开他的土地。他知道这个就够了。 奈里金没有感觉到任何轻松,或者骄傲自满。 (只有你会碰到她们。) 水泽仙女诺洛儿的言语内容不值得深入思考,但至高者会无疑间泄露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来呀。抓住我。如果你不抓住我。你们就都完蛋了。”咯咯笑着的声音说。奈里金并不能明确认出这名哈比鸟妖的声音——第一世界有多种日光和过于活跃的社交氛围(互相整蛊当然也是社交的一种),不是他们爱去的地方。他自然也不可能从事实上知道这名女妖曾经有多大能耐。 但她能在这里出现。和别西卜把一名大巫妖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抢来抢去。 (为什么?) 奈里金转过身,无声把身体滑入水面。 一道绿色残迹擦过他的耳边。火星四溅。 大巫妖被拍在了面前不远。黑色的波浪随即赶到。笑声和嗡嗡声集中在了他的右前侧。不远。唯一的光亮是荧光的星点。死之氤氲像沾了水的皮围巾,在脖子上绞紧。 奈里金定住身子,一动不动。 石像鬼是种他所轻蔑的低级形态。但难免有非常实用的时候。 “我杀了你嗡。”右前方的许多别西卜说——她的行动和言语可以同时进行。所以这既是警告又是通知——显然,她也希望这能成为结果报告——她在说话的同时就这么做了。 能割裂皮肤的数道劲风刮过奈里金的右脸。他把自己的边缘虚化,按住心跳,收敛血液不让它们冒出,保持绝对的静止。 他有信心能骗过她们,全身而退吗?他不考虑这个问题。 钝痛稍过一会儿才显现于他的神经末梢。近在咫尺的地方传来一阵哄笑——来自一个单独声音发出的哄笑。耳边顿时变得极其吵闹。年轻一点的女妖声音加入了争执。 “还给她!索伦娜!!”年轻女妖——哦。天哪。他立刻听出她是个杂种,嗓音带着恶魔常见的由内而外的暴躁。“它不是你的玩具!!” 绿色的残迹又滑过眼前。奈里金把自己的存在压缩到最小。笑声,嗡嗡声和不断撞击的声音来到了他的左方。空气中开始传来一股羽毛烧焦的味道。这味道相比当前的局势来说相当温和,甚至有某种抚慰性质。 他安静听着。 名为索伦娜的女妖抢夺大巫妖的理由非常充分——他曾亲自捕食过十二个哈比鸟妖的聚落,知道她们做任何令他者感到困扰的事都不需要理由。别西卜在无意间制造出一名大巫妖的理由非常充分——那只是一个她偏好活动中不值一提的副作用。年轻的杂种反对自己母亲的任何决定也不需要理由。如果情况相反才需要。 重要的是——究竟它为什么是重要的?她们为什么在这里,做这样的事情? “我会烤熟你和你的小崽子。”别西卜嗡声嗡气地说。 “我得教你。我的小可爱。”声调婉转的纯种妖精说。语调轻快。“没有什么东西不是我们的玩具——” 接着是容器被当成鼓随意敲打,绽开细小裂纹的声音。这里只可能有一种容器——一种中的一个——那名大巫妖的命匣。死亡的波纹拉扯起了空间——即使在万魔之魔和可于此匹敌的鸟妖面前,这名大巫妖也并不是束手就擒之辈。 死亡的波纹触摸到他那些新鲜的伤口上,竟然带来一丝温柔的感觉。奇怪。好像它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并还打算提供某种保护似的。 奈里金心中一动。 (旋涡和垃圾对孩子们的成长是非常不好的。) “还给我嗡!!”别西卜嗡声大作。 “还给她!!!”年轻的杂种叫道。她的声音又干又涩,在出于某种不能回避的原因强压怒气。“听着——你就听我一次——” 咯咯的笑声不降反增。“真好玩。”她的声音悦耳动听。“你们越在意,我就越要把它偷走!” 奈里金无动于衷地看着绿色的痕迹从左前方向上方转去。混乱的力量拉扯着他。无形的墓碑在他背后乱拍——不只是墓碑。好像他在风暴中心——而这个风暴没有中心,它在处处都是风暴。 他能感觉到一块头皮从脑袋一侧被刮了下来,落在身前不远。 奈里金仍然保持一动不动。 像穿透了一整个星球那样可怕的穿刺声。嘈杂被清退,然后又卷土重来。 “妈妈!!!”年轻的女妖高声叫道。 她的声音如一道紫红色的创伤划过黑暗。“别玩了!!!!求求你!!!!!” 尖叫声,笑声和振翅声几乎是同时爆发。叠在一起像扭曲的声音怪物。 奈里金保持一动不动。波纹变动,绿色的痕迹擦过眼前。他来不及看到具体落下了什么。他死死抓住它,以他所知道的速度的极限沉入水中。 第一百九十四章 地下室的来信 “你要去哪儿?”柯启尔感觉自己问。 以查看上去精神不错——虽然天使觉得可能有自己主观的因素,但之前他何尝又不是主观呢?梅兹·五的诊断值得信赖,他的主观比自己的主观好。尤其是回到第五奥数学院之后,他基本上很少再感觉担忧了。 但当以查在一场全学院范围的,激烈进行的讲座当中突然呆立当场,然后丢下全校师生,冲穿侧面正把自己当做展板使用的埃罗巴巴的身体和一面墙壁直飞了出去的时候。一些主观思想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脑中。 中间有个洞的不规则融金重新慢慢变成埃罗巴巴的样子。维里·肖在他身上戳了戳,精金元素含糊地咕哝几声,头顶冒出气泡,展现出了良好的柔韧性,倒在一边。 维里·肖好奇地朝着墙壁上的大洞向外看了看。然后很快举高双手,指挥乐队一样把窗帘缝隙里藏着的佝偻生物指挥出来,开始修补——他们不是很听他的话,但整体局势稍有好转——一些尘土类型的学生不再因为突然涌入的冷风被吹的到处都是了。 茫然的学生变多,慌乱的学生变少。秘法学者又转过来,看看天使,指指自己,然后走上讲台,面向全校师生,气定神闲地清了清嗓子,就好像他一生都在为此准备似的。 柯启尔见状,只得顺着恶魔离开的方向追出去。 还好以查没有隐藏自己的踪迹。 他在一座开着门的小屋里找到了他。 这座小屋他从来没见过。想来以查因特也没见过。柯启尔迈步进门,一边思考着这是否重要。 屋里比外面还冷得多。他降入地下室。发现以查正用一种抻开皮革的姿势,双臂分开,把一只巫妖扯在空中。 他看他的眼神非常古怪。 “要帮忙——”柯启尔说。随即发现那头巫妖低垂着头,身上的锁链顺从的堆积在地面上。一头新的大巫妖。他想。世界的重要旋钮,生死之轮转盘动力不可或缺的一半。那头新的大巫妖。原来在这。但突然回归的主观告诉他最好不要乱问问题——糟糕,除了乱问问题之外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有什么事吗?”他含糊地说,这个问题糟透了。 墙壁一侧挂着个若哈诺兽的头——这种生物鼻子的位置是一根长长的角。以查保持着沉默和古怪的拧着眉头的表情,把巫妖向上用力一挂。 噗嗤一声,角从巫妖的胸口穿了出来,顶出一个满是裂纹的东西——它看上去像个玉石做的花瓶,但两头都是封起来的。 大巫妖的命匣。柯启尔认得。 “他状态很差。”天使有些心神不宁。“命匣应该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远离大巫妖的地方。它的作用是——” “保障安全。”以查接道。他的语调也很怪。好像打水时发现了水桶里有颗头。柯启尔思考在恶魔的角度这是好是坏。“这说明,他之前所处的环境没有安全的地方了。他没有好的选择——” “或者,把他送来的家伙希望我们得到他完全的控制权。” “那会是谁呢?”柯启尔问。没有得到回答。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他又问。 以查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很像笑的声音。但他脸上没动。柯启尔凑上前去,试着修复满是裂纹的命匣——天使和巫妖应该也算是死敌。但真没什么好犹豫的。 他的修复起了一点点作用,半数裂纹闭合,巫妖散发出的凛冽气息稳定了下来。 “很紧急吗?” 天使考虑了一下是否要把大巫妖取下来,最终认定这应该没有什么影响。以查仍然以沉思的状态面对着毫无生气的亡灵。他应当是得到了某种他不知道的消息。重要的。 这会影响任何决定吗? 这名大巫妖他们是肯定要保护的了。蓝勒温不会放过他。 诚然,关于这件事,柯启尔思考过蓝勒温或许有某种他们不知道的办法——他既然这么干脆要把目标定在维持世界运转的重要元素上,可能他还真有一些非常行得通的替代方案。 但蓝勒温是不可能让他们知道的。这始终是个问题。蓝勒温不可合作,即使在绝对应该合作的时刻。 想到这点柯启尔有点难过。但他马上惊醒到应该立刻行动起来。 “我们可能得专门建立一个保护室。我可以用元轮法阵:散。应该有一定的抵挡作用。”他说。“或者,我们直接把他送到涅希斯那边——” “不可能。”以查说。 柯启尔想了想。 “也对。”他道。“呃。之前在涅希斯那里失去了那么多大巫妖。他说不定也很难保障自己的安全。” 以查用一种很熟悉的,但他从来没看懂过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遮蔽盒。”以查说。“还差多少遮蔽盒?” “呃……”柯启尔愣了。“如果你问梅兹·五的计算结果。还差六个。” “那么就是最少三个。”以查说。“还差三个遮蔽盒作为‘礼物’。才能推动位面结构的变化。” 恶魔说的非常轻描淡写。但柯启尔有些措手不及。 “我以为这个方案被放弃了。”他说。“三角锥的形状太害怕角落的冲击。一开始就算好了。如果生死之轮里的能量流断裂。光凭位面结构的变化,不能撑住裂缝不去闭合。” 以查点点头。 “是个问题。”他说。“但没关系。不是我们的问题。这是无羽者的问题。” “……我想,这是整个世界的问题?” “整个世界一直都有问题。我们能默认这一点,不再提了吗?”以查挑了一下一边眉毛。“第一。这是无羽者要解决的麻烦。他既然不告诉我们是什么麻烦,那他就得自己承担后果。第二。我们不用三角锥。我们用六芒星型。” “我想。”柯启尔真想了。不知道是好是坏。“六芒星……你是专家。” “是的。” 以查微微颔首。“所以我们要把这头巫妖当做礼物送出去。” 柯启尔觉得自己需要一点时间反应。但以查像拎稻草人一样拎起巫妖,让它消失在一道撕裂的空间里。 “什么——”天使叫道。 “我走了。”恶魔说。 “你要去哪儿?”柯启尔问。他感觉这个问题已经问了挺多遍。 以查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前,厌烦和兴奋以两种不相容的模式在他脸上展现。 他看上去简直病的厉害。 第一百九十五章 健康训练 “健康课?” 塔粒粒奇甩了甩虚幻的枝条——他的身体严重受损,只能用死老鼠尾巴和稀薄的能量转换物质投影来补充自己的肢体数量。他经历过可怕的不能言说的磨难。母庸质疑。他实际存在的部分只是一捧泥土里的一只嫩芽,使劲全身力气也多半很难爬到花盆外。 但塔粒粒奇仍然是最了不起的大生命师。在这个领域他的一切意见都具有最高参考价值。 “没有那种东西。”非常值得参考的大生命师说。 “呃。或者训练。”柯启尔为难地说。 他尽量让塔粒粒奇和自己的视线平齐以保持尊重。这不好做到。他固定在没办法举起的支架中——即使可以,随随便便举起一位这样德高望重的导师也是非常不礼貌的。“在从瘟疫中恢复之后,大家都需要类似的课程。” “你真认为可以通过上课来改变生物的健康水平?这是你可爱的地方。柯启尔。”塔粒粒奇似乎正专注于用一片叶子的边缘挖着还剩一个角的肥料块——那东西放出可怕的气味,能让已经做熟的烤肉尖叫着逃跑。“你能理直气壮地说这些根本不可能的话,甚至都快要让真实的希望从中产生了——” “我只是觉得有必要。”柯启尔小声道。“不论发生什么。他们在哪儿。遇到什么困难。我希望大家的生活越来越好。”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可未必这么觉得。”塔粒粒奇说。语气中听不出态度。“他和他围着他运转的小羽毛笔。把我弄到了世界上最该死的地方。然后他们又把那地方的该死程度翻了十倍。然后——” 塔粒粒奇的怪笑是鞭子拍击般的一声。“哦。你知道。我差点忘了你也在那。不过显然。”他仍然没有抬起叶子。“你并没有受到像我所受到的一样伤害。你知道我是怎么才能从哪里回来,恢复这一点少的可怜,杯水车薪的神志吗?你知道我损失了多少财产,领土,技巧和技巧基础,和我在自身上多年以来才达成的积累吗?” “非常,非常对不起。”柯启尔感觉很为难。大生命师说的全是事实。而且他这么坦诚所带来的被羞辱和示弱意味是感觉最糟糕的部分。他甚至不能把他放在一边的花架上。让大生命师具有一定尊严,高度和修饰花纹的提供意见。 看到生命中的尊敬的强者如此落魄令他难过。但另一方面,他也很难和他一起指责以查因特。 “如果可以的话,我能替他道歉吗?”他想了想,小心翼翼。“您的意愿绝对应该得到尊重。在对健康的祈求上,我真心希望它能在您身上额外的,特别的显灵——” 塔粒粒奇举起一只眼睛看着他。肥料从他的叶子背面消失了。 “单纯的学习是不够塑造生命的。我可爱的柯启尔。”他说。他放平叶片,好像伸展出了一个立体的叹气。“重要的是你天生是什么。”他说。语气超乎天使预料的平静。“你或许会觉得我所说的这些话和我的职业,领域,和我平时做所作为的宗旨完全相反。 是的。你或许也会觉得,我一直在苛责和攻击他,赞美和安慰你。而根据你们的平日表现,你为这种区别对待而感觉到某种带有羞愧的不公平——” “我可能……“ 柯启尔不知道该说什么。塔粒粒奇突然的谈心也是他所没有想到的。 谈心。他和尊敬的大生命师两个都没有心。这里面有一种神奇而不可捉摸的构造规则吗?在他们三个之间,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才是那个具有心脏的倒霉家伙。他突然惊觉生命果然还有许多他不能理解的地方。“真有一些这样的想法。以前和现在。” “我没有苛责他。包括现在。我所叙述的是事实。他对我造成的损失是事实。他的恶行和邪魔的天性是事实。我需要让他最终让灵魂来赔偿也是事实。我甚至会把今天你向我求助这件事算在他头上也是事实。” 塔粒粒奇平淡地说。又把一块肥料拨近——这个动作对他来说有一定困难。柯启尔在两难中选择了让他自己完成。 “但我绝对不会苛责他。”大生命师继续说。舒展叶片做了个类似耸肩的动作。“我理解生命,各种各样的生命——不过,我想你完全知道这一点。” “您当然是这方面的专家。”柯启尔说。“我相信您。” “以查在寻找另外的遮蔽盒。”他听见自己又道。就好像把现实像棋子一样的摆出来能有所助益似的。也许塔粒粒奇能看到下一步。或者——可能这就是塔粒粒奇所言那种理直气壮而根本不可能,能从中产生出希望的幻想。“这是为了用另一种手段支撑涅希斯和蓝勒温拉扯出的九大位面世界裂缝。” 他停了停,但还是选择说下去。“这样的话,这道裂缝就可以不必以已知和未知的拉扯张力而作为基础存在。唯星奇面就有可能从中得到解放。而那之后,我想就是需要那种‘健康训练’的时候。” “这是你的主意?”塔粒粒奇没有再次纠正他。“你有这方面的能力。‘解’的能力。” “我没有告诉他。呃。或许没有直接告诉——”他提到过。但绝对不是以建议的方式。难道那不是普通的学术可行性讨论吗?显然以查是从另一方面理解了。不论如何。唯星奇面是个好地方,虽然他很难具体列出为什么好。 “我希望他能成功。”柯启尔说。 “那你最好希望他能失败。” “就像我希望他好时,应该希望他坏一样?” 肥料都被消化完了。塔粒粒奇的新芽和装饰性的外接枝条都柔软地平摊着。 “健康训练。即使按照一些表面原理去设计。也往往收效甚微。”大生命师平静的说。“但我可以告诉你,造成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症状的并不是健康问题。” “他说他累了。” “这么说也勉强算对。但我不会给满分的。因为没有过程。”塔粒粒奇道。“过程是,他的心情扭曲。因为一些太过于浅显,普遍,你甚至不敢相信会在他身上发生作用的原因。”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一起 “我觉得我也许会相信。”柯启尔有些不安地道。 “噢。你不会。” 塔粒粒奇拍了拍两个叶片。“你没办法理解。不过你也不需要——这就是天使,你们什么也不用理解就能行动,所以,你才是最棒的学生和他的好朋友,也许仍然会是——啊。好了。”他突然用结束性质的语气说。 柯启尔困惑地望着他,等待了一会儿。 “呃。好什么呢?”他没等到回答,于是问。 “你需要帮助。” 塔粒粒奇做了一个微小但精确的“请”的动作,指向门外。“我已经把那些帮助叫到你的身边来了。” …… …… …… 有谁领着他的手拾级而上。 以查并看不见阶梯。也看不见两旁的长椅和上面坐着的隐形旁观者。但毫无疑问,这里座无虚席,不比世界另一面最拥挤的地方差。他们走到看不见的大门内,关上门,一路上上那些看不见的门闩。通道在他们身后关闭。把那些直愣愣的,看不见的目光隔绝在外。 那只小手始终拉着他。最终他们到了一间装饰辉煌而多彩的宏伟厅堂内,一间像华丽崇拜教徒集资建造的教堂内室。它和所有物质和能量上的宏伟建筑中最宏伟的那些相比毫不逊色。 除了它在肉眼上完全看不见。 以查的目光滑过那些装饰,花纹应该在的地方。 “这里变化很大。多了很多结构式的东西。”他评论道。随后听见迪亚波罗嘻嘻一笑,从他的身旁显现。看不见的多彩宏伟厅堂的占位符变成了黑石堆积的岩浆通道。实际的,伸手可以触摸的。比他伸出去的触摸的手指,脑子里的思想还真实。 温度适宜的硫磺空气扑面而来。 “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了。”以查道。 “还差最后一件礼物。我们就快要完成了。”地狱的女儿举起双手,欢快地转了一圈。她的身体在空气中擦出火焰的花边。“然后我要——”她眨眨眼。“我要干什么?头儿?” 以查微笑地看着她。他感到放松。安宁。亲切自然。“过了这么长时间,你仍然不知道?” 迪亚波罗摇摇头。 “地狱的变化,发展,和崩溃能被你完全感知到。”以查摸了摸她的一只角。“如果有谁想要回答这个问题,没有谁比你更合适。只有你知道你要去哪儿。” 迪亚波罗没有回答。只是两手合在一起,期待地望着他。 “没关系。那就不需要知道。” “不需要吗?” “以前。现在。以后都不需要。” 以查冲她眨眨眼。笑了。“重要的是你在这儿。我们和你在一起。” “一起。” 迪亚波罗笑道。 “啊。”她说。好像松了一口气。红色的眼睛闪亮起来。“那,我还会见到谁呢?” 以查拥抱了她一下,地狱的女儿顺从的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们感受温馨,直到岩浆通道的另一侧开始露出细微的光芒。就像有谁从另一边正在挖掘,试图打通两个空间。 以查穿过浓稠的空气进入深处。迪亚波罗跟在身后。 一块岩石被推到了地上。周围有一圈大小几乎均等的碎屑。厚实的黑岩障壁上有一个裂口。一张脸在几乎平视的位置看过来,神情淡然,仿佛早就知道自己将要见到谁——正是它在发出微光。 以查觉得自己如果认不出那张脸,接下来的发展会很有趣—— 可惜他完全知道那是谁—— 一张来自月之天使沙利叶的脸。迪亚波罗好奇地在他们之间看来看去。 “你好吗?无羽者。”以查看着他。安宁的感觉仍然未从他心中褪去。“我希望你不好。” 像要花费力气一般,那张脸的目光过了一会儿落在他身上。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这是诅咒。”他说。 “真诚的诅咒。”以查微微颔首。“我最近甚至都没有给出过几个真诚的诅咒。你非常幸运。” “那么我也诅咒你。你好。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我希望你行动不便,百病缠身,失去一切。一生迎来悲惨的结尾。” 以查微笑。“我很高兴你直接用我的名字来称呼我了。” “哦。” 沙利叶的脸上滑过若有似无的笑容——几乎无法界定,这张脸不是用来笑的。“你是独立的个体。一个规则上的魔鬼。” “怎么称呼我都行。但可惜的是,这些称呼不会再改变任何事情。” “一般我们把这种个体就称为魔鬼。”无羽者用沙利叶带有讽刺表情的嘴唇说。 “你说什么都行。” “不管怎样,你仍然来了。在我的执行人脱离了她的义务之后。”无羽者轻声道。“我可以认为你选择了我吗?” “你怎么认为都行。” 黑岩障壁的传来挖凿的声音。裂口扩大了。沙利叶的上半身透过裂口他面前。他前倾身子,把一只泛着月光的手臂跨向这一侧。 “我认为你选择了我。”无羽者说。奇特的姿势没有阻碍他话语中的从容。“他们或许也是这么认为的。” “那么你的自信来源于何处呢?”以查没有动。迪亚波罗凑了过来,好奇地打量那只手臂。 “我对化身的不需要。我和他们不同。”无羽者说。“我想你充分地知道这一点。你和涅希斯短短的伴行中,从他那里知道了很多。对吗?” “并不够多。不够让我做出决定。”以查笑道。“但我实在无法忍受了。” “他说的是真的哦。”迪亚波罗突然接道。 无羽者轻叹一声。“理由?” “没有。我最近经常如此。许多家伙认为我陷入了一种可怕的疾病中。甚至认为我就是那种疾病的来源。” “你是吗?” “我可以是。或许是。” “但你不承认。” “因为我不是。”以查笑道。“有的时候,我并不介意阴谋得逞——哪怕是针对我的。有时相反。这是个心情问题。我想他们有时都忘了我是什么。” “不是所有‘他们’都忘了。” “哦。当然。比如她就没有。”以查拍了拍迪亚波罗的头。 “我明白了。” 无羽者停顿了一会儿。“我暂且接受你的谎言式回答。和不准确的有关事实的叙述。我接受——因为如果你不想见我。你是看不到我的。” 迪亚波罗拖着那只发光的手臂。他们握了握手。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上天堂 多斯玛斯从睡眠中醒来。他在最近才开始体会到这种平庸活动可能的确有那一么一点点的存在意义——诚然,它带来一定时间的脆弱,浪费,和失去管控——但也说明了某种权力——轻微犯错的权力。 他将会有很多机会可以使用这种权力。 生死之轮发出平缓的转动声。他抬头看了看。生命从他周身被汩汩抽走,苍白的薄雾拧成松散的线缠绕在缓慢扭转的轮盘间。它的尽头消失在另一道青黑的,看上去同样脆弱的线的尽头,如同两条互相吞掉的蛇—— 一个快速消逝的反闪光——就像闪光,但是变暗——在两条蛇张嘴的部分被他捕捉到了。 多斯玛斯站起身来,注意到那道青黑的死亡之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输送。干巴巴地贴在轮盘的沟槽底部。 但生死之轮仍在转动。 他想了一会儿。直到眼角有其他物体的移动吸引了他的注意。在那张他希望出现,才出现的桌子上。 小小的积木块堆成了六芒星体的形状。一个完整的六芒星体。积木块的每一个边缘都遭受了一定程度的扭曲才使形状成立。但整体看上去意外的和谐。 和坚固。 哦。本能从他胸中升起,比思想动的还快——他该排练一下了。一般恶魔发表谎言不用排练。尤其是亲爱的爷爷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他相信自己继承了他相当的能力。但这个谎言实在太大,而且他将要面对的对象也非常难以—— 金色的壁灯从墙上流下来。滑到他面前,变成有嘴巴和耳朵的形状。头的数目和之前相仿。 多斯玛斯叹了口气。 “我没得撒谎了,是不是?”他没看涅希斯的头——任何一颗头。或许会有所助益呢? 并没有。 “是的。”涅希斯说,“如果你不知道,我也不会知道。但如果你知道了——”他不用说完。 “谢谢我。”多斯玛斯揉着自己的鼻梁,越过手指的侧面看着那些小方块。“你谢谢我。我谢谢我。” “你想知道我的想法。”涅希斯的声音像糖浆一样流淌。“并且你希望我置之不管。让以查因特和无羽者取得上风。这是当然的。” “你当然会置之不管?” “你当然会这么希望。它非常的有道理。”涅希斯以一种客观的,中立的评价语气道。“我当然也不可能置之不管。” 多斯玛斯感觉眉头自己皱了起来。他看向涅希斯。“你不能直接接触蓝勒温。”他有些犹疑地道。“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不然,天生冲突和世界裂痕两条边缘碰撞的合并冲动会吞噬你们——” 啊。他停住了。思维的坏火花照亮了他。 亲爱的爷爷以查因特。维里·肖大师。他突然极度需要他们在这——他迫不及待要跟他们发表演说,观察他们脸上的表情。 “世界裂痕没有合并。”多斯玛斯压抑着翻涌的情绪,缓缓说,“是因为无羽者把它单独带走,封存起来了。就在那些遮蔽盒里。” 看。他根本不需要涅希斯的回答。他是对的。当他对的时候,他格外正确。他想笑,但笑对涅希斯没意义。这家伙不懂欣赏。“那些远古死灵的复生物——”当然,现在指的就是梅兹·五,他们都清楚——他继续说,一边说一边想。感觉正在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心灵相通,他们共同狠狠掐住维里·肖这根笔——不管他愿意不愿意——编写史诗。“只要正确的使用它,就能打开那些盒子。” 然后会怎么样?他该说然后会怎么样了。打开所有的遮蔽盒。世界的裂隙会暴露在外。在那个时候,随便一点点微小的震动都会引发—— 伤害。损毁。沉寂。尖叫。融合。爆成碎片。 影响。 “显然他们现在把它们挪作他用了。”涅希斯用一句重复音节很多的话把多斯玛斯拉了回来。他还站在这儿,不是吗?真奇怪。“利用这些遮蔽盒和九大位面的天生联系,把它们作为世界不去合并的支柱。在某种程度上,这是比直接打开它们更差的做法。” 把缺失的拼图镶嵌之后按回去,然后指望它仅仅提供支撑,不被发现。维里·肖肯定想的到更值得一书的比喻。多斯玛斯心想。的确。这很糟糕。充满着风险。做出这种决定是盲目的,目光短浅的,轻蔑的,不负责任的。 恶魔式的。 “所以我需要动用一名信使。”涅希斯说。 “信使。” 多斯玛斯重复这个词。嗯。涅希斯要否定这个结构。所以他仍然还要和蓝勒温保持那些已经保持了亿万年的距离—— 他这才发现涅希斯已经挪到他面前了。这没有必要。全知之眼的观察不需要依托于—— 一只手从金光灿灿的身躯一侧伸出,抓住了他的手臂。多斯玛斯缩了一下。涅希斯毫不受力,溶解了。 融金滑过他的手臂,迅速爬上他的肩膀。 痛觉来的很慢。足够让多斯玛斯向上看。金色的流体踩着他的头顶凌空向上,和苍白的薄雾交织在一起。他全身的皮肤突然都炸了起来。不是交织。是渗透,挤压,侵入。涅希斯渗入了他的生命之流中,随着转动轻盈地滑入轮盘。 该来的都来了。痛觉在一瞬间爆发。黑色的眼泪涌出眼眶。嗓子冒火。噢。仁慈和爱。真是充满了祝福的一刻。上天堂去吧。多斯玛斯差点被自己应激的外层鳞片活活勒死——并且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想抛弃自己的永生者身份。 差点,还好。两样都是差点。他努力回想以查因特——他们挥舞羽毛笔。这让他感觉权力重回身体内,拯救他的意识。那些画面拍拍他——当然,它们得拍的狠一点才能达到目的。但这都没关系。 他撑过去了。肩膀和头顶上的重量消失了。金色的流体已经完全顺着生死之轮转走,不留一丝痕迹。 啪嗒。 他跌倒在突然出现并接住他的躺椅上。决定再次让自己放纵在权力中。 多斯玛斯安抚自己再次睡着。 第一百九十八章 月和日 云层正在退散,以查看到了第五奥数学院那些完美的圆锥形尖顶——开始有金箔从上面长出来,显然是埃罗巴巴的手笔。四个太阳争先恐后的在上面反射光芒。 以查收回目光,把速度放缓。月光笼罩在他周身,形成光晕。 一道跟着他的,包围式的身影。 “如你所愿。”身影中的无羽者声音说。 “感谢你的护送。” 以查的语气抵消了字面的含义。他悬浮在一朵云留下的空当,打算把这家伙送走了再做动作——这种打算即没有理由也没意义。如果他不需要无羽者,无羽者根本就不会出现。嗯。但他必须让这家伙滚到第五奥数学院外面。这次他已经坚持了够久,地狱女儿帮助他积攒起来的耐心耗尽了。 “我认为我的陪伴是必要的。为此,值得我冒风险。”无羽者果然回道。“我必须随时报告世界裂隙的稳定度。以及监控你的行动。 比如,我现在就有一项实际的建议:你其实现在不应该回到这里,你最应该做的是动身前往祖肯翁。和梅兹·五商谈,或者干脆强制他屈服。” “哦。” “这莫非不是你想要的?我可以帮你再次展开唯星奇面。梅兹·五也有了用处。”无羽者平静的停顿一下。“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你得抓紧时间。他不会永远有用。” “没那么急。” “他需要来自你的保护。任何时候都不算早。” 以查感觉怒气陡升。 当然,他可以回复“任何时候也不算晚,不如晚点开始”,然后继续无限的胡搅蛮缠下去。他很愿意发起一场简单的互殴,但无羽者不是脸上挨一拳就能从他身边消失的。 “没有需要我做的了。” 以查左右看看,指望有颗小流星突然从身边擦过,奉献自己,承受怒火。流血。流鲜血。流干鲜血。当然什么也没有。集之轮在远方缓缓转动,传播洁净的氛围,确保这里没有让恶魔心满意足的东西产生。真够浑蛋。“我要回去呆着。回到我的生活。” 萝卜。这类宣言恶心的要命。关键它是真的。 “当然。” 无羽者马上响应——他依旧保持着合格的冷漠,没有恶化局势。“我想大多数和你打交道的存在都并不理解……研究课题,撰写文章,进行鸡毛蒜皮的学术辩论,等待着御衡者花园的学术贡献榜更新。回到混沌地狱。恶魔的身份。这些极其微小的元素,和整个世界的命运走向,以及影响它的那些存在的命运相比较,究竟重要在何处? 你为何绕那些远路?你放弃全知之眼化身的身份,回到可能根本就是白费力气的低级追求中。要知道,你选择的一边是微不足道的马戏,另一边则是宇宙的宏伟史诗。” “世界的动荡确实是微不足道的马戏。” 以查感觉牙齿自己碰了起来,咯咯作响。“我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心情欣赏。”他说。“梅兹·五可能会失误,把自己偷偷转死在蓝勒温的漩涡里。但这不干我的事了。至于你愿意按照约定展开唯星奇面,那你就这么做。我不监督。” “你为了世界当前的局面做了许多邪恶之举,然后你又在最后关头把结果弃置不管?” “根本没有‘最后’。如果我早知道你这么擅长发表意见,可能在更早的时候,我已经弃置不管了。” 月光静谧,微微闪烁。无羽者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再刺激他。以查知道打一开始这位逻辑聚合未必有任何善心——他把世界的缝隙衔走,隐藏在每个活体深处,难道是为了拯救它吗——只是还没低级到那种程度。 不管怎样,随着月晕弥散,他开始感觉稍微有些平复。愤怒到一定程度,他就会逐渐转向疲惫。流程他清楚。许多家伙就此一点认为他性情大变,病入膏肓。 “既然你已经弃置不管,无视我的建议回到这里。”月光下的声音再次响了。“那你还有什么可愤怒的呢?” “我天生如此。” “我在很久之前就见过你。”无羽者道。 没有什么比这种委婉的描述更直击红心的了。 以查从手心点燃一道月光——假装点燃。 “原因显而易见。任何了解你变化的家伙都会注意到,你是在什么状况下逐渐丧失理智的。这并非静之瘟疫的症状。”无羽者用沙利叶那神秘而富有磁性的嗓音继续道。“从个体角度。我的最后一项忠告是……” 最后一项忠告。可以。他可以忍耐最后一句。然后就彻底的跟他说再见。和世界的马戏说再见。喔。他把两个指节压在一起直到变形。再见都可以省略了。 “是……” 无羽者没继续说下去。它发出一阵丝绸被撕裂的声音。以查眯起双眼。光晕突然放大到了最远处——那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的脑子终于炸了。然后缓缓融化。 融化的月光里泛出了金色的小碎片。刚开始是小碎片,它们很快聚集在一起,形成金色的斑纹,向外晕染。 一整片天空被染的闪闪发亮。 “是接受……”苍白的月光最后挣扎了一下,被完全吞没。 金色的眼珠转了转,从那一片天空的中心望下来。眼神认真,严厉。 无羽者总比他强。以查心想。他能看到涅希斯瞳孔中的花纹。灼的他眼底涌出火来。他把眼睛转向第五奥数学院,又收回来。非要选一个的话,我现在需要看到无羽者。他心想。但金色的眼珠仍然挂在高空,月之天使的黯光并没有就此出现。 四个太阳全部黯淡了。 “我把他代替了。” 涅希斯滋声回答根本还没有成型的问题。 “有一个绝佳的,取代他的方法,和绝佳的,取代他的时机。”他说。“分别由你和你的后裔提供。” 多斯玛斯。和生死之轮。把所有的生命流动聚集在一起。所有的生者信息可以从一端得到。梅兹·五也跑不了。呕吐。坟墓。这些一定要由他来考虑吗?以查侧过头,涅希斯的光芒穿过他的头颅,在他的眼前投下亮斑。 “世界裂隙失去无羽者的间隔。”他说。“只要蓝勒温出现,逆降临将会……” 第一百九十九章 超级混沌尊严 意识到涅希斯一直在灼灼注视着他之后,发表正向观点的欲望在一瞬间就消失了。以查耸耸肩膀,随后发现这个动作现在做起来不是那么容易。 “这是暂时的。”涅希斯道。全知之眼什么也没做,只是把井口般大的瞳孔对着他。就令他遭受撕裂般的痛苦。真是效率极高的做法。“化解它的重任则会交给你。”它缓慢地,幅度极大地眨着眼。“寻找一位代替他的逻辑聚合。” “还要完全在你可知范围内的?”以查咬牙讥道。“噢。你当然会提这种要求。这样你就拓宽了自己从来没有触及到过的领域。从未有过的进展。蓝勒温再也不会占上风了。万事万物都沐浴在真理的分享之下。” “就像你所说,我当然会提这种要求。” “并且看不到其中的愚蠢。”以查干笑了一声。“哪里有这样听话又合用的奴隶?” “奴隶。可以通过手段产生,改造。也可以通过手段控制。”涅希斯展现出了极大的耐心,温和解释。“我相信你非常清楚其中的一些手段,并且很擅长。” “我天生就会。” “而且后天经过精湛的训练和多次实践。” “很对。我不。”以查短促地终结了话题。 涅希斯向旁边看了看—— 以查非常确定他把方圆数千啾里内的有用无用信息都收于眼底,直到没什么可看的了才又转回眼珠。 “我知道你会拒绝。”全知之眼柔声说。 他们完全可以通过目光交流,为什么它不那么做?有些事用声波发表出来才有力量。五弦记录法。 “我知道你会拒绝。”涅希斯继续说道,重复了一遍。“我也知道我接下来的话一定会说服你。” 谦虚对恶魔来说是重罪。说服他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是不可能的。谁也没用。 “威胁。”一片漆黑,以查向唯一敞开的窗户外望了出去。只有这一种发展方向不是吗?“你有一个十拿九稳,能直击我心的威胁手段——” “哦。我是的。”涅希斯道。 它眨了眨眼。金光顿时笼罩了恶魔。让他身体腾空。 具体的感觉还真不如想的那么糟糕。以查发觉。所以它的实际作用更可怕。如果他不是正处于滑向没精打采的阶段,他会本能的愤怒。挣扎当然没用。他可以思考,到底经过什么必要流程他能让自己免于置身在这种情况。当然,涅希斯会完全察觉到他所想到的一切方法。 “不止一切方法。”涅希斯那滋滋的重音落在“方法”上。“你的内心自然产生的谎言,和你自己都忽略的想法。我会观察到一切。一切。”这次它把重音落在“一切”上了。“一切你不想透露的,你忘记透露的,你连自己都骗的内容。我会把它们告诉最适合的对象。” “噢。”它说。带着一种近乎客观叙述的调侃。“你是真的想回到学院去。重建自己以前的生活。” 以查保持沉默和被探视的金光贯穿。涅希斯兴致勃勃。听起来就像在他的肝脏或者其他什么位置的血管里发现了钻石。“嗯。”它很快又道。“这里还有一个。非常大的秘密。你太抗拒以至于自己都不知道。于是它就转化为了躯体化的症状。 涅希斯似乎评估了一会儿。 “静之瘟疫确实早就离开了。”金光如蜜糖般流淌,一个浓稠的,自信的微笑。“现在困扰你的恰恰是你反复强调的东西。你的本性。” “哈。”以查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涅希斯观察过周围的环境。显然,它清楚当前位置对它极为有利,能让他孤立无援。 恐怕这对涅希斯来说太理所当然了。全视之眼甚至没有回应这个想法。它只是继续饶有兴味的评估:“你本性直接指向的那位存在。我把你心底隐藏的这一切告诉她。会怎么样?” 涅希斯几乎没有停顿。探查的金光穿过血管和骨缝,游刃有余的穿行。 “我的威胁。”涅希斯道。“正如我提到的那样。直击你心了。你只能答应我。最棒的是,这样的结果我们事前都知道。” “我们保持了透明。”他继续说。“这件事也始终在已知的笼罩下。” “我得坐会儿。”以查突然说。 “当然。”涅希斯停了一下,随即和善的继续开口。“躯体化的症状。你会感到对休息的合理要求。我不会苛责——” “我现在就得坐下。”以查说。 他懒洋洋地举起一只手,像要拉下雨棚遮挡阳光之类的。动作和话语并不协调。 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不协调。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速度很快以至于像是凭空出现的。 一大坨黑影从涅希斯眼前擦过。 太快了,以至于它只是感受到眼前微微一暗。 涅希斯眨了眨眼睛。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已经不见了。 …… …… …… 以查根本就没有失去意识,但纳鲁夫还是用当他晕过去一样的尖嗓门吼他。 在他第一百次做出“什么也没发生”的陈述之后,船长好像终于有点相信了。 “我们都热爱恶意的谎言。亲爱的伙计。”纳鲁夫说。“这次老纳鲁夫就尊重下你的超级混沌尊严,暂且不提刚刚发生的事。” 行吧。他没相信。而且尊严也没什么被尊重的感觉。以查将话题扯开,但船长对吹嘘自己最近的动向似乎没有兴趣。 “嗨。没什么不一样。”纳鲁夫说。他还是伊莉克古尔的样貌,美丽刚毅。在许多的剧变中,这件事的不变显得尤为突出。“在那之后,我还是继续寻找我那些失落的宝藏呗。” 那之后多半指的是单卡拉比的消失。天使寿命,死亡条件,轮回系统和恶魔有区别。嗯。他们压根不轮回。 “宝藏怎么样?”以查问,同时对柯启尔抬抬手——天使很乖的没有打扰两个恶魔的对话。不过以查知道他肯定在这场闪电救援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大部分在后舱。”纳鲁夫说。娴熟地掌着舵。 “我去看看。”以查说。向后走去。 第两百章 纳鲁夫的领土 七千年间发生了很多变化。但对纳鲁夫来说应该是绝对小意思。他没有必要问他是怎么弄到这些远古遗物,遗失了多少,他又收集了多少。他想必已经把能收集的都收集到了。剩下的他肯定会说:“连老纳鲁夫都收集不到的玩意,谁也弄不到手吧!” 以查的目光扫过那些蒙尘——有些还包裹着火山泥的物件。有些只是物件的一部分,很难辨认。它们被粗暴的堆在一起,直至天花板。桌子正中摆着一个透明罩,格外显眼。只有这玩意和里面的东西是一尘不染,并以整角度摆放的。 以查把手放置在透明罩上,但并没有拿起来。 里面是根闪闪发光的金笔。 他转过身回到甲板上,纳鲁夫叼着烟斗,某种混合过的骨粉正在为他提供烟雾。“你说大部分东西都在后舱。”以查道。“剩下的呢?” 纳鲁夫眯着眼睛,指了指头顶。 “上面?”以查问。然后明白了。“我们在它里面。所以涅希斯追踪不到我们。这些东西太古老了。” “为咱们保驾护航。”纳鲁夫拍了拍船舵。“老纳鲁夫也是有领土的,伙计!” “领海。”以查说。“我们在你的域里。” “你想怎么称呼都行。”纳鲁夫露出富有魅力的笑容。“在这没谁能逼你!老伙计!”他想了想,开心地一抚头发,呲了呲牙。“也许除了我。” “可以。” 以查点点头。如果纳鲁夫的表现都不能提振精神,那他就真有点变态了。他打了个哈欠,走向柯启尔所在的船头,倚在栏杆上看着红色的水面。 “我们都听到了。”柯启尔小心翼翼地道。“其实涅希斯的要求……” “你不会认为我真的得做吧?” “他的要求非常过分。真的。”柯启尔说。“但如果没有另一位逻辑聚合来取代无羽者的位置,迟早还会——呃。”他看了眼以查,自己刹住了。 “会有的。”以查阴沉地道。当然,这纯是撒谎。 “埃罗巴巴划分好了所有的学科。学院运行很顺利。我们的老师也帮了忙。”柯启尔换了个话题。“我相信那些家伙会成为未来的知识传播者。”他说着,自己也高兴起来。“御衡者的废墟已经有复苏的迹象了。猜猜我在那里发现了什么?一朵花。” “一朵花。”以查几乎是冷笑了一声。 “是自发的生命!”柯启尔似乎完全没被扫兴。“那里已经多久没有自发的生命产生了?既然长出了一朵花,就会有整个花园。灵使会在最美的花园里成型。而那就会有——” “就会有虫子。”以查冷漠地说。 “就会有自由自在的生活,就像以前一样!”柯启尔道。随即为“自由自在”的形容是否准确为难了起来。“总会有追求知识的存在,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地方聚集。拜托。”他用劝慰的口气说。“御衡者花园再次聚集学者。对知识的简朴追求再次复兴。那不是你希望的吗?” 不错。全世界都知道我希望干什么了。就像我特别乐意的那样。以查挥挥手,感觉累的要命。 “我觉得那是黎芙。” 柯启尔忘记查看眼色,延续了谈话。“那名仙灵。你还记得她?她说不定能带来点新面貌!她是执法团的花。你还有印象吗?” 你还有印象万象森林十分之九的居民都完蛋了吗?以查根本懒得回答。不过柯启尔好像也并不需要,絮絮叨叨地继续说。以查以敷衍的最高状态听着。手臂上突然传来一阵痒意。 他低头去看,发现一只圆头圆脑的小东西落在了上面。 一只苍蝇。当然。看到它的那一刻他脑子里就响起了嗡嗡声。它那一对红眼睛可不是他能轻易忘却的。他附下身子把它捏在自己眼前。确认了两次。 “苍蝇”的两只翅膀颤动着,屁股毛茸茸的,上面有条绒花纹,尾部有根刺。 难以置信。这是今天最振奋他精神的东西。 “蜜蜂。”以查用力看了它一会儿,把那小东西粗暴的摇了摇,向旁边一甩,转向柯启尔。“这里有只蜜蜂。能相信吗?不是苍蝇,是蜜蜂。这里有只蜜蜂。” 他说的可能有点太多了。而且也太晚。天使带着一脸惊恐的表情站在栏杆外面,双手拧紧。他好像正在发出无声尖叫。 “笨蛋。你在做什么?”以查皱起眉头。 一瞬之内他就看到了——水面裂开一个不起眼的漩涡,红色的,鱼线般的东西从里面伸出,缠在天使的手脚上。水鬼?没有气味。钓过路客的海妖?没有歌声。这片远古水域里自然可能有他们不认识的生物。 “怎么啦?”纳鲁夫警惕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倏忽即至。他的反应速度真快。就像承诺的那样为他们保驾护航—— 但都来不及了。不起眼的漩涡翻起小小的水花。所有的红线在同一时刻绷紧,把柯启尔拉了进去。 水面迅速闭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稍顷,猩红的颜色在暗红的底色上绽开。 寂静无声。纳鲁夫猛吸一口烟斗,摸了摸那只完美无瑕的鼻子,欲言又止。以查看着他。“我猜他不是被你的水中村民邀请去环洋旅游了。” “咱们的水中村民。我的领土就是你们的领土。”纳鲁夫脸上的表情有点尴尬。“但那家伙不是老纳鲁夫领土里的鱼。” “当然不是。不然我想你已经把它叉起来炼油了。”以查说。“猩红水雾。那要么是奈里金。要么是某个品味同样恶劣,手段同样不光彩的角色。” “原来你也知道他!嗨!”纳鲁夫笑了。在栏杆上磕磕烟灰。“我可得对你实话实说。我们以前可不太对付!但现在想找个同时代的,活的家伙叙叙旧情可没那么容易。我确实给他留了个方便的出入口。放心吧!”他拍拍以查肩膀。“不会有什么事的。多半是误会。我叫他一声,他就能咱们的白色小朋友送回来。” 他叫了一声。但回应他的只有寂静。以查眯起眼睛。 “啊。”纳鲁夫挠挠头发。“也许他们有什么事呢。没事的。我了解那家伙。他不会怎么样!” “行。”以查道。 天使也没有合适的血给他吸。他心想。挥了挥手。“我该休息了。” 向船舱走的时候,他有点后悔把那只蜜蜂丢到了水里。 第两百零一章 复仇之蜂 某种弥补似的,那只蜜蜂出现在了他梦中。它飞过花——许多花组成的花海,但每一朵花长得完全相同——柯启尔的琐碎信息还是给他留下了印象。 以查眨动一下眼睛。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梦。 蜜蜂径直飞过那些花的上方,似乎完全不受诱惑。屠杀之蜂。以查看着它踏着目标明确的舞步向他飞来,心想。一本被分类在“彻底的胡言乱语”区域缺角故事书提到过,屠杀之蜂只在复仇和残杀的女神出现时出现。它会挥舞尖刺,伤害所有活该被伤害的。它当然对鲜花,蜜糖,灵气,美丽的事物不感兴趣。 “在它出现之前,这种小家伙并不真的存在”这本书写道——真的这么写道。它有由其他的事物转变而成。嗯。任何事物。 任何具有意识的,能够仇恨和愤怒的事物。 屠杀之蜂飞到了他面前。它的嗡嗡声听起来太熟悉了。让以查几乎忘记在脑子里做出评估——那本书的分类应该被挪在“燃料:效率等级低”里。他抬手想抓住它。用爪子做出一个笼子非常容易。但蜜蜂穿过了他的指缝,贴近他的脖颈。 如果它扎一下他,或者几下。他现在的精神状况勉强可以忍耐。但何必忍耐呢?他向它拍去。红眼睛的蜜蜂拧过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再次落在他的脖子上。伸出尖牙。以查感觉两道尖锐的牙齿轻松地穿过了厚实表皮的防御,咬进肉里。它一定张开了一个大的不协调的嘴巴——因为几乎立刻他就感到的一根颈部血管就被从中戳破,然后爆开了。 血液喷射出来,以查几乎笑了。“你来报复我?”他捂住伤口。滚烫粘稠的血液很快浸满了指缝,堆在肩膀处形成一个小型岩浆池。蜜蜂从他的脑后嗡嗡穿过,又咬掉他另一侧的一小块耳朵。 “多么温柔。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他说。转过身,要把蜜蜂在爪间化为齑粉。蜜蜂堪堪躲过这一击——看上去非常凶险。不过它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干脆利落地弯过一个弧度,这次割开了他一边的下眼睑。 伤口粗糙,他感觉几根神经都蹦了出来,在视野下方弹跳着。以查冲着它吐出火焰,小小的击剑士被淹没其中,两秒后再次升空——以一种专注而搏命的架势。所以它不是击剑士,是个屠夫。 当然了,恶魔之火对它没用。 它那不详的红眼睛亮的太真实,完全像在现实之中闪耀。 总归是因为什么。“你对我做任何事的理由都很充分。”以查含含糊糊地说。差不多第五次在额头一侧被撕开伤口后,他开始感觉到有点醉醺醺。在梦里他可不是它的对手。是吧?他没有真的受伤。应该。 只是感觉到血液流过肩颈,流过背部和腹部,顺着大腿侧面向下流。 以查摸了脸颊侧面一把。恶魔血的沉淀层厚的让他摸不到自己的皮肤。等它凝固,他可以被憋死在自己的体液外壳里。不算少见或者多见的死法。噢。这只是一次演习。他不会死的这么容易。想到这点他感觉一阵溘然长逝般的平静。他对他的女王和妻子进行了邪恶的背叛。现在她回来找他了。她要带他回到混沌地狱,或者把他在路上就折磨致死。如果地狱不是原来的那个了,那就创造新的。 “问题是,你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 他还是忘记加上“陛下”两字。或者“万魔之魔”,“女王”之类。而且在一个合理范围内的时间都没有想起来。别西卜要因为他对她的残忍而报复他。这太古怪了。古怪的地方是—— “这太正常了。”以查低声说。“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复仇之蜂快速震动翅膀。它准备加速。一个微小的意图的暴露。以查把它抓到了手中。他把它翻过来,把那两只翅膀向上折断。翅膀的根部下面,他之前没有留意到的位置,有一个紫色的超小型涂鸦—— 一个张嘴大笑的鸟头。 失去了翅膀的濒死蜜蜂在他手中挣扎。他用两根手指捏着它。哈比鸟妖恶作剧的标识。他没有见过,但完全可以推测。 “希琪丝……”他想了想。“索伦娜?” 蜜蜂当然不会回复他。它快死了。怎么会呢?以查想着。这个最新发现真实地让他觉得难以把握。他想不到任何可能。也不相信。恶魔之主绝不会输。她不会中计,哪怕是最顽皮的哈比鸟妖的计谋——因为她不给机会。为什么呢?蜜蜂仍然在挣扎。他两指一合,把它捏成了一小团残渣。他的血和残渣混在了一起,他想随便找个什么地方擦掉它。随后又觉得在梦里没必要那么讲究。 然后他醒了。 他发现自己睁着眼睛,站着黏在船舱的墙壁上。浑身流血。 纳鲁夫可能是过了三十秒或者两天后走进来的。 “我的伙计!”船长在身后关上门,然后立刻大睁着漂亮的眼睛,夸张地叫起来。“要不是老纳鲁夫见多识广,就要被你吓坏了!”他扫视一圈,发现没有威胁后马上挪动过来,帮助以查离开墙壁。 “是血。” 纳鲁夫甩甩手上的血痂。“没别的。”他笑起来,上下打量。“自己和自己打架早就不流行了!” “不是我。”以查说。他仍然没想通。“我之前在船头看到一只蜜蜂。你应该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有两个消息。” 纳鲁夫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向外看了看,带着古怪的表情嘿嘿笑。以查注意到他没拿烟斗。“你要听哪个?” 有别的选择吗?他只能先听第一个,后听第二个。不过和船长没必要这样刻薄。“怎么了?” “第一个消息是,柯启尔伙计非常安全。”纳鲁夫抚了一下头发。“一位尾巴上有鳍的使者来访,告诉我他是被请走做客的。一切活动既自然又健康!” 自然和健康。可怕的组合。以查心想。同时大概有了推测。“第二个呢?” “老纳鲁夫不知道那些蜜蜂是怎么回事。”纳鲁夫指了指外面。“你知道那些鸟是怎么回事吗?” 第两百零二章 继续影响 纳鲁夫在用一贯的爽朗掩饰紧张。这可不多见。以查推开门。窒息之夜外面所有的表面被厚厚的,深深浅浅的紫色苔藓覆盖了—— 数不清的紫红色鸟儿停在上面,有几只转过头看他。他立刻闻出那毛躁躁的,带着一丝有毒甜意的味道。它们来自索伦娜,希琪丝。哈比鸟妖。 以查走进鸟群中。在他每一步踩下去的时候,附近的小鸟才懒洋洋的抖动翅膀,向旁边小跳一下。它们都很安静,一声也不叫。但那些小眼睛里闪烁的精光泄露了这种安静的本质——这也是某种戏耍,逗弄的一环。 他在一侧船舷捡到了烟斗,回到船舱中,注意到纳鲁夫一直盯着他背后,直到他杀掉门缝,把那些鸟彻底隔离在门外,才像是松了口气。 “我不知道你害怕小体型鸟类。” 以查把烟斗递给船长,看着他擦擦烟嘴,猛吸一口,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它们没有敌意——没有意图明显的。”以查说。“就像是偶然落在这儿。” 虽然不可能是偶然。他心想。“你见过希琪丝。就这样你也害怕?” 纳鲁夫挑起一边眉毛。 “怕啊。”他说。然后笑了。 “它们没什么可怕的。”以查耸耸肩膀。纳鲁夫叼着烟嘴,摆摆手。“嗨。当然。你说了算。伙计。”他说,已经完全放松了。胳膊向后支撑着地板。“都没关系,不是吗?老纳鲁夫都保证过了,这里没有危险。只是偶尔会来几个客人。虽然有的客人不那么可爱——” “一直是这样,还是今天的客人特别多?” “肯定是你来了之后。”纳鲁夫大声笑,一些烟灰落在地上。“你这搅乱一切的秩序大敌,我的伙计!” 以查点点头。 “你可能得克服一下自己的类龙恐惧。”他说。同时认识到自己绝对应该感到骄傲,并恶魔式的出言嘲笑纳鲁夫的愚蠢弱点,不过现在他无此打算。“这是你的领海。只有你才对它有完整的感知。” “嗨。你都说了,它们没有敌意嘛……”纳鲁夫想蒙混过关,但立刻被以查抓住,“只有你才能知道它们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在这。如果你真想弄清楚。就得忍受。” “嗨!老纳鲁夫从不忍受!我也不想知道怎么回事!” “我想。”以查道。 纳鲁夫撇撇嘴。然后过了两秒钟才开口。 “你可算是在为难我。”他说。“上次为难我的家伙出现在三十四千年前。我把他绑在窒息之夜的尾巴上,让她在开动的时候蹬他。你猜猜咱们的心肝宝贝的力气有多大?没有谁能让老纳鲁夫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我对她很有信心。”以查说。“但你必须要克服恐惧。或者恶心,其他各种不情愿。仅仅是为了帮我。” 纳鲁夫眯起眼睛。“你在强迫老纳鲁夫啊!以查因特!” “是的。” 纳鲁夫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斗。骨粉燃烧的火光在一瞬间照亮他们的脸。 然后他以一个夸张的姿势把烟斗拉离嘴唇,拍拍屁股站起来。 “行。嗨。” 纳鲁夫活动伊莉克古尔的双腿和牙齿。“你比刚来这的时候精神多了。那个词叫什么?嗯。‘稳定’。”他冲以查咧嘴笑了。“发生了什么坏事吗?”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件。”以查微笑。 船长宽宏大量的摆摆手,随即像旋风一样冲了出去。在一阵很快归于寂静的嘈杂声之后,又像旋风一样冲了回来——第二个旋风里夹杂着许多鲜血和四处飞扬的羽毛。 “咱们平时不这么对待客人。” 纳鲁夫一边清理身上的带着毛的残肉碎片,一边抱怨。“哪怕是老纳鲁夫不喜欢的客人。” “你只是问它们问题。” “问的有点用力。”纳鲁夫短哼一声,做了一个抓握的手势。“你知道吧。当你把一堆那种小玩意从这么高提到这么高的时候,你得一直控制力气。” “既不能让它掉下去,也不能把它的骨头一下子捏爆。”以查点头。“这中间的区别太小了。确实很难。” “精细活儿!”船长感叹。 他侧过头颅,让残肢和液体粪便从美丽的发间顺着一个方向流到地上。 然后他用力咳嗽一声,正式宣布。“它们不是来找你的。” 以查点点头。 “也不是来找你的?这解释了为什么涅希斯没有利用这些鸟儿的意识渗透入这里。” 纳鲁夫重新叼起烟斗点火。眯起双眼。 “喔。是其他的原因。”他说。“咱们用你的话怎么说来着?世界裂缝的掌管者换成了那只小鸟——”他耸耸肩说明,“——我不害怕的那种——希琪丝。” 以查瞥着地上那些带血的羽毛。这是力量象征。他想。某种统治的象征。像下雨一样的天气般的象征。雨偶然落进了纳鲁夫的领海,他冒着雨出去走了一圈。只是发生了这种程度的事。 鸟儿衔走了裂缝。另一只鸟儿。啊哈。他甚至一点都不怀疑她是怎么做到的。索伦娜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他也不想知道。 以查向慢慢后靠在舱壁上,感觉羽毛一般轻盈。 “涅希斯被压制了。赶回了原来的地方。不用再躲躲藏藏的了。我的伙计!你自由了!”纳鲁夫看着他。说出振奋的话。“我是说,你比之前更加自由——”他突然转折。“你不去帮帮她吗?” 自由。更加自由。以查看着天花板。上面空无一物,但他觉得比天空有时更合适。“为什么?” “你们不是那种关系吗?” “哪种?” “嗨。你制作她。”纳鲁夫说。随后皱起眉来,举起一只手比划,他没找到对的词。“影响。”他找到了,露出爽朗的笑容。“你影响她。你应该继续影响。她是你的伙计。只要是伙计。就是一家人。一家人是彼此的一部分。尤其她在这么关键的位置上。”后面这句话船长说的很流畅。 “我告诉她一些知识。”以查看看自己的手。无论是血契还是原来承载它的那只手都早就没了踪影,更换肢体就像更换变量,不值一提。“那段时间已经结束了。我做了一些邪恶的事。她不太能以纯恶魔的态度接受。”他坐起来。希琪丝成为了夹在蓝勒温和涅希斯之间那个。非常凶险。 但他一点也不担心,甚至觉得她有必要乐在其中。他想起她的时候又想起涅塞。嗯。他确认自己对他们想法相似。 “影响不会结束。”纳鲁夫说。“影响才不会消失。”他的话中有一股奇异的感觉——像是他正在想着别的东西,同时又不让自己去想。“你不是开办了一家学院吗?” “我接手了一家学院。” “所以你明白我在说什么。我的伙计。”纳鲁夫笑道。 第两百零三章 丢弃的称呼 窒息之夜停靠在两块岩石之间。以查认为这两块岩石和他们之前路上见到其他两块岩石的没有任何区别。有可能只是同样的两块重复了一万两千多次,但显然,纳鲁夫知道它们的特殊之处。 “咱们到了。” 船长甩头示意。就好像他们都知道目的地和通行过去的方法似的,准确无误。以查不认为自己知道。 “你希望我下去?”他看着那两块石头之间的暗红水面。 这些水一定重的可怕。令改造过的窒息之夜竟然可以在上面航行。船长的船是那种比水重而比空气轻的东西,这种素质只在两种情况下成立。 “我希望你去拜访希琪丝。继续你的影响。”纳鲁夫老声老气地说——这对他而言非常容易做到,因此他很少这样。“这是忠告。” “如果只有你能看到出口的话,指给我。”以查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船长眨眨眼,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提了个多么简单的要求。他过于热心的为以查解答,差点亲自把他扛到正确的位置。 以查跨过暗红涡旋,转回头看着纳鲁夫。船长站在船头,红发飘扬,烟斗的火光偶尔亮一下,照亮伊莉克古尔的脸。那张脸现在看上去很像天生就是如此。 “你不和我同行。”以查说。看着他动作潇洒地把烟灰磕进水里。“你还有什么可做的?” 纳鲁夫的笑容以延迟的方式出现在脸上。 “嗨。我的伙计。”他叹气般说。“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无礼了。” “你在我需要帮助时立刻出现了。总是这样。”以查继续说。很生硬,粗鲁,不讲道理,但完全没关系。“我想不通什么能阻止你继续帮忙的。” 船长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挑起一边眉毛。以查突然想起来他确实没有见过纳鲁夫生气。作为应该被所有现存恶魔顶礼膜拜的老前辈,他能接受任何冒犯,并且永远不会被打倒。他收集到的远古遗物够多了。能做的事情更多——从里面可以召唤出起码一又四分之一个古神。或者把他的领海边界拓宽一倍,或者最简单的,重新招募一堆船员,组成舰队,纵横宇宙。 纵横。他妈的宇宙。 “那是什么影响了你呢?”以查问。 伊莉克古尔的脸笑了笑。明媚动人。“老纳鲁夫不想这些麻烦事。”他说。“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以查耸耸肩。 “一路顺风,我最亲爱的老伙计。顺风是个老掉牙的阐述。”纳鲁夫说。“除非它出自一位真正的船长之口。” 他们互相招手,致以诅咒。然后转过身去。红色的涡旋在他们之间闭合。以查看向天空——那玩意紫的理直气壮。 正在下雨。雨滴落在身上像羽毛一样带来瘙痒。但一切很好,也就是很坏。没有金色的眼球突然出现在天空,把他从外皮到骨髓干脆贯穿。没有偏移的坐标。没有蝙蝠在飞行中突然撞到坍缩引发的空洞,只剩一对在空中抽搐的后爪。生命照常消逝,生命照常诞生。 世界的裂缝被六芒星的形状牢牢支撑住,稳定,没有瑕疵,也就是没有缝隙可以让他再自由穿行。礼物已经被收走。他多半再也见不到迪亚波罗。那些位面之子。他们也再见不到他,这个世界。 影响。 他想。有意无意。他带来过许多影响。那些影响已经有了自己的生命。不需要他也能继续成长,或者死掉。二者其一。纳鲁夫的建议他明白,但不打算遵行。 他应该直接返回第五奥数学院。或者去祖肯翁找梅姿·五。保护原初奥数法师的安全直到他不值得,或者在他还值得的时候把他像一张点券一样的花掉,让唯星奇面重见天日。 以查在甘美尼蒂的下方降落。曾经是位面通道的地方现在是比峡谷还要大的粗矿空间——恶魔军团一次又一次的来回拓宽了它——横冲直撞能解决问题的时候没必要刻意修路。他们通行的地方就是路。甘美尼蒂的灵魂洪流已经干涸。魂能枯竭。现存的恶魔将是仅有的恶魔。不过他们已经造成了足够的破坏。让世界陷入烈焰。他们做到了。她做到过了。他们为此而高兴。 他们绝不会为此而高兴,只会因为没达到的狂怒不止。这也令他欣慰。 他顺着山脉的一条棱向诞晦之杯的方向飞去。他没在正确的角度看到它。有极大的可能它被摧毁了,有极小的可能它是被其他家伙摧毁的。 一只蜜蜂落在他的额头上。他把它捏死。又有五只飞了过来,他弄死它们之后,肩膀和脸上已经落了密密麻麻的一层。他甩掉它们——现在一大团黑色的,嗡嗡叫的烟云在他身后狂追不止了。前方也有这样的烟云直接向他迎来。他飞速向下降,闻到了脸颊皮肤因为摩擦烧焦的气味。 他到了——膨胀的,比一座城堡更大的扭曲组织,布满孔道。每个小眼里都有一只正在蠕动,孕育着的复仇之蜂。 蜂巢。愤怒的,追寻报复的蜂巢。 “出来。”他说。许多蜜蜂趁机把刺和尖牙扎进他的鳞片下方。灼痛在那些位置升起。他要高声宣布无意义之言,特别无意义那种。“是我来了。” 翅膀的震动声停止了。以查从自己的肩膀向下看去,所有的蜜蜂用圆圆的身体支撑自己,举起最前面的两肢,像是要搓手。随着它们抬手的动作,黑暗弥漫。视野不再向他传达多余的信息——只剩许多带着饥渴和兴奋闪烁着的红眼睛。 “亲爱的嗡。”一个单独的声音从一对眼睛下方响起。“你主动来找我了。” 他已经不再有任何症状了。但牙齿自己响了起来。他盯着那对眼睛,感觉它传递的压力。几乎静止的压力。可以在任何一刻触发成别的东西。 “为什么?”他压抑怒火。“为什么把力量借给她们?为什么让她们把你变成这样?” “我被那些讨厌鬼缠住了呀。”嗡嗡声听起来轻松愉快,还有一点甜蜜。这些东西没有改变。这些东西没有让他更加生气。“不可能。你是故意的。”他冷硬地道。注意到那些蜜蜂仍然在他的表皮上停留着,没有下一步动作。它们在等待指挥。或者只是等待她把所有的话说完。 “你还记得我们的——” 嗡嗡声再次响了。但以查直接打断了它。“记得。”他说道。他应该在这里叫她的名字,锚定他们在对话中的位置。表现的像下属一样恭敬或者像丈夫一样敷衍——狡猾的策略和控制方法,让一切都有转圜余地。别兹尔雅。别西卜。伟大的万魔之魔。我的女王。永远不变的东西。在上一次分别之前,所有的东西都很坏,也就是很好。 “我记得任何事情。”他把所有的称呼丢于脑后。“但我不明白你现在想要如何。” 第两百零四章 共度永恒 别西卜发出一阵嘈杂的笑声。然后扣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拉近。恶魔之主不屑于化形。以查心想,所以有其他原因让她觉得这样是方便的,非这样不可——黑暗顺着数个不平均的方向被收走了。蜂巢重新在他们脚下出现。纤细的,覆盖着鳞片的胳膊挽着他的手臂。 他们并肩悬浮,几乎挨在一起,绒毛贴着鳞片。 “你为什么不转过来看看我呢?我亲爱的嗡?”她带着笑意说。 以查垂眼注视着遍布蜂巢表面那些数量近乎无限的洞眼。意识到之前对它们的观察结果有些偏差。孕育复仇之蜂的部分只有薄薄一层,他只要稍微专注就能看到下方纵横交错的,复杂的结构。在那里面有些更大的——大得多的蜂窝,显得密密麻麻只是因为蜂巢整体的庞大。每一个单独的隔间里,能看到红色的血肉在一层紧致的薄膜下翻滚。 每个单独的隔间都是六边形的——六芒星形状的。 “甘美尼蒂。” 以查说出第一个蹦到他脑子里的词。 “甘美尼蒂已经是过去了嗡。再也不需要它了。” 别西卜咯咯笑起来。震动随着她的手臂传到他身上。“我们不需要那么多不同的灵魂,对不对?只要你的和我的。” “你的和我的。”以查重复了一遍。 每一个六芒星的隔间里,都有一个新的恶魔在成长。等现有的恶魔随着时间归于虚无,新一代的恶魔会添补空白。也许不仅仅是添补。在秩序之源和御衡者花园恢复元气的时候,地狱的恶魔甚至会抢先一步。 “所有的恶魔都将会是你和我的一部分。”别西卜嗡声道。 她的声音狂热,快乐,骄傲。万魔之魔制造过许多伟大的一刻,但显然,她对这一刻有独特的满意程度。“每一头都会有我和你的血。每一头都是我们的灵魂碎片,我们的后裔。他们会非常非常的听话——” “你甚至不用‘命令’他们。” “那可不一定嗡。”别西卜又笑了。绒毛摩擦发出簌簌声。“我喜欢‘命令’。” 是的。以查心想。“如果他们和我们分享同一个脑子,就太无趣了。”当然,那不是真的蜂群,别西卜不会做这么秩序的事。这些恶魔被孵化出来将会有自己的头脑和意志——他们只是没有自己的生命和灵魂而已。想想看,思想和身体中只能选择一个东西属于自己。 不是宇宙间最令人满意的选择。 他停顿了一下。“你也命令多斯玛斯吗?” 得到的回答是一阵大笑,别西卜差点快乐的乱飞起来。以查收紧手臂以让他们的运动完全同步。到现在为止她是恒温的,传递接近刺痛的灼热。 “他是特别的嗡。”别西卜说。“他是第一个。他是自由的。” “所以他最普通。”以查皱起眉。无法掩饰厌恶。“‘第一个’是最虚伪的荣誉。只是占了顺序上的便宜。”别西卜根本无法——不需要说服,但他还是想补充说服力。“他叫我‘爷爷’。如果非要以顺序论,他也不可能是第一个。而且我不认为——” 他之前从来没觉得这是个问题。多斯玛斯的父亲是哪里来的?他是哪里来的?别西卜有的是办法。在许多办法里他都不需要在场,甚至她也不需要在场。当他看到多斯玛斯的时候,他能确认他们的血的确在他血管中流淌。这是事实。即使证明它的理论缺失也不会被削减。 “多斯玛斯是哪来的?”他问。看向那些六芒星的隔间。“这里有没有一个小房间,曾经属于他或者他的父亲?” “没有。”别西卜说。“以后会有的嗡。” 以后。第一个。以查心想。他能感觉到别西卜正盯着她——他能在自己的侧脸上感觉到灼灼的目光。他有一种绝对不成立的,但压抑不住的感觉,他只要转过脸对上她的目光,就能得到答案。不是那种能写在学术论文里,向其他学者宣讲辩论的答案。这个答案必须以他和她的排外存在为依托,缺失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或者有额外的事物加入,都会分崩离析。 “我无法想象。”他仍然看着蜂巢。翻动的血肉。当他知道更多的时候,他知道的更少。涅希斯多半不会有类似的感觉。他想起那次他缺席作战会议引发的别西卜对他的攻击。她真要宰了他。多么简单直接的残忍。让他们心意相通。在他把她丢到万象森林自生自灭,利用他们之间的一切关系背叛她的时候,他也认为他们心意相通。暴力,欺骗,强制和摧毁的意志,最深的影响。 在她无比自然地,把她的囚笼捣毁,狱卒击毙,卷土重来的时候。他默认那些影响会再度发生。它们发生的比他想的迟。 看。他并没生病。只是事情不如预料。 “我永远都不会是你需要的样子。你不想再把我从世界上抹去了吗?”以查问。 他转过头看她。没有瞳仁的猩红眼睛直视着他。从来没有消失过的致命危险。太日常,太浓厚,以至于他已经很难再感觉到。别西卜从不忍耐。她现在就可以杀掉他,他的灵魂会被塔粒粒奇带走。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这种可能。 尖牙利爪的蜜蜂聚集过来,落在他身上。只要一瞬间他就可以被从各个方向刺穿。当然,也可能是漫长的,最高待遇的凌迟钝痛,持续上万年。全看心情。 以查抓住别西卜的胳膊,把她拉近。她背后的天空是紫色的。云层是鸟羽的形状。如果这是希琪丝和索伦娜的恶作剧…… “原来是因为这个。”他说。他明白了——可能早就明白了。但不敢相信。没有证据能够表明,恶魔之主是可以被影响的。那些证据现在浮现了。 “我亲爱的嗡。我爱你。”别西卜冲他眨眨眼睛。尖刺靠近他脖颈后的血管,轻轻在上面放置着。她在等待回答。 报复——她可以一次性的为他的忤逆惩戒他。或者把它变为更为持续的东西。 “地狱啊。”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是如此的想伤害我。” 他无法控制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冒出火焰。蜜蜂们在魔火中惬意抖动翅膀,就像苍蝇的嗡鸣。“我希望这不是幻觉。” 红色眼睛中光芒闪动。她激动了。以查感觉自己皮肤有些薄弱的地方蜜蜂被扎出了孔洞。 别西卜直直地盯着他。火焰在他们周围发出爆鸣。 “亲爱的。问我想要怎么样。”她的声音听上去极其炙热。 “那么,你想怎么样?” 别西卜笑了。危险,狂乱和沸腾的灼烧始终没有从她眼睛里散去。 “这不是幻觉。我亲爱的。”她靠近他——他们已经不可能再近了,几乎骨头都贴在了一起。以查看向远处——云层隐没,天空正在缓慢的改变颜色。数道淡黄色的粘稠河流从下方向上流淌。 她在他的耳朵边垂下头。声音轻柔。“我想和你生死相隔。或者,共度永恒。” 第两百零五章 雏鸟 如果你无法飞翔就得进食。 我们没有什么可以 进食的。亲爱的小鬼。 来吧。我们去睡觉。 如果你无法进食就得冒险。 我们没有什么可以 冒险的。亲爱的小鬼。 来吧。我们该入睡了。 如果你无法冒险就得流泪。 我们没有什么可以 流泪的。亲爱的小鬼。 来吧。我们入睡。 如果你无法流泪就得杀戮。 我们没有什么可以 杀戮的。亲爱的小鬼。 来吧。伴随我们入睡。 如果我们无法杀戮就得去死。 我们没有什么好 死的。亲爱的小鬼。 来吧。我们睡觉吧。 如果我们无法去死就得入睡。 所以是时候陷入沉眠了。亲爱的小鬼。 来吧。我们将会睡着了。 ——《唯星奇面复刊号·言情版·一首充满着暗示的剧毒伤感诗》 …… …… …… 希琪丝在山峰的背阴处以最传统的建造手法搭建自己的巢穴。这并不是必要的——无论是选址,方法,还是巢穴本身。只要她想要,她可以栖息在世界上的任意一处——这是裂隙看护者的特权。如果她不想要,她也可以把自己彻底的隔绝起来——就像上一任看护者所做的那样。唯独不应该做的是选择这样一个普通的地方——重要的是选择一个固定的地方,就会带来所有的麻烦。追踪,揭露——和地点有关的所有事件。还有和有组织的各种谋害。 还有最可怕的。 “小笨蛋。你住在这里,是怕我拜访不到你吗?”紫红颜色在栅栏外一闪而过,迅速进入了院子,滑上房顶。在希琪丝做出任何行动前,索伦娜已经在那里坐着了,垂着一只爪——这个动作和她的身体结构不太搭配,但她不以为意。纯血鸟妖转动眼珠,以戏剧化的态度观赏希琪丝的工作——一种恼火的,通过注意来获取注意的方式。希琪丝竭尽全力不理会她。然后索伦娜开始唱一首非常欢快的,每小节以四声尖叫结尾的小曲。 “你今天会和我玩吗?”纯血哈比鸟妖唱完歌了,歪过头说。 “我没空。”希琪丝在一根榉木上啄出一个眼,然后发现自己并不需要它,心头火起。让嬉乐圣女拒绝一个玩耍的邀请,投入枯燥,乏味,诚实的建设工作。只有索伦娜能做到。“我哪天都没空。”她重重地补充说,然后看到索伦娜做了个“啊——哈——”的口型。 “啊哈哈哈哈哈。”索伦娜咯咯笑。 希琪丝把那根木头从悬崖上丢了下去。看着它一路磕磕碰碰地滚进山底的溪水里——它撞倒了许多棵树中的一棵,一个较小的帽形鸟巢跌落下来,面朝下扣在那根木头旁边。 索伦娜起了一个降调,是另一首曲子的开头。 “闭嘴。”希琪丝恶狠狠地盯着她。“你是我的家人。你可以来拜访我。我也可以把你拒之门外。” 索伦娜没有继续唱歌——纯唱歌,她把音调拆散了,塞进句子里。“是唯一的亲人。”她用婉转的声调说。“你也可以叫我闭嘴。可爱的小宝贝。但我才不呢。” 那么,请让我们保留对抗——要是以查因特就会这么说。有风度又有态度。绝对能让索伦娜感觉沮丧。希琪丝想。但她总是不能完全做到像他一样。多半永远不能。“你最好快点离开这里。”她只是说道。“我会继续叫你闭嘴。” “好呀。然后总有一天,你会和我一起玩。只有我懂你,我的小宝贝。”索伦娜轻松道。 随后她扬起一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翅膀,一兜泥巴划过弧线,甩了希琪丝一头一脸。 然后她当然咯咯笑了。为什么不呢?希琪丝站在原地承受侮辱,怒不可遏。奇迹。世界末日。自然灾害或者有图谋的。高贵的身份。强大的力量。她脑中所有的知识。随便哪一样玩意,最好能突然管用,结束这愚蠢的对话。希琪丝憋住气以消灭愤怒——它是所有东西里对索伦娜最没用的。这个结论久经考验。 她闷头想着,一边飞快地行动起来。忽略了耳边悄悄降临的清净。过了一会儿,等她支起那架仓促赶工但在杀伤力上没有任何妥协的超大型散射弹弓的时候,才发现索伦娜已经溜走了。希琪丝跳上房顶,在所有方向都没有发现索伦娜埋伏的踪迹。 她皱着眉头研究了一会儿,然后落下山去。山峰很高,即使是她也不能完全忽略这个过程——树叶和细枝刮过脸颊,把为数不多的干净羽毛弄乱。她落到了那小而可怜的倒扣鸟巢旁边,伸出一根爪子把它翻到一旁。 鸟巢下面有几只黏糊糊的死鸟。但还有颗蛋。灰色的。蛋壳是硬中带韧的那一种——竟然没有因为这样的冲击而碎裂。简直不可能,但她既然看到了,也只能接受这是事实。大难不死的鸟蛋躺在溪水和已经变成破烂的鸟巢中,显得可怜无助—— 而且是极其特殊的,希琪丝能感觉到的那种可怜无助。 她把它抓在手里。发现蛋壳上多了一道裂痕——它刚刚还不在那儿。眨眼的功夫,裂痕就扩大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里面的嫩黄的鸟嘴伸了出来。 很快,她抓着的变成了一只雏鸟和一些黏糊糊的蛋壳碎片。 希琪丝把它放到地上,向后退了两步。雏鸟抖抖身子,几根淡红色的羽毛从皱巴巴的皮肤间翻出来。它一直盯着她看,试图接近她——直到它绊了一跤,跌倒在石滩上。 雏鸟哭叫起来。 第一个瞬间,她想立刻拧断它的脖子。但这个想法很快被取代了——它是只鸟,她们都是鸟。无论谁来都不能否定她鬓边那些斜向生长的羽毛和生气时会变硬的鼻子。索伦娜一直以她唯一的哈比鸟妖亲人自居。她可以利用这个小小的机会,让她再也不能因此而洋洋得意。 希琪丝靠近雏鸟,一边端详它一边举起一只手,血光在她指尖亮起。契约。太简单,太原始的办法了。分享一点血,建立一点血脉。恶魔的做法,哈比鸟妖的做法或者通用的做法她都会。顺便也是帮助这只跌倒在地,痛苦的,失败的,流泪不止的小家伙。 如果是以查因特—— 她盯着雏鸟的眼睛,被似曾相识的感觉钳住了动作。如果是以查因特,以查因特什么也不会做。他当时就什么也没有做。她很难忘记那个瞬间。他只是看了看,然后—— 希琪丝挥挥手,让血光褪去。她再次托起雏鸟。小心翼翼。“别哭了。我会和我在一起。我会给你吃的,带你去玩。”她用一根手指顺它的毛,粗声粗气地说——她有的是办法让自己的语调好听,但没有选择这么做。 雏鸟夸张地抽噎了一下。希琪丝没反应过来,眼睛里还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泪水,手指插在它又细又软的羽毛里。直到它改变了样子和体型。她都是呆呆看着。 “恶作剧!”索伦娜快活地叫道。她咯咯笑起来,捏捏希琪丝的脸。 开头的的段落改自.cummings的现代诗。原作的分段带来的节奏韵律很美妙,这里保留了。希望它看起来不太奇怪。 第两百零六章 另一种乐趣 柯启尔认真的感化了一本硬皮书的最后十五页。然后把它轻轻合上,放入书架那排较空的一端。变软了的书像一只猫一样蜷缩成一团。天使感到神清气爽,世间美好,默默地在原地感动了一会儿。 然后他转过身看到诺洛儿。水泽仙女扒在圆形池的边沿,下巴放在一边手臂上,从周围的水花来看,她有一段时间没改变过姿势了。 柯启尔感觉有点不好意思。“我没想到这里竟然有《佩萨尼乌斯与蓓蕾妮丝》。这是一本很漂亮的书。呃。” 他差点顺口就说出更多的介绍和感叹——佩萨尼乌斯与蓓蕾妮丝并不是这本书的主人公。实际上它本身就是那本书里一本书的名字,这本书由同样也不是这本书主人公的两个家伙在一场没头没脑的旅程上交换,打发受骗的时间。这很有糊糊涂涂的意境美,而且意想不到。但把这些都告诉水泽仙女显然是太多了。柯启尔迅速决定更换一些话题。“你从不看书吗?” 诺洛儿似乎仍然不是很理解。“你喜欢。”她说,尾巴在水池里拨动。“我对你友好。” 太友好了。柯启尔心想。在浑身被绑个结结实实,在猩红的雾里被迫穿梭的时候,他绝对没想到是专门建造的一座图书馆和友善的至高者在等待着他——它从外面看上去精致小巧,但每个半啾米的储格打开都有十倍大,里面排满了干燥坚实的大部头,还有一间专门储藏卷轴的塔。当然,刚开始在这里和诺洛儿打交道的时候他差点被淹死,但也只是因为一些小误会——诺洛儿并不知道他不能长时间的待在水或者水银里还保持活跃。总之,他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被送到这里来,但事情进行的很不错,他对目前的发生的一切都心存感激。 “看书很棒。”柯启尔说。“你只观察而不参与。”然后他停下了,被自己话语里的神圣感觉眩晕到了。 “那我经常看书。”诺洛儿点一下头。她拧过身子,滑向另一个方向,两只手扣在两只石化的鱼脑袋上,若有所思地注视空气中的某个点。“我现在就在看。” “写作是另一种乐趣。”柯启尔说。为诺洛儿接了话题而非一头钻入水底有些高兴。“你参与,创造。就像——”就像神,像至高者。他有点窘迫。“你已经是了。” 他顿了顿。“有我能做的吗?” “你看书呗。那些你看了吗?”诺洛儿伸手指。“那边的你还没看到。” “呃。我想问是否有我可以帮忙的。” “写作?”诺洛儿眨眨眼。 “写什么?” “我不知道。看你喜欢。” “呃。我很喜欢。无论是写作还是看书。” 柯启尔感觉陷入了和自己玩文字游戏的困境,不知道该赢还是该输。赢和输又分别连接着什么概念。他对赢和输都不擅长。更别说刻意达到它们。“但你请我来做客,还送了我一座图书馆。我希望能让你——”愉快?纯洁?神圣?达到想要的目的?怎么说都不对。诺洛儿已经睁大眼睛幽幽地看着他了。 “你不是客人。”诺洛儿说。“你是家人。” 在任何时候都说“对。”然后再考虑要不要把那些话吸到耳朵里。以查早就这么告诉他了。他当然斥责这是恶魔的邪恶敷衍行为。“这不是恶魔邪恶敷衍。”以查认真道。“已经是天使版本的了。我们的版本开头是——先看对面杀不杀得掉,然后再说‘放屁。一派胡言’。” “放屁。一派胡言”或者“对”他都说不出口。他试图理解“家人”的含义,也不成功。 “我们是朋友?”他勉强问。然后看到水泽仙女摇摇头。 “家人一直在一起。”她用力说。似乎是想要进一步提供解释,不过她的表情相当勉强,像是自己都不信服。 好吧。他们的勉强程度差不多。第二步他也没做到,他都听了进去,他唯一能做的是不去深究定义。不然多斯玛斯就会成为每个意志个体的家人。同理那些逻辑聚合也是。 “我不太明白。” 最后一件能做的事情是诚实。呃。也许应该是第一件。“如果有什么事我可以做的……” “我知道了!”诺洛儿惊喜地叫道。她一下就带着整个水池游到了柯启尔面前。抓住他的衣袍下摆,直接让他站立不稳坐在了池沿上。 “家人一起写作!” 水面开始冒出泡泡。柯启尔晕头晕脑。“好。呃。好。”他说。努力面对一切。“那我们先要确定一门我们会使用的文字语言……” “什么文字?” “如果我们要一起写东西……” “写什么东西?” 诺洛儿一脸茫然。 柯启尔意识到某种传达的谬误。在传达的末端他才意识到它。 “我们去参与一件大事。家人们一起行动。”诺洛儿看着他,认真道。 参与。创造。就像之至高者。家人们一起行动。柯启尔点头。没有做无谓的努力让自己站起来。他会帮忙的。真心实意。希望那件事不太可怕。“我们去做什么?” “我们去阻止下沉。” “下沉?” “黑色的漩涡。” 他们坐上了水流。圆形水池的一边拉长了,像小船一样流畅的开了起来——只是水和波涛是在他们所在的内侧而非外侧。图书馆分成两岸从他们两侧流过。接着是页岩和森林。明暗了几次之后,他们来到了星空中,很快又进入一片满是白条纹的黑暗。 “我们不走半位面锚定的通道。”柯启尔说。仿佛说出来更有益于他理解状况。“如果我理解的正确。我们在顺着一条具象通路接近蓝勒温。”嗯。对。不然“黑色的漩涡”还能指的是什么呢?原来如此。他紧张的同时放松下来。他不会被要求做什么太坏的事情了。 他们停留在一片光秃秃的土地上。顺着重力转过侧面后,柯启尔发现他们来到的是祖肯翁。只是天气昏暗。天空被巨大的黑色漏斗代替了。 诺洛儿中止了波浪。“先别向前。”她说。 那本书是《开刃》~ 第两百零七章 水草和奥数法师 一个短暂的时间内,柯启尔听不懂水泽仙女的指令。黑色漩涡状漏斗的中心戳进半人马的中心棚屋,把它和三面的岩石不断向下压入地里。风声大的要命,许多空气的箭绷在空气的弦上面。蓄势待发。没错。眼前的景象只支持水泽仙女指令的两个侧面之一——而且是互相冲突的两个侧面之一。要么他们现在就赶上去,要么他们应该一直待在某个安全的地方不动。 “发生了什么?”柯启尔问。我们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你需要我做什么?浓烟从他的脸颊两侧飘过,棚屋正在阴燃。许多半人马剩上下半身分离,跌在木桩旁边和草地上。红色的岩石上到处都是轰击过的痕迹——他们没能伤到蓝勒温。但这和武器效能完全没有关系。武器能不能伤害他原本就是需要探讨的命题。“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寻找梅兹·五呢?”柯启尔再次打破沉默。“或者我们跟在蓝勒温身后,等待时机,在他手上把梅兹·五抢下来。” “梅兹·五?”诺洛儿问。 她的困惑显得很真诚。引发了柯启尔的困惑。“蓝勒温前来消灭梅兹·五。可能会顺便摧毁祖肯翁。这件事关乎世界安危。我们要阻止他。呃。这不就是你所说的阻止下沉——”柯启尔看着她,突然明白这不是一时误会。“你要做的事情和他没关系,是吗?” 下陷过度的岩石断裂了。地下水顺着缝隙冒出,形成一个一个小喷泉。 “有很多水草。”诺洛儿说。她的眼睛放在那些逐渐升高的小喷泉上,像面对着自己不会演奏的乐器。柯启尔试图解读她的表情。“有些水草可以在没有空气和温度的特殊环境下生存。”念头先于他的主观意志跳进脑袋里,他把它们念出来。“有些学者把它们命名为地池蔓。地池蔓生长的地方叫地池蔓带。压力是通常扁鱼生活压力的五十倍。” “是的。”诺洛儿的眼睛发亮了。“你懂的。” 他懂了吗?“这种水草——”是水草。一种水草。即使是生活在极端环境的水草也是一种水草。柯启尔的眼睛忍不住去看那些开肠破肚的半人马。世界上最具有条理的天才头脑拥有者之一的族人。他想起——虽然每次见到都是像新的一样——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诺洛儿。第一次是在主物质位面。和以查因特以及一帮瘦的要命的人类幼体一起,在德鲁伊的林地。 他想起勒澈从一个小小的人类身体里诞生,拉麦尔又从勒澈的身体里诞生。差不多就是这样。 “梅兹·五正在经历致命危险。”柯启尔说。再次,他只是陈述事实。以让自己相信这真的是事实。“而你想要阻止蓝勒温沉入地下水域,以避免祖肯翁下方的地池蔓带环境不被破坏?” “是的。”诺洛儿点了点头。“我们在这里等着。”她肯定地说。“等他出来。” “等他把梅兹·五杀掉。”柯启尔重复相等的内容。有一种可能,他该有所行动。但这种感觉非常模糊,就像来自一个分裂过的身影,他不知道它是谁,应该相信几分。以及,和那久远之前的一天的相同原因突然再次出现,给他当头棒喝——就像那天他没有阻止诺洛儿一样,他也没办法催促她。 “他们死了更方便。”诺洛儿玩着自己的发梢。柯启尔几乎是下意识接道:“如果梅兹·五就这么离开我们,世界会完蛋的。”他被自己的流畅程度吓了一跳。难道他每时每刻在心底都想着这么宏大的事件?事实上,只是增大一点点几率而已就触发了他的开关。这简直是有点以查因特化了。他看向诺洛儿。需要知道她的态度。 “不关我的事。”诺洛儿的两只手臂叠在一起,下巴放在上面。 世界不关至高者的事。梅兹·五的性命不比水草更重要。柯启尔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他就没做,看着漏斗的尖部把高大的棚屋卷了个粉碎。 梅兹·五早有办法。蓝勒温不可预测。梅兹·五可以逃生或者不能。坍缩会再度开始或者不会。 一连串的房子突然都炸上了天。蓝勒温接触到了半人马们的燃料储备之类——诺洛儿摆了摆尾巴——还没到从“看书”到“写书”的时候,柯启尔读懂了她的表情。细细密密的喷泉仍然维持着差不多的高度,像经久不衰的掌声。过了一会儿,有几支喷泉倾斜了,变得凌乱,断裂的岩石间传来嘎吱的声音。诺洛儿这才划水向前,把内有波浪的小池停在泡沫开始翻腾的地方。她抵住风,注入水流并保持水压,黑烟从她的背后吹来。 “帮我盯着。”她说。样子像是已经使出全力,或者压根不想用心。柯启尔穿过她的肩膀上方向后看,黑色的漏斗从梁木上卷走木板,从骨头上卷走肉,接近后山的方向。 梅兹·五不可能还待在那——他心想,然后看见一记有史以来最大的火焰弹状分裂箭从那里发出,在空中炸成橙色的条纹。其中的主要部分立刻被蓝勒温卷走了——让他阻了一阻,但影响不大,只剩下不多于三块的弹片到达了另一头,迅速失去了光彩,其中不起眼的一块坠在他背后。 柯启尔转身——还没转身之前他就听见了蹄子踩踏石头的声音。 “至高者诺洛儿。权天使柯启尔。” 梅兹·五把前端烧融了的空心管随手一甩。一脸严肃地盯着他们。“你们是来帮助我的?” 难以启齿。柯启尔终于感觉羞愧难当。“不是。呃……”他还想解释,但原初奥数法师摆了摆手,眼睛盯着转向他们奔来的黑色风暴。“和我想的一样。”他说。“我已经算到了。” “你有其他的方案。” “当然有。而且你们会跟上,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要你跑了,这里就不会继续下沉了。”诺洛儿理所应当地道。 梅兹·五点了点头。在那一瞬间他似乎有空隙再说句什么——事实证明他算对了。没有。半人马高高跃向半空,黑色的漩涡紧随其后。诺洛儿让波浪翻涌。 新年快乐~~ 第两百零八章 故居 他们通过冥界边缘,谁也没提前告诉柯启尔有这么回事。蓝勒温始终有一条边和冥界边缘相触,这样可以让他保持和血蚊神庙这物质化投影的接触,因此他可以同时在外扩张,在内休息。 这些都是柯启尔通过自己的眼睛总结到的。非常具有知识价值的突破性总结,甚至不用和以查讨论他就能确定。而他压根没想到自己会在一场追逐中这么随意的得到它。诺洛儿轻柔地划着水保持速度——看上去十分容易。但柯启尔尝试和她做到一样的事,却发现完全不行。 梅兹·五和蓝勒温仍然在他们前面。他能看到半人马飞扬的卷发,总是差一点点被旋涡吞噬,又在极限的位置向前跳跃。经过了无数多次之后,就连天生的忧虑也不能让天使感到担心了————梅兹·五显然做过精密计算,准确的把自己放置一个永远值得追寻,但永远追不到的位置。 他们肯定还是有目的地的。柯启尔心想。 或许除了他大家都知道那是哪。 他看着三条棱汇聚成一条血红的,血红逐渐变细。不禁想起六芒星的礼物支撑起世界之裂时,从某一个角度看到的景象——主物质位面的猫咪舔着恶魔的手,地狱的女儿摇晃着蹄子。“白地”目光向前,看着不存在的地方。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向他沟通关于九大位面的秘密。世界本身就是一道在虚空上劈出的伤痕,一种疾病,一个错误,一种持续的冲突。 如果要让它持续,就要持续撕裂,制造更大的创伤。 如果一切完美,一切健康,一切已知,一切存活,一切得到治愈,那世界就会不复存在。睿姆冈厄永远不会被彻底阻止,因为自愈不可抵抗。 说到底,他们为什么要阻止伤口愈合来着? “我们离开这里,你就把这些忘了。”以查当时这么告诉他。语气疲惫而烦躁。柯启尔不知道应该关心他还是关心世界多些——尤其是明确知道了两样都无济于事的话。 他当然没忘记。 事实上,他还想起了些新的东西。 所有的位面之子都被用作支撑了。这些遮蔽盒现在归希琪丝管辖。“虚空之子。”柯启尔看向诺洛儿。呃。天呐。他现在才想起这个。“应该有一名虚空之子作为投影,降临在这个世界上吧?” 诺洛儿眨眨眼睛。“他很厉害?”随即一个天真的笑容流动到她湿漉漉的嘴唇上。“没有我厉害。” 问题的关键在于这里吗?柯启尔不知道。“你现在打算做什么?”他目视前方。 他们已经穿过了冥界边缘。到达了一个他绝对不应该熟悉但非常熟悉,应该非常熟悉但又不那么熟悉了的地方。他们轻轻松松穿过十四座之前柯启尔从来没有见过的地狱城市(城市:这种极其庞大的,刻意的划分结构十分脆弱,具有所有的坏处却只有一种好处,显然是浑然天成的恶魔之选),眼前出现了一座浮岛。 浮岛和大陆之间有三啾里的距离,每年增长一百又分之七啾里,再过五十万年左右,它就会掉到深渊里去。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被册封为公爵和那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都住在这里。这是他的故居。柯启尔看着逐渐显现的水池残余和高耸的主塔。半人马和黑色的漩涡直直的朝那个地方冲去。 没有恶魔在附近游荡或在庭院中巡逻。原先聚集在这里的恶魔应该都被多斯玛斯解散了。他们可能是世界上的最后一批恶魔或不是。 于情于理,浮岛上已经是空的了。最多有些残留的小鬼和冤魂,那不算数。就算梅兹·五冲进浮岛,蓝勒温在那里自爆也不影响太多事情。 “以查在那里面。” 柯启尔指向主塔从上往下数第三个房间。然后发现胳膊是自己抬起的,念头也是自己蹦来的。按理说他自己都不应该相信,但就在说出之后,他仿佛穿过墙壁看到对应的景象——恶魔正随意地坐在自己的书桌后方,脑袋靠在一侧,眯着眼睛端详着手中的文章——纸已经很旧了,和房间内的一切一样灰扑扑,但墨迹是全新的。 “他在那里面。他回来了。” 柯启尔转向诺洛儿。惊慌的忘记了一半词汇量。“我们不能让他们在那里停下。” 水泽仙女茫然地看着他。在她的背后梅兹·五完成一个弧度巨大的跳跃,落在了主塔的三分之二处。蓝勒温随即向他席卷而去。 柯启尔望着诺洛儿,希望她能通过目光明白——因为显然在这个节骨眼,再说什么,再做什么都不可能来得及。但诺洛儿有足够的力量,诺洛儿正巧在此处。诺洛儿不满蓝勒温胜于以查因特。这些都是她的属性,她的数据。梅兹·五必然将它们纳入考虑。或许他就是考虑了这一点,选择在这里最终战胜蓝勒温。当然还有另外一个方向完全相反的可能:梅兹·五知道以查因特在这里,所以决定让蓝勒温最终战胜他们。 事实是,诺洛儿没有反应过来。黑色的漩涡分出一个面,切入主塔。它不断拍打的周边形状撕扯梅兹·五。原初奥数法师抓住最省力的位置,抵抗它。他的蹄子发出可怕的声音,顺着塔的侧面擦出两道弧线。 柯启尔跳出水池,使劲扑动翅膀。 分解的力量破开他身前的黑色湍流,但那些湍流迅速又在身后闭合了。灵光有用,但会拖慢他。他要在主塔被锯开,梅兹·五被压成碎片卷走之前赶到那里。至于干什么,能干什么,该干什么他一个都没想好。 他赶到了,扑进窗口,立刻违反了“天使降临时不应打破窗棂”。刚刚张开的灵光让他感觉到了背后的东西,他俯下身子,再抬头时看到房间的上半部分不见了。塔尖和梅兹·五飞在黑色扭曲天空的两个方向——从肢体语言看,它和他应该都不是主动飞上去的。柯启尔叫以查的名字,在翻倒的桌子后发现了他。 第两百零九章 漩涡和喷泉 柯启尔抓住他。以查说了一句什么。他没听到(事实上听起来像“别费心,不如我们等死好了”但他怎么可能那么说?)天使立刻发现自己在向上升,他另一只手抓住一座雕像的下半截。以查想站起来,柯启尔把他拉下,下一秒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的,一道边缘锋利的浪潮从他们头顶劈过。 所有东西都在向上升。被蓝勒温卷走。天空竟然成了需要逃避的地方,柯启尔感觉非常惊讶。他努力抓住两边,把脑袋扭到极限角度,在许多的反向坠落的行动弧线中寻找梅兹·五。这次搜索和相隔上一次并不远。但半人马的俊美身影没有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他不可能有事。对吧?你也不可能有事。”柯启尔向以查急切地确认道。“他说他已经算到了。” 最清晰的回应是以查摇了摇头。这什么也说明不了。他的意思是。柯启尔感觉心凉了半截。“女王带着所有手下现行离开了。”这次以查的声音勉强听得见了。“一时半会儿这里谁也不会来。” 意思是只有你和我。和从骷髅中复活的卷到天上去的肉,以及外面心思无法捉摸的至高者——她正仰面漂浮,好奇地望着自己刚长出来的脚背。就这么些材料,这么点时间了。弄出世界上最伟大的研究成果,弄出梅兹·五说“算到了”的东西。想想办法吧。学者。 “如果这是一道题目……” 呃。那将会有两个特别难的地方。第一,他不会做。第二,这并不是一道题目,而是某种萝卜现实。无论哪个难点都能彻底把他击倒。黑色的漩涡发现了他们的藏身处。它像伸展面包卷一样剥离自己的外层,向他们伸来。它看着很慢,实际也很慢。另一道从后侧方刮来的劲流是真正隐蔽而快速的那个。 柯启尔只来得及拉着以查向前一扑,起来的时候从脸到前襟都开始滴紫红色的液体。 “你碰碎了我剩下所有的紫罗兰酒精。” 以查皱起眉。甩了甩手上的纸片残余——刚刚还是文章的那东西。“现在我既要重新作一遍结论,又要给自己找点喝的。” 你就不能从这离开吗?从暴风中心?所有冲突汇聚之处?和过去一样,柯启尔使劲全身解数也说不出这句话。“行行好。”他从被击弯的金属架子间露出眼睛。“我们快逃。” “然后让他跟着我们?”以查向上方一指。这个动作像在雷雨天竖起铜塔,漩涡的中点轻巧地滑过天空,朝着他们直压下来。柯启尔确定他们并没有离开房间的下半部分。房间的下半部分也并没有离开主塔。 主塔整个离开了地面。 柯启尔身上一痛——一根白色羽毛被以查捏在手里,根部还泛着银色血迹。“你……” “阴谋的聚合会怎么收拾我们?”以查飞快地用那根羽毛在地毯上写下一行东西——一道推测各种死相的公式,然后又提笔把它划掉。他写下更多东西。“不会是这些。”他说。“因为他是隐秘的,不可捉摸的。尤其在他吸收了所有的奥数精华之后。”他似乎真的在为此而苦恼。“我们依靠计算,已知的事实是更加不可能推测他了。” “梅兹·五……”柯启尔不知道该说什么。漩涡收紧,塔楼的砖块和骨架像建设的反向,一个个向上飞去。他羽毛之间的空气被吸走了。用不多时,神秘的浪潮会冲刷掉所有羽毛,皮肤和骨肉。这是原初奥数法师认为的最优吗?理性火花的最优竟然是牺牲自己,加入神秘吗?不可想象。他的余光看到以查又另起了一行。血液直接从伤口流向笔尖。 “为什么?” 神秘的阴谋浪潮将会势不可挡。什么能改变当前的局势或许是更重要的问题。他还是先问了为什么。 “他必然失败。就像涅希斯必然失败。所以要让他们先赢。”以查用几乎怜悯的语气说。 一个真实的浪头从侧面拍来。下一秒,柯启尔发现他们都身处湖中,沐浴月光,沙利叶的气息充斥每一道光线,清冷肃穆。诺洛儿站在他们之间,一手按着他们的一边肩膀。落月湖添补了真空。 水滴升起,湖面朝着天空开始下雨。被打湿了的黑色漩涡似乎怒不可遏,开始翻涌绿色闪电。诺洛儿让暴雨凝聚成瀑布般的水柱。 “不行。”柯启尔叫道。“会有毁灭性的后果……” “当然。”以查甚至笑出声来了。柯启尔想打散水珠,或者闪电。同时清晰的意识到这无济于事。整个位面都会被夷为平地——最好的情况是平地。因此以查让别西卜带走了所有的恶魔。很合理,但有些地方不够合理。 一道长蛇般的闪电顺着水流劈下来。柯启尔把他们向后拽,跌倒在岸上,合拢的月光形成了一道屏障。他抬起头看着一步之遥的落月湖。无数水草鸭子从湖底翻上来,浑身闪耀电光,一边嘎嘎直叫一边被卷入黑色风暴。 “啊。可以了吧?我要回家啦。”诺洛儿说。语气听起来有点受伤。她好像在发现兴趣之前就丧失了它,拉着他们的手向后退了一步。下一发闪电让他们等同于站在一个孤零零的小山丘上。以查还拿着那张撕下来的地毯——最后一行以句号结尾,他用一种看到奇迹的目光打量着它。 柯启尔去看诺洛儿。她看上去随时打算离开或者引发更大的灾祸。 不是她。他心想。如果这是个课题,她不会是结论。他们已经让万能问题解决机给她自由和选择。所以她不会顾虑这一刻的任何事情。梅兹·五的计算—— 以查突然向后跃去。柯启尔拉住诺洛儿跟上——小山丘在绿色闪电下灰飞烟灭。黑色的龙卷紧随其后。诺洛儿哼了一声,让一片平行的波浪托起他们,接管了所有加速度。 地面在他们下方飞速消失——字面意义上的,蓝勒温把整条钢铁之脊一段一段撕成碎片。 如果风能吹走钢铁,最好考虑考虑这阵风有多大。“你要去哪?”问题并没有得到回答。他们到达了甘美尼蒂的下方,理应是地狱的三条山脊汇合的地方。柯启尔抬起头,看到另外两个黑色的漩涡从火焰和血肉之脊的方向冲来,巨大的粗糙石板和小山丘在各个高度随漩涡旋转。 毁灭性的后果。如果这不是,那将会是接下来所发生的。蓝勒温无处不在,从三个方向夹击他们,接下来的震动可以让整个地狱化为尘埃。诺洛儿拉着他们,喷泉从深不可测的环形地牢中喷出,冲刷着甘美尼蒂的大门。像是另一道魂流,证明她已经击穿了整个位面。 “迪亚波罗。”柯启尔说。随即意识到没有迪亚波罗。她如果在这儿事情会大不一样。她不在,别西卜也不在。 三个黑色的漩涡合在了喷泉处。 第两百一十章 为世界利益而献身 要么就是他已经炸成了碎片。要么就是他已经炸成了碎片但自己不知道,思维在濒死前游荡。柯启尔等待了一会儿,发现两者皆非。漩涡实打实的撞在一起,喷泉也在继续喷发,但预料中的大爆炸没有发生。一团不规则,紫黄条纹的扭曲空间横插在交界最密集的地方,把所有的冲击吸收——也只能是这样,不然无法解释那些力量到哪去了。喷泉和漩涡在空间内的部分被模糊了,变得像在另一枝时间竹上一样远,它们还在动,不过只像是阳光穿过树叶留下的投影一样,无法搬动石头。 “虚空。”以查说。 他的语气和之前大不一样。柯启尔看看他,发现他手里还拿着那张地毯和那根临时的羽毛笔,不禁拿过来看了看。“呃。”他咬住一边嘴唇。夹在恍然大悟和大吃一惊中不知如何是好。 喷泉中有一柱水花优雅地降低,诺洛儿从上面滑了下来,打了个哈欠加入了他们。 她摇摇手,让所有水流平静——被吸入虚空中的那部分收不回来了,但她似乎也不在意。柯启尔侧过身为她让地方,许多地方。诺洛儿让水池重新出现——这次带着宽阔的阶梯。这让他们能排成松散的一排,活像一场街头表演的唯三观众。 表演并没有持续很久,一方是蓝勒温。另一方是柯启尔在看到那张地毯上的算式前绝对想不到,看到了之后觉得没有其他存在可以替代的—— “瓦布拉公爵。”以查朝黑色漩涡下的瘦弱身影抬手。“好久不见。向你致以诅咒。” “毫无意义。你这废物。” 狮鹫半身的恶魔并没有回头,只是从虚空纠缠的每个曲线上都响起了一声叹息。花香四溢。紫黄条纹以几乎看不见的速度流动,但不知为何在一瞬间内就扩大了三十倍有余,并且翻出了更多的表面积,在每个黑色漩涡下切的部分它都分出十一个面,把黑色的部分夹在里面——在一个不长的时间内它看上去会很像沾了一层灰又被反复揉打的糖块,时间一到灰尘就神奇的消失了。 虚空具有比一切洗涤手法更有效的清洁作用。柯启尔莫名想到。他集中注意力注视那名年迈恶魔,但他的剪影总在他试图凝视时开始流动,放弃时又定在远处。最关键的是边界的消融感。有声音和动作的变化,但就像回声和倒影一样总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能反应在他的感觉上。 柯启尔过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已经完全的走神了。在他魂飞天外的时机,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特别晴朗。以查冲他眨眨眼睛——恶魔看上去轻松愉快,青色的火焰健康的在眼窝中燃烧。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在他身上发生过一样。 “蓝勒温……”柯启尔向上望去,又左右环视找寻。“至高者——” “他们走了。诺洛儿说图书馆随时欢迎你。”以查拉着他下降,他们落在一座方塔最高的阳台上。 第五奥数学院活像个精确的投影,从这个角度能看的一览无余。黑灰色的小方块是储存设施,根据储存目标一啾日的移动距离分成三类,科靛青色的是活动场所,透过地表,能看到连接他们的是大量铅白色的能量渠和泥土色的物质通道。赏心悦目的令他震惊。 再往远处,他意识到他们正在唯星奇面的第五阶上。 “瓦布拉承载了虚空的投影。”柯启尔的手放在坚实的混石栏杆上了,但他还是不怎么敢相信。他干咽了一下。“我从来没想到——” “我不妄议同事。”以查呲牙一笑,那表情几乎等同于宣布“我正在扯淡,且还要扯更多”。“虚空没有心思,缺乏逻辑。” “因此也无法猜测。” “我是这么猜测的。而且你已经部分的猜测到了,不是吗?”以查语气狡猾。“万魔之魔和地狱之女既然没出现,那就说明她们不需要出现。信任和混乱式的散漫,你可以在两个理由里猜一个。”他的恶趣味表情简直是在暗示答案一定是第三者。“和涅希斯短暂同行让我明白了很多。有些事情只在猜测中存在。只要去观察,它就会被破坏。只要保护,就会消亡。” “我以为你想过原来的生活。”柯启尔停了一会儿才说。“御衡者花园会重新建立。学术活动也将要恢复。如果你在这时候退出……” “哦不。我不会退出。”以查抬起一只手的手掌,有只红眼睛的蜜蜂恰巧落在了上面,闻言给他的手重重一蛰。恶魔把它捏紧,笑了一声。“我会把这些东西加入结论。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发现能量导流理论的时候吗?” “呃。不记得了。” “我也不记得了。但总之是差不多的时候。新的发现,新的边界。新的无知也是新的边界。界限来自两侧。创伤意味着生命,而死亡是安全的。” “所以,你没有选择任何一边?” “所以我该干什么干什么。你也是。”以查平淡地道。 柯启尔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希望有什么东西能表达出极度的欢欣鼓舞又不会过于不天使,没有。“你没有生病。” “只有些症状。最高兴的应该是塔粒粒奇。这样他多了些变异组织可以研究。又不用担心疾病的麻烦。”恶魔的语气也好,状态也好都足够值得信服。柯启尔用手心刮过栏杆。集之轮在远方缓缓转动,他能感受到它的力量。位面之间的组织方式已经完全不同了。 “梅兹·五的功劳?”他想了想问。“他牺牲了实体,把奥数光辉带给世界的暗面。影响了——” “千万别这么说。‘为世界利益而献身’!他会恶心死的。不喜欢笑的家伙更不喜欢被恶心到。”以查夸张的皱起眉头。“实体对他而言根本不就不重要,还是负担。如果你为了一件很有必要的事情丢掉包袱,那是太正常了。” “你在说你。”柯启尔看着他。恶魔已经走到书桌后了,手指交叉在一起,从手背上方望向门外。 “我也觉得很恶心。”以查歪过头,看清了什么——窗外有黑影一闪而过,一个金属管被扔在了桌上。以查把它打开,倒出里面的《唯星奇面复刊号》,看也不看就点燃了它。 “我想看看呢。”柯启尔延迟地伸出手。叹了口气。“最近的内容应该和我们息息相关吧?” “都是二流故事。没一句真的。还是看看我接下来的第一个课题吧。《逻辑聚合的插入和融合手段》怎么样?一千年之内这个题目将出现在御衡者花园的学术贡献榜上。如果不行还有其他五百个选项。都是我在五十年内想的。当然,是我的五十年。” 柯启尔把桌面上的灰烬拾起,然后把它们重新变成一张卷轴,拉开,看了看。 “纯洁的好故事。”他评论说。 “坏故事。再坏也没有了。”以查接道。 (全文完) 过两天会更新一下后记。可能是后天。感谢看到这的书友 后记 关于作品 没有提到的伏笔有三种可能:1忘了。2隐蔽的侧写带过了,可以合理推想。3保留开放。 1多半占80%。作者失忆的厉害,只要双手离开键盘就立刻什么也不记得了。写过大纲,可是大纲有时也不是那么能看懂。 角色: 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 《低俗小说》中杀手杀人前讨论麦当劳的桥段(另一个例子是《榴莲飘飘》女主回到家买毛衫的桥段),就是这本书中以查因特所做的事情。他在发表两篇文章之间也偶尔被人抓抓,拯救一下宇宙,教两个学生,结个婚,开拓疆土,生个大病之类的。这体现所谓的“生活气息”。但和他本身要做的事情不冲突。 他的心态从头到尾确实有一点点改变,不那么大。 他最生气的部分确实是因为多斯玛斯。一部分是因为他有点猜到了他的来源。从他的来源他可以部分推测将要发生的事情。 别西卜 书中所有有关她的描述和有关支持都属实。她充满活力,不计前嫌(指自己造成的)。是那种可以放心信赖的坏天气(“这道泥石流不会能给我们留半条活路吧?”大可以相信,绝对不会)。 柯启尔 天使基本有两个模式:老成持重的学究模式。大惊小怪的笨蛋模式。模式2的时候,他什么都想拯救,但因为1很快就会陷入定义危机——呼吸就是对空气中细菌的谋杀。那大家到底该不该停止呼吸呢? 世界就是一种创伤——这一事实部分的治愈了他的矛盾。尽管大家对“好心”的定义并不相同,但柯启尔确实是本书里平均下来最好心的。有其他家伙可以担忧的时候,他会很快忘记自我。 多斯玛斯 多斯玛斯来自未来。(明显吗?没有找到合适的位置展开写)因为他是永生者,所以他无限的生命在无限的时间上形成了环状回路。所以他理论上能在所有时间上存在。平平无奇的普通货色是以查因特的偏激看法,但我们无从得知其他家伙的看法。 瓦布拉 “虚空之子”“使者”或者“代言人”。在他面前都没什么意义。在倒数第二幕中,虚空经过他流动到主位面上。非常自然。相关的解释全被虚空吸走了: 他当然是那个唯一会被别西卜丢在地狱的恶魔(他已经超脱了恶魔的身份)。以查因特带着蓝勒温跑遍整个地狱实际上是为了找他——瓦布拉叫不来,只能被动触发。 一梅兹(梅兹·五) 奥数光辉。愿神圣而不苟言笑的理性火花永远连接我们。无论肉从骨头上长出,还是反之。工具不会因为使用者的意志而改变分毫。这是它比使用者更了不起的地方。 维里·肖 有许多支持他是作者化身的证据:1他是给主角写传记的2他的故事有meta元素3他的性格特别糟糕。不过这也只是一种猜想。很可能的确有这么一根笔。 涅塞 他在最后一次出场的时候已经达成自我。他已经是成鸟了,有自己的飞行路线。 希琪丝 最后一段对应她和以查因特刚开始打交道不久的一段。和涅塞不同的是,她最终没有和其他所有的冲突达成和解,包括和以查因特,但她也这么继续下去了。 纳鲁夫 永不言败并不是“没有失败过”的意思。但总之船长永不言败。 单卡拉比 他没死,只是不再活着了。 诺洛儿 “后天家人”是一个不错的观点(通常见于反派)。“有了极强和极大的力量之后,仍然只想着自己家人”也是一个经典角度。她身上是这两种的综合。 黎芙 短暂意义丧失者对虚空不自觉的亲近。但最神奇的是她通过了一项非常自觉的事件抢救了虚空的出口。 肯定有遗漏。 遗漏有三种可能………… 关于作者 《恶魔导师》刚开始的时候,周围的人觉得我虽然才华普通,但尚可算心智健全,到后来他们发现自己差不多只对了一半(事实上,我注视屏幕十五分钟,只是为了克服把这段话里的“作者”全换成“我”的恶心感觉),在初期,我时常因为写不好或者不自觉流露过于恶劣的真实性情而苦恼,还好现在苦恼的部分总算消失了。何必藏着掖着呢?我对自己说。坏活儿不会因为有所保留就变成好活。可能它仍然很烂,但已经是每一天更新时我能拿出的最烂(不对,是最好。一位名人说过,伟大的小说是严重的问题造就的,但我猜不是这种问题)。 这部作品是两年间作者几乎唯一一件稳定的事情。拖拖拉拉不愿意结束肯定也有这方面原因。它是种心灵疗愈或者持续伤害。总之是有活力的玩意。 现在它咻地一下从我的手指间跑掉了。我作何感想?可能几年后我才知道。即刻的感想是:幸亏今晚开会的对象住院了,我才能在今天更新后记而不是明天。如果是明天来写后记,语感和内容可能又会完全不同,今天这种语感是我比较喜欢的,翻看起来不会觉得太羞耻。(我为今晚的与会者躺在医院不能自主呼吸也不能说话难过,但似乎表现的不是那么回事。就像我很爱我的角色们,但说不出口。) 下一步 近期可能不会再写长篇。我的职业是独立游戏,事情多时事情还挺多的。初衷是在两个游戏间为了叙事练习写故事。接下来还会写文章,但是会用在开发中的游戏里了。它可能比网文更糟。 不管怎么说,感谢任何一位看到这里的书友,真心感谢。 有什么想说的话可以加qq2243002916冷暴力作者或者被冷暴力。如果你能看到这儿,咱们就是200万字的关系了,多余的事情就不多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