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 chapter.1 “魔女”降临 时逢六月,几座位于北大陆鲁恩王国迪西海湾的海滨城市都将迎来度假旅游的盛季,哪怕天气尚未变得炎热,但无论本地居民还是街上逐渐多起来的旅客都已尽情地沐浴起了初夏的气息,大街小巷满是别样的生机活气。 不过,热闹属于市民与慕名而来的游客们,却无法令康纳特市所属的值夜者小队感同身受。 连日来,康纳特市内外已发生数起令人悚然的恶劣案件。由于现场留存的线索均指向了超凡犯罪,以黑夜教会、风暴教会等为首的官方力量压下舆论,阻止了流言扩散、杜绝公众产生进一步的恐慌情绪。 可真正的犯人却仍未落网,仿佛藏进了城市的阴影之中逍遥法外,继续着那邪恶而不可告人的谋划。 在几大教会的合力追查下,所有证据都疑似指向了某个非法超凡组织,“魔女教派”。 经受过训练的“值夜者”及“代罚者”队长们都知道这个势力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魔女教派”是以传播灾难为宗旨的邪恶阵营,作为神明意志的执行者,他们必要将这样的祸源从眷受着神恩的土地上彻底清除,哪怕付出代价也在所不惜。 然而这个可以追溯至第四纪的古老隐秘组织,绝非轻易能够相与的对手,稍有不慎或许就会酿成更大的悲剧。 因此,几乎所有官方属下的超凡者们都在队长或是长官的警醒下绷紧了神经,万分谨慎地推进着自己手头的搜查工作,试图从那位……或是那几位教派成员留下的蛛丝马迹中找到些许线索。 一旦追寻到她们的踪迹,官方超凡者们就将立刻上报给上级,让经验丰富的队长乃至更高权限的大人物们做出最合理的决定。 也许是近日的勤恳努力终于得到回报,这一天的值夜者们收到了关键线人汇报,终于得以见到破局的希望。 队长穆尼·卡恩迅速集结了小队的可用战力,只留了一位才晋升至序列8“午夜诗人”不久、尚未掌控好魔药力量的队员,以及缺少直接对敌能力的序列9“占卜家”这二人作为保守力量驻于值夜者小队的据点,其余队员几乎都加入了这一次的行动。 不眠者途经的序列7“梦魇”、序列8的“午夜诗人”各一人,收尸人途经的两名序列8“掘墓人”,附带一个纯辅助的序列9“窥秘人,已经算得上是相当豪华的阵容。 但即便如此,穆尼·卡恩队长似乎仍旧不敢掉以轻心,又从查尼斯门后取来了某件封印物,这才与完成集合的队员们碰面,一同踏上了前往城外的马车。 “我们这样算不算‘倾巢而出’,就像外出觅食的卷毛狒狒一样……哈哈!” 热衷于冷笑话的值夜者队员乔治·伍德试图展现自己的幽默,只可惜他的幽默细胞似乎就和他那份已经彻底掌握了的“收尸人”魔药一样,在他身上再也不见半点残留。 “午夜诗人”莫里安·亚森先是看了坐在马车对侧、正闭着眼作假寐状的队长一眼,确信他没有听进这句糟糕的玩笑话之后,这才轻咳一声纠正了队友。 “如果我没记错,罗塞尔大帝的这句俗语,应该得用在形容敌人出动兵力的语境下……乔治,你知道的,我常常庆幸自己当初向你推荐了''收尸人''序列,而不是更加神神叨叨一些的‘窥秘人’或‘占卜家’,否则我担心我现在就开始紧张了。” “嗳,说谁坏话呢?”一头褐色波浪式秀发的年轻女士听到队友对自己的评价,不由没好气地斜过去一眼,“下回别想让我替你占卜那糟糕透顶的恋爱运势了!……除非给钱。” “就你那水平的占卜……还好意思收费?上次是谁说要我去告白的时候别忘记带上玫瑰花束的,结果倒好,人家姑娘对花粉过敏!”莫里安大呼冤屈。 “这……我占卜的时候的确是看到了玫瑰花瓣的模样,也不能算是完全错吧。”这一回,身穿猎装的“窥秘人”伊辛·布卢尼自知理亏,不禁放轻了语气。 “老实承认自己的真实水平很难吗?要知道拉雅……” “好了,你们不要胡闹闲聊了。”马车内的另一位“掘墓人”尤娜·科特开口打断了眼前这出闹剧,“我能理解各位现在紧张的心情,想要说点什么缓解情绪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别忘了,这一回和我们打交道的可是邪恶狡诈的‘魔女教派’成员,目前手头的情报少之又少,就连对方的层次也不能完全确定,序列8……不,我认为至少也不会低于序列7的水准。” 换句话讲,值夜者小队很有可能要面对一位中序列的强者。 此言一出,马车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其实大家早就能从队长的慎重态度中品出山雨欲来的味道——面对寻常的违法非凡者,哪里用得到小队全员出动?更别提队长还从查尼斯门后取来了封印物。 对了!封印物! 乔治将目光转向了被队长放在马车地板上那只奇特的黑色布袋,心想着这里面装的大概就是那件封印物了。不过单从外面这样看,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啊…… “队长,这回我们用的是哪一级的封印物?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闭眼假寐的穆尼·卡恩似是有些疲惫地睁开双目,语调却沉稳有力,听不到半点倦意地回答了队员:“这回从门后取来的封印物……嗯,和以往相比有些特殊,具体来说,在动用它们之前,我们不需要多费心力去考虑如何处理负面效果的问题。” “它们?”伊辛眨了眨眼,注意到了队长的措辞,“难不成,是那种可以相互之间抵消负面影响的特殊封印物组合吗?” “没错。”穆尼队长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这套成对的封印物由一件‘2’级与一件‘3’级组成,编号分别是‘109’和‘1075’,其中‘2-109’的具体效果我不能透露太多,你们只需要知道它拥有‘活着的特性’,会主动追逐并且捆缚住环境中最为明亮的目标,封印的方法也并不复杂,只要身处黑暗无光的密闭空间,它就会十分安分……至于‘3-1075’,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只黑色大口袋,它不具备活着的特性,而且只在内部未装有某样‘活物’的条件下会产生一定威胁性。” 这是在让‘3-1075’来充当收容‘2-109’的道具啊……值夜者小队的队员们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再一次刷新了对教会封印物的认知。 “所以,上面的意思是要把‘魔女教派’的成员活捉回去?”尤娜推了推鼻梁上的平光眼镜,感觉到事情似乎更加复杂了起来。 作为身负六年经验的老资历队员,尤娜很清楚队长的权限等级是不足以直接调动“2”级封印物的,而事实上,队长仅仅只是往查尼斯门那边走了一趟,不超过十分钟时间就将一件“2”级、一件“3”级的封印物带出了门外。 能造成这种情况的,就只有一种解释…… 黑发黑眼、五官深邃的“梦魇”队长向窗外看了一眼,望去尽是沉沉的暮色和向后飞驰的斑驳树影。 他们已经出了城,距离目标所在的“绿茵与湖女”庄园越来越近。 现在也正是说明情况的好时机。 穆尼·卡恩无声地点了点头,开始向队员们透露部分内情。 “其实早在好些天前,相关的封印物使用许可就已经从圣堂那边审批下来了,显然上面也很关注此次的‘魔女教派问题’,早早就派人押送‘2-109’这套封印物抵达了康纳特市。我只是担心你们会感到压力,所以一直没有提过这事。” ……哇,于是队长你就非要在这时候给我们施加压力吗?这就像快要上考场了,老师突然告诉你这次考试十分重要,上面很关注你们的表现,试问谁还能保持平常心的? 回忆起了自己大学时期似乎有段类似的悲惨经历,乔治·伍德顿时垮下了脸。 “不过你们也不用太过紧张,只要按照作战计划来,充分发挥好封印物的作用,即便是面对中序列的‘魔女教派’成员,我们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沉稳地安抚好队员的情绪后,穆尼·卡恩又有条不紊地分配好了每位值夜者在行动中的定位,直到每人都记住了自己什么情况该如何反应,他紧皱起来的眉心才稍稍舒展开了些许。 此时的马车外恰好传来几声骏马的嘶鸣,随后车厢缓缓降速,最终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 穆尼提起地上的封印物率先走出马车。 等到所有队友都踏上坚实的地面,他转向了为他们驾车的马车夫,示意这位服务于值夜者小队的普通人解开一头拉车马匹的绳索,骑着它先行返回康纳特城内。 这位出身普通农家的车夫无言地在胸前画了几笔黑夜女神的徽记,祝福这几位行走于黑暗间的守护者能够一切顺利,随即爽快接受了值夜者的好意,骑着马飞快地离开了此地。 “老伙计,回程路上可得你多出点力了啊……”乔治望了眼车厢前仅剩的那匹骏马,极其小声地嘀咕了句。 没有多加理会不着调的掘墓人队员,穆尼扫视过周围几张神情各异的脸孔,最后面沉如水地望向了脚下道路延伸出去的方向。那侧尽头,入夜后却未有半点灯火亮起的庄园仿佛蛰伏于黑暗的怪物,入口的大门铁栏则是它张开的巨口,等待着无知又脆弱的猎物自投罗网。 这座被叫做“绿茵与湖女”的郊外庄园,归于本地一位小有名气的投机商人所属,以颇占面积的种植园和自酿的葡萄酒在当地的富人圈内广受赞誉。 如果没有此次“魔女教派”引发的事件影响,身为庄园主人的那位投机商近日就该与往年同样地、忙于邀请合作伙伴前来避暑的各种社交活动间,整座庄园都应沉浸在忙碌而热闹的气氛之中,然而现在…… “的确,过于异常了些。” 仔细观察了庄园入口附近一带的莫里安回到队友身边,简要汇报了一下自己的发现——庄园内停着辆马车,从车厢外部的装饰以及车辙痕迹来看,那位投机商人就是乘坐它来到的这里,而且至少是一天前就已抵达了。然而古怪的是,非但拉车的马匹不见了踪影,就连服务于庄园的雇佣仆人都没有理会这个孤零零的马车厢,就放任它歪斜倾倒在路旁,一副无人问津的模样。 他们会不会已经来晚了?庄园内的普通市民已经…… 所有值夜者小队的成员心中都闪过这样的念头。 “别急于下结论。伊辛,你先布置仪式魔法,确认一下庄园内是否还有活着的人。乔治,去探索一下庄园前门附近的区域,注意收敛气息,谨慎行事,在数到第八十下心跳的时候就回来向大家汇报情况。”穆尼冷静地作出指令,被点到名的两位超凡者也纷纷点头应下,开始着手自己分配到的任务。 至于未被队长叫到名字的二人也没有闲着,“掘墓人”尤娜位于镜片后的眼眸变成灰白,旋即又转为无色,将视野转换至了灵性与亡者的世界,准备借助附近游离的“灵”以获取有用的信息;而“午夜诗人”莫里安干脆从口袋中掏出一支小巧的单筒望远镜,借助自己不惧黑暗的夜视能力观察起了庄园主建筑的窗户。 一时间没人再说话。 穆尼和他的队员们都深知超凡世界的危险与可怕,稍有不慎就可能一步行错、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因此即便多花些时间在搜索上,只要能获取到几条可能有利的情报,都有可能增加他们的胜机……甚至是救回一条命。 十分钟后,意识到整座庄园都已人去楼空的值夜者小队重新集合,调整了作战计划。 缺乏对敌手段的“窥秘人”伊辛将留在他们的马车附近待机,“掘墓人”乔治·伍德也作为防卫单位一同留下,以防意外发生。 其余三人,“梦魇”穆尼、“午夜诗人”莫里安以及“掘墓人”尤娜则一同踏入了庄园内部,推开了主建筑的大门。 “仪式黑魔法……” 甫一踏入建筑内部,对仪式魔法多少都有些涉猎的三名超凡者都不约而同皱起了眉。 入口处的名贵地毯上满是以血污涂画出来的奇特纹路,大厅内原本安放的家具都已不翼而飞,空荡荡得仿佛遭了一场洗劫,唯独四角各自摆放着模样怪异的灵性材料,向外散发出不详的味道。分别折向两侧的楼梯尽头,则是安放着一面巨大的漆黑方镜,正面对准了入口大门。 莫里安毫不怀疑,他们只要再往前走几步踏进庄园主厅,那面不详的黑镜中或许就会映出自己一行三人的模样。 “注意别让那面镜子照到。”穆尼队长也沉声提醒了一句,将目光转向了大门旁侧的玻璃窗户。 哐当—— 掏出枪支、用厚重的枪托砸破窗户的值夜者们轻松翻进了这间布满邪恶气息的庄园主厅,旋即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准备迎接可能会有的变化。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缓慢流逝,值夜者们紧张又谨慎地互相对视一眼,开始小心地向更深处的黑暗中前进。 “等等,有情况……后退!” 最先发现到异常的竟是尚未收起灵视的“掘墓人”尤娜。 这位喜爱因蒂斯风格装扮的女士在这一刻爆发出的力量甚至是带着两位男性队友一同向后撤去,但当莫里安与穆尼回头向她看去时,却见到了鲜血从她的眼鼻中缓缓流出、将那件洁白的衬衣领口都染上鲜红的色彩。 来不及追问尤娜究竟在“灵视”中看到了什么景象,两位值夜者已然感受到了周身开始骤降的温度。 分明是六月的夜晚,三人却在短短几秒内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寒冬,就连呼出的气息也在空中凝出白雾。 莫里安低头,将那片从楼梯上蔓延向下的冰面收入眼中。而身为序列7的“梦魇”,穆尼·卡恩第一时间便找到了所有异变的源头—— 那面黑镜。 在能够看穿黑暗的值夜者们眼中,那面漆黑如夜的神秘方镜周身逐渐燃起了不详的黑色火焰,寒冷彻骨的冰晶如同生长的藤蔓向外扩散蔓延,张牙舞爪地冻结着自身所捕获的一切猎物,无论深色的木质地板、雕琢有精细花纹的楼梯扶手,还是悬挂于墙面的昂贵油画,都无一幸免。 “黑焰,冰霜……”穆尼沉静地观察着,并没有立刻根据眼前的景象作出判断,“尤娜,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正捂住胸口略带痛苦地呼吸着冰冷空气的女士,在莫里安的帮助下重新站直了身躯。 “队长,我……不,那面镜子……” 后面的话语或许不需要尤娜继续补充了。 无光的夜晚中,忽然绽放出了明亮到近乎刺眼的灵性光芒。 在值夜者们或惊异或警惕的目光下,那面漆黑的方镜无声地扭曲了自身的形状,幽蓝、深远得仿佛来自幽邃星空的光逐渐汇聚、呈现出椭圆的外形,却又像是具备着难言的厚度,莫名使人联想到了某个概念。 “门扉”。 “不好,这是仪式魔法要完成了——”穆尼骤然警醒,试图中断这个未知的仪式,但他同时也意识到自己领悟得太晚了,他的阻挠恐怕根本没有半点效果。 砰砰砰几声,值夜者对准那道神秘的“门”连续开了数枪,子弹果然如泥牛入海,没能获得半点成效。 一旁的莫里安见状,干脆换上了退魔子弹又冲那片幽邃的蓝补了几下,最终被队长抬手制止了这种浪费资源的行为。 “节省子弹,看看那边吧。” 整个世界都仿佛陷入静默,在有一道人影越过幽蓝之门的此刻。 无论是已经趁机饮下药剂稳定了自身情况的尤娜,还是身具夜视能力的莫里安和穆尼,都看清了从幽蓝光芒中飞出那人的模样,却不约而同地陷入了短暂的恍惚。 那是……一名少女。是的,“魔女教派”的成员是女性这一点并不会让人意外。 可他们从未在现实中见过如此美丽的……人。 浮于熊熊黑焰与澄澈冰晶之中的少女睁开双眼,那张宛如神造恩赐的绝美容颜就好像活了过来,眼波流转间尽是无声的惑人情意。 她望着眼前的值夜者小队,缓缓露出了一个轻浅的微笑。 “魔女……” 也是在这一刻,穆尼·卡恩确信了她的身份。 chapter.2 不要回应 鲁恩王国阿霍瓦郡廷根市,黑荆棘安保公司。 初步熟悉了公司布局的新人克莱恩·莫雷蒂,这些天一直都过着单调却也充实规律的生活—— 早上按时起床,进行轻度冥想后就下楼与哥哥班森、妹妹梅丽莎一同享用早餐,然后乘坐公共马车来到公司,至于上班的内容……他还只是个初学者,于是分配给他的上午时间便用在了神秘学和历史掌握的课程上,完全可以说是公款学习了。 每天的午餐都由公司对面的老维尔餐厅派人送来,这对于克莱恩而言无疑也是一项不错的福利,帮他省去了准备饭菜的烦恼——嗯,如果可以公费吃饭那就更好了。 于是这天结束了上午的学习后,他便与前几日一样,打开自己的那份午餐,一边从蔬菜浓汤中挑出了自己不太喜欢的某种调味菜叶,一边顺手接过罗珊递来的今日份报纸,随意地在扉页上浏览了起来。 “间海郡利蒙市发生工厂煤气泄露事件,险酿大祸……迪西郡连环失踪案的犯人已被当地警力抓获,相关部门正在积极调查并还原事件真相……” 克莱恩啃了一口松软的燕麦面包,努力填饱肚子的同时也在试图通过念报的方式,让这些看着还有些陌生的文字逐一与脑海中的零散记忆契合,渐渐在心中构建出了自己对鲁恩王国各地的方位和印象。 没办法,谁让他穿越过来的时机不太好,恰逢原主被“开头”,许多记忆都像是碎片一样零散地分布在生活的各个角落,只有主动去搜寻,它们才会一点一滴地逐渐浮现于脑海之中。 克莱恩迫切地渴求于了解这个世界的一切。 蒸汽机、破舰铁甲、超凡力量、神秘学…… 有太多的未知等待着他的发现,但在那之前,他还需要努力过好自己的生活。 至少,该多了解一些鲁恩人必备的生活常识…… 抱着这样的念头,克莱恩翻过记载着各种大事件的报纸扉页,找到充满生活气息的广告专页,一条条地浏览起了各种打折促销的广告。 “嗯,刚搬进新家没几天,还有好些家具用品还来不及置办,正好可以等到周末,和班森一起去这几家店里看看……” ………… 抓获神秘“魔女”的第五日。 应承宁静教堂直接下达的指令,康纳特市的值夜者小队已将那名被“2-109”封印物彻底控制住的魔女带上了开往凛冬郡的航船,押送这位被总部莫名重视的“魔女教派”成员前去圣堂。 由于“2-109”的特殊性质,必须每隔一到一个半小时临时解除其对“魔女”的束缚,否则押送到圣堂的就会是一个醒后只知道“赞美太阳”的白痴。 显然,圣堂那边并不期待这样的结果。 然而根据值夜者们推测,解除“2-109”影响的时间最好是不超过五分钟。再拖得久些,这个意志力和破坏力都强得惊人的可怕“魔女”就有可能从被“2-109”不断汲取、压制灵性的昏睡中醒来,对他们作出反击。 所以考虑到以上种种情况,值夜者们最终将押送人选定为了以下四人:“梦魇”穆尼·卡恩,“午夜诗人”莫里安·亚森,“掘墓人”尤娜·科特,“占卜家”拉雅·伊文斯。 其中前两者主要负责在解除“2-109”的空隙时间对“魔女”进行催眠,后两位女士则肩负了押送途中的大部分杂活——其中包括了监督前二人的精神状态。 要知道,早在押运船出发之前,所有值夜者都得到了来自队长的再三警告。 不要让“魔女”醒来!不要尝试与“魔女”沟通!不要过多观察“魔女”! 对方表现出的战斗力显然并非低序列的层次,值夜者小队清楚自己此次能抓住她,几乎全靠“2-109”这件封印物杀的出其不意。 “魔女”的力量神秘莫测,却又生着一副美得能令所有人屏息的绝世容颜,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被未知的能力影响、魅惑,作出利惠“魔女”的背叛举动。 “占卜家”拉雅无言地抬眸望向走廊深处,那一侧走廊的尽头便是关押有“魔女”的特殊房间。 黑发蓝眸的年轻女孩似是犹豫了一下,这才迈步向那边走了过去。 没有点起煤油灯的走廊上一片漆黑,她纯粹凭着灵性的感应抬手,拧动门把走进房间,然后转身关好房门。 尽管并不具备黑暗视觉,但拉雅依旧可以很清晰地看见那个静静沉睡于黑暗之中、呈现曼妙轮廓的娇小身影。 泛着点点淡蓝的夜光磷粉被均匀地洒于“魔女”的头发、身躯和四肢,让她成为了这片漆黑中的唯一亮光,而神秘的“2”级封印物“2-109”正张牙舞爪地紧缚在这具外表柔弱的女性娇躯上——女神在上,那可是名副其实的“张牙舞爪”! 在夜光下呈现出暗淡红色肉质的腕足宛如活着一样,紧紧地缠住了黑暗中的唯一亮光,硬是将“魔女”那身其实还挺宽松的长袍捆成了贴身的款式,勾勒出那高高耸起的胸部、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甚至连那对并拢着的双腿,也没能逃脱被两根粗壮腕足分别纠缠住的悲惨命运。 可奇异的是,这位被束缚住的“魔女”却是在此时愈发显出一种被凌虐的脆弱美感,散发着难言吸引力的魔性诱惑。 真不愧是魔女啊…… 拉雅咽了咽似乎是因为紧张而分泌出的口水,强迫自己将目光转向进门的右手边。 “……莫里安?你……再过三小时就到换班时间了。”她本想提醒自己的这位队友,他已经在这个封闭的黑屋里待了五六个小时,是时候在这次的例行催眠后出去活动一会了。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彻底变了样。 “啊?啊……嗯,知道了。”莫里安慢半拍地回答了拉雅的好意提醒,随即,拉雅听见从这位午夜诗人声音所在的角落传来窸窸窣窣的衣物响动,似乎是他终于舍得从那边的座椅上站了起来。 拉雅有些担心他的状态,正要上前,却听有着磁性声音的莫里安这么向她问道:“不管看上多久,都还是那样的美丽……拉雅,你不这么认为吗?” 当然…… 拉雅在心中回答了男人的问题。 于是她顺从了内心的渴望,再度向着黑暗中唯一的亮光看了过去。 这位“魔女”或许是她踏入超凡之路后见到的第一位中序列强者,起初在听到“魔女”名头的时候,拉雅甚至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黑发黑眼、身穿黑袍、画着浓妆的妖艳女人。 谁让罗塞尔大帝著作的那些作品里,类似角色都是这样风格的描述。 但实际上……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就是“魔女”,拉雅真的会认为她是从哪副唯美画作中走出来的人物。 淡金的长长秀发,娇美可人的五官,即便只是闭着双眼安静呼吸的模样都仿佛能夺走他人所有的视线,这让未曾直面过“魔女”的拉雅不禁遐想起来,那双美丽的眼眸睁开时会有多么炫彩惊艳的光景。 然而据队长所说,那座名为“绿茵与湖女”的庄园几乎就是被眼前的“魔女”以一己之力、破坏成一片残破废墟的。至于拉雅自己,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面前这个看似毫无抵抗力、柔弱而又美丽的女孩,与报告中那个“邪恶又危险的魔女”联系到一起。 “莫里安,你说,这位‘魔女’小姐……真的有那么强大吗?” 她试图从队友那边问取更多的信息。 在“占卜家”所不具备的黑暗视野中,莫里安·亚森的双目几乎完全不能从那具发出淡淡微光的身体上挪开半分,还算英俊的脸庞上写满了憔悴,那是近十小时以来精神都始终保持亢奋状态所留下的苦果。 可莫里安自己就像完全不在意这些似的,语气轻快却也带着某种毫无理由的兴奋,同年轻的“占卜家”女孩讲起了那一晚的经历。 “强大?不不,你不懂,拉雅,如果需要找一个最适合她的形容,我的选择会是……‘神秘’!你那晚负责留守真的是太可惜了,知道么,她使用仪式黑魔法时的祈祷词,那是我从未听过的语言和腔调……不,不,重点不是这个!她的仪式魔法!重点是她使用的那些仪式魔法!……真的,就像奇迹一样!” “从未听过的语言……说起来,队长之前在梦境里好像提过类似的事?”拉雅想起了昨日出现在自己梦中的队长,“队长说,她在战斗开始前似乎是使用了某种未知的语言,试图与我们进行沟通……可,那不是鲁恩语,也不是因蒂斯那边的语言,古代语言的话……我还在学习中,不好说,队长却很肯定也不是那几种用于仪式的语言。” 两人就着这个话题聊了一会,不知不觉便围绕着这位“魔女”遐想了不少虚实未知的内容,半晌后,拉雅才在话题间隙的沉默中回忆起了自己过来的初衷。 “对了,莫里安,差不多到解开‘2-109’的时间了,你准备一下吧。”女孩说着,伸手向黑暗中递去了某样东西。 那是一盏尚未被点燃的煤油灯。 也只有具备黑暗视觉的不眠者途径超凡者,能在这种漆黑一片的环境中准确又快速地点亮这种古旧的照明灯具。 呲—— 火柴和煤油灯芯的亮光突破了仿佛亘古不变的幽暗。 莫里安身手敏捷地从亮起火光的煤油灯旁闪开,只见眼前黑影攒动,片刻前还紧贴着“魔女”不肯松开的封印物“2-109”就像见了亲妈的孩子一样,猛烈地挥舞触手腕足飞来,以极其迅猛的气势将那盏可怜的煤油灯死死缠住,直到所有的光线都被它畸形的身躯遮挡,拉雅与莫里安都听到“2-109”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叽咕”。 两位值夜者同时放下心来,这件“2”级封印物似乎十分中意这盏煤油灯的亮度。 “好,‘2-109’这边应该暂时是不用担心了,莫里安,你……”拉雅正要转向这位几乎横穿了房间的“午夜诗人”说些什么,脸上的表情却忽然凝固,定格在了一种似惊似惧的怪异神态。 猛然间,她回忆起了某个被自己遗漏的重要细节—— 莫里安·亚森!他在解除封印物“2-109”的束缚之前,根本没有唱起安眠的诗篇! 缺少正面战力的拉雅瞬间感到毛骨悚然,只能暗自在心底向女神祈祷起来,衷心地期望那位神秘的“魔女”不会在这短短几十秒间就从灵性干涸的困境中转醒过来、向船舱内的他们发起进攻。 “占卜家”女孩真心诚意地向黑夜女神祈祷完毕,有些忐忑地抬眼看向了那片在黑暗中有微光闪烁的宁静之地。 沉眠的“魔女”已于无声的静寂中睁开双眸,那对仿佛流转着缠绵情意的青碧色泽正如同包容一切的海洋,拉雅甚至觉得她能从其中寻觅到自己的倒影。 啊,她确实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立于身侧不远处的莫里安。 他们面带相同的笑容,心中充斥着无尽的欢欣喜悦,向那美丽的少女迎了过去。 “太好了,您终于恢复意识了!” “魔女”没能听懂值夜者们所使用的语言,但这并不妨碍她从面前二人的异样神情与备含尊崇的语气中推测出这句话的含义。 她似乎露出了有些意外的呆然表情,随即用着只有自己能理解的“异国语言”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好像,做得有些过头了?” 半刻钟后,押送“魔女”的航船“梦之少女号”上。 正在舱内闭眸小憩的值夜者队长穆尼·卡恩听到外头传来的敲门声,略有疑惑地从硬板床上起身,同时顺便捞起床头的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凌晨三点半。 还有两个多小时才到他轮换的值守班次,他的队员们怎么会在这时候跑来找他?莫非是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 穆尼慎重地打开门,脸上呈现的沉凝神情却在见到拉雅与莫里安身后那人的瞬间,忽地放松了下来。 “‘魔女’小姐醒了?嗯,让我想想,现在这个时间,也不方便叫醒负责厨房的船员准备食物……这样吧,‘魔女’小姐沉睡的这几天来都没有进食过,最好是先用清淡的饮食过度一下……” “停停停,队长!我们已经带‘魔女’小姐去吃过夜宵啦,你就别唠叨了!”莫里安打断了一谈及生活方面就容易变得异常执着的穆尼·卡恩,心情很好地哼着小曲,为身后安静伫立的金发少女让开了一条通路。 “我们过来只是想从队长这边确认一下,之前从‘魔女’小姐身上收缴物品的去向。”拉雅补充说明了自己一行的来意,身躯却似有似无地挡住在场两位男士看向少女的视线,以宛如守护者般的姿态庇佑着她。 “收缴物品……指的是那些首饰模样的灵性护符吗?”穆尼队长几乎没怎么多想,径直指了指隔壁的船舱,“因为一时也没发现什么危险之处,我就把它们都交给尤娜保管了。不过那把法杖模样的封印物,倒是放在我这边了,毕竟我们还没弄清楚它的负面效果,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我身为队长也应该承担起更多的风险。” 话音刚落,他便看见那张如蔷薇般娇艳的美丽容颜上,缓缓绽放出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微笑。 “(谢谢你的配合,那么可以请你把那柄法杖还给我吗。)” 全然未知的语言,全然不曾听过的发音,但在场三人均是奇异地理解了其中含义。 “客气了。”将那柄法杖模样的封印物物归原主后,穆尼·卡恩似有些不舍地看着“魔女”小姐一行离去的方向,在他自己都没觉察之前默默叹息了一声。 ‘等等,我为什么要……’男人皱着眉,隐约觉得自己的反应好像不太正常,可当他抬手摸上唇角,却又忽地释然了。 或许,这种充斥于胸腔的、看到某个人就情不自禁想要露出微笑的冲动,就是不掺杂半点虚假的喜爱之情吧。 尽管……尽管对方的年龄看上去小了些。 大概比他要小十来岁的样子。 穆尼·卡恩坐回了他先前假寐休憩的床头,心中却没了半点困意。 他开始认真地烦恼起自己的情感问题。 这一日,怀揣着各种想法和心意的值夜者们度过了一个极为短暂的不眠之夜。 两小时后,清晨日出的第一缕阳光落到了“梦之少女号”的甲板上,互相之间打过早安招呼的值夜者们像是遗忘了凌晨时刻发生的那段“小小插曲”,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位有着曼妙身躯和极美容貌的“魔女”小姐,已经许久许久没再出现过了。 她的存在就仿佛镜中幻影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 周三的午后,克莱恩·莫雷蒂完成了今日的打靶训练,从“射击训练部”的大门走出,准备开始今天的例行功课——散步走去同学韦尔奇的住所,然后步行回到铁十字街,再通过那个位于与水仙花街交汇处的市政广场,再走上不远的一小段距离,他就可以下班、回到自己那温馨可爱的新家了! 每天只要这样清闲地散散步,都能拿接近3镑的周薪,成为值夜者的待遇真的是相当不错啊……不对,他这是在认真工作呢!再清闲的散步也是工作!更何况他还有很多要学的东西,可不能就这么被金钱的气味蒙蔽了双眼啊。 克莱恩在心底默默地对自己强调道。 算起来,从他学会“占卜家”途径的灵摆占卜法到现在,一共也没超过两天时间,但初尝神奇的超凡力量对于他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地球的唯物主义者而言,还是有种莫名的新鲜感,以至于他每逢灵性充沛之时,总是管不太住自己的手,想要占卜点什么。 比如今天,完成打靶训练后,克莱恩便掏出了那枚公款报销的黄水晶灵摆,为自己下午的运势小小占卜了下。 “今天下午的例行工作不会有意外发生……今天下午的例行工作不会有意外发生……” 这是他最开始那一回占卜时念叨的句子。 灵摆先是静止不动,随后慢了半拍地开始小幅度逆时针旋转。 这代表着—— 今天下午的“散步”途中,会有意外发生! 克莱恩瞬间打起了精神,万分谨慎地思考了足足好几分钟,这才终于考虑好了合适的占卜问题。 “今天下午工作会发生的意外,是源自于某位我并未见过的陌生人……” 重复了几遍同样的问题后,灵摆开始不紧不慢地顺时针旋转。 克莱恩见状不由心中一定,估算了一下自己的剩余灵性大约还撑得住数次的灵摆占卜,于是便又拟好了下一个问题。 “今天下午我不应该回应陌生人的搭讪……今天下午我不应该回应陌生人的搭讪……” 这一回,仅仅静心重复了两遍占卜的流程,灵摆便相当果断而快速地顺时针旋转起来。 以防万一,又做了几次辅助占卜后,克莱恩终于放松又满意地收起了自己心爱的黄水晶灵摆,面上扬起自信的微笑,开始了今日的散步工作。 没问题的,克莱恩,今天下午或许会有位你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向你搭讪,但这完全不会有问题,只要装作没听见,不去回应就可以了!而且还可以趁机观察情况,把下午的占卜写成报告交给队长,让队长来判断可能会发生的“意外”是否和那本神秘的笔记有关! 或许,或许……这也是他立功的好机会? 克莱恩半是忐忑半是期待地想着,目光中却已经提前染上了些许不明显的喜意。 升职,加薪,转正…… 他的未来,光明可期! chapter.3 先生您好 由于占卜结果的影响,克莱恩在今日的散步过程中一直觉得有些紧张。 他努力表现得与往常无异,实际却总忍不住去观察身边路过的每一个人,哪怕只是状似不经意的一瞥,也好像能为他带来少许的安心错觉。 如果不是他的灵性不足以长时间地开启灵视,克莱恩还真有点想试试开着灵视散步的感觉。 不过此时已是七月盛暑,尽管廷根位于鲁恩王国北方、夏季的最高气温也不会超过30摄氏度,但像他这般顶着午后烈日还要在街道上散步的人终归是少数,因为刻在鲁恩人骨子里的“爱体面”,使得大部分有一定经济条件的人都会选择努力避开那种容易让汗水味道渗入衣物的场合。 克莱恩自己是出于工作上的需要,才不得不每天这般往复地“悠闲散步”。 事实上,他的“散步”早在前几日就取得了不小的成果——某位密修会的成员跟踪了他,企图对他进行什么秘密的谋划,但反倒被觉察到注视的自己抓住机会,及时通知了值夜者,最终成功擒获了对方。 队长还表扬了他的机灵,同时,这一回的功劳也是促使他踏入非凡者大门的重要契机。 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边作出自然放松神态、仿佛欣赏路途风景的克莱恩走过了散步路线中的第二个拐角。 迄今为止,他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也不知占卜所提示的“意外”究竟会以何种形式到来……想到这里,克莱恩忽又有些失笑地摇了摇头:能让他猜中的意外那还叫意外吗? 然而就是此刻,在他摆动头部移动的视野余光内,似乎混入了某个与周围环境全然不搭调的异物。 克莱恩下意识地朝着那个方向看去,却发现街道对侧的商店橱窗前,立着一位身穿奇异长袍的金发少女。她侧对着他,两眼专注地打量着橱窗内摆放的便携式照相机,想来并不会注意到街道对面有人正在以类似的目光打量着她。 这算什么,她在桥上看风景,而看风景的我在楼上看她吗? 克莱恩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自己,但他实在是没办法装作无事发生似的立刻移开视线。 一是那少女的穿着打扮,使他莫名联想到了总是一身古典黑袍、全然不在意他人眼光的老尼尔。 但与老尼尔那套仿佛旧时代巫师似的阴沉黑袍不同,橱窗前的少女所穿的长袍以白为底,边角镶有金色纹路,长长的下摆呈现出优雅的弧度,却又在前部留出余白,露出了同样以白和金二色为主要基调的及膝短裙,和底下那两截白藕似的小腿,再往下便是一双轻便的夏日短靴。 非常……嗯,非常好看,但与周围完全不是一个画风的服装,更像是从哪个剧院……或者是什么幻想风格的游戏里跑出来的人物。 克莱恩这么评价道。 不过真的很好看。 是的,没错,很好看,但他这回说的就不是那身给人错乱感的长袍了。 他是指……见鬼,他只是看到了那张侧对着自己的脸!还有她在橱窗里的倒影!可活见鬼的是,他竟然有些舍不得移开视线! 该死,克莱恩啊克莱恩……不,周明瑞啊周明瑞,你个生活在大数据时代的老阿宅了,什么漂亮的纸片人没见过?什么样的整容网红美女图没看过?犯得着见到美少女就像个变态色狼似的盯着人家看吗! 克莱恩强行逼迫自己不再往那家商店的橱窗前看去,就要继续自己的散步之行,可还没走出几步,他又没忍住往那边看了一眼。 这时候或许该给自己配张图……好家伙,这什么啊?正经人谁看这个!……等等,再看一眼,就一眼.jpg 只是再望去,那家照相机专卖商店的透明橱窗前哪还有什么金发少女的身影! 克莱恩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有些发愣地往那家店铺的左右分别看了一圈,可对侧的街道旁仅有的几位行人均是身穿经典鲁恩风格的衣装,唯一那位穿着轻便长裙的女士……唔,她留意到了克莱恩投去的视线,精神矍铄、笑容和蔼地冲着这位正装出行的年轻绅士轻轻点头,一头华发在午后烈日的阳光下闪着银光。 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营业笑容向那位老妇人回完了礼,克莱恩这才后知后觉得自己的背脊有些发凉。 这……刚才他分明是看到了人的,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晴天艳阳,心说大白天的不至于闹鬼吧。 要不打开灵视看一眼? 这么想着,克莱恩就要抬手,准备轻点眉心两下、完成打开灵视的暗示动作。 毫无征兆地,一个轻柔温和、声线清婉的女性嗓音从他身后不到一米的位置响起! “先生您好,请问可以打扰一下吗?” 这样一条简单的问句,被说话者用带着奇特口音的鲁恩语说得有些断续,听上去就像是才学会某门外语的初学者在练习口语一样。 ……也有可能,是什么试图学习人类语言的鬼魂? 如果他是猫的话,克莱恩觉得自己这会应该已经炸毛了。 他下意识地就要回头,被无声触动的灵性警示却忽然使他回忆起了自己先前占卜出的结果。 不要回应陌生人的搭讪! 这就是占卜中的那个“意外”吗? 克莱恩心中一凛,立即装出一副没听清的样子,提起手杖便要向前走去。 可那个女声不依不饶地跟上了他的脚步,随即又问了一遍。 “先生您好,可以打扰一下吗?” 这回,她去掉了“请问”一词。 克莱恩压下心中的惶恐,打定主意不去理会这个声音。他就不信,这光天化日的,街道上也有其他行人,只要他铁了心地不搭理,这个阴魂不散的声音难不成还敢对他用强的吗? 如、如果她敢,克莱恩心想自己绝对会第一时间大喊救命,或者直接跑路去邻街的圣赛琳娜教堂。 又往前快步走了一小段路,克莱恩没再听到那道女声,便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在他穿越前的年头里,发传单的都不会这么纠缠路人了……还开口就是什么“先生您好”,后面该不会要接一句“请允许我向您介绍一下我们的天父和救主”吧? 异世界也有克●鲁? 或许是精神上的放松令克莱恩按捺不住吐槽的欲望,他一时间思绪发散地想了不少事情,其中大多都没什么营养。 将沉重的镶银手杖换到另一只手之后,克莱恩小幅度活动着左臂,试图缓解方才紧张造成的肌肉僵硬。 然而直到此时,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左袖部位似乎一直有道向后拉扯的轻微力度,就像是有人用手指勾住了他的袖口一样。 用手指……勾住了……他的……袖口…… 低头向左后方看去的克莱恩忽然全身僵硬。 两根青葱般的玉指轻轻拉着他的衬衣长袖口,而眼角余光处,一双似曾相识的浅棕色短靴就停在自己身后不到半米的位置,安安静静的,从始至终都没发出过半点鞋跟敲击在地面上的哒哒声响。 “先生,您好?打扰一下可以吗?” 已经听过两遍的女声再次如是问道,带着熟悉的、奇特的腔调和口音。 克莱恩四肢冰冷地,僵硬着摇了摇头,随即发力试图从那两指间抽出自己的衣袖。 出乎意料地,他并没有怎么费力就挣脱了她的纠缠,这让他心中略定的同时,也迅速作出了决断—— 顾不上什么绅士的风度和体面,克莱恩撒腿就跑。 正当克莱恩考虑要不要再豁出脸皮不要地高喊救命之时,他听到那声线清澈的女性嗓音这样说道:“……你果然是能看见我的。” ……天哪,这是什么女鬼言论! 克莱恩只呆滞了一瞬,旋即跑得更加卖力了些。 成为“占卜家”后,尽管魔药的力量几乎以加强灵感、精神增幅方面为主,但克莱恩还是感到自己的体能也有小小提升,全速奔跑了足有五六分钟才感到了少许疲惫。 他心算着自己奔逃的这小几千米距离,差不多也该跑到圣赛琳娜教堂附近了。只要跑进有大人物、有神明力量罩着的黑夜教堂里面,那诡异的声音总不该再出现了吧? 要知道,和地球不同,这个世界上是真实存在着神秘力量的!想必以女神大人的威能,威慑一个装神弄鬼的奇怪幽灵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这么想着,克莱恩喘着气跑过眼前街道的最后一个拐角,眼看着红月亮街几乎近在咫尺,圣赛琳娜教堂那高耸庄严的钟楼也已映入视野,他终于得到些许情绪上的安抚,压榨出了躯体内剩余的力量,加快速度冲向前方。 好了,这样一来,就安……全…… 在踏出铁十字街街区的刹那,克莱恩的脸上抑制不住显露出了极端错愕的神情。 他眼前的画面正在崩解。 就像被打破的镜中幻觉一样,那近在咫尺的红月亮街,那给人以安心感的圣赛琳娜教堂,那些在街道上如常行走的路人们,全都迸裂成了一片一片的碎块,顾自褪为无色后又淡去消失。 克莱恩惊愕而茫然地抬头四顾,却发现自己回到了一切异常发生的起点—— 那家,陈列着各式照相机的商店对面。 只是这一回,那面被擦得锃亮能映出清晰倒影的橱窗前,没了那个异常惹人注目的金发少女。 克莱恩来不及调整脸上看起来有些呆傻的愕然表情,愣愣地望向了前方。 身着金边白袍的少女就站在那里,一双青碧的眼眸盛满着快要溢出的笑意,克莱恩从那里面看到了一个衣衫在奔跑中变得凌乱、正撑着膝盖小口喘气的年轻男人。 那是他自己。 克莱恩不着痕迹地瞥了两眼四周,思路迅速地活络起来,开始思考自救之法。 “嗯……喊救命是没用的,不信的话,先生您可以试试。”淡金长发的少女用她还不甚熟练的鲁恩语这么说道。 克莱恩顿时扭头面向了身旁两三米外那名路过的中年绅士,可他伸出去试图求援的手很快便无力地放下了。 那名路过行人的眼中,并没有看到自己身旁的景象。 克莱恩知道,那不是对他人劫难的冷淡漠视,而是对方完全忽略了他与他身边的少女,就好像他们不存在一样。 或许……这是某种超凡能力。 方才的经历已经能让克莱恩确信,眼前看似无害的美貌女孩应该是一个非凡者……而且恐怕还是比他厉害得多的非凡者! 至少,从他目前了解的几条途径里,他甚至找不到能和方才景象相匹配的文字描述! ……那些像镜子一样碎裂的画面,莫非是她让我看见的幻觉? 克莱恩小心翼翼地抓住每一个还能喘息的机会恢复体力,同时打定主意,谨慎行事。 于是他没有妄图尝试求救,也没有回应少女的“友善意见”,只是沉默而警惕地,向后退了半步表明立场。 话说他这不算回应过陌生人的搭讪吧?还是说之前的摇头就算回应?这“意外”未免也太飞来横祸了吧! “唔,很有戒心……”见他后退,她便上前一步,那张只是单纯直视都会产生轻微眩晕感的娇美脸庞又离克莱恩更近了些。 事已至此,克莱恩也沉默不下去了。不安和恐惧敲打着脊梁,他强作镇定地反问了眼前的陌生少女。 “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找我的目的是什么?事先说好,我不认识你,也不记得和你有过仇怨,所以,所以……如果是来寻仇的,你恐怕搞错对象了。” 她闻言,似乎是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神态看上去极其无辜而纯良。 “寻仇……没有啊?我不是一开始就说了,可以打扰一下吗?” 克莱恩听着她那不熟练的、甚至还有语法错误的鲁恩语,突然觉得自己今天或许就不该出门——实在是,实在是太倒霉了! “好,打扰……那么,女士,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迫于对方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实力差距,克莱恩无奈低下了头。 “打扰当然就是……是打扰啊?”少女迷惑地仰着头,随即似是想起了什么,补充说道,“就是那样,你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交给我。” “这哪里是打扰,你这是在打劫啊!”克莱恩震惊地甚至直接脱口而出了自己内心的吐槽。 少女闻言却是一脸恍然大悟。 “喔,没错,是打劫!对不起呀,我才学这边的语言没多久,刚刚大概是用错词语了……让先生您误解了,真的很抱歉!” 错乱感。强烈的错乱感。 克莱恩觉得这事一定哪里有问题。 而且问题还很大。 他晕乎乎地从少女发育好得异常的胸口部位移转开了视线,心想道:主要是对方的问题比较严重。 一个非凡者!一个长相好看身材又棒的年轻女性非凡者!怎么会跑到大街上打劫他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公司职员!甚至还对他用了超凡能力! “所以……先生您可以配合一下吗?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不然……” 克莱恩的心一下子就随着这个转折词而提了起来。 “……不然我就,就自己来拿了。” ……毫无威慑力的转折。 可碍于形势,不想激怒对方惹来更多麻烦的克莱恩只得肉疼地从内侧口袋里拉出了几张纸币,握在手里品味了良久,才恋恋不舍地将那些散发着特殊油墨味道的小可爱递了过去。 “就这点?你是不是没拿全呀,快点,都交出来!” 女孩声音清脆地催促着,听在克莱恩耳中,却宛如恶魔敲响的催命丧钟。 “真的,就只有这么多了……”他的心口滴着血,将剩下的数张苏勒和便士硬币交了出去——那是他今晚准备遛弯买菜的预算…… 但对方却毫无伤害到他心灵与尊严的自觉,拿着那一把混有硬币的纸币,露出了似是有些嫌弃的微妙表情。 “连个钱包都没有……看你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这么穷。” 连个钱包都没有…… 穿得人模人样…… 怎么这么穷…… 克莱恩一时甚至有点不知道自己该为哪一句伤人之语难过。 不过—— 他在午后烈日下的街道上扫视了一眼,发现几乎只有自己是一身衬衣、马甲、礼帽和皮鞋的正装打扮,不由抽了抽嘴角。 “你该不会是看我穿着正装,所以才选我当了倒霉鬼吧?!” “人靠衣装……你看上去不缺钱。”她指了指克莱恩手中的镶银手杖,继而又叹息了一声。这会她倒是说得流畅,甚至还用上了罗塞尔大帝传播开来的奇妙俗语。 而克莱恩只觉得自己有被这声叹息再次伤害到自尊。 “不过,你似乎和其他人不一样,有些特别。” ……啊? 克莱恩被她的这一句话惊得险些破了防。 这是,这是什么展开?难道她能看出我是穿越来的?不能吧……不能这样吧!没有哪种非凡途径的能力是什么辨别穿越者身份的吧?……没有,吧。 而金发碧眼的少女将他几乎写在脸上的慌乱看在眼里,心中愈发确信自己的猜测。 “我知道的,你刚才看了我好几眼……” 克莱恩很想辩解说,我不是,我没有。 但他没敢。 ……因为他的确看了人家。 “你和普通人不一样,身上有超凡层次的力量吧?唔,至少是可以勘破简易迷惑术的级别……虽然还是弱了点,不过也勉强……足够将你和那些没有特殊能力的普通人区分开了。”少女抬手虚画了一个奇异的符号,随即说出了让克莱恩感到意外的话语。 怎么回事?她这是在寻找非凡者吗?通过……那什么勘破简易迷惑术的方式? ——等等,她使用的语言……不再是鲁恩语了。 克莱恩很确信那是一种自己未曾听过的语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够毫无障碍地理解这个长句的含义。 “不要觉得奇怪,因为担心遇到麻烦,我习惯出门对自己使用智慧生物迷惑术……无关路人通常会忽视我的存在。所以相对地,能够注意到我的,多少都是在灵感或者幻术方面有所长处的人……”不知名的金发少女说着,同时注意到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很是善解人意地补充道,“唔,你在意刚刚的法术吗?那是‘通晓语言’,一个简单的预言系法术,可以让你理解我正在说的这种语言……但是这不会让你掌握说和写下这种语言的能力。” 克莱恩忽然觉得脑袋有点转不过来了。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通晓语言”,还有预言系法术?! 作为穿越前的网上键盘强者,克莱恩清楚得很—— 这不是dnd规则下的东西吗!当初他看网文时还曾兴致勃勃地找来过相关的规则书看,只不过需要记忆的相关书籍实在太多太杂,没能坚持多久他就放弃了。 但是如果……如果眼前的少女没有说谎的话…… 不,就算她说了谎,他实际真的听懂了一门从未学过的语言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而少女说完了那一段话,就不再开口,静静地看着似在等他回答。 克莱恩莫名感到没来由地心跳加快,血液上涌。他相信此时若是打开灵视观察自己的星灵体,恐怕整体都会呈现出代表激动的红色…… 他张了张嘴,复又闭上,最终仍是抵不过心中的奇特冲动驱使,开口向少女试探着提了一个问题。 “所以,你是指,你是一个会使用法术的……魔法师,对吗?” 少女没有开口,而是微笑着比了一个宇宙通用的肯定手势,看得克莱恩又是一阵另种意义上的心跳加速。 ‘颜值高真的是为所欲为啊……这种恶意卖萌的动作都能做得这样天经地义……’ 他很快深吸了口气,稳定心神,慎重地问出了自己的第二个疑问。 “那么你还记得,你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吗?” 克莱恩相信,如果她真是如他所想那样的来历,应该能够理解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当然。传送术失控,意外开启了星界通道,我没办法中止法术的进行,也不能再往回走,只能从另一头的星界之门离开……嗯,换句话说,”少女就像刻意在最后关头吊他胃口似的,在这里停顿了足足有五六秒,才接着说道。 “我大概就是你们一般认知上的,异世界来客。” chapter.4 带我回家 真正听到少女如此亲口承认了自己的来历,克莱恩反倒冷静了下来,灵性涌动间,方才许多被无意错漏的细节都逐一从灵感的海洋中浮现而出,引起了他更深刻的思考。 异世界来客……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超凡旅客…… 从她对待我的态度上来看,她似乎对于穿越世界这件事本身并无太多讶异和不解,表现出来更多的倒像是类似偶遇空难的无奈。或许对于像她这样能开启所谓“星界通道”的魔法师而言,异世界这个概念本身也不是完全与实际脱节的幻想名词…… 不,等等,这样一来,她会找上我的理由、莫非也和她选择开诚布公的动机有所关联? 因为我是她发现的,第一个本土世界的非凡者,而且实力不强(尽管要如此承认现实是件挺悲哀的事)……所以,她认为我这样的人物更容易控制,只要稍加威逼利诱,就不会向他人透露她的秘密——会这么想也是十分合理的。 或许在最开始的打劫威胁展现武力阶段过后,就该到大棒后的糖果时间了。 克莱恩心中略有明悟地想道,可明白了这一切,接踵而来的便是某种念头无法通畅的憋屈和烦闷。 屈服于他人之威……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即便对方是什么异世界来的美少女魔法师也不例外。 现实哪会像穿越前那些不需要带上脑子看的爽文或轻小说,能无条件接受那些入侵自己生活、影响自身自由意志的蛮横角色?只因为对方是个女的,又长得好看? 见他沉默,少女十分体贴地扬起安抚性质的笑容。 “暂时没有别的问题了吗?” 她又换回了那带有奇特口音的鲁恩语,似乎是在努力学习并适应这门“异世界外语”。 也不知道她最开始是从哪里学来的语言基础…… 克莱恩没敢用这些不含营养的杂念吐槽去污染和少女的对话,听出她隐约有些转移话题的意思,立刻抓紧机会想要开口。 “不,尊敬的……” “停停停,打住,是我暗示得不够明显吗。”浅金长发、皮肤白皙,光是外表和举手投足间就能看出其娇惯的女孩没好气地指指二人头顶的艳阳,“就算有其他想要问的,也不该让一位淑女站在烈日暴晒下接受问询吧。” ……好像是这个理。 克莱恩平复了心情、又冷静下来之后,算是注意到了关于少女的一些小小细节。 比如她虽然气势汹汹地打劫了他身上的全额财富,但却始终保持着对他这位受害者最基本的礼貌……问题是,真的有必要这样多此一举吗? 再比如,她现在摆出这副诚实问答的态度,似乎是意图取信于他,那么反观他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值得她如此付出的事物……或者知识?要知道,美丽的女人天生就懂得利用自己的外貌优势,克莱恩自问自己不是什么能让人家主动倒贴的稀世帅哥,顶多就是五官端正的普通书卷气息系男子,怎么想都不该轮到他来消受这桃花运……亦或者是烂桃花。 如果队长在就好了……我还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序列9啊! 克莱恩在心底哀叹,面上却强颜欢笑起来:“是我疏忽了,那么尊敬的……小姐,您想要去哪里休息一会呢?如果您不介意喝点什么的话,我知道这边过去不远有一家格调不错的咖啡厅……” 可说归说,克莱恩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仅有的财产都已到了面前的魔法师小姐手上…… 呜,可恶,这恶劣透顶的女人之前还顶着一副毫无内疚的纯真神情,逼迫他交出那些油墨印刷的小可爱! 这哪里像他印象里那些神秘又强大的魔法师啊?她根本就是魔女!魔女! 克莱恩无力地在心底咒骂道。 “咖啡厅……就算了吧,你现在也没钱。” 果然,听了他戛然而止的提议,这有着天使般面容的魔女并没有半点要把钱还给他的意思,她甚至还将手中抓着的那把纸币塞进了腰间的革质小包,压根不提可以拿这些钱去付账的事…… 但很快,克莱恩便听见了她更为恶劣的言论。 “可以带我去你家坐坐吗?这位先生。” 带她……去家里坐坐? 克莱恩的脑海里第一时间便出现了班森与梅丽莎的身影。 这魔女难道是想用家人的安危来威胁我吗?现在撒谎说自己其实住的是公司员工宿舍,然后趁机把人带去黑荆棘安保公司、值夜者的大本营,不知道能不能糊弄过去…… “先生?可别说你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唔,也不要试图对我说谎。因为至今为止,我都不曾对你说过假话,所以如果你想要用谎言来欺骗我,这就违背了我们之间的等价交换了,不是吗?” “……我们什么时候等价交换过了?”克莱恩弱声抗议着——他指的是她之前不留情面的打劫行为。 少女闻言露出了不太高兴的模样,看得克莱恩又是一阵心惊胆战。 “你觉得没有吗?” 或许她觉得那几张单薄的纸币根本算不上什么,就没把他身上的全额财富看在眼里…… 克莱恩只能昧着良心垂下脑袋:“……好吧,那就算有。” “所以带我去你家里坐坐吧,顺便可以准备一个能让我过夜的房间吗?”少女于是再度提出了要求,甚至变本加厉。 “……什么?”克莱恩这回直接是人傻了,“不是,你这……不,尊敬的小姐,您如果是烦恼于没有住处,我可以……我可以帮您去旅店订一个房间的!” “去旅店订房间,你还有钱吗?而且,那样会需要用到身份证明的吧?我身上哪有这种东西。” “身份证明可以用我的……”克莱恩干巴巴地解释着,他已经不想在钱财的问题上多做纠结了。 而少女却在他挣扎万分的退让下,忽然极为微妙地沉默了几秒。 “可我不太想要这样……显得好像我是和你去开房做什么似的。” 随着她这句略带嫌弃的发言,克莱恩感觉到自己脸部的温度蹭蹭往上飙升,且不是因为热的。 “不,我可以……我可以保证没有这样的想法……” 事实证明,不管克莱恩有没有这样的旖旎念头,这位性格糟糕的魔女小姐都没打算听取他的意见。万般憋屈无奈之下,克莱恩只能领着她往位于水仙花街2号的联排房屋走去,途中还因为路过一家百货商店,魔女小姐跑进去买了把样式古典的遮阳伞,生生浪费了十来分钟。 老天保佑,女神保佑!希望班森和梅丽莎今天能晚些回家!而他的任务就是在晚饭来临前的这段时间内“搞定”这位魔女,让她放弃今晚借宿他家的想法! 而且……尽管很难启齿,他在回家路上真的不止一次地想要逃走,跑去圣赛琳娜教堂,或者逃上公共马车前往黑荆棘安保公司,但最终还是被他用理智强压了下来。 没关系的,克莱恩,你已经尽力了。再说,她也不见得一直跟着你,想一想吧,明天去公司上班不就可以摆脱她了吗?就算她硬要跟去,各位值夜者,还有可靠的邓恩队长,想必都不会对他见死不救的。 克莱恩一边抑制住脑海中纷呈的思绪,一边分心看向身旁那把被魔女小姐拿在手中的漂亮阳伞,再度感到了刀割般的肉疼——这种只能在七八月午后使用几天的“不实用品”,竟然标价足足6苏勒! 而魔女小姐显然也不知道什么叫客气,什么叫讨价还价,很是豪气地就掏出钱来付了账……嗯,用的当然是从他那里打劫去的钱。 完了,等一下到了他家,她该不会有什么能让他与班森藏起来的私房钱自己飞出来的奇怪魔法吧? 克莱恩已经隐约感到牙疼了。 万幸的是,现在正值七月初,又是工作日,妹妹梅丽莎就读的廷根市技术学院只在每年最为炎热的两周,也就是七月末到八月初的十四天里放暑假,而班森则是要在外工作,所以当克莱恩战战兢兢地掏出钥匙打开家门,看到的是空无一人的客厅,他不由长出了口气。 他换下皮鞋,踩进居家的拖鞋中,然后回头看向那个正安静侧立在门边的静美倩影,一时竟还有些说不出的局促。 “……怎么不进门?” 不是她非要来他家歇脚的么。 “你家好像没有准备多余的客用拖鞋。”少女往玄关的鞋架瞥去一眼。 克莱恩心说那是当然的了,他才搬来这处新居没几日,尚有许多来不及采办的东西,能想起为自家兄妹三人买好拖鞋已经不错了。要知道,之前住在公寓的那些日子里,他们回家从来都是不换鞋的…… 思绪闪动间,克莱恩就要说那你就将就用一下那边的女式居家鞋吧,却见她蹲下身解开了短靴的系带,随后裹于半透白袜的一双玉足直接踩上地板,便又站起,一双似有雾气弥漫的水眸直直地看向了他。 “而且你还没有邀请我进门呢。” ……这是什么奇怪的理由?她是地球上那些西欧民俗传说里、必须要邀请才能踏进别人家门的那种妖精吗? 克莱恩顾自吐槽时忽然想起,他所了解的地球神秘学起源多少也与这类亦真亦假的传说有些关系,而类似的理论未必不会在他穿越所来到的这个世界同样起效……莫非“邀请”这一行为于她而言,真的有什么特殊的、神秘学上的意义? 这么一想,他蓦地有些忐忑,可自身的灵性却又没能给他任何警示,于是只得是极其小声、又腼腆地低声对她说道。 “……请进吧,魔女小姐。” ——糟了,不小心把在心里对她的称呼说出口了! 克莱恩面露尴尬,急忙出言补救:“不,不是的,尊敬的魔法师小姐,我刚才那是不小心说错了……” 她进门的脚步显然也是被这意外之言所绊,停顿了一小会。 “魔女小姐?我给你的感觉很像魔女吗?” 作为堪堪踏入非凡者行列不过几天时间的超级萌新,位处食物链底端的序列9“占卜家”克莱恩·莫雷蒂此时还不清楚“魔女”一词在超凡世界中的含义,但这不妨碍他察言观色,从她细微的神态变化里品出些许不妙的味道。 “不,只是……” “说起来,也有别人用类似的称呼这么喊我……嗯,我指的是这个世界拥有超凡力量的一些人。他们一直称呼我为,‘魔女’。” 少女的这句话是用克莱恩没有听过的那种语言说的,不过在言至末尾,她又换回了鲁恩语,清晰明确地发出了“魔女”一词的音。 “莫非这个世界的人,每当见到拥有超凡力量的女性,就默认是魔女吗?” 克莱恩从她的语气中隐约感觉到了一些什么,他谨慎地试探道。 “……您之前与其他拥有超凡力量的人打过交道吗?”而且从她的态度看来,那过程大约不怎么愉快。 果然,她秀眉一蹙。 “与其说是打交道,不如说是打了一架……他们根本不打算和我有任何交流,上来就动手,我没有办法,只能应战。” 他们……这还是和复数的非凡者交战了啊……也不知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官方非凡者应该不至于不分青红皂白就攻击一个势单力薄的年轻女孩吧?那或许她是遇上了某些极端的非法组织成员?比如密修会这样的…… 克莱恩的思维不禁有些发散,不再言语地领着少女走进了客厅,示意她随意找个椅子坐,而他自己则是走去厨房倒了两杯水,这才回到客厅,将这简陋的招待摆放在少女身前。 她先是很有礼貌地道了声谢,然后便不见有半点戒心地端起杯子抿了几口清水,看得克莱恩心里一阵嘀咕。 要是他刚刚往水里下点药什么的,是不是就可以把人迷晕然后丢出家门了? “好了,先生,你显然有许多想问询我的事吧?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一并向我提出呢。作为交换,我想向你咨询这个世界有关超凡力量的信息,嗯……哪怕只是基础知识的也没什么关系,我正需要一个可靠的参考对象作为基准。” “……我还以为您会更加委婉点。”克莱恩略微一愣,没想到她会以如此直白而坦诚的态度进行交涉……简直就是在向他提出交易一样。 诚然如她所言,他的确是对她抱有一定兴趣、甚至可以说是期待的。 若是再过一段时间之后、了解到更多超凡世界知识的克莱恩,他或许就不会是此时这般的心情了。 在自称“异世来客”的星界漫游者面前,他会认知到自己面对的是极端的危险与未知,断然不可能保持现在这样紧张中还带有少许期许的心情。 是的,克莱恩必须得承认,自己在期待着什么,比如…… 回家。回到他在地球的那个家。 但是还不行,他还不能就这样全盘接受她说的一切,也没有信任到可以向她吐露秘密的地步。 所以,他必须谨慎发言。 下定主意后,克莱恩便不再开口,等待着对方下一步出招,而她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很快便就有了回应。 看样子,她并没有像他这样思前想后的诸多顾虑……克莱恩心道。 “委婉或者直白,都不过只是一种表达意图的手段。我认为现在我们双方需要的是,直截了当、精准高效的交流方式,而不是无止境的试探、掩饰、再试探,所以大可以放松一些。我对你,以及你所拥有的事物并无恶意。”少女一边说着,一边抬手解开长袍的扣子,将这件宽大的金边白袍外套搁在椅背上,显露出底下兼具清凉与运动感的无袖上衣。 克莱恩见状,只得两眼放空地盯着自己的水杯,将精神专注于她的话语上:真是个怪人……在外头的烈日下裹着厚厚的长袍不脱也不觉得热,到了二十来度的室内反倒主动解开外套…… “所以,先生,现在你已经可以向我提问了,我会尽我所能地回答你。”少女两手交叉置于桌上,语气温和地向他宣读道。 许多纷杂的念头从克莱恩的脑海中闪过,他犹豫片刻,选择了其中的一个。 “……我该如何称呼您,总不能一直喊您‘异世界的魔法师小姐’吧?” 那样他真担心自己哪天又会不小心把“魔女小姐”这个词给说漏嘴。 “这是在,询问我的名字吗?”她似是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片刻后,那双转过几圈的青碧色眼眸才重新对焦于克莱恩的脸上,“唔,你可以叫我,爱丽丝。” “……为什么要想这么久?这是假名吧。”克莱恩真的已经快要无力吐槽了。 “是假名呀,不过我也可以向你保证,我在这边的名字就是爱丽丝,不会再用其他。”她则是大方地承认了这一点。 不知为何,克莱恩总有种说不出的奇妙错觉:进行了异界旅行的爱丽丝……这令他联想到穿越前那则名为爱丽丝漫游仙境的童话。 是因为她出身的那个“异世界”也存在类似的故事吗?又或者只是恰好选择了一个简单好记的假名? 不再去想这些,克莱恩还算上道地在她问询自己之前,主动报上了名字。 “幸会,爱丽丝小姐,我是克莱恩·莫雷蒂。” 互相交换了名字的“占卜家”与来自异界的“魔法师”直到这时才算认识了彼此,开始了他们的首次交流。 不知不觉间,夕阳西斜,将那一半侧的天空染上了金红的色彩。 梅丽莎从学校下课归来,隔着房门也将家中被灯具点亮的厅室看得一清二楚,于是她没有敲门,也未按门铃,自己掏出了钥匙打开家门。 视线在扫过玄关某处时突然停顿,梅丽莎似有所觉察地抬头,看向传来脚步声的楼梯口,便见到自家哥哥克莱恩从二楼走下,脸上的神情略有些怪异。 他显然清楚梅丽莎发现了什么。那双小巧而精致的女式短靴,可还摆在玄关呢。 梅丽莎则是没有多想——她知道自己想的那些肯定不在“多想”的范围里,毕竟她的傻哥还是头一回邀请别人到家里做客……对方还是位女士! “克莱恩……”身为妹妹,却莫名操着一颗妈妈心的梅丽莎思索了一下,决定暂时还是别给自家老哥太多压力,于是便道,“谈了恋爱之后记得,该省钱的时候就省钱,该花钱的时候也别吝啬……至少,不能让她觉得你是个不愿意为她、为家庭付出的男人。唔,所以暂时不要给我零花钱用了,你得考虑得长远些,把钱存好,为将来的订婚做好准备……我是说,可能的话。” 克莱恩的营业式尬笑则是彻底僵在了脸上。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会被误会!而且还误会得这么离谱!他简直不敢想象过会班森回到家了会是何等景象! 尽管,为了说服爱丽丝老实待在他的房间里、不要出门乱走花费了克莱恩不小的力气,但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直到刚才为止,都是值得的。 可他怎么猜得到自家老妹这么能脑补!甚至只看到了玄关口的一双女鞋,就直接给他规划到订婚了! 梅丽莎这边,见克莱恩只是魂不守舍地微笑,她顿感奇怪地走近几步喊了他一声。 “克莱恩?你还好吗?” “……还、还好,我没事。”克莱恩缓过神来,勉强保持着笑容走下楼梯,接过妹妹的书包放到客厅的桌上,没话找话地想要岔开话题,“对了,今晚的晚餐想吃些什么,我等下出门买完菜就回来做。” 梅丽莎又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也可以选择出门吃,我和班森随便吃些就好……和你的女友一起去餐厅吃吧,这就是该用钱的时候了。不过说起来,你不准备叫她下来吗?现在已经快七点了。”她得承认,她开始好奇自家哥哥的眼光和择偶标准了。 怎么又扯回来了…… 克莱恩极尽自己所能地演戏:“她,她身体不太舒服,在楼上休息……而且,梅丽莎,我得和你说实话,我和她还没到你认为的这种关系,只是……” “她在你的房间里休息吗?身体不适?”梅丽莎是知道的,二楼那几个房间虽然也有多余的客房,可他们还来不及为那边购置新的被套床单和枕头,所以能睡人的就只有兄妹三人的房间而已。 而克莱恩邀请来到家里的客人既然是在楼上休息,那也只会是在他的房间里。 顶着妹妹似乎更加怪异起来的眼神,克莱恩咽了咽唾沫,试图出言解释:“是……不过你不要想多,我们只是……” 但话未说完,梅丽莎便就打断了他:“克莱恩,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有些事,既然做了就该负起责任来,而不是刻意避开不谈,否则你未来的妻子该如何看你?她只会觉得你不够有承担,不为家庭的未来考虑,就算有了孩子也会产生离婚的想法……克莱恩,要知道,只要不是信仰‘风暴之主’那样的极端家庭,大多都会十分重视、顾虑妻子的感受,而且现在社会上独立的女性也越来越多,不能让她产生那种‘没有你她可以过得更好’的想法,明白吗?” 不,不是……怎么这就快进到未来的妻子了?还考虑起了离婚的风险?接下来是不是要烦恼孩子的教育问题了? 妹啊,你也太早熟了吧—— 愚者先生克莱恩保持着脸上虚无的微笑,在妹妹仿佛说不完的婚恋指导中放空了大脑。 chapter.5 早上好 结果,这一晚便就发展成了如今这般情形。 克莱恩看看左手边的妹妹正襟危坐,努力让自己稚嫩的小脸蛋上显出成熟稳重的神态,一双褐色的眼眸里却闪动着明亮的光芒,似乎已经全然沉浸到了爱丽丝小姐娓娓讲述的文字之中。 而坐在他正对面的、有着惊人美貌与独特气质的爱丽丝则是一副脸色略显苍白、娇弱无力的单薄姿态,声音轻软地说着什么不知真假的事,不时还往克莱恩所在的方向投来柔情一瞥。 至于班森,他似乎是考虑到如果自己也坐到这边,会显得自己一家气势太足,将轻松的闲谈对话变成审问犯人……不过也有可能单纯只是不太能承受得住自家弟弟“女友”的超标颜值。 总之不管出于何种理由,完成了礼貌的接待之后,班森选择取来报纸,坐进不远处的沙发里翻看起来。不过显然,从这位莫雷蒂家的长兄翻动报纸的缓慢动作来看,他也是对“会审”情况挺在意的——接受审问的似乎主要还是他家弟弟克莱恩。 克莱恩本人则是心情复杂地交叉双手,眼神放空地看着对面少女那一张一合的粉嫩唇瓣。 嗯,她这副病弱的模样大概是为了配合他之前糊弄家人,装模作样出来的演技。 ……别说,演得还真的挺像回事的,至少梅丽莎与班森都相信了她今日的不适是因为贫血加炎热中暑。 尽管克莱恩十分怀疑廷根这不到三十摄氏度的天气真的会有人中暑吗,可不管梅丽莎还是加班晚归的班森都对此深信不疑,那他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此刻的克莱恩,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她短短几句掐头去尾的形容,就成功在莫雷蒂家树立起了一个“逃家的贵族大小姐在外出时不适晕倒,承蒙好心人克莱恩先生搭救”的人设,赢得了班森兄妹的信任,顺带也合理化了她今晚叨扰借宿莫雷蒂家的缘由。 ……不是,哥啊,妹啊,这种老套的说辞你们也能信?现在已经连三流言情网文都不屑用这种套路了,你们的思想需要革新啊…… 克莱恩苦中作乐地吐槽着眼前这令他感到荒谬的一幕,可同时却不得不承认,不管俗气或是老套,她的方法的确行之有效,至少避免了他进一步的尴尬处境,也使得许多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物,以一种更柔和的形式被他的家人们接纳…… 毕竟,他总不能上来就和班森他们说,她是个无家可归的外星魔法师,可能会在我们家里暂住几日——这谁信啊? 尽管仍旧逃不开对兄妹家人说谎的内疚感,但克莱恩心知肚明,自从他决意加入值夜者、成为拥有非凡能力的特殊一员起,他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坦然对待他们了。 从他说出第一句谎话开始,他就注定要撒更多的谎,以此在这个充满神秘与未知的世界里保护好他的家人。 克莱恩对此已做好了觉悟。 不知是不是错觉,正漫无边际地想着各式念头的克莱恩感觉到了视线。 他回过神来,恰好对上爱丽丝的微笑。 从她投向自己的眼神中,克莱恩可以觉察出少许的理解和同情。 ……他隐约能够明白她的意思。 因为他已经从她口中窥见了另一个世界的只麟片羽,知晓了那是一片普通人也能了解、甚至是接触超凡力量的广袤天地,没有序列,没有靠魔药晋升等级的概念,不存在疯狂与失控。 那是一个从根本上就与自己所在世界截然不同的、真正的异世界。 ……尽管,实际上,那个世界或许也没有表面看来这般单纯而美好,爱丽丝曾表示“人心是比怪物更可怕的敌人,而许多可怕的怪物往往都曾经身为人类”,但克莱恩觉得她至少不必瞒着家人,可以光明正大地学习如何使用超凡力量。 “克莱恩,克莱恩……” 他忽然注意到妹妹梅丽莎在悄悄朝他招手。 “怎么了?”他疑惑地看看梅丽莎,又望了眼对面的魔女小姐。 “唔,我想去盥……我要失陪一下,去补下妆,克莱恩你可别再发呆了。”梅丽莎说着,眼神示意了一下爱丽丝的方向。 “补妆?梅丽莎你什么时候……”克莱恩说到一半突然反应了过来,盯着妹妹似有些羞怒的神情扯开一个尬笑,“不,没事,你快去吧。” “就知道,你之前完全没在听我们的对话。”待到梅丽莎离开客厅,爱丽丝就扬着嘴角微笑了起来。 克莱恩赏了这明显是在幸灾乐祸的坏女人一眼:“上流社会的谈话技巧?” ……不行,凭什么大家都是一个物种的,这魔女就能笑得那么好看? “嗯……也可以这么说吧,毕竟我们刚好聊到了如何委婉表达自己想要去趟厕所的意愿。”爱丽丝说道。 那不就是类似于茴香豆的茴有几种写法的矫情话题吗,克莱恩心想。 不过他可没笨到当面拆她的台。 “没想到你料理的手艺还挺不错,今晚多谢款待啦。”爱丽丝也不在意他的沉默,声音甜美地轻笑了一下。 ——顺带一提,她用的是纯正的鲁恩语。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克莱恩绝对无法想象有谁能在短短几小时内学会并掌握一门完全陌生的外语。 但事实就是如此,爱丽丝本人则表示她在语言学习上一向“小有天赋”,当时她那有些小小得意又故作平淡的神态委实令克莱恩极其不适。 真想给这凡尔赛魔女一锤子……当然,克莱恩他不敢,对着那张脸也没多少下手的动力。 用余光观察了一下班森那边的情况后,克莱恩稍稍离开座椅,倾身向着对面靠近过去,压低声音道:“为什么要编造个离家出走的贵族小姐的身份?你这样,我都没法帮忙圆场……”而且,她白天也并没有晕倒…… 爱丽丝闻言眨了眨眼,同样小声地给出自己的理由。 “我没有编假身份呀,我本来就是贵族出身,现在又远离家乡,不是逃家的贵族小姐是什么?” ……您就是迪士尼在逃公主吗? 克莱恩嘴角一抽,顿时失语。 不过回忆起方才餐桌上见到的一幕,克莱恩倒是开始有些认同她的说辞了。 毕竟气质是伪装不出来的。 克莱恩知道自己在用餐礼仪上了解的不多,但这不妨碍他欣赏……咳,鉴别他人的形姿和动作。 至少,今晚莫雷蒂家的餐桌上,几乎所有人都受到了那少女一举一动的影响,即便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梅丽莎和班森,都不再和前几次一样地对着克莱恩的下厨成果大快朵颐,而是像真正的淑女和绅士那样,吃得细嚼慢咽。 可转念一想,他的心情又突然愉快不起来了。 贵族,约等于狗大户,约等于有钱人……那她还要来打劫他一个挣扎于贫困线上下的普通小市民?噢,异世界的钱币在这边不通用…… 那没事了。 “克莱恩,你们慢慢聊,我该回房看会书了。”班森看了这对说着悄悄话的小情侣一眼,露出善解人意的体贴笑容,放下了手中用作掩护的报纸,准备为他们腾出相处空间。 克莱恩闻言这才想起,自己占了兄长平时学习会计知识的位置——为了节省燃气,班森与梅丽莎通常都会选择在客厅完成学习计划。 于是他忙起身劝阻道:“我们差不多也准备上楼了,客厅的灯就不关了,梅丽莎还得完成她的学校作业。” 班森显然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嘴角噙着某种令克莱恩起鸡皮疙瘩的笑,微微点头示意。 压下背后莫名的凉意,克莱恩起身,转向乖巧地坐在原位仰头望着自己的美貌少女,语气温和地开口道。 “来,我们上楼说话。” 她顺从地点头站起,随即在他身旁压着声音笑了一声:“这会倒是不介意被你的家人误会了?” 克莱恩知道她是在特指他的口吻。 “反正已经想歪了。”他有些破罐破摔地表示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在这一刻,爱丽丝跟随着他前往楼梯口的脚步忽然出现了停顿。 “那要不要再玩点刺激的?” ……她在说什么? 克莱恩竟有好一会没反应过来她的用意。 “喏,刚刚和你家人交代的说辞里面,不是还有一句带些争议内容的么,中暑晕倒那句。”爱丽丝状似“好心”地轻声提醒着他,但下一秒,她不知用了何种方法变得苍白的脸上骤然浮现出痛苦的神色,那具仅着一身单薄长裙的娇弱躯体也摇摇欲坠地,径直向前倾倒下去。 克莱恩蓦地心中一惊,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之前,就已朝那个方向伸出了手,一把抓住少女的肩膀和手臂,借此帮她保持了最后的平衡。 “出了什么事?”这突如其来的变数也惊动到了班森,他忙放下那几册就摆在客厅边角柜的书籍,靠近过来想要查看情况。 “没、没什么太要紧的问题,大概是白天的中暑情况还没好转……我先送她上楼休息了。”强作镇定的克莱恩并没有错过,闭着眼装晕的少女悄悄朝他眨眼的细微动作。 ……好家伙,这该死的魔女是真会搞事啊。 《演员的自我修养》真应该找她去写续篇的。 克莱恩板着脸扶起这具酥软无力、几乎是贴靠着自己的少女软躯,在背后兄长愈发令他头皮发麻的目光默送下,动作僵硬、同手同脚地带着“晕倒”的魔女小姐上了二楼。 直到听见楼上传来房门磕碰关好的声音,已在一楼转角处屏息等待了良久的梅丽莎这才松了口气,从客厅灯光照耀不到的角落里慢慢走出,抬起脑袋看向长兄。 “班森……看上去,他们的感情还挺不错的?” 班森闻言,轻轻颔首:“目前看来是这样的。不过克莱恩还是太年轻了,有许多做得不够体贴的地方,我认为作为家人,我们该多帮他出些主意……毕竟那位小姐生得那样好看,又只有十七岁,赶在成年礼之前出逃家中,梅丽莎,你觉得会是因为什么呢?” 沉吟数秒后,梅丽莎给出猜测。 “……不想听从家里的安排,和不认识的人结婚?” 与班森对视一眼,兄妹二人都觉得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唉,克莱恩的恋爱之途似乎会经历不少坎坷啊—— 全然不知自家兄妹都想了些什么,克莱恩将属于自己房间的门扉轻轻关好,转向身旁那个仍旧没有远离他的魔女时,脸色一下变成了锅底色。 “戏耍别人就这么有趣吗?” 他,他还天真地相信了她那高超绝伦的演技,以为真是出了什么意外事故……拜托,能赔偿他精神损失吗? 而令他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的罪魁祸首、脸色已然恢复如常的恶劣魔女却毫不脸红地答道:“我没有在戏耍你呀,只是想补全之前的说辞而已。” 克莱恩的嘴巴张了又闭,半晌最终放弃了和她争执的打算。 之前搀扶过少女的那条手臂上似乎还残留着温香软玉般的触感,但克莱恩知道那不过是自己的错觉,是魔女在玩笑之余迷惑他心智的毒药,他要是把它当了真可就彻底输了…… 深吸一口气,克莱恩稳定心神,准备将二人的话题回归到被打断之前的状态—— “爱丽丝小姐,虽然有些冒昧,不过你可有关于星界通道、其他世界这类知识的更多情报?你知道的,我……我加入成为非凡者的一员,就是因为对这些神秘学内容感兴趣,不然也不会选择以灵感见长的‘占卜家’……” 他说着半真不假的理由,同时努力让自己的神态显得愈加真诚,小心地将自己真正想要得知的那部分情报藏于虚虚实实的辞藻之间。 但似乎,魔女小姐的回答要让他失望了。 “星界通道……唔,我能肯定的确有其他世界存在于星界通道的尽头,但必须事先说好的是,我其实没有多少探索新世界的动力和想法,而且由于星界通道自身存在很大的不稳定性,我不能保证开启的通道尽头一定就是‘安全’且‘稳定’的位面。要知道,有些存在喜爱创造不稳定的半位面,不慎踏入其中的后果,一般都比较可怕……” 她说到这里,再度露出了笑容。 “所以仔细想来,我好像,短时间内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毕竟流落至此完全是意外,我也没有记录下途经节点的坐标。” “……这不是什么能够笑着说出来的结论吧?”克莱恩后退几步,与展露笑颜的女孩保持了足够的距离后,才终于觉得自己可以正常思考了。 再者,她表示出自己短时间内回不去的意思……莫非是要长住在他家?! 克莱恩敲敲眉心,只觉得头疼至极。 但爱丽丝却道:“的确不是,但我需要确认几件事,如果一切顺利,说不定一周后就能回去了。” ……此言一出,克莱恩反倒希望她能再多在这个世界滞在一会了。 至少也该想个办法,让她帮忙寻找一下地球的方位……就算只试试也好,克莱恩觉得这肯定比自己什么不做要强得多了。 不过该用什么借口呢? “我感觉到了邪念。”爱丽丝忽然看着他道。 不是吧?他想想而已,她怎么就……? 克莱恩下意识脱口而出:“不,我没有!” “唔,我开玩笑的。”爱丽丝扬起微笑,以完全不像是在说笑的娇俏神情开口道,“那么就睡觉吧,晚安,克莱恩先生。” 大概是那张脸的错吧,克莱恩觉得自己根本就分不清她的认真和调笑……等等,这么早睡觉?现在才八点多吧? “晚睡可是肌肤大敌……先生,你连这都不知道吗?”爱丽丝就像是从他脸上的惊讶读出了内心发言一样,抬手拢了拢头发,随即十指下滑,来到丰盈前胸的衣扣处,粉色的指甲拨开系扣,一点点地解开罩于身上的束缚。 克莱恩傻愣了足足五六秒,才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猛地转过身去开始面壁。 “你、你……” 是她没有男女之防……还是说,她……这个魔女……是,是在诱惑他? 克莱恩感到脸部的温度开始上升,可同时却又产生了深深的迷惑。 她图什么? 馋他身子?不,这怎么可能!正常来讲应该反过来才是吧……不,虽然我并不馋她……也不馋她身子。克莱恩努力保持着思维的运转,防止脑袋陷入宕机。 耳畔似乎传来了魔女若有若无的一声轻笑,他忍不住后背一麻,下意识回头看去,发现哪还有她的身影。 隔间的盥洗室亮起了灯光,而身为屋主的克莱恩却只能哑口无言地,望着那浅浅打在小窗上的影子长长一叹。 打定主意不去多看魔女的克莱恩坚定了自己的意志,在那裹着纯白浴巾的人影踩水离开盥洗室的途中,硬是没有朝那边投去过半个眼神。 那条浴巾是我的…… 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克莱恩坐在书桌前继续翻动笔记,巩固加深白天学习神秘学知识的记忆。 说起来,因为她在他房间里是完全不穿鞋的,洗完澡后沾了水的赤足踩在地板上便就有了啪嗒啪嗒的轻响,克莱恩真的是拿出了自己作为周明瑞在高考冲刺复习时的毅力,才管住了自己分心多事的冲动。 “好用功……加油,克莱恩先生。” 有些熟悉的清香飘入他的鼻端,那是克莱恩在搬家后才换的新洗浴剂,他自己也就只用过几次。 专心,专注…… 克莱恩目不斜视,认真地背诵起了可以应用在星盘占卜领域的灵数学知识……哪怕,他的“占卜家”魔药能令他在最短时间内记忆住这些知识,他此时也宁可多花点时间在这些事上。 ……总比面对那魔女要来得好。 随着那阵淡淡的清香逐渐远去,克莱恩悬着的心也慢慢落回胸腔。 她这是终于放弃了调戏他的想法么? 是的……迟钝如他,终于反应过来这魔女只是在调戏他这毫无相关经验的纯情男性,享受着他在各种恶作剧下作出的可笑回应……偏偏他还屡屡中招,为她提供了不少乐趣。 还是太天真了啊。 克莱恩反思着自己,心头却又泛起了其他的杂念涟漪。 和那魔女透露给自己的“异世界情报”相比,自己所知道的超凡知识似乎真的太少了些……他记录在笔记上的这些神秘学资料也给魔女小姐看过,可她只是翻了几眼就把笔记本还给了他,说是占卜学相关的知识没法帮到她多少。 结果,自己同她讲述得最多的,反倒是各式神话,其中有大半还是“原主”在教会周日学校接受启蒙时,通读教会故事知晓的。 这样下去,他真的能说动魔女小姐,让她帮忙为自己寻找某个未知世界吗? 克莱恩不禁有些担忧。 “那么,记得早点休息,晚安,克莱恩先生。”从爱丽丝对他道着晚安的声音听来,温婉又甜美,根本无法想象她本人的性格竟能恶劣成那样…… 等等,她这是真的打算睡在他的床上吗? 强作淡定的克莱恩在此刻终于破了功,他一下拉开椅子站了起来,看向自己那张铺有白净被单的舒适小床,心中充满了戒备。 但他没在床上或是床边寻到魔女小姐的身影。 克莱恩转动眼睛,扫视四周,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了距离床铺有些距离的,那一面宽阔高大的穿衣镜前。已换上宽松睡袍的爱丽丝就站在那面镜前,微笑着朝他挥手,随即后退一步,像是踏入水帘般没入了光滑的镜中! 目睹着发生在眼前奇异的景象,克莱恩惊讶地走了过去,靠近那面自己几乎每天都会对着整理衣衫的穿衣镜,一时竟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我之前就说过了吧,为我准备一个可以过夜的房间就好,剩下的问题我都可以自己解决的。” 本应倒映出黑发棕眸年轻男子的干净镜面上,渐渐浮现出一个有些模糊的、金发碧眼少女的轮廓。她指向镜中几乎与真实空间完全对称的家具陈设,示意这边一侧就是她今晚、以及今后的住处。 “不用担心,我不会偷看你这边的。唔,如果实在介意个人隐私,你可以找块防尘布把镜面盖起来,我就看不到、也听不见你那边的声音了。” “这、这真是……太神奇了。”克莱恩干巴巴地称赞道,觉得自己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大概又是魔女小姐的什么独门法术吧……还挺有童话感的。 唉—— 结束了晚间例行安排,克莱恩躺在床上试图入睡。 但理所当然的,他失眠了。 明明应该是普通度过的一天,他却经历了太多意料之外的事故。 被来自异世界的魔女打劫,被胁迫带路回家,被“自愿”同意借宿,被班森与梅丽莎误会谈了恋爱,甚至是被魔女翻来覆去地调戏折腾…… 他觉得自己不失眠才是不正常。 魔女小姐“住”进镜中那侧的房间后,他的耳边便就安静了下来,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的声音,也没有夹杂着陌生气息的淡香来干扰他的判断。 没有她的体温。 没有她的呼吸。 没有…… 不,没什么。 今天所发生的这一切,会是他的梦吗?醒来之后,就会恢复如常吗? 克莱恩睁眼望着天花板,没有关闭严实的窗户缝隙间有来自红月的淡淡光辉洒下,陪伴着他共度这个难眠的夜晚。 不知从几时起,他闭上了眼。 因为他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幻觉。 不会吧,我不会喝下魔药没几天就出现队长和老尼尔所说的失控现象了吧? 但不管怎样,他一定是不正常了,才会觉得那扇有着红月光辉的窗前,坐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她大约有着属于女性的柔美轮廓,手臂弯间躺着一个看不太清模样的器物,有些像是某种带有弦的乐器…… 邈远而悠长的轻鸣中,克莱恩终于得以沉沉睡去。 …… 清晨,他是被一阵清亮而熟悉的拨弦声从黑甜的睡梦中唤醒的。 靠坐在窗台上的金发少女放开了臂弯中的七弦竖琴。 她背对着早晨六时的初阳,笑眯眯地对着还不甚清醒的男人道起早安。 “早上好,克莱恩先生。” 被叫到名字的愚者先生一个激灵,抬眸看向那个被勾勒出淡金轮廓的人影。 “……早上好。” 魔女小姐。 chapter.6 在逃欢愉魔女 “克莱恩,你昨晚没休息好吗?” 这是克莱恩今天不知第几回听到类似的问题,而他自己也清楚其中缘由。 没错,任谁看到他略微发黑的眼圈,应该都能精准猜中他昨晚没能睡个好觉的事实。 “昨天看历史资料看得有些入迷,呵呵,一不小心就睡得晚了些。” 克莱恩熟练地为自己解释道。 好在他的同事们不会多想什么,也不像班森和梅丽莎那样、用一种微妙且“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眼神表示理解,否则克莱恩觉得自己这张脸真的快要挂不住了。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名为爱丽丝的魔女小姐没有跟着他一起来上班。 终于算是暂时摆脱了那位魔女…… 克莱恩想到这里,只觉得脚下步履轻盈,仿佛连阳光都明媚了几分。 说来也怪,他昨天分明失眠了,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都没能成功入睡,可他现在这会却也没有产生明显的疲劳感,甚至还觉得身体都比往常轻快了点,似乎活力充沛。 这算什么,修仙福利吗?要是这样的话,他穿越前几乎天天熬夜的岂不是早就该修炼有成了。 他在心里暗暗玩笑了句,随即摇着头回到了自己的工位坐下,打开摊开于桌面上的各式资料,准备开始上午的学习工作。 今天是周四,老尼尔被安排了去值守“查尼斯门”,所以他上午的神秘学课程没了讲师,只能自学。 不过这不要紧,他在昨晚提前看了不少资料,现在这段时间正好可以拿来巩固复习。如果一切顺利,克莱恩觉得自己甚至可以试试新的占卜方法了。 灵摆占卜固然有它自身的优点,但局限性也很明显,只能在是否问题上给出二选一的回答。 但克莱恩目前所面临的问题,可比做二选一题目难多了,更何况…… 他左右看了几眼,见没人注意自己这边,便悄悄地从袖中取出那枚绑着银链的黄水晶灵摆,重复起了自己已尝试占卜了数次的问题。 “我应该向值夜者汇报昨天的意外……我应该向值夜者汇报昨天的意外……” 无论他如何试图努力,黄水晶灵摆都像是失去了灵魂般,一动不动。 他的占卜被干扰了。 克莱恩无言地收起了灵摆吊坠,低头看回记录着奇特符号的神秘学笔记,右手不自觉地抓过书桌上的钢笔,在空白的纸页上一点一提,晕开小小的蓝黑色墨痕。 他已经试了许多次,知道不仅仅是这个问题受到了占卜层面的干扰,几乎所有牵扯到那位魔女小姐的问询,他的占卜都失灵了。 她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异世界来客,她有没有对他抱有恶意、或是想要做出不利的举动,她对他到底有何企图…… 克莱恩绞尽脑汁想过各种合适的占卜语句,可最终都无功而返,所以他对以上问题依旧一无所知。 是因为她的力量层次比他高出太多吗? 还是今早出门前,他在魔女小姐那张白纸黑字的“契约”上签了字的缘故? 克莱恩心下不安,总担心自己是不是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可她提出的条件合情合理,给出的报酬也足够令他心动——她给了克莱恩一个承诺。一个在她力所能及范围内、由他任意指定的愿望。 而克莱恩所要付出的,仅仅只是不能以任何方式向别人透露她的来历和真实身份,这般简单的约束而已。 而违背“契约”的代价……据爱丽丝所说,是没有的。因为似乎“契约”会强制双方履行约定好的协议,没有违约,自然也就没有代价。 ……真有这么好的事吗? 老实说,克莱恩怀疑过,也翻来覆去地检查过那张写着条约的泛白羊皮纸,试图寻找隐藏在角落里的奇怪标记,或者是隐形墨水书写的痕迹——根据他多年的网文经验,一般被这种魔法契约坑到的人物,都是在细节上疏忽了,他可不想重蹈前人覆辙。 但是,没有。 他没从那份“契约”上找到任何问题,占卜结果也告诉了他同样的结论,而爱丽丝就在一旁无声地旁观,也不催促,只是微笑着等他决定,静美得仿佛画中之人。 好吧,既然如此,克莱恩也就做出了选择——克莱恩·莫雷蒂签的条约,和他周明瑞有什么关系? 他在“契约”上签署了克莱恩·莫雷蒂的全名,然后将它递还给爱丽丝,接着便看到她从长袍口袋中取出一枚精巧别致的印章,在她应当签署名字的位置一盖,完事。 约莫两三秒后,这份神秘的“契约”便在他们二人的共同注视下,被某种未知力量点燃起暗蓝的火焰,只一瞬间就烧得连灰烬都不剩半点。 “可以了,先生请便吧。”当时的爱丽丝这么说道,颇有种“你接下来该干嘛干嘛”的无所谓感。 ……虽说事实的确如此,他也确实不想被她干涉自己的生活,可总有种奇怪的错乱认知令他脸部微微发热。 为什么会觉得,眼前这一幕像极了……全职在家的妻子对着即将出门上班的丈夫说话的场景…… 打理好身上的衬衣与马甲,克莱恩几乎是奔逃着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克莱恩无声地一叹,觉得自己不该再为这些无解的问题烦恼下去了。 他要好好掌握神秘的非凡知识,提升力量,只有这样才有机会更进一步,届时就能将难题迎刃而解!没错,他就应该坚持步入这样的良性循环! 克莱恩振作了精神,重新提起钢笔,开始自学。 不知过去多久,两记轻叩桌面的笃笃声彻底打断了他的专注状态。 克莱恩抬头,看向了那位来到文员办公室的值夜者——他虽说已成为了非凡者,但仍旧是值夜者小队的非正式成员,所以和那些没事就可以在娱乐室打牌休闲的队员不一样,岗位依旧归属于文职…… 嗯,懂点神秘学,对占卜略知一二的文职人员。 “克莱恩?队长让我过来喊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眼前的这位值夜者也算克莱恩的熟人了。 黑发绿眸的伦纳德·米切尔,不眠者途径的“午夜诗人”,今天也仍旧是那副浪荡不羁的模样,没穿马甲,衬衣也没有系进长裤,满身诗人般的浪漫气质。 “好的。” 克莱恩一口应下,简单收拾好手头的纸面资料便站起身向外走去。但他很快发现伦纳德没有回去他的待机岗位,而是跟在了自己身旁。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黑发绿瞳的“午夜诗人”露出了很浅的笑容:“尽管我也很想回去打牌,可不巧的是,队长好像有事要交代我们,所以很遗憾,我那局昆特就只能暂时放置一下了。” 克莱恩无言地点头,路过值夜者娱乐室时忍不住往里瞟了一眼,果然见到自己的两位非凡者同事正抓着几张昆特,打得有来有回。 不愧是能产生以下奇特对话的昆特牌啊…… “我老婆失踪了,求求你帮我把她找回来吧!”“可以,但在那之前我们不如来一局昆特?”“来!” 把这万恶之源搬进这边桌游文化的罗塞尔大帝真乃人才啊,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克莱恩习惯性吐槽着。 “不过,有什么事是要特地交代给我们的?”克莱恩留意到了他话中的某个细节。 “这个么,我建议你直接去问队长,反正也已经到了。” 伦纳德不怎么讲究地敲了敲队长办公室的门框,也不等里面回应,便率先径直走了过去,克莱恩于是连忙跟上。 “你们来了,过来看一下这边的资料。” 邓恩·史密斯对着二人点点头,直接切入了主题,指着办公桌上放着的一份文件道。 “这是昨天下午从圣堂……也就是教会总部发来的直属档案。克莱恩,你昨天走得早不知道,伦纳德你也正好是周三轮休对吧,所以现在就剩你们二人没看过这份档案了……详细的记载都在里面,等你们看完了我再补充一些细节。” “宁静教堂发来的直属文件?听上去似乎出了什么很严重的问题啊。”伦纳德依旧是那副略有些轻佻的口吻,神情却也染上了肃色。 邓恩只是道:“看完你们就明白了。” 自知自己新人身份的克莱恩垂着手站立在旁,没有去动队长桌上的那一沓文件,而是直到伦纳德拎过那深棕档案袋的封口,这才无声地凑近了些,准备和他一起观看里面的东西。 伦纳德也不在意这些,二指夹起封中的文书资料向外抽取,但首页的内容还只现出了半截,他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克莱恩也随之呆愣了数秒,心中骤然翻起惊天巨浪。 被贴在这份圣堂直属档案首页最上部的,是一张黑白照片,一张从官方资料角度而言、完完全全不合格的照片。 它拍摄于何时何地尚且不得而知,总之照片背景似乎是某个光线极暗的地方,拍摄者借助新型便携式照相机的明亮闪光灯,捕捉到了这充斥着魔性美丽的一幕。 在黑暗中恍如沉睡般的纯洁少女,被狰狞而可怕的怪物腕足纠缠住了身躯与四肢,可她的表情不见痛苦,也无悲喜,只是如隔世妖精般静默地闭合着双眸。 而克莱恩,他熟悉那张出现于黑白照片上的脸孔,甚至能为她添色补全更多的色彩。 伦纳德收好了脸上的讶异神色,继续将那一沓资料向外取出,嘴上说道:“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照片作为参考资料……如果实在没有合适的选择,他们应该也可以找人画像的吧。” 因为这样的照片无论怎么看都……有点涩。 伦纳德没将这话说出口,但他能猜到见过这份资料的人大概都会有类似的想法,不论男女,毕竟照片上那人确实美得惊心动魄——瞧,他旁边这位新晋的“占卜家”新人不就看呆了么。 “嗯,你们认为这张照片是怎么来的?” 邓恩队长摇头,示意他们边听边继续看资料,旋即声音低沉地讲述起了发生于另一支值夜者小队的故事……或者说事故。 “拍下这张照片的,是一位‘掘墓人’女士。这位女士她有着业余摄影的爱好,也多亏了她将自己的相机带上押送航船,我们才能掌握这名魔女的长相。 伦纳德,你说圣堂那边真的没有试图找精通仪式魔法的人,来为这魔女画像吗?” “……仪式魔法失败了?反占卜?”伦纳德提出猜测,继续翻动着手头的资料,一旁,克莱恩沉默而安静地立着,与他一同阅读那些纸面文字。 “目前看来,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邓恩点了点头,“好,你们大致看完资料了吧,应该多少清楚这位在逃魔女的危险性……她主导谋划了迪西郡内多座城市内外的惨案,摧毁了一座城外庄园,就连被捕都藏有狡诈奸猾的后手,在不知不觉间迷惑了一整个值夜者小队的心智,最后从容脱逃。” “所以那张照片,是值夜者被魔女魅惑了之后偷偷拍下的?”伦纳德展现了他不合时宜的好奇。 “迷惑心智不是魅惑……好吧,这两者的区别其实不是很大,前者的说法比较能够照顾那几位受害者的心情。但不管那位女士出于何种理由,她的确是尝试了拍照这一举动,据说她为此还受了点小伤,因为那件丢失的……喔,也就是相片上你们看到束缚住魔女的封印物,它具有‘追逐光明’的特性。那位掘墓人女士手持相机的闪光灯差点害了她。” ……封印物?那触手模样的东西竟然也是封印物?看起来还挺……嗯,小别致长得还挺东西的。 就是不知道那是什么级别的封印物,资料上根本没有提起,或许是因为他的保密等级不够……等等,也就是说,黑夜教会丢失了一件保密等级至少为“3”的封印物? 克莱恩默默算道。 “也就是说,追捕这位魔女的同时,我们还得要努力尝试追回这件被她夺走的封印物,对吗?”伦纳德将资料扔到了一旁,两手插兜。 “……不是这一件,是一套。”邓恩停顿了片刻,在伦纳德忍不住吹了声口哨的惊叹中开口纠正补充道,“一件‘2’级封印物,一件‘3’级封印物,其中的‘2’级你们已经在照片上看到模样了,‘3’级的那件大约是一个长超一米半的黑色大型提袋,平日如果见到类似的物品,你们可以多留意一下……不过我的建议是,不要声张,不要惊扰,一旦发现就立刻上报,会有专业人士前去确认的。” ……好,两件被“魔女”夺走的封印物对吧。 大概可能也许,都在廷根市水仙花街2号的联排房屋里。 克莱恩生无可恋地闭了闭眼,随即望向那份被摊开摆放在队长办公桌上的资料,焦距对准了几行看似不起眼的小字。 “魔女”途径非凡者……姓名、年龄不详,具体身份不明,疑似第四纪魔女家族关系者,掌握某种不明古代语言……教会内部暂时予之“镜之魔女”的代称…… 其能力主要为黑焰、冰霜、镜面法术……咦,这后面还跟了个括号,标注是仪式魔法,还附带了一个问号? ……持有物品中至少包括两件强大且危险的封印物,一为法杖外形,功能疑似增幅仪式黑魔法,另一外形不明,推测拥有影响他人认知、捏造幻觉的能力…… …… “克莱恩,你有什么看法吗?”似是注意到他专注的埋头默读,邓恩语气温和地问了一句。 “队长,我有个问题。”克莱恩抬头斟酌了一会,开口道,“主要是关于‘魔女’途径的……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序列。不知道以我现在的权限,能了解到多少相关信息?而且,这份资料上也没有标明那位被通缉‘魔女’的序列等级……” 邓恩听罢,缓缓点了下头。 “这部分资料的保密等级相当之高,廷根本市的查尼斯门后甚至都没有相关备份,或许等你们什么时候晋升当上队长,或是同等级别的执行者,前去圣堂培训的时候才接触得到……目前我能说的,大概也只有‘灵知会’和‘魔女教派’的那一部分。” 简要地介绍完这两个组织的情况后(主要是讲给新人克莱恩听的),邓恩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垂眸看了眼办公桌上的备忘录贴,足足思索近半分钟,才开口道。 “接下来的情报,主要来源于那支直面过‘镜之魔女’的值夜者小队……他们的亲身经历。你们可以选取部分作为参考,但最好不要向他人提及,毕竟……得考虑到那几位受害值夜者的心情。” 见队长如此郑重其事,伦纳德和克莱恩纷纷面色沉重地点头应允,尤其是后者,心底的不安几乎都快化作实质了。 这得是多凄惨的经历啊……他努力避免去想些血腥残忍的画面。 “之前提过,‘镜之魔女’在被那支值夜者小队抓获后,成功迷惑几乎全部队员的心智,让他们主动释放了她……事实上,根据几位高级执事的调查,受到魔女精神影响最严重的,其实是那支小队的队长……嗯,和我一样,那位值夜者队长也是不眠者途径的序列7‘梦魇’。 目前,受到‘镜之魔女’影响的其余队员差不多都已经恢复正常,也分别提供了口述证据……他们很一致地表示,自己都在押运途中被队长进入过梦境,聊过‘镜之魔女’相关的话题。而那位‘梦魇’队长直到昨日为止,都还处于强烈的魅惑效果下,固执地认为‘镜之魔女’是他命中注定的恋人。但实际上,那位队长早已结婚有了家室,甚至到今年下半年的冬季就该当父亲了。” 克莱恩不禁与身侧的伦纳德对视了一眼,从他眼中看到了与自己相似的荒诞惊悚感。 “所有人都只是受到了魔女的魅惑影响,没有出现伤亡?”伦纳德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相比于他听过、经历过的几乎能称得上惨烈的诸多遭遇里,这已经算是奇迹般的好运了。 ……这么看来“镜之魔女”还挺仁慈的?他在心里嘀咕道。 邓恩点头。 “受影响的队员都曾表示,自己清晰地记得运输船上发生的一切,而他们每个人却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变化。他们变得想要更多地看到‘镜之魔女’,想要更加接近她,乃至‘镜之魔女’摆脱了那件‘2’级封印物的灵性压制状态后,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欢欣和愉悦…… 是的,所有变化都发生于‘镜之魔女’沉睡的途中,她没有睁眼,没有动作,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虏获了四个倾心于她的非凡者……而据目睹她醒来的那两位值夜者所言,他们当时的情绪十分亢奋,甚至有种想要匍匐在‘镜之魔女’脚下的冲动。” “……难道是,‘梦魇’试图入梦‘魔女’,结果反倒被对方抓到机会,植下强烈的暗示影响?而这也最终导致‘梦魇’被‘魔女’策反,又进入小队队员的梦境将‘魔女’的魅惑影响传播开来?” 伦纳德觉得自己已经把握到了真相,可这样的推测未免过于惊人,至少他无法想象擅长控制他人梦境的“梦魇”竟反受了被入梦者的影响…… 如果魔女途径的非凡者都有类似能力,那岂不是彻底克制了不眠者途径的一手大杀招? “理论上……借助封印物,或许真的能够达到这样的效果。” 邓恩似乎不愿在这个微妙的问题上多说,很快就接着道。 ”不过,也多亏这支值夜者小队的付出,我们才得以获取到了重要的情报。圣堂那边初步将‘镜之魔女’的实力定义在魔女途径的序列6。唔,具体序列名我不能说,你们可以记住,魔女途径的序列6特征大致就是资料上记载的那些能力,再加上外表十分美丽,擅长魅惑,以及给人以欢愉……” 邓恩这么说着,似乎又觉得太直白了些,便摇头补充叮嘱了一句。 “总之记住这一点,序列6的魔女已经远超出了你们所能应对的范围。要是平时发现相关线索,一定不要惊动对方,谨慎小心地回来禀报,明白了吗?” “好的。”“明白了。”两人各自应道。 “大致没什么事了,你们可以先回……哦,等一下,克莱恩先别走,你之前的经费申请——” …… 再次经历了几遍雷打不动的“等一下,还有件事”的流程洗礼,克莱恩走出邓恩队长的办公室,用有些颤抖的手重新关好了房门,转身便打算回去自己的文员办公室。 只是还没走几步,他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克莱恩。”有诗人气质的伦纳德竟然还没回到他的昆特牌局上,而是靠在队长办公室的走廊隔断旁,对着刚刚出来的克莱恩打了个响指。 看得出,他刻意等到了现在。 “……有什么事吗?”此时的克莱恩心情复杂万分,过多的思绪纠结成团,使得他脸上的表情反倒显出了一种近似麻木的平静。 “没什么事,只是想和你打个招呼。”伦纳德笑容淡淡地道,“其实我还挺看好你的,很期待你正式加入我们的那一天。” 他看出什么来了吗? “谢谢……我会努力的。” 似乎是由于短时间内经受了过多刺激,克莱恩回答得有些有气无力。但注意到对方似乎并没有结束对话的打算,他也只能打起精神,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自己的疑惑。 “……还有什么问题吗?” “你好像对魔女有点兴趣?”黑发绿眼的诗人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只要是男人都能懂的笑容,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看在同事一场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序列6魔女的具体魔药名称……别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我,队长刚刚几乎就差直接说出来了,而且我也有自己的,情报渠道,不用担心保密等级这方面的问题。” 说到情报渠道这几个字眼时,不知为何他好像刻意模糊了发音,听上去像是用鼻音哼出来似的。 “……好吧,那请便。”克莱恩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伦纳德显然很满意这位新人的上道,轻点了一下头,保持着压制好的音量,一字一顿地道: “欢愉魔女。魔女途径序列6对应的魔药名称,就叫欢愉魔女!” chapter.7 告密者 因为擅长给人欢愉,所以就叫欢愉魔女吗……这魔药名起得还真是够直观的啊。 克莱恩应付着又和这位一身诗人气质的同事聊了一会,两人便在娱乐室门口分别,一个继续激情昆特,另一个则晃晃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开始学习工作。 ……至于试图好好学习的克莱恩能不能静下心来,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在“占卜家”新人看不见的隔壁,伦纳德草草结束了手上的残局,与同事简单交代一句,便又走出娱乐室,来到了灯光略显昏暗的走廊上。 将大半张脸藏于阴暗的背光之处,黑发绿瞳的值夜者轻轻呼出一口气,极其小声地说了句什么。 “老头,我可不相信你透露魔女的序列6名称是单纯出于好心……你发现了什么?” …… “年轻人?你是说克莱恩?他有什么特别……不,算了,不确定的事就别告诉我了。” …… “我怎么可能会去主动招惹序列6的魔女……不过,你应该可以轻松对付得了吧,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 “不是,你说谁会被魔女玩弄于股掌之间呢?!我看上去有那么好骗吗?” …… “……的确我也承认那张脸好看,可那不代表我就会被魅惑,而且不是还有你么。区区序列6,总不至于能把你也一并魅惑了去吧?” …… “好好,我知道了——” “是你吗,伦纳德?你在那里做什么?”正从前台位置走去为咖啡续杯的罗珊远远看见了同事在走廊上兀自伫立的背影,疑惑地扬声喊了他一句。 “只是在思考问题,小姐,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这种心向光明而拥抱黑暗的诗意情怀。”伦纳德若无其事,转身应答道。 “诗意?我就没见你念过自己的作品,那你要这诗意又有什么用呢?”罗珊向来看不太惯这人总把自己当诗人的自恋表现,忍不住开口讽刺道。 与年轻而充满活力的前台女孩互相回敬了几句后,伦纳德没什么所谓地挥了挥手,以借去盥洗室为由随意又溜达了一会,回到值夜者娱乐室,再度加入到了同事开设的牌局之中。 …… 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午餐时间。 克莱恩吃着自己那一份餐食,觉得这7便士花得比昨日更心疼了许多—— 他的财产在经历昨天魔女小姐的抢劫打击后,整整缩水12苏勒又8便士,可这饭钱又是一笔节省不了的开销,他只能忍痛割爱。 还有好几周的预支薪水要还,真担心交不起下个月的房租……他或许该找些兼职赚点外快了? 占卜家俱乐部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惜入会费过于高昂,而在申请报销的经费发放之前,他都只能干看着想想。 惨,好惨,为什么生活中总是充满着艰辛与挫折。 大概是出于午餐标价7便士的理由,克莱恩今天没有挑出蔬菜浓汤中的调味菜叶,一口又一口将那只餐碗里的汤汁喝得干干净净。 ……味道其实也不坏。他自我安慰道。 就在他面前的午餐一点点减少之时,克莱恩瞥见有人拿着餐盒靠近了自己,他忙咽下口中的炖肉,抬头向那边看去。 午夜诗人伦纳德那张还算长得不错的俊脸出现在了视野里。 “不介意我坐你旁边吧?”他这么问着克莱恩,动作倒是一点也不客气地就把餐盒往他旁边的桌上一摆。 克莱恩只得慢半拍地摇头。 他们二人其实也没有熟到可以一起吃午餐的程度……尽管纠结这种事,会显得他像是还在读初高中的大男孩,可事实上,类似的问题在步入社会之后也不见得会有多大改变,人和人之间的交际距离一向都是如此微妙的。 ……他们之间,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交集吧? 克莱恩仔细回忆,最终只在记忆的片段里搜寻出了自己对他“gay里gay气”的评价。 无声咀嚼着面包的间隙,克莱恩悄悄将自己的餐盒向外移了一点——他顺便瞥了眼伦纳德的伙食,从那丰盛了不少的菜品中猜出,他大约是买的10便士价位的工作餐。 有钱真好……但我拒绝男同…… 克莱恩默默地坚定道。 不过这位有着诗人浪漫气质的值夜者似乎真的只是单纯找了个位置吃饭,一直到两人的餐盒都接近空盘,伦纳德拿起随餐赠送的纸巾随意擦了擦嘴,绿眸略带幽深地瞥了一眼克莱恩。 “我还以为,你会好奇我如何知道的那个序列名称。” “……我相信,那如果不是你的秘密,你会选择主动说出来的。”克莱恩老实地回答着,将打开的餐盒重新收好、盖住,方便餐厅的服务员等会过来收取。 闻言,伦纳德嘴边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 “你说得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包括我……”他故意拉长了尾音,缓缓加上后半句,“也包括你,不是吗。” 克莱恩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当然了,每个人都会有些不想告诉别人的事,不过……”克莱恩定了定神,还是决定开口尝试一番,“介意随便聊点什么吗?就当是打发一下午休时间。” 伦纳德欣然点头。 ——克莱恩的想法并不复杂。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选择不多,一个是相信爱丽丝的说辞,帮助她隐瞒身份、避开值夜者的追捕;另一个便是认可值夜者这边情报的真实性,大公无私地检举揭发魔女。 而考虑到与魔女小姐签下的“契约”内容……他不能向外人透露爱丽丝的真实身份和来历,可这其中并没有规定,他不能向值夜者举报她。 这样一来就产生了矛盾。 如果他所签署的“契约”真有魔女小姐说得那样神奇,那他根本就不能将她的真实来历透露给第三个人知晓,也就是说……她说的都是真话:她的确是异世界的来客,而非通缉令上所说的“欢愉魔女”。 可如果“契约”是假的,那情况就会比现在复杂无数倍,他或许首先该担心自己和家人的生命安全。 所以目前的首要任务,是证明那份“契约”的真实性。 如何证明? 克莱恩将目光转向了身旁黑发绿眸的年轻诗人。 “嗯,我有一些不太成熟的想法,需要些别人的意见参考……” 克莱恩斟酌着,以一种构思小说大纲的口吻,逐字逐句地向他的听众展开了一个颇具幻想色彩的崭新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普通人也可以了解到超凡层次力量的存在,甚至,要是愿意尝试的话,不需要花费太大精力就能掌握最基础的“0级戏法”。 当然,向上晋升也同样如逆水行舟,越走就越是艰难,可那边不存在失控、疯狂…… 如果作死尝试接触不被教会认可的邪神恶神,那得另当别论。 而除了如他们一样的人类以外,精灵、巨龙、半兽,背生有翼的天空种族,潜于深海之中的水生种群,于一夕之间神秘消亡的矮人侏儒文明……天空、大地和海洋各自铭刻有自己的故事和传说,埋藏于历史中的秘密和宝藏,吟游诗人弹奏着英雄的传世诗篇,走遍文明的每一个角落…… 克莱恩只是略微地描述了一下爱丽丝曾与他叙述过的故土,发现果然自己没有被那纸“契约”的神秘力量判断为违反约定,能够将她原先所在的世界,以语言的形式告知给他人。 可当他回过神停下讲述,却发现自己周围似乎多了不少人。 罗珊、布莱特、弗莱、科恩黎……好几位原本也在休息室闲谈的同事,不知何时都围到了他附近的空位,一脸专注倾听的神情。 见他停下,罗珊似乎还有些遗憾地问道:“没了吗?” ……他知道的也不多啊! 克莱恩在心中无声哀叹,面上分毫不显地作出沉思的模样。 “大体框架我还在思考中……现在讲出来主要是想听听意见,好让我后续进行修改。” 和罗珊同为文职工作者的布莱特率先发表了意见,这位中年绅士和气地微笑着,毫不掩饰对克莱恩想象力的赞赏。 “不愧是霍伊大学历史系毕业的高材生啊,构建的背景都这么有考究。我猜,克莱恩你一定是参考了接近第一、第二纪的神话吧,据说那个时代的确精彩纷呈,精灵、巨龙这些幻想种族在历史上的身姿都十分活跃……” 原主的确是历史系毕业的大学生没错,可他不是啊……而且原主的重点几乎全部扑在了他热爱的第四纪,对那些古早神话是真的了解不多…… 克莱恩听着那些褒美自己的称赞,厚着脸皮作出谦逊模样收下了。 “很有想象力的文字……不过,克莱恩,你是打算写小说吗?成为和西迦女士一样的作家?唔,如果你真打算写,我想申请一个以我为原型的人物……不一定是要主角或者配角身份,只跑个龙套的也可以!我的唯一期望是,安排一段浪漫感人的爱情故事,对方最好是首都出身的大贵族!……或者,某个王室出身的王子也不错!” 以上,是来自罗珊的发言。 “但我必须得说,克莱恩,这不是在泼你凉水,你要是敢这么写,你在小说出版前日就会有来自各大教会的官方非凡者出现拜访你家,收缴你写的小说原稿,或者是直接烧掉……考虑到你还在值夜者这边上班,或许还要担上泄漏保密事项的罪名。” “收尸人”弗莱永远是那副冷淡仿佛尸体一样的面容,克莱恩还是头一次听到他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不过内容么…… 伦纳德一直浅浅地微笑着,直到此时才开口为同事解释起来。 “弗莱说得没错,克莱恩。你的想法的确很有趣,很新颖,但唯独某一点是绝对不能触碰的禁忌——你不能描写一个‘普通人也能成就超凡’的世界,明白吗?” “这……”克莱恩愣神了一瞬,很快也反应过来。 “……是啊,如果对这些事物失去了敬畏,又会有不知多少人在没好好考虑的情况下,踏上那条充满危险的非凡之路……我,我不想再看到更多的悲剧发生了……” 片刻后,还在雀跃于构思浪漫爱情故事的罗珊也冷却好了自己的情绪,低着头缓缓说道。 …… 在得到“构思新颖,细节考虑不周”等中肯评价后,围绕在克莱恩身边的人也逐渐散了开去。 午休时间差不多也快结束了,几位文职人员得返回他们的工位开始午后工作,反倒是几位值夜者和身为新人的克莱恩还能再悠闲一会。 嗯,确切来讲,是还能悠闲好一会。 气息阴冷的“收尸人”弗莱找了个角落躺下,开始睡午觉。见状,克莱恩有些不好意思再打扰休息室里的安静,可下一步的尝试还未来得及展开,多少令他有些不甘心。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伦纳德指了指外面的走廊,提议道:“我记得,你一会要去武器库领取子弹?要不要一起?” 克莱恩正愁不知如何开口,忙从善如流地点头应下。 一前一后沿着昏暗的楼梯前往楼下武器库的途中,伦纳德漫不经心地和身后的“占卜家”新人开起了玩笑。 “所以,是打算多分享些独家创意想法给我吗,我们未来的大创作家?” 克莱恩嘴角一抽,尴尬道:“快别这么叫了,我也只是想想,还没到动笔开始写的阶段……” “那如果哪天你打完草稿了,请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 克莱恩不知道对方是在客套,还是真对他的作品感兴趣,只得牵强地笑笑,随意搪塞过去。 “说起来,”又没营养地闲扯了几句后,克莱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自然而放松,作出随口谈及的模样,“如果某天,有人——” 他刚要说出后面的字句:如果某天,有人告诉你她来自一个与这里完全不同的异世界…… 可话已经到了嘴边,说出口的却是截然不同的问题。 “——有人向你问路,你会是什么反应?” 走在前方的伦纳德看不见身后克莱恩脸上露出的惊异神情,听到这个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他也只是脚步一顿,旋即疑惑地反问了回来。 “那得分情况,正常我会把路指给那人……这问题有什么特殊含义吗?时下贝克兰德那边流行的心理测验题?” 那是什么……我完全不知道啊。 克莱恩扯了扯嘴角,思索着其他的表述形式,于是顺口将问题敷衍过去,又拟起了先前那种谈论小说设定的口吻,准备试试下一种方法。 如果有位自称魔法师的少女当着你的面使用了非同寻常的、好像奇迹一样的超凡能力,你会认为她是什么序列的非凡者? 然而当他意识过来自己作出了什么突兀的发言,一切也已经覆水难收了。 “那如果……你喜欢上了一个已经和他人确定恋爱关系的人,你会怎么做?” ……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过于触及他人隐私了。 二人此时已经走完那截陡峭的楼梯,见前面的诗人回眸看来,克莱恩不由尴尬地摆摆手,试图进行补救:“不,我刚刚只是在构思小说里用来调剂整体节奏的恋爱故事线,但因为自己完全没什么相关经验……” 说着说着,克莱恩突然就有些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发现,除了那失败的未遂初恋,自己真的,在情感方面空白得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忍直视。 好了,克莱恩,你要知道,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没有爱情很多人照样活得很潇洒,快乐,只要有足够的钱……母胎单身至今的你不至于连这一点都不明白吧? 这么一想,他的心情逐渐变得坦然,而上述纯真朴实的借口似乎也取信了伦纳德。 他没表现出被人刺探隐私的不快,而是嘴角噙着笑,若有所指地道:“在你进行补充说明之前,我还以为这是你如今正在面对的烦恼。” 克莱恩一呆。莫非这就是这边世界“我有一个朋友.jpg”的委婉表现形式……或许吧。 在领取完今日份的子弹后,两人转身上楼,伦纳德则随口表示类似的问题,整个黑荆棘安保公司里大概只有布莱特先生给出的答案有点参考价值,其余人,要么就是长年单身,要么本身气质冷淡、生人勿近,他认为克莱恩根本没法将问题问出口——而克莱恩本人听到这里,总觉得他在特指那位“收尸人”队员,以及某位“不眠者”女士。 不过,布莱特先生与妻子十分恩爱,克莱恩觉得自己要是敢上去问这样无礼的问题,人家当场可能就会将他拉入绝交黑名单。 ……好吧,这倒也没什么。 克莱恩觉得自己的猜测已经初步得到验证,便收起了再以这种形式试探“契约”底线的行为,以免造成更多误会。 毕竟在之前的那两回尝试中,他都失去了对自身发言的控制能力,万一哪次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社死事小,暴露了穿越者身份那可就彻底凉凉,到时候说不定会由队长亲自出动把自己抓了,再关去底下的查尼斯门……天哪,他可不想以“被看守者”的身份进去那里边! 临近走完那一截需要小心翼翼前进的楼梯,克莱恩突然心生好奇。 “所以,你还没给出你的参考意见呢——如果遇到那种情况……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你会做出什么选择?” 伦纳德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含笑摇头道。 “嗯……我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或许得等到时候遇见了,我再仔细想想吧。”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身为这个时代的主角,他又怎么可能会陷入这种俗套的情感纠纷? 伦纳德对此深信不疑。 chapter.8 迷途人 初步验证了“契约”的真实性,再加上那位自称来自异世界的魔女小姐大部分时候表现得还算比较守序,克莱恩决定暂时对爱丽丝抱以信任态度,不向值夜者这边通报她的存在。 有了此般微妙的心态变化后,克莱恩完成午后工作回到家,开门上楼都没见到那个少女的身影,甚至还没来由地小小失落了一下。 大概是出门遛弯了?她就不担心遇到见过值夜者内部通缉令的人……哦,那是个习惯用法术伪装自己的魔女,那没事了。 忽然回忆起某个细节,克莱恩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房间里的穿衣镜,没从里面见到除了自己以外的身影,便索性不再去想她。 他换下了正装,穿好过去购置的一身廉价服装,从自己藏私房钱的角落抽出数张纸币,接着外出购买晚餐食材。 回来路上,正好碰上放学回家的梅丽莎,于是兄妹二人合力完成了晚饭的制作,将称不上丰盛、却也足够温馨可口的家常饭菜端上了餐桌。 此时恰逢班森也下班归来,边把外套和帽子往衣帽架上挂,边对着他们微笑点头示意,随即转往了盥洗室的方向。 在华灯初上的厅室中,梅丽莎将视线从尚未开动的晚餐上移开,又稍稍偏转了小脑袋,看向餐桌旁的克莱恩。 “爱丽丝小姐今晚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她会回来的吧,克莱恩?” 克莱恩看着妹妹轻咬着嘴唇,眼中流露出期待的模样,心下一阵无语。 妹啊,你怎么这么快就被人收买了去……看你这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你亲哥……哦不对,亲姐。 不过吐槽归吐槽,他并不是不能理解梅丽莎此时的表现。 那是一种,藏得很好的、对他的关心与担忧。 如果克莱恩·莫雷蒂和爱丽丝真的是一对刚燃起恋情的情侣,那他也完全能理解家人的感受。 毕竟……那少女的容貌实在太过出众,几乎已经到了会让普通人自惭形秽的程度。 而毋庸置疑,克莱恩·莫雷蒂的长相、身材、家庭,都置于普通人的行列,即便他本身已踏入超凡行列、变得不再普通,也无法改变这些既定事实。 ……好吧,从实际角度来说,就算爱丽丝不是这个世界的非凡者,她的实力恐怕也和普通二字绝缘——能够跨越世界、完成星界漫游的人物算得上哪门普通? “她或许是出门散步了,梅丽莎。”克莱恩宽慰她道,“我们可以等到班森坐下,稍微再等上那么一会,但也别干坐太久,饭菜放凉可就没那么美味了。” 梅丽莎闻言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克莱恩,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如果爱丽丝小姐一直不回来,你难道就不担心吗?前些天豪尔斯街区还报道出来入室抢劫的新闻,谁也不能保证西区这边不会发生类似的情况。我觉得……我觉得,如果爱丽丝小姐太晚了还没回来,你应该出门去找找她的。” 豪尔斯街区的入室抢劫案……那不是官方非凡者们为了韦尔奇案而编出来的假新闻么。 好在梅丽莎并不知道自家哥哥其实也被牵扯了进去,不然该有多担忧……好吧,实际原主确实被卷了进去,没了小命,如今的“克莱恩”也才得以从这具躯体中醒来。 可,爱丽丝如果遇到意外情况?那让他过去找也没用啊。而且他最担心的情况难道不是到达现场后发现,一边是如今借宿于自己家中的魔女小姐爱丽丝,另一边是他每天上班都要面对的同事…… 这才是玩笑开大了!克莱恩心道。 但当着妹妹的面,他肯定不能这么直说。见班森也已收拾好了自己,来到了客厅的餐桌旁,兄妹三人略一商量,便决定好稍微等待一会,如果爱丽丝没回到这里,那再另作打算。 ………… 廷根市,金梧桐区,海岸线餐厅前—— 伦纳德·米切尔,25岁,家住于廷根市北区贝西克街区的独栋住房。未婚,独居,长期在外解决一日三餐。 他在黑荆棘安保公司上班,作为值夜者经常加班到把办公室当卧室。不抽烟,酒仅浅尝。凌晨近天亮才睡,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 睡前,他一定诵读20分钟的诗集,然后尝试作诗,失败,上床后很快熟睡,一觉到天亮,绝不把疲惫和烦恼留到第二天,同事都说他过得很有情调。 此刻,很有情调的午夜诗人正品味着晚餐的味道,边想边走下了台阶。 “今天的海鲜饭口味偏咸了些……你说,他们是换了主厨吗?” 数秒过后,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径直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这种可有可无的事就不要来问我了,你自己不会去向餐厅服务员询问吗?……嗯,和上周五点的海鲜饭相比,确实是咸了一点,不过也还算可以。” “差点忘了,老头你偏好吃些重口味的……”伦纳德轻声低语道。 又是过了数秒,那沧桑的声音没好气地回他道:“你越来越没礼貌了!这是你今天第二次喊我‘老头’!” 又没什么太大所谓……你听上去也不是很生气的样子。伦纳德撇撇嘴,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如果这位存在想,那他根本用不着挑明,对方直接就能知道这些念头。 果然,那略显苍老的声音也只是哼了几下,并未计较伦纳德的冒犯。 略微皮了一下有点开心的年轻诗人步履轻盈起来,他沿街散起步,同时盘算着晚间的安排。 “是去西街口的书店逛一逛、淘几本新诗集回来呢,还是直接回公司躺平?又或者去酒吧那边转转,看看有没有外快赚……” 那道直接响于脑海中的沧桑声音没有再回答他。 伦纳德知道,对方通常懒得在这种小事上为自己作出指引,但他也早已养成了这种独自一人时就会“自言自语”的习惯,短时间要他改正,还真有些困难。 不过率性而为是他一向的作风,伦纳德并没有考虑太久,随意地就做好了选择。 他今天穿着一条紧身的黑色长裤,衬衣仍旧没有扎进裤子,马甲排扣也未扣好,傍晚的风将一头黑发吹得略显凌乱,配上那张长相俊美的脸,更显得一身轻气质洒脱而不羁,仿佛某位真正的诗人漫步于人来人往的街畔。 伦纳德在想象中勾勒出自己此时的模样,自我感觉十分不错,突然就爆发出了创作的灵感,于是张口吟唱起几个断续的词语。 但当他尝试着要将它们连成整句,那来去匆匆的灵感便又歇菜了。 伦纳德抬手抓了抓头发,在这几条街道的交叉处停下脚步。 “可惜了……要不还是去西街口吧?” 他嘀咕着,便要准备调转方向,去新的诗篇中寻回自己遗落的灵感闪光。 正在这时,他在无意中与身边的一人对上了视线。 那是一双,有着介于青碧之间色泽的瑰丽眼眸。 或是一个瞬间,又也许过去了足足好几个呼吸,他感到大脑一片空白,全然失去了思考能力。 直到那人轻眨了一下双眼,向他投来好奇又迷惑的目光,伦纳德才骤然清醒,也终于注意到,对方在他跟前不远处停驻了步伐。 大脑依旧空荡荡的,他一时忘记自己该说什么,只能听着对方的声音响起,温雅柔软地以一口清晰流畅的鲁恩语道出开场白。 “晚上好,先生。我可以请问一下您,水仙花街该往哪个方向走吗?” ……… 水仙花街2号,莫雷蒂家的房门被人敲响。 赶在两位兄长有所动作之前,梅丽莎快速地从座位上跃起,几步来到玄关口打开了门,旋即欢声喊出那人的名字。 “爱丽丝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金发少女轻声回应了她的问候,从克莱恩的视角看去,不见有半点异状。 在进门之际,爱丽丝似乎是往身后远处的某个方向投去了一眼,很快又收回,声音清亮而婉转地柔声说道: “之前不小心散步到了有些远的街区,路上花了点时间找人问路……抱歉,让你们一家久等了。” 她垂下眼眸显露出真诚的歉意,即便是知晓这魔女恶劣本性的克莱恩也没好意思再多说什么,更别提已彻底信了她那套温婉人设的班森和梅丽莎了。 于是,莫雷蒂家的客人顺利入座,四对交错的刀叉在餐桌上飞舞,暖黄的灯光在客厅中晕染出了一层平和而温馨的铺色。 还好,菜肴温热,吃起来依旧美味。 克莱恩将一块蘸有他自制酱料的鲜美炖肉塞入嘴里咀嚼,却不由有些无端的愣神。 …… 饭后,两位男士主动承包了清洗碗碟的工作,留下两位年纪相仿的年轻淑女在已收拾干净的客厅里,说着只属于她们的悄悄话。 当然,洗碗过程中,克莱恩一直都在强忍尬意,微笑而坚强地面对着班森对他的“言传身教”,一些不知从哪学来的“恋爱心理学知识”——天知道他是怎么克服身上那些鸡皮疙瘩的! 先不说我根本就没在和那位魔女小姐谈恋爱…… 班森啊班森,虽然你比我稍微大了几岁,可据我所知,你的恋爱历程几乎也是一片空白,为什么就敢向你家弟弟传授经验了呢? 难道我们一家都是所谓的理论大师?嘴强王者? 克莱恩苦中作乐,摇头叹息。 等到兄弟二人做完家务出了厨房,正巧客厅中两个女孩的话题也已接近尾声。 梅丽莎抬起脑袋看了两位哥哥一眼,最后将视线定格在克莱恩身上,难得犹豫地开口道:“克莱恩……我可以收下这个吗?” 他看了看梅丽莎示意的那只精巧细致的金属小盒,以及它开启后在盒盖内侧自带的光滑镜面,忽然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化妆品……梅丽莎也到这个年纪了啊,哪怕整天对着的都是齿轮与机械,也并不影响女孩都会有的爱美之心。 他定睛仔细看了几遍,发现梅丽莎似乎已在魔女小姐的指导下画好了一个淡妆——虽然只是浅浅的一层打底,但也很好地遮去了女孩肌肤上的一些微小瑕疵,令她看上去比平日更白皙靓丽了少许。 果然化妆是女人的一大神器法宝……克莱恩心想。 不过…… 他压下心中诧异,抬眼看向妹妹身旁的金发少女。 “你要把这个送给梅丽莎?”看这件奢侈品的盒子外形,算得上是十分精细了,也不知道标价得是多少…… 糟糕,这魔女哪来的钱去购物?偷拿他的私房钱了?! 就在克莱恩惊疑不定之时,爱丽丝微笑着合起那枚不大不小的精致妆盒,径直塞到了梅丽莎手中。 “这是之前我前往某座……唔,以娱乐休闲闻名的城市时买的纪念品之一,算不上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你看,你也试用过了,再还给我是不是有些浪费了?” “可是……”看得出,梅丽莎相当动摇,一方面是对这件美丽的礼物感到心动,一方面,勤俭持家的她又担忧这件礼物的价值太过于高昂,自己无以回报。 见状,克莱恩果断替妹妹做出了决定。 “梅丽莎,收下吧,不要浪费爱丽丝小姐的一片心意。” 就当是,祭奠我那逝去的12苏勒又8便士吧。克莱恩默默地,在心中为那些已经离自己远去的小可爱哀悼了一声。 和兄妹二人打过招呼后,克莱恩示意少女跟上自己,率先往楼上走去。 楼梯上,他顺口问起了先前没能当着梅丽莎的面问出的问题。 “所以,你那盒粉底,当时到底是花了多少钱?”而且……她从哪掏出的那玩意?从她的长袍口袋里吗? 等等,说起来他还真没注意到这些细节—— 已走至自己房间门口的克莱恩蓦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回身看向了身后安静跟随的少女。 她今天是一身素净的半身长裙套装,看上去有些近似因蒂斯风格,领口、袖口乃至腰身的设计却又令人联想到古典艺术,脚下…… 脚下是一双长过裙边的丝质白袜,最底踩着双崭新的居家拖鞋。 那似乎是梅丽莎在放学后特意跑去百货店买的。 ……当然了,家人对她所表现出的好意并不是克莱恩此时所要关注的重点。 她……爱丽丝,一个身无分文的异世界来客,无论哪次他看到的她都是两手空空,毫无负担的模样。 负担,此处特指随身行囊。 好,那么她哪来的这身替换衣物?看布料质感也不是什么廉价货,而他可不记得自家附近的高级商店里有卖这种裙子的。 ……当然,你要说她跑去了豪尔斯街那种富人区去买的衣服,那当他没说。 对了,还有昨晚,爱丽丝在洗完澡后换上了一身他没见过的睡袍;甚至是今早醒来,眼见她怀中躺着一把他从未见过的七弦竖琴也是…… 这些总不可能是她临时去哪里买来的吧? 要克莱恩说,这就好像,她总能一眨眼间从某个隐形的行李箱中取出这些物品似的—— 克莱恩·莫雷蒂或许想象不到这些奇特现象背后的原理,可这对于久经网文熏陶的周明瑞来说,无疑指向了一个简单明了的事实! 空间道具!她的随身行李都在空间道具里! 爱丽丝瞥了莫名有些激动起来的克莱恩一眼,迈步越过他,走进了房内。 “总觉得你现在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好吧,我承认,那款多合一的化妆打底粉不是什么高档货色,唯一的优点大概是不需要再买其他类似防晒、遮瑕或是定妆的产品,直接往脸上抹就可以了,而且也不伤皮肤。至于缺点么,也很明显,它不防水,随便洗一把脸或者淋点雨就等同于自动卸妆……” “啊,嗯……所以,价格呢?”克莱恩听得似懂非懂,下意识又问了一遍自己最关心的那部分。 千万要对得起我那12苏勒又8便士的付出啊—— 爱丽丝似乎有些无奈,转身拉着这个傻站在自己房间门口不动了的财迷进屋,边关门边随口回道: “大概几个金币,或者几十个金币,具体我也不记得了……话说你见过金币吗?这边的世界,我看大部分人都只用纸币……” 仅仅只是听着,克莱恩都觉得呼吸一滞,险些将不该说的话语脱口而出:你觉得我像是见过金币的人吗? 当然了,鲁恩王国的货币体系是依赖于金币的。金镑金镑,最初自然指的是金币。 只不过金币也有它自身的局限性,再加上近年纸币的方便与普及,使得使用金币的人群正在逐年减少。在如今的时代,或许只有作风老派的绅士,会准备些金币以备不时之需。 “……不,我们这边,其实也是会用金币的。”勉强找回理智后,克莱恩简单地向她说明了一遍鲁恩王国的货币制度,最终听到对方做出以下评价。 “好麻烦,建立这种货币体制的人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 难得见到少女此时娇憨可爱的神情,克莱恩忍不住流露出笑意,将当时与哥哥班森讨论同样话题时的看法照搬了过来。 “没人能证明,建立这种货币体系的大人物们真的是人类,说不定是一群卷毛狒狒呢?” 遗憾的是,爱丽丝并不能理解鲁恩人对卷毛狒狒的执拗,以及借此展现风趣的文化习惯。 “卷毛狒狒?”她迷惑地眨眨眼,以示疑问。 于是克莱恩便又努力搜寻原主的记忆,词汇匮乏地向她形容起了这种他自己也没见过的生物。 总之,数分钟后,有关卷毛狒狒的小小插曲已然过去,克莱恩重新与少女提起了金币的话题。 他鼓足这两日间断续积攒起来的勇气,厚着脸皮对她伸出手。 “既然你也不缺钱……我是说,你身上肯定带着金币,那能不能把昨天从我这拿走的钱,还给我?或者用金币抵债也行,我不介意。” 已经知道了货币换算制度的爱丽丝闻言,不禁露出好笑的神情。 “你倒是挺会算账的,纸币换金币……虽然我不介意,但你确定要收下我的金币吗?” 什么意思……这还有什么确定不确定的?克莱恩不解,但听她的语气似乎愿意松口,哪还舍得放过这个机会。 “……确定!” 少女微笑着摇头,好心提醒。 “我想你可能没考虑过某些细节……我身上的金币,印有的图案与文字都是那边世界的样式,恐怕不能在这边作为货币使用吧?” 说着,她反手一翻,掌中便出现了一枚闪亮的钱币,在灯光下反射出灿烂的金光。 “就算这样,你也想要这枚金币吗?“ 克莱恩沉默下来,望着那枚被少女举起的金色硬币,朝向他的那一面印着充满奇幻色彩的飞龙与雄狮,而这与他所知的鲁恩王国金币完全不同—— 也是,如果她手上的金币能在这边的世界使用,她或许就不会选择来打劫他了。 但思索了半晌,克莱恩还是选择了点头坚持。 “要!我们之间的那笔欠账一笔勾销!” 这可是金币,金币!熔了也能卖不少钱了! 再者,1镑的金币,和他损失的那十几苏勒相差也不是很大,如果再加上精神赔偿费,那就基本持平了。而且看她的样子也不太在意这点“小钱”…… 克莱恩努力维持之前厚着脸皮的坦然,观察少女的表情。 果然,爱丽丝完全没纠结这些细节。 “那不能叫欠账,忘了吗,昨天是你自愿把身上的钱交给我的。” 关注的重点完全不对……而且他当时是被自愿的!克莱恩从心地在心底里呐喊。 “不过既然你那么想要——” 爱丽丝说到这里刻意顿了一顿,忽地拿起金币凑近唇边轻吻了一下,旋即露出略显恶趣味的微笑,踮起脚尖将这枚被她亲吻过的金币举高,径直贴到了毫无防备的克莱恩……微微张开着的嘴唇上。 “——那就送你了。” 被骤然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克莱恩足足原地傻愣近五六秒,才在那枚金币失去外力支撑、即将向下跌落之际恢复了思考能力,摊开右手接住了它。 泛着绚烂纯金色彩、熔印着瑰丽巨龙与雄狮模样的金币。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亲手触碰到的大面额金钱,以一种意外的方式,从意外的人手中……同时也收获到了某种完全出乎意料的、搅乱着内心情绪的奇异情感。 “对了,关于你们这个世界的超凡力量体系……是叫序列没错吧?关于这个,我稍微有些想法和猜测,你有没有兴趣听听看?” ——只可惜,对方的突兀发言很快便破坏了他想要细细品味的心情。 克莱恩无言地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又吸气,如此重复了几次,总算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抬眸望向一脸无害笑意的魔女小姐。 她正交叉着双腿,毫不见外地坐在属于他的床上,发现他看来,甚至还大方地招招手,示意他坐到她身旁来,见不到有半点的危机意识。 “……好吧,那请问,爱丽丝小姐的看法是?” 克莱恩缓步走到了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努力保持灵性的沉着冷静。 他觉得自己隐约可以猜到这位魔女小姐会说些什么……总之,按她那仿佛无拘无束的恶劣个性,恐怕又是什么惊世骇俗的观点。 果不其然,她双手一摊,语气轻快地笑了一笑。 “不觉得,你们这边的超凡能力以‘途径’这个词语来区分不同的能力,其实是个很有趣的表现么?不同的‘途径’,是不是很像是走在不同的‘道路’上?对吧,那么不同道路通往的终点……位于超凡尽头的终点,克莱恩先生,你觉得会是什么? 在这个信仰着神灵、超凡层次也被刻意归入保密事项的世界之中,‘超凡之路’的终点,究竟会是什么呢——” chapter.9 被改写的故事 “途径”尽头……序列的终点…… 魔女小姐的猜测,据她本人所说,是在散步途中突然灵光一闪的产物。 克莱恩最初是下意识要否认这“大不敬”的言论的。 受原主记忆影响,他和不少鲁恩人一样,尽管并非哪位神灵的忠实信徒,但多少都信一点——毕竟,这个世界的神灵真实存在于生活中的方方面面,许多有着祂们身影的事物在常人眼里早已是司空见惯。 比如教会合办的周日学校,比如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投资的不少高新技术产业。 神灵之中或许其实存在着通过某条途径走上世界顶点的普通人,这样的话如果说出去,恐怕会被当做异端直接抓走。 可身为穿越者的自觉,却又让克莱恩得以快速冷静了下来。 他想到了他那个已经变成“线上交友魔法”的转运仪式。 在那里,那片神秘的灰雾之上,本周刚刚确定了自身代号的“正义”和“倒吊人”,他们曾经谈论过某个话题。 罗塞尔大帝将二十二条神之途径,藏在了他秘密制作的一副塔罗牌中…… 二十二条神之途径,二十二种序列,实际上是代表了……这个世界的,二十二个神位?! 每个走上非凡途径的人,都是在踏往神明宝座的路上前进? 惊愕过后,克莱恩忽然觉得这个猜测很有可能是真的! 因为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教会所属的官方非凡者会极力避免普通人知晓自己、知晓超凡力量的存在。 魔药进阶……扮演法……失控与疯狂…… 一时之间有过多的灵感在他的灵性思考中闪现而过,克莱恩只勉强抓住了其中几道,便有种若有所得的顿悟感。 或许这可以灵活运用到下周乃至以后的塔罗会里……他暗自点头。 其实有那么几个瞬间,克莱恩甚至有点想要向爱丽丝透露自己的官方非凡者身份—— 是的,出于谨慎考虑,尽管克莱恩如实告诉了这位魔女小姐不少关于超凡世界的讯息,但他在话里行间多用的是陈述句式,隐隐以一种“藏匿于普通人之间的非凡者”口吻自居。 不过,他的谨慎目前看来似乎收获到了一点成效。 眼见这“大不敬”的话题已然过去,克莱恩回忆起白天见过的那份内部通缉令,小心斟酌了一会,试探着向爱丽丝提问道: “你之前,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是做过什么事?据我所知,似乎官方发布了对你的通缉令……嗯,仅限非凡者内部通传的追捕指令。” 爱丽丝却只是坐在他的床边,无辜地眨眼。 “没有呀,我没做过什么会被通缉的事?最多也只是自我防卫……对了,说起其他拥有超凡力量的人,我今天路上就遇到了一个!” “……路上?遇到了一个非凡者?”克莱恩蓦地顿住几秒后,才抑制住要向后仰倒的冲动反问她。 不是,如果遇到的是那些野生非凡者还好说,万一她碰上的是官方所属的非凡者……更进一步说,这边是值夜者管辖的西区,她遇到的如果是值夜者…… 那画面太美,克莱恩不敢去想。 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魔女小姐笑眯眯地扬起食指左右摆了几下。 “安心,我说过,你是特别的。我今天偶遇的那位并不像你这样勘破了我的迷惑法术,估计他这会已经忘记我的具体模样了……唔,当然,这不是我要表达的重点。我是说,他的超凡层次似乎要比你稍微高那么一点点——” 说着,她用手指比划了一个不超过指甲盖长度的距离。 “但有趣的是,他身上属于‘非人’的部分也比你、比旁人要多上那么些许。所以我在想,你们在序列路径上喝的那些魔药,也许是在帮助你们突破人类的极限,但也可以说,是将人类一步步转化为‘非人’的某样东西?” 克莱恩努力控制住想要扶额的冲动,无声地吸了口气。 不要总是动不动就扔出个大新闻啊,魔女小姐…… 而且这算什么,人类是有极限的,所以我不做人了?合理而又生草的结论…… 但这些理论细想其实也没有错。 查尼斯大主教说过,我们是守护者,也是一群对抗着危险和疯狂的可怜虫。 为了抗衡危险,我们不惜化为常人眼中难以理解的怪物…… 经过这番心绪沉淀,克莱恩叹了口气,一时也忘记向爱丽丝继续追问路上偶遇非凡者的更多细节。他随意地与她聊了会天马行空的各式话题,没过多久便收到了少女今日份的晚安。 此后,克莱恩又经历了一通与昨日如出一辙的心灵煎熬,此处按下不表—— 没办法,谁让魔女小姐借的是他房间的盥洗室,用的是他的浴巾和洗剂…… 实在很难不多想。 更何况…… 克莱恩从衣兜里掏出那枚金灿灿的硬币,凝望良久,最终还是没舍得咬一口去鉴定黄金的真伪。 这枚金币,只因被她玩笑似的亲吻了一下,就似乎宿进了什么特别的含义一样…… 不过思索再三,克莱恩还是压抑住了想用它进行占卜的欲望。 ……毕竟用占卜来问“她是不是喜欢我”这种问题,真的是太傻了。 最终,他的做法是在睡前,珍而重之地将这枚金币放进了自己睡衣的贴身口袋里。 这一晚,克莱恩觉得自己好像又从梦境的彼端听到了熟悉的邈远琴音。 他做了一个好梦。 …… 清晨,克莱恩准时被琴弦拨动的清澈声响唤起。 “早上好,克莱恩先生。” 仍是与前日相同的景象,仍是坐在窗台前放下手中七弦竖琴的美丽少女向他道起的早安…… 不同的是,她今天穿的是略显复古风的轻纱长裙,两袖和腰际缀以大量轻薄半透的白纱,搭配那头编出两缕细柔发辫的秀发,显得她仿佛是古典画中走出来的爱与美之女神阿芙洛狄忒,优美温雅,挑不出半点瑕疵。 “……早上好,爱丽丝小姐。”克莱恩慢半拍地做出回应,旋即又忍不住补充道,“其实,你可以选择直接叫我名字,我并不介意这些……” 仅仅只是说着,他就觉得自己的脸上有点发烫,顿时才睡醒没多久的大脑中理智回笼,掩饰般地转移了话题。 “对了,提起这个……爱丽丝小姐昨晚是不是,也出来弹琴了?” 克莱恩看向了她臂弯中那台浅蓝色调的典雅乐器。 你又不需要扮演“午夜诗人”……他在心底有些好笑地想着,真正像伦纳德那样的“午夜诗人”,还未必会和她这般大晚上的弹琴唱歌…… 哎,等下,爱丽丝似乎从未唱过歌,只是单纯弹奏? “嗯,算是调剂心情,顺便每天弹几首曲子……也是我的习惯。”在清晨阳光中、仿佛全身都被染上了金色的少女说着,慢悠悠地收好了琴,便要从她坐着的窗台前跳下。 下一秒,克莱恩头一回见到了她失去那身从容和神秘感的模样—— 大概是因为窗台离地面确实有段距离,此刻又恰好有风带起了一旁的窗帘,只见她跳下的时候一个不稳,险些就要前扑跌倒。 好在爱丽丝自己及时反应了过来,抓住一旁书桌,保持住了平衡。她旋即很快站直了身体,一双水汪汪的美丽眼眸向他身上扫视过来。 克莱恩连忙移转视线,装出一副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不过,魔女小姐的运动神经似乎完全不行啊…… 还,还挺可爱的…… 当然,这种话克莱恩只敢在心里想想,并没有那个胆量说出口。 “哼……我一个偶尔兼职一下吟游诗人的魔法师,运动能力差不是很正常么。” 似乎是看不惯他偷乐的模样,爱丽丝摆出不太高兴的表情,将自己四体不勤的事实说得异常理所当然。 克莱恩却是不由哑然:这还真的是诗人?那如果万一她去喝了“午夜诗人”的魔药,会不会入口即化……不,还是别去想比较好。 他摇摇头,和少女打过招呼便转身进了盥洗室洗漱,又过了十几秒突然佯装出忘带什么的样子,从隔间回到了卧室。 不经意的一瞥中,克莱恩注意到,爱丽丝手中的那把七弦竖琴果然再次神秘地失去了踪影。 抱着某种几乎可以确信的明悟,克莱恩心满意足地回到盥洗室,准备迎接新一天的开始—— …… 周五,廷根市迎来了一场骤降的暴雨,而黑荆棘安保公司则于这片暴雨中,接到一桩突来的委托。 短短几个小时后,遭到犯人绑架的男孩便被成功解救,而在整个流程中扮演着至关重要角色的二人搭档,却趁现场警察不注意,悄然远离了现场,深藏功与名。 这是克莱恩首次以非凡者身份达成委托,性质还带着那么些英雄主义的色彩。不可避免的,他觉得有些高兴。 既锻炼了非凡能力,又帮助到了别人……当然,还有委托费拿。 尽管他不是正式队员,仅仅只能分到委托金的十分之一,也就是5至10镑。 也不错……克莱恩安慰着自己,下意识将手伸进口袋,摸了摸昨天从爱丽丝处收获来的那枚金币。 印有飞龙与雄狮纹样的图案正面朝上,代表肯定! 他努力维持住对表情的管理,试图不在他人面前露出任何快要不受他控制的笑意。 因为克莱恩知道,那看上去一定很蠢。 坐在回往佐特兰街的马车里,他和这位名叫伦纳德的值夜者同事也逐渐熟络了起来。 昨天的闲谈交流,加上今天的协力合作,让性格各异的两人跨过了人际关系中的第一道门槛。 当二人从马车下来,克莱恩觉得,他们大概已经是能够一起吃着午饭也不会感到尴尬的朋友关系了。 ……大概吧,希望这不是他自作多情的错觉。 可当克莱恩领完今日份的子弹,准备前去练习射击时走出公司的大门,却见这位诗人气质的值夜者同样也站在门外,于夏季午后初歇骤雨的街边远望,一副正在神游的散漫模样。 这是怎么了…… 本着同事立场的人性关怀,克莱恩主动和他打起了招呼: “下午有约?还是在等什么人?” 伦纳德收回投向远方的视线,浅笑着摇了摇头。 “都不是,或许应该说在期待着奇迹降临吧。” ……奇奇怪怪的。克莱恩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了,于是只能扬起礼貌的社交微笑。 “那我就先祝你好运了。” 说着,他重新正了正头上的帽子,借此委婉地表达出自己要先行一步离开的意愿。 伦纳德见状,也并未多说什么,微笑目送起他走下台阶的身影。 只是还未等克莱恩走完公司正门前的这段阶梯,他有些意外地听到了伦纳德出声劝阻的嗓音。 “等等,克莱恩,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要问你。” 这问题听起来好熟悉……像是队长会说的话。克莱恩忍住笑,转身面对向了也迈步走下台阶的黑发诗人。 “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他客套地说道。 或许是出于某种想要与人分享的心情,克莱恩感觉到对方的灵性十分活跃,欢快而有力地表达着他此时愉悦的心情。 “克莱恩,还记得你昨天问的我,如果有人向我问路,我会是什么反应吗?我当时的回答是什么来着……正常地给那人指路?” 克莱恩不太明白他这么问的用意,只能在搜寻过一遍记忆之后给予肯定答案。 “呵呵,但我现在意识到了,那只是一般情况下我会有的反应。” 伦纳德露出了他鲜少会有的一种笑容,形状漂亮、上下眼睫都很修长的绿眸轻轻弯起,不再放荡不羁,反倒有点像是个没有长大的大男孩。 “如果对方正好是我的理想型,那我会很乐意带她前去她想去的地方,不管那有多远。” 克莱恩听在耳里,愈发产生了嘴角上扬的冲动,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高中时代,好不容易和暗恋对象聊上一句的死党硬是拉着他,说要和他分享暗恋过程中的心路变化。 他于是微微颔首,配合地笑道: “看来昨天后来发生了什么,你遇见了你理想中的女孩?介意透露一下她的类型吗……我是说,这可以为我的创作带来灵感。” 熟练地拿出创作小说作为挡箭牌后,克莱恩的灵感被隐约触动,在他略微愣神间,方才对话中的一些关键词和昨日经历的个别细节被萃取而出,排列成了一串不连贯的断句。 问路……散步晚归的爱丽丝……途中遇到过某位非凡者…… 克莱恩心里忽地咯噔一下。 见鬼,千万别是这样!千万别说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发生! 只可惜,似乎无论哪位神灵都没有听见克莱恩内心的呼喊。 在他逐渐变得僵硬的微笑中,伦纳德含着笑意,给出了令他感到惊悚的回答。 “我很难向你转述她是个什么类型的人,因为在我看来,她很特殊,很特别。我想,这个世界上应该不会再有第二个与她一样的女孩了……嗯,如果你只是好奇她的外表,那我只能说……” 似是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后,年轻的值夜者才继续说道: “她的眼睛是美丽的青碧色……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海。” ……就这? 克莱恩险些吐出这无礼发言,想想万一对方被激得恼羞成怒,自己一个不擅战斗的“占卜家”大概率打不过这位暴力诗人,于是只得强行忍住,佯装好奇地反问道: “青碧色?” ——其实,不知道为什么,单从这个形容,他就能猜到伦纳德昨天遇上的是谁了。 或许,并不是伦纳德不想给他透露更多的外貌情报,而是他根本就不记得她具体长什么样了…… 更可悲、也更细思极恐的是,伦纳德似乎一点没有感觉到不对,用诗人般的口吻夸赞完她的美丽双眸之后,便好似恢复了平时的散漫神态。 可他善意“提醒”克莱恩的语气却一点也不散漫。 “克莱恩,我能理解你对取材的热情,但可别说我没提前告诫你,你从我这边找灵感没问题,我不希望看到照搬照抄的人物形象……那会让我觉得,只属于我的美被不认识的人共享了。这种感觉很不好……” ……还能说什么呢? 克莱恩尴尬地笑着,将这个由他挑起的话题引到向结束,同时努力控制情绪,一点点令自己起了一片颤栗的后背逐渐恢复正常。 …… 结果当晚,直到爱丽丝回到她借宿的镜中空间,克莱恩都没有等到她主动提起有关昨天问路的事。 或许那作为插曲,在爱丽丝眼中已成为了不值一提的往事。 而事实上,直到现在为止,他的生活一切正常。 莫雷蒂家饭桌上的气氛依旧其乐融融,他与魔女小姐的相处……也还是那样。 没有伪装成瓦斯计费器抄录人员的值夜者上门“拜访”,没有突然觉察到不对劲的暴力诗人恼羞成怒杀上门来。 没有任何意外情况发生。 伦纳德·米切尔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昨天向他问路的少女正是遭到教会通缉的序列6“镜之魔女”,也不知道她如今就寄宿在刚刚加入值夜者的新人、“占卜家”克莱恩的家中。 一切都相安无事。 结束了晚间的冥想和灵视练习后,克莱恩将沉甸甸的金币揣入口袋,在床上躺下,没过多久便进入了梦乡。 今晚他依旧睡得很好。 似乎途中做过什么梦,但隐约传来的动人琴音很快便抚平了这一缕灵性的悸动,引着他前往了更深更沉的安睡。 周六清晨,魔女小姐的早安准时到来,就如同照常升起的太阳一般。 ——— 廷根郊外,某间有着暗红烟囱的房屋。 临近房屋主卧的窗前,摆放着一张书桌,上面堆积有数册看不清封皮的书籍,几团纸屑,以及一本摊开在书桌正中心的笔记。 已有几行文字显现的纸页上,一支造型古典的羽毛笔正在书写。 *“伦纳德·米切尔和克莱恩接受了委托,依靠非凡者的能力,迅速解救了艾略特,让人遗憾的是,克莱恩没能立刻发现对面藏着安提哥努斯家族笔记的线索。” “不过,他的灵性在梦里提醒了他,廷根市值夜者小队获得了相应的线索。”*(注:原文第一部第二百一十章) 没有蘸取墨水,也没有执笔之人,它在纸上奋笔疾书,勤勉得如同自愿加班至深夜的码头苦工。 “——本应该是这样的。但是克莱恩太疲倦了,他做完了灵性启示的梦境后又陷入了睡眠,这一回,他睡得很熟,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一个重要的梦。” “瑞尔·比伯正藏匿于码头区的提利尔仓库内,汲取笔记中的力量。他的力量在增长,而廷根市值夜者小队并不知道,他们一直在寻找的安提哥努斯家族笔记就在这个即将蜕变成危险怪物的家伙体内。” “如果情况没有发生变化,至多几天之后,瑞尔·比伯就会彻底失控,在码头区掀起动乱。管理此处区域的代罚者小队将接到情报,派出小队消灭这个威胁。” “这样一来,邓恩·史密斯将失去接触安提哥努斯家族笔记的机会。可怜的因斯·赞格威尔!他的布局出现了致命的漏洞!” “而就在此时,有一位……” 正要书写下一个单词的羽毛笔停了下来。 一只略显苍白的手掌死死握住笔杆,制止了它肆意妄为的放飞创作。 “故事的走向不应该是这样的……” 苍白手掌的主人如此说着,抓起没有沾墨水的羽毛笔,一行行地将那些用于描绘未来的文字,划成了一团团谁也辨认不清的涂痕。 良久,新的一行开头逐渐被写下了这样的文字: “克莱恩醒来之后,被心底那股遗漏了什么的不安驱使,决定今天步行出门,在前往值夜者小队据点的途中,他路过了一栋熟悉的住房,昨日他正是在那里解决了一桩绑架案,灵感被触动的克莱恩决定进去查探。他是一名‘占卜家’,十分信任自己的灵性直觉,所以他一定会前去查探,这是符合逻辑的,我们的故事绝非胡编乱造……” chapter.10 镜之国 这日清晨,克莱恩正准备离家前去上班,却意外收到了来自魔女小姐的请求。 “你是说,要和我一起出门?” 他有些惊讶,忍不住出声向她又询问了一遍。 “这会让你为难吗?” 爱丽丝难得不带任何玩笑性质的神情,眼眸沉静地看着他。 克莱恩不太适应地移开了视线,避免与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对视。 “为难倒也说不上,但我一周只轮休一天,所以就算周六也得去公司。唔,正好,今天我打算步行过去,你要是不介意走上几公里……” 呃……说到这里他忽然卡了壳。 因为克莱恩意识到,如果她要跟着自己前往黑荆棘安保公司,那岂不是自投罗网?而自己根本就无法向她解释值夜者通缉令的问题! 要寄希望于魔女小姐那神秘的法术能力吗?那种迷惑他人认知的法术,能够瞒得过资深的非凡者吗? 爱丽丝却只是轻轻摇头。 “不用顾虑我,你就当是路上多了个能一起聊天的人,等你到公司,我会和你道别的。” 她既已说到这个份上,克莱恩再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便点头同意了。 以往乘坐公共马车只需十几分钟就能到达的路程,换作步行大约要走近一个小时。 于是克莱恩刻意提早了出门时间,在和梅丽莎与班森分别打过招呼后,便就带着跟在身后的小尾巴离开了家门。 ——期间,他全然习惯了自家兄妹对自己露出的那副微妙神态,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地接受这一切了。 ……当然了,昨天在爱丽丝尚未归家之前,梅丽莎曾拉着他严肃表示,要他考虑一下自我节制的问题,说是爱丽丝在法律上甚至没到成人的年龄,他们最好等到一年后,再进行亲密的接触……到时候,克莱恩也可以考虑再租一间适合年轻情侣共居的房子,那样生活也能更加方便舒心一些。 克莱恩当时差点就没挂住脸,好在妹妹梅丽莎又补充说,她相信他们目前应该还没发展成那种亲密关系,但同住一屋又的确容易发生些什么意外,所以希望自家哥哥能找个合适的时间,和爱丽丝谈谈,说服她搬进二楼空着的客房里。 沿着清晨时分的水仙花街缓步向前,克莱恩想起这桩事,于是试探着向魔女小姐提起,得到了对方“无所谓”的答复。 “只要你不心疼购置被子和枕头的钱就好。”他身侧的少女眉眼微弯地说道。 被一言戳穿财迷本质,克莱恩顿觉脸上有点发烫。 “迟早是要买的……也不算浪费,而且也可以作为不时之需的备用……” 他嘴硬地回道。 不过才一说完,克莱恩就想到了她迄今为止的临时住所,他房间里的那面穿衣镜。这是他之前没敢去细问的话题,但既然她就要“搬离”那里了,那或许问问也没事? “唔,你好奇镜面背后是什么样子?”爱丽丝伸手点了点唇瓣,嘴角稍有翘起,“一般这种问题,不是应该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问出口的吗?” “……这不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问么。”克莱恩勉强笑答。 爱丽丝似乎是被他的反应逗乐了,她停下脚步,鞋跟轻叩地面的声音便也随之止住,克莱恩便也下意识站定,回头向她投以疑问的眼神。 “想了解镜面后的亚空间,亲身体验一回就好。”爱丽丝说着,右手完成了一个奇异的手势。 这个动作似乎触动到克莱恩的灵性感应,他若有所觉地环顾了一下四周,隐隐约约觉察到周围的环境忽然变得“凝滞”起来,仿佛有无形之墙将自己所在这片区域与外界隔开,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封闭环境。 克莱恩注意到,周围行人似乎没有一个关注到这边的变化,像极了他与魔女小姐初遇时的情况—— “一点小技巧,可以避免无关人士的注目。” 爱丽丝也不多解释,主动拉住克莱恩的手腕又向前走了几步,越过两人身旁不远处的水果摊,来到了一家有着相对洁净橱窗的沿街商铺。 这是这片毗邻铁十字街的城区中还算较为体面的商店,但门扉紧闭,不知为何已挂上了停止营业的牌示。 克莱恩被手腕上温软的触感分了心,全然没有关注店铺橱窗里面陈列的商品,只是看似正常、目光略显呆滞地停留在面前的玻璃窗上。 那里映着街景的倒影,同样也映着这一对站在橱窗前的年轻男女。 娇小而貌美的魔女小姐今天又换了一身全新的衣装,一条荷叶边设计的v字领露肩连衣裙,颈间那根点缀着浅蓝宝石的项链压过形状优美而分明的锁骨,显得少女的骨架愈发纤细柔弱,惹人怜爱。 而她的手,正握在那个黑发褐瞳、身着黑色燕尾服正装的年轻人手腕处…… 啊,放开了。 “过来些,克莱恩。” 爱丽丝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态度如常地示意他靠近自己,旋即伸手虚抚上那面带有灰尘和污渍的玻璃窗。 也不见她有何动作,或是吟唱了什么咒文,克莱恩注意到面前水平的镜像倒影上似乎出现了细微的涟漪,就好像有微风轻拂过的湖面水波一样,但这种变化只维持了一瞬便恢复回到常态。 放眼看去,这块透明玻璃上的倒影一如最初的模样,不见半点异常。 爱丽丝转身,对他伸出了手。 克莱恩傻愣了几秒没反应过来,便听她叹了口气,望向自己的眼神变得无奈,颇有种梅丽莎关爱智障哥哥时的神韵。 “手,克莱恩。”爱丽丝还算耐心地解释道,“如果不希望在亚空间里迷路的话,你还是主动点比较好……唔,莫非你之前都没摸过女孩的手吗?所以有些紧张?” 说着,她还看似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紧接着轻轻点头,像是确信了什么一样。 而克莱恩除了感到有被她直言说中真相的羞恼冒犯外,忽然气从胆边生,义正词严地抬手捉住了那只肤色白皙的柔嫩手掌。 “不,并不是紧张。我只是有些惊讶……刚刚的那是法术吗?可我没见到你使用任何施法材料。” 克莱恩记得清楚,爱丽丝在向自己简单介绍异世界法术体系的时候可是明确说过的,那边的大部分法术都由三个必要的部分组成——施法动作、或是手势,数小节的咒文吟唱,以及引导法术力量的施法触媒。 可她刚才分明没有咏唱,也未拿出什么材料,仅仅只是一个动作间便好像完成了一个……嗯,他看不太懂的法术。 ——不过话说回来,女孩子的手都是这么软的吗?就像没骨头一样……而且她的手好小,差不多都能被他整个纳入掌中了…… 克莱恩极力抑制住自己脑海中涌动的丢人想法,假装全神贯注于她展现出来的神奇力量。 值得一提的是,到现在为止,他都没能留意到魔女小姐对自己的称呼变化。 “唔,你的关注点是这个啊,我还以为……” 爱丽丝显然没有他这般思来想去的诸多杂念,哪怕被他主动牵住了手,态度也没半点变化地扬唇微笑起来,眉眼间带着点恶趣味的性质。 “好了,再说下去我怕你承受不住。来吧,记得跟紧我,至于你刚刚的问题么——” 她开始向前迈步走去,正前方位恰好是那面他们驻足了好一会的玻璃橱窗,克莱恩下意识睁大了双眼,被她牵着一并向前走去。 于是他便又见到了曾经在房间里看到过的那一幕。 魔女小姐就像是走进水做的幕帘般,直接没入了那面橱窗玻璃之中,而与前回不同的是,克莱恩眼前属于自己的倒影也在逐渐接近,越来越近,直到彻底碰撞上—— 咦?没有任何感觉…… 克莱恩条件反射地闭上眼几秒后,才发觉自己并没有撞上任何东西,而自己紧握着的那只手依旧温热柔软,仿佛是在提醒他此刻依旧身处于现实。 他半是惊异半是期待地睁眼,恰好此时爱丽丝也为之前的问题作出了解答。 “因为这严格来说不算是某种法术,嗯……可以说是一种天赋能力吧。” 克莱恩却完全没有认知到她说了什么。 他的注意力全然放在了眼前这一片空间上。 碎片…… 这是一个仿佛由无数碎片拼凑而成的世界。 脚下、周身、头顶,尽数由倒映着各种画面的碎片化场景组成。而他可以从那些与真实影像完全对称的画面中,看到行走在街道上、似乎正在寻找工作的瘦弱老人,看到正在对镜整理仪容和头发的中产家庭主妇,看到穿衣镜前打理着礼帽与衬衣的鲁恩绅士,甚至是看到装潢简陋的廉价餐馆中、狼吞虎咽吃着黑面包的工人…… 仅仅简单瞥去的几眼里,他便见到了许许多多生动的生活画面。从那些陌生人各异的五官、各自富有情绪的神态中,他在这个瞬间感受到了廷根清晨时分的呼吸。 他就好像……误入了童话中镜之国的世界。但和他熟知的那则童话不同的是,引着他进入这个世界的不是别人,正是有着童话主人公名字的爱丽丝。(注) ……她难道真是来自那个异世界的爱丽丝?一个身为童话原型的人物? 不,不对,魔女小姐说了爱丽丝是假名的…… 克莱恩一时间大受震撼,可他无法从眼前奇迹般的景象处移开视线,直到爱丽丝踮起脚尖,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脸颊。 “别看了,看多了会迷路的……跟我来。” “要去哪?”克莱恩勉强将注意力集中到少女的背影,艰难开口问道。 “唔,你来就知道了。” 爱丽丝似是有着明确的目标,拉着他稍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在充斥着各种碎片画面的空中抬手勾勒出一个符文。 随即,某块不起眼的碎片被突兀放大,而爱丽丝则是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尽管还想多看几眼这个充满奇幻色彩的镜中世界,但受到手部传来的力道牵引,克莱恩也跟着进入了这片放大后就呈现出明亮光幕的碎片画面。 和之前进入镜中世界的感觉类似——其实就是什么也没感觉到——克莱恩只觉得自己眼睛一睁一闭间,周身的环境就变了,不再是那副光怪陆离、奇异的碎片空间,而是…… 看上去极其眼熟的一个地方。 “这里是……我的房间?” 话音刚落,他便觉察到了不对。眼前的房间固然和他的卧室十分相似,但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几乎所有的家具和摆设都和他的卧室全然对称相反。 而且,他出门前是将被子好好叠齐放在床上的,可眼前有着白净被单的床上,却是一团被睡得乱糟糟的被子,床头柜上还扔了件…… 他忽然反应过来,不敢再细细打量,脸部的温度毫无征兆地开始升高。 “不,不对……你这几天就住在这里吗?” “是哦。”爱丽丝点头,继续拉着像是木头一样呆在原地的克莱恩,径直朝着门边的穿衣镜走去,随后穿过了最后的一道镜面。 克莱恩蓦地感受到了不同。 或许是因为进入镜中世界前的环境就已被爱丽丝的“小技巧”改变,克莱恩始终能够清晰地认知到,自己正身处于某个“凝滞且静止”的地方。 但当他们先后跨越过这一面穿衣镜划分出的界线,他明显地感受到了周身环境的活跃。 再度环顾四周,克莱恩确认了,如今眼前有着熟悉摆设的房间,正是他的卧室。 他小心翼翼地拉开房门,隐约可以听到楼下传来班森和梅丽莎闲谈对话的声音。 呼—— 克莱恩轻轻关好卧室的门,心情复杂地转身望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张了张嘴却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被吓到了?”魔女小姐依旧是那副看不透真心的微笑,似乎只是单纯看到他错愕的反应就会觉得愉快一样。 ……好吧,其实倒也没有特别惊讶,两种不同体系的力量怎么能用同一种理论去解释。 克莱恩默默呼气又吐气,终于镇定了情绪,一字一顿开口道: “很神奇,我只能说很神奇。不过,你这么做会让我有些难办……上班会迟到的!” 魔女小姐好像是短暂地愣了一下,这才眨巴着眼睛给出回复。 “唔,一时忘记你是个打工人了……”说罢,她甚至还神情娇俏地吐了下舌头,看得克莱恩心中大呼恶意卖萌可耻。 在克莱恩“不情不愿”指出公司的大致方位后,爱丽丝再度带着他穿过了那个光怪陆离的镜中世界,最后挑选了一个合适的碎片作为出口,一起回到了现实的空间。 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克莱恩真的难以相信自己就这般轻易地抵达了廷根的另一片街区。 好在爱丽丝似乎做了什么隐蔽措施,街道上的行人也不算多,无人关注道旁突然出现的他们,否则克莱恩觉得自己大概马上就要被请去喝茶了…… 理由就填,滥用非凡能力,以及在普通人面前泄露超凡存在的机密…… 他摇了摇头,甩开脑海中的胡思乱想,旋即仔细辨认了一下自己所在的具体地点—— 魔女小姐表示,她还不熟悉廷根的街道布局,最多只能开启前往某个大致方向的镜面出口,所以他们恰好“着陆”于佐特兰街的概率不大,基本会存在一到两个街区的偏差。 通过远处圣赛琳娜教堂的高耸尖顶,克莱恩认出自己现在位于廷根西北的亨利特街,从这边走去黑荆棘安保公司,大约需要二十来分钟。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爱丽丝,心中默默地念叨了句“会任意门的哆啦a梦小姐”,旋即立刻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开口称赞了她的神奇法术,同时委婉地表达出了他工作地点就在这前边不远处的意思。 ——你可千万别跑去值夜者上班的地方作死啊! 克莱恩在心底无声祈祷道。 “没关系,我说了不会打扰到你工作的。”爱丽丝轻笑着跟上了他往前的脚步,脸上流露出似在思索什么的神情。 “……有话想和我说吗?” 克莱恩一边走,一边意识到她今天的行动似乎只有这一种解释。 “算是吧。”爱丽丝轻轻点头,抬眸看向了他,“主要是想问问你,关于那个愿望,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愿望……魔女小姐的承诺?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事…… 想到某个可能,克莱恩下意识脱口而出:“你已经找到回去的方法了?” 所以才会在离开前“好心”提醒他,让他快点决定好希望她完成的事? “……这倒也没有。” 爱丽丝的回答让他悬着的心又落回到胸腔里。 吓死我了——克莱恩不由轻舒了一口气。 “那何必这么急着问……” “你好像很不希望我离开呀?你的愿望该不会是这个吧,说要让我留在这边陪你之类的。”爱丽丝笑眯眯地说出了让他脸红的话,可她下一句发言却又听得他有些哭笑不得。 “对了,之前忘记提醒你,那种偷奸耍滑的愿望是不作数的。如果你要敢和我说,‘我的愿望是希望你再实现我的七个愿望’,或者‘希望你以后把我当成主人对待、无条件满足我的所有愿望’,那我会让你尝尝什么叫绝望的味道——” 魔女小姐,你顶着那张娇美可爱的脸发狠话的样子真的毫无威严感…… 克莱恩强忍笑意,绷着脸点头回道: “我明白……” 倒不如说,如果她不提,他根本就没往这个方向去想。 “所以你是还在考虑中对吧?没事,我不是想要催促……嗯,好好考虑是应该的,不过如果那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那就只能对你说声抱歉啦。” 爱丽丝轻快地加速了脚步,来到他的面前,向后倒退着一步步行走,动作间显露出了一种很难在他人身上寻到的纯真和活力。可这份纯真在她周身充满复杂谜团的神秘感下,却又是那样矛盾。 克莱恩深深地看她一眼,旋即微皱了皱眉,灵性转而变得收敛沉静。 他认真地思考起了被自己搁置数日的难题。 该如何向爱丽丝转述地球的存在,并说服她帮助自己寻找它的存在……甚至,如果可以的话,请求她将“周明瑞”送回他在地球的那个家。 ——向她表明自己的真实来历?同为异世界来客,但他却是意外地进入了已死的原主“克莱恩·莫雷蒂”体内…… 可如果这么直说了,她还会认可和他之间的约定吗? 爱丽丝小姐可不认识名为周明瑞的二十一世纪青年,和她定下契约的人叫克莱恩·莫雷蒂。万一她怀疑此时的克莱恩是未知的灵魂篡夺了身体,她会不会动用什么手段把他抽离身体…… 不行不行,不能毫无保留,他猜不到她会有什么反应,这么表达的风险太大了! 而且,关于自身、关于原主“克莱恩”当初身死的真相,也还存在太多疑点。 比如原主在笔记本上留下的那句“所有人都会死,包括我”,再比如那怪异惊悚的死而复生,还有就是至今仍旧下落不明的那本安提哥努斯家族笔记…… ——!!! 克莱恩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唔,怎么了?”爱丽丝见状也停下脚步,眨着眼问道。 他难得没有顾得上理会她的问题,而是面露惊异地抬头看向了身后,位于街旁的某栋建筑—— 为什么会没有发现? 这条街道总给他一种隐约的熟悉感,他为什么就没发现? 这里不正是昨天那起绑架案里绑匪选择的藏匿点吗?! 怎么会有这种巧合,他无意中竟然又来到了这里? ……然而。 令他突然停下的理由却并非这叫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 方才那一瞬间,克莱恩分明感受到了一道似曾相识的注视! 无形、而漠然,来自背后的注视! 按邓恩队长的说法,他如果产生了类似的感觉,那就意味着…… 不会错的,安提哥努斯家族的那本笔记! 它就在那栋楼房里! “魔女小姐,能帮我一个忙吗?” 克莱恩心情激动之下,甚至又无意将自己心中对少女的称呼叫出了口,但他这会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可以陪我去个地方吗?很快,就在这附近,或许会有危险……能麻烦你保护好我吗?” 爱丽丝知道此时大约是有什么突发情况,克莱恩如今的请求也不太可能会是他的愿望,可听到那个令她有些不快的称呼,她还是不太高兴地赏了他一眼。 “可以,克莱恩先生……不过,请加钱。” chapter.11 意外收获 无比肉疼地和坚持“等价交换”原则的魔女小姐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克莱恩终于厚着脸皮争取到了她的让步。 二人初步达成协议,魔女小姐的收费价位将视危险程度而定。 在这之后,两人便不再多言,无声地来到那栋居民楼前,通过了那道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散发着潮湿气味的楼房入口。 走上楼梯直到三楼,克莱恩在昨日绑匪对面的房门口停了下来。 他敲了两下眉心,开启灵视。 灵感提升后的他很明显地再次感应到那种似曾相识,就好像自己曾经出入过眼前的房间。 “就是这里……” 克莱恩向旁转身,将求助的视线投给安静不语的爱丽丝。 他可不会开锁,也做不到像伦纳德那样的暴力拆锁……接下来就只能交给魔女小姐了。 她会怎么做? 克莱恩有些忐忑地期待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场景。 只见爱丽丝似是沉吟了两秒,随即抬手。 从克莱恩的角度看去,隐约可以看到她在掌心中握着某样事物,如此按在了那扇房门上,然后他便听到从她口中吐出了带有奇异韵律的数个音节。 只过了短暂的一两秒,克莱恩发现有透明的水色开始从她掌心接触的门扉处蔓延扩散,逐渐形成了一个可容单人通过的椭圆“入口”。 他发现,自己竟能透过这道透明水幕直接观察到门后的景象! 若是阅读过值夜者内部资料的克莱恩,大概会惊异于魔女小姐表现出的能力竟和那条名为“学徒”的途径有着极其相似的部分。 然而不知者无畏,加之他此时也几乎彻底相信了她异世界来客的身份,克莱恩只是惊讶了一会,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房门后的事物上—— 仅一瞥,克莱恩便抑制不住地有些反胃。 开启着灵视的他一眼就看出,那坐在摇椅上的老妇人已经是具尸体了,尸身上甚至爬满无数恶心又恶臭的蛆虫与寄生物,密密麻麻,叫人后背发凉。 还好这道透明的水幕只持续了几个呼吸就散去了,克莱恩勉强压下呕吐的感觉,却发现回身看向自己的爱丽丝脸色也不是很好。 “……这就是你说的,可能会有危险需要保护吗?” 她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不知从哪取出了一条白净的丝帕,一下又一下擦拭着按到过那扇房门上的手掌。 “呃,我也不知道会是这样……现在,怎么说?”克莱恩硬着头皮迎向她的目光,艰难开口道,“我能感觉到那房间里面有些问题,但现在这样……里面的这具尸体究竟是什么情况?”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回……那种探查法术要用到的材料可是很贵的,我才不想浪费在这种小事上。”爱丽丝说着,很是嫌弃地扁了扁嘴,“至于尸体,我建议你报警。” ……对哦,他何必自己冒着危险前来探查? 克莱恩被她这么随口一提醒,猛然顿悟。 他可是值夜者小队的队员啊!虽然还没有正式入职,但毫无疑问他也有着官方背景,怎么就没想到先把情况报告过去? 更何况这是和那本笔记下落有关的线索! 上报给队长,说不定还能分到一份功劳,那他之前到底是为什么那么急切地前来确认? 好在他和魔女小姐的这次探索没有破坏到现场,不然到时有嘴也解释不清了…… 克莱恩暗骂了自己一声,旋即想起之前答应过爱丽丝的报酬,忽然又觉得有点心疼,直到听到来自身旁的天籁之声。 “算了,这次就不收你钱了……根本没有遇上什么危险。” 魔女小姐没好气地把那条来回擦拭过手掌的丝帕往他身上一扔,而克莱恩下意识就接住了它。 “等会记得帮我扔一下。” ……好吧,魔女小姐还是有点常识的,知道不能随意破坏事故现场,免得引起怀疑。 克莱恩点头应下,顺手将丝帕揣进长裤的口袋,而后好奇地问道: “刚刚的那是……法术吗?我看到你用了某样材料,还吟诵了咒文?” “嗯,就是你想的那样。怎么,想赔偿我的材料损失吗?” 爱丽丝敷衍地点点头,显然没有进一步说明法术原理的打算。 见状克莱恩也只得遗憾地匆忙跳过涉及报销的话题,重新振作起精神,准备前去黑荆棘安保公司汇报自己的发现。 当然,他会酌情隐瞒部分内容,比如自己已经通过占卜手段得知房间内存在异常情况,但具体是什么就不能肯定了…… 对,他也可以顺势再占卜几回,以增加说辞的可信度! 克莱恩很快便打定主意,正巧爱丽丝也表示她该离开了,两人于是在街口分别,一人赶赴位于佐特兰街36号的值夜者小队办公处,一人逐渐消失于马车与行人来去匆匆的潮水之中。 …… 故事,回到了正轨。 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廷根市值夜者小队从克莱恩的汇报里得到安提哥努斯家族笔记的情报,上报贝克兰德,获得了封印物‘2-049’的使用许可。” 对克莱恩而言,他的生活也在渐入佳境。 有了解决绑架案的那10镑酬金,克莱恩不必再等待经费的拨发。他拿取了酬金的一半,顺利加入占卜俱乐部,在成为“占卜家”的第一个周末里就尝试了两个下午的扮演。 感受到魔药似乎消化了些许,他对罗塞尔日记中提到的扮演法愈发有信心。 而除去非凡能力的进步外,克莱恩又从老尼尔处学习到了超凡领域中另一项重要的知识,仪式魔法! 只是,对冠以“魔法”之名的仪式魔法了解得越多,克莱恩就越惊异于曾展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些奇迹。 仪式魔法的本质是向某个高位的存在祈求,严格来说是借用了那高位存在的力量,以祂的伟力来实现仪式主持者想要达成的事。 但魔女小姐的魔法,似乎真的就是仅凭自身力量引动了现实的变化……唔,这么一看,她的“魔法”似乎更接近于魔药带给非凡者自身的能力…… 只是与魔药不同的是,她的能力应该是可以自主挑选学习的。 如果他对那个类dnd体系的异世界理解无误的话。 嘶,这有点作弊啊,而且还不会导致疯狂和失控…… 克莱恩承认他相当羡慕,也考虑过要不要试着拜托爱丽丝教教自己。可再一想,万一这个请求要占据那宝贵的愿望名额,导致他再无机会向她提及地球的话题,那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克莱恩只得放弃这条看似诱人的捷径,按部就班地提升自己。 没事的,克莱恩。他这么对自己说道。 你的穿越者前辈罗塞尔大帝也是这么一步步走来的,如今的你不过才刚刚踏上超凡之路的起点,可不能急躁啊。 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指望一口吃成胖子是不现实的…… 现阶段就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努力成为值夜者的正式队员,提升一点周薪,抽空该为梅丽莎买条新裙子,班森的正装也差不多可以安排上了…… 唉,如果不是周日下午陪着梅丽莎一起去采办了爱丽丝的房间用品,或许这周梅丽莎就能穿上新裙子了。 或许他该再找个理由,拿出那多余的5镑,告诉梅丽莎她不需要如此节俭…… 不过,除去这些生活中的大小琐事外,他还有件不能忽视的正事要做。 周一下午,轮休在家的克莱恩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微微点头。 两点五十八……差不多到这周塔罗会的时间了。 借助仪式魔法的灵感,这一回,他准备让“正义”和“倒吊人”尝试向自己,也就是塔罗会的主人“愚者”进行祈求,以便他们在周一下午不方便的时候提前“请假”。 默念了几遍自己临时想好的三段式描述,他以冥想的方式压下心中少许的忐忑与兴奋,随即念诵着咒文逆走四步,变得轻盈的灵性逐渐上升、拔高,来到了那片仿佛亘古不变的灰雾之上。 愚者克莱恩于青铜长桌上首落座,让浓浓的迷雾包裹自己。 随着另两道模糊的人影呈现于斑驳长桌的两侧,塔罗会的第三次集会,于此正式开始。 …… 由于本周在正义和倒吊人身边似乎都没什么特别值得一说的事发生,塔罗会例行交易后的交流环节只是简单地走个过场,很快便在愚者先生的意志下结束了。 愚者克莱恩坐在青铜长桌的上首,仗着目前灵性尚能支撑,默默地回顾起了本次塔罗会上的收获和体会感受。 首先,那三页罗塞尔日记和其中记载的讯息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含金量相当之高。 虽然有部分罗塞尔大帝出于恶趣味整活出的“海贼王”彩蛋、以及经典的“真香”现场很是令他暗自会心而笑,但通过阅读这些歪歪斜斜、他人誊写的中文简体字,他似乎隔过一百多年的时空见到了那个与自己来自同样故土的穿越者老乡,他的灵魂跃然纸上,用轻快而跳脱的口吻讲述着他的过去与当初的心路历程。 如果有机会和这位大帝见上一面,他们应该会很聊得来……前提是自己不说看过这些会让人社会性死亡的日记。 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克莱恩捂着嘴笑,可笑着笑着又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些许孤独和悲哀。 大帝留下简体中文写的日记,除了抒发心情以外,或许多少也想试着寻找其他的穿越者同乡…… 只可惜直到他被刺身亡的百多年后,这个世界的人们依旧将那些文字称为“罗塞尔秘文”,无人懂得如何解读。 大帝终其一生都没能找到第二位穿越者。 收起对前辈的种种感怀后,克莱恩又逐一回忆了塔罗会上交流的其余讯息。 第二块“亵渎石板”…… 唔,在这个话题上,他故意以轻松随意的语气向正义和倒吊人透露,“亵渎石板”和神灵本质有着关联,算是先前从魔女小姐那边现学现卖的尝试。 而结果也很不错,克莱恩明显感到正义和倒吊人对自己更加敬畏了。 再者,由于他选择的措辞十分取巧,高深莫测的同时又给听者保留了想象空间的余白。 这样即便到时候发现真相和愚者先生的话语存在出入,正义和倒吊人也会觉得是自己的理解出了问题,而非神秘又强大的愚者先生说错了话。 嗯,很好,很完美! 克莱恩再度点头,对目前的状况感到满意。 随后,他起身对灰雾之上的宫殿稍作了探索,发现以自己目前的实力尚不能看穿迷雾后的事物,于是便暂且压下探求欲,缓步走回了神殿中心的长桌附近。 不知道为什么,克莱恩总有种自己遗漏了什么的感觉。 这种隐约的直觉在他来到灰雾之上、踏入这片神秘的宫殿起就始终困扰着他,如同附骨之疽般触动他的灵性,仿佛他将某个重要而致命的问题忽略了。 不,但这不可能。 理性告诉克莱恩,他的生活正在步入正轨,一切都在往稳步的好方向发展,即便是魔女小姐这样的变数也…… 等一下。 克莱恩的思绪在这一刻陡然凝固。 他忽然间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太顺利了。一切都太过顺利了。 这指的并非是他近日的生活状态……而是在说那位自称“异世界来客”的魔女小姐,爱丽丝! 若要以逻辑的理性思考看待,一个全然陌生的人,突然闯入到普通人家中三兄妹的生活,被打扰的一方哪怕再如何善良温厚,总归会有些许不适应。 但是,没有。 自打爱丽丝来到他家的第一天,班森与梅丽莎就接纳了她,而且表现得没有半点芥蒂。 他们毫不怀疑爱丽丝的说辞,并对她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认可和喜欢。 好吧,或许单看这一点会觉得只是偶然,可如果将视点着眼于他的同事……那位有诗人气质的值夜者,伦纳德·米切尔,克莱恩回忆起近日来对方的表现,只觉得一阵无法言喻的恶寒在颤栗间传遍全身。 伦纳德彻底迷上了那位曾向他问过路的、仅有一面之缘的少女。 和克莱恩的午间闲谈里,他不止一次地遗憾于没有问清那少女的姓名,不然他就可以查清对方的住址,在她外出时制造“偶遇”机会。 他甚至不记得她的模样,只记得少女有双美丽的眼眸。 不知姓甚名谁,不知具体长相,这苍白而荒谬的喜爱之情却被伦纳德视为珍宝,不时就要谈及一回,甚至还想以她为主题创作诗歌,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的状态有多奇怪。 虽然这人根本就不会作诗。 然而…… 最奇怪的,也最令此时的克莱恩感到恐惧的是,他自己也不对劲! 他对那位魔女小姐的怀疑,被他自己以各种理由逐一打消……他以为,验证完魔女小姐让自己签下那份“契约”的真实性,就证明了她没有欺骗自己。 可他怎么敢就此下结论?他为什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队长让自己看的通缉令上面,分明清楚地写着的那两行警告?! ——“镜之魔女”的持有物品中至少包括两件强大且危险的封印物,一为法杖外形,功能疑似增幅仪式黑魔法,另一外形不明,推测拥有影响他人认知、捏造幻觉的能力。 ——严禁近距离接触该目标!目前已发现康纳特市值夜者小队中出现有认知被篡改、情绪失控、幻觉及幻听等现象…… 认知被篡改…… 如果他至今为止从魔女小姐那里听来的故事,都只是他的认知被篡改后所产生的臆想? 这不是没有可能! 他在穿越前看过不少网文,记忆深处有着足够多的故事素材,完全可能在未知而神秘的超凡力量影响下,自己给自己编了一套可信度极高的故事! 而又因为这是他自己编造出来、认为合理的故事,他每每产生怀疑,就又被自己打消。到后面,他甚至还主动在自己脑内,为魔女小姐不做解释的事物补全理由! 那门从未听过的未知语言也是…… 若那只是一门源自他自身记忆、编造出的“假语言”,是她令他产生的幻听,那她作为始作俑者,能使他在“施法”后听懂其中意思显然也是可以做到的。 那些神奇的、所谓的“异世界法术”也是…… 他仅仅是一个刚踏入超凡世界的萌新菜鸟,对那些高层次的、其他途径的了解几乎接近于零。在这种前提下,他又怎么敢肯定她故意表现在自己面前的奇特力量就是法术? 或许……或许,其他途径也有可以做到同样程度的能力,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对了!那份通缉令上不是写得明明白白么,魔女擅长镜面法术,以及迷惑人心…… 而爱丽丝展现在他面前的能力,可不就是和镜子有关!所以她才从不解释她的“法术原理”! 从魔药中获得的能力就类似某种本能,她又能编得出什么法术理论? 至于其他……黑焰与冰霜的能力他还没有见到过,但如果惹怒了她,说不定就有机会见识一番了。 克莱恩感到一阵恶寒疾走于全身,这是他在过于惊悚的情绪下产生出的心理效应。 如果这些天所经历的,都是魔女希望让他看到、听到的假象…… 那究竟何处是真实?何处为虚假? 克莱恩的心绪一下子混乱起来,险些维持不住灵性与情感的平衡,几乎就要从这片恢弘的灰雾宫殿下坠回到被物质桎梏的躯体之中。 好在,他在关键时刻抓住了某个一闪而过的灵感。 既然他已被魔女蒙骗了数日,那为什么是现在? 为什么此时此刻,他忽然醒觉了问题所在?发觉到了自身的不协调处? ——只因为,他来到了灰雾之上的这片神秘空间? 在这里,能够隔绝魔女对他施加的影响? 以冥想的方法努力稳定了情绪,克莱恩逐渐恢复冷静,仔细在脑海中快速翻动起这几日的记忆,试图以俯瞰的视野剖析全部经过。 梳理完成后,他得到了以下几条信息。 一,他对同住一屋的魔女过于没有戒心,几乎不到三天就接受、甚至习惯了这位入侵自己私人空间的外来者。 二,他在尝试占卜魔女相关的问题失败后,以别的方式“确认”了魔女的说辞,但却完全不记得要再验证一遍他曾占卜过的那些问题。 三,他从来没有对魔女白天出门的动机和去向感到过好奇,也从不曾探究,她自身也不主动和他提及此事。 四,他偶尔会感觉到不协调,但总是会很快忘记这种疑虑。 五,魔女常常于夜中弹奏竖琴,早上又会用琴声叫醒他,而他从未思考过她这么做的理由,也不曾想过向她问询。 六,在看到值夜者通缉令后,他几次试图想与她确认那场冲突背后的真实情况、以及失踪的封印物情况,都很快被魔女岔开了话题,可他却从没怀疑过她为什么要避而不答。 七…… …… 太多的不合理。 而更不合理的是,他竟然直到现在才发觉这些难以解释的矛盾点。 克莱恩揉了揉眉心,感受到头部有些许的刺痛,知道这是自身灵性消耗过多的征兆,于是深吸一口气,模拟出下坠的感觉,回到了现实之中,看见了熟悉的书桌和凸肚窗。 而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他在灰雾之上通体发寒的恐惧感,在回归现实后开始逐渐淡去。 他对自己在灰雾上的猜测感到怀疑。 他觉得刚才的那些想法纯粹多余,事情根本不像他想得这般复杂。 魔女小姐欺骗他有什么好处吗?就算有好处,她又有什么必要去编造那种漏洞百出的谎言? 以她的实力,想要对付一个没什么战斗力的序列9,肯定费不了多少时间,何必这样迂回,又是干扰认知,又是让他产生幻觉幻听的。 更何况,她不是已经让他见识过来自“异世界”的特产了吗,比如,那枚金币…… 呼—— 克莱恩抑制住脑海中纷争不断的两种思绪,保持着绝对的冷静,一点点将杂念消去,随后在床上坐好、运转起冥想技巧恢复自身灵性。 他要返回那片灰雾之上,对自己进行占卜! chapter.12 古怪的信件 灰雾之上,恢弘而庄严的神秘宫殿内。 由于自身能力所限,再加上魔女始终维持着指向她自身的反占卜效果,克莱恩将所有的问题都拟定成了和自己相关的句式,连续占卜了几个在他看来最为关键的问题: 我、以及我的家人与同事,于一周内受到了精神上的魅惑与情绪引导。 我于一周内被人篡改了认知,且完全没有觉察到这个影响。 我于一周内曾被幻觉、幻听影响。 上述对我施加的影响均是由同一人物造成。 而令他又惊又惧的是,对上述问题,占卜结果均显示了肯定的回答! 这代表着什么,几乎已经不言而喻。 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克莱恩在灰雾上的宫殿里又进行了最后一次占卜。 “现在借宿于我家的那名女性,意图从我身边获得''欢愉''。” ——这是克莱恩从“欢愉魔女”这份魔药名中获得到的灵感。 如果爱丽丝真是步入中序列的强者、序列6的“欢愉魔女”,以她的外表年龄来看…… 嗯,不管是真的十七岁,还是十七岁零几十个月,她必然是知晓如何快速进阶的。 这也意味着,她在进行扮演,需要“欢愉”! 黄水晶灵摆的银链被神秘的力量牵引拉拽,做出了顺时针的摆动。 克莱恩无言地张了张嘴,一时竟感到有些迷茫,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何反应。 是了,欢愉…… 爱丽丝似乎就是想从他的反应里找乐子,每次看到他局促又青涩的表现,她就会露出十分愉悦的神态。 如果这是她的扮演需求,那就能解释她平时的表现了。 见鬼,欢愉还能以这种形式完成扮演?听上去那么少儿不宜,结果根本就是愉悦犯吗? 连续的思考与占卜令克莱恩感受到精神的空乏无力,于是他连忙冥想静心,模拟出下坠的感觉回到现实。 房间内的摆设还是与他升上灰雾前的一模一样,不见有半点变化。 可在这温馨宁静的自家卧室中,克莱恩睁眼望着透过窗帘洒在地板上的丝缕阳光,却是感觉不到半点温暖。 二十来度的室温下,他只觉得有种无名的凉意蔓延全身。 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无知而可笑地度过了那么多天! 如果没有那个神秘的转运仪式,他也未能前往灰雾上的那片空间,他会不会仍被蒙在鼓里,继续对周身的这些异常熟视无睹? 而只要再过上一段时间,真正与魔女熟悉起来之后,平时偶尔产生的那种不协调感就更容易被自己忽视。 届时,他只会以为自己真的喜欢上了魔女,从而打消所有怀疑,甚至变得愿意向她袒露心中最深处的秘密! 成为非凡者的第七日,克莱恩再度体会到了穿越最初时分的惊惶与不安。 不过这一回,他有意迫使自己恢复冷静,长期的冥想练习令他很快完成了这一过程。 恢复思考能力后,克莱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面穿衣镜移去了房间角落、照不见其他家具的地方。而即便是这样,他也有些放不下心,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张脸从那面镜中出现。 被自己的想象吓得不行,克莱恩又去找来了搬家时没有扔掉的旧被套,罩住了那面穿衣镜,此时才觉得稍微安心了些。 随后,他还谨慎地拉好了房间的窗帘,不让玻璃窗上映出室内的倒影,防止魔女从那个诡异又奇幻的镜中世界窥见自己这边的景象。 做完这一切,克莱恩取出怀表看了一眼,发现如今才只接近下午四点,他还有两到三小时的时间,用于思考应对魔女的策略。 真正冷静下来思考了一会以后,克莱恩便意识到自己之前慌乱中总结出的不合理处,其实大致能分为以下的两种类型。 一是无条件的信任,二是一定程度上的好感。 诚然,信任和好感完全可以解释自己、以及班森和梅丽莎对待魔女的态度。 如果将整个过程的时间拉长,比如经过一个月的熟悉和交流,两边逐渐产生了信任与好感的基础,那就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了。 然而现在,产生信任与好感的进程显然过于快速了,就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引导催化了一样。 ……是那份值夜者资料里写的,魔女擅长魅惑的实际表现吗? 可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克莱恩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如果爱丽丝真是通缉令上所写的“欢愉魔女”,如今她应当将重心放在躲避值夜者、以及其他官方势力的追捕上,怎么会每天光明正大地出门闲逛? 不,不对,不能这么想。 他怎么可以确定她出门就是在街上闲逛,而不是去进行什么秘密谋划? 他对她白天的动向根本就一无所知! 克莱恩头疼地按了按眉心,觉得自己目前所掌握的情报还是太少了些。 在确定爱丽丝单方面说辞的真假之前,他只能从尽量客观的角度,给出她暂时没有对他、以及他的家人表现出明显恶意的结论。 现在最大的问题反倒出在那纸他签下过名字的“契约”上了。 前提是,它真的有问题。 尽管克莱恩已经验证过了“契约”的真假,可他现在不敢再相信自己曾经的判断,也不能肯定那不是某件神奇的“封印物”造就的情况,于是不可避免地,他感到有些担忧。 好在,如果真有问题那也只会波及到他自身,至少不会牵连到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班森与梅丽莎。 他自嘲地笑笑。 片刻后,克莱恩决定好了接下来的作战方针。 首先,尽可能多地进行“占卜家”的扮演,以便他快速消化魔药,提升实力;在扮演闲暇时,寻找与那份通缉令有关的事件资料,也就是前段时间曾登上报纸首页的“迪西郡连环失踪案”;平日,就装出没有发现异常的样子,试探一下魔女的口风,如果可能的话,尽量让这个危险的变数远离他家。 克莱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此时才发现自己的背部已被汗水浸湿。 他于是进了盥洗室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换上干净的衬衣和外套,又拿起非丝绸质地的半高礼帽,确认了没有遗漏,便就离开家门,乘坐公共马车前往占卜俱乐部。 “扮演”能够帮助他加快对魔药的消化,所以即便今天下午余下的可利用时间已然不多,克莱恩还是选择前往豪尔斯街,继续扮演他的“占卜家”身份。 好在他的勤劳并不是毫无收获。 摆脱了肝病折磨的格拉西斯先生,邀请克莱恩为自己占卜某项投资计划。 这对于如今的他来说不是难事,很快,他便就从委托人手中拿到了8便士的酬金。 只是当克莱恩离开他常用的那间黄水晶房,他从前台的安洁莉卡小姐口中得知,自己似乎错过了另一位指定要求他占卜的客人。 “很遗憾,今天有事耽搁了。”错过一单可供扮演的生意,克莱恩闻言也只得惋惜地叹了口气,“如果这位先生下回前来仍然希望由我为他进行占卜,请务必转告他,我通常隔日来一趟俱乐部,至于时段,女士,您明白的,是下午。” “好的,莫雷蒂先生。”前台的安洁莉卡小姐一口答应。 临行前,克莱恩按照惯例上交了抽成,又给了这位女士一点小费,假装自己收的是1苏勒。 嗯,这也是打点人际关系的必要开销……他努力宽慰自己,缓解心头的肉疼。 从俱乐部走出,克莱恩回到街上,思索起自己目前能做的事。 他若想查找迪西郡那些案件的相关资料,向值夜者提交申请显然是最简单方便的;但弊端也很明显,他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哪怕拿创作小说的借口来当挡箭牌,但屡次三番刻意提及,未免显得过于突兀,容易引起他人疑心。 在查明魔女的真实意图之前,克莱恩不想节外生枝。别看魔女平时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谁知道把她惹怒了会有什么后果,他可不敢拿自己和家人的生命安全做赌注。 这么一想,他发现自己其实可以选择去图书馆。 按这个时代的管理方式,图书馆里多半会收录有各大报社每日出版的报纸。他只要挑选出近段时间里、迪西郡当地报社出版的那些案件报道,就可以初步还原出魔女的过去—— 前提是,那些案子真的是出自她的手笔。 对,还有一点,这两天老尼尔会带他前去非凡材料的交易市场,到时候或许可以购买一些半成品,制作能够抵御魅惑、或者是区分幻觉的灵性护符。 如此一来,他在面对魔女的时候至少还能够保持一定程度的自我,不会受到过于强烈的影响。 “给班森和梅丽莎的护符也该考虑在内……嘶,这要花不少钱啊……” 看来只能学习一下老尼尔的作风,想办法用报销大法蹭点材料了…… 这么想着,克莱恩乘上公共马车,报出了自己要去的地名: “金梧桐区,德维尔图书馆前。” 正要提示他乘坐里程数与收费金额的工作人员却是收回了手,好意提醒道: “先生,您要去图书馆吗?可是这个时间,那里应该已经闭馆了。” 克莱恩闻言一愣,掏出怀表看了眼走到接近六点的表盘,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考虑公共设施的闭馆时间。 关心则乱…… 克莱恩摇摇头,转而报出了自家住宅所在的街道名,然后熟练地掏出价值4便士的硬币递了过去。 乘坐马车回到家中时,爱丽丝还没有回来,班森似乎是在厨房忙碌,克莱恩便看向了正在桌旁写作业的妹妹。 梅丽莎见他看来,抬起小脑袋,调转手中钢笔指往了布制沙发的方向。 “克莱恩,那边有封信,你看看是不是寄给你的。” “信?” 克莱恩好奇地走了过去,弯腰捡起沙发前矮桌上梅丽莎口中提到的信件。 只是才一触碰到它漆黑如夜的信封表面,克莱恩就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心生出一股将它丢出窗外的冲动。 来自灵性的预警? “嗯,就在信箱里,我回家之后发现就帮你拿进来了。”梅丽莎全然没有留意到他细微的神态变化,随口说道,“这应该不是我的哪位朋友寄给我的,班森也说不是他的信。” “毕竟我们搬家也才一周,而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向公司报备变更后的住址。呵呵,你们都知道的,最近的贸易行业有些紧张。” 班森擦着刚洗完的手从厨房走出,摸着脑袋笑了笑。 他头顶的发际线,似乎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后撤退。 在自家兄妹一来一回的对话中,克莱恩恢复了镇定,翻手将信转至印有火漆蜡封的正面。那处蜡封火漆的纹章呈现鲜红,由多条蜿蜒扭曲的线条交缠组成,令他莫名联想到了无数盘作一团、吐着信子的毒蛇。 他举起信封,对着客厅的灯光照了正面和反面,没有发现有任何墨水书写的痕迹。 也就是说,信上既没有署名,也没写地址。 这封信,或许是寄给爱丽丝的。 克莱恩有这种预感。 可问题是,是谁往他家投递了这一封信?谁知晓了爱丽丝正藏匿于水仙花街2号的住宅之中? ……属于魔女的势力?那个以他的权限甚至只能知道个名字的魔女教派? 还是说存在某些他尚不了解的神秘组织? 不管怎么说,这封到处透露着诡异、入手就令他产生了灵性示警的信件,绝对有很大的问题。 克莱恩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将信件收好,回头对着梅丽莎与班森露出微笑。 “这应该是给我的。对了,之前忘记和你们说,今晚公司临时有事,通知我带上文件过去一趟,所以一会的晚饭就不必等我了。” 梅丽莎闻言抬头,古怪地看了刚从外面回来的克莱恩一眼。 “可你今天不是轮休吗?” 妹啊,别这么敏锐好吗,他这不是想赶紧把手里这封“定时炸弹”送去值夜者那边么! 克莱恩装得若无其事,镇定自如地回答她道: “是临时的紧急通知,我也是刚被叫出门才想起,把某样重要文件的证明落在家里了。” 几番说辞,终于打消了梅丽莎的疑虑后,克莱恩便听班森这样感慨道: “看来,薪水丰厚的背后,克莱恩你的付出也不少啊,轮休日的晚上还得去公司报到……” 为了小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克莱恩勉强笑了笑,冲回楼上装模作样地翻找了会所谓的“重要资料”,便急匆匆地出了门。路上,他甚至紧张地左顾右盼了好久,确认没有看见魔女的身影,这才揣着兜里那封诡异的信件登上了公共马车。 途中,克莱恩维持着思维运转,冷静地为自己的做法找好了理由。 对值夜者那边,他决定只隐瞒爱丽丝的存在,将自己触碰到信件时的灵性警示、信封自身的怪异之处都报告给队长,然后交由他做决定;至于对爱丽丝这边,他可以推脱说信件本身过于古怪,他担心会招致危险,就出门去通报了警察。 ——嗯,值夜者小队本来就在警察局那边有挂名,他这也不算说谎。 为自己找妥了退路后,克莱恩的精神略微放松了些。此时他忽然想起,自己竟一时忘了身为非凡者的身份,甚至没用占卜对那封信件做最后的确认,就急忙跑出了家门。 真是失态啊……或者该说,他下意识地不想在家中多做停留,以免碰上晚间归家的爱丽丝。 他完全没有做好面对她的心理准备。 没事,现在确认也为时不晚。 如此安慰着自己,克莱恩趁着车厢内的其余乘客都没注意时,从外套口袋中取出了那封信件,松开缠绕于左手袖内的灵摆链条,就要进行占卜。 可当他看清从口袋中拿出的“信件”时,却是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他手中捏着的哪还是那封漆黑诡异的无名信件,分明是一张随处可见的宣传海报! 那上面模糊地印着黑白二色的照片,似乎是马戏团的演出照片,最底下还用花哨浮夸的字体印刷出几行字,标注了马戏表演的开始场次与时间,以及门票价格。 克莱恩仔细一辨认,发现这甚至还是上个周末的过期宣传! ——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可能记错,自己绝对是拿着那封信出了门的,如果当真是在出门途中发生了什么变化,令他手中的信被替换成了路边的过期海报,那就只存在有一种解释。 他遭遇了超凡事件。 有某种高于他层次的超凡力量换走了他手中的那封信! 而那封信的去向也只会是—— ……糟糕,梅丽莎和班森,他们都在家中! 克莱恩猛然警醒,急忙叫停马车,甚至顾不上向收费员讨要回自己的车钱,下了车厢就往自己来时的方向奔跑前进。 万幸他醒悟得还算及时,坐上马车没过多久便发现不对,因此仅仅数分钟的飞奔之后,克莱恩回到了自家门前的街道,累得气喘吁吁。 不行,自己这体能真的是太差了,万一遇到意外连跑都跑不过可怎么办…… 心中闪过这样的想法,克莱恩勉强支撑起乏力的身体,抬手将门口的信箱打开。 一封漆黑的、有着鲜红火漆蜡封的信件静静地躺在那里。 chapter.13 新的工作 克莱恩没有选择立刻进门,而是拿起了那封诡异的信,开始进行自己的尝试。 他带着这封信,迈步朝往离家远去的方向走去。 果不其然,当他来到邻近的另一片街区,手中的那份信件便毫无征兆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皱巴巴的《廷根市老实人报》,上面正巧印着某家百货店的活动宣传,日期则是两周前的某天。 克莱恩于是便又返回家门口,打开信箱,再次见到那封眼熟的信,取出它,又转往另一个方向前进。 如此这般往复了数次之后,克莱恩根据自己的步数,初步确定了这封信“消失”并返回自家信箱的极限距离。 大约是一千米。 可弄明白了信件的“自动返回距离”并没有起到什么帮助,相反,每当临近一千米的极限距离,克莱恩都会敲击眉心开启灵视,想要搞清楚信件“瞬移消失”的真相,但每一次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了。 他的灵视范围内,并没有出现任何异常情况,也未能见到半只可能存在的“搬运工”,只有突然消失的黑色信件,以及随机出现在他手上的垃圾广告。 除了过期的马戏团海报、上上周的百货店打折宣传以外,有一回出现在克莱恩手里的,甚至是他下午才听到过大名的“罗森民俗草药店”。 那上面的文字将草药店的主打商品——某种据说在贵族间备受追捧的粉末——吹得天花乱坠,惹得克莱恩都没忍住多看了好几眼。 最后他一看价格,足足10镑,于是低骂一句抢钱,将这份垃圾广告揣回了口袋。 ……没办法,谁让廷根市的街边没有公共垃圾桶,不好意思乱扔垃圾的他只能把这些破烂玩意揣进兜里,准备回去丢进自己房间的纸篓。 ……真的不是对那种恶心的奇怪粉末感兴趣!他发誓! 当克莱恩终于在合适的距离处理完那封古怪的信件、又返回到家门口,他已是疲惫不堪。 如果这个世界也有步数排行榜,今天一定能够刷到第一…… 克莱恩在心底哀叹了一声,无言地抬手摸了摸空瘪的胃袋,感觉自己饿得能够吃下一头牛。 可惜他家的餐桌上不会出现这种东西,他也只能祈祷梅丽莎或是班森给自己留了些剩菜,只需热上一会就能将就吃了。 不然他还得顶着咕咕叫的肚子做饭……也太惨了。 掏出钥匙打开家门,克莱恩有气无力地向着客厅中的班森与梅丽莎打了声招呼,便换下鞋子,一步一步地往厨房挪去。 面包,浓汤,炖菜……他默默地回忆了一遍班森的厨艺,最终决定放弃形容,反正能吃饱就好。 “克莱恩,等会你吃完饭了,记得过来一下。” 他听到厨房外的梅丽莎这么吩咐道。 近乎狼吞虎咽地消灭了厨房里的剩菜和面包后,克莱恩略微满足地洗干净了锅碗,又擦干净双手和脸庞,总算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唉,如果饭后能再来杯温蒂太太的甜冰茶,那就更完美了—— 本质甜党的克莱恩无不遗憾地想道。 回到客厅,仍旧是专注于学习的班森梅丽莎二人组,没见到那位魔女小姐的身影,克莱恩心中略定地走到了妹妹身旁。 “梅丽莎,有什么事吗?” “给你的。” 梅丽莎似乎正专注于某道学校布置的习题,头也不抬地示意了一下餐桌另一边的方向。 而克莱恩早先就注意到了桌上的那个纸袋,听梅丽莎如此说,便也不客气,微笑着过去拆开了它,旋即惊喜地发现,那是一份包装精美的因蒂斯风味甜点,贝壳蛋糕,旁边还似乎附赠了一杯饮料。 只是还没来得及向梅丽莎难得的体贴道谢,克莱恩脸上的微笑便不由地凝固住了。 “今天爱丽丝小姐带了点心回来,我和班森已经吃过了,这份是她带给你的。” 梅丽莎在习题册上勾勒完解答的最后一个标点,这才放下钢笔,转头看向神情有些呆滞的克莱恩。 “啊……噢!她,她回来了?”克莱恩慢了半拍,回得文不对题。 梅丽莎狐疑地打量他,总觉得克莱恩今天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但该说的还是得说,不然以她家傻哥哥的迟钝程度,是没法在恋爱关系中争取到主动权的! 梅丽莎定了主意,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对面,同时顺势合拢手中的习题本,稚嫩的小脸上满是严肃认真的神态。 “克莱恩,今天晚餐时间你没在,所以不知道——” 听着梅丽莎的发言,克莱恩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爱丽丝小姐说,她找了份工作,待遇还算可以。今天她算是第一天上班,拿到的小费就足够支撑三份点心与饮料的开销……” ……啊? 克莱恩有些傻眼,怀疑自己听错了,或是年纪轻轻就耳背了。 谁?找了份工作? 爱丽丝?!那个魔女?!! “克莱恩?你在听吗?”梅丽莎见他似在神游,不由停下叙述,略带担忧地看着他,“……是不是工作太累了?那要不等明天你休息好了,我们再来谈谈这件事。” 明天?那怎么行!关于爱丽丝这魔女的一点变化都可能引发难以预计的后果! 再说,欢愉魔女能找什么工作,去扮演给人欢愉的角色吗…… 强行止住脑海里越来越奇怪的想象,克莱恩打起精神,强颜欢笑道: “不,我还好,你继续说吧,爱丽丝出去工作……这是好事啊。” 至少她有了正常的经济来源,他也有胆去向这蹭吃蹭住的魔女讨要伙食费和住宿费了。 至于讨不讨得到,那就得看情况。 “……还是说,她的那份工作,有什么问题?” 看着妹妹梅丽莎欲言又止的神情,克莱恩只能往这个方向考虑。 ……难道真是他想的那种,不太适合在全年龄向作品中详细说明的工作? “不,问题……倒也谈不上。”梅丽莎摇摇头,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那是一份很好的工作,工作时间是从上午十点至下午六点,每周有三天休息,周薪2镑10苏勒,如果算上客人给的小费,那就更多……” 一周工作四天,就有2镑10苏勒的收入,再加上小费…… 凭借脑海里的大致印象,克莱恩快速估算出了纸袋内贝壳蛋糕和饮品的价格,然后将它乘以三。 嘶,这收入,好像比他的3镑周薪还要高?而且虽然工作时间比他略长,可他每周才只能休息一天…… 克莱恩假装自己没有心生艳羡,拿出了纸袋中的甜品与饮料,同时问道: “那、那挺好的啊,所以梅丽莎,你想说什么?” “……爱丽丝小姐的工作的确是份好工作,但……她的雇主却不是那么的好。”梅丽莎似是有些难以启齿,转而反问起克莱恩,“你了解德维尔爵士吗?” “德维尔爵士?之前提到过的,创建了‘信托公司’,为底层劳工提供廉价租房的那一位?” 由于当初租房时进行了相当考量的准备工作,克莱恩一下子就想起了这个名字——当然,这其中也有前几日,他与老尼尔一起捡到对方钱包的原因在里面。 目前来讲,他对这位有着慈善心的绅士还是抱有一定认同度的。 对方慷慨赠予老尼尔的那30镑就是一个很不错的佐证。 梅丽莎却道: “当然,我知道你要问,那是位好先生,我们没必要为爱丽丝小姐担心不是么……可德维尔爵士的慈善和好心并不能证明,爵士的那位独生孩子也遗传了这些美好品质!” “……她的雇主是小德维尔?” 正准备咽下嘴里那口蛋糕的克莱恩闻言一愣。 这时,状似窝在沙发里认真阅读会计书籍的班森也忍不住加入了话题,轻咳一声开始讲解道: “丹妮塔莉·德维尔女士,那位好爵士的独生女儿,名下经营有一家面向中产阶级消费水平的咖啡馆……当然,梅丽莎的说法多少有些夸张,我个人认为那种程度的事,并不至于到了品德败坏的地步……” “如果类似的事发生在爱丽丝小姐身上,班森你也会给出同样的评论吗?” 梅丽莎摇摇头,一副不怎么认同班森看法的模样。 班森似乎一时语塞,过了好一会才摸着额头回道: “那、那不一样……至少,至少丹妮塔莉女士从来不强迫他人,无论交往还是其他,那些女孩都是自愿的。” “那怎么不提,那位德维尔女士从今年一月起到现在,足足换了七位女友的事?”梅丽莎提出反对观点。 “这只能说明,说明她比较多情……这在那些有钱人家出身的人里面,应该算不上什么吧?总比那些拿着钱只会挥霍的卷毛狒狒好……不,那些只知道铺张浪费的人,根本就连卷毛狒狒也不如!……等等,梅丽莎,你怎么这么清楚?连丹妮塔莉女士从年初到现在换了几位女友都知道?” “不是我清楚,是赛琳娜。除去那些神神叨叨的神秘学知识,她也对这些‘上流人士’的花边新闻感兴趣。” …… 在班森与梅丽莎意见不一的争论中,克莱恩喝了一口甜甜的冰茶饮料,又捏了捏眉心,从原主的记忆碎片中翻找出了类似的关键词。 丹妮塔莉,德维尔咖啡馆,豪尔斯街区……唔,好像有点印象了。 那似乎是一家高格调、高消费的主题咖啡馆。 嗯,没错,主题咖啡馆,这似乎还是罗塞尔大帝“发明”出来的词汇。 托原主那位已经不幸去世的同学韦尔奇·麦格文的福,原主似乎有幸进去感受过一回中产阶级的罪恶生活。 但是很遗憾,偏于内向书呆子性格的原主,只对那里的咖啡及其价位印象深刻,其余的就什么也记不得了——根据咖啡馆菜单定价,哪怕最便宜的一小杯南威尔咖啡,也要收费2苏勒又5便士。 而同样的钱如果拿去买菜自己做,足够原主一家三兄妹饱餐一顿的了。 一边感叹万恶的阶级社会,一边听着班森与梅丽莎二人的对话,克莱恩也终于逐渐拼凑出了核心问题的大致轮廓。 总得来说,就是爱丽丝在丹妮塔莉·德维尔女士名下的咖啡馆找到了工作。而身为咖啡馆主人的丹妮塔莉女士本人,似乎喜欢的是女性,而且比较多情,有点花心…… 唔,梅丽莎这是担心,去咖啡馆工作的爱丽丝被身为老板的丹妮塔莉女士看上,从而惹上麻烦?又或者是被开发出百合倾向,丢下他跟别人跑了? 如果爱丽丝真是什么会被人欺骗感情的纯真女孩,克莱恩还有可能为她担心一下,但实际嘛……就祈祷那位多情的丹妮塔莉女士别被这魔女骗了吧。 “所以那到底是家怎样的咖啡馆?”克莱恩隐隐有些担忧,不过更多的是好奇。 或许,魔女选择去那家咖啡馆工作,也有出于扮演的考虑,能得到“欢愉”? ……不知道为什么,克莱恩越想就越觉得那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听他发问,兄妹二人停下争论,最后由班森解答了克莱恩的疑惑。 “女仆咖啡馆。那里的服务员都穿成女仆的样子接待客人。” 克莱恩嘴角一抽,觉得这个答案毫不意外。 “不过,听说应聘进去的服务生似乎真的会接受职业女仆的培训课程。” 梅丽莎补充道,德维尔女士声称,自己开办这个咖啡馆的初衷之一,就是为了帮助中下层女性提升自我价值,让出身不是太好的女性也能接受到上层文化的熏陶。甚至,如果是自身表现出色的员工,还有机会得到德维尔女士的推荐介绍,前往真正的上流阶层家庭,为大人物们服务。 听起来不错,实际如何就不好说了…… 克莱恩听了只是微微摇头,同时伸手摸向纸袋,却抓了个空。他瞥去一眼才注意到,刚刚自己吃掉的那块贝壳蛋糕已经是这份点心里的最后一块了。 ……算了,吃完了也没什么,那魔女总不至于在点心里下毒毒死他吧。毒死了他,她找谁收获“欢愉”去? 克莱恩默默地想着,又喝了一口甜饮。 chapter.14 “欢愉”是过程而非目的 “不过,丹妮塔莉女士和她的父亲一样,有些过于理想化了。她对应聘者的要求是,识得本国文字,至少能够听懂一门外语,能在五秒内快速完成10镑以内的货币计算,上岗后必须快速牢记十余种不同口味咖啡的具体烹煮手法。 此外,她对应聘者的品格、五官和身材也有要求,并会让应聘者作出保证,工作日必须每天洗澡,保证个人卫生,如果是脸部有瑕疵的人,上班时必须化妆……等等。” 班森有些啰嗦地列举着他认为不合理的条件,边说边摇头。 如果是之前的克莱恩大概还会觉得疑惑,这些明明都是很基础的要求,怎么到了班森眼中就成不切实际了。 但已初步适应了这个世界的他,知道这里并不像他曾经身处的二十一世纪地球那样内卷严重……或者该说,有条件达成上述他认为合理要求的人,绝对不可能是什么“中下阶层”的女性。 更何况,面对远超自己消费水准的现金交易,不是每个人都能保持住本心、不被金钱诱惑。 梅丽莎也说道:“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总能在报纸上看到那家咖啡馆的招聘信息。” “我听说现在在德维尔咖啡馆工作的服务员,有不少都是德维尔爵士家中的女佣……” 似是发现到自己的跑题,班森轻咳一声,重新将话题转回了克莱恩身上。 “总之,虽然爱丽丝小姐表示她只打算做一至两周的短工,算作是体验生活,不过克莱恩你如果下午下班得早,又有时间多,最好还是去豪尔斯街一趟,顺路接她回家……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了,但我宁可不要明白…… 克莱恩尴尬地扯起笑容,一边喝着爱丽丝带回来的甜味冰茶,同时点着头敷衍过班森与梅丽莎的联合说教,感觉自己活像是个被正副班主任逮住考试不及格的超级差生。 好容易等到忧心他恋爱坦途的兄妹二人各自散去,继续他们今天尚未完成的学习计划,克莱恩早已喝完了那杯解暑又清甜爽口的冰饮,无聊得玩起了纸杯。 见终于得以解脱,他也不耽搁,忙表示要上楼看书,扔完了桌上的纸袋包装便要往二楼跑——当然,赶在上楼前,他没忘记绕去看一眼家门外的信箱。 很好,没有什么漆黑的信。 克莱恩放心地舒了口气,沿着楼梯来到二楼,然后移转脚步,在走廊尽头的那间客房门口停了下来。 笃笃。 他曲起手指在门上轻叩了两下,同时轻喊了她一声: “方便聊一会吗,爱丽丝?” 没等几秒,克莱恩就听到了房内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而当脚步停下的后一秒,门便被人从内侧打开了。 “有事?”少女眨着那双青碧色的漂亮眼眸,任由其中写满疑惑,“别说是因为一个人住得不习惯,想和我聊会天……这才是我搬出来住的第二天吧?” 克莱恩下意识地就要回她,别开这种不着调的玩笑。可话就在嘴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靠在门边的少女,一头金发有大半被她用发绳绑起、扎成利落的马尾,还有小半就那样散乱而随意地垂在身前,落在由柔软丰盈撑出美妙的曲线上。而她此时身上穿的分明是一条居家休闲的宽松长裙,样式保守,却不知为何有种令人怦然心动的魔性魅力。 停停停,醒一醒克莱恩!别忘了面对魔女时要保持警惕,可别再被她轻易魅惑了去! 克莱恩拿出了十二万分的毅力,勉强平定心情: “嗯,有事,很重要的事。” 爱丽丝看了他身后的走廊一眼,便又将房门拉开了些示意道: “既然是重要的事,那就进来谈……还是说,要换去你房间谈?” 如果可以的话,克莱恩真的希望能在走廊上就将疑惑全部解开,毕竟如果和她二人共处一室,他还真没什么信心能抵挡得住她的魅惑能力或是幻觉能力。 可那终归是不适合让班森与梅丽莎知晓的话题,克莱恩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脑袋,走进这间如今分给爱丽丝居住的客房,转身锁好了门。 该从什么话题切入呢…… 克莱恩自知自己如今有着太多的疑惑和不解,对爱丽丝的全部了解都仅源于她的自述,以及二人这几日的短暂相处。 如果这些都是假的、不值得信任,那他面前的爱丽丝,就仅仅只是个有些眼熟的陌生人罢了。 “蛋糕好吃吗?” 反倒是爱丽丝先开了口,也不怎么见外地趴回了床上,随手拿起一本倒扣在被子旁边的书,似在垂眸默读。 “还、还不错……” 克莱恩悄悄瞥了一眼书脊上的文字,发现那是一本介绍弗萨克帝国节日文化的书籍。 ……她对弗萨克帝国感兴趣?那里有她的下一个目标吗?他收回目光,不禁胡思乱想起来。 “不错就好,我一开始还有些担心,这样甜腻的点心和饮料会不会不合你的口味……” 爱丽丝似乎没有在意他的心不在焉,微笑地撑着脑袋,又随意翻过一页书本,同时说道。 “现在看来,你应该会喜欢那家咖啡馆里供应的大部分甜品。下次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在我上班时间过来尝尝,还能借我的员工福利打个折。” “……不,不是,重点不是这个吧?”克莱恩终于缓过神来,顺势向少女表达了自己的震撼和不解,“你怎么会想到要去……找工作的?而且去的还是什么,女仆咖啡馆……” 这魔女不是在他面前立的贵族小姐人设吗?跑去打工就算了,还得要穿成女仆?! 这,这如果不是为了扮演收获“欢愉”,克莱恩怎么都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女仆咖啡馆,有什么不好的吗?我一直很想试试扮作女仆的样子啊,可惜之前都没有什么太好的机会。” 爱丽丝听了这个问题,果然只是摇头笑笑,眯着那双似乎盈着雾气的水眸,一脸很愉快的表情。 克莱恩于是忍不住移开了视线,不再多去看她,以免自己的心神都随着那几缕散落进她衣领里面的长发,一起滑落到某种无可挽回的深渊之中。 “所以你去工作,是为了欢……快乐吗?” 他努力让自己的措辞听上去更加正常些,免得对方想歪。 ……不对,这种情况该说,避免她往正确答案的方向考虑吗? 爱丽丝显然听不到克莱恩心中的纠结。 她只是抬眸看他一眼,旋即轻笑道: “大概也可以这么说?毕竟我的初衷也只是体验生活,等差不多玩够应该就会提辞职了。” 所以,还真是“欢愉魔女”? 克莱恩有点懵。 “为了体验生活……就扮演成女仆?” 魔女和女仆服务员之间……应该完全没有关联才对吧?! “不然呢?扮演也是一种乐趣啊。”爱丽丝从书中抬起了头,总觉得这人今天怪怪的。 ……等一下。 克莱恩运转起冥想技巧,让自身灵性从当前混乱的对话中抽离,试图以冷静客观的视角回顾了一遍从走进房间到现在的流程。 爱丽丝认为,扮演本身就是一种乐趣,而非收获“欢愉”的手段…… 这还是他认为的那个魔药扮演法吗!怎么有种两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的感觉? 不,不,无论“扮演”还是获取“欢愉”,都不该是他如今关注的重点。 他最应该弄明白的,是爱丽丝为什么要对他使用魅惑,她现在有没有在使用幻觉欺瞒他、或是篡改他的认知。 抱着这样的想法,克莱恩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步,终于斟酌好用词,准备开口: “爱丽丝,你——” 话语未毕,他蓦地偏转视线,注意力被书桌上的某样东西吸引过去,一时竟失了语。 爱丽丝不像他这般表现,仅仅是往那处瞄了一眼,便语气随意地说道: “对了,这封信,是你刚刚敲门之前突然出现在我桌上的。嗯——看你的样子,似乎有什么头绪?” “这大概是,寄给你的,信。” 克莱恩一字一顿地说道,确认她没表现出任何异常情绪后,才缓缓将自己之前的尝试、以及发现,详细地叙述了一遍。 期间,他还拿出了被揣进口袋的那几张垃圾广告,以佐证自己的说法。 “确实挺奇怪的。” 爱丽丝点头,同时改变了她的动作,改趴为坐,还算认真地把那本讲弗萨克帝国节庆习俗的书放到了一边。 “你……有朋友会用这种方式给你寄信吗?” 尽管她没对他之前的尝试行为表现出半点不满,可克莱恩还是忍不住有些忐忑,小心地提问道。 “没有。先不考虑跨界信件能不能送到……在这边,也不会有人给我写信啊。” 爱丽丝否认得十分干脆。 克莱恩只得无视她话中表露出的信息,提议她回忆是否忽略了什么细节,比如上周是不是去哪做了什么,才会被不知名的非凡者盯上,甚至还被对方查清了住所,送了这封古怪而诡异的信件来。 “你之前说,感觉到信里面有不太好的东西。” 面对爱丽丝逐渐淡去笑意的肃然神情,克莱恩点头。 “而这封信,每次超出一定距离消失后都会重新出现在楼下的信箱里,直到最后一回……它直接被’送’到了我手边。” 闻言,克莱恩只能再次点头。 “可是,我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会招致他人恶意的事……” 她说完这句,转头就见到克莱恩脸上那副“真的吗,我不信”的神情,本有些感到好笑,不知为何突然产生了一种被刺痛到的失落。 “你不相信我?” 爱丽丝终于觉察到了今日他所表现出的疏离感。 克莱恩能预计到自己被她识破疑心时的动摇,但他没有料到,最令他犹豫的,竟是她此前从未表现出过的落寞眼神,那其中的迷蒙雾气仿佛刺穿甲胄的锋刃,狠狠扎在每一个见到此情此景之人的心口。 ……好吧,克莱恩不得不承认,美貌真的是女人最强大的武器。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狠心道: “……我有自己的判断基准,爱丽丝小姐,而我对你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 “说得也是。”少女垂着眼点了点头,旋即陷入沉默。 就在克莱恩顾自思虑他是不是语气太重了些时,爱丽丝却又重新开口说道: “正好,我这些天的见闻,也不太适合在轻松愉快的环境下讲述,不如说现在的氛围刚好,很有感觉。” “……爱丽丝小姐的见闻?”克莱恩有些愣神。 “既然你缺少对我的了解,我也缺少对你、对这个世界的了解,那么不如就来听一听吧,克莱恩先生。” 金发碧眼的少女再度微笑起来,却不再带有任何玩笑的、恶趣味的调笑性质,而是极轻极浅、仿佛似在叹息的笑意。 “听过之后,想必你一定会理解,我所见的、我正在做的……虽然未必称得上善举,但也不至于沦落到遭人厌弃的地步。” ……他不是这个意思!克莱恩张了张嘴,却没能解释出口。 因为少女已移开视线,将记忆翻回到数日之前,开始了她的娓娓讲述—— chapter.15 爱丽丝的旅程 化名爱丽丝的异世界旅客,在脱困之后选择的第一个落脚点,并非是阿霍瓦郡的廷根市。 金边白袍的年轻魔法师,在一个远离城镇的村落停下法术,做工精致的皮革短靴踩在刚下过雨的泥泞道路上,险些溅了她自己一身泥点。 不过不打紧,带有自动清洁咒的衣物不惧这种程度的脏污。 她维持着身上的幻术系法术,观察了这座大约只有十来户人家的村落几圈,随后才意识到,这是个几乎已经变成空村的垂死村庄。 为什么要用几乎这个词? 属于这个村落的农田显然荒废了大半,但也并不是全部。 一对年事已高的老农老妇,是这座村子的最后居民。 他们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勤恳恳地耕作、浇水施肥,喂养村中仅剩的几只鸡鸭和猫狗。 这是一个安静得几乎快要死去的村落。 年轻的少女魔法师用幻术伪装出普通旅客的外貌和衣着,又施法令这对老夫妻忽略了她口音怪异的“鲁恩语”,几乎没有付出任何事物,便得到了他们热情好客的接待。 而她做的,就仅仅只是陪他们闲谈了几小时罢了。 琼斯夫妇已经快两个月没见到过村里来过客人了。 当然,原本就出身于这个村子的人们,更早之前就搬离了故土,去了大城市。 据琼斯夫妇说,自从村里种的粮食再难卖出价钱,许多农户见入不敷出,难以养活一家几口人,便都放弃了田地,去大城市当工人。 如果他们再年轻几十岁,大约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要是往年,看到这么多空着的田,爱占人便宜的老汤普一定乐坏了,抢着要在空地上种他家的燕麦呢。”琼斯太太这么说道,指着窗外一大片杂草横生的田地,脸上露出像是追忆的惋惜神色。 “最开始我们还想着,粮食价格降成那样,连成本都赚不回来,谁还愿意再卖出去?等过了时间,城里的大人物们发现没人再卖粮食了,这时候我们再把粮仓里的存货卖给他们,一定能赚点回来,谁知道……” 琼斯老先生带她参观到某间贴着封条的粮仓,脸上的皱纹沧桑而深刻,语气里已经听不到悲喜。 “上好的粮谷,直到发霉、发烂,都没能卖出去。最后还是小约翰,拿了火把来,把里面臭气熏天的烂东西烧了个精光……我们这些老家伙,大概做梦都想不到,大家亲手种出来的东西,最后又要我们亲手烧掉。” “您两位的儿女呢?”她听见自己这么问道。 “我们共有十一个孩子,早夭了三个,没能活过五岁……” “大儿子去了间海郡,给那边的工厂主运煤矿,二女儿好几年前生第四胎的时候难产,没撑过去……” 琼斯老夫妇二人掰着手指数着,每数过一根遍布褶皱的指头,就是一次命运的陈述。 “……老六前些年去当了兵,这会儿也许在哪艘船上飘着呢,至于老七……” “老头,你老糊涂啦!去当兵的那个是老七,老六是前些年去打黑拳、出了事没的。” 琼斯太太扯着嗓子纠正了她的丈夫。 “噢,噢……好像是这样,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年过七十的琼斯老先生摸着自己花白近秃的头发,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让妻子接着叙述。 “……我们的小女儿,去年离开的村子,说要去北边,去廷根找工作,也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少女魔法师沉默了一会,又问道: “您两位考虑过让某位子女留下来,或者是和他们一起前往城市吗?” 让他们的孩子留下来?琼斯老夫妇二人听罢纷纷摇头。 “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选择,和我们这样的老家伙一起留下来做什么?” 跟着子女们去大城市讨生活,那就更不现实了。 琼斯老夫妇二人表示,他们除了种地什么也不懂,去了大城市也是拖子女的后腿,倒不如留在村里,至少不会饿死。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我们每天都有很多活要做,忙完了就到天黑,一起喝点自家酿的麦酒,再看会报,日子很惬意。” 少女魔法师知道,这对老夫妇指的看报,便是将两三份过期了不知多久的报纸摊开,一词一词地点着念过去,也不知这样反复读过多少遍。 于是休息过一夜,她说自己正好顺路要去北边的城市,廷根,可以探望琼斯老夫妇的小女儿玛丽。 当少女抵达廷根,寻找到那位成为了纺织女工的玛丽·琼斯,却是在墓园见到了她的黑白相片。 据她的工友说,玛丽是某天夜里太困太累了,没有留心头巾的散开,最后不小心被机器卷入头发,就这么没了。 她所有的积蓄,正好够买下如今装着她骨灰的小小一块土地,和这块没有墓志铭的墓碑。 玛丽也没能留下其他遗物。 她生前居住在贫民区铁十字下街的廉价旅店中,那里的房间几乎不存在隐私,十几个人挤在一个装满了高低床的房间里,活像是一群被关在笼子里的老鼠。 最后,少女只得自寻方法,“复制”了一份玛丽墓碑上的黑白相片,回到那座正在日渐死去的村落,将它交给了琼斯老夫妇。 “她过得很好,谈了恋爱,说不定明年、或者后年就该结婚了。” 她这么说道。 没必要为这两位见不到多远未来的老人家带来噩耗,不是么? 但临走前,她似乎还是听见,有压抑的哭声从村落中唯一亮起灯光的房屋中传出。 ……那之后,少女魔法师又回到了廷根。 她站在贩卖照相机的商店前,安静地思索着,怎样能将她“借”来的胶卷还回去。 就在这时,她感受到了注视。 异世界的少女访客,与名为克莱恩·莫雷蒂的年轻人相遇了。 至这日起,她的部分生活就如克莱恩所知道的那样,偶尔与他谈论超凡层次的话题,更多时候则是以捉弄他为乐趣,晚上就睡进那面镜子背后的空间,生活过得随性又惬意。 而克莱恩所不了解的,白天的爱丽丝,其实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 就如她向他申明的那样,她是个兼职吟游诗人的魔法师。 不过她从不歌唱,也不讲述英雄故事的词与诗章,只是每到一个新的城市,若是觉得有兴致,便会带着她的乐器走访大街小巷,然后创作即兴乐章。 爱丽丝没有忘记最初抵达这个世界时的糟糕经历。 她很谨慎地将自己隔绝在大部分人的视野之外,哪怕是这个世界的本土超凡者,也会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遗忘她的具体样貌。 所以,这也使得她能像个隐形人一样,站在过客的立场上观察这座小城。 她看到,年迈而独居的老人,宁愿盖着潮湿的被子、吃着发霉的黑面包,也拒绝前往救济院,因为那里面几乎和地狱没什么两样,隔壁床铺睡着的人或许就感染有恶性疾病,肮脏又恶臭的院落终年见不到阳光…… 她看到,行走于码头的工人们背着沉重的货物,为了那或许还不到半便士一趟的搬运压弯了脊骨,抽干躯体内剩余的活力。许多男性工人年近三十壮年就已经开始体力衰退,搬几趟货物就必须停下来,歇口气,否则就可能发生不幸的意外。 她看到,贫民街区的廉价咖啡馆里,油腻脏污的工人们坐在同样油腻脏污的桌椅上,狼吞虎咽地用茶将干面包冲下肚子,每个人都在前一位顾客留下的食物残渣里吃得津津有味,全然不在意这些不体面。 …… 她在广场,在街头,在学校门前的简陋草坪上,弹奏起了手中的七弦竖琴。 尽管淡化了自身的存在感,依然会有孩子在她的即兴弹奏中,跟着节拍开始舞蹈。 他们有着成年人身上难以见到的惊人活力,无论在贫民区,还是富人区,浑身脏污破烂的孩子的舞蹈,未必比那些接受过跳舞课程的孩子跳得要差。 但也只有不及十岁的孩子们,以及同为流浪艺人的同行会响应她的琴曲。 当这些孩子再长大些,成长为年少男女,来自贫民窟的他们便会从名为现实的噩梦中醒来,被贫穷与恶劣的环境夺走童年时分的希望和笑容。那些发育不良的佝偻身体再也不能令他们跳出曾经轻盈欢快的舞步,反倒成了累赘,陪伴着他们离开家门,前往街上讨生活。 她常在铁十字街与水仙花街交叉口附近的那座市政广场边演奏乐曲。 所以她知道,会有人在她的琴声中驻足,隔着远远的距离听上一会,也不靠近,就那么径直离开。 她知道,那是担心再听得久些、就得为弹琴的艺人掏出几枚便士硬币……哪怕她从不在自己演奏的地方摆放收集钱币的器物。 当然,除了生活在灰暗中的那一群人以外,她也默默旁观了这个世界的中产、乃至贵族阶层的人们。 他们过着体面的生活,优雅地喝着咖啡或茶,出行全靠马车代步。 绅士们都头戴礼帽、身穿马甲与衬衣,将衣领和袖口打理得没有一丝褶皱,女士们则穿着风格多样的衣裙或是裤装,保守矜贵、又或者英姿飒爽。 他们讨论时尚,懂得如何享受假日,过着有规划的人生,而这在大部分人眼中都是理所当然的。 但就和她观察的比重类似,贫苦人民所占的数量,远远超出了那些富裕的。 走上街头,人总会下意识地忽略藏在阴影中的那些人。 他们是厨师,是马车夫,是接近午夜时间才能下班回廉价旅店休息的工人。 他们分明也和其他人一样同为人类,却仿佛带了一层奇怪的滤镜,不时便被遗忘到了角落。 至于光鲜亮丽的那些,享受着同类的目光追逐,享受着白昼的光线聚焦于己身。 他们是画作上的闪光点,是掌握了财富与地位的少部分人,是昂首挺胸、竭尽全力表现自身体面的上流社会精英。 而爱丽丝…… 爱丽丝其实并没有考虑好自己该做什么。 她知道自己只是个过客,是外来者,无权评判这片土地、这些人民的好与坏。 但她还是不禁从自己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翻出了一句评价: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chapter.16 一个解释 呃……所以说了半天,她的意思就是,她白天出门纯粹在闲逛,有感而发的时候再弹几手琴? 这完全不魔女……从她选取的视点来看,甚至有点女菩萨。 克莱恩听得有些傻眼,颇为诧异。 但爱丽丝讲述时的情感却是真实流露,只言片语中描绘的那些画面,也如实景般呈现,令他这个听众有时都感到心情莫名沉重,仿佛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口。 克莱恩或许自己没有亲眼见过那些悲惨的、似乎毫无希望的生活,但梅丽莎之前就总会和他、和班森提起,她过去的同学在经受了父亲失业的挫折后,一家人搬去贫民区的生活有多艰难。 想必,如果不是真正见过那样的光景,哪怕再擅长制作假象、懂得如何欺骗的人,也无法表露出这般触及到他人心灵的情感。 克莱恩之前其实考虑过,要怎样屏蔽爱丽丝对自己施加的影响,以免再被魅惑、被篡改认知或是被幻觉蒙骗。 最初冒出来的想法便是,将她拉到那片可以隔绝外界干扰的灰雾之上,两人面对面谈话。 但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首先,这会暴露他最大的秘密之一,弄得不好还可能会在未来的塔罗会上戳穿“愚者”先生的马甲……那画面太美,不敢细想。 其次,他无法保证将爱丽丝拉上灰雾,就能隔绝她带来的影响。如果将她的星辰与灰雾建立联系,结果反而被她的诡异能力渗透进来,最后导致唯一能够屏蔽她影响的灰雾世界内部也被攻陷,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再考虑到其他种种因素,克莱恩只能放弃,另作打算。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被爱丽丝平淡的叙述打动,再难以狠下心来、用那种看待骗子的目光对她。 ……算了,要是她的骗术和演技真的高超到了连“真情实感”都能作假的地步,那他也只能承认自己识人不清。 克莱恩轻点了点头,作出决定。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何时坐到了少女身旁,只是认真地直视着她的双眼。 “我相信你说的这些……但我需要一个解释。” “?”她稍稍偏移了一下脑袋,以眼神表示自己的疑惑。 一边在心底默念美色误人,一边给自己坚定立场的克莱恩咬牙,厚着脸皮开口问道: “你老实交代,之前有没有魅惑过我?有没有修改过我对你的认知?用没用过幻术、幻觉这一类的能力?” ——说到底,他会怀疑她是“欢愉魔女”的理由,不就是她毫无理由地魅惑他人、让他人对她产生好感,然后还需要获取“欢愉”吗! 如果没有这些问题,他也很乐意相信她是位来自异世界的魔法师,那样的她说不定还能帮他找到故乡所在。 爱丽丝眨了眨眼睛,露出一种“你怎么发现了”的表情。 “我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那我就当你默认了。”克莱恩强撑着面上的镇定。 “可我不回答也是为了你考虑啊……我怕我说多了,你害羞不好意思。” 克莱恩深深吸气。 “不,你不用顾虑这些,我现在只在意真相……以及你这么做的理由。” 他的直白显然令爱丽丝有些困扰。 她转坐姿为仰躺,长长的秀发在床单上铺开一层浅淡的金色,倒转过来的眼眸中映着克莱恩的身影。 “其实,”爱丽丝在这一室的沉默之中开了口,“我必须得说,你的脸……嗯,完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哦。”克莱恩木然。 “不过很多时候,你的反应非常可爱,所以总害得我忍不住,忍不住想做点什么来观赏你的下一步反应。” ……不要把恶趣味和坏心眼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克莱恩无声地反驳她道。 “当然,这些话的意思,不是说我出于某种目的对你施加了种种精神上的影响……与我始终维持的幻术也没有直接联系。” “……那你还要特地提一句?”克莱恩不禁开口顶了她一句。 爱丽丝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在顿住数秒后,重新又开口道: “那我换一种问法……你觉得,我漂亮吗?” ……这是什么送命题? 克莱恩深深皱眉,但又没好意思当着她面坦言承认,只得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谁知他刚准备完成这个动作,爱丽丝便就露出了那种熟悉的恶劣微笑: “好了,我知道你会回答什么……好看对吧?真是巧合呀,我也是这么想的。” 自恋!克莱恩在心底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克莱恩,你知道么,我的幻术从来都不是为了欺骗谁、捉弄谁而使用的,要想达成这类目的,我甚至都用不到这些法术伎俩……另外,你也搞错了某个问题的顺序。” 克莱恩闻言不由微皱起眉。 “顺序错了?” “嗯,因为你认为的那种‘魅惑’能力,其实并非出于我的本意,就类似……某种不易控制的负面效果。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思索片刻后,克莱恩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 “大概能理解一部分……可你说这是负面效果?” 在他看来,这分明是个强大又可怕的能力,无形之间就能消弭他人的警戒心,将她视为友方,简直堪称控制台作弊器。 爱丽丝看了他一眼。 “这种‘魅惑’不止对人类、对智慧生物有效,对其他有繁衍本能的生物都是会产生效果的,而且不分性别……下次如果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去找个地方钓鱼,我敢确信我不用鱼饵都能钓上比你更多的鱼……要来打赌吗?” ……还说你没作弊!你真的不是什么成了精的封印物吗?! 克莱恩听得目瞪口呆,连连摆手谢绝了她的“好意”——听她语气,似乎曾经真的这么尝试过……他得是笨成卷毛狒狒了才会答应她的提议! 不过爱丽丝旋即表示,在她的有意控制下,这种魅惑能力的影响范围不会超过周身五米,而且受到的情绪引导也不算强,最多就是稍微有点好感的程度。 而一旦远离这个范围,受到影响的人就会逐渐恢复正常。 “你怎么不早说!” 此言一出,克莱恩顿时心中警铃大作,就要跑去房间的角落和她拉开距离。 “……我还没说完呢。”爱丽丝好笑地摇头,同时又不忘给他补了一刀,“而且这么多天下来,该被影响的早就被影响了,就算你现在站得离我超过五米远,也已经太晚了。” ……所以这就是那支值夜者小队的经历?被她身上的“负面效果”彻底魅惑了去?克莱恩似有些明悟地点了点头。 “至于,你说的认知修改……应该是另一个法术了。” 爱丽丝用简短的语言向他概括了某个经过她改良的法术,其具体效果是,修正身边生物——尤其是非智慧生物——对她的主观认知,扩大负面印象。 总的来说,这个法术的作用便是抵消先前提到过的“魅惑能力”。 而对智慧生物而言,这个“反魅惑”法术的效果也是有的,只是相比之下不够明显,仍然容易在魅惑效果的影响下对爱丽丝产生一定好感。 最后她这么表示道: “我已经尽力降低对你们的影响了,再要对我产生好感可就不是我的问题了,是你们自己的问题……唔,其实就算对我有好感也没什么吧,爱美是人之常情,美丽的人总能更多地收获到他人的好意。而且我也不会因为这些就去欺骗谁的感情。” ……行吧,暂且不去评判她的这番歪理。 克莱恩一时找不到什么反驳她的理论,于是只能道: “那……幻觉、幻术你要怎么解释?” 他对自己在灰雾上占卜过的几个问题念念不忘。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我一直维持着身上的幻术啊,不然每次外出还要重新施法,太麻烦了。” 爱丽丝挥挥手,很快便就略过了这个话题,起身走到了书桌旁,这也让还想着问一问有关“欢愉”话题的克莱恩打消了再开口的念头。 “所以,我真的不认为自己会被什么人盯上……” 她指了指桌上安安静静的黑色信件,又回过头向他确认,里面是否真的藏有不好的事物。 克莱恩自己也有心想要证明猜测,于是靠近几步,拿出了缠绕在左手袖中的黄水晶灵摆,令其悬于那封漆黑信件的上方,同时心中默念: “这封信中存在对我有害处的影响。” 爱丽丝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在自己面前使用超凡能力,也不出声打扰,只是好奇地盯着他的动作。 片刻后,那枚黄水晶灵摆在灵性力量的牵引下,开始做出顺时针的旋转,速度还相当之快。 克莱恩面色沉凝地收好了灵摆,转身对她道: “这里面有不好的事物!而且性质应该是相当不妙!” “这就是你的‘占卜家’能力?”爱丽丝轻点了点头,转而又问道,“那么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占卜家先生。你看,我只是个对超凡世界知之不多的弱小诗人,从来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件……” ……你还弱小无助?那当初可怜被“开头”的原主算什么,毫无反抗能力的婴幼儿吗? 克莱恩心说,遇到类似的超凡事件,正确的第一反应就该是去通报值夜者…… 然而眼前的爱丽丝正在被教会通缉,他不可能说服她跟着自己出门报案,又没办法将这封信带离这片街区。 总不能把队长叫出门吧,那样事后查起来可就难解释了啊…… 克莱恩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一连否决了几个提案都没再想出什么好主意。 这时,他听到身旁的少女轻轻地呀了一声。 “你有对策了?” 爱丽丝闻言,却是点头又摇头。 “对策谈不上。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也许……也许我能猜到这是谁寄来的信了。” 克莱恩精神顿时一振:“谁寄的?” 爱丽丝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闭上眼似在回忆着什么,数秒后才睁开双眼,略微不太确信地说道: “我之前一直认为,来到这个世界是由于法术失控所产生的事故……但没有哪种传送术失控会让人前往通向另一个世界的星界之门,所以,或许存在一种可能——我来到这个世界,并非意外或偶然,而是有人刻意呼唤引导的结果…… 如果是这样,那么那个呼唤我的人,或许有送出这封信的动机。” chapter.17 来自远方的呼唤 呼唤……于是招来了异世界的存在? 仿佛有道瞬间闪灭的灵感划过脑海,克莱恩还来不及捕捉到它,便见少女轻点了点头。 “嗯,这样的确可以解释这封信的来由。” 他看着她一手拿起了那封没有署名的信件,感到有些忐忑。 “……那,你要打开看看吗?” 说实话,抛开对未知危险的警惕与畏惧不谈,他对里面的事物其实还是有点好奇的。 爱丽丝却是摇了摇头: “打开?不,我想让它哪里来的回哪去。” 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克莱恩看到位于她尾指的银色衔尾蛇戒指表面似乎亮起了微光。随着属于少女的声音念出三小节短促的发音,她手中的信件便仿佛被卷入无形的漩涡,只一眨眼就彻底失去行迹,只余室内刮起了一阵拂动窗帘的未知劲风。 “——在不能确定对方抱有的是善意还是恶意之前,我可不打算按着别人的想法来。” 似是发现他的注视打量,爱丽丝眼睛一转,双眸中闪起了恶趣味的光芒。 “正好,接下来几天我会抽空调查这位神秘的寄信人,你如果有空,可以来帮我做点杂活。” “……我考虑一下。”克莱恩支吾着回道。 “20镑。” “明天下午就可以开始!……等等,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克莱恩下意识一口答应了之后才觉出不对。 “唔,我没说吗?”爱丽丝微笑着,抬手点在了自己的唇瓣上,“我为我的雇主,丹妮塔莉女士创作了一曲即兴小调,这算是她给我的……奖金?” ……啊这。 克莱恩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精彩。 …… 当晚,克莱恩担心那封诡异的信件去而复返,便拿来自己的笔记,窝在爱丽丝的房间里复习起了神秘学知识,不时观察书桌上是否出现异状。 让他长舒一口气的是,无论爱丽丝的房间,还是家门口的信箱,都不再有被神秘投递来的信件出现。 看来今晚可以睡个安心觉了。 ……除了妹妹梅丽莎在看到他步入爱丽丝房间时、露出的神情令他极其尴尬以外,一切都十分完美。 不知不觉间,窗外的绯红之月渐升至高,夜也已渐深,街上不再传来附近住户的吵闹声响,生活在廷根的普通市民们结束了他们或疲惫或闲适的一天,躺在床铺上进入梦乡。 当克莱恩脱离专注状态,终于想起掏出怀表看一眼时间,表盘上的指针已然指向了十一点。 ……糟了,一不小心在她房间待到了这么晚! 克莱恩反应过来,忙合拢笔记,从摆在门边的座椅上站起,下意识往爱丽丝之前趴在床上翻书的位置投去视线。 ……似乎是早已抱着枕头睡着了。 偷窥女孩的睡颜实在不是什么有风度的行为,克莱恩就要收回目光,帮她熄灭房间的灯准备离开。 但在临走前,他又忍不住看去一眼,发现她虽然睡得安静,睡姿也还算规矩,可肩头和大腿却是露出了大片白嫩细腻的肌肤,被子则远在单人床的另一头。 廷根入夜后的气温不算高,到了接近午夜的时分就更容易让人着凉。 于是克莱恩默念几遍,自己这是出于好意的正常举动,走近去帮她盖好了被子,随后才转身离开了房间,将那一室似有似无的浅淡香气留在了门的另一侧。 …… 数小时前。 东区,迪丽亚街,某栋没有亮起灯光以及烛火的房屋。 因长时间不间断的吟咏而显出沙哑的声音,在空旷而湿冷阴暗的地下室中碰撞出微弱的回响,令那满室的低语,近似呢喃的念诵,都染上了疯狂和混乱之感。 地下室的正中央,立着一个形象邪恶、面容模糊的异形雕像。 那是任何正教典籍中都不可能出现对应描写的异神形象,扭曲怪异的长角、危险狰狞如同骨刺的怪异尾巴,腰侧生着一对形状破碎的翼,全身都被充满不详色彩的血红涂抹着怪异的符号。 整个地下室被刻意布局成了仪式魔法的现场,而摆放于神像下的釜中盛满着被认为是得到异神喜爱的血腥祭品,唯一的仪式执行者则跪于点燃的蜡烛中间,身披着宽大黑袍,以痛苦而虚弱的语调持续着口中的吟诵。 如果有经历过苜蓿号血案的幸存者在此,上前掀开这人的黑袍,一定会认出这张圆圆的、和蔼的脸孔。 他自称特里斯,性格腼腆得像个女孩,却成了苜蓿号幸存者心中的英雄,带领他们战胜了绝望和疯狂——但事实其实并非如此。 “教唆者”特里斯,为完成高层人物交给他的使命,主动登上苜蓿号,酿造了这起乘客之间相互残杀的惨案。 成功完成这项任务的他,回到岸上本该得到那位来自高层的神秘人物的褒奖,并从她手中得到下一阶段的魔药配方及材料,却没料到高层出现人事变动,似乎还波及到了自己。 他被穿着神秘黑袍的女人带去见了另一个同样黑袍的女人,从前者对后者的恭敬态度来看,特里斯认定自己被“转交”到了一位更有来头的大人物手下。 接走他的女人,特里斯听到旁人喊她“悼亡女士”。 但他很快就顾不上猜测悼亡女士的身份,和她的序列等级了。 这个身披黑袍依旧显露出曼妙身姿的女人,交给了他一个任务,一张纸条,说只要他能顺利完成这个任务,他将会得到教团高层……赢得某位圣女的赏识。 特里斯相信世界上不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但他更相信自己,无论那任务是要暗杀什么贵族老爷,还是要重现苜蓿号上那般的惨案,他都有自信能够完成它。 而遗憾的是,他的信心只维持了几秒,直到他看到纸条上第二行由赫密斯语写就的文字那时。 “那就请你好好完成它吧,特里斯。”悼亡女士发出低沉的笑声,“在成功得到吾等伟大主人的回应之前,你都将不被允许中断仪式,否则……否则的下场,应该不需要我来警告你吧。” ……当然。 特里斯知晓,这般邪恶污秽的名号不可能是任何正典记载中的神灵。 他试图委婉推拒,但悼亡女士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令他逐渐虚弱,虚乏的身体再无余力完成“刺客”灵活的动作,从嗓间溢出的咳嗽令他嗅到童年时分曾经品尝过的死亡气息。 特里斯屈服了。 他来到早已被悼亡女士安排布置好的地下室,跪于神像前,麻木而空洞地以赫密斯语念诵起那充满了未知恐惧的、三段式描述的尊名—— “终焉与虚无的支配者……” “您卑微的仆人祈求得到您的垂怜。” “您渺小的信徒恳请您降下恩赐。” “请赐予指引,带给悼亡女士安吉拉的信使前往您神圣居所的力量,您忠诚的下仆将为您献上终末的第一份祝礼……” ……那位未知的邪神,始终没有给予回应。 特里斯便没有停下过念诵,哪怕灵性接近干涸,刺痛从头部开始向下蔓延,嗓子干渴、声音沙哑。 他能感觉到身后的注视。 悼亡女士就在他身后那面镜子的倒影中,幽幽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然而更令他颤栗的,却是悼亡女士身侧另一道若隐若现的虚像。 毫无理由的,那道不完整的虚像带给了特里斯莫大的恐惧。那仿佛是蛰伏于阴影之中的畸形怪物,无数双密密麻麻的眼睛或睁或闭,如冷血动物般漠然而无情地俯视着他的灵魂, 只要停下就会死。 只要停下就会被撕碎。 只要停下就会活活搅成肉酱。 只要停下…… 他的命运也会就此停滞。 近似于呢喃的吟咏仍在继续,即便特里斯已经意识模糊,全凭着本能诵出那段几乎倒背如流的祷词。 他感觉不到饥饿,也无法体会周身冷暖,甚至开始觉得难以区分脑海中的疯狂呓语和现实中自己吟诵语调的不同。 说不定,他的灵魂早就被那个未知的邪恶存在污染了…… 这样的念头只在特里斯脑海内一闪而过,便被其他近似失控的狂乱杂念碾成了思绪的残渣。 不知第几十遍、第几百遍的重复吟诵中,阴暗湿冷的地下室中忽然刮起了一阵狂躁猛烈的风。 特里斯表情麻木,面容呆滞地抬起脑袋,随即正巧被狂风卷起的那封信件拍中圆润的正脸。 他的意识就此中断。 …… 当他醒来,来自窗外的阳光正好,走廊外传来轻微脚步声,自街道而来的风中也逐渐有了人烟的气息。 唯独缺失了某样似乎已经习惯的事物。 克莱恩缓缓从叫人心生眷恋的被窝中坐起,望了眼窗台的方向,然后再一次认识到爱丽丝小姐已经搬离自己房间的这个事实。 这是失去了琴音与早安的第二个清晨,克莱恩觉得自己还好,谈不上有什么不适应的。 想想也是,爱丽丝现在有了属于她的私人空间,就算想做些什么……弹琴也好,午夜唱诗也罢,显然都用不着再闯入他的领地,会有如今的变化自然也是合情合理的。 再者,她的早安不过是换了个时间到来罢了…… 克莱恩洗漱完毕,来到楼下客厅,和同样需要早起出门的梅丽莎、班森打过招呼后,便安然地坐下吃起了早饭。 等到半条面包下肚,他便看到已换上今日新衣装的爱丽丝从二楼走下,浅草色的裙摆随着走动而不时绽放出镶于内边的精致花边,令她呈现出轻盈的婀娜体态和纤细的美感。 每次见她都是穿的不重样的衣服,呵,女人……克莱恩在心底嘀咕了一句,面上不显异常。 “早上好,克莱恩。”她微笑着向他道过早安后,便又看似温婉地柔声与莫雷蒂家的另两兄妹寒暄几句,而后便加入了对水果和肉类价格的家常讨论。 从她的表现来看,似乎对此没有半点不适应。 餐桌上的氛围和乐融洽,就与诸多的传统鲁恩家庭一样,话题在天气、邻居家的闲杂趣事及卷毛狒狒之间来回跳跃,颇为考验参与者的联想能力。 如果说数日前的克莱恩还会觉得别扭、不好意思加入到这种家庭氛围浓厚的环境中,那如今的他显然已经锻炼出了脸皮厚度,就算偶尔班森或梅丽莎表露出的态度,完全是把他和爱丽丝视作了情侣关系,他也可以面不改色地略过这些,权当自己没听到。 这才一周啊,人的适应力是真的可怕……克莱恩感慨地咽下了口中的面包。 但仔细一想,这一周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变化也可以说是天翻地覆了。 成为非凡者、学习了许多自己之前闻所未闻的神秘学知识,通过扮演开始消化部分魔药的力量,掌握了更多属于“占卜家”的非凡能力…… 更重要的是,通过昨天与爱丽丝的谈话,克莱恩不仅初步放下了对她的隔阂,甚至还从昨夜的梦境中得到了些许启示。 他占卜出的结果,和爱丽丝的回答,指向了两个全然不同的结果。 但从昨夜梦境里得到的灵性反馈却令他突然醒悟,如何对占卜结果进行解读,也是作为占卜家应当深思熟虑的一部分。 不同的解读,指向了不同的结果,但真相却未必一定就和问卜者猜测的一样,仍然需要问卜者小心谨慎,结合自己的判断,作出选择。 不能将一切都依赖于占卜! 在醒后总结完梦境给予的灵性启示后,克莱恩当时就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体内的魔药出现了消化迹象,这不禁令他又惊又喜。 可现在的我并没有在扮演占卜家……难道说,扮演法中的扮演其实不执泥于形式?只要是符合途径核心重点的行为,都有助于人掌控魔药蕴含的力量? 他摇摇头,将这些过于深刻又暂时无法佐证的猜测抛到脑后,起身来到衣帽架边,穿好了自己的正装外套,转身向家人与望向自己的爱丽丝小姐道过别,便就迈出家门,拥抱起了全新一天的生活。 ——彻底离开前,他还特意往信箱里看了一眼:很好,没有什么奇怪的信件。 如果真看到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克莱恩觉得,自己真有可能会得上对信箱的ptsd。 chapter.18 值夜者与代罚者 “队长的情况……怎么样了?” 听到这个问题,刚离开查尼斯门、回到地面的“窥秘人”伊辛·布卢尼下意识地避开了队友暗含期待的眼神,面露不忍,轻摇了摇头: “……不是很乐观。” 努力强迫自己表现出开朗的“掘墓人”乔治·伍德逐渐失去了维持笑容的力气。他嘴角上扬的弧度一点点变形、歪曲,仿佛被某样无形的沉重之物向下拖拽,渐渐呈现出了一个似悲似喜的可笑表情。 若是在过去,伊辛见到乔治这般反常的表现,互为损友的他们一定会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最后演变成用昆特一决胜负的局面。 但现如今,笼罩在伊辛、乔治,乃至整个康纳特市值夜者小队周围的情绪是失落,是消沉,是对队长穆尼·卡恩尚未摆脱失控风险的担忧,更有着对未来的深深迷茫。 “他们说……有主教正在考虑降低康纳特市值夜者小队的定位,责备说我们的行动不仅导致了一件‘2’级和一件‘3’级封印物的丢失,甚至令包括队长在内的多数队员遭到了邪恶异教徒的精神浸染,这将可能引发极为严重的后续隐患……只因他们不能确定受到过精神影响的那些人,是否真的摆脱了控制、恢复正常。” “这完全是胡扯!”乔治捏紧了双拳,“我不信他们没法布置仪式魔法,只要向女神祈求,女神一定会证明这一切!” “……可是,乔治,你不能否认,前几天我们都以为队长已经恢复了正常,甚至达里奥执事也认可了队长对他自身‘已经摆脱精神控制’的判断,结果只不到半天时间,就有线人报告说发现队长有异常举动……他跑去了市内某家知名的婚庆公司,差点就与那里的客户经理谈妥了婚礼的举办地及举办时间,还试图找人为他臆想中的未婚妻定做婚纱。” 也就是在这件事发生之后,被认为恢复正常的穆尼·卡恩重新被教会调度来的执行者收押控制,但这一回就不再是单纯的隔离与观察了。 穆尼被关到了地底的查尼斯门后。 “……即便能恢复过来,队长大概也不能继续带领我们了。”伊辛低着头,缓缓地说道,“或许会被安排成为内部看守者,或许被带去圣堂等待之后的指令,除非有奇迹发生,否则队长只能卸任……我们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也许,会被打乱、拆分,调去其他小队,然后圣堂就会任命一支新的小队来负责康纳特市……” 乔治陷入沉默,半晌才艰涩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是我们?……不,我是说,为什么唯独我们逃过一劫?如果我们也参加了魔女的押送任务,队长是不是就不会……” “我们也加入押运队伍?你想让巴特里克一个人扛下这些天的全部压力吗?他才晋升没多久,状态也算不上好,你是想让我们再失去一位队友吗?乔治!别把你自己看得有多重要,好像有你在一切就不会发生了一样!” 说到最后,伊辛的语调几乎接近怒吼,可她没有余力去收束这不够淑女、不够有风度的情绪表现,不如说,正是因为她深知自己的无能为力,才会如此痛恨眼前无情冰冷的现实。 死寂就像是在室内蔓延开的恶疾,侵蚀着值夜者们的身心,一时没有人再说话,直到有人轻敲了敲他们所在的这间值班室的房门。 伊辛背过身,努力控制住嗓音中或许会有的沙哑,扬声道: “请进!这里没锁门!” “那么打扰了。” 来人一身值夜者常见的黑风衣、白衬衫装束,金棕色的短发利落而干净,脸型瘦削、嘴唇较薄,衬衫和风衣的领口都高高竖起。 “你是……”乔治抬头看向这位陌生的男士,努力搜寻脑海中对得上的面孔。 伊辛却在视线触及到那双墨绿深邃的眼瞳之后,骤然从座位上惊起。 “塞、塞西玛阁下!您怎么过来了!” 乔治被队友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下意识地跟着站起,同时脑中不断回忆着这个相当熟悉的名字。 塞西玛……等等,高级执事,“女神之剑”克雷斯泰·塞西玛?! 那可是高序列的强者! 反应过来这个事实之后,两位康纳特市出身的值夜者不由相互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脸上都看到了惊讶和少许惶恐。 “塞西玛阁下,难道是总部有什么新的指令……” 之前才从查尼斯门外返回的伊辛知道的细节比乔治要稍微多些,至少她心中清楚,自己被允许旁听的讨论内容里,并不包括他们小队、以及队长穆尼的后续处理。 但这不代表她走之后的讨论中没有决定完这些事宜…… “别紧张,来,我们下去说,这里不太方便。” 克雷斯泰·塞西玛微微一笑,用没提箱子的那只手示意了一下通往查尼斯门的方向。 见状,两名年轻的值夜者也只得压下疑惑与不安,跟随在这名高级执事的身后来到地下,穿过某道暗门,在一间不是很大、也几乎没有杂物摆放的房间里停了下来。 “坐吧。” “女神之剑”阁下都如此发话了,伊辛与乔治便也不再拘束,各自找了张椅子坐下。 至于黑风衣、白衬衫的克雷斯泰·塞西玛,他只是将随身的手提箱摆到了房间内唯一的那张木制方桌上,就也十分随意地拉过了一张朴素的小圆凳,坐到了两位年轻值夜者的对面。 “首先要通知你们的是,关于半个月前,你们遭遇的那位魔女……嗯,也就是,在后来的报告上被冠以‘镜之魔女’别称的那名异教徒。现在圣堂已重新调整了她的危险等级,你们不需要再考虑后续的追捕问题,涉及这名魔女的案件已由我和我的小队全权负责。 至于已通告出去的追缉令……暂时不收回,但总部会向各值夜者小队发布新的方针,以免普通值夜者发现了线索,却因为贸然行动而浪费了机会。” “女神之剑”阁下和他的小队,亲自负责当时那名魔女的追捕任务?! 伊辛和乔治对视一眼,均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那我们小队……”伊辛试探着开口。 “康纳特市值夜者小队做得很好,你们没有需要被苛责的地方。” 克雷斯泰·塞西玛微微点头,如月光如湖水般沉静的眼眸扫过两位神情憔悴的值夜者。 “遗留在现场的证据、以及事后的调查都表明了,当初‘绿茵与湖女’庄园内正在举行的黑魔法仪式,其性质很可能是向某位隐秘的存在献上祭品、祈求降下分灵……你们当初遭遇的‘魔女’也未必是仪式的主持者,或者换句话说,外表上看是主持仪式的魔女教派成员,但其内部实质已经由她们信奉的神明分灵所主导……” “邪神降生?!” 尽管两人都已加入值夜者多年,但这等概念从来都只是出现在典籍中,无论伊辛还是乔治,都不曾想过自己竟然会亲身经历这种可怕的事。 “我知道你们觉得难以置信,但我已得到女神的神谕,这件事的真实性你们无需质疑。” “不,不……我们当然不是怀疑,只是……女神啊,请原谅我们的无知和懈怠,如果当初能阻止那些失踪案件的发生,一切是不是就不会演变成今天这样……” 乔治沉思了一会,没有与身边闭着眼开始祈祷的队友一起陷入自责的情绪,而是从他对魔女教派仅有的那些认知中,翻找出了一个名讳。 “魔女教派信仰的那位隐秘存在,是叫‘原初魔女’吗?” 克雷斯泰深深地看了这位掘墓人一眼。 “没错,不提‘原初魔女’本尊,哪怕只是刚刚降生的分灵载体,对中低序列的非凡者而言,直接目视都可能造成严重污染、引发失控……你们没有当场发疯真的很幸运,所以绝对不要去考虑什么复仇,类似的念头最好想都别想。另外,你们提到了失踪案件……”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似在寻找合适的措辞。 很快,伊辛与乔治便知道了这位高级执事如此表现的原因。 “除了连日失踪案件的受害者遗体外,我们值夜者联合代罚者、机械之心的小队一共在‘绿茵与湖女’庄园内搜寻出了不下五百具的人类尸骸……我想,你们不会希望知道当时的具体画面的。总之,尸体中死亡年份最早的可以确定是在三年前,能够对上那座庄园前一回进行大规模修缮的时间。” 克雷斯泰表示,三家正神教会初步达成了共识,庄园内的死者应该都是近些年来的失踪人口。 而且,从这惊人的数量来算,恐怕不仅仅是康纳特市,整个迪西郡的失踪案件都可能与这场惨无人道的献祭有关…… 显然,魔女教派对此早有谋划。她们谨慎地在暗中操纵迪西郡整体的失踪事件,数年间都令犯罪频率的数据始终维持在正常误差值上下,直到临近仪式执行,没有凑够仪式祭品的她们才匆忙加快计划执行,被官方势力觉察到了端倪。 “目前,我们尚不能确定失踪者之间的关联……也就是魔女教派挑选‘祭品’的标准。”克雷斯泰脸色沉凝地道,“女神降下的神谕中透露,所有的关键都在‘6’这个数字上。我个人猜测,被牵连进那场仪式的死者数量,应该会是不多不少的六百六十六人。” 两位值夜者陷入了沉默。 他们听懂这位“女神之剑”阁下的意思了。 即便康纳特市的值夜者们成功努力解决了失踪案件、救回那十几位受害者,他们也无力扼杀迪西郡内其他正在萌芽的罪恶,这场血腥残酷的献祭降生仪式迟早还是会发生。 他们没有必要以超出自身能力的事来苛责自己。 可是…… 无论伊辛还是乔治,他们都知道这是正确的,但认知到这种正确的错误无疑令他们感到了痛苦。 “——我向你们保证。” 克雷斯泰·塞西玛不知何时将手按到桌上那只银白提箱表面,打开了它。 于一室静谧诡异的黑暗、仅有箱内那柄纯白圣剑散发出纯净的辉光下,他郑重地宣读出自己的誓言。 “向女神起誓,我会背负起责任,终结这场邪恶。” 当两位值夜者走出房间,回到地面,还有种怅然如梦的恍惚感。 他们被克雷斯泰要求发誓,不得主动向外透露“原初魔女”分灵降生事件的详细情况,据说康纳特市小队的其余成员陆续也会走一遍同样的流程,以避免不必要的意外情况。 至于他们的队长,如今正被关押在查尼斯门后的穆尼·卡恩,按克雷斯泰的说法,现阶段还难以给出明确结论。 但只要“梦魇”能够分清梦境与现实的区别,就还有希望从失控的边缘挽回过来。 “别担心,伊辛,队长一定会没事的。”乔治咧嘴笑了起来,既是说给身边的窥秘人女士,也是说给自己听,“他可还欠着巴特里克和大家一顿大餐呢,我们不能让他就这么糊弄过去啊。” “……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需要言语的交流,两位值夜者异常默契而虔诚地在胸口画出了绯红之月。 “赞美女神!” …… 当、当。 随着代表休庭的法槌敲击声响起,一桩于廷根市码头区发生的诉讼案件审理进入了中场休息的流程,时间被定为十五分钟。 这点短暂的休息时间其实也做不了什么。 法官与几位庭审人员要抓住这个机会,飞快地吃完今天的午饭,因为下午仍有许多乱七八糟的案子和更乱糟糟、也更让人无奈的被告等待着他们去面对。 比如偷盗面包的年轻男孩,比如因没钱投宿而露宿街头的失业流浪者,再比如某位施暴者,只为了让贫穷的租客交上拖欠两周的房租,便险些犯下杀人罪行。 如今正在接受审理的案件也是类似的性质。 一名妇女被指控谋杀罪,因为她试图跳水自杀,结果自己没能死成,但却因此流产了腹中怀有的胎儿。 于是在她脱离生命危险、离开了福利慈善医院后,便被以谋杀他人的罪名起诉,如今坐上了庭审的被告席。 作为“代罚者”小队的一员,埃里克·沃登踏入这座小治安法庭时所见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一个形容枯槁的中年女人披头散发地站在被告席上,一会笑一会哭,时而还会放声谩骂,用词粗鄙不堪。 但旁听席上坐着的寥寥数人却仿佛并不在意这些,一名码头工装束的男人神情悲怆而麻木,与他身旁三个穿着陈旧衣服的孩子挤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见到有陌生人踏足法庭也只是无神地望了这边一眼,便就移开了视线。 这和埃里克此时的打扮不无关系。 带有脏污的藏蓝工人制服,常年经受日晒雨淋的粗糙面庞,这令这位代罚者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码头搬运工,与千百同样在水边讨生活的劳工一样,靠出卖力气维生。 埃里克走到了被告者的丈夫与孩子身旁,隔着数个座位的距离坐下,十分直接地递过去了一根劣质的卷烟。 “身上有火柴吗?借个火。不过如果你能再顺便回答我的一个问题,那就更好了——你可以得到这根烟。” 这名码头工只是看着他,不回答,同时制止了自己只有四五岁大的孩子伸手来取卷纸烟的行为——风暴在上,埃里克觉得自己大概永远分辨不清这些脏兮兮的小孩究竟是男是女。 “不要紧张,我为鲍勃老爹船运工作,上面派我来了解一下最近发生的一些情况。” 代罚者随口提起一位码头区地头蛇的名字,又闲扯了几句,很快就借着自己选择的合理措辞、以及身上属于“水手”的气息,打消了这名中年男性的戒心。 “……什么问题,你问吧。” 码头工接过他手中的劣质卷烟,却也不立即点燃,只是露出陶醉的神色放在鼻子前嗅了起来,直到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地将它塞进了上衣口袋中。 埃里克一直等到对方享受完卷烟中淡淡的烟草气味,才以缓慢的语气开口道: “我听说,你的妻子在被人发现跳河、得到救援时,声称她看到了怪物……巨大的、畸形的怪物,就在码头区。你懂的,我的老板向来很重视这类传闻,所以派我来问问你……你妻子当初选择跳河的地点,是在码头区的哪个位置?” chapter.19 无辜的怪物 当代罚者埃里克带着他想要的情报离开这座小治安法庭,正巧,那名被告妇女的宣判也已随着法槌的敲下而落定了——她被判处了十年的有期徒刑。 但由于那名妇女的精神已出现失常症状,被法官认定“丧失神智”,因此十年的监牢刑罚被酌情轻判,最终她只需要在牢里待满四年,就能被释放出狱了。 埃里克出来时,被告妇女的丈夫正带着僵硬的笑容起身,不断地向法官与庭审人员道着谢,感谢他们的宽容。他身旁的三个孩子懵懂地转着小脑袋,不明白母亲即将离开他们的身边,最小的那个还流着脏兮兮的鼻涕,张开手臂嚷着要让妈妈抱。 而事实上,只要是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把一个半疯的女人扔进监狱,她能够熬到刑满出狱的概率究竟有多少。 “看来,你也已经逐渐习惯了这些事……收住了你那冲动的坏脾气,还算不错。” 上了年纪的代罚者史蒂夫·海伦德见他出来,拍了拍这位年轻“水手”的肩膀,半是鼓励半是感慨地道。 “这种习惯我宁可不要。”埃里克深深地叹了口气。 “怎么样,‘码头区怪物’的传闻属实吗?” “不能完全确定……那名浆洗女工的神智不太清醒,可能是目击非凡事件的后遗症,也可能是跳水自杀的时候就失心疯了。不过她丈夫倒是圈出了一个大概的范围……” 埃里克说着,从工人背带装的大口袋里掏出了一份对折过好几回的地图,展开后大致在码头的某个区域点了点。 “这边是提利尔仓库,还有鲍勃老爹名下的水产加工厂。” 史蒂夫是一名有着几十年执行经验的老练行家,曾经跟着两任代罚者队长出生入死。眼光毒辣的他只一瞬间就回忆起了那片区域的建筑分布,十分肯定地接着说道: “如果是这一带,我们这几天都没有派人过去巡逻探查过,的确可能存在疏漏。” “那我们,要过去看看情况吗?”埃里克问道。 “不急,被告那边或许还有什么别的值得注意的细节,你再仔细想想看。”史蒂夫回答。 埃里克不是很确定地道: “那名浆洗女工似乎只看到了那是个体型怪异的灰白色怪物,不怕水,甚至也不伤人,反倒救了跳水自尽的她……先假设她对怪物外表的描述正确,那听起来似乎有点像是某个接近失控的非凡者。而对方还愿意救下落水的那名浆洗女工,说明仍然保留有一定的理智……” “停。”史蒂夫的表情沉了下来,“小子,你加入代罚者到现在有多久了?有两年了吧。” “……差不多。” 埃里克一直很敬畏这个严厉又古板的老头,虽然两人同为序列9的水手,可只要史蒂夫用了这种语气,他就知道自己又要挨批评了。 果然,五十来岁却依旧精神矍铄的老史蒂夫很快就挑着不重样的词,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失控者就是失控者,是被异化的怪物,是偏离人性的疯狂凝结,对他们抱有任何不必要的理解和同情,都会招致更大的悲剧发生。 埃里克心说他当然知道这些,毕竟这位老“水手”常常会这么警告所有比他年轻的代罚者。 而目前,老史蒂夫是他们队伍的非凡者中,年纪最大的那一个。 可自小在贫民区中摸爬滚打长大的埃里克更知道,有时人心比堕落者变成的怪物还要可怕。 就像刚刚法庭中坐着的那名码头工人。 那名浆洗女工被发现落水并得到救助的区域,离她跳水自尽的地方足足隔了快有一个街区,而令人意外的是,她的丈夫竟然知道她选择在哪里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代表了什么……埃里克不想深究,也认为没必要深究。 那是一个家庭的悲剧,即便他插手了也无法改变任何问题,只是无谓地挥霍同情心罢了。 埃里克已不再是那个刚刚踏入非凡、觉得能靠自己的力量摆平世间不公的莽撞青年了。 “我们先把情况报告上去,让队长来头疼这些问题。”老水手说教完了,抬起手拍了拍这位年轻代罚者的肩膀,“小伙子,去‘恶龙酒吧’找斯维因讨杯喝的,好好休息一下,说不定今晚咱们就有活要干了。” 埃里克微微点头,没有拒绝老史蒂夫的好意。 而当晚,代罚者们的确是接到了紧急行动的通知,内容却并非两位水手预想的那样—— 从“机械之心”小队处传来消息,某位危险的疑似非凡者已于数日前来到廷根,初步评估为序列8的“教唆者”,需要代罚者配合排查东区、南区及码头区内的可疑人物。 随着支援请求一并过来的,还有张内部通缉画像。 那上面画着一个年轻的男孩,他有着圆圆的脸蛋,和蔼而腼腆的笑容,最底下标注出了“特里斯”这个名字。 …… 翌日,周三下午。 因为考虑到晚上要跟着老尼尔去地下交易市场购买非凡材料,克莱恩没有前去占卜家俱乐部,而是在德维尔图书馆里好好整理了一番“迪西郡连环失踪事件”的相关报道,便就揣着自己的旧笔记,往咖啡馆所在的豪尔斯街赶了过去。 昨天傍晚,结束了占卜的他不情不愿地踱去了离俱乐部不远的那家德维尔咖啡馆,带着做贼似的心虚在咖啡馆对面的街边等待某人下班出来…… 结果么,结果什么意外也没发生,除了被爱丽丝笑话说他像是一只在门口探头探脑、观察饲养员有没有回家的猫…… 克莱恩对这个说法当然是严厉反对的。 嗯,直到少女取出一张10镑的钞票,表示这是她打算预付给他的酬劳定金。 ……于是他可耻地沉默了。 当然,收了钱就该好好干活,克莱恩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 所以这一回,身着正装皮鞋、手握镶银手杖的他抬头挺胸,神态自若地迈步走进了咖啡馆的门。 “先生您好,请问几位?之前有预约座位吗?” 刚一进门,就有黑白女仆服饰的接待员向他靠近,面带微笑地问道。 克莱恩只看了她一眼,便移开视线给出回答。 “我第一次来这里,没有预约……现在有两人的座位吗?” ……他之前还以为是哪种女仆店呢,大概是受网络上那些影视动漫作品荼毒太深,他一直下意识地代入了某些二次元的女仆咖啡厅,里面的服务生穿的都是能露出事业线和丝袜绝对领域的裙子。 结果实际这家咖啡馆根本不是这样…… 要类比的话,大概就是经典维多利亚时期的女仆长裙,厚实又保暖,里面估计能塞下好多条衬裙的那种。 在女仆接待员的带领下,克莱恩一边内心吐槽,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这家咖啡馆的内部空间,试图寻找某个熟悉的身影。 于是在落座前,他还真的发现了自己的某位熟人。 克莱恩明显地愣住了,这让正要询问他需要哪种咖啡的女仆服务生也下意识顺着客人的视线望了过去,旋即露出仿佛明悟了什么似的微笑。 “菜单在这里,您如果决定好了要哪种咖啡,就摇一下桌上的铃铛,会有人过来为您点单的。” 克莱恩慢半拍地点头接过那份菜单,示意自己知道了。 负责接待的女仆服务生觉得,这也是位看到漂亮女孩就移不开眼的客人,便保持着脸上礼貌的微笑,无声退下了。 诚然,克莱恩的确是被现在作女仆打扮的爱丽丝吸引了视线—— 那身保守古板的黑白制服裙穿在她身上,就好像变了一番面貌,将她身前的丰盈、纤细的腰身勾勒得尤其诱人;那头柔顺的浅金色秀发也不再披散,而是被绑成了长长的麻花辫,为那张过于精致美好的脸庞平添了些许清新的田园风情。 但、但多少已经习惯了她那犯规级颜值的克莱恩不是因为这些看呆的。 而是她身边!那个有着凌乱黑发的年轻男士! 他有张长相不错的脸,绿眸平和而幽深,嘴角微微带笑,满身诗人般的浪漫气息。 ——不会错的,是伦纳德。对了,这家伙今天轮休啊…… 克莱恩错乱地收回视线,望向写有咖啡口味以及对应标价的菜单,心不在焉地看了几眼。 他和那两人之间隔的还算有些远,又有咖啡馆的座椅和装饰物遮挡,所以并不担心对方那边会注意到自己……可伦纳德是怎么知道爱丽丝在这里工作的?难道说只是单纯偶遇?不能这么巧吧…… 哎,卧槽,这里的咖啡真的好贵…… 犹犹豫豫、又心疼无比地选好了要点的咖啡后,克莱恩摇响了手边的铃铛。 当然,仍旧是和原主上回来时同样的选择,原味南威尔咖啡,只要2苏勒又5便士,是所有咖啡里定价最低的那一款。 虽说要是脸皮再厚点,他也可以选择什么都不点,然后等着爱丽丝发现自己、找过来。但克莱恩自觉还是要脸的,做不出这种事。 而且大概是穿越前早已习惯了这种类似于星●克的小资氛围,和束手束脚的原主不同,他表现得相当放松而随意,甚至还有心情观察这家咖啡馆里的其他人。 他很快注意到,有位女仆服务生靠近到爱丽丝身边,低声与她说了句什么,随即又示意了一下他的方向。 尽管知道那个方向应该看不清自己的长相,但克莱恩还是抱着莫名的心虚,用打开的菜单扉页挡住了自己的脸,装出在研究定价问题的模样。 大约一分钟后,他听见有脚步声接近了自己,最终是在座位旁侧停了下来。 “您要点些什么呢,这位先生。” “……一杯南威尔咖啡。” 被她罕见正式的礼貌口吻这么一招呼,克莱恩险些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但直到与那双满是恶劣笑意的眼眸对视,他又忽然反应了过来,压低嗓音悄悄地道: “不是,你之前说如果有线索了可以来咖啡馆找你……可你完全没说,我进门还必须花钱点单!” “当然,你可以选择不点啊。” 爱丽丝笑得纯洁而善良,让人看了都生不起气来。 她随即从围裙中掏出记录点单的小册子和笔,边在上面涂写边念叨道: “一杯费内波特高原咖啡,一壶茉莉清茶,两份因蒂斯式彩色小圆饼……一共是15苏勒8便士。不过因为客人持有丹妮塔莉赠予的10苏勒代金券,以及爱丽丝友情赞助的5苏勒,您只需要花费8便士就能享受到一顿美味的下午茶,很合算吧?” 在听到少女报出15苏勒的天价时,克莱恩感觉到自己都快窒息了。 但待她说完,又从围裙中取出了两张亲切而可爱的纸券、与那枚写着点单菜品的便签夹在一起递给他,他又觉得那几行娟秀小字是如此的美丽动人。 话说回来,所谓的“因蒂斯式彩色小圆饼”指的是这个世界的马卡龙吧?之前只在报纸上看到过,不知道实际尝起来怎么样。或许下回他可以带班森他们过来开开眼界…… 馋虫上涌的克莱恩止住脑海里的想象,矜持地朝爱丽丝点了点头。 “那么您请稍等。” 说完,她又微笑了一下便离开了,只留克莱恩坐在原位,带着些抑制不住的期待搓了搓手。 片刻后,推着小推车回到这张靠窗套座的爱丽丝很是敬业地行了一礼,随即就丢掉了那副装得挺像回事的服务业口吻: “来,我们去独立包间。” “……你还在上班吧?这么摸……咳,这么偷懒不要紧吗?” 克莱恩发誓,他绝对不是在担心她,只不过是出于同为打工人的立场,给她一点善意提醒罢了。 “不要紧啊,我不在大厅,其他人也能更自在一点。” 爱丽丝这么说着,推着装有饮品与甜点的手推车穿过狭窄的走廊,然后挑起了某个包间门口的帘布,径直走了进去。 克莱恩下意识转身,注意到了几位女仆服务生来不及收回的视线,突然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但只静默了两秒,他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管得太宽,便摇了摇头抛开这些杂念,跟在她身后进入了略显昏暗的小包间。 “你等我一下……嗯,开关应该是在这里……” 点亮了安装在这间独立小房间内的燃气灯后,爱丽丝放下门口的厚重拉帘,右手又做了个奇异的手势动作——如今的克莱恩已经可以辨识出,她在这个手势完成的瞬间成功构建了灵性之墙,并令其封锁了这个房间。 现在,他们的谈话将被超凡层次的力量所保护,不必担心有外泄的风险。 ……呃,为什么包间里的燃气灯是做成了爱心的外形? 克莱恩嘴角一抽,连忙移开视线,干脆看起了爱丽丝将瓷杯与点心盘一件件摆上桌面的动作。 随着沁人心脾的香气逐渐在室内漫开,克莱恩似是想起什么,从外套内侧取出一本笔记,将它摊开放到了桌上。 “差点被折腾忘了……关于你之前说需要我帮忙调查的小问题,算是有了些初步的进展。” chapter.20 六之数 拿起瓷杯轻抿一口咖啡,克莱恩将口中加过三块方糖的回甘醇香咽下,随即指向了笔记上自己摘录的一段文字。 “你看这里,这是我从一份叫做《康纳特智慧观察报》上发现的某篇报道,里面记载了部分失踪者的详细信息。据说是报社记者上门请求失踪人员的家属,得到了刊载许可,旨在通过广大市民的共同努力,找出失踪者之间的关联点……” 事实上,这么做的效果不是太好,而且也有不少失踪者家属并不配合,导致这篇系列报道只连载了两刊就被腰斩了。 克莱恩有理由怀疑,这是康纳特市当地某个官方势力下的非凡者小队,想借这个骚操作省去动脑的力气…… 嗯,肯定不会是值夜者的点子,那就一定是代罚者或者机械之心了。 不过猜归猜,实际从中发现到了问题所在的克莱恩还是很感谢这两篇报道的。 “唔,好像看不出有什么共同点。” 爱丽丝已经扫了几眼他摘录的失踪者情报,咬着一块嫩粉色的小圆饼摇了摇脑袋。 “直接看,当然发现不了这些人之间的共同点,因为你看无论性别、年龄还是出身、职业,几乎完全找不到规律,他们的交际圈甚至也不重合,但如果——” 说着,克莱恩从正装内侧的口袋中取出钢笔,在笔记上摘录的第一位失踪者信息旁边,写下了他的生日灵数。 “这位失踪者今年还不满27岁,影响他的灵数可以直接看生日日期相加……24日,相加得到的灵数是‘6’。” 随即,他又逐一向她展示、并计算了其余四位失踪者的灵数,而除了某位中年马车夫的出生灵数无法对上以外,其余几人的当前影响灵数都恰好是6这个数字。 “五人之中有四人存在同样的规律……应该不能看作是巧合。”爱丽丝点了点头,忽又追问道,“不过为什么你会觉得这些失踪案与那个寄信给我的人有关?” 似是早就料到她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克莱恩悠然地喝着咖啡,坦荡回答道: “我调查过你出现在廷根的时机,以及发生在那前后的大小时事,发现只有迪西郡的连环失踪案件,是在你出现后突然得到了收尾的。所以,把那些失踪案件的幕后之人与呼唤了你的人联系起来,也是很合理的推测。” “原来如此……唔,那些幕后之人?你认为那是一个势力吗?” “是的,而且你说过,刚刚来到这边时,遇到了喊你‘魔女’的非凡者……我想,他们或许是把你和失踪案的幕后主使当成一伙的了。” 克莱恩秉持着多说多错的原则,尽量不着痕迹地引导她往他设计好的思路去想。 “……呼唤我的,是这个世界的‘魔女’?” 爱丽丝十分自然地推导出了这个结论。 “这我不能保证,我只知道,与魔女有关的隐秘势力只有一个……自第四纪起传承至今的‘魔女教派’,她们的成员均是女性,以传播灾难灾祸为行动目的,是知名的极端组织。至于她们为什么要绑架出生灵数是‘6’的人,我也还没搞明白。” 克莱恩如实说道。 在神秘学意义上,6代表人生均衡、协调,但魔女教派是否会采取这个寓意就不一定了。 而在黑夜女神的教义中,7是女神对应的灵数,若以此教义来理解6,则这个数字又变成了有“1”点缺憾的含义。 “魔女教派……”爱丽丝复述了一遍这个词组,微点了点头,旋即又拿起了一块小圆饼,提问道,“连环失踪案的受害者共有几人?如果真是什么特别重大的事件,官方的超凡者组织肯定也会重视,说不定已经发现了魔女们绑架出生灵数为‘6’之人的理由了。” “大概十多人吧?具体的数字报纸上没说,而且你看我像是会知道这种重要情报的人吗?” 克莱恩摊手,表现得异常淡定。 他又没说谎,以他的权限等级的确是不知道迪西失踪案的内情。 但他大概可以猜到,或许是已经有人发现了失踪者出生灵数的奥妙之处,或许是失踪者里存在大量非‘6’灵数的误差数据,令非凡者们排除了这个判断。 更何况,他昨天就与其他人一起收到了队长的通知,说是“镜之魔女”的通缉对策有些调整,他们平时就不必特别留意这位被通缉的“欢愉魔女”了。 ……如果不是因为教会高层发现了什么,克莱恩相信是不会有这样的变化的。 不然就看看隔壁那位叛逃大主教的通缉令吧,队长可从来没说过不需要禀告这人的行踪。 虽然也没人见到过他就是了。 但无论怎样,要向爱丽丝传达的真正重点已经到位了。 果然,爱丽丝并没有继续纠结于出生灵数的问题,而是念叨起了魔女教派的名头。 也不知她究竟考虑了些什么,当她双眸的焦距重新对在克莱恩身上时,他听见她这样微笑着赞叹了一句: “你还挺能干的嘛,才两天就能查到这么多,真叫人意外。” “一分钱一分货,收了钱我肯定会认真对待。如果后续调查有了新进展,我会再告诉你。” 克莱恩口头没有谦虚地收下了她的赞美,却心说这完全是因为他看过值夜者的内部档案,能够肯定她和魔女教派之间存在着关联…… 不过这种话就没必要说出口了。 克莱恩欢欢喜喜地收下那张崭新的10镑纸币,爱丽丝则托着腮一脸思索的神情,二人一时无话。 亮着小小爱心形灯的包间内陷入安静,气氛却不凝固,而是被花茶的清香所填满,氤氲着某种独属于午后的慵懒宁静感。 有点希望时间就这样停下流逝…… 没有离奇诡异的超凡事件,不用去面对酿造了血案的杀人凶手,也不需要烦恼每天的柴米油盐和工资薪酬,以及那个藏在心底的回家的愿望…… 克莱恩觉得自己没资格逃避这些问题,但自穿越以来就时刻紧绷着神经、马不停蹄地赶往每一天的行程地点,就连轮休日也需要劳心于那个神秘的转运仪式,以及在塔罗会上装出高深莫测的强者风范…… 此刻的时间,对他而言哪怕多一秒也好,可以从纷杂的俗事之中脱身,任性而贪婪地享受这难得奢侈的偷懒时光。 ——还有马卡龙!喔,在这边应该叫它“因蒂斯式彩色小圆饼”…… 为自己续了杯花茶——他的咖啡早在之前为爱丽丝计算灵数时就已经喝完了——克莱恩便放空思绪,让整个人都陷入了柔软的座椅中,几乎瘫得不想动弹。 也只有偶尔想将那酥软可口的小甜饼塞入口中时,他才舍得花上点力气,伸手去取点心盘里那些五彩缤纷的小巧甜品,然后任由甜味带来的满足将感官填充。 直到最后的盘子上越来越空,只剩下最后一块黑加仑色的小圆饼,克莱恩抬手就要去拿,却在碰到它脆弱易碎的表层前,触摸到了另一个人的手。 温暖的、有着肌肤弹性的细腻手感。 他一下子像是触电般地惊醒,收回了手,尴尬地笑着表示愿意将最后的马卡龙让给少女。 才说完,克莱恩心里就是一咯噔,暗说他这青涩的反应不是白给么,八成又要被爱丽丝抓住机会调戏得脸红心跳,为她那恶劣性质的“欢愉”提供材料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爱丽丝也只是一愣,并未多说什么,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就这么接受了他的退让,小口小口地吃完了那枚小圆饼。 …… 在这之后,直到克莱恩洗去一身疲乏、在自家房间的床铺躺下准备入睡,都没有再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带着充足的资金买够了灵性材料与准备制作给班森和梅丽莎的半成品护符……明天没事的时候就可以尝试进行雕刻了…… 迷迷糊糊地规划着明天要做的事,他渐渐沉入梦乡。 ——嗯,梦乡。他做了一个梦。 不是什么来自灵性的提醒,也不是多有价值的预兆启示,只是一个单纯的、没什么营养的梦。 在梦的开始,似乎是复刻了他下午时分用钢笔计算灵数的情景。 但等到看清了身边坐着的人,他又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穿越前的学生时代。他坐在有些吵闹的自习教室里,面前的桌上摆着张数学试题。 梦里的他举着一支黑色水笔在批改过的试卷上写写画画,却还要不时转头看向同桌的金发女孩,以确保她没在自己讲解的途中睡着过去。 在讲解完数学题后的场景又突变,他似乎是上了大学,一放暑假便就被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的娇俏女友叫出门逛街。 她一身t恤与牛仔热裤的靓丽打扮,身材凹凸有致,一双细嫩修长的腿好像被人画出来的白藕。 她牵着他的手走过一个个精致而明亮的玻璃橱窗,偶尔停下脚步看看里面陈设的商品,一双青碧色的眼眸熠熠发光。 逛累了,他们便坐着电梯前往大厦顶层的情侣餐厅,点了一大桌五彩缤纷的冰淇淋和各式甜点,互相笑话着说吃完回去一定能胖十斤。 她永远是那样古灵精怪,不肯放过每一个叫他脸红的机会。 于是在那缓缓播放着古典钢琴曲的餐厅中,她挑出了芭菲摆盘上的细长巧克力棒,将一端咬在嘴里,然后恶劣地笑着示意他,过来吃掉这根沾上了冰淇淋的巧克力。 ……当然,梦里的他可没那么从心,会由着她的想法来。 他凑近过去,低头咬住了那两片柔软娇嫩的唇瓣。 沾了冰淇淋的巧克力棒很快便在他们交错的体温下彻底融化,在口腔中漫开带着些许苦味的甜腻。 那是再熟悉不过的、巧克力的味道。 嗯,很甜。 抱着满腔甜蜜的喜悦,克莱恩傻乐着笑醒了。 醒来之后,他便只剩下傻了,没有乐。 ……怎么会做这种离谱的梦?!难道是被爱丽丝的那个魅惑能力影响更深了? 克莱恩心情沉重地起了床,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眉头紧锁,觉得自己遇到了世纪级的难题。 但没纠结多久,他便在尚未迎来破晓的凌晨夜色中作出了决定。 他轻轻旋开了燃气灯的开关,又简单地去盥洗室洗了把脸,在房间内布置好密封的灵性之墙,这才回到桌前取出昨晚才购置完毕的材料与刻刀,打起精神投入到了制作护符的练习之中。 而当房间内涌动起澎湃的恐怖力量,灵性被刻刀的引导串连在一起,克莱恩惊喜地完成了他人生中第一枚护身符的制作——虽然略有些难以启齿的是,它的作用是抵御来自他人的“魅惑”影响…… 尽管这种护符对他这种已是非凡者的人而言效果有限,但有总好过没有。 再者这也为他的护符制作积攒了一定经验,等下次他为班森和梅丽莎做护身符的时候,就能雕得再好看些了。 克莱恩颠了颠手中略显简陋的护符,又用占卜手段确定了它的成功有效,便在心中盘计起来。 不过现在,他需要打扫桌面卫生…… 看着书桌上的那片狼藉,克莱恩不禁想要哀叹出声。 勉强收拾妥当后,怀表上显示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他平时起床的点,于是他也不再耽搁,转身去换了外出的服装,然后将护符与某枚彻底沦为占卜道具的金币分别放到了两个不同的贴身口袋中。 今天上午得抽空补个觉了…… 克莱恩刚一推开房门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但当他睁开被生理性泪水模糊了视野的双眼,却正好撞见了同样拉开房门来到走廊上的爱丽丝。 她今天似也没什么精神,掩着嘴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一头浅金色的柔顺秀发也有些凌乱,几束长长的发簇略微外翘,看上去……有点呆。 “早上好,克莱恩。” 她的声音里也好像带着点没睡醒的朦胧感,令他一时恍神了几秒才想到要回应。 “……早上好。” 可尽管克莱恩很希望那是错觉,放着反魅惑护符的贴身口袋中却传来了无法忽视的热度。 护符内部的灵性力量正在急剧消耗……按照这个速度损耗下去,他这枚才雕刻完没多久的护身符马上就要迎来使用极限了! 克莱恩的笑容逐渐僵硬:他根本没想到爱丽丝之前和他随口提及的那个“魅惑”影响竟然有着这么强的效力! 护身符在她身边根本顶不住五分钟! ……他自己好像也快顶不住了。 绝望地在心底哀叹了一声,克莱恩决定趁着护符尚未失效的时间里做点什么。 于是,他上前走近到爱丽丝身边,替她把那几簇翘起的头发顺直,又抚平了几处凌乱的地方,这才神清气爽地转身下楼。 爱丽丝睁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地摸了摸头发,半晌才缓慢地偏转脑袋,望向装作刚从盥洗室出来的女孩。 “梅丽莎,早上好……唔,你哥哥今天,好像不太对劲啊。” 梅丽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突然忍不住转头漏出了笑声: “早上好,爱丽丝小姐,克莱恩他……嗯,没什么,应该是你多心了。” 她家傻哥大概只是,有点开窍了而已。 chapter.21 风暴总是迟到 砰、砰。 两声间隔很短的枪响穿透码头区街道的空气,打破了午后阳光明媚照耀的祥和宁静。 代罚者小队的埃里克与史蒂夫相互对望一眼,确信了这两声枪鸣不是错觉。它们就来自于这片街区的某个地方,而且离他们不会太远。 一老一少的两名水手奔跑起来。 “这边!” 才从东区调回码头区没多久,就在下午的巡查中遇到了异常。埃里克对此感到些许的急迫与不安。 下意识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并非是代罚者队伍搜查两天无果的“教唆者”特里斯,而是两天前得到具体目击情报的“码头区怪物”。 “前面那是……提利尔仓库。” 史蒂夫认出了周围的建筑,压低声音对他说道。 “小子,当心点。” 其实根本用不着老水手提醒,埃里克便已拔出了枪,调整好击发位和保险扣,和史蒂夫一起放慢了跑动的步伐。 但年轻的代罚者依旧什么都没说,沉默地保持着警戒,与老水手一同向着之前传出枪声的方向前进。 借着巷子中堆积杂物与货箱的天然掩体,两人接近了提利尔仓库入口前的那片空地。 在老水手的示意下,埃里克探头仔细观察了几眼,忽然轻轻地咦了一声: “那边地上躺着的……好像是值夜者的人?我好像看到他们那个健忘的队长了。” “你是说邓恩·史密斯?” 闻言,史蒂夫也谨慎地从货箱后钻出身子,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回头示意埃里克保持警戒。 随后,一身老旧衬衣裤子打扮的老水手从兜里掏出了铭刻有风暴之主圣徽符号的徽章,将它别在衣服的显眼位置,便又举起左轮手枪,一步步朝着似乎已经得到平息的冲突现场走去。 “停下,这位老先生,这里刚刚爆发了一场冲突……您最好是停在原地,和我们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 一个史蒂夫没见过的年轻值夜者站了出来,他一头黑发有些凌乱,身上的燕尾服也被剐蹭到了好几处,沾满了灰尘,像是在地上打过滚,看起来有点狼狈。 ……大概他就是值夜者们最近吸纳的那位新人。史蒂夫眯着眼猜道,同时将枪口调转,示意自己没有敌意。 “等等,克莱恩,这位是代罚者小队的成员,可能是听到动静过来查看情况的。” 这回开口的人,史蒂夫有印象了。 一个长得有他年轻时风范的帅小伙,序列8的午夜诗人伦纳德,不过史蒂夫始终认为他的身板单薄、不够壮实,像上流贵妇会喜欢的那种小白脸。 “你们刚刚解决了一起非凡事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经验老道的老水手很快就从现场遗留的痕迹中得出了判断,一起可能会对普通市民造成严重危害的事件被值夜者们解决了,周围看似也不再有其他隐患,于是他主动开口问道。 此时的邓恩·史密斯在药剂的作用下勉强恢复过来,重新打起精神,迎向这位上了年纪的代罚者。 “咳咳……战斗应该已经结束了,史蒂夫先生,你来得正好,麻烦你去通知代罚者那边与警察,我们需要把这里的现场痕迹处理好。” 史蒂夫注意到,这位值夜者队长的手中似乎拿着某样东西,漆黑外皮,像是一册笔记。 回想起黑夜教会最近似乎是在追寻某件封印物的消息,他没有多问,而是又看了一眼周围显然未曾打扫过的战场,十分上道地点头答应了。 不过随即,史蒂夫便又让藏身在货箱后的埃里克出来,指着这位年轻的水手说道: “我去通报这边的情况,这是埃里克,一个踏实稳重的好小伙,不介意让他帮忙照看一下现场的话,我就让他留下来了。” “没问题,感谢你的配合。” 邓恩知道码头区的非凡事件大部分都由代罚者们负责,现场如果有他们的人在,之后也能省去不少教会间往来的必要流程,于是很爽快地同意了老水手的提议。 年过半百的代罚者离去后,几位值夜者安静地开始了搜寻工作,试图从地上的尸体与残骸中找到些许有用的事物。 而身穿工人背带装的埃里克则是沉默着抱起双臂,靠在仓库外墙边上望风,视线不时扫过地上某滩令人生厌的腐烂血肉。 …… 这两个人就是代罚者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值夜者以外的官方非凡者……不过他们怎么正好在我们打完了才来?看来是深得各种剧中的警察真传啊,每当事件结束了、或者犯人跑了,他们就姗姗来迟地赶到了…… 克莱恩一边在心里吐槽、转移注意力,一边强忍情绪与邓恩、伦纳德一起搜寻着燕尾服小丑的尸体。 但结果很遗憾,这具尸体上并没有任何能够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呼出一口气重新站起,克莱恩先是甩了甩手,而后似是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拉出一块干净的白色手帕,擦拭了一遍触碰过尸体的位置。 结果这个举动被伦纳德看到,这位诗人般的值夜者又是绿眸幽深地笑了笑。 “克莱恩,没想到你还随身带手帕,就像是那种作风老派的绅士一样。” ……我不仅带手帕,这手帕还是从你日思夜想的“魔女”那顺来的。 克莱恩只是这么想想,就差点没绷住脸上的笑。 他于是连忙运用冥想技巧控制好了情绪与表情,作出一副严肃正经的样子,也不回应,静默着摇摇头。 他没有忘记刚才伦纳德一脸高深莫测地表示,他们两个都是有秘密的人,当然,对方那自恋的表述方式实在是很欠揍…… 总之不管伦纳德看到了多少,他似乎并不打算向谁告密,克莱恩也就暂时放下了心,不再考虑暴露自身秘密的风险。 这之后,他又跟着邓恩队长收好了瑞尔·比伯怪物死后遗留的残余物,远处那危险的封印物“2-049”也已由几位贝克兰德来的值夜者重新收容、纳入控制,便听到邓恩吩咐其他人一起返回佐特兰街,只留伤势较轻的伦纳德在这边看守、以防意外。 只是当邓恩连喊了好几遍伦纳德的名字,这位诗人般的值夜者才慢悠悠从仓库外走进,身后还跟着那个代罚者小队的非凡者。 “诸位,刚才我与这位埃里克先生聊了聊,发现了一些值得在意的事……埃里克先生,能麻烦你向我的队友们再复述一遍吗?关于你刚刚提到的,‘码头区怪物’的传闻。” 伦纳德说着,顺手打了个招摇的响指。 这位黑发蓝眼的代罚者似是不太应付得来这种类型的人,他表情僵硬地和伦纳德拉开了几步距离,随即环顾了周围的值夜者们一圈,又思索几秒,便开口叙述起了近日来发生在码头区的多起涉事案件: 凌晨早起的工人目击到,塔索克河内有异样的怪影生吞鱼虾,于是被吓破了胆,摔瘸了一条腿; 多家码头区住户的居民身上出现了不明原因的腐烂与脓疮,据悉,他们都曾在塔索克河的某段河域内搓洗衣物及床单; 试图跳河自杀但没死成的女工声称自己被怪物救了一命…… 简短地列举了几桩事件后,埃里克又说道: “我们初步认定码头区内藏匿有一名接近失控的非凡者,但因为这两天的人手都被抽调去搜查某个通缉犯了,还来不及做更多调查……我想确认一遍,你们对付的那个东西,它原本的模样是否是一个体型巨大的畸形怪物,外表可能是接近灰白色……” 他指着地上的那些腐烂肉块,尽可能详细地描述了从目击者那边收集来的证词。 几名值夜者对视一眼,最终邓恩灰眸幽深地点了点头。 “很巧合……我们或许正好处理了你们要找的那位失控者。” 克莱恩心中微微一动,之前曾经缠绕于灵性感应间的奇妙怪异感再次涌现: 瑞尔·比伯受到笔记力量的引诱,失去了理智和思维能力,没能逃出廷根、也没仔细挑选安全的藏身处,匆忙地想要吸收笔记中的力量——这是队长邓恩以及另一位值夜者给出的解释。 但,代罚者这边收到的事件报告,却是明显能够证明,怪物比伯拥有一定的思考能力!至少他懂得去河里抓捕鱼虾来填饱肚子,甚至还“好心”地救了一个跳河的女工…… 受到灵感的驱使,克莱恩忍不住出声提了提自己发现的违和之处。 “哈哈,你考虑得太多了。被非凡力量逼到发疯的家伙,脑袋里是没有正常理性的,不要用常人思维去揣度它们的想法。” 来自贝克兰德的艾尔·哈森笑着拍了拍这位似乎过于紧张的年轻人,示意他放轻松点。 好吧,似乎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克莱恩听罢不再纠结,听邓恩队长安排完了后续事宜,便跟着大部队上了马车。 当然,由于进入了封印物“2-049”的影响范围,所有上了马车的人都不得不再次开始“尬舞”,进行那不间断的手臂屈伸活动。 临行前,他透过车厢的窗户看了一眼外面的灰白色仓库,发现那名代罚者又恢复了抱胸靠墙的待机动作,只是两眼始终没有离开那滩恶心的腐烂血肉,神情透露着些许不明显的茫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不过克莱恩很快便顾不上他人的闲事了。 从邓恩队长口中,他得到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他能够转正成为值夜者小队的正式成员了!只要等到圣堂批复下来,他的周薪就将达到6镑! 尽管凡事都有代价……但是升职、加薪真的很快乐! 而且这样,他也有机会接触更多的隐秘知识! 嗯,或许是时候考虑编造个合适又合理的借口,让爱丽丝帮忙寻找地球了…… …… 疲惫与紧张,初次杀人的不适与面对诡异尸体的恐慌交织在一起,回到家躺下的克莱恩不由思绪纷乱,直到过了许久才昏昏沉沉地入睡。 而当他醒来,与家人……好吧,还有爱丽丝——几人一起享用过晚餐后,克莱恩觉得自己终于又活了过来。 嗯,升职的事就先不告诉班森和梅丽莎了。 上周才拿回来5镑“福利收入”,这周直接周薪翻倍,班森他们大概接受不了这种明显不正常的情况,多半会觉得他加入了什么刀口舔血的危险组织…… 虽然这和事实的区别也不是太大,不过克莱恩还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省得家人为自己担心。 还有就是—— 正伸着懒腰考虑着今后的安排,他冷不防听到妹妹梅丽莎这么说道: “对了,克莱恩,你又有信寄到了。” 他伸懒腰的动作霎时顿住,直到梅丽莎的后半句话悠悠飘来: “署名好像是你的导师。” ……吓死了!差点以为又是什么奇怪的信件! 克莱恩无声地拍拍胸口,回忆起自己之前写信询问导师有关“霍纳奇斯主峰”的历史情况,将那颗差点停跳的心脏安抚了下去。 他从妹妹手中接过那封再正常不过的信,用小刀裁开信封,打开阅读了起来。 而导师在信中提到的解答也十分详细到位,克莱恩在读完后便取出了信纸和钢笔,斟酌着词句写了封答谢的回信。 等他在落款处写上自己的名字,再收起笔、又装好信件,惯例会很早休息的爱丽丝已经回了二楼的房间,于是克莱恩更觉得放松,微笑着以邮寄费的名义给梅丽莎塞了不少零花钱。 ——说实话的,在做过那个怪梦之后,他一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爱丽丝……好在今天发生了不少事,这点小烦恼似乎就算不上什么了,更何况今天他也没什么机会与她单独相处…… 克莱恩一时思维发散,想了不少有的没的。 正巧此时梅丽莎起了身,走到他与班森所在的沙发旁边,清了清嗓,询问两位兄长是否要参加她同学赛琳娜于周日举办的生日晚宴。 克莱恩和班森都欣然点头,前者却发现梅丽莎流露出了微妙的不赞同神色,直直地指向了自己。 呃,我只是想着多认识些妹妹的朋友,以后有个万一也能找人打听……为什么她会是这个反应? 见克莱恩似乎完全没觉察到问题所在,梅丽莎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 “克莱恩,赛琳娜家……嗯,我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吧,条件还算不错,举办的晚宴性质也是中产阶级家庭间的交流会……当然,我不是说我们家不够格,但你要知道,单身男性前去赴宴的性质就接近于,接近于物色合适的结婚对象。所以,你可以不用勉强自己……” 克莱恩听到一半终于反应过来了:梅丽莎这是在担心,他去了那场生日晚宴会让爱丽丝误会! 但是他想去啊…… 而且仔细一琢磨就不难发现,他家妹妹和爱丽丝的感情虽不错,却也不是能够邀请她同去朋友家晚宴的关系。再说,邀请哥哥女朋友去同学的生日宴会,这听起来就很奇怪…… 等下,为什么他也要把爱丽丝代入到自己女友的位置? 克莱恩摇摇头甩开这奇怪的惯性思维,努力摆出正经表情坚持道: “不,我觉得我们该尽好莫雷蒂家的礼数。梅丽莎,你想想看,如果只有你和班森前去赴宴,我却缺席不在,你的朋友们会不会误解你的另一个哥哥是个傲慢的人?总之,我认为周日我们一家应该一起出门。至于爱丽丝……嗯,我会和她说的,她肯定能理解我的选择。” 语毕,这回就连班森也露出了某种仿佛看到渣男的眼神。 “克莱恩,我头一次发现你似乎有当政客的才能。这理由让人挑不出错,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 好容易处理完班森与梅丽莎对自己的看法偏见后,克莱恩回到房间洗了个澡,换上以前穿的旧衬衣与宽松长裤,准备坐到书桌前好好整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 就在此时,他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他过去开了门,发现走廊上站着的正是爱丽丝。 “克莱恩,刚刚回来时候忘记问你了,你这周末有空吗?” 她问得很直接,克莱恩则是吓了一跳,险些以为刚刚自家三兄妹讨论的生日宴话题被她听见了。 “唔,周日晚上有点事,不太方便……” 他支吾着,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安排。 爱丽丝并不受他语气的影响,稍扬嘴角微笑起来: “那正巧了,我这边有个晚宴的邀约,时间是周六晚上,你愿意作为我的男伴一起出席吗?” ……怎么又是晚宴?连着两天都参加晚宴,他都快觉得自己是什么上流人士了! 出于某种青涩的懵懂心情,再加上补充过灵性力量的反魅惑护符又开始在口袋中发烫发热,克莱恩下意识就要推拒: “晚宴……我没参加过什么正式的晚宴,到时候万一不懂礼节、闹了笑话……” 没等他将拒绝的话说出口,爱丽丝又似想起了什么般,抬手点了点唇: “没事,你不需要考虑这些问题,包括衣服,包括礼节,这些全都不是重点。因为……唔,那是一场‘魔女’举办的晚宴,我总觉得去拜托其他人陪我参加似乎不太合适,毕竟——” ……等等,他没听错吧?魔女举办的晚宴?! 克莱恩略微愣住,甚至不禁在她拖长的语调中屏住了呼吸。 “是这样的,我打算伪装成魔女潜入,换做是别人来当男伴,我担心到时候演技太好,人家会真的相信我的‘魔女’身份。所以,能不能……” 爱丽丝没有把后面的请求说出口,但她眼神中流露出的意思却十分清晰直白:帮个忙嘛! 像是在思考般地沉默了两秒,克莱恩保持着大脑的空白木然道:“请容我考虑一下。” 说罢,他立刻拉上房门,从口袋中取出熔印有飞龙与雄狮纹样的金币,随即进入半冥想状态,将金币高高抛起又接住。 又过了片刻,克莱恩终于做出决定,再度打开房门,向爱丽丝给出了自己的答复。 chapter.22 桃色星期五 *“要知道,生命逝如羽箭;余者都是谎言;花开绚烂一时,花败却成永远……”* 口中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伦纳德·米切尔趁着午休时间,迈出了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大门。 他在漫步中拐向邻街的豪尔斯街区,心情相当美丽明快。 如果每天都是周三就好了,那他就可以毫无顾虑地在咖啡馆泡一整天! 以前怎么没发现咖啡可以那么好喝? “咳咳……小子,我必须得提醒你,你已经连续几天沉迷于某些不必要的娱乐了……还有小费,你给那家咖啡馆的女仆太多小费了!” 略显沧桑的声音在伦纳德的脑中响起,隐约可以听出某种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只是放松一下心情,老头,别说得好像我染上什么恶习一样……而且平时工资攒着,也没多少要花钱的地方,我拿来给人家塞点小费怎么了?这是恋爱过程中必要的开销!” 就像每一个不想被长辈指指点点的年轻人一样,伦纳德对脑中声音的说教丝毫不以为然。 “恋爱?你管这叫恋爱?”那微带些苍老感的嗓音似是嗤笑了一声,“那位令你一见钟情的爱丽丝小姐,是答应和你确立恋人关系了,还是愿意让你牵手了?你根本连人家姓什么都不知道,好意思说自己是在谈恋爱?” 而且沧桑声音的主人有种直觉,爱丽丝这个名字八成也是假的…… 不过这种事就没必要说出来了,会打击到年轻人的信心。 伦纳德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她姓什么不重要,哪怕她其实是奥古斯都家族的成员都不影响我喜欢她……” ——奥古斯都,如今鲁恩的王室家族,伦纳德这傻小子也真是够会想的。 那有些苍老的声音都快被这降智严重的小子整无语了,谁知突然又听他这么说道: “唉,老头,你不觉得我进展这么慢都是因为平时有你旁观,害得我有些施展不开吗?你能不能……能不能以后在我和她见面的时候,随便找个地方藏起来,别待在我身上。然后等我结束约会,你再回来?” “你这没礼数的浑小子!你以为我是什么?挥手就能叫来,不想见了再挥挥手就能打发走的乳母吗?” 沧桑声音的主人都快被气笑了。 “我就说说……不行就算了。”伦纳德自知理亏,果断认怂,没在这个送命题上纠结太久。 脑海中的那个苍老声音静默了一会,忽又放缓语气道: “小家伙,我虽然不太想泼你凉水……可你没发现你的喜欢来得太快太突然了吗?你看着那位爱丽丝小姐的时候,不觉得她有点眼熟吗?” “在实际遇到她之前,我也没想过爱情会来得这么突然。”伦纳德轻快地哼着小调,嘴角带笑,“至于眼熟,我不否认。或许,她每晚都会来拜访我的梦境。” ……没话说,真的没话说了。这蠢小子至今都没想起来那份通缉令上的“欢愉魔女”,还有她的长相! “而且,老头你之前不是确认过么。说她不是魔女,甚至都不是非凡者。” 那沧桑嗓音过了好几秒才回道:“对,不是非凡者,她是彻彻底底的普通人类。” “那有什么可担心的?” “不,她是普通人,但她周围存在某些不太好的力场,可能是某件非凡物品的作用。呵,你们更习惯叫这类东西‘封印物’……不过虽然有我帮你排除了那个负面影响,但你自己也要多注意,别被人家骗了去。” 只可惜,这道直接于伦纳德脑中响起的声音如此苦心劝诫,却并没有被年轻的值夜者当一回事。 “像她这样可爱的女孩,一个人出门在外多危险,离家前拿件护身用的封印物也很正常……嗯,这么一想,她更可能是出身大家族了啊。不知道她的父母会是富裕阶层的企业家,还是老派的贵族,我个人更倾向后者……” 伦纳德自言自语着向前走去,几十米外的咖啡馆标志已清晰可见。 “毕竟我是时代的主角啊,主角身边怎么能没有一个美貌过人、气质优雅又出身高贵的女主角……当然,如果她也能成为非凡者就更完美了——” 听到这傻小子越来越离谱的妄想,略带沧桑感的声音终于忍不住了,在他脑海中扬声斥责道: “都让你少看点古典浪漫小说了!有工夫看这些,你不如去多买两本诗集,早点消化完魔药晋升序列7!” 伦纳德不由脚步一顿,很快便回嘴道: “是你让我控制好自己晋升的速度的,不要因为掌握魔药太快而被上头的人发现、从而引起麻烦……” “我只是给出建议,而你可以选择面对、或者解决这些麻烦。”略有沧桑的声音没好气地哼哼道。 “哎呀,我这不是……” 正要找些理由把话题糊弄过去,伦纳德突然欣喜地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德维尔咖啡馆的门口,而那道敞开的大门后,便能看见某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女孩。 一身黑白长裙制服的爱丽丝,正微笑着忙于前台的收银工作,头顶绑着可爱的纯白女仆发带,耳侧有打着蝴蝶结的飘带装饰,看上去清纯而甜美。 “先不和你说了!” 伦纳德简单地撂下一句,就不再分心去听脑海里的声音,步伐轻盈地快走上了台阶,耐心等待前一位客人支付完账单,这才正了正领子,带着微笑来到了那名少女身前。 “午安,先生。” 在他听来,这个声音不亚于天籁。 “爱丽丝小姐,麻烦为我来一杯费尔默咖啡,一勺牛奶,两块方糖。然后还是和昨天一样,需要外带。”伦纳德语气轻缓而温柔地道。 “好的,您请稍等。” 爱丽丝很快就报出了他应当支付的金额,然后转身与一位女仆服务生低声交流了几句,便有人去了吧台另一边正在现磨咖啡的几名女仆服务员身旁,找来纸杯开始倒入热腾腾的香醇饮品。 眼见此时前台区域就只有自己和爱丽丝二人,伦纳德的好心情更甚,他不由压下哼唱歌曲的冲动,嘴角带笑地与她寒暄起来: “爱丽丝小姐每天都会来这边工作吗?之前好像听你提过,在这边做的是短工。” “我的休日是在周六周日以及周一。”爱丽丝低头检查着纸币上的防伪印花,随口回答道。 休三天,挺不错啊…… 伦纳德快速地过滤了一遍这个周末的娱乐节目,马上从中找出了一个合适的切入点。 “爱丽丝小姐对话剧有兴趣吗?我知道这周六晚上,在奥克尼剧院会有一场精彩的戏剧,由金橡果剧团负责出演,应该值得一看。” “先生,您的找零。”爱丽丝将数枚硬币零钱递还给他,脸上同时露出了为难的神情,“不过很抱歉,周六晚上我已经有约了。” “那,周日如何?周日我想想……”一次碰壁并没有让伦纳德就此放弃,反而略微地激起了他的斗志,“周日我记得有全天的马戏团表演,怎么样,要一起去逛逛吗?” “这……” 爱丽丝刚要开口回话,双眼视线便不自觉转移到了诗人般气质的值夜者身后,回答也好似卡在了嘴边,没能继续说下去。 于是伦纳德便也下意识地侧身向后看去,只见到从咖啡馆正门进来了一位身着黑色正装的年轻人。 他……不,她有着高挑修长的匀称身材,几乎和伦纳德差不多高,而她暗金色的半长头发被随手绑起,在脑后扎着低马尾的发型,秀美俊俏的脸上,一双蔚蓝的眼眸明亮而迷人,在那身男装打扮的映照下更有种别样的独特气质。 伦纳德甚至在一眼打量过后,又控制不住地往她前胸的位置瞄去一眼,确认了那里的微弱起伏不是错觉,这才敢肯定她的真实性别。 ……真是绝了,在身高和帅气程度上,他差点被一位女士打败! 嗯,如果是克莱恩那样的小身板,现在应该已经彻底败了。 “才刚一进门就听见有人想要拐走我亲爱的爱丽丝,而这已经是这周发生的第六起情况了……主啊,这些人难道没有自己的恋人或是交往对象吗?真是令人感到心酸和难过啊。” 英气而秀美的男装丽人毫不见外地越过了前台,在比她娇小得多的爱丽丝身侧停下,以十分亲昵的姿态揽住了少女的肩。 同时,她又顺手接过另一位服务生递来装有咖啡的纸杯,将它放进袋中,最后单手把纸袋拎到了伦纳德面前。 “好了,这位先生,您的咖啡,请拿好。哈,看在您长得还勉强能看的份上,我就再多嘴一句——慢走不送。” 这位男装女士的语气彬彬有礼,可言辞之中却带着莫名刺痛他人的尖锐,令伦纳德感到火大。 “丹妮塔莉。” 好在,还有天使一般的爱丽丝小姐。 她略带责备地望了她名义上的雇主一眼,旋即拍掉丹妮塔莉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从雇主手中拿过纸袋,用胶带封住了开口又将它折出便于携带的形状,这才双手捧着它递向客人。 “先生,您的费尔默咖啡,一勺牛奶加两块方糖。十分感谢您的惠顾光临,另外……还请原谅丹妮塔莉女士的发言,她……她以为您和几天前的无赖是一伙的。” 说着,爱丽丝便以简短的语言概括了一遍自己曾被无赖骚扰的糟糕经历,听得伦纳德愤慨之情上涌,几乎就要忘记之前被人挑起的不快。 “下次如果再遇到这种事,你可以直接联系我。” 迎着咖啡馆主人带点质疑的视线,伦纳德正色地从不是正装的口袋里掏出警徽,大大方方地亮给两位女士看。 “别看我穿得随意,但这只是便装……我在警局里可是负责棘手案件的专家!” “好像是真的……” 非凡者的耳力令他听见了男装丽人丹妮塔莉的低声自语。 当然是真的!他看起来就那么像骗子吗! 伦纳德在心中不快地想道。 “呵……” 脑中响起了熟悉的苍老嗓音,听上去似乎是在笑话他的反应。 老头又在一旁吃瓜看戏! 伦纳德无奈,可又不能拿自己这位随身老爷爷怎样,只得更加无奈地叹气。 “小子,等出了这家咖啡馆,我有件事要告诉你。”那略带沧桑的声音在他脑中这么说道。 不能现在就说吗? 碍于周围闲杂人等太多,伦纳德怕被当成精神病,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自言自语”,只能在脑袋里这么想想。 那苍老的嗓音自然是没有回应他。 于是伦纳德只得暂且压下好奇,绿瞳柔和地凝望向爱丽丝,将话题转回周末的安排: “爱丽丝小姐,你还没告诉我你的答案,关于周日的想法。” 经方才丹妮塔莉的一通胡搅,爱丽丝注意到此时的前台似乎已吸引了过多的视线。她于是清了清嗓,微笑着摇了摇头。 “很遗憾,周日我也有外出安排了,不过……唔,如果运气不错,我们说不定有机会在街头偶遇。” 好吧……拒绝了,但没完全拒绝。 伦纳德只沮丧了一小会,便又打起精神,逐渐开始觉得一场浪漫的偶然相遇或许也不错。 到那时,就可以和她聊聊诗词,讲讲被埋没在历史尘埃里的往事,无比诗意又浪漫……唉,如果他会写诗就更好了。 当有着诗人浪漫气质的值夜者转身离去,他不自觉地倾听起了来自身后的诸多对话片段。 男装扮相、英俊而秀美的丹妮塔莉低声抱怨说爱丽丝冷落了她,要她陪着去自己专属的房间里坐一坐、休息一会;爱丽丝则似乎语气很是无奈地同意了,伦纳德甚至能想象得到她这时的表情;站得稍远些的女仆服务生们窃窃私语,打赌猜测说自家老板的现任女友还能再坚持几天被甩…… 德维尔咖啡馆的老板,丹妮塔莉…… 伦纳德逐渐将这个名字与脑海中的某个印象对上,霎时恍然大悟。 那位常常出现在花边新闻报道里的,德维尔爵士的女儿,据说每过一个月就会更换自己的交往对象,目前已有七名年轻女孩惨遭情感滑坡…… 糟了,爱丽丝该不会是被这位花心的女士看上了吧?! 伦纳德转而担忧起了这个可能,且更令他不安的是,发生这种情况的可能性还不小! “小子,看来你很在意刚刚那个女人。” 那苍老的嗓音这么说道,而伦纳德并未出言反驳。 “正好,我要说的事就和她有关……呵,如果你真的和她变成情敌关系,那可就太好笑了。” “别光顾着看笑话,你倒是说啊。” 伦纳德提着装有咖啡的纸袋,往佐特兰街的方向走去。 不同的是,他的心情没有来时那般美丽了。 那略显沧桑的声音似是清了清嗓,才压抑住笑意,慢悠悠地道: “如果不是她主动‘挑衅’了你,我还没发现这是位非凡者。” 伦纳德听着蓦地一惊。 “德维尔爵士的独生女是非凡者?!老头,能看出她是哪个序列的吗?” “呵,她在魔药力量的消化上真的完成得很好,很不错,比你强多了,天赋也和她选择的途径十分契合……”那苍老嗓音略有感慨地叹道。 而伦纳德不太能接受这种谈论“隔壁家孩子”的语气,只得打断他道: “我刚刚听到你说她‘挑衅’了我,那是什么?某条序列的非凡能力吗?” “唉,没礼貌,一点也不懂得尊敬老人……” 略显沧桑的声音又叹了一气,终于以施舍般的口吻为年轻的诗人值夜者解开了疑惑。 “猎人途径,序列8的‘挑衅者’,而且是完全消化了魔药、随时可能进阶到序列7的‘挑衅者’!另外别说我没提醒你……这是一条充满了铁与血的力量路线,你如果傻乎乎地一头撞过去还打不过人家,可不要喊我来救命。” chapter.23 火法师 在旁人眼中,那两位风格迥异的美丽女士亲昵地说着只有她们能听到的悄悄话,手牵着手走进了丹妮塔莉专属的休息室,于是接下来就应该到了甜蜜的、不便让外人知晓的二人世界时间。 当然,事实完全不像他人所想的这般。 “给,你要的魔药配方。” 将一张对半折起的纸条夹在双指之间,爱丽丝将它递给了自己名义上的雇主。 接过纸条,丹妮塔莉快速地扫过其上的字迹,神情中流露出些许抑制不住的激动。 只见字条上这么写道: 纵火家,又名火法师,主材料为成年黑背白腹蛛的腺体与复眼一对,熔硫巨树的果实三枚或熔硫巨树幼株的完整根系,辅助材料是…… 看到这里时,她身旁的少女似乎是将某个有些分量的手提箱抬上了休息室的茶几桌面,而后又以平和轻柔的声音缓缓说道: “这边是配方里提到的材料,你可以找人清点核对,但别忘记在晋升前通知我一声……唔,你知道的,我们说好的条件之一就是这个。” 丹妮塔莉笑了起来。 “当然没问题,我亲爱的爱丽丝,这属于原先就答应你的事,我不会反悔的。倒不如说,你要求的回报太少,这才叫我惶恐不安。” “我提的条件可不算少啊。”爱丽丝眨了眨眼,坐回沙发上逐一数道,“首先是那张晚宴邀请函的转让,其次是需要请你找人临时赶制两套手工制作的礼服,最后是允许我在你的晋升过程中旁观……主要是最后一点,我原以为你会拒绝。” “不,没有的事,你如果想要害我,又何必费心等到我喝下魔药,现在不就可以么。” 丹妮塔莉笑着摇头,心情很好地开启了爱丽丝放上桌面的手提小箱子,并不掩饰自己此刻的无防备。 “要我说,爱丽丝,你是我见过最好心的魔女了。哈,虽然我也没见过其他魔女。” “那我应该谢谢你的夸奖吗?” 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与组织脱离的“野生”魔女,爱丽丝现在无疑已进入了状态,以好奇但也矜持的口吻提问道, “不过,你说你没有见过其他魔女?那为何你会收到那张邀请函?莫非那位举办晚宴的魔女并不会主动出现在来宾们的面前……” “这我就不知道了,因为实际我自己也没有去过那座举办宴会的庄园,父亲和他的管家总告诫我,让我远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 在提及她的父亲德维尔爵士时,爱丽丝注意到丹妮塔莉十分隐晦地撇了撇嘴,似是有些情绪——而这也与她这几天了解到的情况一致,德维尔爵士的家庭亲子关系似乎不是那么和睦。 “而且说实话,我也不能保证那场晚宴一定就是魔女举办的。五六个月前,在我某位非凡者朋友的圈子内传开了小道消息说是这样没错,可最后发现谁也证实不了传闻的真假,所以我想……如果是我搞错了,你可以考虑接受我的补偿。” 丹妮塔莉在说话间已检视过手提箱中被妥善保存着的非凡材料,她重新合上箱盖,一双深邃迷人的蔚蓝眼眸转向身旁的年轻魔女,其中的情意缱绻而缠绵。 爱丽丝轻摇了摇头。 “不用了,我有预感,这正是我在寻找的机会……而且,如果你说的补偿是指的睡我,或者让我睡你,那请容我拒绝。” “好吧……” 丹妮塔莉遗憾地叹了口气,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虽然她真的很馋这位魔女小姐,很期待她在那时会有怎样动人的反应,可这得建立在双方自愿的基础上,否则就是强……唔,好像这样也不错,不过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打过她。 而且,丹妮塔莉听说这几天临近下班时间,都会有个年轻男人来到咖啡馆门口接爱丽丝回家。 她昨天试图“偶遇”这位年轻人,再施展些惯例的挑衅伎俩,却以失败告终——那人根本就没出现! 想想也是,被魔女小姐看中的人应该没那么好对付。 但是这么想着,她便忍不住又确认了一遍: “真的不需要我来当你在宴会上的男伴吗?” 爱丽丝似乎有些无奈地微笑起来。 “可是,丹妮塔莉,你是位女士。再怎么穿着男士正装,你的生理性别也是女性。” ……瞧,她就用这个理由拒绝她。 丹妮塔莉叹气,退而求其次地问道: “好吧,那除了礼服,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珠宝首饰?出行的马车?又或者其他……” 和之前几次一样,爱丽丝表示这些她都已经安排好了,只要丹妮塔莉委托的工匠们能及时完成手工礼服的缝制,就足够了。 “礼服的制作不必担心,只要付够了钱,总会有人愿意付出自己的休息和睡眠时间,来完成雇主的委托。” 似是感受到爱丽丝的视线,丹妮塔莉略带自嘲地笑了笑。 “呵,这是不小心从我父亲身上学来的坏习惯……他认为所有的事物都有自身标价,只要付出足够的金钱就能买到他想要的一切。 于是他买了爵位,他投资慈善事业买了名声,他买下豪宅和仆人,以为这就能给我买回一个家……抱歉,有点扯远了。” 这是丹妮塔莉打心底里如此认为的实话,同时也是她屡试不爽的斩妹秘诀——平时表现得主动而强势,“不经意间”再流露出一点脆弱,以此激起他人的同理心。 而她的前任女友们几乎都是被这一招攻略下来的。 ……好吧,这位魔女小姐显然不怎么吃这一套。 她礼貌地敷衍过这个话题,旋即再次强调丹妮塔莉准备晋升前记得通知她,便就站起了身,似乎是准备回去继续工作。 尽管没见过其他的魔女,结识的非凡者数量也有限,可丹妮塔莉还是觉得,爱丽丝完全颠覆了她对魔女的想象……嗯,颜值和身材倒是很符合,不对,比她预想的还不错…… 对新鲜猎物的渴求令丹妮塔莉亢奋起来,她强行忍下血液中沸腾的冲动,无声地松开紧紧咬合的后槽牙,深吸了一口气。 “等一下,爱丽丝。我决定好了,今晚就服用‘纵火家’的魔药,晋升序列7。至于地点……我会选在我的城外别庄。那边平时很安静,只有两三个仆人负责简单的打扫工作,不用担心被外人打扰,是个不错的地方,待会你可以直接坐我的马车一起过去。” 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爱丽丝略有些惊讶。 “你确定不需要找人去鉴定配方和材料的真伪吗?” “为什么不确定?而且我也说过,如果你打算对我不利,直接动手就可以了,又何必费心费力在魔药上做手脚?” 丹妮塔莉表现出了相当信任的态度。 然而,如今的爱丽丝早已通过她自己的手段,知晓了魔女们在超凡世界中的名声——那绝对不与纯洁善良挂钩,邪恶、疯狂、扭曲,却又充满诱惑的魅力。 她这会有些相信,自己是眼前这位猎人女士见过的第一个“魔女”了。 要是面对其他魔女也摆出这样不设防的信赖,爱丽丝十分怀疑丹妮塔莉会被吃干榨净,嗯,字面意义上的吃干榨净。 自己是不是该,扮演得再坏一点? 爱丽丝心中闪过几个念头,面上表情不变地坐回了柔软的沙发椅,对着身旁的男装丽人轻轻点头。 “好,没问题,我先给某位朋友传个消息。” …… 豪尔斯街,占卜家俱乐部。 克莱恩正如往常一般走出盥洗室的隔间门,拧开俱乐部装潢得颇有格调的黄铜制笼头,专心地洗起了手。 但与往常不同的是,今天他洗手才洗到一半,便隐约感觉在视野的余光中瞥见了什么,于是他下意识抬头看向面前的镜子,整个人旋即愣住。 只见那面干净、明亮,映照着克莱恩正脸的镜子表面,缓缓渗出了一行仿佛由血水书写而成的鲜红文字: 致克莱恩,今晚我有事要忙,回家大概会很晚,你不用来接我,买菜记得别买多,也顺便帮我向班森与梅丽莎解释一句。(希望这没有吓到你)——爱丽丝留。 ……啊? 克莱恩惊悚之余,突然觉得十分错乱,甚至都忘了拧好水龙头,任由那水哗哗地流了许久才缓过劲来。 不是,你,你……你用这么惊悚的方式给我传话也就算了,你留言的内容能不能别这么家常? 这对我的心脏不好! 克莱恩情绪近乎失控地连连吐槽了好几句,勉强缓解了受到惊吓的心情,终于想到这行血字的善后问题。 于是他低头打算舀一捧水,泼到镜子上洗去刺目的字迹。 但当他再次抬头,那行文字便像是幻觉一样地淡去了,只留下他自己,与镜子外侧的克莱恩傻傻对视,眼神中写满茫然。 “魔女的独有法术?” 尽管看不清爱丽丝在她那面小小的化妆镜上做了什么,丹妮塔莉仍是倍感好奇,忍不住出声询问道。 “别想了,就算你成为‘火法师’也学不会的。” 爱丽丝无情地掐灭了她的幻想。 好吧。丹妮塔莉摇着头站起,身姿瞬间恢复颀长挺拔。 她走到爱丽丝面前,如同绅士般伸出右手,英气秀美的脸上带着微笑,语气温和却也不容拒绝地道: “那便随我来吧,美丽的魔女小姐,祝愿我们今晚都将度过愉快的一夜。” …… 夜色已深,绯红之月高悬于漆黑帷幕般的天穹,落于德维尔郊外别庄的月光安详而静谧,照拂着每一个在夜幕中睡去的生灵。 三名负责打扫起居的仆役早已安睡,进入梦乡。而别庄的少主人,以及她所带来的客人却是各自手持着古典式的照明用烛台,一前一后地踏着阶梯向下,来到了阴冷的地下室。 “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倒开始像魔女了。” 丹妮塔莉的声音从前方那团被烛火照亮的暖光中传来,在空旷的地下室里荡出了少许回音。 根据丹妮塔莉本人的说明,这座别庄原本是她父亲偶尔度假休闲时的一个备选项。不过自从丹妮塔莉开始热衷于狩猎别庄旁的山林野味,德维尔爵士就以近乎默许的态度将它送至了女儿的名下。 而原本这间地下室里还会放些酿酒桶,后来也因丹妮塔莉的要求,找人把它们统统搬了出去。 ——丹妮塔莉本人对此的解释是,她要在地下室处理自己的猎物,风干它们的肉做腊肉干;但这显然只是借口,一个用于进行超凡尝试的借口。 “所以,你对魔女的印象就是穿黑袍吗?” 爱丽丝以慢她几步的速度走下了直通地下室的阶梯,然后看着这位男装扮相的女士熟练地找到燃气灯开关,旋开按钮,瞬间就有暖黄色的光芒驱赶走了一室黑暗。 此时的爱丽丝,身着一件能将自己全身都包裹在内的漆黑长袍,头上戴有同色的兜帽,手部也由手套遮掩住底下的肌肤,只有一张仅目视都会感到晕眩神迷的绝美脸庞显现在外,更仿佛将某种无形的魔性魅力勾勒出形体、化为了诱惑的实质。 只欣赏了眼前美丽得近乎危险的魔女一小会,丹妮塔莉便笑着转身,将装有非凡材料的箱子放上木桌,转身去堆放杂物的角落,开始寻找调制魔药的器皿与工具。 “别在意,我就是随口一说……啧,我的量杯又去哪了?” 叮叮砰砰地翻找一阵后,丹妮塔莉终于找齐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她将大釜与像是化学器材似的工具一并抱到了桌上,然后便打开手提箱,按着字条提示的顺序,把箱子里面的材料一一都放入了那口巨大的釜内。 没过多久,一份冒着岩浆般红色气泡的黏稠浆液诞生了。 “纵火家……不,火法师的魔药。” 丹妮塔莉采用了爱丽丝对这份魔药的称呼,将它倒进杯中,如同是在享用美酒一样举杯致了致意。 ……就这?不需要处理原材料?也不用洗干净调制药水的器皿?甚至都不施展超凡手段观测材料调合时的性质变化? 这个世界的人对魔药的处理态度也太粗糙敷衍了吧?! 久经炼金术折磨的年轻魔法师几乎就要露出错愕的表情。 不过她忍住了。 同时,她也下定决心,自己是绝对不会碰这种恶心的药剂的。 对着不远处微笑举杯的男装丽人轻点了点头,爱丽丝目睹她将这杯仿佛正在沸腾的魔药一饮而尽。 几乎是饮下魔药的瞬间,丹妮塔莉的身上就出现了极为可怕的异状。 她的脸部涨成通红,表情狰狞而痛苦,青筋被泵涌上来的血液撑得粗大无比,凸出又凹陷,好似活过来的蛇一样就要钻破皮肤。 再看她被衬衣与长裤包裹的四肢,也出现了不自然的肿大与膨胀。那股藏于她躯体内部的力量是如此暴烈,甚至直接撑破了衣物的束缚,将底下同样转为通红的皮肤暴露在外。 这异常的、不该出现在人类身上的赤红绝非单纯的色彩变化,而是某种源于神秘的灼热温度在凡躯上的体现,这一点从那双隐约出现融化迹象的皮鞋就能看出。 丹妮塔莉如今就像只接近煮熟的虾,平时的英气与美丽在此刻荡然无存。 而很快,她便不能维持站立的从容,发了狂般地一掌挥开木桌上的杂物,又抬起一脚将整张木桌踢得几乎散架,喉咙里发出如同野兽的嘶吼,破坏着身边所有的物件。 她仿佛看不见靠近地下室墙面静默站立的爱丽丝,凶暴而愤怒地宣泄体内的痛苦,直到足足过去十余分钟,那双蔚蓝色的眼眸中才逐渐呈现出知性的神采。 “嘶……这大概是、是我把地下室,折腾得最、最厉害的一次……” 丹妮塔莉不顾形象地躺在了地上,脱水般大口喘气,连话都说不连贯。 她全身上下的汗水刚刚流出就被高温蒸发,如今已是筋疲力尽,像是进火炉炙烤了一遍。 可她的心情却是无比欣喜,充满着雀跃与激动。 躯体内涌动着新的力量,几乎不用刻意对比,她都能感觉得到力量与速度都呈倍数增长,一夕之间仿佛脱胎换骨;传承自非凡神秘内部的智慧凝结,令她闭上眼就能感应到自己获得的全新能力。 火焰掌控。 丹妮塔莉保持着双目的闭合,尝试引动那股本能。 当她睁开双眼,右手掌心中漂浮着的那团火焰清晰地映入视野;而当她心念转动,火焰便随着她的想法幻变成了各种形状。 “恭喜你,丹妮塔莉,你现在已经是位‘火法师’了。” 爱丽丝略显平淡的声音悠悠飘来,这使得丹妮塔莉挥散了掌中的火球,抬眼看向她。 几乎无需言语的交流,爱丽丝从那双仿佛燃着火的眼眸中感受到了她的意志。 才从魔药残余影响中勉强恢复过来的新晋“火法师”露出了一个笑容,略显疯狂的、带着些许铁锈味道的笑。 下一秒,爱丽丝所站的位置被另团疾驰而去的火球击中,盛开出了一朵被爆炸染成赤红的大丽花。 chapter.24 冰与火 “想狩猎我啊……唔,很有勇气,但是眼光欠佳。猎人不该挑选比自己强的猎物。” 以谈论天气般的平淡口吻,轻柔的、和缓的少女音色一如往常地响起,却并非是在产生爆炸的位置,而是远在其对角的另一端。 丹妮塔莉并未莽撞地继续发动攻击。 第一次的偷袭是试探,更是宣战布告,但显然魔女早已看穿了她的意图,应对从容。 擅长镜面法术的魔女,既能以镜面替身逃脱火球的爆炸范围,那未必不会利用镜面假象制造声音,以此迷惑敌人。 丹妮塔莉收起那略显狂乱的笑,以单手撑地的力量便轻松跃起站直了身躯,随即悠然地抬手,打理起了自己凌乱的暗金头发。 “猎物与猎手的立场随时都有可能互换,而弱小的猎手,未必不能捕猎到比自己更强的狩猎目标……哈,尤其是当猎物沉溺于优势的现状,轻视猎手的时候。” 她动作优雅而温吞地重新绑好了马尾发辫,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上接近褴褛的衣裤,对着在地下室另一角方位现出身形的黑袍魔女勾了勾手指。 “被暗算的感觉,怎么样?你现在是不是该表现得生气些,或者干脆直接杀过来?” 爱丽丝平静地拢了拢肩头披着的黑袍。 “你想激怒我,迫使我主动展开进攻。” “哎呀,敏锐的观察力!相信只要是智力正常的人都会得出相同的看法!”丹妮塔莉语气浮夸地棒读道,“又或者说,你其实是位脾气特别好的魔女,哪怕遭到偷袭也觉得只要笑一笑,或者是脱去衣服就能摆平麻烦?哈,要真是这样,那我猜,睡过你的人肯定不少吧。十几个?几十个?还是更多?” 这样的发言对大部分女性来说都是践踏在尊严上的侮辱,可丹妮塔莉仍然没有看到那张美丽的脸上出现怒色,对方甚至连眼神都不见有变化,如海一样的青碧双眸中安静地映着她的倒影。 “你什么时候产生了我没有做出反击的错觉?” 爱丽丝轻声说着,笼罩于黑袍之下的身躯就像是变成幻影,短短两三秒间便淡去、消失在了空气中。 “隐身能力……” 丹妮塔莉低声自语,刚要抬手唤出火焰,却感到自己的身体似乎被无形的丝线缠绕束缚,就连抬起手臂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无法自如做到。 蛛丝—— 心念电转间,有炽白的烈焰从她的体表燃起,瞬间烧断了那些缠绕在身上的隐形丝线,甚至更有极高温度的火焰沿着被烧出缺口的蛛丝向外吞噬扩散。 几乎不到两个呼吸的时间,整间地下室内层层交错的无数蛛丝便被火点燃,于苍白焰火的跃动中织出了一片摇摇欲坠的火网。 “用这种易燃物来对付一位‘火法师’,你是不是太想当然了?” 说话间,丹妮塔莉挥掌为拳,爆发出藏于躯体内的肌肉力量,猛地击向身侧唯一没有被高温扭曲周围景物的方位,拳风甚至带起一阵尖锐的破空声。 罩于黑袍中的娇小身影再现,她向后避开“火法师”的全力挥击,手中隐约闪现出属于短小利刃的寒光。 “你们能用出神奇的法术,能隐身,能悄无声息地进行暗杀……哈,但在近距离的缠斗中你们并不能完全占据优势,尤其是面对擅长格斗的对手,一击不中就必须远远逃开、拉开距离,寻找下一次机会。” 丹妮塔莉并未追击,而是熄灭了身上的炽白火焰,活动着方才挥出劲拳的右臂,好整以暇地看着魔女在几米外站定,看着她伸手触摸向逐渐快要被火烧尽的纤细丝线。 “你很了解魔女。” 她听到爱丽丝这么说道,她看见有浅淡的白霜从她指尖绽放,正燃着火焰的丝线被属于寒冰的色彩覆盖,凝结出奇异的霜花。 丹妮塔莉感受到周身的温度开始骤降,顷刻间,手脚便被冻得僵硬,就连呼出的气息都仿佛冬日里吐出的白雾。 但她很快便又让体表燃起白焰,驱散了这股不正常的寒意。 丹妮塔莉心中清楚,这并非长久之计。 她能维持身上火焰的时间有限,魔女的冰霜法术却比她想象得还要棘手,尤其是在这空间有限的地下室中,对方的寒冰借助那张丝线筑成的巨网几乎覆盖全域。 而且冰霜不似火焰,火焰一旦没有了空气和可燃媒介就会自行熄灭,可只要环境足够寒冷,冰霜就会无限度地维持下去。 丹妮塔莉近乎本能地得出一个结论。 转移战斗地点。 继续在这里耗下去,只会是她的败北——虽说她也可以选择快攻,赶在被消耗完体力之前速战速决,可她不认为这种做法明智。 那是猎物做困兽之斗时会有的选择,不是她的。 丹妮塔莉是猎人,是猎手,她要将自己看中的美丽猎物引入陷阱,而非被对方带动节奏、陷入不利。 心思活动间,她快速地在掌心凝结出赤红的火球,向周围的冰丝投掷过去,同时也不忘招待了魔女几发不小的追踪火球,于是便见爱丽丝的身影又一次碎裂成多块镜片,那身熟悉的黑袍重新出现在另一个角落。 已经用掉两次镜像替身了……她甚至完全不进行闪避,是不能还是不想? 丹妮塔莉心中隐约产生了一个猜测,手上动作却是不停地又往被寒冰丝线覆盖的区域丢了几枚火球,嘴上说道: “了解猎物,是每一个合格猎手应当做好的基本功。” 爱丽丝没有在意丹妮塔莉投掷爆炸火球的行为,只是略显冷淡地盯着她。 “你知道的这些事,可不是一时兴起间能够查得到的。” “当然,我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再说么……” 丹妮塔莉在心底默数了几下,随着某个火球砸向地下室的天花板、爆炸成一团赤红的花,她忽地翻身闪躲到了地下室的一根承重柱后。 轰隆—— 一声巨响,能够通往庄园一层的木制天花板被接连的数次冲击炸毁,待到烟雾散去,那处被毁坏的地方形成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爱丽丝在爆炸发生时就远离了被波及的危险,但终归还是比丹妮塔莉晚了一些。 而当她站定,丹妮塔莉略带点沙哑的中性嗓音正从那片被炸出的豁口另一端飘来。 “我听说,魔女曾经都是男人,直到喝下了魔药才被强行变为女人……爱丽丝‘小姐’,你又是如何呢?你也经历过由男变女的侮辱和痛苦吗?还是说,你其实相当享受女性的身份,因为这比你原来的模样美丽多了,甚至是令你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尚未说完之后的话语,丹妮塔莉便一手撑地,敏捷地跃起躲过一根向她投射而来的冰枪。 她以最快的速度转身立直,恰好看见庄园一楼某扇窗户的玻璃上现出一道黑影,身披黑袍的爱丽丝就从这道影像中漫步而现。 “怎么?被我说中,生气了?” 丹妮塔莉继续挑衅道。她不怕对方恼羞成怒,倒不如说,为了确保魔女选择追赶自己,她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激怒她。 否则,若是魔女继续待在地底的狭小房间、等待她自投罗网,那丹妮塔莉就得考虑把地下室炸塌了…… “呵。”她听见魔女爱丽丝似是轻笑了一声,“以一个小城市富商女儿的身份而言,你知道的似乎太多了。是谁告诉的你这些?引导你走上非凡途径的那人说的吗?” “急了?怕了?开始思考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序列8……烦恼于进阶魔药的序列8,怎么会知道这些秘密?不会吧,你不会是担心我身后有什么大人物罩着,就不敢动手了吧?” 丹妮塔莉笑得异常灿烂,而与这美丽笑容相对的,便是那近乎低俗的不屑嘲弄。 “没想到被魔药变成女人之后,不仅是底下那东西没了,就连曾经身为男人的尊严和胆量都不见了吗?那你还真是可悲,从身到心都变成女人的感觉如何,在床上和不同的男人……哈,也许你还挺享受的?” 未等魔女回应,丹妮塔莉便又低下头,嗤笑起来。 “既然如此,那和我睡不是更好么?我不会把你当作男人看,你也可以代入自己曾经的性别,岂不正好?假矜持地拒绝我,也只是让我更想刺穿你、撕裂你,咬住你的脖子,让你在濒死的窒息里感受快乐……” 唰唰唰—— 三根凝结的冰枪深深刺入地板和“火法师”身后墙体,而丹妮塔莉本人却已一个翻身,早有预料般地闪到了走廊边缘的靠窗位置,语气中满是做作的惊讶: “怎么又动手了,我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话吗?” 换作是任何一个魔女都不可能对这等挑拨无动于衷,于是“魔女”爱丽丝又是沉默了几秒,装出仿佛动怒般的冰冷神情。 “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我建议你可以省下一些说话的力气,那样一会或许你还有余力,让你家的仆人们好好听听自家主人发出的悦耳惨叫。” “原来你更喜欢被人欣赏着做……不过很遗憾,他们什么都不会听到的。” 为了防止狩猎被打扰,丹妮塔莉早就做好了安排,此刻更是听不到威胁似的跳上窗台,挥手招出一只只火鸦迎向魔女的冰枪,身体却向后倒去,撞碎了那扇紧闭着的玻璃窗。 “来吧,来到我的猎场,开始尽情地享受猎杀吧!” 她矫健的身躯如同猛禽般在落下中舒展、翻转,旋即一个轻松的滚地受身,便完成了这次的短暂坠落,在脚下这片长满了杂草、灌木丛生的土地上站稳了脚跟。 就像微服出访的国王回到了自己的宫殿,丹妮塔莉以狩猎者的身份,回归了这片属于她的猎场。 她快速地离开了原地,无声穿过会让外行人暴露行踪的草地和灌木丛,期间一直倾耳感受着来自后方的动静。 很快,她就收获到了自己想要的响动。 某样事物从高处落了地,之后便有沙沙的脚步声传来。 丹妮塔莉心中不由一喜:只要魔女离开有诸多镜面存在的庄园建筑,踏入这片山林,她的胜率就会大大提高! 如果魔女没被愤怒冲昏头脑,想必不会作出此等无谋的决定。 被情感吞没理智的猎物,丹妮塔莉自觉有信心应对。 借助对地形的熟悉,以及“猎人”特性在山林中的完美发挥,丹妮塔莉迅速地完善了作战方案,旋即轻轻点头,转身向着自己布置过陷阱的方位走去。 丹妮塔莉计划得很好,事情也走向了她预想的那般模样,但她唯独忘记了考虑某个问题。 她的晋升决定做得过于仓促了。 如果她愿意多花些时间准备,细致地调整原本用于捕捉动物的陷阱,那么这些藏于山林各处的隐蔽后手将会是消耗魔女的第一道战线,甚至有机会成为这场战斗的最大功臣。 主动跳入了猎人陷阱中的猎物,下场显然可想而知。 可惜的是,她挑选猎物的眼光的确不怎么样……又或者该说,她眼光太好,挑中了实力与美色兼备的危险猛兽。 面对被绊绳触发的箭矢陷阱,魔女只用了一道厚厚的冰墙就挡了下来; 在从空中扑落的巨大猎网下,魔女抬手召出了比猎网还要巨大的冰枪,直接正中目标,将整张网击飞了出去; 至于滚石滚木这类的陷阱,也不见魔女采用什么特别的手段,干脆地以镜像替身法术解决了问题…… 不是说这种替身法术有使用限制的吗?难道她那黑袍底下挂的全是一面面镜子?! 丹妮塔莉在心底大呼作弊,可眼见能利用的陷阱越来越少,她也不能继续旁观下去了。 至少,用那些陷阱试探出了魔女的部分实力,还有她的战斗习惯。 而且山林间的移动不似平地,魔女的体力多少会有消耗,但对方的怒火也该随着时间过去平息了一点,算是有利有弊。 赶在魔女爱丽丝“追踪”到自己的行迹前,丹妮塔莉主动出击了。 借着“猎人”在山地林木间的如鱼得水,丹妮塔莉在高处的枝桠间无声移动,犹如最狡猾谨慎的雌豹,赤手赤足地接近了魔女的正上方,旋即停住。 她驱动着火焰掌控者的本能,在下落的过程中凭空捏出一柄缠绕着炽白火炎的长枪,体表也近乎同时燃起了同样色泽的火。 长枪的尖端刺中了魔女头顶的黑袍,贯穿了那道身影,可丹妮塔莉知道这是错觉,她没有感受到劈开血肉的阻碍。 果然下一秒,面前被撕裂的黑影便就碎成了不规则的残镜碎片,散落一地。 与此同时,她感受到身后有风的流动,顺应直觉进行了闪避,但还是被两道冰枪剐蹭到少许,伤处的组织被低温冻结,甚至没有流出半滴血。 回身,魔女爱丽丝就站在附近几颗北地榕树之间的空地处,眼中仿佛有冰海凝结。 无需多言,丹妮塔莉挥散火焰长枪,任由掌中的火焰化作一道赤红长鞭抖向对方,同时左手唤出数只火鸦,控制它们朝着魔女飞去。 爱丽丝抬手凝聚冰霜的盾牌,抵消了那几只火鸦的冲击,却有更多的火鸦被丹妮塔莉创造而出,另一侧则是火焰长鞭的横扫。 为避免被左右夹击,她选择向右躲避。 如此一来,无论是甩来的火焰长鞭,还是飞舞着的火鸦们,都到了她的左手侧,只需一道足够厚重的冰霜墙壁就能挡下。 可就在这时,火焰的操纵者,丹妮塔莉本人却是借助早已摆好的冲锋架势,只一脚跺地便如离弦之箭般向她飞来。那右手中缠握的,也不再是挥出的火焰长鞭,而是变换着模样,重新回到了炽白长枪的形态。 ……枪尖,没有对准她? 爱丽丝只迟疑了瞬间,就被飞驰而来的女猎人抓住了这个机会,投掷出长枪将黑袍的一角钉在了地上。 在这之后,丹妮塔莉便又召出了她最早掌握的那种爆炸火球,令其与迟来一步的火鸦们同时向她扑来。 被火焰点燃的衣袍一角直接被撕开,爱丽丝继续向后躲避,丹妮塔莉便就追击进入近身范围,也不再使用操纵火焰的“火法师”能力,作势要以拳脚功夫制服魔女。 有点奇怪…… 爱丽丝终于觉察到异常,可这时的她已被逼退数米开外,此时再用隐身逃开也会被对方的攻击扫到,她最好的选择就是使用冰霜的法术保护自己,最不济也就是多用一次镜面法术…… 正这么想着,爱丽丝后撤的脚步突然顿住,她感觉到自己踩到了某片异样质感的土地上。 而丹妮塔莉却在脸上露出了笑容。 下一秒,两人一同坠落陷阱深坑,坑洞边缘的机关被触动,大量散发出刺鼻气味的灰黑油状液体倾泄下来。 “别动哦,爱丽丝‘小姐’,不然我不保证,我会不会害怕得一个手抖,不小心让手里的这枚火球把我们两个一起炸成焦尸。” chapter.25 屈膝于我 在这一刻,双双陷落于猎人陷阱中的二人,都不可避免地有些狼狈。 爱丽丝的情况相对还算比较好。 她于坠下过程中用法术在身下生成了一片厚厚的冰层,除去身上被摔痛的几处外,就只有黑袍表面淋到了不少灰黑的油液。 至于另一边的丹妮塔莉就没这么幸运了。 她虽然不曾摔到,却被自己装入机关的油状液体浸了一遍,全身上下都满是陷阱带起的尘埃与落叶。 可即便如此,她仍然微笑维持着掌中悬浮的那枚赤红火球,控制它与底下的灰油保持距离—— 早在当初设置这个陷阱时,她就往深坑底部埋了足够多的炸药,一旦灰油接触到明火,想必局面就会朝着无可挽回的方向坠落而去。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丹妮塔莉久违地感受到了狩猎的喜悦。 狼狈不堪的她,才刚刚晋升到序列7“火法师”的她,竟能将显然已达序列6水准的魔女一同拽近死亡深渊的边缘,只要轻轻一挥手,她们二人就会被无穷无尽的火焰与爆炸吞没。 到时,不论魔女爱丽丝身上还有几面可用作替身的镜子,不管她的冰霜法术能够抵挡多久,她都不可能逃出这片范围极大的处刑场。 当然,丹妮塔莉并不希望看到这种最为糟糕的情况发生。 “你这是打算自杀?” 爱丽丝终于开口回应,语气一如她战斗状态时的冰冷。 “不,我可没活够,怎么舍得死在这里。”丹妮塔莉略显狂乱地笑了起来,声音中充斥着狩猎得到满足的喜悦,“我只是希望你能放弃抵抗,承认自己输了,然后……嗯,我们回去一起洗个澡,再好好睡一觉。” ……到现在了还想着睡她? 爱丽丝可不会理解错对方话语中的意思,差点没绷住脸上强行板着的冰冷神情,身上的冷凝气势也不由为之一滞。 “很奇怪吗?猎人进行狩猎无非出于几种目的:想要吃肉,想要猎物的漂亮皮毛,想要满足自己作为掠食者的欲望……哈,要怪就怪你自己吧,格外美丽的猎物迟早会被人盯上,就算不是我,也会出现其他猎手,比我更强大、更热衷掠夺的猎手……” 丹妮塔莉说着说着便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从嗓间品尝到了仿佛烧焦内脏般的味道。 可即便知道自己拖着刚刚晋升的躯体胡闹了一场,几乎就是在失控的边缘来回游走,她还是感受到了来自内心深处的欢欣喜悦。 隐约有部分不属于她自身的暴烈力量,从被吞服下的魔药中渗出,流淌到她的四肢全身。 果然,战斗、争斗是消化魔药的最快途径! 丹妮塔莉的身体近乎脱力般疲惫,精神却异常振奋活跃,她抹去嘴角的血渍,语气欢快地继续“劝降”魔女爱丽丝: “好了好了,我又不让你干什么,只是陪我睡一觉……或者几觉,至于这么难以抉择?魔女不是都喜欢那种事么,还是说你想和我尝试强迫的玩法?主题就选,不情不愿的貌美女仆,被主人打晕了绑进卧室……” 就在这时,丹妮塔莉看到魔女爱丽丝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嫩粉色的唇瓣张合。 “说得也是。” 来不及为她的“服软”而喜悦,丹妮塔莉又听到她如此继续说道: “那就试试吧,试试看你能不能点燃这片火海。” ……宁死不从?世上还有这样的魔女? 丹妮塔莉正觉得诧异,却感到了周围的异样。 灰黑的油状液体不知何时被“冻”成了固体,好似在秋冬攀满了地面的白霜,凝结出成片的晦暗。其表面,则又有纯净色泽的冰层迅速地扩散增生。 在某种神秘能力的驱使下,它们盛放出了违背常理的形状,就仿佛舒展开的枝叶与冰花。 “怎么会……”直到此刻,丹妮塔莉才发现自己的身躯竟也开始覆上了冰霜。 她根本就没有感觉到周围温度的变化!但这怎么可能?如此大规模的冰结怎么可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完成! 丹妮塔莉试图挣脱开急速蔓延的冰冻,体表油层也在动作间不断剥落。 但寒冰就像是活过来一样对她展开了绝杀的围猎,先是将她的双脚冻入冰层,接着是小腿、膝盖,然后便到了腰部…… 而当刺骨的冰冷掐上脖颈,最后映于她眼中的,正是神色冷淡的魔女爱丽丝。 那一身黑袍边缘,凝有冰晶模样的霜花。 丹妮塔莉的视野就此陷入黑暗。 当意识回归身体,她觉察出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倒满灰火油的陷阱深坑。 萦绕在鼻尖的刺鼻气味消失了,将她身躯吞没的冰寒不见了,唯独肉体上缠绕的伤痛与脱力还在,提醒着她的存活状态。 丹妮塔莉艰难睁开眼,确认自己正无力地靠坐在一棵树木旁,身上的脏污也似被人打理过。 于是她试图转动起僵硬的脖子,想要寻找那位魔女的身影。 “放心,我不杀你。毕竟善后很麻烦,而且会影响到那两件正在制作的晚礼服。” 爱丽丝的声音从她面对的反方向传来,丹妮塔莉强行扭头朝她望去,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像是断过一次,声音都被疼得有些发颤。 “在你眼里……咳咳,我的价值就只是两件礼服?” 早已放下黑袍兜帽的爱丽丝瞥她一眼,懒得理会这疯女人的怪话,顾自说了下去。 “刚刚你其实有机会逃开的……我是指最后,如果你狠下心把身上的火油都点燃,应该有机会逃离我的法术范围。” “哈,我又不傻,那时候点火只能烧到自己,不划算。更何况我现在还活着,没断手断脚,也没全身烧伤,最多就是腰和肩膀有点擦伤,养几天就好了。” 丹妮塔莉表现得十分豁达,就像是早已确信了魔女不会杀她泄愤似的。 ……行吧。 一时再想不出其他话题,爱丽丝沉默着陷入了思考。 她在思索,自己如果真是位魔女,该有怎样的反应。 作为一个被说中“性别真相”而发怒过的魔女,在艰难获得胜利后该有什么反应? ……什么?艰难这个词该打上引号? 不不,爱丽丝觉得自己真的打得很艰难——她一直维持着快速施法技巧的使用,借黑袍隐蔽必要的法术手势和媒介更替,还得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每一道法术的精准度,以免哪次出手不小心就暴露了假魔女的身份,然后被迫结束战斗…… 毕竟,她在冰霜法术上的心得体会不多,那假模假样的“隐形丝线”也是由临时改良后的蛛网术释放出来的冒牌货…… 而魔女另一个法术招牌,黑焰,她全程都没有用过一次,好在对方应该也没有起疑。 “是在考虑怎么料理我么?哈,猎人也有沦落成猎物的一天,倒是挺新鲜的……” 丹妮塔莉似是毫不在乎自己作为战败者的俘虏地位,还一副心有体会的神态。 “那就这样吧。” 爱丽丝作出决定,倾身拽住丹妮塔莉几乎已破烂得看不出原貌的衬衫衣领,像是拖拽动物尸体那样将她摔到了地上——在这过程中对方完全没有反抗,所以即便是力气不大的爱丽丝,也顺利完成了这一动作。 随后,她一脚踩到了战败猎人的头顶,尖锐的鞋跟直指那片暗金色刘海下的额头。 “屈膝于我,臣服于我,没有第二个选择……这样的惩罚可还满意?” …… 夜深人静的凌晨时分,爱丽丝终于得以回到位于廷根市内的水仙花街,回到了家具摆件虽然简单朴素、却已多出生活气息的客房中。 她脱下那身沾满脏污的黑袍,倒头栽进柔软的床铺,长出了一口气。 “呼……总算是结束了。” 虽然和人打了一架很累,事后对战败者的处理更令她心灵疲惫,但爱丽丝认为今晚的收获至少值得她如此付出。 起码,她扮演魔女的效果很好,好到几乎可以坐实“魔女”身份,就连对魔女似乎了解颇深的丹妮塔莉都没看穿这个马甲,最多也只是认为她更擅长镜面与冰霜的法术。 不过和真正的魔女比起来,她的短处也十分明显—— 她在近身战上的表现实在是太糟糕了。 每当遇到避不开的攻击,她就会直接用镜面传送脱身;而面对足以用冰霜挡下的攻击,她则又会选择以寒冰筑起防御,而非闪躲。 丹妮塔莉显然就是捕捉到了她的这一行动特点,最后才会以身为饵将她诱导到陷阱附近,还差点成功促成了一幅同归于尽的局面。 可爱丽丝一时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解决方法。 在她看来,魔女是从刺客进阶来的“职业”。 她自知自己的敏捷只有常人水平,更别提差得一塌糊涂的体力和力量…… 换句话说,她就是个偏科的法系,在魔力运用以外毫无战斗才能。 即便用法术进行辅助,临时提升了身体能力,她的格斗和身法技巧也会漏洞百出,反令人起疑。 所以爱丽丝对自己的扮演定位很明确:一个偏爱以法术手段解决纷争的魔女! 当然,属于刺客那一部分的特点也不能没有体现,例如战斗伊始时,她就曾隐身靠近丹妮塔莉,作出一副试图暗杀的假象…… 爱丽丝觉得,自己演得应该还算不错。 但真的很奇怪……刺客的进阶竟然是以美貌出名的魔女? 难道这个世界的人对暗杀的进阶了解就是色诱暗杀吗? 而且更奇怪的是,魔女曾经都是男人?! 爱丽丝之前曾经找机会看过某个官方非凡组织的资料库,也从而选定了自己的临时假身份——擅长使用无形丝线、冰霜、黑焰与镜面法术的“欢愉魔女”。 可那些官方资料里根本没说,这些擅长魅惑、懂得以各种手段令异性产生欢愉的美貌女性,都是从男人变性来的…… 这算什么,最了解男人的都是男人? 那些原本就是女性的魔女都去哪了? 光看“刺客”这一极具迷惑性的魔药名,也不该完全没有女性选择吧……女刺客在她那边的世界明明挺常见的。 好吧,其实没什么所谓,不论这个情报是真是假,她都会记好的。 至于丹妮塔莉为何会对魔女如此了解……她不愿意分享秘密,爱丽丝就也不多问。 反正她已经拿到了这名战败俘虏的头发与血液,若是真的好奇对方的经历,只需要略施手段,秘密于她而言也就不再是秘密。 其他的,就等之后再说,今晚已经快撑不住了…… 爱丽丝这么想着,逐一整理完今晚的收获,便就叹出一气,极其不情愿地离开了舒适柔软的床褥:再瘫下去就要带着一身汗睡过去了。 她解开被头绳绑起的长发,顺手找出睡裙,准备去盥洗室梳洗一番就回来休息。 而当她梦游般地洗去长时专注施法出的一身细密冷汗、又换好系带睡裙返回走廊上时,却看到有光线从某间卧室打开着的门缝里透出。 一张轮廓略深的男性脸庞背对着房间内的光源,向外望来。 “你……咳,我只是听到走廊上有些动静,确认一下是不是你回来了……梅丽莎睡前和我唠叨了好几遍,讲述了当代年轻女性夜不归宿的几种情况,听得我头晕脑胀的。” 像是发觉自己不小心把话题扯远了,克莱恩有些匆忙地移开视线,不再看她只着一件单薄睡裙的模样。 “总、总之,明天我会告诉班森和梅丽莎他们,说你没有夜不归宿,只是回来得晚了些……嗯,对了,下次给我传话的时候,能不能换种、换种平和点的方式?今天下午那样的,实在是对心脏不好……你在听吗?” 压着声音顾自讲了一通之后,克莱恩终于发现今晚的爱丽丝安静得反常,借着房间里的灯光,隐约可以看清她略有些苍白的脸色。 他犹豫了一下,仗着有反魅惑护符在手,稍稍向前迈了一小步。 “你,还好吗?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但令他有些在意的是,以往这个距离下,口袋里的护符应该已经开始发烫生效,但今天却只是变热了一瞬,就再没了反应。 等会回到房间要检查一下它的充能情况……哎,怎么感觉我像个要接触什么高辐射危险物的科研人员,时刻要注意自己穿没穿好防护服…… 正这么不着边际地想着,克莱恩看到爱丽丝低下头,以一种梦游似的语气回答他道: “一点小问题,已经解决了。” 既然她这么说,那克莱恩便也不再多问,轻点了点头,走廊上一时又恢复了仿佛无人般的沉寂。 ……稍微有点尴尬。 克莱恩正这么想着,打算招呼一声就回去睡觉,却见她开始向自己走来。 “等等,克莱恩……别动。” 仿佛有湿润的水汽向他侵袭而来,其中还夹杂有少许属于少女的清香。 克莱恩看不清爱丽丝藏于阴影中的表情,可即便她不说那句话,他也不禁在她的逐步靠近中僵硬了身躯。 除了那条薄得有些过分的系带睡裙以外,显然没有任何外物束缚的貌美少女走到了他身前,在近得有些过分的位置停了下来。 两人之间的间隔此刻只不到半米,这是一个以他们目前关系而言、近得不太合适的距离,以至于克莱恩的视线根本不敢在她身上多做停留。 “你这是……” 话音未落,某种源于灵性警示的危机感突兀地涌现而出,好似在滚烫的热油中泼下一匙凉水,溅跃起火点般的幻痛,将他从混乱中惊起。 不对劲……现在的爱丽丝一定有哪里不太对劲! 在这个瞬间,他甚至感觉面前之人是如此陌生,就好像自己从来不曾认识过她一样。 然而他的身体却未能遵从大脑的判断。 克莱恩近乎惊恐地发现,自己做不出后退的动作,也无法逃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爱丽丝在静默中站定了数秒,终于做出了下一步动作。 她又靠近了一些,几乎快要贴到他的身上。 不过终归还是没有发生这种情况。克莱恩微不可闻地呼出一气。 他刚刚松了口气,便感觉自己的右手臂被人力道轻柔地拉起,而后有什么温暖的、绵软的事物贴了过来。 贴了过来! 骤然被那片极致温软的触感袭击,克莱恩只觉得有什么烟花状的事物在大脑里砰然炸开,震得他一时仿佛直接缺失了思考能力,整个人近乎浑噩地呆愣了不知多久,才勉强依靠本能的冥想技巧找回自我。 这……什么情况? 克莱恩正要压下情绪向她询问,却听从抱着自己手臂的少女口中,隐约逸出了几声压抑不住的轻微喘息。 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她受伤了? 可随即他便反应过来,哪有人受了伤是找人贴贴还带喘气的。 而且他也没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半点痛苦的感觉,反倒是带着某种……特别而奇异的甜腻。 哪怕是隔着一层衬衣,手臂的那处皮肤都能清晰地感受到染有对方体温的热度,克莱恩下意识避开了脑中的那个猜测,不去细想它。 但令他惶恐且羞涩的是,他健康又健全的男性身体却比大脑反应得更快,也更直接。 之前的危机恐慌感早已被其他情绪冲淡,此刻的克莱恩只觉得鲜血上涌头部,脸颊也烫得出奇,本能地打算向后退去两步挣开这个抱拥。 爱丽丝用的力道很轻,他的动作也不再如之前那样不受控制,所以克莱恩逃离得毫不费劲,蹬蹬两步就退回了自己的卧室门口。 仅有微弱光线提供视野的走廊中,他看见她抬起了脸,神色和语气似乎都已经恢复如常,就好像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诡异离奇的幻梦。 “记得早点休息,克莱恩。我也去睡了,祝愿你做个好梦。” 无论怎么看都与往常无异的爱丽丝微笑着朝他挥挥手,随后干脆地转身回了客房。 克莱恩张了张口,却只是面对着无人的走廊回了一句晚安,便再挤不出下文。 ……做个好梦? 他怀疑自己根本就睡不着! 等等…… 对了,护符! 刚刚爱丽丝离得这么近,这护符都没半点反应,难不成…… 顾不得再多想下去,克莱恩转身回到卧室,从长裤口袋里取出那枚银饰片,就要仔细查看,却一时僵住了动作。 只见这枚雕刻有神秘学符号、曾有灵性力量与庇佑能力寄宿的银饰护符暗淡无光,从正中央被一道深刻的裂痕撕裂成了两半,显然已是寿终正寝。 裂了……护符竟然裂开了…… 克莱恩觉得自己也快要裂开了:这是他花自己私房钱买的材料! chapter.26 前置准备 这晚,克莱恩上了灰雾给自己的精神状态“消毒”,又拿出材料补充制作了新的护符,这才重新躺回床上试图入睡。 但直到辗转反侧良久,他才终于在迷迷糊糊中勉强睡着,同时脑海里仍有无数的猜测纷乱飘飞—— 爱丽丝的反常行为,会和他一直没能问出口的那个“欢愉”的问题有关吗? 还是说,这仅仅只是又一次的恶作剧,就和以往一样…… 可这明显已经超出恶作剧的范围了,简直就是在挑战他的男性自尊! 难道她看上他了……不不,怎么想都不会是这种情况,她今天真的太不对劲了! 也可能是今晚发生了什么事,刺激到她……那得是什么事才能让她主动贴人还带娇声喘息的? 这题超纲了啊! 不行,明天……明天一定要找个机会问清楚……否则,否则他就用缺席晚宴来威胁她! 这个点子不错,好,就这么办…… 唔,不知道明天晚上会有什么好吃的—— ……结果到了翌日早晨,当着班森与梅丽莎的面,克莱恩根本就没好意思把爱丽丝叫过来单独交流,只得全程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不在焉地吃完了今天的早餐。 好在他昨天就已经提前给自家兄妹说了周六晚上的安排,当然,用的是要和爱丽丝一起出门看戏剧的借口,否则就又是一场煎熬的处刑…… 而爱丽丝则是看不出半点异状,神情自然地向两兄妹解释了自己昨天的晚归。 相关话题就此翻篇,梅丽莎和班森都好像是松了口气,仿佛将某些离谱的猜测默默移出脑海。 一旁喝着温茶润嗓的克莱恩心说,事情如果真像她说的那样就好了,什么被家族雇佣的人发现了行踪,于是与某位中立立场的长辈见了一面、又一起享用了晚餐…… 他要是信了她这通鬼话,那就该好好找个外科医生看看脑子了。呃,这个世界的外科手术室好像挺血腥的…… 打住,打住,别想了。 将杯中的最后一口茶也饮尽后,克莱恩重新将手中的晨报放回沙发茶几上,起身开始穿外套,同时对着客厅中的三人微笑示意自己该出门上班了。 直到他踏出家门,爱丽丝终于主动追了过来,在联排房屋的拐角处叫住了他。 “克莱恩,来,给你个好东西。” 面对爱丽丝笑眯眯递来的某支小瓶,克莱恩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完全没敢伸手去接。 “这是什么?” 爱丽丝像是看不到他的戒备,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耐心解释道: “昨天晚上好像害你没能好好睡觉,这算是补偿吧。喝下就能补充精力的药剂,无添加……唔,无副作用,可比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水好用多啦。” 补充精力?! 克莱恩瞬间觉得有点脸红,直到听她又补充了一句,这才堪堪维持住表情。 “是我从‘那边’带来的特产,专用于缓解疲劳的。” ……哦,缓解疲劳……原来指的是这个意思。 克莱恩有点想要拒绝,但最后还是本着不要白不要的节俭心态和一点点的好奇,伸手接过了那支五六厘米高、窄口宽肚的小瓶, 观察过瓶内装有的浅绿色清澈溶剂之后,他又仔细地盯着瓶口附近的奇妙纹路看了几眼,忽地从爱丽丝刚刚的话语中品出某个细节: “我们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水……你知道,‘这边’的药水是个什么情况吗?” 由于两人此时就站在街边,算是相当公开的场合,为了不暴露神秘侧的存在,克莱恩只得挑选十分含蓄的问法。 “大致了解到一些……比如调制完之后的有效期这些。”还有调配魔药时的那些敷衍操作…… 爱丽丝没说出心底的想法,但这不妨碍她从表情和语气上表现出自己的真实态度。 克莱恩闻言却是心中一动,某个曾被他压下的想法又有了点蠢蠢欲动的迹象: 周四与燕尾服小丑的那一战中,他第一次接触到非凡层次的药剂“女神的凝望”,它有着类似肾上腺素的作用,可以短暂刺激非凡者的精神,保持状态;但这种药剂并非他这个曾经的游戏爱好者所向往的治疗药水,因为它的治疗特性会在制作完成后不断挥发,根本无法作为常态的回复手段保存…… 如果,他是说如果…… 爱丽丝既能拿出这瓶浅绿色的精力药剂给他,那是不是说明……她手中,至少持有不止一瓶的药剂?而且种类或许也未必局限于这一种…… “那,我想问问……嗯,只是问问,”克莱恩终于是忍不住心中冲动的驱使,试探着开口道,“你那边有,有,能够治疗伤势的药水吗。我是指,治疗外伤、伤口的药水……” 因为害怕被随时可能路过的旁人听见对话内容,他是凑近少女、压低了声音问出这句话的。 爱丽丝却不似他这般有诸多顾虑,只是用某种奇异的神情打量了他几眼,便回答道: “有是有,但你应该没受伤吧?还是说昨天晚上后来你不小心把自己弄出伤口了?” 什么叫把自己弄出伤口……为什么听起来总觉得不太对劲? 克莱恩强迫自己不往奇怪的方向脑补,连忙解释道: “我没受伤,就是单纯问问!” 过了两秒,他又有些心痒地补充追问了一句:“……能不能给我换一个?我更想要那种、那种可以治疗伤口的……药水。”说着,他晃了晃手中的药剂瓶作为示意。 ……这样会不会太得寸进尺了? 正当克莱恩担心自己的要求合理性时,他忽见爱丽丝似是愣了一下,随即低头掩着嘴轻轻笑了起来。 “你啊——你以为我是为什么要给你这瓶药剂?” 不是补偿昨晚的……克莱恩猛地回忆起自己要质问她的问题,就要开口问询,却听爱丽丝很快就接着说了下去。 “还不是担心你到晚上没精神,在晚宴环节出问题……至于你说的那种药水,唔,给你的那一份我会准备好的,你先别急。” 她重新将那瓶浅绿的药剂推回克莱恩手中,然后便将话题转移到了晚宴的前置安排上: “下午四点半,最迟五点,在豪尔斯街35号门口寻找一辆车厢有鸢尾花徽记的马车,它会带你前往更换晚宴礼服的地方,我也会在那里等你。打理宴会装扮的途中,我顺便再和你讲解一些注意事项,当然,也包括你关心的药剂部分……这样的安排,时间上会有问题吗?” “我的工作允许我在下午拥有比较自由的选择权……应该没问题。”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流程之后,克莱恩略微一想便给出了答复。 “好哦,那就期待下午和你的再见了。”爱丽丝闻言微笑起来,立刻挥了挥手向他表示道别。 ……总觉得忘了什么事。 克莱恩皱起眉就要细细思索,却听她又补充一句:“再不走是不是要迟到了?” 呃,迟到可不好,尤其是成为正式成员的批复还没下来,他可不想被说工作态度不端正…… 想到这里,克莱恩暂时压下了那股仿佛遗忘了某事的违和感,与爱丽丝道了别,便就转身走往平时搭乘公共马车的街口。 直到在马车空位坐下,克莱恩才想起来,自己忘记询问爱丽丝有关昨晚的事了。 “下午,下午一定……”他敲敲额头,低声自语了一句。 …… 午后四点半,克莱恩准时从占卜家俱乐部走出,慢悠悠地溜达到了爱丽丝上午告诉他的那个地址。打开怀表一看,正正好好过去五分钟。 于是他在这间挂有十铃酒吧招牌的店面口,乘上了有鸢尾花徽记的马车。当然,他没有忘记用金币占卜法做最后的确认。 这之后,马车驶离了豪尔斯街区,窗外的景象逐渐开始变得陌生,克莱恩只能从大致方位辨认出来,自己来到了东区。 平稳的五六分钟行驶后,马车在临街一座有护栏与小片绿植园地的三层建筑前停了下来。 克莱恩推门下车,站在阶梯下方朝着敞开的房门内侧打量了几眼。 一位佣人打扮的男仆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到来,迎出门来确认访客身份。 在克莱恩报上姓名后,这名男仆便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跟上自己。 于是克莱恩放松了心情,一边欣赏着房间内明显考究的家具与装潢,一边跟着男仆往二楼走去。 他满心以为自己很快就能见到爱丽丝,从她口中得知关于晚宴的更多安排;结果却只是被带到了一个无人的起居室,里面摆有沙发、橱柜、书桌,有精致的壁炉、座钟和穿衣镜,以及一个挂有礼帽与整套黑色燕尾服的移动衣架,一只装有各种配饰的盒子,旁边地上还摆放着一双锃亮的皮鞋。 “不知您在更换服装时是否需要帮助……” 克莱恩可以感觉到这名男仆的视线在他身上的廉价正装停留了数秒,才以一种迷惑又委婉的语气问了这么一句,似乎是在顾虑他的心情。 我知道正装该怎么穿,也不是没有体面的正装,只是蹭破了拿去缝补,报销款项也还没下来,不能购买替换品…… 克莱恩有心想要解释,但又觉得这么说好像更不适合,于是紧抿着嘴唇,生硬地回了句: “谢谢,不过不必了。” 也幸好对方没有向他再三确认,不然克莱恩感觉自己真要社死。 抱着相当谨慎细致的态度,克莱恩换上了那一身明显更有档次感的燕尾服,站到穿衣镜前抚平几处褶皱,期间还忍不住用指腹感受了一下衬衣与外套用料的细腻质感。 还别说,意外地合身,活动起来也不觉得有紧绷感,鞋子尺码同样刚好,穿上之后还有三到五厘米的增高效果,让整个人都显得更加挺拔了。 就像是给他量身定制的一样,而且感觉上比穿越前他衣柜里近千元的西装还要好…… 但这可是在鲁恩啊,买这样一套正装得花多少钱? 连领带夹都有宝石装饰,整套下来绝对超过一百……不,两百,甚至是三百镑! 刻进本能里的习惯令克莱恩开始估算起这套行头的价格,但一边算着帐,一边对着镜子左右摆了几个动作的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又变帅了,身上仿佛多出一种名为富贵的从容魅力。 有钱真好,一分钱一分货啊……不知道晚宴结束了是不是还要把这身正装还给爱丽丝。 嘶,等等,那个恶趣味的魔女好像能看到镜子前的景象,也能穿过镜面进行移动…… 她不会看到他的这些pose了吧? 别说下一秒就会有个人影从这面穿衣镜里走出,然后对着他一顿嘲笑输出…… 好在克莱恩担忧的这些情况并没有发生。 在他换好礼服后没多久,之前为他引路的那名男仆在屋外的走廊上叩了几下门,询问里面的先生是否已经更衣完毕。 克莱恩表示没问题请进,对方便就拧开门把,推着一台小小的手推车进了屋。而在那名男仆身后,跟着一位他已十分熟悉的年轻女孩。 “下午好呀,克莱恩,这套衣服穿起来感觉怎么样?” 爱丽丝语气轻快地和他打着招呼,靠近过来围着他绕了几圈,好像在确认什么似的点点头。一旁的那名男仆则是无声地安置好了推车,随即躬身离开房间,不再打扰屋内的二人。 “……还不错,只是有点意外,衣服和鞋的尺寸竟然都刚刚好。”克莱恩如实道出自己的感受,随即看了眼爱丽丝的打扮——头发没有绑起,身上是一条简约设计的米色连衣长裙,下配一双同色的露趾绑带凉鞋。 显然,这并不会是她晚宴时的装束。 “合身就好,不枉我变成你的样子让裁衣匠们量尺寸。好了,来这边坐下,我边给你化妆边说明晚宴的事。” 爱丽丝相当随意,指了指沙发的方向,然后去把载有化妆工具的推车移到了沙发边上,回头却发现克莱恩仍是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等下,你刚才说了什么?我觉得我好像耳背听到了很奇怪的内容……”克莱恩深吸口气,让自己勉强露出笑容。 爱丽丝想了想,干脆直接拉着他到沙发边按下坐好:“化妆吗?社交场合适当的化妆是基本礼节,不要觉得害羞,即使是男士们也多少需要一点修饰……来,先闭眼。” “不是,不是这一句,还要之前的。” 克莱恩木然地闭眼答道,已经不想抗议她的恶霸作为,只得可怜巴巴地揣紧口袋里的护符,从它逐渐升高的温度中感到了少许安心。 “之前的……你是说裁衣匠量尺寸的事?” 他感觉到自己的前额头发被发夹夹起,露出了底下的额头,然后便有沾着水的棉布质感敷上脸部,力道适中地擦洗了一遍。 “不是,明显不是这个问题吧!而且你刚才分明说的是变成我的样子让人量尺寸!重点难道不是,不是你变成了我的模样……” 这是对我肖像权的侵犯!……而且她竟然还能变成别人的样子?还有什么是这魔女不会的?克莱恩默默地在心底里呐喊道。 擦洗留下的水汽彻底散去后,有什么凉凉的液体被爱丽丝抹到了他的脸上,他猜测大概是某种打底的乳液。 “唔,这个……的确该和你说声对不起,但礼服的赶制工期很紧张,来不急喊你亲自跑一趟了。” 她轻声细气地道了歉,克莱恩一时失语,不知该说什么好。 问她怎么变的身?是仅仅改变了外在,还是连器官结构都一起变化了……如果是后面这种情况,那有点吓人…… 可转念细想,爱丽丝能变成他的样子,还让人裁剪出与他本人完全贴合的衣物,这本身就很不对劲…… 简直就像,简直就像她对他、对他全身都了如指掌一样…… 克莱恩快被自己的想象羞到爆炸了,却听爱丽丝这么来了一句: “我觉得你在想些很失礼的事……那些裁衣匠们都是有着丰富经验的职业匠人,测量尺码时,绝对不会触碰到任何会令客人尴尬的部位。” 那似乎还好…… 克莱恩隐约松了口气,同时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表示自己不太喜欢被人自作主张地安排,下次如果有类似的情况,爱丽丝至少该先征得他的同意。 说真的,如果爱丽丝能改掉这一点,克莱恩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和她好好相处的……嗯,前提是她不要再时不时调戏他。 “……好吧,我会注意的。” 她的语气就像是被教导主任严厉批评了的学生,听起来有种莫名的委屈感。 也许是认为,就算找他征询意见也会得到同意的结果,所以没必要多此一举,所以才会行动在先、告知在后,典型的自我中心思想啊,该好好矫正过来……克莱恩心想。 不过这个复杂的议题显然只能日后再谈。 克莱恩能够感觉到脸上不断有化妆笔刷的触感传来,似乎带着种小心而轻柔的呵护之意,将那些细密的粉末涂于皮肤表面。 大概是因为闭着眼,不用近距离面对爱丽丝那张犯规的脸,克莱恩逐渐放松下来,思维也有些发散。 他对化妆的了解有限,不知道她这时已经进展到哪个步骤,于是颇为担忧地回忆起了以前网上看到的各种网红照片,个个眼睫浓密、唇红齿白,十分担心自己也会被化成类似的同款脸。 不过爱丽丝显然不在乎他怎么想,简单结束了被他打岔的话题后,便以相当正式的口吻介绍起今天晚宴的情况。 某位尊贵的男爵先生是本次宴会名义上的举办者,他慷慨地提供了宴会场地,某座位于廷根市以东郊外、瑞思兰小镇以西的度假庄园。 那里有美丽的园林与喷泉,有精致的房间和油画,有手艺精湛的厨师和糕点师制作美食佳肴,有来自南威尔的红酒、因蒂斯产的香槟与奥尔米尔葡萄酒,也提供演奏乐队与舞厅,尽其所能地满足每一位来客的物质、精神需求。 至于晚宴的开始时刻,是在七点整。不过由于某些约定俗成的规矩,他们可以晚上一刻钟至半小时再入场。 而现在正好是五点一刻,考虑到从廷根东区出发前往那座庄园,大约需要花费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即便满打满算,他们也必须在四十五分钟内坐上马车,才能保证在合适的时间内进入会场。 寻常晚宴的流程,包括递交邀请函,与宴会主人互相介绍寒暄,然后进入休息室等待晚餐的开始,而用过晚餐后,则又有更多需要遵守礼仪的社交环节让人应对,本质相当的死板无趣。 不过这回的晚宴显然并不符合常规——严格来说,是不符合鲁恩传统文化的常规。 尊贵的男爵大人与他的合伙人,一位通称碧翠斯夫人的美丽女士,将他们月度举办一次的联合晚宴命名为“假面盛宴”,据说原型是取自因蒂斯盛行至今的假面舞会…… 听到这里,克莱恩强行压下嘴角的抽搐,不去想这种法●西风味浓厚的玩法,究竟是不是他那个老乡大帝整活出来的。 恰逢此时爱丽丝手上的化妆工作也告一段落,于是她取走克莱恩头上的发夹,表示他可以睁眼去照照镜子了。 怀揣着横竖不过一死的就义心情,克莱恩鼓起勇气走到穿衣镜前,然后就是一愣: 这谁? 镜子里那个小麦色皮肤,有着英挺眉毛、高鼻梁和分明轮廓感的大帅哥是谁? 他对着镜子露出了温润而错愕的眼神,他的头发明明都未曾打理顺畅,却不会让人觉得凌乱,只会使人感到个性不羁,他到底是谁? ——没错,是我自己! chapter.27 心灵通话 假面盛宴,原型为因蒂斯共和国盛行至今的社交活动假面舞会,自然是要求宾客们佩戴着面具入场的。 反应过来这一点之后,克莱恩看着镜子里有些陌生的自己,忽然产生了少许难言的沮丧。 他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原来还是个打扮一下就很不错的潜力股,可惜了难得这么帅气的脸,进入晚宴会场之后却又要用面具挡住…… 真的太可惜了! “嗯,为了和原本的长相做出区分,我稍微修饰了一下你的脸型,主要是下巴与鼻翼部分多运用了一些阴影,眼窝这边也是……” 克莱恩一边听着身边的爱丽丝重新诠释“稍微修饰”这个词组,顺手接过她递来的一张像是名片的东西。 低头看去,只见这张卡片上印刷着一个大字体的姓名,以及一行小字体的身份介绍:“爱德华·巴顿,迪西郡凯奇巴顿商贸公司,部门经理”。 联想到自己被涂抹成小麦色的肤色,他若有所悟地看向少女:“这是我这次的假身份?” 爱丽丝点点头,又将写有另一个名字的卡片给他看了一眼,却并未递出。 克莱恩看到那上面写着一个女名,“克蕾雅·西布利”,但是没有对应身份的介绍。 他先是不解,旋即反应过来:爱丽丝要伪装成魔女潜入,那隐瞒在通常社会的身份与人际关系就是再正常不过的操作了。 不过随着心思的活络,克莱恩很快便考虑到了另一个问题。 “迪西那边的人,说鲁恩语会带上些口音……我怕我学得不像,被人怀疑。” 爱丽丝却只是摇头: “你不需要模仿地方口音啊,如果遇到必须交际的场合,你可以解释说自己在阿霍瓦郡读完了大学课程,期间多年都不曾回家,说话的习惯也有些改变了……当然,我只是打个比方,你也可以找别的借口敷衍。” 好像很有道理……但还是有些隐患。 克莱恩于是思考了几秒,便又指出一点: “部门经理这个职位,有些尴尬……万一与这家公司有贸易往来的人过来找我聊天,我总不能一问三不知吧?……不对,爱德华·巴顿和凯奇巴顿公司之间如果有联系,比如老爸是老板的这种情况,到时候反而更加解释不清吧?” 爱丽丝举着她手中那枚名片,遮住嘴角轻笑起来: “先不说会场里的宾客都带着面具……你觉得,如果真是魔女举办的晚宴,谁会在晚宴期间谈论正事?就算真有这种人,你也大可以在揭开这个假身份之前,以假面的模样把人打发走。不过,克莱恩你要小心哦,如果晚宴中遇到了对你很感兴趣的男人,千万别喝人家递来的酒……唔,女人也一样。” 男孩子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这我知道!克莱恩在心中默默吐槽,脸上不显表情地木然点头。 “另外,因为我还不能确定晚宴过程中的某些问题,所以爱德华与克蕾雅的关系暂时就定位为尚未举办订婚宴的情侣,至于进去之后是要表现得恩爱些,还是彼此貌合神离,那就得看情况……你觉得呢,克莱恩?” ……和她扮演情侣? 克莱恩心想,在班森和梅丽莎眼里,他和爱丽丝都不需要怎么费心假扮就被当成了情侣,这能有多难…… 然而想归想,实际听到她如此要求,克莱恩仍是觉得心脏仿佛漏跳一拍,好像被挠到了痒处。 “看情况,看的是哪种情况?”最后他还是勉强问出了疑惑。 “这个么,等到晚宴开场你一定能懂……如果没其他问题,我就要开始说明下一部分内容了。” 见克莱恩没有表示反对,爱丽丝回身走到推车附近,取出一个四方形状的盒子摆上书桌,然后便示意克莱恩过去打开它。 他依言开启了这个盒子,不怎么意外地看到一张黑色的半覆盖式面具,以及一枚小小的、银白色树叶形状的精致饰物,不知道有什么用。 “这两件,是‘那边世界’的魔法道具,唔,换成你们这边的理解大概就是带有超凡力量的神奇道具……” 类似封印物? “有副作用吗?”克莱恩下意识地打断了她。 爱丽丝似乎没太懂他的意思,但还是回答道: “就我自己目前的使用情况来看,没有。” 根据爱丽丝的说法,黑色假面的作用是在一定程度上模糊使用者的五官长相,淡化存在感,整体效果类似于她平时维持在身上的那些法术,但相对弱化了不少,最多只能模糊五米范围内的他人印象。 另外,面具的使用者可以通过两个简单的施法音节,来控制这种效果的增强“parantta”与减弱“tymine”。 第二件物品,被克莱恩认为是发饰的银白树叶状道具,实则是一枚耳饰。 至于它的作用—— “能够令佩戴者保持清醒、冷静,抵御外部的精神干扰,并豁免大部分精神负面状态,包括且不限于魅惑、恐惧、疯狂、威慑、精神控制等等此类效果?” 克莱恩呆着脸,转头看向爱丽丝又复述了一遍她刚才说过的话。 而她理所当然地点头。 “能平息疯狂状态?”他又追问了一句。 似乎是终于理解了他的意思,爱丽丝先是颔首,随即又缓缓摇了摇头: “如果这种疯狂源自于佩戴者的内心,那么,只要取下这枚耳饰,他同样还是逃不开失控的命运……再者,多数魔法道具是有使用寿命的,若疯狂源源不断,这枚耳饰最多也就只能多支撑他五六天时日。” 所以才要强调是抵御外部的精神干扰吗……克莱恩无言地点头表示理解了。 “另外,这也只是这枚耳饰的附带效果。它最主要的功能是,进行心灵通话……” 爱丽丝向他解说了如何开启和关闭心灵通话的施法音节,又别过头侧的长发,示意他看向自己的右耳——那里同样佩戴着一枚相同款式的耳饰。 座钟的时针逐渐接近指向六点,爱丽丝表示她该去更换礼服了,于是便留克莱恩一人研究如何使用那两件神奇物品,自己转身去了别的房间。 女人打扮是不是都挺花时间的,等会别在晚宴上迟到啊…… 克莱恩心想着,觉得抛开其他效果不谈,光看这耳饰的通话功能,就挺像穿越前那些无线对讲机的,按一个按钮开始通话,松开按钮结束通话……只不过现在按钮变成了施法音节,不需要有其他动作,只管动嘴就行了。 说起来,爱丽丝好像毫不怀疑他能启动这些物品,这是为什么?因为知道他是非凡者,能引动灵性力量? 那往大胆点想,如果灵性力量就约等于她那个世界的魔力,或者精神力……总之,不管采用哪种说法,力量的形式就算不完全相同,也有存在相似处,那,是不是说明,他是有机会学习异世界魔法的? 内心活动极其丰富地遐想了不少有的没的,克莱恩神游回归现实,先用金币占卜法确定了这两件物品不存在安全隐患,便准备尝试一下那枚耳饰的心灵通话功能。 不知道是不是采用了什么异世界黑科技,那枚银白树叶形状的耳饰不需要佩戴者打耳洞,也能稳稳地吸附固定于耳垂位置。 克莱恩将它佩戴好,略微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状态,的确觉得头脑似乎更清醒了些,思路好像也更清晰了点。 调整好状态后,他回忆了几遍爱丽丝告知给他的开启音节,然后低声吟诵出了它: “avoin。” 不对,语调和她诵念时的不太一样…… 他轻皱起眉,努力回忆爱丽丝当时的语速和音调,又进行了几次尝试。 “avoin。” 第五次的吟诵完成后,克莱恩明显感到一阵令人耳清目明的神秘力量从佩戴着饰品的位置涌出。 伴随着某种能够冲刷心灵的清凉感,他的头脑变得十分冷静,似乎再难被理智以外的事物动摇判断,整个人的灵体都仿佛为之一轻、从凡躯束缚中解脱了出来。 好神奇的感觉,这就是爱丽丝提过的“开启”状态,会成几何倍数地激活原有的心灵防护功能,同时再开启与他人的心灵通话……咦,不知道如果有多人同时佩戴这种耳饰,不同的通话会不会串线…… 等等,现在是已经进入开启状态了吧?那我刚刚想的这些内容岂不是全被爱丽丝听见了? “嗯,的确是听到了。克莱恩,我发现你的内心活动好像还挺……活泼的,平时倒是看不出来。” 平静的、比起真实世界似乎空灵了些许的悦耳女声直接从他心灵的深处振出回响,也震得他下意识张了张嘴,不知该作何发言。 “唔,你也太诚实了吧,就这么直白地在心里说我的声音空灵悦耳……因为是真心话,所以我必须得承认——你可以再多夸几句,我不会介意的。” …… 还能再不要脸一点吗,这个魔女。 ……呃,这句,也被、听到了吧……完了,我这脑袋里的想法根本刹不住车! 呼,冷静,保持心情平静……等等,耳饰上带有的心灵防护功能,本质是为了保证通话质量、让人能够情绪平稳地表述想法吗? 爱丽丝传入他心灵深处的声音多了点欢快、兴味的笑意。 “原来在你心里我都用不着扮演,就已经是魔女了……至于不要脸这一点,我必须得否认,因为这里是心灵通话的走廊,所有谎言和虚饰都是无用,毕竟思想不能作假……当然,也有心灵魔法是可以拟造虚假人格的,但那是特殊情况,现在不予讨论。再说了,我就是喜欢听到别人的夸奖,这有什么不对? 最后么,关于这个耳饰,它有个名字叫‘格洛珀忒尔之息’……嗯,很拗口,不怎么好记,你可以随便再给它起个简单点的称呼……扯远了。和你猜的差不多,心灵防护只是附带功效,无视距离的隐蔽通话才是它最好用的功能,毕竟如果真的需要心灵防护效果,可以选择其他更专业的产品……唔,类似道具倒是都不便宜。” ……的确,这种作弊级别的东西在传递消息上是真的好用。 爱丽丝难得解释得这么详细,是因为在心灵世界吗,体贴到了有点唠叨的地步…… 停!不能再想下去了! 还是该提醒一下她,注意时间,马上就快要到六点了,再不穿好礼服出门就该迟到了! “我马上就好了……最多五分钟!” 爱丽丝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半点急迫感。 女人口中的五分钟,谁知道说的是多少个五分钟的叠加? 啊这,想法总是出现得飞快,让理智追赶不及……如果现实里他也是这样想到什么说什么的人,大概早就被打死了…… 打住,打住,不能再想了!关闭这个心灵通话的音节是什么来着,su…… sule?苏勒? “是sulje。”爱丽丝用满是笑意的声音提醒了他,而后又道,“第一次使用,多少有些不适应的地方很正常。等你熟练之后,就不会把不必要的想法传达给我了。” 强忍着羞窘,克莱恩尝试了念诵了三回关闭的音节,便成功结束了这场心灵通话。那些使头脑保持清醒冷静的奇特能量也随之散去了大半,涤荡心灵般的清凉感也几乎完全消失了。 还好没有想什么奇怪的事……不然社死也就算了,万一暴露穿越者身份、暴露那个神秘的转运仪式,还不知道会有怎样严重的后果。 嗯,不过有这个耳饰在,好像的确可以抵御爱丽丝身上的那种魅惑能力。至少耳饰在被施法音节开启完整功能后,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精神有点接近于到灰雾上“消毒”过后的状态,十分清醒而理智。 这东西挺不错的啊,如果爱丽丝愿意给他一个,他就可以不用再制作那些反魅惑的护符了。 不,还是算了,她肯定会要求等价交换,而他显然付不起她要的代价……总不能以身抵债吧?要脸。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克莱恩又拿起那张黑色的假面琢磨了一番,不过由于缺少试验对象,他只掌握了控制音节的语调和发音便就不再多尝试。 再往后,便有先前那位眼熟的男仆过来通知,请他下楼乘坐马车。 克莱恩略微一愣,下意识取出怀表看了眼时间。 “还真是五分钟……” …… 前往那座郊外庄园的途中,爱丽丝又简单地提了提之前没来得及细说的部分问题,比如她承诺过的药剂,再比如随着晚宴流程推进,克莱恩能自由选择的活动项目: 他们二人一起行动时,由于克莱恩的燕尾服实在藏不住什么太过明显的东西,所以将由爱丽丝来负责携带那些装有药剂的小瓶——说这话的时候,爱丽丝瞄了一眼他的口袋,也没什么表示,但克莱恩知道,她是在看那瓶他没舍得、也没敢喝的精力药剂。 而当他们分别行动,爱丽丝前去调查魔女,克莱恩就可以在晚宴上随便逛逛,品尝各国风味的美食美酒,有兴致的话也可以和人去跳个舞,不过最好是婉拒那些比较暧昧的邀请…… 简单来说。 克莱恩在晚宴期间的任务便是,开场阶段陪着爱丽丝伪装演戏,边缘划水,后续自由活动,吃喝玩乐任意选择,只要别被真正的魔女盯上就好。 这就是当人形挂件的感觉吗……挺不错,毫无难度嘛。可惜的是我根本不会交际舞,所以跳舞还是免了吧。 想了想,克莱恩便又提出疑问: “不过,你说晚宴是魔女举办的,那里面的食物……能正常吃喝吗?” 尽管对魔女以及她们背后的魔女教派了解有限,但从值夜者资料与邓恩队长透露的简单描述来看,基本只要是个魔女都经历过身为“刺客”和“教唆者”的阶段,又是极端组织成员,还常常谋划惨案,序列6的魔女甚至是“欢愉”…… 这晚宴的性质,怎么想都不会只是单纯的吃喝玩乐。 “谨慎起见,肯定是别碰里面的食物比较好,但如果你想尝尝味道,也不是不行。我这边准备了解毒剂和净化药水,不会让你暴毙的。” 爱丽丝如此直白地表示。 唔,有道理,爱丽丝肯定准备了后手,但也不能完全依赖于她……对了,他可以用占卜确认食物是否安全、能否正常食用啊! 克莱恩这么想着,逐渐放松了心情,面对盛装打扮的爱丽丝也不再感到紧张,心跳速率慢慢回到了正常值。 ——前提是,他不去看她肩膀与胸前展露出的大片雪白肌肤,只盯着那条浅绀色高腰礼服裙的蕾丝细纱与缎带装饰,全神贯注地放空自我。 没办法,压迫感……太大了……顶不住。 或许是因为昨晚没休息好,马车行进中的摇晃又格外催生倦意,克莱恩不知不觉间小睡了一觉,直到身下座椅传来的震感渐弱,他才摆脱了小憩时分的朦胧状态,醒转过来。 他快速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外表,确认没什么失礼的表现,整体感觉还算体面。 而此时,前方负责驾车的马车夫已将二人的请帖递交给庄园入口的侍从,服务于庄园主人的那两位侍从便分出了一人,探头向着车厢内部望来。 这是为了确认,马车内坐着的客人是否穿着合适的服装前来赴宴,以及车厢里是否载有宾客以外的可疑人士。 见状,克莱恩连忙伸手拿过座位旁的那枚黑色假面,扣在眼部戴好,然后便就抬眸,与举着折扇遮住下半张脸、佩戴银白假面的美丽“魔女”对上了视线。 她只有一双青碧色的眼眸显现于外,盘成优雅发辫的浅金色秀发有几缕垂落耳侧,纤细雪白的脖颈处有深琥珀色猫眼宝石的精巧项链点缀,散发出矜贵而秀美的柔和气质。 可那双绚丽的眼睛就好像是会说话一样,哪怕她只是望着他未发一言,他仿佛都能看出她眼底的笑意,能透过折扇看见她抹有口红的双唇勾起弧度,能辨认出她变换的口型,似乎是在说…… “尊贵的女士,还有先生,请进吧。” 庄园入口的侍从们唱名似的咏出礼节性的招待词,中断了他进一步的想象。 马车又往前慢走了一小段,抵达了它所能行进到的终点。 克莱恩率先下车,然后转身帮助身穿繁复礼服的同行少女,让她先牵住自己的手再慢慢走下马车。 待她整理好头上那顶与礼服同色的浅绀鸡尾酒帽,克莱恩便与她一同走向了晚宴大厅的入口,期间始终维持着良好的仪态举止,表现得就像一位真正的上流绅士。 “爱德华。”爱丽丝收起了先前用于遮面的折扇,轻唤了一声他今晚使用的假名,“等会晚宴正式开始,我们也先去用餐,之后再做打算,比如说随便逛逛,你觉得如何?” 什么,先用餐?那还用问吗? 克莱恩从善如流,矜持地点着头,带着身旁的盛装女孩一同踏入了金碧辉煌的大厅: “我没什么意见,都听你的,克蕾雅。” chapter.28 魔女的晚宴 烟熏牛肉配蔬果沙拉、奶油时菜汤、酱汁烤鸡、苹果汁煎嫩牛排、香料蜜烤羊腿、黄金烤鹅、果酱慕斯、黑森林蛋糕、牛奶蓝莓布丁…… 极尽因蒂斯风格的奢华晚宴终于开幕,克莱恩根本无心关注主厅正中央、那位胖胖的男爵大人与他身边的美艳女性说的什么,只听了个大概便就望向大厅中的数排长桌,被那上面摆满的各色美食牵走了目光。 感谢因蒂斯,感谢罗塞尔大帝! 晚宴的餐食形式是大帝“发明”的自助式,来宾们不必整整齐齐地对位入座,无需恪守繁多的用餐礼节,只要拿起属于自己的盘子与刀叉,前往自己想吃的美食面前,就可以尽情享用它了! 而若是各位盛装假面的先生或女士想要来一杯南威尔红酒,或是因蒂斯的奥尔米尔葡萄酒,那便可以挥手叫来那些穿梭于大厅间、身着鲜艳马甲的男仆,让他们往杯中注满酒水。 克莱恩其实相当不适应这种场合。 容纳了近百人的大厅里满是热闹而不杂乱的人声与喧嚣,纯银的刀叉器皿在缀满珠宝的吊灯下反射出明亮的光芒,食物的香味、混杂着附近绅士女士们身上的香水气味,熏出了一种格外纸醉金迷的奢靡气场。 他佯装不适地调整假面佩戴的位置,实则借机轻敲了两下眉心,开启灵视扫了一眼周围的宾客。 没有什么特别的异常情况,大部分人的气场都还算健康,个别人在消化系统或者排泄排毒的部位略有小疾,情绪则基本是象征积极面的红橙黄,几乎没有不合群的个例。 果然没那么容易发现问题…… 克莱恩这么想着,悄然关闭了灵视,看向身旁已向侍者要了一杯浅金色香槟的少女。 “先吃点什么?” “你高兴就好,我暂时还没什么胃口。” 爱丽丝这么表示着,却也还算配合地将酒杯放在了一旁侍者的托盘上,跟着克莱恩一同来到了摆着食物的长桌前。 长桌上的食物分量显然远超于在场所有来宾加起来的胃口,又或许是因为刻在鲁恩人骨子里的体面和矜持,让他们不会主动选择有已太多人围着的菜肴。 克莱恩很快便在一道飘出肉香的美食前停下,不怎么避讳他人目光地做了一次金币占卜——他现在叫爱德华·巴顿,又不是克莱恩·莫雷蒂,完全不怕丢脸。 金币落下,数字朝上,代表否定,这块烤得恰到好处的嫩牛排里,没有加入对身体有害的物质。 为保守起见,克莱恩换了一个问法,再次将金币抛起。 这回的结果依旧是数字朝上,表示否定:这里面同样没有被添入任何能够影响人体的物质。 ——考虑到“欢愉魔女”的名头,克莱恩觉得自己该把某些下三滥的药物考虑进去。 不过现在看来,他暂时是多心了。 早就被牛排香味勾起食欲的他终于放开顾虑,不客气地切下一大块肉下来,叉回自己的盘子,然后又切割出一小块,这才开始品尝。 舌尖乍一接触到送入口中的鲜嫩牛肉,便仿佛被芬香多汁的绝妙口感引爆了味觉,醇香的酱汁配上嫩滑的食感,细尝还能品出多种香料调和而出的深远回味。 作为大吃货国的穿越者,克莱恩从未忘记过自己对美食的向往。 然而可怜条件所限,他穿越这么多天了,都还没机会吃一顿美味的大餐,最多就是自己下厨做点家常菜…… 直至今日!他终于重新找回了美食的意义! 不单单是为了果腹,更是为了追忆那些逐渐离他远去的大吃货国美食! 这么一想,甚至有点说不清的感动于他心中涌现。 怀揣着这种感动,克莱恩挥舞起了银质的刀叉,飞快地将盘中的牛排拆解入腹,然后又从长桌上的大盘里切了更大的一块下来。 牛排吃过该换个口味……嗯,那边的烤鹅看起来不错,不过别忘了用金币再确认一遍有没有问题…… 对了,爱丽丝呢?该让她也尝尝这边的牛排,顺便再告诉她,附近的人群中应该没有她要找的魔女,他们可以往大厅的其他方向走走,吃点别的食物,再继续观察。 克莱恩打算得挺好,可当他回头找到那张熟悉的银白面具,却是有些愣住了。 一个、两个、三个…… 至少五六个人围在那名有着纤细腰肢的少女身边,其中光是提供倒酒服务的男仆就有不下三人——不同颜色马甲的侍者,分别为宾客提供不同种类的酒水,而现如今围绕着她的三个酒杯托盘上,均放着一杯至多只喝过一两口的酒。 克莱恩都能想象得到,她举杯轻抿一口杯中的酒液,而后便将它随手弃置在旁的散漫神态。 除去殷勤为少女服务的男侍外,也有同样穿着正装、佩戴假面的男性宾客们结伴接近于她,用着彼此相熟的口吻做自我介绍,然后便是露骨的恭维之词,言辞举止间的意图几乎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那边那位……对,浅绀色礼服的……” 从克莱恩左手侧的长桌旁,甚至都隐约听得到他人对她的评价,不时还夹杂有略显下流的微妙笑声。 “哈,我敢打赌,她绝对没有穿束胸衣……这腰,这胸,绝对够味道……” “等下过去试试?看她会不会接受我们的邀请。” “别等下,现在就可以过去……还是老规矩,我先?” …… 怎么回事? 克莱恩甚至有一瞬间感到了迷茫:她不是应该和平时一样,会被周围的人无视、遗忘外表特征,然后安静地推进对魔女的调查吗?所以她才会给他这个有着类似功能的假面道具…… 他想错了? 但很快克莱恩便理解了爱丽丝的意图。 她恐怕,解除了平时那些会淡化存在感、会模糊自身印象的法术! 她要在晚宴上展现出魔女应有的魅惑能力,吸引他人的注意,吸引魔女的注意,让对方主动来找她! 就在这时,克莱恩“听”到了内心深处有一道不属于他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地叙述道: “克莱恩,我现在开启了单向的通话,你注意听好,不需要回复——如你所见,我解开了身上的幻惑法术,也稍微放开了对那个魅惑效果的压制。现在我应该已经引起了一定的关注,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魔女的人找来……你听好,这场宴会里的宾客,有超过一半的人是来寻欢猎艳、追求刺激的。所以千万小心人少的地方,可能会撞见不该看的人和事……” 尽管隐约感觉出了这场晚宴的性质不会太好,但爱丽丝如此直白地说破那些被藏于齐整衣物下的不堪,还是令克莱恩产生了少许不适。 不过在此时此刻,他也明白了出发之前,爱丽丝为什么说应该“看情况决定”他们这对假情侣的亲密关系。 因为如果是偏向于正常性质的晚宴,那必然会有更多的礼节束缚,不熟悉这类社交活动的克莱恩会需要一位关系足够亲近的人在身侧,既是作为掩护,也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而如今,爱丽丝却已经判断出了所谓的假面盛宴背后,是为某些寻求欢愉的男女提供放纵自我的机会。 这样一来,他们也完全可以做出符合游戏规则的行为,混入其中…… 没人会在意一同赴宴的“爱德华·巴顿”和“克蕾雅·西布利”是否关系密切,他们也就不再有必要费心做戏。 ……好吧,亏他还想着没什么事做就顺便帮她找找魔女,结果这女人倒好,晚餐环节里就想把他打发到一边去了。 克莱恩心知自己现在的情绪很奇怪,明明清楚他没有必要去帮助爱丽丝,爱丽丝本人也不曾对他提过什么要求,但就这样远远地看着被人群簇拥的她,竟有种难言的压抑感沉淀在心底,压得他连食欲都淡了不少。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哪怕不去刻意观察,都能发现爱丽丝俨然已经成为了这一带几乎所有人的目光焦点。 她就像一个深谙于玩弄人心的魔女,哪怕半张脸藏在银白色的假面之下,另一半脸也偶尔会被开屏的折扇遮住大半,但她身上就是存在着某种异样的魔性魅力,能在眼波流转间捕获旁人的视线,让每个见到她如昙花般短暂微笑的人为之失神。 难怪爱丽丝之前会说,担心被结伴参加晚宴的人误认作是真正的魔女。 ……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夸张的表现。 回忆起晚宴开场之时曾经瞥见过的“碧翠斯夫人”,那的确也是位极其美艳的女士,但若要拿来和此刻的爱丽丝相比…… 克莱恩摇着头切下一片连着腿的烤鹅肉,觉得碧翠斯夫人如果真是魔女,那他的结论恐怕会冒犯到魔女这个群体…… 用同样的方法、确认了面前食物的安全性后,克莱恩压下情绪吃了几块香气四溢的鹅肉,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有些失了胃口。 他于是放下餐盘,挥手喊来倒酒的侍从,让对方给自己来杯南威尔红酒——托爱丽丝给他那枚黑色假面的福,他现在连找人倒酒都得费点劲。 心不在焉的红马甲侍从在给他倒完酒后,就绕去了离某位少女更近一些的位置,满脸期盼自己会被她挥手招去的表情,看得克莱恩一阵无言以对。 行吧……至少说明爱丽丝平时真的已经很低调了。 他叹了口气,同时松开缠于左臂的银质链条,让黄水晶的灵摆悬于酒杯的上方,确认酒水的安全性。 与之前相同的两个占卜问题,克莱恩轻车熟路,很快便得出了结果——这个结果却令他小小地吃了一惊。 酒水中不存在毒素这类的有害物质,但是被加入了会对人体产生影响的物质! 考虑到酒精本身也会对人体产生影响,克莱恩直接在第三次的灵摆占卜中假设了最糟糕的那种情况:酒水中掺有催情药物。 当连着黄水晶的链条受到牵引,开始作出顺时针的缓慢旋转,他感到自己的大脑好像宕机了一瞬。 克莱恩无声地吸了口气,迅速平复心情,将灵摆重新缠回袖内,而后缓慢地转身,看向了被各种色彩环绕包围的正中心。 少女一手持扇,腕部挂着小巧的手包,另一手举着一只接近空了大半的酒杯,里面晃荡着少许呈现深绯色的南威尔红酒。 接下去的短短数秒时间,对于克莱恩而言仿佛如世纪般漫长,但他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 呼—— 无声地吐出一口气,他正了正燕尾服的外套,让它保持笔挺,随即沉淀心绪,进入了演技状态。 “请让一让……请麻烦让一让!” 不怎么客气地拨开那些仿佛工蜂般簇拥着花朵的人群,克莱恩从中硬是开出了一条路,直接杀到了被层层围堵的少女身边。 他以一种彻底豁出脸皮破罐破摔的态度,毫不顾虑他人的目光,一把抢过她的酒杯放到旁侧,然后假装平静地扣住了她空着的那只手。 “别再喝了,你来之前答应过我的,要陪我去花园逛逛,这会喝醉了是打算赖账吗?” 这副熟稔的口吻,令旁边几个觉得被人虎口夺食的男性宾客顿住了上前质问的想法。 “唔……”那双比平时朦胧了不少的眼眸朝克莱恩望来,其中似乎氤氲有动情般的缠绵水雾,“亲爱的?你怎么过来了……” !!! 克莱恩险些被她的称呼震撼到脱离戏精状态,好在最后还是绷住了表情,略有僵硬地抬起手,接住了她靠向自己的娇软身躯。 “呃,我……我们出去透透气吧,这座大厅太闷了,还全是食物和各种香水的味道。你知道的,我不太喜欢这类场合。” 拜托了,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掉链子!快点接收到他的信号离开这里好吗! ……嘶,好像忘了,可以用那个耳饰的心灵通话功能告诉她,酒水里面加了不对劲的东西。 “这就要出去了吗?我还没玩够……” 爱丽丝完美地扮演了一个有些贪图虚荣、享受他人目光追逐的女孩,略带任性地靠在他身上娇声诉求着。 “再等一下好么,亲爱的,晚宴的主菜都还没上全呢,你不想尝尝产自拜朗的碳烤大虾吗……” 听上去不错……不对,这妞就惦记着让魔女主动过来找她,完全不配合他强忍着羞耻的救援行动! 无奈,克莱恩只得稍稍低头,作出一副亲密姿态凑近她的耳畔,压低声音提醒道: “酒有问题,你暂时别考虑魔女的事了,先跟着我离开大厅再说。” 说罢也没见爱丽丝有何反应,只是像在撒娇般地越发将身体重心移至他的身上,使得克莱恩不得不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才勉强帮助她维持站立。 他侧过头一看,少女已是失去力道般地半阖起眼眸,白皙的脸颊肌肤晕染开了浅浅的红润,粉唇半张地轻微喘息着。 ……冷静,别再看她了。 克莱恩打定主意,知道现在正是自己带着爱丽丝离场的机会,便就艰难地挥散人群,往大厅的边缘走去。 不管爱丽丝是默认了他的做法,还是真的已经中招无力反抗,她的魔女搜寻进度显然都只能延后了。 不过,明明她自己都知道最好别碰宴会上的食物酒水,怎么还会去主动喝酒下肚啊…… “唔,往左走,回到走廊上,然后直走过三个岔口向右,那边应该有提供给宾客的休息室……” 几乎是被他半抱在怀里的少女突然发声,给出了清晰得异常的指示。 克莱恩下意识地左拐,离开晚宴大厅来到了一条铺着红色地毯的走廊,两边的墙上都贴着呈几何对称的花纹墙纸。 “……你没事?” 之前那副娇软无力的样子果真只是演技吗……不得不说,太像回事了,连他都快信了。 克莱恩在心里感慨着,同时挥退一位似是要为他们引路的女仆,作出熟门熟路的神态举止,笔直地向前走去。 “幸亏我们离开时,那些人没追上来……我还担心要被人拉住揍一顿,真是太可怕了。” 越过那名侍立在走廊边的女仆后,爱丽丝稍稍调整了自己靠在他身上的姿势,换了个更舒服的角度贴近过去,同时顺势抱住了他的左臂,丝毫不顾身旁青年骤然变得僵硬的动作。 “他们不会拦你的……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克莱恩机械地复读她的反问,竭力想要忽视手臂处传来的温软触感。 “你看看你的领带夹,唔,再看看我的项链……我以为,这已经很明显了。” 这种时候克莱恩哪还敢往她的脖子瞥,于是只得低头,盯着自己领带夹上的蓝绿色宝石发了会呆。 “我看你是真的不懂哦。” 少女似乎叹了口气。 “这边好像也有用形似情人眼睛颜色的宝石,来作为爱情信物象征的传统,所以只要你在我身边,别人就会知道我们是一起的。” “是,是这样吗?” 克莱恩仍是有些发愣,但仔细想想她项链上的深琥珀色宝石对应他的褐色眼睛,他领带夹处偏向于蓝色的绿宝石显然是代表了她的眼睛…… 好像,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那……就真是爱情信物呗? chapter.29 晚宴中的魔女 正当克莱恩头脑晕乎之时,爱丽丝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有些轻快地笑了一声: “哎呀,我好像忘记压制那个带魅惑效果的副作用了,千万要撑住啊,亲·爱·的~” “你……!” 克莱恩只觉得脸部温度唰的一下就升高了,不知是因为轻信了她之前半真半假的爱情信物说法,还是羞恼她不曾收敛的魔性魅力蛊惑了自己,又或者该怪罪于那个尾音上扬的亲密称呼。 无奈之下,他只得诵读出开启那枚叶形耳饰的启动音节——话说,总叫这玩意“耳饰”似乎也不太好,原名又的确太长不便记忆,干脆起个名叫……嗯,就叫它“心念之息”吧。 这么想着,克莱恩在感觉到明显的清醒效果后,仗着心灵通话的便利,顺势就在心中对爱丽丝“开口问道”: “那你现在控制好那个魅惑能力了吗?我可不希望像刚才那群人一样中招!那太愚蠢了!” “唔,心念之息耳饰……这名字还可以。” 爱丽丝却是先点点头,把他最先想到的起名提了一提,这才一脸笑意地靠进了他的怀里。 “好啦,别这么紧张,已经……嗯,已经控制好了,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夸张了。” 克莱恩依然僵硬,将处于激活状态的心念之息关闭后,几乎是半搂着身上软若无骨的娇小躯体,同手同脚地走入了她之前指出过方向的休息室。 “那……什么。”他听到自己似乎还算平静地提议道,“现在也没有其他人在了,你……演戏不用这么敬业吧?” 在身边男士还算体贴温柔的搀扶下,爱丽丝半靠着休息室内深红色的皮质沙发坐了下来。 这期间,她也不曾松开拉住克莱恩的手,就这么蹬去脚上的高跟礼鞋,侧转身体半躺在这组长形的双人沙发上,眼神略有迷离地微笑起来。 “不要。” ……不要?克莱恩一时没反应过来,皱着眉开始苦思冥想她是什么意思。 “不是演戏……嗯,我现在确实不太舒服。” 她随手摘下那张银白色的假面,轻笑着将它扔飞去了休息室的不知哪个角落。 而克莱恩看着眼前的少女,却是心里一咯噔,某种极为不妙的预感逐渐浮现。 这,莫非她还是……被酒里加的那些……? “唔——我其实……酒量,很差的。喝几口,就会晕。” 爱丽丝轻叹着气,神情略显恍惚地闭上眼,语气黏腻得好像快要睡着了一样。 “再多喝点,就会……嗯,我也不知道现在,我的酒品有没有好转……所以,帮我个忙。帮我,把醒酒药……” ……有没有搞错,知道自己酒量差还要喝酒?你这就和明知道吸烟有害健康的老烟民一样,忍不住要去沾点? 克莱恩傻眼了,觉得面前少女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开始了崩塌:什么神秘强大的星界旅者,什么演技高超的奥斯卡影后,什么从容不迫、不按套路出牌的恶劣魔女…… 她,根本就是个沾酒就倒还贪杯的小馋鬼吧? 得亏她还知道要带醒酒药…… 等下,她没告诉他醒酒药在哪! 克莱恩猛然惊起,就要摇晃几下爱丽丝让她醒来,可手伸到一半便就顿住、又退缩了回来。 晃肩……不行,她的礼服是露着肩的,会碰到那片雪白的皮肤…… ……其他部位?不不,更不行! 拍脸?这个不错,就这么办。 作出决定后,克莱恩吸了口气,半蹲下来,伸手就要拍拍那张红润可人的小脸。 在即将触碰到少女细嫩的脸部肌肤时,那双仿佛流淌着生命的青碧色眼眸睁了开来。 “嗯……你想对我做什么?” 爱丽丝用软软的鼻音轻哼了声,好似嗔怪地看他一眼。 “醒酒药,和其他药剂一起,在绑带腿环上……唔,是淡紫色的那瓶,不要搞错了……” 回光返照地说完这两句,她便又不胜酒力地闭上了眼,陷入朦胧。 淡紫色的醒酒药,就在绑带腿环上……原来如此,把装着药剂的小瓶藏在裙底,确实不容易被人发现…… 裙底…… 克莱恩正要点头,忽地意识到某个关键,脸上的神色瞬间尬住。 好家伙,他的一世英名就到此为止了对吗?去掀人家女孩的裙子? 这未免太败类了……太败类了啊! 克莱恩自认为是个体面人,拉不下脸做这种事。 …… ……好吧,克莱恩是个体面人,爱德华可不是。 他说不是就不是。 “爱德华”深吸了一口气,平定情绪,然后伸手拉住那被数条衬裙撑起蓬度的礼服裙摆,慢慢向上拉去…… 正当他与那些该死的衬裙奋战正酣时,突有笃笃的敲门声传来。 来人旋即便径直旋开门把,轻声细语地向休息室内望了过来: “请问是克蕾雅·西布利女士吗?碧翠斯夫人想要邀……啊,好像打扰到两位的兴致了?” 克莱恩有些茫然地从衬裙的地狱里抬起头,看向门边那名女仆打扮的侍女;殊不知在她眼里的自己,一副恰好从礼服裙底钻出的罪恶嘴脸,就与这座庄园中的大多数人一样,沉溺于他人施舍的短暂快乐之中。 “碧翠斯夫人的邀请,我就放在这边了,二位继续……” 将某张卡片模样的事物放到门边的矮柜上,似乎是代表着宴会主办者、碧翠斯夫人意志的侍女只留给室内一个耐人寻味的暧昧眼神,便就离开了房间。 我去,被人看到了……算了,现在的我叫“爱德华”,被看到就被看到吧。 克莱恩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又费了一些心力才将那条固定有多瓶药剂的革质腿环取下,然后快速地重新拉好少女的礼服裙摆,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好在爱丽丝也不是醉得完全不省人事,当克莱恩扶起她、试图将那浅紫色的醒酒药水倒入口中时,她还算配合地张开嘴,微皱着眉把那小瓶内装有的药水吞服了下去。 大约只过去七八秒时间,爱丽丝就恢复了清醒,眼中的神采不再朦胧,表情也回归生动。 “稍微费了点时间,不过好在……唔,碧翠斯夫人的邀请已经到来了对么?那就没有问题了。和我猜的一样,她不会无视在晚宴中打破了常规的人……” 天知道克莱恩是如何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之前那些事的。 “那……你现在就要过去吗?”他听到自己用还算冷静的语调问道。 “现在去吧。怎么了,真想和我一起逛逛花园?会撞见不该看的东西的。” 爱丽丝取来了门边那枚写有碧翠斯夫人邀请的卡片,微笑着摇头。 “其实,我想说……” 迎上她带有笑意的视线,克莱恩逐渐鼓起勇气。 “晚宴上那些牛排和鹅肉都挺不错的,等会我还打算试试烤羊腿和甜点……嗯,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吃点东西再去找魔女,反正也不差这点吃饭的时间吧?” 克莱恩说到后面便理直气壮了起来——反正,他们两个都被人误会成那样了,再晚个半小时甚至一小时过去,也都很合理啊! 倒是大厅里那些美味的食物……再迟点去都该被撤走了,晚餐时间可是十分宝贵的! “对了,这次你就低调点吧,我可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被人群淹没的感觉,胃口都变差了……” 想起之前的遭遇,克莱恩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顺了顺气。 似乎是愣了一下,爱丽丝无奈地叹息,终归没有拒绝这个本质吃货的诚挚邀请。 “……也好。” 回到了晚宴大厅的二人,就像融入了河川的两滴水,没有引起旁人的半点注意。 谁也不曾发现,在晚宴长桌边走走停停、享用着各式美味的这对年轻男女,正是引发了之前某场小小骚乱的中心人物。他们不仅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大厅,甚至全然不关心周围人的讨论,眼里只有那一只只的烤鸡、烧鹅、烤牡蛎,以及蛋糕和布丁。 “看吧,我说了这里的晚餐不错,可惜了那些酒都被加料了……”不然他其实还挺想试试那些酒的……毕竟都是平时的他根本负担不起的昂贵饮品,就当是尝鲜、感受一下金钱的味道。 克莱恩咽下嘴里的奶酪蛋糕,久违地接收到了来自胃部的简单幸福感。 不似他那般好胃口,但实际上也取了不少甜点的爱丽丝轻轻点头,终于想起他之前给自己的提醒。 “加料?酒里面被加了什么?” 听完克莱恩扭捏支吾的回答,她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似的摇头低笑,双眼弯成了月牙般的弧度。 “哦,你说的加料是指这个……仔细想想这场晚宴的性质,加点助兴的东西也很正常。而且,其他宾客也同样都在喝酒,基本看不到有谁表现出特别的异常。这说明,酒里加入的药量实际没有达到能令人立刻……唔,你应该能懂我的意思。” ……她这是在说他反应过激了吗? 克莱恩面无表情地从点心盘里剁下一大块焦糖烤布丁,然后塞进了嘴里,权当没听到她说的什么。 而爱丽丝则在笑过之后,将自己餐盘里的最后一小块草莓布丁安静吃完,便把刀叉连同盘子一起放到了旁侧。 “我吃完了,克……爱德华,记得我说的那些,别忘了。” 她说着,顺势往克莱恩外套上的领带夹瞥去一眼——现在若要细看他的外套,就能发现底下似乎藏着什么。 那些曾经藏在她裙下的药剂都已移交到了克莱恩手中,其中既有能够治疗外伤的恢复药剂,也有解毒剂、消除诅咒效果的净化药水,甚至还有瓶完全透明的隐身药剂。 关于这些炼金药剂的药效,她早已在昨晚的战俘身上进行过试验了,效果还不错,没有出现什么来自异世界的排斥反应。 这也是她愿意放心把药剂交给克莱恩的原因。 无需再多言,爱丽丝自认为她已经做足了准备,也为她的同行者提供了足够多的安全保障——只要不是主动作死,他怎么都有机会用那些炼金产物自救。 更何况,万一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他们也能以心灵通话的形式交流,避免信息不对等的情况发生。 “嗯,去吧……祝你好运。” 克莱恩拿过餐巾抹了抹嘴,郑重地向她点头。 二人就此暂别,少女手持着魔女的邀请卡片,离开了喧嚣渐弱的晚宴大厅,而有着小麦色皮肤的年轻男子则是转身,寻找起了能够解腻的热汤——他今晚不小心吃掉太多的肉和甜食了! …… 瑞思兰庄园,二楼,红蔷薇厅前。 爱丽丝已将盘成优雅发辫的长发解开,任其披散在肩上,神态也相比之前有了些变化,故意表现出了明显的兴味与从容自信。 在进入魔女所在的宴会厅前,她便提前调整好了状态,心情也逐渐代入真正的魔女,这才觉得时机成熟,不再推延地拉开了面前两扇紧闭的门扉。 随着实心木门开启发出的声响,红蔷薇厅中的景象也如画卷般展开,再无保留地映入了爱丽丝的眼瞳。 这是一个充满着幻梦般色彩的房间。 远处的窗帘是上好的薄红天鹅绒布,顶上数座华美的吊灯载有大量燃烧着的红色蜡烛,将底下有淡淡熏香弥漫的空间晕染出迷离暧昧的气息。 整个红蔷薇厅都被厚重的地毯铺满,家具摆件却算不上多,只有几组宽阔得几乎能够作为床铺使用的沙发如花瓣一般盛开、围绕于正中心的圆台花蕊,各自呈现玫红、银朱、珊瑚红、紫罗兰红等等色域。 于层叠的轻纱帷幔笼罩下,足足五双风情各异的美眸向门外的少女望了过来。 宛如数分钟般漫长的几秒过后,一名明显身处主位的女性站了起来。 她有着长而微卷的美丽黑发,五官美艳迷人,深蓝的眼眸明丽如同宝石,一身婀娜多姿的曲线将华美的正红色高腰礼服撑起成熟女性独有的魅力。 这张美艳动人的脸,曾在晚宴开场时,与那位过度肥胖的男爵大人一起出现。 “看来是我们爱吃零嘴的客人终于舍得过来了……怎么样,晚宴中的‘用餐’还愉快吗?” 碧翠斯夫人微笑着向爱丽丝走来,身姿妖娆妩媚,神情显得十分友好。 而剩余四名或清纯可爱、或优雅知性的姣好女性均是一言不发,如同一条条被打扰了进食的美人蛇,幽幽地向来访者投去神似冷血动物的视线。 见爱丽丝主动迎上她们的打量目光,有一人快速移转双眼,低头避开她的探究,数秒后又有另一人放弃与她对视,余下的两人则落落大方,不现半点怯意。 不过当爱丽丝看了一圈红蔷薇厅中的五人,却不可抑制地感到有些失望: 不是说,魔女都会在魔药的作用下变得异常美丽吗?结果…… 还是没她好看啊。 chapter.30 欢愉之宴 爱丽丝此刻并没有试图掩饰自己的表情和神态,大方地让在场所有“魔女”都看清了她的态度。 银铃般的笑声响起,中断了萦绕于红蔷薇厅中的怪异沉寂。 缓和过此刻略显凝滞的气氛后,碧翠斯夫人主动转向身后,语气随和地向这位新面孔的金发魔女介绍起了厅内的其余几人。 ——不过说是介绍,也仅仅只是提了提名字的程度。 身穿同色礼服、较为亲密地坐在同一处沙发的两位女性分别叫米兰达和莎芙莉,之前没有在对视中移开目光的就是这二人; 斯蒂芬妮,一名有着安静气质的典雅少女,她不如先前那两位有自信,但也在爱丽丝的打量中多坚持了一会; 至于被放到最后提及、也是至今都低头避开她目光的那个女孩,爱丽丝干脆就没认真记住名字,只看了眼她还算甜美的长相,便不去在意了。 碧翠斯夫人没有特意点出在场几名魔女所处的序列等级,想来也是因为没有必要提及。 “刺客”与“教唆者”不够档次,也显然没有出现在这等场合的理由,而超过序列5实力的魔女…… 爱丽丝直觉地认为,在场并没有谁达到了这个层次。 这样看来,这几人应该都是“女巫”或者“欢愉”。 但这样一群魔女聚在一起做什么?参加什么女巫集会,讨论组织未来的行动方向? 可是不对啊,先不说序列6、序列7的非凡者在魔女教派里能排上几号人物…… 按她对这类性质歪曲的隐秘结社的理解,魔女教派应该是一个相对松散的组织,下级成员最多只能接触到当初发展自己的那位上级成员,同一等级的成员则多数不清楚彼此的身份…… 也只有这样,这类组织才能维持它们自身的隐秘存在,以神秘、未知、不可抗争的绝对姿态,成为笼罩在底层人员身心之上的阴影,而高层则将融入这片阴影,掌玩属于自身的权力。 所以像如今这般,月度举办一回狂欢的盛宴……尽管存在表面掩饰,前来赴宴的普通人也不太可能知道这群魔女的真实身份,但这无疑属于定期集会的一种。 简直是不合逻辑! 她们就不担心被人一锅端了? 似乎看出爱丽丝的疑虑,美艳的碧翠斯夫人却只是意有所指地微笑: “请原谅我的见识浅薄,不过您似乎不怎么活跃于这一带,方便向大家介绍一下您自己吗?” 她的语气、措辞都礼貌得体,挑不出半点错误,一如她作为晚宴女主人时的从容风采。 “克蕾雅。我想你们都有办法知道这个写在请帖上的名字。” 有着一头浅金色长发的魔女对此表现得还算配合,不似她先前无意流露出的那般高高在上。 “至于没听说过有关这个名字的事迹,也很正常:自我来到阿霍瓦郡,时间上应该还没超过两周。” “那么,克蕾雅女士……您到此的目的,是什么?” 仍然是与之前相似的轻缓语调,但随着话音落下,爱丽丝几乎可以明显感受到空气中的细微变化,就好像有无形的刀刃被架设而起,只一瞬间便有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 “您试图寻找我们,现在您找到了,又打算做些什么?” 其余诸多魔女均是不发一言,诡异地保持沉寂,如同一个个欣赏戏剧的旁观者,又似群集于远方的食腐生物,只等猎物力竭倒下便会一拥而上。 并没有被眼前的架势吓到,爱丽丝只是轻微地叹了口气。 “目的,所有走上了非凡道路的人,不都只有一个目的吗?——提升序列,靠近顶点……你们的这个聚会形式,是我从未见过的,但想来也不会偏离这一点。当然如果你们否认,那就当我来错了地方……我宁愿回到楼下,回去舞厅里找点乐趣。” “呀,真是位大胆又直接的客人……呵呵,别紧张,我们只想确认您的来意。” 碧翠斯夫人勾唇展现出艳丽惑人的笑容,片刻前那股一触即发的危险感就像是错觉一样散去。 “您当然可以尽情享受这座庄园里的‘各类菜肴’,但作为第一次参宴的贵客,您同样可以选择……某种全新的尝试。” “是什么尝试?”爱丽丝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自己的兴致。 见状,碧翠斯夫人脸上的笑容再次加深,热情而不失礼数地招待她向红蔷薇厅内走去。 “很高兴您做出了这个选择,那就请随我来,加入这场只属于我们的欢愉之宴吧。” ……欢愉之宴? 爱丽丝一边跟随在碧翠斯夫人的身后向厅内走去,一边将目光扫向那些尤为惹人注目的沙发床,心中隐约闪过某个猜测。 她们要在这里玩点有颜色的? 不管爱丽丝如何猜测,她都被带领到了一组珊瑚红色彩的沙发附近落座。 于她右手侧的,便是那两名以亲密姿态呈依偎状的魔女,米兰达与莎芙莉。而她左手边空了两组沙发,再数过去则是那个不敢与她产生目光接触的甜美女孩,其左手边坐着最后那位有安静气质的少女,斯蒂芬妮。 每个人沙发扶手的右后侧,都摆有一个矮小的圆几,上面放着一瓶红酒,一个或两个玻璃酒杯——这是爱丽丝在门口时没能观察到的细节。 碧翠斯夫人在带她入座后就摆动着长腿与柔软的腰肢,回到了被众多魔女环绕着的中心,于那个圆台状沙发处款款坐下,微笑着抬手示意。 “虽然我们的‘欢愉’出现了短暂的停顿,但这不要紧。来,斯蒂芬妮,继续吧,与大家分享你与那位富商的故事后续吧。我们都很好奇,他还有他那个迷上你的小儿子会爆发出怎样的摩擦……呵呵,记得还是和以往一样,要以最真实的文字来描述欢愉过程中的所有感受……这也是帮助你掌握魔药力量的重要一环。” 有着安静气质的年轻魔女似是有些羞涩,文雅地向爱丽丝所在的方向投来一瞥。 “夫人,不用为她……为克蕾雅女士提一提之前的梗概吗。还有,还有……您似乎也没向她解释我们,我们举办聚会的目的,还有该遵守的规矩……” “这些可以等到之后的环节再说,斯蒂芬妮。现在就让我们继续,没看到莎芙莉她们已经等不及了么。” 碧翠斯夫人笑得勾人且魅惑,神态慵懒,斜靠着支起了手臂。 听到最有话语权的碧翠斯夫人如此表示,斯蒂芬妮便也不再推却,细声细气地讲述起了自己的欢愉体验。 至于爱丽丝,由于就被安排坐在那对依偎在一起的魔女身旁,她光从视线余光就能看到她们是如何排解等待情绪的。 随着那个充满艳情的故事情节推进,从她右手边的两位魔女那边也不再仅仅只传出亲吻的声响了,而是蔓延出了更为暧昧的响动。 不远处的碧翠斯夫人同样是双眸迷离地微笑着,隐约可见她礼服的裙摆似乎往上拉起过一段。 ……嗯,好吧,她之前就是打断了这样的一个故事?难怪当时的气氛那么古怪。 爱丽丝多少有些不在状态。 她努力装出对故事有几分兴趣的模样,强忍着打哈欠的不雅举动,神游似的把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说实话,她到现在都不是很能理解这个世界的超凡体系,只知道每个选择了自身超凡道路的人,都似乎在试图表现得更贴近于他所处阶段的魔药名字。 就像克莱恩,他说他选择了“占卜家”的魔药,偶尔就会去某个占卜俱乐部赚点小钱。 虽然爱丽丝一度认为他是冲着那些外快去的,不过偶然从他口中得知了那8便士的收费定价后,她就打消了这个怀疑。 再就是丹妮塔莉,尽管不认识更早之前的她,但爱丽丝大概能想象得到,那位对女性有着格外偏爱的女猎人是如何挑选猎物、如何挑起她们原先男友的怒火…… 嗯,没错,丹妮塔莉在战败后向爱丽丝坦然承认了,她之前几乎都只挑有男友或是未婚夫的女孩下手,不仅富有挑战性,还能收获成就感。 另外就只有,那位不是很熟的伦纳德先生……因为真的不熟,所以爱丽丝没法从他身上总结出什么规律。 但不管怎样,她的思考方向似乎是没有出错。 “占卜家”为人占卜解惑,“猎人”狩猎,“挑衅者”激怒对手,那么“欢愉魔女”寻求欢愉自然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这样一来,她如今身处的这场“欢愉之宴”,显然就是欢愉魔女们联合创办的贴心小课堂,每个魔女都可以其乐融融地将自身的欢愉经历分享给同伴,让大家一起感受那种源自原始的快乐…… 哈,这怎么可能? 爱丽丝在心底嗤笑出声,觉得只有蠢货才会相信这荒谬可笑的表象。 结果直到这个故事迎来收尾,她才发现,似乎在场的聪明人只有她自己…… 就连那个似是十分胆小懦弱的女孩,都在故事情节推动到最顶峰前抛开了羞怯,动作略显不雅地将手放进了裙摆。 “好了,斯蒂芬妮的体验就为大家讲到这里……看来我们的新客人还没放开自己,呵呵,不过同样是第一次参与宴会的小‘女巫’就做得不错……” 爱丽丝看到恢复优雅从容的碧翠斯夫人轻拍了拍手,神情慵懒地夸奖了那个怯懦的女孩,而后者正匆忙降下裙子试图掩饰什么。 “女巫?为什么女巫也参与到这样的集会里来?我以为各位都已经是‘欢愉’了。” 终于找出机会问出自己的疑惑,爱丽丝将眼神转向那个始终显得有些畏缩的女孩,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她早就发现了这个女孩的胆小似乎并非源于性格,而是某种更本能、更趋利避害的选择。 她不敢与她对视,同样也没有胆量独自观察其他魔女,想必是出于实力不济这样根本性的要因。 碧翠斯夫人却并不直接给出回答,只是神态散漫地微笑: “她当然也是有自己的原因,才会来到这里……如果对小女巫感兴趣,您可以在之后的时间里好好地和她谈谈心。我想,到时候她会乐意告诉您这些的。” 说完这番话,她也不甚在意那名“女巫”骤然变得惨白的脸色,扬起尖俏的下巴,环视了一圈四周。 “那么,虽然有些迟了,现在我将为新加入的克蕾雅女士说明一些事项。放心,这花不了多少时间,我们很快就能回到正常的流程之中。” 随着碧翠斯夫人的讲解,爱丽丝很快就知道了对方所说的“正常流程”是指的何种安排,以及为什么会举办这样违背合理性的魔女聚会。 早在与碧翠斯夫人达成愉快的合作关系之前,那位为宴会慷慨提供举办场所的男爵大人,就已是相关圈内知名的“晚宴爱好者”了。 现如今,经过男爵和碧翠斯夫人合计一年多的精心打造,这场举办于瑞思兰庄园的假面晚宴已吸引了诸多宾客成为拥护者,其中不乏某些颇有身份的人物。 “我们的假面盛宴,可是出了名的‘干净’……呵呵,字面意思上的干净,大人物们都很需要、也很喜爱这样单纯提供放松的场合。” 说到这里时,碧翠斯夫人很是有些自豪地掩唇低笑了一下。 当然,她指出,偶尔也会有不放心晚宴安保力量的客人要携带保镖入场。 但魔女们自有对策,以至于近两年时间里竟无一人识破藏在晚宴背后的诸多秘密——与之相应的,进入这座庄园的魔女都必须遵守碧翠斯夫人定下的规矩,不得挑起事端,不得对庄园以及会场来宾造成危害,等等。 “我们向那群大人物证明了自己的无害,而隶属于那些教会的傻瓜们也拿不出证据,找不到把柄……他们怎么敢冒着惹恼大人物们的风险,跑来打扰这场只有柔弱女性参加的生活聚会呢?” 这是借了资本与权贵的力量来作后盾啊…… 爱丽丝大致有些明白了这片繁华浮夸背后的模样。 在这类灰色地带搭建起的规则,本身就是筑于丝线上的危巢,只要一有风向变动,就存在倾斜、甚至倒坍的可能。 碧翠斯夫人既然有能力做到这个程度,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些潜移默化的规则,但她还是坚持这么做了,就必然是有什么理由……某种内情使得她不得不坚持。 又或者,她已经傍上了足够有权势的人,自信能够规避这种风险。 ……扯远了。 不过这样一来,碧翠斯夫人及其他魔女的态度,就也得到了解释。 ——她们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认真核实“克蕾雅”的魔女身份。 没有必要核实。 她们只字未提自己的魔女身份,整场聚会的活动流程更是非魔女序列的非凡者毫无意义,只是对时间、对生命的浪费…… 再者,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爱丽丝之前那样,仅仅凭借被假面遮挡的半边容貌和身材,就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骚乱。 ——是了,属于魔女们的所谓“欢愉之宴”,其流程再简单不过,就如同中产家庭主妇们在周末举办的茶会,和睦得几乎令人咋舌。 先入场,配合晚宴的流程享用晚餐;等到八点,红蔷薇厅内的隐秘聚会正式开始。 随后,参会者各自分享自己最近的心得体会,直到由碧翠斯夫人作出总结,并给出本月度的“指导格言”。 这时的聚会也就即将进入尾声,参会者要两两选定搭档——当然,如果愿意的话,多人也没有问题——然后与自己选择的搭档,共同尝试碧翠斯夫人指导的格言。 如果正确实践了格言,据碧翠斯夫人所说,她们体内的魔药将会最先产生反馈。 “那么,差不多也该到这次聚会的指导时间了。” 将大致事项解释了一遍后,碧翠斯夫人终于收起了那副过度慵懒的姿态,摆动着腰肢与长腿优雅起身,在几位神情各异的魔女脸上扫视过一遍,最终在爱丽丝的方向停驻。 “呵呵,既然这次的聚会有新的客人加入,斯蒂芬妮也已经掌握了欢情的基础,我想我们可以试试看全新的风格,比如……” 美艳妖娆的魔女勾起了红唇,如同诱惑人心的女妖般压低了略显沙哑的性感声线。 “令人无法摆脱的欢愉抵达顶点,即是痛苦。” chapter.31 陷入危机 欢愉的顶点即为痛苦。 给出这句指导格言后,碧翠斯夫人显然并不打算进一步解释,而是噙着那充满诱惑力的神秘微笑,等待在场或茫然、或若有所得的魔女们从思考状态恢复,便就轻拍了拍手道: “好了,带着你们对它的理解,一同前去实践探讨吧。” 旋即,她便又转向了爱丽丝: “克蕾雅女士……您与这边这位小‘女巫’都是第一次参会,不如就互选为搭档吧。正好您也对她有些兴趣,不是么?” “我没什么意见。” 爱丽丝这么说着,远远地瞥见那被点到的年轻女巫脸色一变,就好像被押上了断头台似的难看。 见她答应得爽快,碧翠斯夫人掩唇轻笑了几声,转身就将那个俏脸惨白的“女巫”带了过来。 “穿过这个大厅往后走便是几间起居室,您可以挑选一个空房间,实践对那句格言的理解……提前祝您玩得愉快。” 礼貌地谢过这位态度过于温和友善的魔女之后,爱丽丝微笑着目送她向先前讲述故事的斯蒂芬妮走去,这才收回视线,不甚在意地发令道。 “走了。” 向大厅出口迈出几步,爱丽丝忽又回身,看向仍在原地一步没动的“女巫”。 “这是要我请你走么?” 见她紧抿着唇不回话,只是态度算不上配合地开始挪动脚步,爱丽丝表现出了略微的不耐烦。 她无声地召出蛛丝,恰好在对方毫无察觉之时令其缠绕上了那段脆弱的脖颈,然后拉扯着丝线向前一拽。 五官单看都不算精致、组合起来却有种温文甜美感的女巫猛地一个踉跄,险些前仆摔倒,好在最后勉强维持住了平衡。 “不想被我像牵狗一样地拽着走,你就该自觉些。” 爱丽丝对她耻辱、愤恨中混有恐惧的眼神并无感觉,甚至还抽空留意了一下其余魔女的反应。 ——毫无意外,她们对自己这边的情况视若未见。 而经过这次威胁,这位被“分配”给她的女巫也终于愿意表示配合,只是那张脸上的血色更淡了几分。 随意挑选了间无人的起居室,爱丽丝率先走进,绕着若干家具一应俱全的室内走了一圈。 没有发现被动过手脚的可疑事物。 但当她转身,却是被那个年轻女孩的动作给惊到了。 对方一脸反感中带有耻辱的复杂表情,双手动作却十分麻利地正在除去身上的衣裙。 就爱丽丝转身观察房间的这短短半分钟时间里,她便往地上扔了好几条衬裙,那件偏于正式的月白色礼服长裙也被拉扯得松松垮垮,甚至都已经露出胸前那小半片光滑而饱满的圆润丰盈。 见她看来,年轻的“女巫”也只是咬唇不语,继续解开身上层层的束带。 ……也好,欢愉和痛苦对吧? 爱丽丝沉思数秒,最终决定放弃思考。 她走近那个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的女孩,直到五步之内,确认对方的双眼已经看向自己。 她抬手,掌心向外、五指伸开,嗓间同时振荡出由古老的异族语言编织而成的吟诵: “(虚假痛觉。)” “(魅影幻象。)” ——嗯,这样就可以了。 既可以让这位“女巫”体验到格言里的痛苦,也能借由她脑海中的想象,自行构建出近似于真实的幻影对她做些……嗯,她希望发生的事。 为自己用上隐身法术、再以无声法术消除脚步与衣物摩擦的噪音,爱丽丝便离开了这间装饰暧昧的起居室,将那些属于女孩的苦痛呼声关回门后。 魔女有魔女的做法,她当然也有她的手段。 火种早已于开端洒下,如今正是收获之刻。 没有选择离开,化为隐形无声之影的爱丽丝就这么安静地站在门外的走廊边缘,等待着机会到来。 大约只过去五分钟,她便见到了她预想中的那人。 黑发长而微卷,正红色高腰礼服富贵而妖娆,有着美艳五官的碧翠斯夫人提着裙摆走得匆忙,神情中似有些懊恼。 她在紧闭的房门前停下,旋即将手指按在了门把下的锁眼处,就这样静止了足足五六秒时间,才仿佛确定什么似的轻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只怀表模样的物件,同时小心地伸手将门推开。 然而逐渐映入视野的,却并非是那一片玫瑰红的家具摆件,而是碧翠斯夫人最为熟悉、也最不应当见到的人。 ——她看见了,镜中的自己。 镜面,无数的镜面,无数个身穿华贵礼服的碧翠斯夫人,做出同样的神态与动作,无数双同样惊惧的眼睛凝望着错愕的她。 “你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你不该将那两位新参会者分配到一起,而是应该让自己的学徒、让斯蒂芬妮引导新来的女巫,自己亲自应对不知底细的克蕾雅……” 似乎就像听不见身后走廊阴影中传出的诡异旁白一样,碧翠斯夫人维持着推开门扉的动作一动未动,而她握有怀表的那一只手就按在表盖上,只需轻轻用力就能将它开启,发动寄宿于其内的非凡力量。 但她就如同死了一样安静,与尸体的区别大概就是胸口那微弱的呼吸起伏。 “不过这不能怪你,你犯的错误并不止这一个。你从最开始起,就不应该单独前去迎接那位陌生的访客……看,她也来欢迎你了。” 随着旁白叙述变得轻快,碧翠斯夫人缓缓转动着脖子,像是牵线木偶一样,抬起无神的双眼,看向了镜中出现于自己身后的模糊黑影。 那是一个有着女人轮廓的倒影,头发似蛇般狰狞飞舞,眼部位置仿佛空洞的无底深渊,能将所有拥有知性的灵魂拽向永无止境的挣扎。 “她来迎接你了,你能够弥补之前犯下的诸多错误——对,你将被拉入与现实对称的另一个噩梦……” 被黑影如蛇一般钻出镜面的无数长发所捕获,碧翠斯夫人与那无数个镜面里的她同样,溺毙似的沉入了镜中。 下个瞬间,整个画面天旋地转,碧翠斯夫人跌倒般地摔进了那扇门的内侧。 里面是她所熟悉的玫瑰色家具套件,但与现实不同,所有的摆设位置都呈现出一种奇怪的镜像对称,而碧翠斯夫人自己也像是完全失去了灵魂,维持着倒地的动作毫无反应。 “在这个梦境里,你决心弥补那些错误,你见到了你心中最为信任的存在,你……会对面前出现的人,坦白一切。” 直到此刻,爱丽丝的身影才终于如水波漾起般显现。 她走向了神情呆滞的碧翠斯夫人,用手中合拢的折扇左右扳了几下对方的头颅,又接连释放了几个侦测誓言束缚的法术,最后满意地点点头。 “身上没有任何守密的誓约,倒还省事了……接下来,我问,你答——你是魔女教派的人吗?” 如行尸走肉般、只剩下本能反应的碧翠斯夫人缓慢地点头,同时口中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关于魔女教派的高层成员,你能告诉我什么?”爱丽丝很快又问道。 “我为悼亡女士服务,负责管理瑞思兰地区的事务,以及这座庄园的大小事宜……至于其他的教派高层,我从未接触过。”碧翠斯夫人回答道。 悼亡女士…… 爱丽丝默念一遍这个名字,感觉自己的糟糕预感又要命中了。 果然,当她询问有关悼亡女士的更多情报,以及能在哪里找到这位魔女教派高层的时候,碧翠斯夫人摇头表示自己知之甚少,甚至每次的联络,都是对方主动找到的她,或者临时由信使通知见面的地点,从未有过例外。 “我只知道,悼亡女士的实力至少在序列5,很有可能到达了序列4……她拥有能让人在不知不觉间染上疾病的能力。”碧翠斯夫人最后补充道。 收起失望,爱丽丝换了一种问法: “今天参与集会的魔女里,有谁是能够联系到其他教派高层人物的?” 对此,碧翠斯夫人先是茫然无神地摇了摇头,旋即想起了什么似的,不太确定地回道: “据说新来的那个‘女巫’特莉丝见过悼亡女士,但也只是传闻……详细的情况我不清楚,也不想去确认。特莉丝的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我认为她随时可能发疯失控。事实上,如果不是有悼亡女士的默许,雪伦也执意要求,我都不想让这家伙踏进这座庄园。” 特莉丝……看来回头还得多审问一个人。还有雪伦又是谁?刚才那群魔女里面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吧。 爱丽丝无言地思索点头,转而继续提问: “迪西郡内的失踪案件背后,藏有什么目的?” “魔女教派为什么要绑架出生灵数为6的人?” “有关召唤异界生命的法术,你知道多少?” 面对这些问题,碧翠斯夫人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一问三不知。 爱丽丝叹息,知道自己没可能那么好运地一次尝试就找到了重要线索,于是只能收起侥幸心理,随意问些自己在意的事。 “……那么,说说你这个宴会背后的目的吧。” 碧翠斯夫人神情麻木地回道: “帮助身处‘欢愉’阶段的魔女稳定魔药状态,有条件的话,我们也会提供晋升契机。” 稳定状态,提供晋升……难道这里真是什么慈善机构? 哪怕是缺少非凡世界常识的爱丽丝都知道,这样的理由未免过于异常,但碧翠斯夫人如今被她的天赋系法术和多重幻术控制影响,绝无说谎的可能。 也就是说,她是真心如此认为的。 所以,一切的关键就在她口中的“晋升契机”。 “‘欢愉’的晋升,需要什么条件?” 爱丽丝如此问道。 “首先自然是魔药的完全掌握,再准备好配方中提到的材料、调配魔药,最后就剩……“ “最后的那一步是?”爱丽丝耐心地以劝诱的口吻道。 因未知原因而停下讲述的碧翠斯夫人终于有些艰难地给出了回答。 “最后,在所爱之人死去的痛苦中,服下魔药,完成晋升与蜕变……” “……必须得要是这种痛苦?爱人之死?” 爱丽丝听着都愣了一下。 “悼亡女士的说法是,越是深爱之人,对自身影响至深之人,死去时的悲恸才能帮助我们抵挡疯狂,否则我们只会被魔药中的那份痛苦击溃,扭曲成为没有理智的怪物……” 碧翠斯夫人答得十分缓慢,几乎一字一顿,但每个词语都清晰异常,毫无半点听错的可能。 “那么,米兰达和莎芙莉……”爱丽丝几乎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对始终依偎在一起的魔女。 不用她再说更多,碧翠斯夫人便以空洞的声音接了下去。 “米兰达与莎芙莉之间产生的畸形爱意,源自某件非凡物品的副作用。悼亡女士命我从她们手中夺取这件物品,但不可引起他人注目……另外,不论她们中的哪一人成功达成仪式条件,另一人也必须得到处理。所以我准备分别私下告知她们,关于‘欢愉’晋升的仪式要求,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昔日因外力产生情感的爱侣就会互相猜疑,甚至可能陷入自相残杀的境地。 爱丽丝隐约感觉到了问题所在。 “……那位特莉丝也是需要‘处理’的成员?斯蒂芬妮也是?” 在法术影响下知无不言的碧翠斯夫人十分诚实地给出了答案。 “特莉丝如果出现失控前兆,那就必须得到处理……斯蒂芬妮,她似乎爱上了目标人物的小儿子,想要脱离教派掌控、与普通人结婚生子……我需要观察她的情况,如果她决定背叛,那我也只能作出相应的处分。” 所以,这才是这场聚会背后的真相? 尽管清楚这是和自己目的无关的闲杂事项,但爱丽丝仍是按捺不住好奇,又多追问了几句,得知碧翠斯夫人举办这定期聚会的一年多来,类似的处理早已不是头一回。 而对于本次聚会时闯入的不速之客“克蕾雅”,碧翠斯夫人坦言自己无法做主,会将这些情报传递给悼亡女士,由对方做出决定。 但至于那位高层女士何时会发来主动联络,碧翠斯夫人就不能保证了。 “不定期联络,无法避免信息的滞后……看来这边这座‘处理工坊’在高层眼中也不算太重要,或者是安排了其他监视的耳目。” 考虑到碧翠斯夫人甚至是掌握了魔女晋升序列5仪式的教派成员,后者的可能性还更大一些。 如此一来,爱丽丝迟早都会进入那位高层女士的视野之中。 但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克蕾雅”是她的假身份,“爱丽丝”也同样不是真名,反占卜、反预言更是她的得意领域,即便这个世界存在能让时间倒流回放的伟大权能,也不可能从中找出她留下的痕迹。 “凡行过,必有迹”的理论是无法在爱丽丝身上奏效的。 只要发现到这些异常,那位教派高层的悼亡女士必定只能选择联络与“克蕾雅”有过当面接触的碧翠斯夫人。 这也将会为她提供反向寻找到对方的机会。 植入给碧翠斯夫人的控制还需要尽可能地维持,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那位悼亡女士的主动联络…… 爱丽丝点了点头,估算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于是整理了一番思路,就要问出最后的问题。 正当她准备开口,心灵深处忽然漾开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情绪中带有明显的紧张和急迫感。 “喂!爱丽丝你在吗?你在的吧!能听到对吧!你那边完事了吗?总之不管完没完事你都要听我说,我这边……这边出状况了!快,快帮忙想想办法!最好是来救我一下……不,不对,我是有尊严的,救这个说辞不太准确……卧槽,我快能感觉到头上出现危字了……” ……卧槽? 爱丽丝有点懵,没能及时给出回应,直到对面又在慌乱之下传过来不少乱糟糟的心音,才开启了心灵通话,将自己的回复传递过去: “我这边大概还需要五分钟收尾,你能撑得住吗?……那些药剂,都已经用完了?” “五分钟!五分钟我感觉不……不,和药剂没有关系,倒不如说我根本找不到机会用它们。五分钟……我尽量,尽量撑住,但不好说……” “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你被卷入什么谋杀案现场,被当成嫌疑人了吗?” 因为心灵通话的作用,爱丽丝知道自己此时的思考会被法术效果捕捉,于是干脆凭借本能,向碧翠斯夫人抛出了之前想好的问题—— 那些原本为女性的魔女,大致处境是怎样的。 “不是,你怎么会往谋杀案的方向考虑,就算我再怎么事故体质也不至于像某个……卧槽卧槽卧槽这女的,主动得太让人害怕了……她该不会是魔女吧?不行不行,我现在有点草木皆兵,不能凡事都往最坏的方向想……” 与心灵深处那诚实的声音不同,碧翠斯夫人听到爱丽丝问出的最后这个问题,竟然面露出痛苦的挣扎之色,隐约有要脱离暗示控制的征兆。 爱丽丝对类似的反应并不陌生。 这是触及到对方心中最为深刻的秘密之时,才会有的特殊表现。 chapter.32 雪伦夫人 克莱恩觉得自己真的很无辜。 他安分地待在宴会大厅,一直到接近晚餐时间结束,才带着吃饱喝足的惬意离开。 再之后,他又用占卜确定了较为安全的去向,才敢开始走动闲逛,以免被乱七八糟的麻烦事缠上。 在这样的晚宴上孤身一人的确会有些显眼,但克莱恩仗着那枚黑色假面的特殊功效,心态逐渐转变,从略有局促的不安过度到了少许新奇的兴奋感。 感觉真像刺客●条里的画面啊……在欢声交谈的众多宾客之间,无人觉察到有道与他们格格不入的阴影自由来去,不知那道属于死神的利刃就从近在咫尺的身侧划过,却没有带起任何一片血污…… 那是当然的了! 克莱恩心说,他又不是真的在打游戏,哪来的袖剑给他耍帅…… 更何况他不是“刺客”,是“占卜家”! 占卜家怎么可以随便拿袖剑捅别人肾! 算了算了,这根本不是失去同步就大不了重头再来的游戏世界,类似的心态可要不得。 但在大致逛了一圈后,失去了新鲜感的克莱恩开始感到有些迷茫。 最开始,他打算听听旁人的闲谈,了解一下这群上流人士平时都关注些什么。 谁知才听了没一会,他就发现这些打扮得一个赛一个体面斯文的绅士,说的净是些乍听正常、细想却很污的段子,连他这个自诩经历过信息时代大风大浪的老司机,都忍不住要心里暗骂一句衣冠禽兽。 真是太少儿不宜了……当然,他不是在说自己属于少儿的年龄范围。 克莱恩只是单纯不适应这种场合,骨子里的正派作风令他本能地想要远离这些事物。 不知道爱丽丝是怎么忍受住这类话题的,又或者对她来说,区区段子程度的闲谈根本就不痛不痒…… 脑袋里想着不少有的没的,克莱恩迈着脚步往舞厅的方向晃了几圈,欣赏了一番伴奏舞曲的古典音乐,便就因为没有舞伴而自觉离场了。 期间其实不是没有热情的女士前来邀请他一起跳舞,但克莱恩高兴之余想了想自己那根本拿不出手的跳舞水平,只能遗憾拒绝。 ——原主或许还会跳些简单的交际舞,可他一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和这类舞蹈礼仪完全脱节,真走进舞池了也不知道该干嘛。 最多,大概就是来套广播体操…… 那太丢脸了! 拒绝,必须拒绝!就算是爱丽丝过来邀请他跳舞,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说不! 所以他到底该做些什么呢…… 大餐也吃完了,散步也散过了,消食运动应该也差不多——等等,这个想法不错! 今晚他吃的可都是些高热量高油脂的食物,光靠散步恐怕消耗不了这么多能量,那干脆就来套锻炼,就当是提高体质,不要回去发现白白添了好几斤肥肉。 这么想着,克莱恩便干脆便从口袋中掏出了那枚印有飞龙与雄狮纹样的金币,每遇岔路就用占卜法选出合适的路线,一路畅行无阻,最终来到了庄园的建筑外部,有着夏夜清爽气息的庭院里。 好像据说花园里容易撞见不可描述的事…… 想起爱丽丝的多次提醒,克莱恩不敢大意,如履薄冰地几步一停,表面还要作出信步而行的随意神态,实则早已开启了灵视状态,远远见到有属于他人的气场颜色就提前避开。 感觉真像在玩某款潜行游戏一样。 他在心里默默吐槽着,同时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完成锻炼的地点。 这是一片还算视野开阔的小型庭院,中央有座圆形的石砌水池,周围隔着几米安置有用于坐下休息的长椅,几盏立式路灯的灯罩里安静地燃着煤油灯芯点亮后的光热。 还成……很安静,也不必担心有谁会选择在这办事的。 那样就不止是刺激了,完全就是暴露癖,属于变态。 因蒂斯人大概有可能这样,鲁恩人么,要面子的。 克莱恩放心地关闭了灵视,顺势取下面具、又脱去外套,整齐地将它们和那几瓶药剂放在一旁的长椅上,便就地做起了诸如俯卧撑、深蹲等运动。 因为担心出汗弄脏了身上这套高档的正装,他每次都是做到感觉略有疲惫、身上发热即将冒汗之前就停下,等到呼吸平复再继续。 就这么维持着平静的心态锻炼了一段时间,克莱恩感到身心安宁,似乎多余的热量已随着这些锻炼运动排出了体外,或是转成为身上的肌肉,而非加入了油脂与赘肉的行列。 于是他满意地呼出一口气,准备坐回长椅上稍微休息一会,再作打算。 可正当他转身望向自己摆放外套和假面的方向,却是见到一个身穿深色礼服的陌生女人坐在那张长椅上,脸上戴有黑色羽毛装饰的假面,正撑着下巴,仿佛看他看入了迷。 “啊,对不起,先生,我不是刻意要盯着您看的……” 见他终于发现了自己的旁观,一头褐发如瀑布般放下的年轻女士霍然起身,棕色的眼眸有着似初生小鹿的纯真可怜。 “但是,您也是一个人吧……我是说,您和我一样,在繁华的晚宴后迷失了去处,只能独自一人在这种远离热闹的地方,在这般美好的夜晚吹拂着晚风,品尝孤独……” ……好家伙。 克莱恩又尴尬又愣神地呆了好一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人搭讪了。 而且,而且还挺会讲话的,把他一个人傻乎乎在这做俯卧撑的行为说得那么,那么文艺…… 好在他的脸皮经过某位恶劣魔女的锤炼,已经比之前厚了一点,现在又还披着个假身份,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作出冷淡的模样微微颔首。 对方似也不在意他的沉默。 “先生,我叫雪伦,您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另外,如果我没认错的话,您应该就是爱德华·巴顿先生吧?前些天上过《廷根经济快报》的那位,作为凯奇巴顿商贸公司的商务代表进行了发言,宣布正式进军阿霍瓦郡内的香料市场……”感受到他似有疑惑的视线,雪伦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微红着脸颊说道,“我,我……报上有您的画像,而您实际的模样,比那画像上的要英俊许多。” ……真的吗?真有爱德华·巴顿这个人?而且还是上过报纸的有名人,随便遇到个人都能叫出他的名字? 克莱恩闻言却更觉诧异,只道爱丽丝将他化妆成了班森和梅丽莎都认不出来的另一个人,原来是出于这种理由…… 我去,对啊,现在我被搭讪不就是因为这张帅脸么!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情绪,故作冷淡地点头,希望这个“认出”了爱德华身份的女人能领会到他不想多做交谈的意思,自觉退散。 但对方显然不想就这样轻易结束对话。 “爱德华先生,您……就当是打发时间也好,您愿意陪我坐一会,聊聊天吗?不谈那些和身份有关的、烦心的事,就只是随便聊一聊,放松心情。” 说着这话的时候,雪伦也取下了脸上的面具,随手放到一旁,露出底下我见犹怜的娇美五官,近似央求地叹息出声。 ……如果只是随便聊聊,似乎倒是没什么关系,大不了他全程只点头和摇头……反正爱丽丝那边好像也还没结束。 这么想着,克莱恩已经挪到了长椅旁边,一手捞起外套和底下的那排药剂,另一手拿起黑色的假面,随即在长椅的最边缘坐下,矜持而冷淡地点了下头。 雪伦神态单纯地笑了起来,但很快便就有些黯然地叹了口气。 “太好了,您真体贴。唉,如果我的丈夫生前能有您一半的温柔就好了……” 呃,丈夫,生前……原来这还是位寡妇,这么年轻,根本看不出来…… 克莱恩不想勉强自己尬笑,于是板着脸一言不发,只轻轻点头当做自己听到了。 很快,这位热情又漂亮的寡妇便就主动地向他交代了一个有几分老套的故事。 故事里,当地某位男爵看中了一位空有美貌的平民女孩,不顾他人反对的声音,娶她作为妻子。但这只是一段悲剧婚姻的开始,男爵年老体衰,在婚后没多久就遭遇不幸去世,只留下年少的妻子成为遗孀,去面对周围人满怀恶意的视线…… 雪伦夫人娓娓地讲述着,自己如何与关系恶劣的继子周旋,如何忍受管家和仆人的异样视线,又如何面对男爵留下的债务危机…… 正当克莱恩以为她只是想找个人倾诉苦衷的时候,她却又忽然低头抹了抹眼角,声音略带沙哑地抬高语调,状似开朗地转移了话题。 “对不起,光顾着向您诉苦……和您一同赴宴的女伴一定不会像我这样只知道消沉……” 怎么突然把话扯到爱丽丝身上了…… 克莱恩隐隐感觉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为什么,只能继续装死。 接下来,雪伦夫人又好似漫无目的地挑选了几件日常趣事作为谈资,却总时不时要有意无意地向他探究点什么,比如—— “如今像您这般有气度的好男人不多了,多数人只会急于在女士们面前表现自己,往往聊不上几句就要像炫耀自己毛发的卷毛狒狒一样,自满地夸耀自己的了不起……唉,您的女伴真的很幸运能遇到您,如果我是她,一定不舍得丢下您去其他人身边的。” “您知道吗,我的愿望其实很简单也很卑微,那就是一场没有利益交换的、真正的爱情……好羡慕那些还能自由享受青春的女孩啊,多么无拘无忧,不像我,已经被如今的身份和地位束缚,必须要以男爵遗孀的身份振作起来,不能像那样肆意任性了。” “以往每到这样的夜晚,我总是会感觉到孤独,无助,还有点害怕,但我总会鼓励自己,让自己打起精神。但今晚有您在身边,我……我久违地感觉到了一种安心,一点温暖……您不会嫌弃我话多吧?对不起……我的缺点就是情绪低落的时候有些多嘴,总忍不住想要把心里的想法说出口。” ……嘶,这味,有点冲啊? 克莱恩逐渐品过来了,这些楚楚可怜、措辞间充斥着恭维的话语,里里外外的其实都是绿茶味道啊。 要不是他懂点鉴茶文化,还真有可能信了这番鬼话。 估计搁到现代,这位雪伦夫人在v信上卖茶叶的生意应该会很红火…… 还是溜了吧。 打定主意准备告辞的克莱恩正要起身,却被不知何时已凑近到身边的雪伦夫人一把抱住了手臂。 他被吓了一跳,在二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抽回了手,本能地蹿起向旁边退了好几步。 在极为尴尬的沉默中,克莱恩轻咳一声,用故意压低了声线的嗓音回道: “我想起一件事,必须要离开了。再见,女士。” 说罢,他也不等雪伦夫人回话,便就转身离开了这座有水池的小小庭院,脚步匆忙得像是身后有恶灵在追一样。 因此他自然也没有看到,在他选择离去后,雪伦夫人几乎瞬间就拉下了脸,纯真可怜的神态不再,一副阴沉森冷的模样。 克莱恩一路逃跑似的向着庄园的主建筑直奔而去,边跑边穿好了外套,也重新把假面扣回了脸上,最后终于成功返回有灯火照耀的室内,总算稍稍放下心来。 但还没安心多久,他便发现那位雪伦夫人竟然追着自己过来了! ……太执着了吧! 到了现在,克莱恩哪还能猜不到,对方这是看上“爱德华”那张帅气的脸了,再加那个似乎有些经济地位的身份…… 不,不管她看没看上我,我都不会和这种绿茶女人牵扯不清的! 克莱恩心意坚定,转身就往晚宴大厅的方向逃去。 但他很快发现,戴上了假面的雪伦夫人似是根本不在乎旁人的视线,一副主动甘愿倒贴的姿态就要向他投怀送抱,吓得他只能赶在她接近之前继续逃遁。 对了,那瓶隐形药水! 猛然想起那瓶悬在革质系带上的药剂,克莱恩停下脚步就要取出它,却意识到自己似乎醒悟得有些晚了。 他此时正巧离开弯绕的走廊,穿过一扇半开的房门,不料门后并非通往舞厅的方向,而是一间颇有格调的休息室,沙发和摆件的布局和之前与爱丽丝一起去过的那座休息室很是相似—— 换句话说,此路不通! 克莱恩动作僵硬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雪伦夫人正维持着不快不慢的步伐朝他走来,未被假面遮掩的下半张脸处,涂有红色唇釉的嘴唇微微撅起,一副娇怜哀怨的神态。 ——顾不上考虑面子问题,他赶在被对方觉察之前,第一时间开启了心灵之息的通话效果。 自认为尽量精简地传达了求助的意愿后,克莱恩便再找不到关闭通话的合适时机,只能咬牙应付纠缠上自己的雪伦夫人,同时暗自祈祷爱丽丝承诺的那五分钟尽快过去。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期盼时间能过得再快一些! “爱德华先生,您为什么要逃走呢……是我不小心说了什么惹您不高兴的话吗?还是说,您对我,产生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羞于面对真实的自我……” “哎呀,爱德华先生,您的脸色似乎有点糟糕,我扶您进去休息室坐一会吧!” “爱德华先生,爱德华先生……” 你叫魂呢你? 克莱恩忍不住想要吐槽,但头脑的清醒冷静令他意识到自己的状态真的不太对劲。 身体,有点不听使唤,手脚似乎无法自由动弹,而雪伦夫人却在沙发上越坐越近,他只能试图说话分散对方的注意力,努力自救的同时在心底大声呐喊: “快救我!” 度秒如年的时间逐渐流逝,雪伦夫人似也欣赏够了他强作镇定的挣扎,便从容地换了一个坐姿,交叠起的两腿几乎快压到他的腿上,双手也极为大胆而主动地拉起他的手,就要往自己的身上放。 我……卧槽了,我难道就要这样贞操不保了吗?! 克莱恩心中悲愤交加,无比悔恨自己没在最开始就拒绝这女人的主动接近,之后也没能当机立断,马上使用那瓶隐形药剂说不定还有可能摆脱纠缠…… 就在此刻,他听到了轻柔而略显空灵的嗓音从心底响起。 “闭上眼睛,直到我说可以为止,都不要睁开。” 出于对爱丽丝的信赖,克莱恩本能地闭了眼。 这一幕在雪伦夫人看来,却是这个男人终于表现出屈服的前兆,她不由轻蔑又自豪地笑了起来:男人就是这样具有劣根性的生物,表面说着拒绝的话,实际上还不是抵挡不住女人投怀送抱的诱惑。 在她眼里,就算是这样有钱又有颜的年轻帅哥,也绝对抗拒不了她这具身躯的魅力,只能沦为她的零嘴,提供尝鲜解腻的乐趣。 下个瞬间,有极为强烈的、如同新星爆发的光芒在这沉寂的室内崩裂,即便是紧闭着眼的克莱恩都能感受到那几乎能刺穿双目的锋锐光明。 雪伦夫人的动作静止了。 克莱恩听到有人缓步走近自己,听到她将雪伦夫人踹到旁边、发出咚的一下沉闷声响,感受到身体蓦然变轻、恢复行动能力的同时,听到了她带有笑意的声音。 “没事了,睁眼吧……还是说需要我来吻醒你,这位公主殿下?” chapter.33 再入镜之国 被吻醒的公主……这可恶的魔女难不成还把她自己当成王子了吗? 爱丽丝却对他睁眼就瞪向自己的视线毫无所觉,反倒是理所应当似的摊了摊手: “我要是男人,全世界百分之九十的王子都该自觉退休,找个农庄养老种地。” ……头一次发现她竟然这么膨胀。 克莱恩心情有些复杂,但又觉得光从颜值和气质的角度,她似乎又没有说错…… 不对不对,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他有太多的问题想要和她确认了!比如爱德华·巴顿这个假身份,再比如之前为什么会身体不听使唤,这雪伦夫人到底有没有问题…… 说到底,如果不是她把他化妆化得那样帅,这种遭罪的事根本就落不到他头上! “我大致清楚这边的情况了,所以,别忘记关掉你这边的心灵通话。” 爱丽丝微笑着示意了一下他佩戴耳饰的位置。 克莱恩先是呆愣几秒,随即后知后觉自己适应了那股令头脑保持冷静清醒的力量,竟然有点忘了它的存在。 好在除了吐槽,他应该也没有想什么特别社死的事……没有吧? 待他忍着羞耻关闭了心灵之息的念话功能,爱丽丝似乎已整理好了思路,将目光移到一旁、维持着先前姿势毫无动静的雪伦夫人身上。 “你的运气……我有点难以评价是好是坏。总之十分巧合的,你遇到了一位魔女,她刚刚用了看不见形体的丝线控制你的行动,可能是想对你……唔,还是不说这个了,你是怎么被她盯上的?” “没有,我真的没有答应她的任何邀请,也没有喝她给我递的酒!” 克莱恩下意识为自己辩白起来,同时有些心虚地略过了他在庭院里的锻炼环节,转而问道: “所以是真有这么一个叫‘爱德华·巴顿’的人?之前这个雪伦夫人,看到我就能说出名字,还吓了我一跳……幸好她应该只是在报纸上见过画像,而不是真的认识爱德华本人……” “这个名字,以及他的身份背景当然是真的了。” 爱丽丝却表现得理所应当,末了还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露出有些恶趣味的微笑。 “但我必须申明,你现在的五官轮廓和那位爱德华可是一点都不像,完全是出自我的个人兴趣……你也不希望被别人看到你真实的脸长什么样吧?” “……我现在的模样和那位原装的爱德华完全不像?那雪伦夫人是怎么做到认错人的?” 克莱恩听得一愣一愣的。 爱丽丝思索了一下。 “当然是因为我的一点小把戏……用你们这边也能理解的说法是,我制作了一片属于‘爱德华·巴顿’本人的镜像碎片,覆盖到了你的身上,让所有对他本人有印象的人都会下意识将你认作是他。 你可以理解成……现在的你就是真正的‘爱德华·巴顿’本人、在镜中呈现出来的倒影。同样,‘克蕾雅·西布利’也是确有其人,我将她的镜像碎片覆盖到了自己身上……” “所以遇见了你的人,也会将你看作是那位真正的‘克蕾雅’?” 这……这种事还只是小把戏? 克莱恩试图以自己已知的非凡力量来理解爱丽丝口中描述的字句,发现自己能从逻辑上领会到她的意思,却无法用任何一种理论去代入其中原理。 制作镜像碎片,覆盖到他人身上,让别人产生认知上的错觉……这,这涉及到的神秘领域似乎,似乎不止一个两个…… “准确来说,是真正的‘克蕾雅’在镜中倒映出的另一个她。”爱丽丝听不到他内心的诸多思考,在旁纠正道。 克莱恩逐渐缓过神来,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等下,也就是说,我们真正代入了另外两个人的身份……你就不怕,万一遇见他们本人……” “唔,这确实是个问题,镜像碎片的缺点也就在这里了,遇见本人的话马上就会失效,被认出来是假货。” 这么说着,爱丽丝却一副我就等你问的神态,微笑着接道: “不过这次你用不着担心被识破的可能,因为……这位爱德华·巴顿先生已经不能跳出来指责我们了。” 她表示,真正的爱德华·巴顿被卷入一起丑闻性质的情杀案件,不幸遇害去世。 而为了杜绝这桩丑闻为公司贸易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他的葬礼举办得十分匆忙且私人。除了他本人的亲属近友,外界甚至都还未能知晓这位先生的死讯。 至于那位姓名为克蕾雅·西布利的女士,她也的确是爱德华先生尚未订下婚约关系的女友,但她现在又多了另一个身份头衔。 犯下这起谋杀案的凶手。 她在用刀割断了男友和他情人的喉咙之后,携带着凶器爬上了三楼的屋顶,然后一头坠下,脑袋率先着地,当场身亡。 “如果运气好的话,今晚认出你我‘真实身份’的人或许会在未来的某天突然醒悟,自己在晚宴上遇到的竟是两个死人……” 爱丽丝说着说着便忍不住笑了起来,眉眼间满是兴味,仿佛已经见到了自己恶作剧成功时的场景。 呃……真会玩。 克莱恩只能说,这女人是真的会玩……但仔细想想自己现在借用的是一个死人的身份,总觉得突然膈应得慌…… 他抖了抖背,试图甩去这种不适,转而看向地上一动不动的雪伦夫人,注意到她的衣物、皮肤乃至头发表面都似乎泛着不明显的灰白色,不由回忆起了一个在奇幻rpg游戏里常见的异常状态。 “石化?” 可是之前他感应到的分明是强光……目盲法术加石化法术的组合吗? 不知是想保持神秘感,还是不希望被他看穿太多底牌,爱丽丝没什么解释的意思,只是瞥了眼保持着纯真却也妩媚表情的雪伦夫人,似有遗憾地叹了口气。 “是石化没错,大概过半小时会慢慢解除……可惜了,现在不能随意乱动她,如果不小心把脖子弄断、或者哪里打碎的话会出人命的。” “……你的意思,听起来好像原打算对她做点什么一样。”克莱恩没想好该怎么回应这危险的假设,只能选择吐槽。 爱丽丝这时候倒是诚实了起来。 “我是想拔她几根头发下来,再取点血的,好不容易抓到个落单的序列6魔女,总该有点利用价值。” 序列6的魔女……那岂不就是“欢愉魔女”?难怪他之前那样被动! 克莱恩恍然大悟,末了却又从她的态度中品出些许不对。 “你怎么知道她是序列6的魔女……而且,落单这个说法,就好像这里不止她一个魔女一样——” 等等,爱丽丝之前,的确是接到了魔女的邀请对吧?她之前在忙的,不就是和魔女打交道么! “这里真的不止这一个魔女?” 克莱恩指指地上如石像般凝固不动的雪伦夫人,脸色僵硬。 “我算一下,”爱丽丝抬头似是默数了数,旋即答道,“加上她,正好是五个魔女,附带一个女巫……魔女教派还挺讲究的。” 克莱恩可不管什么讲究不讲究,闻言只觉得牙疼。 好家伙,这庄园根本就是魔女的大本营? 他要不要举报……回去试试看能不能把这里举报了,一锅端……不行,没法解释消息来源。 “我有一个朋友.jpg”?好像也不太行得通,以他的社会地位和社交圈子,根本也接触不到这种档次的晚宴聚会…… 那就,算了? ……暂时算了吧,等以后找到机会,就悄悄地往报告里塞点合情合理的私料、曝光一下这里的真实情况。 “你还有什么没办完的事吗,我手边的问题都解决好了,随时可以离开。” 听到爱丽丝如此表示,克莱恩立刻端正了脸上的表情,义正辞严道: “不,我也想要回去了,正好我们一起离场吧。” 他早就受够了这晚宴,吃完饭后就觉得自己是一秒也待不下去了……啊,怀念手机,怀念那些被推送来的各种广告信息,怀念打开追剧网站就能消磨一晚上的时间…… 但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他只能想想。 “唔,我倒是也无所谓,那就回去吧。” 爱丽丝自然听不到克莱恩此时的心音,转身便熟门熟路地绕出走廊,畅通无阻地离开庄园主楼,踏下了入口处的台阶,然后和他一起来到了先前停放马车的庭院空地。 此时此刻,这片空地当真是空空荡荡的,没有马车,也没有车夫,就连马也没有,看得克莱恩有些傻眼。 “这……我们的返程怎么办?” 他指指地上的车辙痕迹,又比划了一下自己,最后指向庄园外面,质疑意思再明显不过: 那我们难不成只能走回去? 爱丽丝却只是低头看了眼地上某片不甚明显的黑灰,轻笑了下。 “知道吗,如果按照这场晚宴的标准流程,我们会在这里玩上一宿,直到第二天清晨,庄园门口的警卫才会让客人们的马车进来,将狂欢了整夜的男男女女接回家中……正巧明天周日不是么,大家都有充足的时间恢复精力。” ……好哇,这么放纵的吗?克莱恩觉得自己又增长了奇怪的见闻。 “所以从最开始,我们的马车和车夫就只是法术召唤出的产物,当然,我有记得用幻术把它们打扮得看起来正常……唔,如果还在我原先那个世界的话,正常情况下我都会呼唤出元素界位面的居民,但在这边似乎只能沟通到一个被称为‘灵界’的位面。来自灵界的马车,听起来感觉不太好吧?” 岂止是不太好!来自灵界的马车,那不就是灵车? 克莱恩仔细一琢磨就感觉不太对劲,自己和爱丽丝借用了两个死人的身份,坐的甚至是辆灵车…… 还能比这再不吉利点吗?下一次要怎么打破底线,在坟头玩蹦迪? 而且他之前竟然都没有觉察到异样,完全没考虑过自己乘坐的交通工具可能有问题! 不行,以后他必须谨慎再小心,万一遇到类似的情况,对面又存有恶意就可能真要住进坟头里了…… 类似的想法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克莱恩神游回归现实,面上显露出为难的神色。 “那我们,该怎么回去?现场再叫辆灵……嗯,灵界马车?” 正当他纠结这种行为是否合理之时,爱丽丝已是微笑着走近,十分自然地牵起了他的手。 “那还用想吗,肯定是走回去啊……从镜中世界走回去。” 镜中世界,爱丽丝的镜之国…… 尽管已非第一次迈入这片不可思议的空间,但克莱恩还是按捺不住惊奇赞叹的心情,左顾右盼。 不过这一回,比起那些在碎片中倒映出的情景画面,他更关注于这个空间本身,试图寻找到它的边界。 大约只看了十来秒,克莱恩就有些晕了。 他意识到,这里似乎没有所谓的三维坐标概念,又或者该说,上下左右前后,各个方向都仿佛存在着不同的通道,能够前往不同的地方。 而克莱恩之所以还能够认知到自己似乎身处于某个空间,完全是因为有爱丽丝在身旁,牵着他的手走在无数通道中的某一条路上。 她似乎就是这个安静得近似死寂的世界中,唯一鲜活的生命,独一无二的指明星。 “咦……”爱丽丝忽然停下脚步,然后转向了她右手侧的方向,颇有兴致地拉着他往那边走了过去,“稍微绕个路,不介意吧?” 介意有用吗?你都已经拽着我过来了。 克莱恩想要耸耸肩,但最后还是没做出这等不够礼貌体面的动作。 接着便是通往某一块碎片的光幕之门被开启,他跟在爱丽丝身后踏入其中,只觉眼前一亮,霎时间回到了一间有几分眼熟的大厅。 高耸的穹顶下方,缀满珠宝的华美吊灯折射着明亮的烛光,大厅内整齐排列的立柱充满了对称美感,脚下的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倒映着这幅灯火璀璨的光景;而沿着面前的阶梯向下,便是铺有地毯的舞池。 与那座位于现实的大厅相比,这里少了演奏古典音乐的乐队,少了那些随着音乐翩翩摆动身躯的盛装男女,少了萦绕在鼻尖难以散去的熏香和香水气味…… “这不是刚才庄园里的舞会大厅吗,你怎么想到来这里了?” 克莱恩对这座金碧辉煌的大厅记忆尤深,既有对美好事物的向往与欣赏,也因为个别难以明说的原因,而感到了少许……相当多的不自信。 “舞会大厅,倒是还不错……可惜没能来好好逛逛。” 她有些遗憾地叹气,旋即一双明亮而清澈的水眸转向身边的人,忽闪了几下。 而他油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克莱恩,来跳支舞吗?” 不——我拒绝! 克莱恩扬起有些勉强的笑容,为自己的抗拒寻找解释: “这,你看,我们现在没有在什么社交场合,这里也没有能当舞曲伴奏的音乐,跳支舞就……还是算了吧?” 似是领悟到什么,爱丽丝看了他一眼,随即移开目光。 “哦,你不会跳。” 克莱恩对此只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 chapter.34 泡影之梦 幸好爱丽丝没再坚持要来一支舞的想法,不然克莱恩真的担心,担心自己会被她说动,然后现场表演丢人…… 为了缓解尴尬,更为了转移话题,他将视线投向舞池中央,那处上方悬有整座大厅中最为华美精致的吊灯,仿佛浓缩着整场晚宴的缩影,奢靡而铺张。 “你好像……很适应这种场合。” 她不可置否。 “单论排场,我过去的生日晚宴比这还要再夸张些。” 生日晚宴比这还有排场?果然是狗大户…… 克莱恩默默吐槽,侧头却发现她脸上的表情不似悲伤怀念,也没有喜悦自得,平静地像是在叙述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 ……他很少见到这样失去表情的爱丽丝。 尽管已逐渐适应了这张好看得犯规的脸,但她一旦没有了表情,也不再说话,整个人就多了些难以言说的不真实感,就好像随时可能化作泡影,消散无踪。 “我记得你说自己是贵族出身,那为什么,为什么听你的语气,像是已经放弃了这个身份?” 克莱恩有些在意她所用的过去语态,何况她平时给他的感觉也和贵族家庭长大的少女不太一样…… 虽然他也不认识几个贵族少女……严格来说,是一个也不认识,勉强要算的话,塔罗会上的那位“正义”小姐就是唯一的参考人物。但关于对方,他也仅仅只是知道的程度,谈不上了解。 嗯,“正义”小姐很开朗、很活泼,又懂礼貌,谈吐间能感受到她良好的出身,同时又有着属于少女的天真烂漫,和某个整日以玩弄他为乐趣的魔女不一样—— 等等,在他人眼里的爱丽丝,好像也打着类似的标签。至少班森与梅丽莎都一致相信了她的温柔体贴,还觉得她举止得体,优雅大方又不失气质…… 克莱恩之前一直认为这是因为爱丽丝的演技太好,骗过了所有不知道她真面目的人,但仔细一想,她或许并非单纯演戏,而是表现出了属于她过往的一面? 不,没法下定论…… 他对她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 “那当然是为了自由,否则还能有别的理由吗?” 似是读懂了他看向自己的眼神,爱丽丝勾唇露出了笑容,之前萦绕在她身边那虚幻的不真实感瞬间便就随之消散一空。 “是不是觉得这个理由太幼稚、而且还自私?像是没长大的叛逆期小孩会有的想法,为了自由而离家出走?” 你都学会抢答了,这让我怎么吐槽…… 克莱恩没敢当着她的面直说,于是只好低头不答。 “那么,作为已经脱离叛逆期的成年人,我们亲爱的克莱恩·莫雷蒂先生,你又有怎样的追求呢?” 爱丽丝轻巧地一个旋转,微笑着越过他的身侧停下,倚靠在了一根象牙白的多边形立柱旁。 “我的追求……”尽管知道她这是在转移话题,但克莱恩不太想随便敷衍过去,于是便认真地想了想,面对着她给出答案,“努力工作,升职加薪,争取两三年内住上更好的房子……再有就是,提升作为非凡者的实力。” 以及他的最终目的,回家!克莱恩在心底默默追加了一句。 “这只能算目标,不能叫追求……当然,如果你觉得合适,我也没什么意见,任何人的自由意愿都值得尊重。” 将垂落于身前的几缕长发绕上食指,爱丽丝有些心不在焉地重复着松开又缠绕的把玩动作,脸上的笑容浅淡。 对了,说起回家…… 克莱恩心中一动,觉得现在气氛还算不错,便试探着向她抛出了自己斟酌过许久的问题。 “差点忘了……你之前好像提过,如果一切顺利,或许一周就能返回你原先的世界。现在,现在已经快过去两周了,你进展得还算顺利吗?” 爱丽丝似乎是叹了口气,也不见她有何动作,之前还空无一物的右手边就多出了架看起来很眼熟的七弦竖琴,琴身材质略带些金属的质感,显出较为冷调的冰蓝色泽。 “星界之门,我已经尝试着开启过了。”她拨了拨弦,令竖琴发出清脆的简短曲调,似乎隐约带出了几许忧愁,“但最开始的环节就出现了问题,星界之门自身的法术构造变得很奇怪,很异常,探测法术返回的结果也不理想,而且……” “而且?”克莱恩很配合地接着问了一句。 爱丽丝闭上眼沉思了一会,左手轻拂过琴弦表面,如同试音般预演了一小节无名的音曲。 “不,没什么……涉及到位面坐标的计算,解释起来太复杂,太令人疲惫了,你也听不明白。总之我没能在茫茫星界中找到回去的通路,在这边的滞留大概,应该,会比之前预计的再久那么一些。” ……好!克莱恩努力控制住自己可能流露出的少许喜意,装出好奇心浓郁的模样提问道: “我有些想知道你是怎么进行位面探索的。类似的法术,肯定需要练习吧?练习过程中,你会不会发现其他同样有生命存在的……另外世界?” 他差点就说出了星球二字,好在及时改口,没有暴露出作为穿越者对宇宙、对天体的科学认知。 “有肯定是有,但我们通常会选择已在施法者间得到普遍认知度的位面,比如四大元素界位面、或者是恶魔与魔鬼所在的里层位面进行探索,而不是贸然闯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异世界,因为谁也无法保证会遇到怎样的危险。” 爱丽丝说着,便用一种坦然的语气承认道,她如果能成功返回,绝对会成为那边数一数二的负面榜样,甚至还有被写入指导教材的可能。 这种“我错了但我下次还敢”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克莱恩默默地将吐槽咽回心底,趁热打铁又引导了几句,最终从年轻的少女魔法师口中得知,她目前还未接触过其他拥有类似人类文明的世界。 尽管算不上收获…… 他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觉得今天的铺垫到这里应该差不多了,自己恰当地向爱丽丝展现了对外界智慧生命的好奇,那么等到下次机会合适,就能提出进一步的要求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克莱恩再又选了几个恰到好处的话题,不知不觉将讨论的中心移回了爱丽丝身上。 而当问及她今晚的行动是否顺利,爱丽丝点了点头,表情却算不上开心。 “我找到了一些线索,但还需要时间去观察和验证。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总觉得进展过于顺利,完全没有难度……” 虽然当时那五个魔女排排坐的景象的确有点出乎了爱丽丝的意料,但她的暗示施予得十分成功,后续环节也尤为顺利,让她准备的不少后手都没派上用场…… 也许是目前接触的对手层次还不够高,也可能是她习惯了先手制人,对手又都不擅长心灵层面的防御和反制,所以给她一种万事顺利的感觉。 “算了,不说这些了——要听首曲子吗?” 爱丽丝换了个姿势倚靠立柱,同时调整了竖琴在臂弯中的位置,指尖已轻轻搭在了弦上。 这让本想取出怀表看一眼时间的克莱恩停住了动作。 她话题转移得突兀,但从她早就抱出乐器、不时拨弄几下的动作来看,显然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就有了弹奏的想法。 尽管知道这些,克莱恩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就像你提到过的那些街头演奏,突然有感而发?” 不过考虑到一首曲子弹奏完应该用不了太久,自己也还没在清醒状态下听过她弹琴,克莱恩立刻又点了点头,旋即半是玩笑、半是埋怨地笑了一下: “希望我不会和之前一样,听到一半就进入了睡梦。” 他是在指她早些天半夜弹奏琴曲的行为。 “那几天是因为发现你失眠,好心附赠了安眠曲服务。” 爱丽丝轻哼一声,再不多作解释,垂眸轻拨银弦,让指尖流淌出的旋律替代了回答。 这是一首有着古典风格的独奏曲,听起来和克莱恩之前在大厅中欣赏的乐曲有些相似,同时又有着明显的差异。 如果说那首作为舞蹈伴奏的歌曲是优雅的、充满着活力与生机的,那么爱丽丝演奏的曲目就好像如今空旷无人的舞厅,高贵典雅,闭眼仿佛就能回忆起人群随之翩然起舞的画面,但睁眼所见的现实却已热闹不再,只剩下无人欣赏的繁华空景、以及回响于这片寂谧之地的静美旋律。 尽管克莱恩对古典音乐的了解仅限于巴赫、贝多芬等大作曲家的名作,但这不妨碍他发表自己的感想。 比如,卧槽,好听。 一曲终了,他作为唯一的听众,献上了略显孤单的掌声。 “真是美妙的乐曲,有种引人共情的独特魅力……这首曲子有名字吗?” “有感而发的即兴作品,哪来的名字。”爱丽丝似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即兴……”克莱恩一时失语。 他还以为这是她从哪里听来的琴曲,结果听这语气,好像完全是临场创作出来的…… 虽然中途似乎加入过某段听起来有点熟悉感的和弦旋律,但他仔细回忆了一番,却又难以回溯出这股熟悉感的来源,只能暗叹一句,艺术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共通的。 或许找机会他该去听听她的街头演奏,不知道那时又会有怎样的体验。 “好了,该回去了。”爱丽丝说着这话的时候,臂弯间的七弦竖琴已是不见了踪影,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将它收的回去。 闻言,克莱恩微微颔首,在她有所表示之前,就自觉拉好了那只娇软的小手,表情平静得如同一个惯犯。 “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你的这些随身物品,是怎样做到突然消失又出现的,用了某种特殊又便利的魔法道具吗?” “这个嘛,你猜。” “……我不猜。” “那就没有什么能告诉你的事了。” “现在改口说猜还来得及吗……” 就像一场舞会落幕后的散场时分,盛装打扮的二人交换着没有什么重要意义的平淡话语,互相牵着彼此的手,离开了灯火依旧璀璨的明亮舞厅。 这面静滞无声的碎片空间又恢复了安宁,仿佛没有止境地保守着秘密与沉寂。 而当他们走出充满奇幻诡异色彩的镜中世界、回到了位于廷根市东区的三层建筑楼内,克莱恩不禁望着眼前熟悉的家具摆件感叹起来。 “法术也太方便了吧,之前坐马车足足用了一个小时还多,回来却只花了几分钟……莫非只要是去过的地方,你都能像这样快速地自由来去吗?” “理论上来说,只要是存在镜面的地方,跨越整个大陆都是可行的。不过那样做的问题在于海量的魔力消耗……而且,在不熟悉地形、又没有魔力信标的前提下使用镜面转移的法术太危险了。我自己一个人倒还好说,再带个你么……” 似是感受到克莱恩投向自己的哀怨眼神,爱丽丝有些忍俊不禁,摆着手给出解释。 “不,我没有说你累赘的意思,但这是……唔,应该得说是体质问题吧。你想象一下,如果转移法术连接到的对侧镜面,是只有手掌心大小的一面手持化妆镜,你觉得自己可以通过这么狭窄的门吗?” 克莱恩照着她给出的假设细想了一番,发现……好像是这么个道理,自己两次出入镜中世界的入口与出口,都至少是超过身高、能够完整映出人身全像的镜面。 但爱丽丝既然会说出这样的话,那就代表着她自身并不受出入口大小的限制。 “这和你说的那个,体质问题有关?”克莱恩忍不住好奇,思维一时活跃发散,联想到了奇怪的地方,“……难道,你的真身其实是什么生活在镜子里的妖精,可以自由地选择变大或者变小?” 爱丽丝明显是愣了一下,这才低头掩唇轻笑起来。 “你可真够会想的……不过很遗憾要让你失望了,我不是妖精哦。而且妖精大多不喜欢像人类这样喜欢构建社会体系的文明,祂们只会对自己醉心的事物展现热爱,是一种单纯但又麻烦透顶的生物。” 她对妖精的描述倒是和克莱恩印象里的还算吻合。 不过…… “你刚刚回答之前是不是停顿了一下?而且解释得这么多,真的不是因为心虚吗?” 面对他的疑惑,爱丽丝仅仅只是平淡地一瞥。 “是你想多了。” 或许是因为今晚的特别,克莱恩有些按捺不住对眼前少女的探求心。即便是被对方明确拒绝,他仍想要进一步追问,最终却还是被她玩笑似的语气打乱了思路。 “好了,该换下这身宴会的礼服装扮了。再不回家,你妹妹恐怕要开始为她未来的侄子或是侄女考虑名字了。” 在听懂爱丽丝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后,克莱恩感觉脸上瞬间升温,再也顾不上探究她是不是在隐瞒什么,讷讷地应了一声,目送着她离开房间、就要将门带上。 “对了,这套正装……换下来之后,就放在旁边的衣架上可以吗?” 带有几分不舍地摩挲了一下燕尾服外套,克莱恩想起这件至关重要的事,于是便叫住了爱丽丝向她询问道。 她大概是没见过这么实诚的人,脸上露出了又好笑又无奈的神情。 “这套衣服是照着你的尺寸定做的……你如果不喜欢它,不想要它,那也可以留它在这里,挂在衣架上,或者扔进垃圾桶里。” 克莱恩努力假装自己没有感到惊喜。 “那,那太浪费了,我还是把这套正装带走吧,它看上去足够体面……其他的配件也都可以拿走吗?” 爱丽丝表示随他高兴,甚至还指出,书桌下应该有可以拿来装服饰的纸袋,让他自己过去找一下。 当克莱恩换回自己那身简朴但也足够舒适的廉价正装,提着今晚的战利品,与同样换回常服的爱丽丝坐上出租马车,他才像是终于从今晚这场不真实的梦中醒来,望着窗外长舒了一口气。 奢华的晚宴,美味的菜肴与甜品,扑鼻而来的各种香味,酒杯中摇晃着反射烛光的美酒…… 这些事物都很美好,但离他的生活过于遥远,注定只能作为梦一般的记忆留存在心底。 时为夜间九点一刻,街旁烧着煤油的路灯在克莱恩的视野里不断向后飞逝。 出租马车安静地向前行驶,沿街路过一家又一家漆黑或是透出灯光的楼宇门窗,远处隐约可见奥克尼剧院高耸宏伟的圆形穹顶被灯火照耀得辉煌而灿烂。 似乎恰逢一场戏剧结束的散场,有不少驾着车马的出租马车夫在这条长街旁徘徊或是等待,令街口看起来多了几分拥堵。 “戏剧……这也在你的计算之内吗?”蓦地回忆起自己为今晚外出而对班森和梅丽莎找的借口,似乎恰好正是这场刚刚落幕的戏剧,克莱恩扭头望向对面挽起秀发的长裙少女,神情略有些复杂。 “只是碰巧罢了。”爱丽丝对他回以微笑。 而直到走下马车,踏在他所熟知的水仙花街的街道上,克莱恩终于问出了一个他在意了很久的问题。 “你是说定做这套正装花了多少钱?”爱丽丝停下脚步,转向他,脸上露出了一个略显恶趣味的笑容,“具体价位我不清楚,但今晚你我穿的这两套礼服,加起来用了大约2500镑左右……唔,因为是时限紧张的手工赶制,大概是多花了几倍的加急费用吧。” 2500,镑……哪怕匀一下也是1250镑……足够买下他们现在居住的联排房屋,还能多出400镑…… 克莱恩呆滞地低头,呆滞地看向手中不起眼的纸袋,呆滞的大脑中闪过了一个单纯朴素的念头。 他今晚,竟然穿着一套房子做俯卧撑! chapter.35 微不足道的人 夜深人静,绯红之月高悬天穹。 对于所有疲乏了一天、劳累了整日的人而言,夜晚便是结束,但爱丽丝的夜晚却还只是刚刚开始。 少女魔法师将房间的门窗关好,又拉起窗帘,这才脱下外套性质的浴袍,躺在了柔软干净的床铺上。 用夏季薄被将光洁的躯体裹起,她翻身从枕下摸出两支小瓶,对着灯光将它们举起。 密封的透明瓶身内,各自装着几根属于女人的长发,以及几滴呈暗红色的血液。 “碧翠斯夫人,特莉丝……” 她沉吟了一会,放开了其中一支小瓶,只握住另一透明玻璃瓶的瓶身,旋即安静地闭上了双眼。 她要入梦,从梦境中翻找出这两人记忆中的重要情报。 头发和血液能帮助她定位对方的梦境,成为信标,而学自梦魔的入梦法术……与这个世界的那些“梦魇”拥有的超凡能力相似却不相同,但同样都是梦境世界中最好用的通行证。 爱丽丝的首选目标自然是那位碧翠斯夫人。 她不止一次地接触过魔女教派的高层之一、被称为“悼亡女士”的神秘魔女,而且还有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这个秘密本身似乎与原身为女性的魔女有关…… 以上任何一点都足够引起爱丽丝对这位欢愉魔女的注意,只可惜当时没有太多的时间供她追问,旁边又还有个被虚假痛觉折磨的“女巫”特莉丝要处理,她只能选择暂且压下,把后续工作留到梦中解决。 现在,她将蛰伏于梦境的边缘,只等被打上记号的猎物入眠,就能在对方的梦中找到答案。 爱丽丝嘴角带有轻浅的微笑,呼吸绵长悠远,仿佛自沉睡中见到了一场美梦。 而远在偏僻郊外的瑞思兰庄园内,魔女的聚会早已结束,拥有曼妙身躯与动人容貌的她们或是选择继续放纵这个夜晚的欢愉,或选择让体内的火焰冷却、从沉溺之中抽身离开,一切都任凭自由。 将衣裙褪去,碧翠斯夫人放任身体沉入满是热水与玫瑰花瓣的浴缸,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 今晚发生了不少意外。 那位险些扰乱正常晚宴秩序的不速之客,克蕾雅·西布利,无疑是一个相当麻烦的变数。 在碧翠斯夫人看来,对方是一名强大的、即将晋升到序列5的“欢愉魔女”,来到自己举办的聚会自然是为了拿到相应的魔药配方,以及晋升所需的仪式条件。 这一点,从她将女巫特莉丝折腾的那副惨状,就能感受得出——克蕾雅显然深知“痛苦”的含义。 但令碧翠斯夫人感到诧异的是,女巫特莉丝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身上甚至都遍布被指甲抓出的诸多血痕,精神状态却明显比之前好了不少,再没有抱着头痛苦地喃喃自语,也不再突然出现情绪失控的异常举止。 这女巫身上的失控前兆竟然消退了不少…… 碧翠斯夫人惊奇之余又觉得有点恶心,她见过不少喜好受虐的人,但还从来没听说过谁因为这种扭曲快感而从失控中恢复的。 理所当然的,特莉丝似乎对魔女克蕾雅产生了异样的依赖…… 她从清醒后就一直想要知道克蕾雅的去向,即便对方早已离开,而她只能前来请求碧翠斯夫人的帮助。 “下个月,如果有机会的话,你或许还能在这里见到她。” 碧翠斯夫人当时以这样的言语堵回了她的后续问题,顺便也掩饰了自己对克蕾雅同样一无所知的事实。 按理说,克蕾雅应该能从发展她成为魔女的那名教派成员手中拿到晋升相关的情报,但她却选择了更迂回的方式。 这很奇怪,也很异常。 还是该将这位魔女的事报告上去,请悼亡女士确认一下她的身份…… 规划着近日安排的美艳魔女在热水与香精的作用下逐渐感到困乏,披散着一头微卷黑发的脑袋开始一点一点,似乎想要借此抵挡住睡魔的侵袭。 不过最终,她仍是在倦意中睡了过去,无声地朝着梦境之渊滑落而去。 …… 还不是“碧翠斯夫人”的“碧翠斯”,是一个出身于恩马特港贫民区的孩子。 他微卷的黑发因为营养不良而有些发黄,他四肢瘦弱但腿脚灵活,他在大约只有七八岁大的时候就开始行窃,偶尔会装成残疾的乞儿,他在过早的时候就已染上罪恶,以它结下的果实充饥饱腹。 和贫民区许多单身却带着孩子的女人一样,他的母亲做着最下贱肮脏的皮肉生意,几乎只能勉强填饱自己一人的肚子,根本没法养活他,以及比他还小三五岁的妹妹。 听说他的母亲也曾有过风光的时日,有幸被接到光鲜亮丽的大房子里住了一段时间,能坐在有躺椅的花园里悠闲地晒着午后舒适的阳光;但好景不长,当时的他也过于年幼,根本不记得这段对母亲而言最为美好的回忆。 总之,从他记事起,他就是和母亲还有妹妹挤在狭小又肮脏的贫民区租屋里,每天看不同的男人爬上家中仅有的那张床,摇晃几分钟或是更短些的时间,就丢下几个硬币离开。 母亲身上散发出的臭味一天比一天难以让人忍受,渐渐地,那些曾经每天都会出现的男人们也不再前来光顾。 母亲似乎几度希望让他去挽留那些客人,他没有照做,反而用泥巴将自己和妹妹涂得像是两只泥猴子,缩到了房间里离那张床最远的角落。 某日他带着妹妹行窃回来,发现这个该冠以母亲称呼的女人再也没能从床上起来。 这一年的他不到十岁,不知道自己与妹妹的父亲分别都是谁。 他抛弃了自己先前的名字,重新又起了个,顺便给妹妹也想好了新的名字。 哥哥彼耶尔,带着妹妹碧翠斯,开始了他们的新生活。 画面一转。 彼耶尔与碧翠斯兄妹二人都长大了不少,看上去已是十来岁的少年男女了。 他们是这一带最遭人白眼与厌弃的扒手和恶棍,小小年纪就加入了地下帮派,斗殴、偷盗、滋事恐吓,除去杀人放火几乎无恶不作。 然而他们很快便迎来了转机。 某个自称灵知会的组织找上了这对兄妹,并向他们开启了一扇奇诡而神秘的大门。 超越凡人层次的神奇能力,非凡者,“学徒”和“刺客”…… 为完成灵知会的试炼考验,彼耶尔和碧翠斯的手上都沾上了鲜血。 这是他们第一次杀人,但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兄妹二人最终选择了同样的魔药,“刺客”。 在扭曲虚幻的视野里,在快要逼疯理智的针刺痛楚中,他们握紧彼此的手,先后跨入了非凡者的世界。 画面再转。 妹妹碧翠斯在魔药掌握上的天赋比他更好。 但从上级口中得知秘密的却是他——魔药的力量,不是依靠掌控,而是应去消化,消化自身则是扮演的反馈。 不过没关系,他把这个秘密分享给了妹妹碧翠斯。 他们几乎同时晋升了“教唆者”。 成为“教唆者”后,兄妹二人能一同参与任务的机会变得更少了。 好在,他们晋升前的最后一个任务是可以协力完成的。 彼耶尔与碧翠斯混入了一个巡回演出的马戏团,随着马戏团的行进来到了某座闭塞的山区小村。 他们利用村民的愚昧无知,挑起争端,煽动马戏团与村民的对立,又破坏马车,用炸药炸毁山村与外界连通的唯一道路,掀起恐慌。 总人口不超过三十的村民,与十几名马戏团成员之间,爆发了难以想象的冲突。 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血色的噩梦与惊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短短十余天过去,这座山村便再也见不到其他活着的生命。 除了两位始作俑者。 作为通过试炼的奖励,他们回到了繁华的城市,被带领着来到地下,去面见高层。 但被扔到面前的却只有一瓶魔药。 能晋升序列7,能成为“女巫”的人只有一个。 “你们是没好好听清楚任务的要求吗?”黑袍女人在惶恐不安的他们面前,发出怪异而尖锐的笑声,“除了晋升者,其余人都要死在那场山村的惨案里,而现在你们回来了两人,距离完成目标还差一条人命……该怎么做,你们心里应该明白吧。” 彼耶尔和碧翠斯被送上了类似地下黑拳赛场的舞台。 他们要在那瓶“女巫”魔药失效变质前,结束这场可笑至极的争斗。 否则,他们的任务就将以失败告终,兄妹二人都会被视作无用的弃子,得到废弃处分。 妹妹碧翠斯宁愿自己死去,或是与他共同赴死,也没有考虑过对哥哥彼耶尔挥刀相向。 但他不是这样想的。 他觉得他们就像是被拴在灯光下的两条狗,可笑又可悲地吠叫着,取悦着观赏这场比斗的黑袍女人们。 她们就坐在观众席上,从四面八方投来赏玩的视线,发出笑声。 “男孩是叫彼耶尔?听起来不错,但现在可以开始考虑成为女巫之后的名字了。” “快点结束你妹妹的痛苦吧,不然你们就要一起去死了哦,哎呀,好可怜!嘻嘻嘻,又或者你们其实就是打算殉情?” “再不动手,那瓶魔药就该‘变质’了,那可没意思……让妹妹喝下魔药也无所谓吧,不过就是未来再多一个发疯失控的怪物,何况她也不一定活的到那时候。” “还没有开始吗?他还没下定决心?也太磨蹭了吧,我都酝酿好假哭的情绪了,别浪费别人宝贵的时间啊。” “……” 快杀了她。 所有女人都在笑着,叫嚷着,让他快点杀了他的妹妹。 很简单的,只要举起手中的匕首,在她的脖子上用力扯开豁口,生命就会像流水那样逝去,就和他们曾经杀死的那些人一样。 但是。 他们到底是为什么走到了现在的这一步? 想要活下去……就必须不断地舍弃外物,连最为珍视的东西都不得不抛开? 不,这样,这样不对—— 不知多久的静默后,“碧翠斯”扬起了头,环视四周,将那一个个黑袍的影子映入眼中,最后露出了冰冷决然的笑容。 “休想……我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她将寒刃的尖锐一端对准了自己,然后刺下,拉开巨大的豁口。 没有人为这段牺牲自己的感人兄妹情而喝彩鼓掌。 嘘声四起,魔女们发出了失望的叹息。 场中只剩失魂落魄的“彼耶尔”,一步一顿地走到那瓶女巫魔药前,混合着眼泪将它一饮而尽。 从这日起,再也没有一个名为彼耶尔的人,她为纪念自己死去的“妹妹”,将名字改为了碧翠斯。 画面逐渐暗淡下去。 当视界重新恢复清晰,已成为“碧翠斯”的她正跪伏在一个女人身前,后者有着美妙的身段,黑袍边角似呈现些许腐烂破败感,用歌唱般的声音说着什么。 而碧翠斯忠心虔诚地记下了她所说的每一个字。 “你做得很好,但仍需谨慎行事。你的兄长在最后为你创造出了一线生机,让你得以借用他的身份存活下去……不,碧翠斯已经死了,而你必须牢记你是谁。” “我能为你提供帮助,但这是有限度的,即便能瞒过当时在场的大部分人,也不可能骗过,那一位存在。” “祂厌恶原本性别就是女性的魔女,所以你绝对不能晋升至序列5的‘痛苦’,那会引来祂的注视……” “目前可以确认的安全阈值,就是序列6的‘欢愉’,在获得……的庇佑之前,你最多只能抵达‘欢愉’的层次。” “我需要你来为我办些事,一些不方便由我亲自出面的,肮脏的小事……” “等到时机成熟,你会见到我承诺的……在那之前,扼杀你的怨恨,收好你的愤怒……” “我们是扭曲的,从源头开始就被歪曲的、微不足道的可悲爬虫,就连爬上棋盘、成为棋子的资格都不曾拥有……记住这一点,然后拼尽全力地挣扎吧。” ——再往后,便是如今的“碧翠斯”所经历的一些事。 她欢笑,她沉沦,她哭泣,她苦痛。她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她同时也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究竟是谁。 不知从何时起,藏于阴影中的旁观者已悄然离去,只留下这个走马灯般的梦境继续演绎,不时变换着破碎的残局画面。 “呼……” 爱丽丝睁开双眼,从那名魔女迄今为止的记忆沼潭中回归到了现实。 不出意料,碧翠斯的回忆里的确存在着有用的信息,具备参考价值的情报。 但是,还不够。 除去知晓了其他魔女对她毫无缘由的恶意、那个不知名讳的“祂”对真正女性的魔女的厌弃,其他的信息都太过暧昧模糊,只是徒增猜测罢了。 花了几分钟时间平复了旁观他人梦境的心情后,爱丽丝扔开了手中被捂热的玻璃小瓶。 她翻了个身,将先前被她放开的另一支透明瓶握在掌心,思索着阖上了眼。 据称,特莉丝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有失控的风险存在……那么她的梦境很可能是混乱、没有逻辑的片段拼凑,贸然进入甚至会有遭遇不测的风险。 要换一种方式。 爱丽丝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对方的梦境外侧看一眼情况,再做对策。 结果当她循着信标指示、接近了女巫特莉丝的梦境边缘,却是忍不住有些傻眼。 这,这不对劲,为什么她……不对,梦里的“特莉丝”是个男人……为什么他的梦里会有“克蕾雅”?! 而且,而且,这相当的难以描述…… 在他梦中的“克蕾雅”手里拿着一根带着危险倒刺的长鞭,脚下鞋跟踩的是他遍布血痕的胸口……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克蕾雅”,都是一副十足的坏女人模样。 但“特莉丝”却似乎是一脸又痛楚又沉迷的矛盾神情…… 爱丽丝罕见地呆滞了足足半分钟,脑袋里逐渐浮现出一个危险的想法: 要不,趁早杀人灭口? chapter.36 追迹 神情空白地思索了好一会,爱丽丝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算了,还得感谢对方没做什么更离谱的梦,否则她真的不想潜入这个梦里,更别提去代入他想象中的自己了。 现在这种情况,也就是忍住恶心、用鞭子多抽他几下代入场景罢了。 就当是,就当是赶马车的时候,给那些拉车的马匹赏几鞭子,让它们能跑得更快些……见鬼,她根本就没驾驶过马车! 带着相当复杂的心情,爱丽丝沉入这片属于特莉丝的梦境,意识渐渐于另一具身着华贵礼服的躯体中复苏。 在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之前,爱丽丝已顺着身体与手腕的惯性,甩动手上的倒刺长鞭给她脚边的人来了一下。 “嗯哈……” 梦境中呈现着男性体态的“特莉丝”紧咬着嘴唇,发出的低吟声中有羞愤,也有几分说不出的暧昧感觉。 暗骂了一声变态后,爱丽丝勉强进入状态,对着脚边眼神迷蒙的圆脸男孩露出轻蔑不屑的冷笑。 “真是下贱的东西,做梦都想着这样被我对待,简直和牲畜一样……不,你连牲畜都不如,鸡鸭尚且能下蛋、能奉献自己作为人的肉食,牛羊马就更有价值。而你呢?你活在这世上除了浪费粮食,生产污物以外,还有什么作用?” 如果克莱恩能有幸听到她的这番讽刺,大概会十分“贴心”地补充吐槽,这种人只会把面包和大米吃贵。 “我……”似是被梦中之人的话语刺得清醒了些,特里斯眼中的迷蒙稍有褪去,脸上闪过羞耻怨愤,最后定格在了一种阴沉而暗含畏惧的表情。 “我也不想这样……但是,但是只有靠近你!靠近你之后那些逼人发疯的呼唤和呓语才会停下!” 爱丽丝完全没有料到是这种答案。 “呼唤和呓语?”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就像完全没有听到她的问题一样,特里斯茫然低语着,神情痛苦地伸手狠狠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一边收紧手中的力道,一边却又竭尽所能地挣扎呼吸,口中发出近似野兽的嘶叫。 这人,真的不太正常…… 压抑住离他远些的想法,爱丽丝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鞭子,试探着活动了一下手腕,想要给脚下的人抽上一鞭。 结果大概是不熟悉这件不趁手的“武器”,她这一下正巧抽到了那张圆润的脸蛋上。瞬间,脆弱的脸部皮肤便被带起一片血淋淋的伤痕,看上去狰狞而凄惨。 不过似也因为这阵钻心的疼痛,特里斯又清醒了些,掐在他自己脖颈处的手也一下子放松,虚弱无力地咳嗽了起来。 “好吧,就当是拷问……” 爱丽丝低声自语了一句,同时看向地上伤痕累累的梦境主人,发现对方至少还好好穿了裤子,没让她进一步难堪…… “来,让我们愉快地聊一聊,关于那些呼唤和呓语的话题吧。” 找对了与“特莉丝”正确交流的方法后,爱丽丝很快就从他口中挖出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而因为此时此刻的梦境已有半数主导权落到她的手中,随着“特莉丝”断续的讲述,梦中场景也会不时变换,复原出他记忆中的情境。 奇怪的任务,看不清长相和模样的“悼亡女士”,诡异的祭坛和仪式,以及…… 一段祷词。 爱丽丝目前已经了解到,这边世界的神秘学知识中,类似发音韵律的描述,通常都指向某个位格相当之高的存在,并祈求祂赐下伟力的仪式咒语。 比如,那些正神教会内部通传的祈祷咒文。 但此时此刻,“特莉丝”似乎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所觉,只是近乎本能地在自己梦境中的这片祭坛前跪坐蜷缩,口中喃喃重复着某种古代语言的发音。 爱丽丝下意识地想要勾动引导手势,为自己施予“通晓语言”的效果。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此时正处于梦境之中,并不能完成这个简单的法术效果。 直觉让她明白,继续放任“特莉丝”继续念诵这段文字恐怕会引发难以预料的问题。 所以她逼迫自己强行记下了这串发音,准备离开梦境后再做探究——尽管这是一种她未曾听过的语言,不过以她对自身学习过的诸多语言规律掌握,强行记忆算不上什么太大的挑战。 在“特莉丝”即将开始重复第三遍的念诵之前,她挥动手腕,让鞭子落到他遍布血痕的后背,打断了接下去的祷词。 “你在向谁祈祷?” 特里斯的表情因疼痛而扭曲,眼底闪过深深的后怕。 “不……我,我不知道……我还期待你能告诉我答案……” 经过再三的确认,爱丽丝终于不得不承认,“特莉丝”只是一枚被人利用的棋子,身上留有线索,但自身却知之甚少。 这个梦境的价值已经所剩无几,是时候离开了。 她逐渐从克蕾雅形象的自己身上抽离意识,并打散了这个形体,这才将梦的主导权重新交回了“特莉丝”手中。 接下来的一切,与她再无关系。 …… 而在同一片天空、同一轮绯红之月的注视下,两位不眠者途径的非凡者正漫步于某处曾经属于一座庄园的林地间。 他们身穿黑色风衣,紧身的长裤,衣兜里装着各种刻有女神圣徽的灵性护符,看起来与其他许许多多有类似习惯的值夜者一样,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唯一的不同大概在于,他们的手上都戴有红色的手套。 “从克雷斯泰队长说要寻找‘镜之魔女’开始,今天是第几天了?”漫步过程中,其中一人以闲谈般的口吻随意问道。 “三……四天?”另一人不太确定地回答了队友。 “我感觉至少得有一个礼拜了……”戴着红手套的值夜者轻哼一声,“而我们只能像这样,像两个夜里睡不着觉的傻子,在这片林子里乱走乱逛,期待着能发现点什么……” “我们不是夜里睡不着觉,是不用在夜里睡觉。”他的队友好心纠正了他的说法,却不知为何没有反驳傻子一词。 大概是因为这的确挺蠢的。 但这两名红手套也明白教会、明白克雷斯泰·塞西玛队长这样安排自然有其道理。 沉默地又走了一小段路后,红手套们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不再向前。 他们抵达了这片林地的尽头——虽说是尽头,却也并不准确。 因为,在他们眼前出现的,是一片几乎不可能存在于迪西气候条件下的,树木之海。 就如被童话异界里的巨木森林侵蚀了一般,拔地而起的参天巨树几乎占据全部的视野,繁茂的枝叶遮挡了天空与红月的光辉,伴随着他们一路的夏夜虫鸣也在此处断绝声响,只有无声的沉寂与黑暗蔓延。 尽管两名红手套都是具有黑暗视觉的不眠者途径非凡者,但面对这片诡异到极点的树海,二人仍是心中一悸,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从绿茵与湖女庄园入口到树海边界的步数,有变化吗?” “没有,我还是一千九百七十五步。你呢?” “我好像也差不多……数到一半有点忘记具体数到多少了。大概,差不多也是这个数。” “好吧,我就知道。” 无声地吸了一口气之后,率先开口的那名红手套便又提议道:“今晚要进去逛逛吗?树海的范围似乎已经定了,这些天都没再向外扩张……” 另一名红手套神情稳重地摇头。 “不,我劝你最好还是放弃这个打算。这片树海,太异常,你忘了之前那支富有冒险精神的机械之心小队?他们只进去探索了不到五分钟,就都逃了回来……因为有人在左手上多长了根大拇指,有人发现自己的腿上满是增生的肉瘤,还有人差点被自己脖子上多出来的带脸肉芽吓得半死…… 仔细算来,距离那场战斗已经过去了数周,但这片受到非凡物品影响的树林,直到今日都没有恢复原状,中途甚至还几度出现了扩张现象……克雷斯泰队长表示,已经有主教认定,那位魔女手中掌握着一件极度危险的高序列物品,而且多半属于生命领域……耕种者途径。” “你说,这件事背后会有大地母神教会插手的可能吗?” “不知道,但我个人认为不太可能。” “那就……生命学派?” “我觉得你该回去资料库里好好巩固复习一下了,生命学派和掌控生命的耕种者途径没有关联。” “那他们还自称什么‘生命’学派!”红手套之一诧异地嚷道。 但这种事又不是叫嚷几句,就能让人家的势力决定改名的…… 另一名红手套无奈,却也找不到什么反驳的话,于是只好开口转回正题,提醒队友专念于眼前的巡夜工作。 而就在此时,二人均是表情一变,不约而同开启了各自的灵视。 红手套们的灵性视野里,一名有着怪异外形的灵界生物突兀地从他们身旁的一棵树干上挤出身躯,抬起手臂模样的身体部位,递了一封信过来。 “克雷斯泰队长的传信……” 红手套们对视一眼,略微稳重些的那位接过了信件,快速地拆开阅读起来。 仅数秒后,他便有些惊喜地抬起了头。 “是好消息!克雷斯泰队长追查到那个魔女的踪迹了!” “在哪?”另一名红手套闻言精神一振,也不再纠结于别家组织的起名问题。 “阿霍瓦郡中部地区,靠近廷根市的郊外!队长的那只自然灵感知到了和这里相似的法术痕迹,是那魔女用过的冰霜法术!” “廷根市,廷根市……镜之魔女好像就是在押运船开往凛冬郡的中途逃脱的,这么一算,她根本就没跑多远啊。”啧啧叹了几声,红手套之一略微振奋起来,幅度夸张地挥了挥拳,“那看来无聊的巡夜也差不多该结束了,克雷斯泰队长有在信里提到小队汇合的时间地点吗?” 被问及这个问题,翻阅信件的红手套队员露出了有些微妙的表情,旋即慢慢地放下捏着信纸的手臂,摇了摇头。 “队长的追踪还在继续,而且他似乎已经决定好了对策,说是不需要太多执行者参与……我们,我们还得接着巡夜。” “……接着巡夜?” “对。好好干吧,伙计。” 红手套拍了拍年轻队友的肩膀,以一种安慰般的语气鼓励道,似乎既是说给他,也在说给自己听。 …… 伴随着月落日升,新的一天悄然来临,廷根市的大多数市民们都于睡梦中迎来了崭新而美好的周日。 不过赖床睡懒觉这等好事和克莱恩无缘。 和获得了休息时间的班森、梅丽莎不同,他的轮休日在明天,也就是周一,今天仍需正常早起,然后赶往公司。 但想到自己现在已经转正,周薪直接翻倍达到6镑,克莱恩便又充满了动力,那点不能偷懒的小小缺憾也就算不上什么了。 而经过昨夜充足的睡眠、休息调整,他已经找回了平常心,也不再去想更多不切实际的事物,在用过早餐后便就穿好外套,提着手杖走出了家门。 但就在不经意的一瞥中,克莱恩突然顿住脚步,像是见到鬼一样地瞪着自家门前的收信口,表情看起来有些呆滞。 半晌,他咬牙抓起那封熟悉而诡异的漆黑信件,转身蹬蹬蹬地跑上了自家二楼,敲响了属于客房的门。 好在这番动静没有惊扰到尚未起床的班森和梅丽莎,在克莱恩焦心的等待中,面前这扇门吱呀一声打开,爱丽丝似仍带着些许睡意的脸出现在门缝间。 “有什么事……吗?” 她看起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说话也如同梦呓,但克莱恩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连声表示有紧急情况,便就让她将门拉开了些,自己动作麻利地钻进了屋。 结果他正要举起手中的信封说明情况,却恰在此时看清了爱丽丝的模样,瞬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就连手中的那封信件也在无意识间,轻飘飘地落到了地板上。 “这封信……” 爱丽丝被飘落在地的漆黑信件吸引了注意力,蹲下身将它捡起,双眼也逐渐恢复了些许神采。 期间,她的右手一直捏在胸前,抓着身上薄被的边缘两角,好让披在肩头的唯一遮布不会就此滑落、展露出底下大片娇嫩细腻的肌肤。 可是,可是,这毕竟只是一条薄薄的被子,根本就没法挡住多少视线,更别提,他现在还是以俯视的角度…… 克莱恩不知道自己宕机了多久,思维才终于慢慢恢复正常运转。 他无声地轻吸了口气,就要移开粘在那床被子上的视线,下一秒便和她望向自己的目光撞上了。 爱丽丝仰着头眨了几下眼,突然醒悟过来,低头看往自己的身上。 “啊。” chapter.37 尊名 数分钟后,克莱恩一手捂着腰间被掐疼的位置,一手手背冷敷脸上难以消退的温度,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面壁思过。 ……发展成眼下的现状,有超过一半是他自找的。 在反应过来之后,爱丽丝第一时间就完成了她的补救措施——两个音节的吟诵加上左手的施法动作,只一眨眼间那条披在她肩头的薄被就变换成了宽松长袍的模样。 虽然看起来仍有些暧昧,但比之前的糟糕状态可要好上太多了。 克莱恩就在这时放松了警惕。 于是很快,他被站起身来的爱丽丝挥拳锤了一顿……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在被锤了之后,发现她的攻击完全不痛不痒,甚至看着少女难得脸红的表情,还觉得很可爱……然后,他似乎是在无意间,扯动了一下面部肌肉。 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笑了一下。 再之后,嗯,他就被揪住了腰间软肉,险些原地去世。 简直是乐极生悲的典范——等下,用错成语了!他之前根本没有偷乐!真要找成语形容也该说是无妄之灾! ……好吧,从理性角度分析,这事确实是他不对,他不该贸然闯入一个女孩子的房间,即便他们之间存在一些秘密、要向他人保密,可当时自己的确也不够冷静…… 可,谁能想到她今天竟然……这么放飞自我,还……还晕乎乎地披着被子就来给人开门…… 万一被别人看见这副模样怎么办? 而且为什么觉得,这个性格恶劣的魔女,平时表现得比正牌魔女还像魔女,但每到早上不清醒的时候就特别反差,呆得很是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一下…… 我去,我这想法很不对劲!这不就和她当初调戏我找的借口一样么!“因为反应很可爱所以忍不住想做点什么”? 好像有点理解这种心态了……不对,我又不像她那样以捉弄他人为乐,怎么会有这种错觉? 打住打住,不能再想了…… …… 逐渐赶走脑海中多余的想法后,克莱恩听到有轻微的敲门声响起,下意识绷紧着后背转身,快步过去给人开了门。 “好了,我们长话短说,不耽误你上班时间,”爱丽丝走进了他的卧室,手里拿着导致今早意外的那封万恶之源,表情如常地说道,“这封信今早又被寄来门口了?” 此时的她已换下了那身薄被变成的宽袍,穿着一条鲁恩风格的砂色长裙,看起来轻便日常,充满了属于年轻少女的青春气息。 但不知为何,克莱恩就是能从她身边感觉到某种和平时不太一样的氛围。 若要找与之相匹配的形容,他想,大概就接近于波流暗涌的海面,只是看似平静罢了。 于是略微停顿之后,克莱恩老老实实地低下了头。 “在说这封信的事之前,我想先向你道歉,刚刚是我做得不对,行事太冒失了,不该那样随意闯入你的房间……” “……也不全是你的责任,我同样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好了,事情已经过去就不要再提了,讲讲这封信吧。”爱丽丝侧过脸,一副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的态度,但那股隐约压抑的感觉却悄然淡去了不少。 克莱恩松了口气,把今天早些时候发现信件的流程大致说了一遍,顺带调整心情,代入到了遭遇事件的认真状态。 “——事情经过大概就是这样,很遗憾,目前只能确定,这封信是在昨夜九点半之后、今早六点一刻之前的某个时刻被送达的。寻常的邮差,显然不会在这个时间为人送信……” 爱丽丝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沉吟了几秒后开口道: “上次你为信件做了占卜,得出的结果是里面的事物存有害处……这回你也试过同样的流程了吗?” 克莱恩摇头示意没有,却见她拿着信件走到了自己的书桌前,将其放下后指了指桌面。 “介意占卜一次吗?” 区区一次简单的占卜,克莱恩自然不会推辞,二话不说就松开灵摆问卜了起来。 很快,他便得到了与上次同样的结果。 听完回答,爱丽丝轻轻点头。 “占卜出来的答案是对你可能会有负面影响,那你可以再借用占卜手段,确认这封信是否对我也会产生不好的效果吗?” “你身上有反占卜的法术存在吧,我只能说尽量……” 如果在灰雾上的那座宫殿里应该就没问题了,但我又不可能现场上去为你占卜……克莱恩在心里默默补充完没敢说出口的话,旋即平静心神,开始了第二次的占卜。 半晌,他抬眸看向静候在一旁的少女,摇头轻叹一声,顺手收好了毫无动静的黄水晶灵摆。 “如你所见,有某种力量干扰了我的占卜,所以很遗憾,我没法确定这封信件对你是否也同样有害……” 虽说如果让她解除身上的反占卜效果,应该就能得出结果了,但那样做的后果或许是导致更为麻烦的事态发生,克莱恩可不希望节外生枝。 “唔,我知道了……”爱丽丝点点头,重新拿起了书桌上的漆黑信件,“那就由我暂时保管这封信吧,接下来还有件事想问问你——你对祭祀、或者仪式中用到的古代语言有了解吗?” 语言问题? 克莱恩谨慎地回道: “略懂一些,主要是赫密斯语,还有古弗萨克语,其他像古赫密斯语、巨人语这类语言我也还在学习中……” 再说,你不是懂通晓语言这门作弊法术吗,为什么还要特地来问我一个只能努力通过学习掌握语言的敬业打工人? 似是猜到他的内心吐槽,爱丽丝简单地解释了一句: “我昨天得到了一个情报,但当时却无法通过使用通晓语言来理解其中意思,所以只能把那整段发音记下……你可以帮我听听看吗?能判断出它属于哪门语言就好。” 啊这,强行记忆一段陌生语言的发音……克莱恩一时无言以对,只能点头应下这个请求。 酝酿了数秒后,爱丽丝以缓慢的语调,字句清晰地念起了他所熟悉的赫密斯语: “终焉与虚无的支配者……” ?! “停!”甚至都没听完开头,克莱恩便就忍不住惊骇地打断了她,“这就是你说的情报?!” 这分明就是属于某个存在的第一段尊名吧! 而且,而且显然不会是他知道的那几位正神之名! chapter.38 去意 “这段语言,是指向某个存在的祈祷吧,”被克莱恩惊愕打断了背诵的少女并未表现出太多情绪,神色平淡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还敢念出口? 本着善意,克莱恩压回了这句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吐槽,转而对这位异世界来的魔女小姐解释起来——她或许实力足够强大,但终归还是对如今眼前世界的神秘学常识了解有限,不知道这样以赫密斯语念诵某个未知存在的尊名,可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状况。 而具体会是哪种状况,真的就全凭运气:运气好的话,或许向祂祈祷的人很多,爱丽丝的声音直接被忽略过去,也有可能祂是一个善良的存在,会以善意回应指向祂的请求;但如果运气不好,呼唤声传达到了某个混乱而邪恶的存在耳边,那可要命了…… 从那开头的“终焉与虚无的支配者”来判断,完整的尊名应该也是类似破坏和毁灭的感觉,总觉得不会是指向什么温和友善的存在。 当然了,如果念的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那克莱恩绝对可以保证呼唤尊名的安全性。 嗯,以人格担保! “唔,我知道……类似的知识在我们那边的召唤学派里,也能算得上是常识。”爱丽丝却以她的视点指出了某个问题,“所以只要不念完整段的尊名,就不会被那个高位存在听见,对吧。” “应该,是这样……”克莱恩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心想这大概类似于拨号拨到一半、没有输完对方的号码,理论上的确不会指向那个尊名对应的存在。 “那么只是在心里默念完整尊名呢?正常情况下也是没有办法听见的吧。”她有些狡黠地眨了眨眼,微笑起来,“克莱恩,你能理解这种叫赫密斯语的语言,那应该能和我想到一起去。” 在心里默念……她的意思是,要用心灵通话的方式告诉他那段包含尊名的祈祷? 克莱恩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飞快地拟出祈求内容,在心底默念了好几遍属于“愚者”的尊名,确认耳畔没有响起呢喃,手背上也不曾浮现呈正方形的四个黑点,便放下了心,任由自己展现出好奇,有些兴奋地点头肯定道: “我想只是在心里默念应该不会有事的。” 说起来,爱丽丝从回来之后就没和他提起过那两件神奇物品的归还问题,包括那几瓶药剂……这是不是可以说明她本就打算把这些东西送给他? 这,这使不得啊……拿人手软,这让他怎么好意思…… 正当克莱恩思维发散之时,爱丽丝却忽然收起了微笑,似是回忆起某件极为关键的事。 “唔——等一下,我临时改主意了。我于昨夜的梦境中得到这段祷词,而且让造梦者反复念诵了两遍,今早便就收到了没有署名的黑色信件……这或许不是毫无关联的两件事,梦中的祈祷或许真的得到了回应,那么默念同样存在被听到的可能。” “梦境中?你还能进入别人的梦境?”克莱恩从她的话语中提炼出这条信息,不由讶异。 和邓恩队长身为“梦魇”的能力类似?竟然能借助法术做到这一点,还有什么是这魔女不会的? 不对,严格算来,她掌握的法术已经远远超出魔女途径的能力范围了吧…… 至少就他知道的部分而言,无差别的魅惑,幻术、影响心灵和认知,基于镜面的快速转移、“替身”碎片制作,再加上如今的入梦。 嗯,魅惑和镜面法术还能算到魔女特有的能力之中;入梦则是不眠者途径的“梦魇”招牌;幻术和心灵法术么……不知道会不会存在与心灵相关的途径,单从魔药名字判断,“观众”后续的序列8“读心者”和序列7的“精神分析师”或许与这个领域相关,但在低序列时似乎还做不到她如今表现出来的程度。 总结一下,她的能力其实可以算是三条不同非凡途径的结合相加? 再考虑到那个让他羡慕无比的通晓语言,或许还不止如此。 大概是他眼神里的钦羡之意过于明显,爱丽丝闻言便扬起了轻快而自信的笑容。 “梦魔传授的一点技巧,算不上法术,只能说是小花招。” 梦魔……真正的梦魇,夜魇,属于超凡物种的恶魔?她和这类生物也打过交道啊…… 在她的世界,和超凡物种沟通似乎不是什么太罕见的案例,但显然不能把两边世界的情况混为一谈。 “总之,知道这门语言是叫赫密斯语就已经足够了。等会我去找些资料,稍微学习一下,直接把祷词翻译成大陆通用语……唔,不是,鲁恩语,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尽管克莱恩相当好奇那个未知存在的完整尊名,但既然爱丽丝这么说了,他也就尊重她的选择,点点头不再多言。 就在他准备离开房间前,突然想起某事,转头看向身后的少女。 “你打算学习赫密斯语的话,要不要看看我以前用的教材和学习笔记?可能没和你提过,我大学的专业是历史,为了研读史料文献,我当时还是挺认真地自学了赫密斯文的……”虽然确切来讲是原主十分认真才对。 有现成的资料,能够省去收集的麻烦,爱丽丝自是欣然应下,跟在调转脚步的克莱恩身后来到了书桌旁,看他从书桌最下的右侧抽屉里翻找出两三本厚厚的笔记。从笔记纸张的泛黄程度和翻折痕迹来看,它们显然也写成有两三个年头了。 “我当时记的笔记就是这些,至于教材,你选读书架第二排这边的几本应该就可以了……”克莱恩说着,为她指了指那几本从入门到入土的赫密斯文教本。 爱丽丝眨眨眼,旋即点头微笑:“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不客气。”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她坦然的道谢,他竟会感到一丝近似羞窘的喜悦。 为摆脱这股错觉,克莱恩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立刻表示自己差不多该出门了,于是在和少女简单的道别后,便就逃跑般地溜出家门,闷头向着公共马车的搭乘点赶去。 而仍然留在房间里的爱丽丝,正慢慢翻动着写有赫密斯文和鲁恩文对照的教材,脸上露出似在回忆什么的神情,好笑又带几分无奈地摇了摇头。 “单是一句道谢都这样了,还让我怎么敢再开玩笑啊,而且……” 她或许该考虑离开的事了。 chapter.39 偶遇 克莱恩·莫雷蒂。 以合作者的角度而言,他表现得无可挑剔,甚至可以说得上完美。 他善良,无害,虽然对她有过怀疑和试探,但很快就做出判断,打消了那些多余的猜忌。 事实证明,她当初的直觉判断没有出错,这个人值得她付出信任。 信任的前提是诚实,而她大体上也的确没有对他说过谎言。 但就像克莱恩对她隐瞒了部分他不愿说的事实一样,与之相比,她的隐瞒只多不少。 区别在于,她知道他所谓的工作是什么性质,也知道那家雇佣了他的“黑荆棘安保公司”不过是明面上的幌子。 他是一名值夜者。与她来到这个世界至初、遭遇的那支队伍一样,效忠于黑夜女神教会。 而这一点,她其实早在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 毕竟他身上属于超凡部分的气息,和之前那支队伍里的一位女性值夜者几乎完全一样。 那大抵就是属于“占卜家”魔药服用者的特殊气场。 当然,克莱恩不告诉她这些事的理由也不难想象。按那谨慎得接近从心的性格考虑,他只是希望避免冲突和麻烦罢了。 同样的,爱丽丝对他的隐瞒亦是出于类似的原因。 有些事说了反倒容易造成误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索性不提还更省心些。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某个脆弱的平衡之上。 她可以信任他,却不能对他毫无防备。 类似的失态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然而今早的意外显然属于严重越界。 要把问题归咎于她入梦后醒来的昏沉疲惫吗?还是因为克莱恩的无害让她忘记了最基本的提防? 不管哪种理由,都不应该成为她放下戒心的借口。 她该考虑离开了,但不是立刻。 新的身份早已备好,“死去”的克蕾雅·西布利没有在那场报复性质的凶行中自我了断,而是找了一位和自己十分相似的女性作为替身,为她的报复画上了无解的终止线。 毕竟她可是在常人社会里隐藏身份的魔女,怎么会愿意为了一个负心男人搭上自己的命? ——但是,还没到启用这个身份的时候。 既然以克蕾雅的身份在魔女那边留下了活动痕迹,一旦爱丽丝正式决定代入角色,便也意味着她要以这个身份来面对与魔女教派相关的后续计划,显然免不了劳心伤神。 这对如今的她来说,不是一个好选择。 近段时间,她太依赖于那些混乱倾向的法术了。 虽然不得不承认,这部分传承自恶魔的法术乃至能力在这边异常好用而便利,但凡事都是有限度的。 她不是那些血承力量的混血术士,也并非那群与恶魔、与魔鬼为伍的魔女——她所属世界的魔女,就是指这般将自身投向深渊的异类,不能以通常的善恶观看待她们。 她是人类,至少爱丽丝自己如此坚信着,不能放纵自己依赖那一部分力量,也不愿被其束缚。 但是无论她愿不愿意,她身上的束缚和制约都不会消失,哪怕离开原先的世界、来到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位面。 它如影随形,它始终与她相伴。 就像正常人的生存需要进食和饮水一样,她身上存在着某种与之相似的特殊习性,人类不该拥有的习性。 这既是她对克莱恩隐瞒的事实之一,同时也是她最初选择他为合作者的关键要因。 可他并非无法取代的唯一选择。 至少,只要爱丽丝愿意,类似的替代者就会出现,数量甚至也可以不止于一个两个。 看,她其实还是挺仁慈的对吧,在对方陷落之前就做好了离开的打算,这样也不至于被他视作不可替代之人。 想必只要经过一个不长不短的适应期,他就会逐渐淡忘这段曾令他心生悸动的情感,继续他的生活。 ——如果克莱恩能听见她的这段话,大概会死撑着面子,故作平静地表示反对意见吧。 但有些事实是不会因此而改变的。 或许最开始他是被她的魅惑能力影响,萌生了一点微弱的好感,再加上对未知事物的探求心理,以及她出于恶趣味的浇灌,这些微的好感很快就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他恐怕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又心存顾虑,才会努力试图说服自己,始终不愿正视内心。 不过到此为止了。 她在稳定好状态、找到新的住处后就会离开他的生活,不会再给他造成更多困扰。 至于现在,还是专注在赫密斯文的解读上吧。 爱丽丝有一种预感,那个尊名的指向,很可能与她被呼唤至此的理由密切相关。 …… “女神啊,在这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克莱恩你就这么成为了正式成员……”棕发女孩罗珊从看到克莱恩起就止不住地唉声叹气,让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前台区域充满了愁云惨雾,“现在每隔两天我就得去轮值一趟武器库,这样下去我的皮肤会越来越糟糕的……说真的,克莱恩你什么时候找个对象结婚,轻微地向她泄一点点密,就当是帮我们发展新的文职人员?” “罗珊小姐,我还是认为你有能力找到一位适合的结婚对象,再将对方发展成文职人员,这应该比让我去做同样的事要更容易些。” 克莱恩一边和她开着玩笑,一边心里却道自己倒是认识知道非凡者秘密的人,可那是个被教会通缉的“魔女”。把她发展来当值夜者的文职人员,怕不是要闹得个难以收拾的后果…… 摇着头应付过罗珊的另类庆贺后,克莱恩来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整理资料,然后去老尼尔那边继续神秘学课程,翻阅历史文献…… 完成了与往日并无太多不同的上午日程后,他来到休息室,和已经相熟起来的同事一道享用午餐。 “克莱恩,还记得你前段时间问我的问题吗?”伦纳德将面前几乎未动一口的餐盒推开到旁,脸上似乎比昨日多出了些忧郁的神情。 闻言,克莱恩不紧不慢地咽下口中的食物,又喝了口蔬菜浓汤润嗓,这才回道: “我记得我问过你不少问题,具体是哪一个,就不能保证印象了。” “不,你肯定记得的,就是那个……”伦纳德似是有些难以启齿,但他还是努力压低声音,轻咳了一下,“如果喜欢上已和他人确定恋爱关系的某个人……” 克莱恩咀嚼燕麦面包的动作一顿,差点没被这口吃的给噎住。 “……你?” 难不成伦纳德终于发现了他和爱丽丝的同居关系,现在跑来他面前准备兴师问罪? 不对,他们之间又没有在谈恋爱,哪有什么好问罪的…… 有着诗人浪漫气质的值夜者见状微皱起眉,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承认这点显得好像不太道德,但我真的不甘心,或许只是迟了一步,就要眼见着喜欢的人走到别人身边……更何况对方根本不是什么值得信任的好人!” ……听这语气,似乎不是在说他。克莱恩悄悄地松了口气,顺势问道: “等等,伦纳德,我有点跟不上你的思路。你指的喜欢的人,是你之前提过的那位……抱歉,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总之你和她再遇之后,发现她已经成为了别人的恋人?” “……只是有可能。”伦纳德不太想承认这个令他发酸的猜测,扭头举起餐勺一下又一下地戳起了他今天的午餐炖肉,“忘了和你提,我在一家咖啡馆里和她邂逅,与她一起度过了几段有长有短的午后时光……” 你恐怕不是忘了提,是故意没说吧。 克莱恩哪能忘记自己在咖啡馆看到这位诗人同学时的震惊,但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他完全能理解伦纳德的心情,不至于毫无情面地当场拆穿他。 于是伦纳德继续他的讲述,说起他周六下午偶然间又去了那家咖啡馆,结果却从几名女仆服务员的闲聊中得知,周五傍晚,那位令他心动情迷的美丽少女,竟然坐上了她的雇主、丹妮塔莉女士的马车! 而且两人还似乎是一同去往城外的方向,据说德维尔家的城外别庄就在那个方向上——更让女仆服务员们遐想连篇的是,丹妮塔莉女士周六一天都不曾来咖啡馆露面! 这是否意味着又一个女孩坠入爱河,被善变多情的丹妮塔莉握入了掌心?她们现在或许正处于热烈的蜜月期,亲密无间不愿分离?但这热情又能持续多久呢,会超过一个月吗? 女仆服务员们轻声讨论着自家雇主的新恋情,全然不知咖啡馆外站着一位擅长感应的午夜诗人,将这些八卦杂谈听得清清楚楚,听得手脚发凉。 “我现在只希望这个周日还有周一快些过去,这样就能再见到她,从她口中得到真相……不论那会有多伤人。”伦纳德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却禁不住回忆起那名少女温柔纯真的微笑。 ——她好像说过,周日有机会能和她在街头偶遇…… 女神保佑,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他回头一定认真去教堂多做几次祷告! 克莱恩略一回忆,便想起了爱丽丝在周五午后给他发的“血字短信”,以及当晚深夜归家的反常行为,顿时明白过来,这应该就是她所说的有事要忙,至于内容么…… 考虑到翌日就是那场魔女晚宴的举办日,他有八九分的把握确信,她绝对不是跑去和她那位女雇主谈情说爱的! 再说,为什么都在担心她被人欺骗感情,反过来她去骗别人还差不多吧? 不过现在,克莱恩还是站在同事的立场上,出言鼓励了伦纳德一番,并顺势模仿着班森对自己传授恋爱心得的语气,假惺惺地胡诌了几句,果不其然收到对方欲言又止的微妙眼神。 “克莱恩,如果不是看过你的档案信息,上面写你单身至今,我险些就要认为你是哪位情感咨询专家了。” 克莱恩有些好笑又有点好气,故作姿态地板起脸道: “谁说单身人士不能是情感咨询专家了?正因为我们没有时间将理论投入实践,才会选择钻研更多的理论!……嗯,罗塞尔大帝没说过类似的话吧?” “或许没有吧,谁知道呢。”伦纳德绿眸微弯地笑了一下,脸上的郁色似乎散去不少,“不过也多亏你的风趣,我现在觉得心情轻松了一些,甚至想到某个不错的主意。” “你想到什么了?”克莱恩隐隐有种不能对之抱有期待的预感。 “罗珊不是最近一直在抱怨你加入了正式队员,文职工作者又减一人吗?”伦纳德语气轻快地道出自己的打算,“我在想,找个机会在她面前暴露作为非凡者的身份,然后接受一点泄密处分,让她来我们这里上班,正好借机帮助她摆脱她那位女老板的纠缠!” 好家伙,这人倒是挺能想……可惜他从根本上搞错了某些问题。 克莱恩好说歹说,拿自己被卷入非凡事件遭遇的危险举例,又搬出罗珊对普通人踏足非凡世界的看法,总算将伦纳德的可怕想法打消,避免了一场灾难的发生。 “好吧,我其实是觉得,文职人员不像我们值夜者这样需要面对危险,工作性质还相对安全,像你这样的例外真的很少……” 伦纳德略有遗憾地叹气。 “当然我不否认,我内心有些希望她能选择成为非凡者,但你说得对,这么想未免有些自私了,完全没有考虑到对方的感受。” 是的,你没有考虑到她本身就是非凡者的可能性。虽说她的确不是,但正确答案却还要再离谱些…… 克莱恩在旁无言点头,总算找到机会把餐盒中剩余的食物一扫而空,带着吃饱喝足的惬意继续听同事谈及其他话题,不时抽空回应几句,就这样在窗边晴好慵懒的阳光下度过了剩余的午休时间。 …… 在他人所不知晓的傍晚日落时分,铁十字街与水仙花街交叉口的市政广场旁,一位不起眼的灰袍乐手在远离旁人视线的角落选好了位置,便取出自己的弦乐器,眺望着广场上热闹的人群拨了几个音。 与吟游诗人略显沉重的心情不同,从她指尖流淌出的音符欢快而悦动,仅两三节的小调试奏后,曲调便与远处那些进行着马戏表演的节奏完美契合,令听到了乐声的人们心情欢悦,隐约甚至有种想要附和着拍子舞动身躯的冲动。 夕阳缓缓落于层叠的楼房身后,最终坠到了地平线之下。市政广场四周的路灯被点灯人一盏盏燃亮,流连在马戏表演场地附近的观客也越来越少,曾经轻快欢悦的乐章早已随之变换成了恬静的小夜曲风格,安谧而悠长,愈发引人驻足倾听。 不觉从何时起,似有沉静柔缓的女声加入其中,以不知名的语言伴唱了最后幽静优美的尾声片段。 爱丽丝轻舒一口气,手指离开琴弦的同时睁眼看向了传来歌声的方向。 身穿黑色长裙的陌生女人似是感觉到什么,灰蓝深邃的双眼毫不闪躲,径直迎上了她的注视。 chapter.40 女神之剑 当无意中闲逛到水仙花街口、那片曾为少女带路前往的街区,伦纳德不由停下脚步,望着市政广场的方向呆愣了足足数秒。 在那灯火晦暗的交界,他一眼就从茫茫人群中捕捉到了独属于她的淡金色泽。但直到她在交谈间侧过身体,将侧脸转向了自己这边,他才终于敢做出确认,街道对侧的那人不是他臆想出来的错觉。 竟然真的遇见了她! 与之前所见的少女不同,今晚的爱丽丝一身奇特的曳地灰袍装束,面庞娇艳美好,气质中更多了些神秘感,看起来就仿佛是从某册历史话本里走出的人物。 她似乎刚结束了和旁边一人的道别,转身正要往与他相反的方向离去。 见状,伦纳德顾不得理会脑海中那位老爷爷的咋舌声,连忙快步向少女所在的位置走去,同时稍稍提高音调,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对方停住脚步,表情惊讶地回身眨了两下眼睛。 “伦纳德先生?” “看来我们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爱丽丝小姐。今晚的夜空与繁星真的格外美丽而迷人,你不这么认为么。” 伦纳德一扫白昼间的低落情绪,语气轻快地微笑着打了个招呼。旋即,他又回忆起了与少女有关的传闻,再联想到刚刚从她身边离开的那个身穿黑裙的女人,于是作势拟出了随意的口吻。 “对了,刚刚那位是……爱丽丝小姐的朋友吗?” “算不上认识。那位女士在马戏团工作,偶然间听到我弹的曲子,之后就过来和我聊了一小会……唔,她刚刚问我要不要试试占卜,我婉拒了她的好意,正打算离开呢。”爱丽丝轻摇了下头说道。 和那位丹妮塔莉女士无关就好! 伦纳德松了口气,又装模作样地在心底赞美了几句女神,便将视线转移到少女臂弯间抱着的那张七弦竖琴上。 “原来你还懂音乐……真遗憾没能听到这些琴弦被拨动奏响时的音色,那一定十分优美动听。” “下次有机会,您会听到的。不过毕竟只是流浪乐手即兴发挥的抒情拙作,您最好还是不要太高估我的水平,不然到时候或许会失望的。” 她将一缕被风吹乱的秀发顺至耳后,露出了精致的耳廓与缀有银色叶形饰物的小巧耳垂。 怎么会失望!像这样美貌又有气质的女孩,谈吐举止优雅大方,又懂音乐,这么说肯定只是在谦虚! 伦纳德就当自己没听到脑海中的啧声,顺势接上了少女之前的发言。 “流浪乐手……爱丽丝小姐在咖啡馆的工作只是兼职,这个才是本职?听上去有些浪漫,但也带着点孤独感……” 性子略有些散漫的年轻值夜者只是稍加想象,便忍不住浪漫化了她的旅途,一时之间竟还觉得有点向往羡慕。 “您可以不用这么客气,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爱丽丝轻轻微笑起来,“而且,我也不打算做咖啡馆的那份工作了,方便避开后续的一些麻烦。” ——如丹妮塔莉这样性格的人,即便是口头承认过奉她为主,恐怕也不存在多少忠诚心,若再回去那家咖啡馆继续之前的伪装,指不定丹妮塔莉会想出什么不致命但足够糟糕的方法来迫害她…… 更何况,哪有主人跑去奴仆手下打工的? 这么想着的爱丽丝不由轻微颔首,殊不知听到她这一番话的伦纳德更是喜出望外,并从自己的角度出发、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 她果然还是拒绝了那位丹妮塔莉女士!因为这份拒绝也令她与她的雇主之间产生了矛盾,所以她不得已只能辞去工作……对了,正好可以试探一下她的口风,问问看她有没有做文职工作的意向! “唔,抱歉,我希望我的下一份工作能有些挑战性……不过还是很感谢您这么为我考虑。”听完他的提议,少女言辞委婉地这么表示道。 又与爱丽丝简单聊了几句后,伦纳德隐约觉察到今晚的她似乎没有了平时那种疏离感,正猜测着她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就听到脑海中响起了一道熟悉的沧桑声音。 “愚蠢的小子,连这都反应不过来,是等着要我教吗?世界上有哪个蠢货会这样站在广场路边和人家姑娘聊天的!” 对哦。伦纳德刚反应过来,只觉脑袋里又是一番轰炸。 “正好,她刚刚才说过自己从傍晚起就在这附近弹琴了,你想不到她可能还没吃过晚饭?还不快邀请她去个咖啡馆或者餐厅坐坐!最不济,也该到旁边公园里,找个夜景不错的角落再考虑找别的话题!” 诗人气质的年轻值夜者脸上表情空白了一瞬。 老头吃错药了?以前明明从不在这种时候吭声,现在怎么一副恨不得踢开他自己上的气急态度? 可惜现在并不是出声向老头询问的好时机…… 望着眼前似有些疑惑他突然沉默的少女,伦纳德咽回了问题,语气温柔神情轻快地向她发出了邀约。 而不出所料,爱丽丝并未怎么推却,便点头应下了。 借着年轻值夜者的视野,寄生者眼睁睁看着发生在面前的这一幕,无言地叹了口气。 ——这傻小子根本没注意到,他看上的“魔女”小姐戴着与他同事一模一样的耳饰…… 算了,年轻人就应该多经历些风雨和挫折,直到摔痛磕疼,以后就知道要远离不靠谱的感情了。 不过现在的年轻人们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不介意和通缉令榜上有名的女人谈恋爱吗? …… 无论寄生者如何腹诽,伦纳德都度过了一段快乐而充实的晚间时光。 他甚至觉得与爱丽丝一同走过的时间总是太过短暂,每次都是只眨眼间就到了离别时刻——今晚他本该去轮值夜班,好不容易和同事科恩黎说好替他代班到晚间九点,这才有空出门寻找浪漫的偶遇机会。 不过今天的收获已经足够丰厚了。 虽然大多数时间依旧是他在努力寻找话题,她简单回应这样的流程,但今晚爱丽丝的确与往常不同。 她向他敞开了心扉!她对他讲述了自己离开故乡、孤身踏上旅途的心路征程! 伦纳德就这么心情愉悦地漫步溜达回了公司所在的佐特兰街,也懒得理会脑海里老头发出的叹息声,直到远远望见公司门前停了一辆马车,他才收起脸上的轻快微笑,恢复成往常散漫的神态走近过去,步伐轻盈地攀上台阶。 推开门,队长邓恩和同事克莱恩的身影同时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你回来得正好,伦纳德。”邓恩·史密斯指了指接待厅外的方向,嗓音低沉而柔缓地道,“刚刚克莱恩报告了一起突发的‘魔镜占卜’事件,当然,他出色地判断出了问题关键、及时中断了恶灵的降临,没有让事态进一步恶化……你稍微准备一下,我们马上接手后续对海纳斯·凡森特的调查工作;克莱恩,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我还以为这会是我的入队任务,接下去就该独自一人去完成它了。”克莱恩显然是松了口气,笑着说道。 “你提醒我了。”邓恩点点头,记起了某件差点被他遗忘到角落的琐事,“之前七点多,警局那边转过来了一起案件,初步判定还算适合作为入队任务的难度,你可以明天过来完成它。” 等队长交代完大致的事项后,克莱恩顶着被仪式魔法抽走大量灵性的疲惫与二人道别,缓步离开了黑荆棘安保公司。 现在他只想回家好好睡上一觉,别的什么也不想管。 啊,当然,梅丽莎那种怀疑他对她的两位女性朋友做了什么似的目光,还是该好好应对一下的! 此时的克莱恩并不知晓,自己绕路来到佐特兰街汇报魔镜事件的这段时间里,爱丽丝已先他一步朝着水仙花街的联排房屋步行而去,并且于途中遇到了一个拦在面前的人。 他身穿一袭长长的黑风衣,里面是标准的男士白衬衣和深色长裤,金棕色的头发剃得很短,衬衫和风衣的领口都向上竖起,将嘴唇与下巴藏在了夜色的阴影之中。 不知名的陌生男人一手插兜,一手提着只长形手提箱,静静地站在少女的必经之路上,仿佛面对归乡的旧识一样,坦然迎接她的到来。 附近的行人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在这周日夜间九点不到的时分,水仙花街空旷得如同无人之境,安静得几乎可以听见呼吸的声音。 爱丽丝停下了脚步,无声地偏了偏脑袋,似乎在思索眼前之人的身份。 “初次见面,魔女阁下。”身穿黑风衣的高瘦男人转过了身,一双宁静的墨绿眼睛正面望向少女,冷峻的薄唇微微向上翘起,“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克雷斯泰·塞西玛,黑夜女神教会的高级执事,也是奉女神之谕追寻阁下踪迹的猎犬……想必,阁下应该很清楚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克雷斯泰看似表现得轻松,实则早已绷紧神经,随时都准备好了叩击牙齿放出灵体,或是激活风衣口袋里的灵性符咒、为自己争取出解开骨剑封印的时间。 面前的少女生得一张几乎超越人类描绘极限的美貌面容,即便已多次看过对方的照片资料、自认为对美色有了抵抗力的他都感到了轻微的晕眩。 万幸她此时穿的是能将躯体曲线尽数遮掩的宽大灰袍,没有进一步展现她的可怕魅力。 沉默而短暂的对峙终于至此结束,她……不,很可能应被称呼为祂的存在,给出了回应。 “上来就灵视全开,这么认真地想看到我的真容,不怕和之前那位倒霉鬼先生一样发疯吗?” 祂说着说着便微笑起来,语气也逐渐变得轻快。 “唔,说起来那个倒霉蛋叫什么来着,穆恩还是穆里的,他似乎只是在梦境里,毫无准备地见到了我,之后就被你们当成精神失常,真是……哎呀,真是太可怜了。” 克雷斯泰·塞西玛轻吸了口气,不为所动地上前一步,以此对抗着祂那美得近乎瘆人的笑容。 “要在阁下面前挺直背脊说话,就必须先完成正视阁下这一步才行。” 见他完全无视自己的挑拨,爱丽丝忽然像是失去兴致,脸上的笑瞬间淡了下去。 “说吧,你来到我面前的理由……你们的女神想从我这里确认什么?” “这里不适合进行与阁下的交流,还请随我来,前往圣赛琳娜教堂的地下。”克雷斯泰握住提箱的泛白指间恢复了少许红润血色,侧步让出了一条去路,“在那里,阁下会得到这些问题的解答。” “唔,倒是方便,谈不拢就可以想办法动手把我封印起来……如果我说我不打算配合呢?你会怎么做,用力量让我屈服、把我强行绑去教堂?” 清澈得几乎能映出他人倒影的青碧色眼瞳望向这位称号“女神之剑”的神眷者,静默地注视了他数秒,空气间的紧绷感几乎快要凝作实质,勒紧每一个生灵的心脏。 直到那张脸上的嘴角再次扬起,勾出一抹笑意,之前紧张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 “开玩笑的,你似乎不想和我发生冲突,这让我有些好奇你忍耐的底线在哪……好了,解除对街道的封锁吧,不要干扰正常交通秩序,我会跟你走的。” 干扰正常交通秩序……被一个疑似邪恶立场的存在这么指责,克雷斯泰一时有些不知该回什么好,顿了近十秒才轻轻叩击牙关,向受他驱使的灵体发出了指示。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极度安静近似死寂的街道便又恢复了充满生活气息的烟火味,即便是那些走着夜路的行人似乎也没有意识到发生在这片街区的变化,更不知道有一场无形的交锋消弭于一段存于隐秘之中的对话。 双轮的雇佣马车轻快地驶过街道,转过街口岔路,回到了莫雷蒂家所在的水仙花街。 梅丽莎坐在车厢里,向外望去似乎觉得见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但再要细看却又已经远远越过了对方,无奈只好放弃追究。 总觉得,她好像看到了爱丽丝小姐,和一个背影高大的男性走在一起…… 大概是认错人了吧? chapter.41 深入黑暗 “前面就是圣赛琳娜教堂了,阁下。” 踏入道旁精致漂亮的白色广场,黑风衣的克雷斯泰一手提着银白金属铸就的箱子,略微放慢步伐,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看似安静无害的娇小少女。 见对方随意地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情态,神眷者静默地继续引路,向着广场尽头的尖顶教堂缓步行去。 在这安静的夜晚,圣赛琳娜教堂漆黑的外墙几乎与它背后的夜空融为一体,高耸的尖塔与斑驳钟楼就像是守卫在神圣帷幕后的石像怪兽,一言不发地俯视着那两个穿过洁白广场的渺小人影,目送他们推开教堂的大门,将投身步入更深更沉的暗。 通往大祈祷厅的过道幽暗无光,白昼时分这里尚且能从高处彩窗透进些许光亮,如今却只有无边无际的黑幕遮蔽视野,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回荡在这寂谧的深邃通道之中。 但就像是为了刻意打破此刻宁静而肃穆的氛围一样,清灵悦耳如歌唱般的声音响起,带着天真少女特有的活力与烂漫感。 “不为我介绍一下你们的教堂吗?讲解讲解它的名字由来,它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雨考验,培养出多少虔诚的信徒……唔,虽然我也无所谓这些,但必须要说,你们教堂的建筑品味比风暴教会那家‘河与海教堂’要好上很多。” 似乎教堂内所有的教士都已在这个宁和的夜晚睡去,越过走道尽头敞开的大门,更浓郁的寂暗笼罩了偌大的祈祷厅和那一排排的步道长椅。 “……阁下如果白天前来,会见到更纯净更神圣的画面。” 克雷斯泰·塞西玛在黑暗中仿佛如鱼得水,不受阻碍地从左右两边的长椅过道间穿过大厅,来到尽头拱形圣台的右面,最后在一扇悄然开启的暗门前停下,以作等待。 身后的“少女”自然无需他的引导,她就像个前来观光的异国游客,一边抬眼欣赏着黑暗中穹顶轻盈修长的线条感,一边漫步而行,右手指尖逐排略过每列的木制长椅椅背。 “一共二十二排座椅,二十二个通光孔。”她终于走完那条冗长的大厅过道,跟上了克雷斯泰的步伐,“你们女神对数字还挺讲究的。” 关于这些似乎是在对神明发表看法、却又很难定性为不敬的言论,神眷者一路上已经听过不少,深知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无视。 “请跟好我。” 他迈开长腿,进入暗门后另一条幽暗狭窄的走廊,两侧墙壁上的灯光俱熄,气氛愈加沉寂压抑,仿佛有无数藏在阴影中的眼睛睁开,向通道中的两名生者投来贪婪冰冷的视线。 “前面的地下就是你们储藏魔……储藏信徒祈祷力量的法阵核心。我需要进到那里去?”为了跟上克雷斯泰似乎加快了速度的步伐,爱丽丝不得不小跑几步,这才找到机会补充自己的抱怨,“对了,有没有人说过你不是那么绅士,从来不考虑男女之间的步幅差?” 闻言,一路上都将“少女”当做“祂”来对待的克雷斯泰似乎终于想起两人的身高差,放慢了前进的速度。 “前面就是圣赛琳娜教堂真正的地下,查尼斯门……是的,我们需要进入门后,前往最深处。另外,我只是希望能在路上节省一点时间……” 她轻笑着打断了神眷者一本正经的解释。 “哦?如果你真打算节省时间,那为什么之前带着我徒步走了近三条街,却不肯叫一辆马车代步呢?又或者,坐公共马车也很方便啊,莫非你是觉得和我待在同一个密闭空间,会感到紧张?” …… 无法解释。无论哪种解释都说不出口。 带着一位疑似高位格降灵的存在去坐公共交通?或者喊一辆出租马车? 不管怎么想象,都会觉得是异常古怪的画面。 按照以往的惯例,克雷斯泰应该早在小队队友的配合下克服了这些问题,但如今不同,女神降下的神谕昭示,他当尽量独自完成这个交付于他的使命。 女神似乎并不希望有关这位代号“镜之魔女”的存在,被其他更多的普通值夜者知晓相关细节。 但…… 祂说得也没错,克雷斯泰的确对祂抱有近似忌惮的戒心。 当初那位与祂正面遭遇的值夜者小队队长,“梦魇”穆尼·卡恩,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可以说是无法挽回了。 身为不眠者序列中的一员,他本不需要太久的睡眠,白昼间的一两个小时足以作为整日的休憩。 穆尼·卡恩十分坚强而幸运地挺过了最开始最难熬的阶段,却栽在了后面。 他无法割舍掉被祂污染的那部分,甚至因此分离出了另一个自我。 嗜好梦境、身心都迷恋着梦中之人的梦魇穆尼。 或者该说那是他的第二人格,仅于梦中复苏的意识体现。 也正因为这个因污染而诞生的人格渴望梦境,穆尼·卡恩每天都必须过着普通人一般的作息,睡足时间,否则就会被他的另一个自我掌控主导权,被迫“主动”睡去并入梦。 他再也无法像其他不眠者那样尽情熬夜了。 而令诸多知晓“扮演法”存在的高层不知作何评价的是,这位“梦魇”诞生出的副人格热衷畅游梦境,竟于无意间符合了魔药内含的行为核心规则,使得他开始快速地消化魔药残存。 或许过不了几个月,他就能达到晋升序列6的标准了。 当然,考虑到种种不安定要素,教会内部应该是不会允许他向上晋升的。 但最古怪的是,穆尼·卡恩的信仰心从不曾动摇,他至今都仍是女神虔诚的信徒,只是似乎在思想上因外力而产生了歪曲,就像不幸患上某种精神疾病一样。 克雷斯泰·塞西玛对这种清醒的疯狂表示敬谢不敏。 “……请跟好我。”他于周身的沉默中复述了一遍自己先前的话语,然后沿走廊直行向前,顺着阶梯深入地下,墨绿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嘴唇紧抿,神情略显冷峻。 他听见身后祂音色清澈的笑声。 “先暂时放过你。” 克雷斯泰不知道祂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直觉也告诉他不去知道比较好,于是保持着沉默继续步行,直到在一扇铭刻有七枚黑暗圣徽的黑铁对开大门前停下。 “以往这边会有本市的值夜者小队成员负责值守,但今晚情况特殊,和阁下的谈话结束之前,都不会有他人的干扰。”克雷斯泰指了指某个方向,轮值室内的煤油灯没有亮起,如牢房一样齐整嵌在墙上的门窗在黑暗中保持着沉寂,没有半点人声。 “这是怕我再祸害更多人?”联想起一路走来都没见到半个人影的诡异状况,爱丽丝只能往这个方向考虑。 克雷斯泰并未作答,墨绿的眼瞳在悄无声息间转为漆黑,左手提起了那只银白金属铸就的箱子,右手则在其表面按下,霎时如同打破了某道没有形体的屏障,金属提箱银白的表面自体发出星辉般的光芒。 随着神眷者将箱盖打开,一柄长不超过一米的纯白骨剑缓缓漂浮了起来。 “每到夜晚,这道门后的封印之力就升至鼎盛,不再适合活物。”克雷斯泰静静地呼出一口气,用左手握住骨剑的同时,转身凝视了一眼少女平淡如常的神色,“马上……马上就要到了,请阁下稍作忍耐。” 爱丽丝很快就明白了他刻意强调忍耐一词的必要性。 面前沉重的黑铁大门向内对半敞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响声。 她还未来得及看清那门后黑暗之中的事物,便就有结团发丝般的黑色细线,密密麻麻地从门缝间涌出,直到被克雷斯泰手中骨剑散发出的淡淡光华照到,最先突破到门外区域的黑色细线才不再躁动,恢复了死物似的安静。 但这些诡异的黑色细线也仅仅只是静下来了,阴冷、刺骨,令人颤栗的凉意自内而外地席卷了二人周身的空气,仿佛死者之界入侵了现实一般引人心生畏惧。 “注意跟紧我。” 神眷者主动控制着手中的圣物,令其发出的光芒向外扩散,刚好将身后的少女笼罩进去。 这让本想趁机看看对方反应的爱丽丝颇感无趣地叹气,只能配合地跟上他,一起向延伸出黑色细线的黑铁大门后走去。 如果是在同样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克莱恩肯定比这板着脸的男人有意思多了,首先他自己就会用他那丰富的想象力把自己吓得战战兢兢…… 唔,虽说她也不是对付不了克雷斯泰这种类型的男人,但现在又不是在什么玩乐的场合,她也没有相应的心情,暂时还是忍耐一番吧。 爱丽丝抛开杂念,缓步向前,在几乎就要吞没自己的黑暗中紧紧跟在唯一微弱而温润的白光之后。 这一段路大概是全程中最为艰难的部分。 在这个充满了无数细线、细线自身还会像生物一样移动摇晃的房间里,几乎就没有供人行走的通路,若不是神眷者手中的那柄圣物似乎能令细线们平静下来,爱丽丝毫不怀疑自己会在落入黑暗的瞬间被细线捕获、封印,然后落入恒久的黑暗。 不过她倒也没有很担忧就是了。 哒,哒,脚步落在石板台阶上的声响无比清晰,仿佛能在地底深处的阔旷空间内荡起层叠的回音。 向下延伸出去的石阶终于到了尽头,一手握剑的神眷者向右拐进其中一间石室,在简单得接近古朴的石质桌椅前停了下来。 虽然视界仍是幽暗无光的,但爱丽丝注意到那些黑色细线没有进入屋子,眼前的黑暗就仅仅只是常人无法视物的纯粹黑暗罢了。 “此刻此地,是只有借女神力量才能抵达的隐秘,阁下请坐吧,至少现在我们不是敌人,可以用言辞替代武力,交换彼此的意见。” 克雷斯泰·塞西玛将银白金属铸就的手提箱放上桌面,敞开它的箱盖,放回手持的骨剑,动作不紧不慢,语调沉稳冷静。 “你们有个出色的阵法设计大师,竟如此高效地利用一件高品质的活性材料!” 大致看明白了这家教堂地底阵法的设计思路后,爱丽丝忍不住开口称赞一句,这才在有润泽莹莹白光照耀的石桌前坐下,声音里依旧听不出多少紧张感。 “好了,如此劳心费力地把我带到这里,你……或者说你们的女神到底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似在思考般地沉默了一会,克雷斯泰轻点了下头,保持着站立伸手从风衣内侧取出了几张信封大小的事物,然后将它们逐一摆至少女面前。 “第一件事。” 知道无需骨剑的光辉照明,同样拥有黑暗视觉的对方也能看清这些黑白照片上映出的景象,克雷斯泰便没有放慢语速,平静地叙述了起来。 “位于康纳特市西南郊外的葡萄酿酒庄园一带,阁下在那里进行了一场战斗。这场战斗的余波导致了那片庄园附近林地内的植物,在数周时间内过度生长,并逐渐演化成了这几张照片里的模样。” 他无声地点了点桌上的数张照片,按照顺序看去分别是几幕完全不同的实景画面。 第一张照片似乎是从视野开阔的远处拍下的,左侧区域是极为矮小、几乎可以用袖珍来形容的稀疏林地,照片右半边画面里则是拔地而起的参天巨木,与左侧区域那些和灌木丛没什么两样的树林形成了鲜明对比。 第二张照片里,三个不愿意露脸的人背对着相机镜头的方向,手抵手在一截极其粗壮的树干前并列排开,即便是这样还无法环抱住这棵夸张的树。 第三张照片,蜿蜒如同蟒蛇似的巨型葡萄藤上长着蜂巢模样的果实,底下有只外形似獾、但生着两个异样头颅和节肢动物般多足的动物正在以它为食。 第四张,第五张照片…… “这些全是,所谓的战斗余波影响?”爱丽丝盯着这些似乎不该出现在常人视野里的奇诡画面,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诧异。 克雷斯泰不为所动地点点头,走到少女正对面方向的石凳旁坐下: “阁下被捕……阁下离开庄园后的翌日,就有植物出现了变异情况。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显然这一切都与阁下有关——” “我当时确实使用了少许自然……唔,按照你们理解应该是生命领域的法术,可那都只是让藤蔓延长、让树林里长出荆棘这样简单的小法术,不可能会对整片区域造成这种程度的影响。” 虽说她当时的确产生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所以很快就改变了作战方式,不再使用这类术法,但也绝不至于让这片树林异变成照片里的模样啊! 爱丽丝为自己争辩完,却听对面的神眷者沉默了一会,才语气略显低沉地开了口。 “所以,按阁下的意思,阁下掌握着一部分生命领域的法术……而非是使用了某件非凡物品。” ……难道该临时改口成这样的说法吗?生命领域有什么问题?几位正神里面不是有掌握相应权柄的神灵么,那位象征丰收的大地母神? 爱丽丝当然知道,自己应该在这个世界的本土神明代言者面前如何表现,才能像个真正的魔女那样瞒骗对方。 但那样反而不对了。 她或许能瞒过神明的代言者,可对上他身后的女神,她有多少把握能蒙骗过去? 这不是她第一次和神灵级别的存在打交道,尽管那属于在另一个世界积累的经验,教义倾向于秩序和善良的正神所重视的事物和品质总是如此相似。 所以爱丽丝决定向祂展示真实。 至少是一部分的真实,比如她封存至今的自然法术。 然而为何,这位黑夜女神的神眷者会是这个反应? 在少女不解的困惑视线中,克雷斯泰·塞西玛皱起剑锋般的眉,神情冷凝地这样发问道: “第一件事……阁下,与‘母亲’是什么关系?” chapter.42 夜晚的守候 和“母亲”的关系? 爱丽丝可不会曲解这句话的意思。 “这应该不是在指我生理学意义上的母亲吧。” 她皱了一下眉,旋即很快松开。 “我和你所说的‘母亲’毫无半点瓜葛。” 不论这个世界的生命领域存在多少隐患,都和她这个彻头彻尾的外来者无关。 又不是她害的。 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根本无需思考。 克雷斯泰似乎还想追问些什么,但再次开口时却是换了一种语气。 “第二件事,阁下……阁下的真名是否为‘奇克’?” 奇克?这又是谁啊…… 默默将发音记在心中后,爱丽丝将双手交叠着支起,恰好遮挡住嘴唇,眉眼微弯地流淌出笑意。 “若我回答说是,那会令你们的女神改变现在友善的态度吗?还是反而松一口气?不过很遗憾,我必须得说——不,我的名字不是这个。” 这一轮的问答回合结束后,神眷者在她的微笑前沉默了很久很久。 “唔,虽然感觉你应该还有第三件事没说,但既然不知道怎么开口,就暂时把提问权交给我吧,怎么样?” 克雷斯泰知道对方并非在向自己征询意见,于是等待着确认了女神的默许,这才点了点头: “请问吧。” “那么,第一件事,我——” 略带些恶趣味地仿照着神眷者的句式,爱丽丝正要说出自己早就考虑好的、问向神灵的疑惑,却突然收住了即将脱口的字词。 不能问……不能向任何神灵级别的存在提及这个问题,以及它背后的本质,否则,否则就会产生极为糟糕的后果! 她相信自己直觉察知的危险预兆。 不管理由是什么,无论这位黑夜女神现在的态度多么平和,甚至愿意派遣喜爱的使者前来与她接触,但这个问题背后代表的含义……或者说以她的立场却提出这般问题,本身就是一件不合理、且会招致危险的事! 还有什么危险会比引起一位正神的敌视更棘手?被这个世界所有的正神联手抵制吗? 那可就太……嗯…… 年轻的少女魔法师拒绝去想象那样的画面,心念电转间便改了口。 “我叫爱丽丝,就只是爱丽丝。你们可以用这个名字称呼我,尤其是你,克雷斯泰·塞西玛,别再喊我阁下了。” 被直呼全名的神眷者并不意外祂知晓女神的注视,甚至可以这么说,此时的“女神之剑”仅仅只是作为两位存在的对话桥梁而活动的工具,本就不该掺进属于他个人意志的思考。 然而祂却……这个疑似未知存在降灵分身的“少女”,却要刻意强调他对祂的称呼问题。 克雷斯泰的第一反应不是惊讶,而是恐慌。 就像是看到某种非人的存在披上了人类模样的外皮,努力学习、模仿各种人性表现一样,他再度认知到,对方是与自己外表相似、内在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生物。 好在,祂很快便略过了这个话题,脸上带着捉摸不定的微笑开口道。 “接下来是第二件事……唔,请原谅我没法直接描述完整个问题,还请先听一小段前提吧。” 闻言,克雷斯泰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示,仍是有些不自觉地将重心向前倾去少许,摆出了认真聆听的架势。 但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听到某个以疯狂或混乱为基调的前情故事时,对方却用着似歌似咏的婉转语调,声音清灵地吟道: “终焉与虚无的支配者; 星外彼岸无尽命运的摇篮与归宿; 您是恶之根、魔之源,是亘古永续的灾祸……” “嗯,别太紧张,我用鲁恩语说的这段尊名,不是么?”爱丽丝放下交叠的手,屈指在桌子表面轻叩了两下,微笑着示意这位表情骤变的神眷者冷静,“总之,第二件事,就是想确认一下,女神以及黑夜教会,对这段尊名描述的指向,以及崇拜追寻祂的信仰者,有多少了解?” “……” 神眷者比之前静默了更久的时间。 似乎直到那位象征黑夜的女神给出答复,克雷斯泰才终于不再是那一副随时可能从石凳上跳起来握住圣剑的紧绷模样,凛然的神色也略微缓和了些。 “关于阁下……您提出的第二点,除了尊名以外,您还知道其他什么吗?比如祂的信徒如何称呼这个存在。” “我要是知道这些,就不会特意问出口了。”爱丽丝说着便无声地叹了一气,声音中染上少许失落,“看样子,我还是只能自己加把劲,努力去把这些脑袋坏掉的疯子找出来。” 抑制住想要追问对方理由的自我主张,克雷斯泰轻缓地吐出一口气,遵循着女神片刻前降下的神谕,重新组织好语言开口说道: “不管您的决定是什么,要寻找怎样的人,都应该前往更广阔的地方。廷根市只是一个小舞台,您或许可以将目光投向别处,而不是被这样的小城束缚住视野……” “你原先打算说的第三件事,就是要我离开这座城市?”爱丽丝单手托腮,神情依旧缺乏紧张感,视线却锐利了起来。 神眷者有些意外地愣神了一瞬,随即慢半拍地给出回答。 “……这是您的理解,我也仅仅只是,只是给出忠告,而非要求。您可以慢慢考虑。” 离开廷根……黑夜女神的忠告…… 爱丽丝感觉得出这算是相当和善的态度,可她虽然本来就有离开去其他城市看看的打算,但被别人这么一说反倒不想急着动身了。 首先,她还没有考虑好下一站去哪,其次,布置在那几名魔女身上的后手还没有到收获结果的时候,再有就是那些尚未收尾的个人琐事…… 因为她的沉默,克雷斯泰不知想到什么,还是又从女神那里得来了神谕的后续,僵着表情似乎是酝酿了许久心情,终于语气沉重地开口说道: “如果您暂时,暂时没有决定好特定的目的地,可以……可以和……我——” “可以暂时跟着你去环游鲁恩王国一圈,顺便接受看管?”爱丽丝随口胡诌了一句,却发现这个利落而瘦削的男人直接咬紧了牙关,一副做好牺牲觉悟的模样。 “……唔,你们女神应该知道,和我接触时间久了的人会产生什么变化吧,却还要安排你来‘看管’我?” 这样他岂不就约等于女神送给她的礼物? 总觉得哪里很奇怪……哪有这么坑自家神眷者的。 爱丽丝摇着头站起,顺手掸了掸身上长袍可能沾到的灰尘。 “还是算了吧,我已经决定好了后续安排。如果没什么别的事,现在我可以回去了吗?” 静默地看着“少女”仿佛无事发生般的平静表现,克雷斯泰轻轻地呼了口气,无意识间捏握成拳的双手也松开了力道,后背处的贴身衬衫已被一层冷汗浸湿。 “您已经回答完了女神神谕中提到的三件事,接下来,算是我个人的请求。 请问,您是否愿意归还那两件隶属于教会的封印物?” 见她露出思索的神色,克雷斯泰简单形容了两件遗失封印物各自的特征,而后说道:“……也正是康纳特市值夜者小队曾对您使用过的那两件物品。” “啊,你说的是那个……” 爱丽丝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然后微笑起来。 “我拒绝。” 下个瞬间,所有色彩都毫无预兆地从她这具被微弱白光映照的身躯上褪去、淡化,只剩单调的黑白二色,留存于这片似乎蓦地失去了厚度的影像上。 就像是从三维实体变回二维图像一样,如纸般单薄的爱丽丝很快就化为无数块出现裂纹的破碎镜片,哗啦散落一地。 克雷斯泰·塞西玛甚至是呆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自称爱丽丝的存在不知从何时起就以镜像分身替代了本体,一路跟着他深入教堂地下的查尼斯门;现在对方打算离开,便收回了附于分身上的那部分意识,瞬间消失无踪…… 为什么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像,就像被父母抓到做了坏事的孩子,跑得相当之果断…… 努力撇开自己脑海里的奇怪想象,神眷者在寂寥无声的黑暗中默坐了一会,起身准备将爱丽丝留下的镜子碎片打扫干净,却发现那块散落着碎镜的地面似乎有些异样的痕迹。 他蹲下试探着触碰了一下其中的某块碎片,瞬间就有冰冷刺骨的寒意自指尖侵袭而来。 “冰做的镜面……” …… 不论此时此刻的“女神之剑”如何怀疑和猜测爱丽丝与原初魔女间的关系,都与远离圣赛琳娜教堂地下的少女魔法师无关了。 爱丽丝于镜中世界睁开了眼。 一边揉着有些酸麻的双腿,她从坐姿恢复站立,脑袋里仍在思考关于黑夜女神借神眷者之口向她确认的三件事。 归根结底,所有的疑问与矛盾都集中在了某三个亘古不变的哲学思考上。 她是谁,她在哪,她要干什么。 她是谁——和“母亲”无关,也并非“奇克”的某个存在。 她在哪——这是黑夜女神不曾提问,但她却差点问漏嘴的事。 没错,她原打算向黑夜女神确认的第一个问题,绝对与这个世界背后的某个本质密切相关,以至于她试图探究这一点的行为,都会存在令对方起疑,让女神怀疑她并非这个世界诞生的存在。 爱丽丝最开始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隶属于正神教会的非凡者们,值夜者、代罚者、机械之心队员……从她看到的情况而言,普遍都不太能比得上她见过的那几位魔女。 这里的比较基准,指的是年龄和非凡能力的进阶速度。 很直观地说,碧翠斯于十七岁时服下第一份“刺客”魔药,同年进阶“教唆者”,十八岁成为序列7“女巫”,现在则是随时可以进阶的“欢愉魔女”,而她今年不过才二十岁;再看特莉丝,也是十八九岁就达到了序列7的水平…… 反观值夜者这边。 克莱恩暂且不提,据他所说他成为非凡者也才几周时间;那位伦纳德先生,二十五六的年纪了还只是序列8;他们那位“梦魇”队长更是可怜,三十来岁都没能进阶到序列6。 代罚者和机械之心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一大把年纪了都还只是序列8、9水平的比比皆是。 人员素质问题? 似乎并不是因为这种单纯的理由。 个人经历差异? 诚然,碧翠斯的刺客生活过得十分惊险刺激,但正神教会的非凡者们也绝非生长在温室里的花朵,不该会有这般显著的差距。 ……答案应该就是,碧翠斯记忆里提到过的“扮演法”了。 魔女们并不在乎向低序列的成员公开“扮演法”,而显然这种技巧在正神教会中似乎是一种禁忌。 爱丽丝想向黑夜女神问的就是这一点,但最终却因为心中的危险预兆打消了念头。 ——尽管不知道理由,但在女神的认知里,她不该问出这种问题,甚至,她应当是清楚其背后原因的。 无奈,爱丽丝只能将进程拉到最后。 她要做什么。 她向女神提问的同时,也是在回答女神尚未借神眷者之口问出的第三个问题。 她只在意那位“终焉与虚无的支配者”及祂的信徒们,其他事情一概不打算插手过问;女神对此的回答则是,她的目标不在廷根市。 至此,愉快的问答环节结束,爱丽丝也从女神的态度中隐约品出了些许信息。 和“母亲”搭上关系会很糟糕,与“奇克”有所牵扯也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世界的水还是挺深的啊,就连堂堂正神都要把她带进自身权柄覆盖的领域,才愿意展开这一场对话,也不知道是在忌惮什么。 爱丽丝整理完今晚的收获,活动了一下久坐不动的身体,便要从镜中世界离开。 开启碎片之门的瞬间,她突然觉察到一阵被他人窥视的异样感,转身往那个方向看去时,却又失去了窥探感的来源。 思索了三秒,爱丽丝放弃了追过去看看的打算。 因为她并未从那道视线里感受到任何恶意,那或许只是某个游离到镜面空间附近的灵,懵懂无知,和小动物没什么两样。 若非如此,她之前在镜中世界半沉眠的时候,早该受到对方的干扰了。 虽然爱丽丝对此并没有什么所谓。 不再考虑窥视者的问题,她摇摇头穿过眼前的碎片光幕,一步踏出回到现实。 直到少女离去已久,固定住这片镜中空间的异界之力逐渐消退,数不清的碎片都暗淡下来、不复之前的明亮清晰,虚幻的空间重归混乱无序。 一双银色的眼眸缓缓睁开,平和而淡漠地望向了她曾安静靠坐的位置。 …… “这把钥匙,也不知道还能用多久……” 掂着手心小巧的铜制钥匙,爱丽丝回忆起前两周、克莱恩顶着背后来自梅丽莎与班森的期待目光,面露尴尬地将它交到她手里时的场景,不由微笑起来。 这么想着,她打开了沿街房屋的门,尽量保持着安静地进屋再关好它,转身却见客厅灯光明亮,一个小小的黑色脑袋支在双手搭起的撑架上,正极为困倦地呈小鸡啄米状一点一点。 似是被她回家的动静惊醒,坐在餐桌前的梅丽莎一下子睁开了眼,看向玄关口的少女。 “爱丽丝小姐,太、太好了,我还担心你今晚不回来了……” 她短暂地走了一会神,视野余光隐约瞥见座钟上指向接近午夜的时针,突然有点不知如何答复面前棕眸明亮的女孩。 最后,爱丽丝还是无声地在心底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真切的无奈与温柔。 “熬夜可不行啊,梅丽莎,你该去休息了,不然明天早晨上学会迟到的。” chapter.43 人生中总是充满了误解 面对爱丽丝近似劝告的说教,梅丽莎先是下意识点头,旋即很快再度坚定了自己的立场,甩甩小脑袋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我马上就去睡,但……爱丽丝小姐,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刚才我好像,好像看到你和一个穿黑风衣的人走在一起……” 她毫不掩饰自己对爱丽丝的担忧,尽管比面前气质温柔大方的少女还要年幼一岁,但此时的梅丽莎极力让自己稚嫩的脸蛋上显出成熟神态,仿佛这样做就能瞬间长大,成为哥哥那样值得信赖与依靠的大人。 啊,说起来,那位值得信赖和依靠的大人应该已经躺进被窝,睡得正香了…… “唔,原来你看到了啊。”爱丽丝略微一愣,有些意外地眨眨眼,“主要是工作上的一些问题,当然,现在已经顺利解决了。” “工作上的问题……那个黑风衣的人,是那位丹妮塔莉女士的,嗯,保镖吗?”梅丽莎挑选着合适的措辞,努力代入她的解释。 爱丽丝则是叹息一声,觉得不能放任这姑娘继续误会下去了。 “也不能这么说吧,因为我已经辞去那份在咖啡馆的工作,正打算尝试另外的,或许更适合我一些的职业。” 梅丽莎又惊讶又带着点放松的喜悦,睁大了双眼。 “爱丽丝小姐怎么突然想到要换工作了?在那家咖啡馆工作的待遇应该还算不错……啊,没什么,也许我不该问这么多……那,那爱丽丝小姐考虑好新工作的方向了吗?” 爱丽丝从之前就知道,眼前的小姑娘似乎对丹妮塔莉的个人风评颇有意见,这会大约正在想象一些情感纠葛的桥段。 不过她也不打算解释,略一思考便敲定了结果。 “嗯,我差不多考察好了,准备去一家私人侦探事务所,应聘助理岗位。” 原来如此!刚才的那人是位侦探呀!难怪会穿风衣,却又不戴礼帽,那么晚了也不下班回家……如果是私家侦探就难怪了,他们又没有固定的上下班时间! 梅丽莎恍然大悟,觉得一切疑惑都得到了合理说明;爱丽丝则在心中默默盘算,克雷斯泰是女神派来寻找她的,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另类的侦探没错……嗯,只不过雇主的身份稍微夸张了些。 略多交代了几句女孩子该早些休息的嘱咐,爱丽丝正打算与少女一起上楼,然后各自回房洗漱睡觉,却发现梅丽莎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在她的追问下,梅丽莎终于有些支吾吞吐地开了口:“其实,爱丽丝小姐,我认为有必要告诉你发生在今晚的一些事……” 女孩简要概括了一番今晚去参加朋友生日晚宴的经过,然后着重强调了自家哥哥克莱恩的某些作为,并在结尾补充评价道: “克莱恩的解释说是,为我的朋友伊丽莎白讲解了一些古代文字的发音和含义,但……” 她轻咬了咬嘴唇,抬眼看向神态平淡、微笑不变的金发少女。 “但那么多参加晚宴的男士,就克莱恩……就克莱恩他一个跑来二楼和女孩子聊天的,这真的,真的很不合适,也对爱丽丝小姐你不公平……” 闻言,爱丽丝总算反应过来,梅丽莎这是在告她哥哥的状?就因为克莱恩在晚宴期间跑去和她的朋友闲聊了一会,甚至还引起了那个女孩对他的注意?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爱丽丝忍俊不禁,对上梅丽莎有些不可思议的眼神,柔声回道,“首先,我和克莱恩并没有进展到确定关系的程度,而且我尊重他的个人意愿。如果那就是他想做的事,那想必旁人的意见或是劝阻都是没有用的……梅丽莎,有女孩对克莱恩感兴趣应该是好事才对呀,说明你哥哥富有个人魅力,你不这么认为吗?” “……的、的确,克莱恩现在的性格比之前开朗多了……不,不是这个问题。”梅丽莎差点就被她的说法带偏,连忙摇摇头,瞪大了一双深棕明亮的眼睛。 “爱丽丝小姐,你,你不会觉得生气吗?克莱恩他,他也不是不知道晚宴途中单独找某个女孩说话的潜台词……”类似中产家庭的晚宴,多少都带着点相亲性质。 联想到某个致命的问题,梅丽莎的表情逐渐转为忧虑。 “爱丽丝小姐,莫非你其实是风暴之主的信徒,或者听多了风暴教会那些牧师宣讲的教义,觉得男性才是家庭关系中的主导者,女性就该无条件支持包容他的每一个决定……” 这傻姑娘想到哪里去了?为什么突然提起男权主义? 爱丽丝听得哭笑不得,找准梅丽莎停顿的空隙,打断了她对风暴之主教义的批判意见,将话题重归正轨。然后她又顺便表演了一番,适当装出有些吃醋但故作大方的神态,表示她们应该相信克莱恩的为人。 “梅丽莎,莫非你觉得你哥哥是那种,看到女孩就管不住自己的花心男人吗?” “……不,我相信克莱恩不是那样的人。”梅丽莎似乎终于重拾了对自家哥哥的信心。 “没错,这也是我的想法,所以这件事就此揭过,现在,你该放下这些烦忧,回去房间睡觉了。” 爱丽丝示意了一下客厅角落座钟的方向,不容置疑地催促女孩赶紧上楼休息。 望了眼近乎指向十二点的时针,梅丽莎悻悻地吐了吐舌,有种小时候被妈妈抓到晚睡的感觉涌上心头,连忙点头就准备去关灯上楼。 “等一下,”爱丽丝喊住了她,伸手将一枚有着漂亮包装的糖果塞进女孩小小的手中,“这是最近在贝克兰德流行的助眠糖,吃完记得刷牙,然后再躺下,不到五分钟就能收获一个美梦……好了,快去睡吧。晚安,梅丽莎。” “啊,好的。”女孩低头看着那颗糖果反射着灯光的七彩包装,慢半拍地回应道,“晚安,爱丽丝小姐。” …… 解决了赛琳娜生日晚宴的魔镜占卜事件后,克莱恩的生活仍在平稳向前迈进。 周一上午,他去完成了值夜者的入队任务,解决了德维尔爵士身边缠绕的鬼魂怨念。 通过梦境占卜,克莱恩无比清晰而直观地感受到,发生在这个时代穷苦人民身上的种种不幸。 那是一种无法令人释怀的沉重。 他不知道爱丽丝是如何看待这些人和事的。她曾经与他提起自己见闻的时候,也几乎没有带上任何个人情绪。 但克莱恩自问他没法做到像她那样淡然的旁观,他只能将自己所见所想记在心中,然后调整心情,过好自己的生活。如果可能的话,他会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他人。 因为不管以何种态度面对生活,时间都会平等地流逝,与其沉浸在负面消沉中,不如让自己以积极的状态迎接每一个挑战。 每一个……挑战…… 可是!可是这不应该包括体罚式的格斗训练吧! 不,那些运动根本算不上什么格斗训练,完全只是提哑铃、深蹲、跑步和跳绳的练习组合! 周二下午那长达三个小时的训练课程,几乎耗尽了克莱恩全部的体力和精力。 他如行尸走肉般和同事去了餐厅,享用了那顿庆祝他正式入队的大餐,然后就像活死人一样地被马车运送回家,扶墙回到房间陷入真正的挺尸状态。 克莱恩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去探究自己这两天很少见到爱丽丝的原因。 实在是……太累了,累到想让大脑停止工作……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他在昏昏沉沉间突然被一个想法点醒过来。 ——对了,那瓶药剂!爱丽丝之前给他的那瓶,说是可以恢复精力、缓解疲劳的药剂! 克莱恩从床上挣扎着起身,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挪到书柜旁,翻到最底下藏得很好的抽屉角落,取出了那支装有浅绿色溶剂的小瓶。 当然,他早就确认了这瓶药剂的安全,甚至还偷偷占卜过它的成分和制作手法……虽然没能偷师学会制作药剂的本领,但他现在打算试试异世界制品的功效—— 一打开瓶盖,就有清甜的苹果香气轻飘飘地传入鼻尖。 克莱恩犹豫又好奇地将瓶沿凑近嘴边,想着尝点味道就把它放好。结果还没品出什么味道来,那浅绿的溶剂药水就被几口喝没了,他甚至是砸了咂嘴才回味出少许的青苹果香。 “做得和假冒果汁似的……” 克莱恩吐槽了一句,旋即惊喜起来,感觉到精神上的疲惫劳累正在飞速退散,就像睡足了十几个小时一样,活力四射、灵性充沛。 异世界的药剂,还真好用啊…… 他在内心感慨着,便要两腿发力重新站起,却猛然间意识到身体沉重得有些不听使唤,险些一屁股摔坐在地板上。 怎么回事?! 不是缓解疲劳的药剂吗,怎么他的身体还是这么乏力虚弱? 克莱恩有些呆滞地扶着墙勉强站起,同时感知着活跃轻盈的自身灵性,突然想明白了某个事实。 爱丽丝给他的这瓶精力药剂,其本质根本就和“女神的凝望”类似,只能起到恢复精神、让自我灵性感觉不疲惫的作用!而且,她从没说过这瓶精力药剂能恢复人消耗的体力! 这对他来说就好似一瓶恢复mp的蓝药,但药水颜色却是误导性质的淡绿! 克莱恩在心底暗骂了一声自己迷糊中犯的蠢,拖着酸软乏力的身体又躺回了床上,觉得还不如之前没喝药剂的时候,那样至少还能在疲惫中睡过去。 好吧,至少知道了爱丽丝的药剂确实很有效果,如果她哪天心情不错愿意再多给几瓶,他就可以把它们备在身边,灵性匮乏的时候就拿出来喝一瓶…… 但现在该怎么办呢,体力彻底消耗殆尽,精神却饱满充沛…… 对了,可以去灰雾上面的那座宫殿!继续之前没能完成的探索! 克莱恩想要挺身从床上跃起,最终却只能无奈放弃这个打算,颇为狼狈地撑着床缓缓坐起,再努力站直身体。 用灵性之墙完成了房间的封锁后,他念着咒文,歪歪扭扭地逆走了四步,勉强达成了仪式的要求,在灵性骤然变轻、摆脱束缚的感官中升上了那片灰雾。 然而或许是自身灵性总量所限,尽管克莱恩这段时间一直不曾松懈身为“占卜家”的扮演,魔药消化的反馈也很理想,甚至能说是超出预计的好,可灰雾世界仍如初入时那样无边无际,那样的神秘而安寂。 直到精神消耗过半,他都没有探索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当然,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收获。 以目前他的实力,还不能弄清楚那片灰雾世界背后的谜团——知晓这一点也算是给自己坚定了进步的动力。 克莱恩拟出下坠的感觉,意识蓦地变沉变重,视野迷蒙间变换不定,最后定格在了卧室内家具摆设的熟悉场景。 “干脆再去泡个热水澡……” 虽然下午已在格斗老师家里洗过一回澡、冲去了一身的汗,但他现在打算通过温和的热水缓解肌肉疲劳,顺带放松心神助眠,便也就当是犒劳自己,一步一拐地进了盥洗室。 几番折腾,洗完了热水澡的克莱恩回到卧室,找出怀表一看时间,已是夜间的十一点多。他正要躺下睡觉,却又忽然觉得有些口渴,一想晚餐时喝的那些酒水已在刚才循环出了体外,便只能无奈开门下楼,准备去厨房喝杯水就回来睡。 结果正是于下楼的途中,狭窄的楼梯道间,他与晚归的爱丽丝面对面相遇了。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克莱恩下意识说了一句,然后突然顿住。 不,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但是……但是,此时的她戴了一副温和文雅的棕框眼镜,秀丽的淡金长发斜扎着一个松散的马尾,身上的衣装也看似偏向正式,胸前的衬衫被高高撑起,弧度曲线曼妙美好,似乎比平时的少女多出了一份介于清纯与成熟之间的魅力。 怎么感觉,这位异世界来的魔女小姐,好像不管什么气质都能轻松驾驭…… 克莱恩呆呆地盯着爱丽丝看了两秒,才脸红地想起给她让路,但因为沉重乏力的身体多少有些力不从心,只能为她让开一段仅容侧身通过的空间。 “因为新工作有不少需要学习的地方,一不留心回来就晚了。” 似也不在意他笨拙而古怪的表现,爱丽丝轻而浅地微笑着回答,迈步朝楼梯上方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随着她越走越近,克莱恩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更渴了,口干舌燥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啊,对,一定是因为那个要命的魅惑能力。 回忆起这关键的一点,他更加努力地向后缩去,就差闭眼祈祷这性格恶劣的魔女别在这个时候捉弄他了。 但那可能吗? 克莱恩在心底默默倒数着,三,二,一…… 咦。 他有些诧异地回头看向身后,爱丽丝已步伐轻盈地掠过了他,来到二楼的楼梯口。 见他抬眸看来,她似乎还没明白意思,眼神透露着疑惑地回望过来。 “有什么事吗?” 克莱恩一下子反应过来,连连摇头:“不不,没事,没事……” 或许是在羞耻的心情中瞬间积蓄起了力气,他蹬蹬蹬地跑下楼,冲进厨房,吨吨吨灌了自己一大杯水,然后才再次感受到酸软无力的四肢,感受到如灌铅般沉重的躯体。 要命,我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感到有点失落……脑袋里进哑铃了? 直到半晌后,调整好状态的克莱恩才慢吞吞地挪上了楼,关掉走廊的照明灯后推开卧室房门,摸黑走到床沿准备躺平睡觉。 就在这时,一道轻柔、温软,有着熟悉音色的女声从黑暗中传来,仿佛说话的那人就站在离他极近的左手边! “克莱恩,我发现你今天好像特别疲惫……” 他被吓了一跳,险些当场表演原地跳高。 不过好在他马上认出了爱丽丝的声音,一边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一边不忘惊讶地问道: “你,你怎么突然跑我房间里来了!”差点被她吓得我心脏骤停! “嗯,因为注意到你好像特别累,我又有个试验的想法……” 她的声音在幽寂的黑暗中一步步接近,尾音稍有上扬,令克莱恩产生了些许不妙的预感。 “那么,事情是这样的——”少女终于在离他仅有一步之遥的距离停下,然后抬起了手,指尖轻轻点在他的胸口正中,隔着一层薄薄的夏季衬衣晕开了微凉的触感。 “要不要,让我帮忙摸摸你,嗯?” chapter.44 魔女治疗试验 轰—— 如果羞耻度能起到和火药同等的作用,克莱恩觉得自己绝对能被脸上的滚烫温度点燃,炸成一朵烟花。 他目瞪口呆,张着嘴仿佛舌头打结一般傻愣了许久,才等来爱丽丝又一次的确认。 “要,还是不要?” 这哪是什么点头摇头就能轻易决定的事啊! 克莱恩觉得自己快她的暗示被烧昏头了,半是羞窘半是崩溃地捉住少女纤细柔弱的手腕,好让那颗几乎就要跳出胸腔的心脏能离她远些,再远些。 “你你……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吧!拜托,算我求你了,今天我真的很累,没有力气来……来做这些……这些……” 后半段话几乎是被他从牙缝间挤出来的。 “唔,哪些?你在说什么?” 即便是在视野昏暗的环境下,克莱恩都能从她诧异不解的反问中想象出少女此时的表情。 “我就是看你累了才这么问的啊,喏,你大概是理解错了我的意思……” 说着,爱丽丝似是抬起了没有被他握住的左手,轻柔地触碰着他的右腕,低声吟诵了一个玄奥的音节。 一道奇异的、呈现澄澈青翠的魔力灵光应声而现,如夏夜的萤火般自她手中亮起,星星点点驱散了满盈一室的黑暗。 克莱恩已经顾不上分心去在意少女的手有多柔软多娇嫩了。 清凉却也温暖舒适的古怪感觉从被触碰到的位置升起,然后随着她往上轻抚而去的动作向着整条手臂蔓延,直到接近肩部,她收回了手,神秘的翠色灵光也转瞬散去,那道弥漫在右臂的奇妙“暖流”才渐渐消退,仿佛不曾出现过一般恢复沉寂。 但他知道刚才的感受不是错觉。 “来,活动一下右手臂看看……你这个人啊,一定要我把话解释清楚才行吗?” 爱丽丝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去卧室门边将灯打开,便看到恢复明亮的卧室内,克莱恩正面色古怪地做着右臂的屈伸运动。 重复了几遍右臂的动作后,他停了下来,掏出一枚金币上抛又接住,旋即表情却变得愈发怪异,向她投来难言尴尬的视线。 “现在应该懂了吧,我是说像刚才那样,帮你恢复一下躯体疲劳度。”她一边解释着,同时重新靠近克莱恩,示意般地做了一个抚摸的动作——这个举动搭配上她此时鼻梁处架着的棕框眼镜,竟演绎出了几分说不出的反差俏皮感,“因为必须有直接的肢体接触,我又不会给人做按摩,就只能这么表达……有问题吗?” ——有问题!问题很大!你又没有说清楚是怎么摸,摸哪里!任谁都要误会的啊! 克莱恩一手捂脸地垂着头,非常想在地板上开个洞钻进去躲一躲。 可显然,爱丽丝不会给他逃避的机会,脸上的神色还异常认真纯良地指着床说道: “好,没有反对,就默认你同意了。现在请躺下吧,我要继续了。” “……不,我可没说同意!”克莱恩羞红着脸抬头争辩道。 “那你就明确说不要啊。”像是刻意给他留出了拒绝的时间一样,爱丽丝静默等待了三四秒,复而眨着眼微笑起来,“你看,你也没说不要,我就当你是害羞、不好意思说实话……唔,我没理解错吧?” “行了,算我求求你别说了……”纠结许久后,克莱恩索性放弃了挣扎,破罐破摔地张开双臂道,“就这样来吧,躺下的感觉太奇怪……” “既然你坚持——”没什么所谓地嘟囔了一句,爱丽丝便抛开杂念,右手轻轻托住他还有些微弱颤抖的左臂,开始认真专注于术式变换的控制与魔力流向,细致地抚过每一寸厘的温热人体。 …… 咬牙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呻吟,克莱恩又开始后悔没听她的建议去床上躺平了。 那道萤火似的青翠灵光带着令人焕然新生的奇异魔力,与其接触过的身体部位,手臂、肩部、后背、胸膛等处均是恢复了正常的活力,没有酸痛,也不再感到乏力…… 但是! 但是恢复的过程中那传遍全身的,电流般的舒适感…… 很不妙!相当糟糕! 为了避免被少女发现某些尴尬至极的反应,克莱恩不得不在那只小手下滑至腰腹部位时,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然后顺势在床沿坐下。 好在他的睡裤足够宽松,不至于把场面搞得太难收拾。 “好、好了,我认为这种程度已经足够,不能再麻烦你用法术帮忙恢复疲劳了……”为岔开话题,他甚至不得不扬起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希望就此糊弄过去。 爱丽丝活动了一下手指,手上的魔法灵光逐渐淡去,表情没什么波澜地看了他一眼: “别害羞,有感觉是正常现象。恢复进程才只到一半,你的下半……” “停停停,停一下,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克莱恩有些崩溃地举手投降,实在不敢从她口中听到那过于直白的措辞。 他的心脏会承受不住的! “看来你是真的误会了某些事。”爱丽丝略皱了一下眉,表情认真地坐到了他的身旁,直视着那双极力试图逃避她的棕色眼眸,“放松,不要紧张……唔,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曾经的职业定位?” 职业定位?那是什么……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话题? 克莱恩先是茫然了一会,旋即想起她故乡的力量体系,想起自己穿越前玩过的奇幻类游戏,想起游戏内不同职业玩家的组队系统,逐渐恢复冷静,压下心头的异样感觉试探着问道: “是类似在小队、团队里的职能定位吗?” 见她默然点头,克莱恩愈发觉得奇怪:“魔女……咳,魔法师应该是当炮台输出的角色吧,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能,呃——” 等等,不会吧,她能恢复他人的体力,难道…… 就像是为了验证他的离谱猜测一样,爱丽丝神情庄重地点头,抬手扶了扶眼镜。 “失策了,我好像真的没和你提起过,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以治疗师身份活动的。毕竟你想啊,类似遗迹探索、清扫魔物巢穴这样的任务,雇佣一个治疗师可以规避许多意外的伤亡,还能节省炼金药水的消耗。所以通常情况下,治疗师都是很受各类冒险队伍欢迎的……” “可,可你是学习法术的魔法师吧?怎么会想到去当治疗师的!” 克莱恩错乱了:按他的理解,游戏里会加血、会恢复的治疗者应该都是牧师,或者圣职者这样的人物;再加上,这位来自异世界的魔女小姐至今表现出的能力都还算符合他对“魔法”的憧憬,想来是位实力强大的魔法师…… 结果人家现在表示,她其实是个站后排的治疗?! 简直太草了,说不定哪天她告诉他说,她不止会治疗,会各种幻术和镜面法术,会入梦,会星界旅行,其实还能像魔●少女那样为世界和平而变身战斗,他也许都不会感到意外…… “法术里也是包含治疗系法术的啊,魔法是一门很庞大的深奥学问,不要以固式思维去束缚它。”大概是看出了他一脸“你为什么之前都没提过”的奇妙神情,爱丽丝一手托腮,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没有伤痛,治疗法术就没有使用的意义……你之前曾经受过伤吗?” “……没有。”克莱恩有些呆滞地摇头。 他唯一能称得上处于负伤状态的时候,是才刚刚穿越过来,从被“开头”的原主身上醒来那会……而他那个时候又还不认识这位魔女小姐。 爱丽丝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难得不见玩笑神色地继续开口,详细解释起来: “总之,不是所有恢复法术都要像刚才那样,接触到人体每个部位才能生效的……刚刚那个法术是特例,平时我也不会直接为人恢复体力,这次只能说是一种尝试……唔,既然你拒绝,那剩下的部分就算了,正好也能提供对比参考。接下来,我要观察你一段时间。” “你这是把我当小白鼠了吗?!”克莱恩心下一惊,甚至忘了对方并不知晓小白鼠一词的含义,就这么把心里的吐槽说出了口。 万幸,爱丽丝那边的世界似乎也有类似的说法。 她瞥他一眼,低头从类似正装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了某个计时器模样的事物,语气随意地道: “安心啦安心,你不是第一个受验者,我已经在其他人和动物身上都进行过尝试了,甚至也对自己用过……目前为止没有谁出现异变现象。” ……艹。克莱恩的心中如今只有这一个字在不停地回荡。 果然她不会那么好心地无偿帮助他……在别人、甚至是她自己身上做试验?喊她魔女确实也是没叫错…… “之前,你的肌肉纤维和关节韧带、部分软组织都有轻微的受损情况,所以我就进行了一些细致的修复调整……虽然我无法保证说自己是最棒的治疗师,但旅途中我治过的病人和伤患也不算少了,不至于到了异世界就束手无策……当然,我承认非凡者的身体成分确实和你们这边的普通人、和我那边的人类都不一样,可这不是什么无法克服的困难……” 或许是为了打发过于无聊的观察时间,爱丽丝有些近似自言自语地念叨了起来,一下一下地将计时器械的表盖打开又合上,垂眸重复着这一机械的动作。 见她的注意力似乎没有完全放在自己身上,克莱恩悄悄从枕头下摸出自己亲爱的黄水晶灵摆,令其垂直悬浮于地面,然后收敛心神,保持着冥想状态在心中默念道: “刚刚被施于我身上的那股力量对我有害!” “刚刚被施于我身上的那股力量对我有害!” …… 如此重复七遍后,他睁开几近全黑的双眼,看到了黄水晶的灵摆扯动着手中的银链,缓速地进行逆时针旋转。 这意味着否定,她刚才对他使用的那种法术不会对他产生危害。 克莱恩略微放下心来,回过神来正好听到少女的叙述进入全新的段落。 “——说起来,我也当过一段时间的战地治疗师,不过真的只是一小段时间……仅在军营里工作三周就惨遭失业,甚至连佣金也没能拿到手的临时工……没办法啊,埃维昂德王国的都城都陷落了,诸位还活着的王室成员也都被投入了牢狱,有点眼色的贵族们又集体倒戈敌国,只留下那些真正热爱国家的忠义者被推出去背锅……那个时期真是有够混乱的,要是贪图佣金说不定还会被卷入麻烦,所以我就直接跑路去了其他地区……” 啊?什么时候已经跳跃到这种话题了?克莱恩张了张嘴,有种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从何开口打断的茫然,转头却见她已停下开关表盖的重复动作,眼神略显晦暗地望向了双手。 “不会有比战场更可怕的地狱,如果有,那就是在交战两军放置伤兵的营地帐篷里……” 但只一瞬,爱丽丝便抬起了头,语气恢复正常地对他扬起微笑。 “好了,不提这些,反正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看你的情况似乎不错,没有出现异变,那今晚就这样吧,我不打扰你的休息了。” 说话间,她已收好了手中用于计时的器械,施施然站起身来,偏因蒂斯风格设计的过膝黑色长裙裙摆扫过他的裤脚,一连串动作顺畅自然,正如她每一次的我行我素。 “晚安,克莱恩。” 其实还想再与她多说一会话,即便是没什么营养、不怎么有趣的话题也可以…… 在反应过来自己脑海里出现的想法之前,克莱恩就下意识跟着站了起来。 “等等。” “还有什么事吗?”爱丽丝停下脚步,略有些疑惑地回身看向他。 “……你这两天好像很忙?是因为换了工作吗,我早上听梅丽莎说起过几句……嗯,戴眼镜也是出于新工作的需要?” 我这说的都是什么玩意!颠三倒四的!克莱恩恨不得把这些没话找话的内容吞回肚子里去。 她仿佛没有觉察到他的异样,微笑着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 “嗯,是啊,戴眼镜的话,看起来会比平时成熟一些,比较适合工作环境——怎么样,好看吗?” 略微纠结挣扎数秒后,他极其小声地回答道:“……好看。” 答完,克莱恩就感觉自己脸上似乎又像快要烧起来了,便努力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更多挽留,维持着脸上如常的神色,微微点头向少女道了晚安。 将她送出屋外再拉好房门后,他脱力般地靠着门背坐了下来。 腿,他的腿,差点抽筋了! 不行,睡前最好再去灰雾上面消消毒,去掉她那个魅惑能力对他的影响…… 抱着乱七八糟的各式想法,克莱恩捏了捏眉心,摇晃着站起,迈向盥洗室的方向。 chapter.45 阿兹克的提示 翌日,克莱恩被双腿肌肉酸痛的折磨生生疼醒,只觉得自己的上下半身仿佛被彻底割裂成两半,苦不堪言。 早知道就应该在昨晚,让爱丽丝帮他…… 不行不行,那他会在她面前社死的! 无论怎样都要避免那种失态! 为自己再次坚定信念后,克莱恩一鼓作气从床上爬起,接着就被疼得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今天算是补昨日的轮休,不用去上班,可惜我还是得按日程正常起床,要去大学拜访导师……”一想到那漫长遥远的路途,他就觉得额头隐隐抽痛。 好在包括双臂与腰腹在内的上身毫无半点不适,正常得让他有种落泪的冲动。他甚至在起床后还一步一瘸地去了房间角落,翻出那面被防尘布盖住的穿衣镜,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模样。 与印象中自己的模样对比了几番后,克莱恩失望地叹了口气,发现自己并没有一夜之间长出腹肌和肱二头肌,只能重新拉好衬衫摇头感慨: “要是能快速塑形就好了……不过如果真的可以塑形,我现在岂不是变成了上身发达、下肢干瘦的模样……想想都觉得奇怪,出门会被人当作成了精、又剃光了体毛的卷毛狒狒吧?” 他被自己的想象逗乐,笑着摇了摇头,以苦中作乐的心态咬牙忍住双腿的肌肉酸痛,缓慢地向屋外挪去。 下了楼用过早餐,又目送了班森与梅丽莎出门上班上学,克莱恩才感觉到这要命的疼痛稍有缓和,准备再坐沙发上休息一会,就动身前往霍伊大学。 但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一个被他刻意忽视了许久,直到今日休息、有了思考空闲才浮上心头的问题。 爱丽丝已经缺席莫雷蒂家的早餐整整三天了。 一天两天还可以说是偶然,但连续三天的缺席是不是能够说明一些什么? 心中这么想着,克莱恩探头望了玄关一眼,注意到那双明显属于魔女小姐的高跟鞋还摆在鞋架上。 班森和梅丽莎都因为这一点,认定爱丽丝是因为更换工作后变成了晚归晚起的作息,所以一致表示清晨时段不该打扰她的休息,连带着兄妹俩起床开关门的动静都变小了。 但克莱恩却有种隐约的直觉,事情或许不是像他们想的那样的。 要不,还是上楼去看看她…… 犹豫了几秒后,他拖着酸痛的双腿站起,艰难地走回楼上,来到紧闭的客房门前,同时从口袋中摸出了一枚熔印有飞龙与雄狮纹样的金币。 “我面前的房间内现在没有人……” 借助简化后的梦境占卜法,克莱恩抛出金币,又重新接住,并不意外地看到了金币正面朝上的图章纹样——只要不是明确指向爱丽丝的问题,又大抵和他自身有着一定联系,就能够像这样成功得到占卜的答案。 他本想矜持一下,象征性地敲敲门,或者再考虑考虑擅闯少女个人房间的下场,但回忆起昨晚她不讲道理的“埋伏”,顿时又觉得和这恶劣的魔女没必要讲究客气,理直气壮地按下了客房门的把手。 吱呀—— 没有上锁的房门十分轻松地被他打开,向里逐渐敞去。 克莱恩出于谨慎地打量了一眼,确认真的没有见到人影,才放心迈步走进。 相比他前回意外闯入时,这间客房显得干净、整齐了许多。 书桌上没有摆放任何杂物,座椅也被规矩地推进了桌底,衣橱的拉门上没再挂有女性穿戴的配饰物件,床铺被收拾得整整齐齐,那条曾经被她用了奇妙法术、变形成为过长袍的被子也被叠成方形小块,摆放在床的正中央…… 等等。 克莱恩忽然有些愣住了。 这间客房的确整洁了许多,但似乎……似乎缺少了一种生活感。 他走近床边,盯着那片平坦、没有丝毫褶皱压痕的床单审视许久,觉得自己若不是提前知道爱丽丝的确就住在这里,甚至会感觉这间客房从来就没有迎来过任何一位客人。 思考了数秒后,克莱恩走到了窗边,拉开被风吹得鼓起的深灰色窗帘,从半敞开的窗户口向外看了一眼,发现这面窗户出去正好是在街道背侧,由几座居民楼围成一个小小的花园。 见状,他心中隐约生出一个猜测。 那位魔女小姐,昨晚没有睡在房间里,而是从窗户出去到了外面……或许,她遇上了什么需要紧急处理的意外? 对于她昨晚没有睡床这一点,克莱恩可以无比确信地断言——毕竟他见识过她从不叠被子的邋遢……咳,不拘小节。 但顺着这个思路仔细一想,他便忍不住有些担忧。 ……不,他不是在担心爱丽丝会遇上什么危险。真的不是! 他只不过,有点担心自己和家人被牵扯进与她相关的事件,落入危险的境地。 希望这只是他的多虑……如果他能拥有比她更加强大的实力,或许就不会这么被动,能主动去了解她正在做的事、她遇到的问题,那自然也就不会有现在这样对未知事物的畏缩了。 “能力越大,风险越大,责任也越大吗……” 克莱恩叹了口气,决定下次见到爱丽丝的时候尽量问一问她的近况,不能放任自己对她继续无知下去了。 当然,现在他该回到自己生活的正轨上了。 克莱恩戴好礼帽,提起手杖,恢复成体面人的模样走下楼,缓步出门,搭上了前往大学的公共马车。 …… 时临暑假,霍伊大学校园里充满着安宁平静的氛围, 在导师科恩·昆汀的好友、教员阿兹克先生的指示引导下,克莱恩借到了那本与霍纳奇斯主峰有关的学术专著书籍。 由于已经是毕业生,不能外带图书,他便在这间熟悉又陌生的历史系办公室里开始了阅读,并时常停下翻页,在自己的笔记上落笔记录关键信息。 阿兹克见他看得认真,也不打扰,安静地端来咖啡和装有牛奶、放糖的小盘,微笑着等到他合拢书籍,这才在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怎么样,有收获吗?” “有不少,您看,我记了好多页笔记。”*克莱恩翻了翻自己的笔记,让写满字迹的纸张在二人眼前一晃而过。(*注:原文第九十八章)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对这类知识感兴趣了。”阿兹克感叹一声就不再深究,转而上下认真地打量了他一遍。 克莱恩被看得有些奇怪,再加上进门寒暄后就已经历过一遍类似的视线洗礼,当时他还担心过是不是自己的穿着不妥当…… 但他确认过一遍,自己和平时上班时穿的一样,是十分正常的正装打扮——当然,他没穿那套贵得吓人的高档燕尾服套装,只是拿出了那个镶嵌着宝石的领带夹,作为装饰别在第四与第五粒纽扣的中间, 用报销款项补添置的这套全新正装足够体面,理应没什么失礼的地方…… 正这么想着,他低头一看,发现似乎因为自己的坐姿问题,领带夹的宝石部分外露了一截,多少有些张扬之感,于是便挺直腰板,顺势抚平了燕尾服外套的褶皱。 见状,阿兹克眉眼舒缓地笑了起来: “呵呵,不要在意,克莱恩,我只是觉得一段时间没见你,你有了不小的变化。如果不介意我的冒昧猜测……我想,你是不是恋爱了?” 噗。克莱恩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嗽两声,脸上的神情变得相当不自在。 “阿兹克先生,您……您还挺会开玩笑的。” “我没有在开玩笑啊,如果不是因为恋爱,你为什么只戴单边的耳饰?这只能让我联想到和恋人分别各自佩戴一边的浪漫小约定……还有那枚领带夹,看你待它细致珍重的态度,那是你们的定情信物吧。”阿兹克一脸长辈般的包容微笑,意有所指地道,“而且,你现在的反应不正是最好的证明吗?” ……怎么会这样?虽然和真相差距甚远,但心灵之息耳饰和这枚领带夹确实可以算作是与她之间的秘密…… 我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克莱恩尴尬地扯动嘴角,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那枚树叶形状的耳饰。 “年轻人谈一场有朝气的恋爱,不是挺好的么,没必要那样逃避,我认为你可以尝试勇敢地正视自己的内心。”阿兹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神态平和,眼神中却不自觉地透露出些许茫然,“这大概算是……过来人的经验?嗯,大概,有过这样一段情感经历,也算是人生中宝贵的财富……” “可,可我觉得,我和她的关系应该还没发展到您想象的那个地步……”没能注意到对方的些微异样,克莱恩控制不住地在脑海中勾勒出少女的模样,同时为自己辩解起来,“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看我的,但我对她……这也许很难向您正确形容,但,我对她的感觉,受到很多外在因素的影响,以至于我并不能确定自己对她的感觉,是否真的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与其说这是辩解,倒不如说是倾诉。 或许是不用像在班森与梅丽莎面前那样假扮情侣,也不必在和伦纳德的闲谈中装出一副局外人的口吻,克莱恩难得卸去那些与魔女小姐相关的包袱,对着阿兹克道出了烦恼。 “外在因素的影响?你是觉得,没有这外力影响,自己就不会对那个女孩有感觉了?”古铜肤色的阿兹克摸着右耳下方那颗不起眼黑痣,笑着反问他。 “……我不确定,这是最困惑我的一点。再加上我对她的了解也太少,在她是个怎样的人都不清楚的前提下,这份好感真的能被称为是喜欢吗?或许我只是,只是对她故意展现出来的那一面,有一定程度的在意,而非真正喜欢。”克莱恩摇了摇头。 听着这些年轻人特有的苦恼,阿兹克呵呵一笑道: “看来,让克莱恩你在意的那个女孩很有魅力,但性格相当捉摸不定。其实只要你愿意坚持,她的神秘感,她身上的谜团,都会随着时间过去而逐一淡去、解明。当你读懂了全部的她,或许你会觉得索然无味,或许会因为对她的了解加深而产生爱意,当然,也可能出现其他情况……未来的事谁也没有把握说确定,在不知道结果之前,至少该抓住眼前真实的事物,才有可能不落遗憾。” 不,阿兹克先生您不懂,我甚至认为,自己现在的动摇完全都是因为那魔女的魅惑能力害的……也许去掉了那要命的魅惑影响,我对她就可以心如止水…… 克莱恩当然不能把这段心声说出口,毕竟眼前露出平和微笑的教员先生确实也是一片真心地为他考虑,于是只好言不由衷地笑着把话题对付过去。 似是看出了他不想继续这个讨论,阿兹克微笑着摇头沉吟了一会,转而提起另一件事。 “克莱恩,虽然这么转变话题有点突然,但我在你身上发现了一些问题……你的命运,有不协调的地方。” …… 我的命运不协调? 回到家中的克莱恩摇头轻叹,心说自己就是“占卜家”,阿兹克先生这样的占卜爱好者都能看出的问题,他自己没道理一无所觉啊。 但谨慎起见,他还是坐到了书桌前,在纸上逐一罗列写下最近遇到过的巧合。 “在午后散步途中,恰巧遇到爱丽丝,恰巧被她‘看中’打劫……” “绑架犯对面的房间,恰巧就是‘我’当初送去安提哥努斯家族笔记的地方……” “瑞尔·比伯获得笔记后,恰巧没有逃出廷根市,被封印物‘2-049’追查到了下落……” “爱丽丝出门恰巧偶遇伦纳德,并且令他一见钟情了……” “赛琳娜在生日晚宴上尝试魔镜占卜,恰巧由我阻止了这场危险的事故,而且出事后,她的老师海纳斯·凡森特就在睡梦中突然死亡……” 排除掉与爱丽丝相关的事件之后,存有偶然要素的巧合便缩减到了三件,而其中两件是与那本诡异的安提哥努斯家族笔记有关。 ——也许真的不只是巧合? 克莱恩若有所感,取出灵摆对上述问题进行了占卜。 除去那两桩与爱丽丝相关的事件之外,另三起巧合背后似乎都没有隐藏任何超凡因素的引导—— 但望着做逆时针旋转的灵摆,克莱恩忽然感觉到明显的割裂与异样,仿佛就像看到一道一加一的算式后面,被填上了三的答案。 不对,有哪里不对…… 他很快作出决定,从书桌抽屉里取出银质小刀,以无形的灵性之墙封好房间,准备前往那片神秘的灰雾世界再占卜一遍这些巧合。 十五分钟后,克莱恩从灰雾之上的宫殿坠落回到现实,睁眼看向自己的卧室,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后怕和忧喜。 “带有暗红烟囱的房屋……还有‘小丑’魔药的线索……” chapter.46 错过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克莱恩经历了几段过于曲折坎坷的起落。 为查明安提哥努斯家族笔记事件背后的真相,他在灰雾上借助梦境占卜的手段,还原出了“原主”死亡的经纬。 海纳斯·凡森特与另一名五十来岁的男性老者,这两人或许同是某个隐秘组织的成员,考虑到队长在前者的梦境中见到了“真实造物主”的形象,他们很有可能是追随这位邪神的信徒…… 总之,这两人合计将笔记卖给了“原主”的同学韦尔奇,导致后面一连串离奇的死亡事件,并间接影响到他穿越、在“原主”身上醒来。 克莱恩的第一想法自然是找到梦境启示中的这位老人。 但巧合的事情发生了——他奔波了将近半天,四处打探消息,最后却在图书馆与这位关键人物偶遇,且陷入不得不开枪的境地、击杀了对方。 虽然通过仪式魔法的通灵,克莱恩成功获取到了“小丑”魔药的配方,从这位老者身上搜出的信件也表明,他似乎在无意间挫败了一起针对廷根全市的可怕阴谋。 但他疲惫之余总有些说不清的憋屈感。 恰到好处的偶遇,恰到好处的动手击杀,就仿佛一场被精心安排成杀人灭口场景的戏剧,自己则再次沦为工具、落入了那位幕后黑手的安排。 好在灰雾上占卜的结果显示,涉及到爱丽丝的那些巧合没有超凡因素的引导,也没有外力干扰,真的仅仅只是纯粹的偶然…… 不用将魔女小姐也纳入那些可怕的凑巧考虑,着实令克莱恩松了一大口气。 仪式魔法对他的消耗不小,克莱恩结束了这些事情的后续处理,回到家中倒头就睡,醒来便到了接近晚餐的时间。 记起自己今天要做西红柿炖牛尾汤的打算,他一下子从床上跳起,简单洗了把脸就下楼进了厨房,穿上围裙开始忙碌。 抱着某位魔女小姐或许会回来吃晚餐的想法,他将中午就多买了量的牛尾与西红柿洗净切好、倒入锅中,然后放入其他配料,盖上锅盖,转身接着去烹饪其他的配菜。 感觉我好像个家庭主妇,等着忙碌的丈夫回家吃饭…… 低头看到自己身上挂的围裙时,克莱恩没来由地自我吐槽了一句。 可惜的是,直到时间流逝至晚上八点多,莫雷蒂家餐桌上的美味食物都被一扫而空,克莱恩不得不遗憾承认,自己的一番努力只能算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显然,爱丽丝今晚依旧会因她口中的“工作原因”而晚归。 ……虽然也不是完全的无用功,至少梅丽莎与班森都对他的手艺赞不绝口,声称黑荆棘安保公司让廷根市损失了一位厨艺卓绝的大厨。 好吧,想开点,克莱恩,你又不是专门为了那个难以揣测心思的恶劣魔女做的晚餐,没必要对这种小事感到失落。 他这么对自己说道,同时满足地拍了拍吃撑的肚皮,放松地向后瘫倒在椅子上,与家人闲谈起来,享受着难得的安宁时光。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梅丽莎和班森的视线都聚集到了自己身上。 “克莱恩,我认为我们有必要谈一谈。”见他疑惑地看来,班森清了清嗓,一本正经地板起脸说道。 “没错,克莱恩,我也是这么想的。”梅丽莎在旁帮腔的同时,瞥了一眼自家二哥迷糊的表情,不由地想要叹息出声。 克莱恩则是满脸莫名其妙: “谈……当然没问题,但是要谈什么呢?出了什么事吗?” 互相对视一眼后,班森和梅丽莎默契地转向这个没有自知之明的迟钝家伙,先后开始了提问。 “你说实话,是不是和爱丽丝小姐闹矛盾了?” “克莱恩,莫非你还没有向爱丽丝小姐坦白周日晚宴的事吗?没和她解释清楚,你与伊丽莎白之间只是聊了会天,绝对没有其他的意思?” ——等等,等等。克莱恩觉得自己快反应不过来了。 班森的理解……倒是没什么问题,会这么想也在合理范围之内。 但是妹啊!你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说得好像爱丽丝知道那天晚宴发生的事一样! 他在错乱中听到班森也提出了同样的疑问,而后就见梅丽莎淡然地抬头看了他们几眼。 “我告诉爱丽丝小姐的,不可以吗?” ………… 这边莫雷蒂家召开家庭会议的同一时间,远在数条街区外的贝克西街,某家私人侦探事务所的大门被人推开。 一名丰满白皙的贵态妇人在年轻侍从的搀扶下,被身穿白衬衫、黑马甲的侦探引入了事务所的办公室。 “尊贵的夫人,我们找来了附近所有符合您描述的对象,您看看,有没有您要找的那只……来,这边请。”侦探亨利一边说着,一边态度殷勤地示意会客区域的沙发组合。 但他还没来得及多补充些什么,这位足有三个他那么宽的妇人突然惊喜地尖叫起来,挣开侍从的搀扶,如蒸汽列车般凶猛地冲向了待客区。 正安静坐于沙发上的少女有着一头秀美的淡金长发,即便是突然见到妇人夸张的狂奔冲刺,脸上的神情也平和镇定依旧,还有空伸手摸了摸身边几只小动物的脑袋,将它们安抚下来。 “哦,女神啊,怎么会有这么多小可爱!” 富态的贵妇一时忘记了矜持与优雅,神情惊喜中带着一种奇特的满足感,两眼仿佛放光般地来回巡视沙发上的六七只猫咪。 “茉莉,我的茉莉……它们每一只长得都好像我家的小茉莉!” 见状,戴着眼镜的少女十分配合地抱起一只卧在自己腿上、发出咕噜咕噜声的长毛猫咪,微笑着将它递到贵妇人的面前。 “尊贵的夫人,您看看,您家的茉莉是不是这一只呢?她有着您所描述的棕色毛发,脚掌处的毛发则是白色的,肉垫呈粉红,尾巴短而有力……” “喔,亲爱的,你真是只乖巧的小猫咪……”贵妇似是想要伸手去抱这只打着哈欠的长毛猫,然后突然又退缩了,“可,可我家茉莉的毛没有这么长……” “这样啊……没事的,夫人,您可以抱她,这边所有的猫咪我都为他们做了清洁,也驱了虫,非常干净,您不用担心会沾到脏污。”无需少女再说更多,见猫心喜的妇人马上便接过了那只乖巧的长毛猫咪,将它抱在怀里狠狠地吸了起来。 咪呜——喵呜—— 其余几只猫咪也接二连三地叫了起来,整个事务所内一下子充斥着各种音调的猫叫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少女揪起一只爬上她的大腿、试图想要往更高处攀登的调皮小猫,手指戳上它的脑袋,斥了一声安静,顿时所有猫咪熄火,任由她将它们一只只抱起,展示给那位贵妇看。 在看到第三只猫的时候,贵妇已然有些不耐烦,示意自己的仆从去把剩余的几只猫抱起,自己的双臂左右各擒着一猫,语气高傲地昂着头道: “好了,给你们的委托就算完成了,现在我决定带走这里所有的小可爱,你们这边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侦探亨利正头痛于怎么处理这群黏着自家事务所助理的死猫,听妇人这么表示自然是颔首赞同,呵呵一笑道: “当然,当然没有问题,夫人,您真是一位富有爱心的好太太。” 与委托人一拍即合后,侦探亨利愉快收下贵妇递来的丰厚报酬,乐呵呵地听着那群猫咪发出凄惨的嚎叫,仿佛十分不舍得离开似的被强行抱出了事务所的大门。 而在本次寻找走失宠物的委托中居功至伟的少女助理已是翩然起身,面上显露出少许无奈,拍了拍自己沾到的一身猫毛。 “亨利先生,不好意思,我可能需要借楼上的盥洗室用一段时间……而且,之前给猫咪们洗完澡也还没来得及收拾……” “去吧,爱丽丝,我们马上也下班了,楼上的盥洗室你可以随意使用。嗯,事务所大门的钥匙我会记得放在你的办公桌上,你走之前别忘了锁门。” 侦探亨利微笑着掏出烟斗,目送她穿过被挡板隔断开的雇员办公区域,走向楼梯间。 在少女途经另两位雇员的办公桌时,先前保持着安静的同事们在委托人走后都放松了下来,开口与这位“事务所的王牌寻宠助手”打趣几句,而她也同样以幽默得体的口吻回应了对方。 很快,爱丽丝告别了那两位热情友善的侦探助理,缓步沿着狭窄的木楼梯走到三楼,进入盥洗室后将门反锁,径直走到了洗手台处的镜面前。 她伸出手按在镜子的表面,停顿两秒后,这面镜子便出现了如湖面般的变化,此时她直接令右手没入其中,镜面同时泛起涟漪。 爱丽丝静默着闭上了双眼,借用镜中世界的隔绝性质,以曾经入手的血液与头发作为媒介,施展法术开始查看她在魔女教派底层布下的后手。 碧翠斯夫人那边没什么太值得在意的变化,那位“悼亡女士”的消息和联络依旧没有着落…… 女巫特莉丝…… 大致翻阅完对方这几日的经历,爱丽丝略有些惊讶地轻咦了一声。 这位由男变女的前“刺客”,行动力倒是很强,回到廷根后不过短短两天就查到了“克蕾雅·西布利”相关的情报,甚至还找去那片埋葬了真正克蕾雅的墓地,把坟都给掘开了。 当然,他能想到的事,爱丽丝自是早就做了对应。 特莉丝挖开的是一座空坟,里面原有的尸体已离奇消失,与相隔大半个墓园之远的爱德华·巴顿葬在了一起。 不过特莉丝显然不可能知晓这个坟茔底下埋藏的真相,她见到那座空棺材时,表现得就像一个偏执的疯子,似喜悦又似愤恨地高举起铁锹,将那口棺木砸得木屑横飞。 在那之后,她仿佛就像忘记了“克蕾雅”这个人,伪装成孤身无依的外乡女孩,诱杀了某个倒霉的单身汉,然后住进了他的房子,开始专念于“女巫”的扮演。 爱丽丝甚至从法术的虚幻视野里,看到她在码头的那个非凡材料市场购买各类黑魔法用材,途中竟还十分偶然地和克莱恩碰上了。 ——但这仅仅只是表象。 在爱丽丝对她的感知中,她脑海中浮现出“寻找克蕾雅”的次数和频率,几乎都快比上她对女巫扮演的思考密度了。 不过果然不出意料,魔女教派根本不在乎“扮演法”的保密与否,见到如特莉丝这样值得培养的下级成员,还会主动告知对方这个技巧……而且,特莉丝竟然就是那位雪伦夫人发展的成员! 不管怎么看,这个世界都太小了吧? 然而感慨归感慨,爱丽丝同样没能从这位变性女巫身上找到任何突破口——那神秘的“悼亡女士”似乎已然忘记这枚弃子,再也没有试图联系过她。 至于当初在特莉丝的梦境回忆中出现过的昏暗祭坛,爱丽丝也想方设法地找寻过它的原址,只可惜收获甚微。 轻叹了口气,爱丽丝停止施法,将手抽离镜面,转而睁开双眼,看向位于盥洗室上方的通风窗。 狭小的窗台边,不知从何时起飞来了一只小巧的鸟雀停驻。它安静地眨着绿豆大小的眼睛,不时转动头部,盯着镜前的少女看得目不转睛。 见她终于注意到自己,白肚的小鸟拍打起橄榄绿色的翅羽,发出悦耳的啾啾叫声,并向她俯冲飞来,最后稳稳地停在她抬高的右手手指上。 旁人耳中难以领会其含义的鸟鸣,于她听来却是如孩童般、活泼到聒噪的叫嚷。 “爱丽丝爱丽丝,怎么样,今天我的表现怎么样!那些可怕的、长着胡须和肉垫的棕毛野兽们,是你要找的‘莫里’吗?” “嗯,还算不错,不过你找回来的数量有点超出我的意料……”爱丽丝用食指逗弄着这只小巧鸟雀毛绒绒的脑袋,口中吐出的语言和音调却已变得晦涩,脱离了人类能够理解的范畴,“好在委托人把猫咪们都带走了,不然我真担心那位侦探先生让我自己想办法把猫赶走,那可就难办了。” 对于神智思维能力低下的普通动物而言,她身上的魅惑效果就好像一剂有着致命吸引力的特效药,一旦沾上就容易成瘾,还难以戒掉…… 平时她刻意维持修正法术,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 因为在城市里能被她吸引过来的生物,着实会成为一个可怕的群体:流浪猫狗,和鸟类都还算好的,各类飞虫爬虫加老鼠的组合,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一般人承受不住。 但为了让那几只下了水就死命挣扎的猫咪乖乖听话,爱丽丝只能放开对它们的魅惑修正,选择化身人形猫薄荷。 享受着少女指尖轻柔爱抚的小小鸟雀哪懂她的纠结,顾自兴奋地再次啾啾叫嚷起来: “那么那么,我今天也帮到了爱丽丝对吧!我做到了爱丽丝要求的事,那爱丽丝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可以做到呢?” 少女停下了搓揉小鸟脑袋的动作。 “今晚就可以,但前提是你真的已经考虑清楚……成为我正式的使魔之后,你会失去包括自由在内的很多事物,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在你身上施与的‘灵智启蒙’效果大约能持续六至十二个月,在这期间如果你想回归之前的懵懂混沌,只需要和我说一声——” “不要!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我从未像这几天这样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小鸟叽叽喳喳地拍动翅膀飞了起来,在少女的肩头停下,抬起翅尖撒娇般地蹭蹭她的耳廓,“而且认识了爱丽丝之后每天都能吃到好吃的浆果,也过得很开心,很有趣。我已经考虑好了,要当爱丽丝的知更鸟!” 由于实在无法从这只小巧的鸟雀身上找到知更鸟特有的橙红胸羽,爱丽丝只能无言地伸手,摸了摸这只坚持自称知更鸟的小家伙。 她为这小东西测过智力水平,结果显示它的思维能力近似等同于八九岁的人类孩童,照理来说,它应该不会搞错自己的物种…… 算了,小问题。 “既然你考虑清楚了……”爱丽丝将声音放轻,语调和缓地道,“那就做好准备,跟我去一个地方,在那里完成蜕变——唔,路上的时间,你可以好好思考有关序列魔药选择的问题。记住,你只能从我提供的序列里选择其中一种,不可以多选。” “啾……”闻言,知更鸟不禁发出了哀怨的叫声,瞬间变得垂头丧气。 ………… 镜中世界。 每当自称爱丽丝的异界访客离开这一维度的空间,就会有奇异的变化在此上演。 宛如奇迹般遍布无数碎片的世界逐渐崩解,一点点变得暗淡,重归不见秩序的混沌与扭曲。 然而就在这样仿佛迎来末日的画面中,最为幽暗晦涩的一隅,唯一的观客淡漠而平静地旁观了全程,并将一切尽数收入眼底。 茫如湛海的银色眼眸之中,似有命运沉浮。 chapter.47 选择魔药 对于小小的知更鸟而言,它所见到的、有关爱丽丝的一切都是不可思议的奇迹。 它从懵懂中睁眼,因她随手施予的灵智启蒙而重获新生。 天空还是那片天空,花草仍是原本模样的花草,但它头一次认知到了“自我”,从基于生存的本能之中脱离,拥有了属于它自身的思考。 尽管稚嫩,尽管对世界有太多的不了解,但小知更鸟相信,只要跟在她身边,自己一定能够看到与各种各样截然不同的风景—— 它蹲在少女肩头,目光呆滞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如歌唱般啾啾鸣叫起来。 “爱丽丝,爱丽丝,如果我没看错,这里正是下水道,最脏最臭的东西都在这里汇聚,而你却说让我迎来蜕变……” 一身白衬衫加黑色过膝裙装扮的爱丽丝只瞥它一眼,继续向通道前方的幽邃迈步而去,带有小高跟的牛皮短靴敲击在湿冷脏污的石砖路上,发出不那么清脆的空旷回响。 “当然不可能在这种地方举行仪式,我们要去郊外,去远离人烟的地方,以避开麻烦……唔,走到这里应该差不多了。” 她停下脚步,将手中提着的煤油灯放至地面,便就从随身携带的材料包里倒出之前就调制好的混合粉末,在地面上勾勒出简朴的椭圆图案。 随后,施法材料配合着咒语和施法手势,阴湿昏暗的下水道中乍然而起了一道如惊雷般暴烈、几乎能震得人耳聋的巨响。 与之同时,原本空无一物的面前被撕扯出了晦暗深邃的豁口,如同形状不规则的大门般敞开着,并伴随有低沉的嗡鸣声传来。 “走了。嗯……这是传送法术,除了动静太大,施法过程太久,再没什么明显缺点,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来这里、就连流浪汉也不愿靠近的下水道深处。”见停在肩上的小家伙张着喙嘴,绿豆小眼滴溜溜地打转,爱丽丝抬指揉了揉它毛绒玩具般轻软的脑袋,简单解释一句算是安抚。 当然,她自己也不想在这种恶臭熏天的地方多待,转身提起之前放在地上的煤油灯,便踏入了面前的传送通道入口,带着肩上紧紧抓住衬衫布料的小知更鸟,瞬息之间跨越了数万米之远。 宛如空间裂痕般的传送通道于身后缓缓关闭,爱丽丝的身影出现在了一座二层结构的住宅房屋前。 四周接近漆黑一片,绯红之月的光辉被阴云笼罩,没有灯光,也没有人声,只有树丛里的虫鸣嘹亮。 少女径直朝着宅邸正门走去,而停驻在她肩膀处的小知更鸟已然忘了害怕,转头探脑地开始观察四周情况。 它拍打着翅膀腾空,绕着被铁栏围起的院落飞了一圈,而后在屋前以咒语解锁大门的少女身边停下,唱起了聒噪的歌。 “爱丽丝,爱丽丝,住在旷野里没有邻居的爱丽丝,回家只能自己开门,冰冷冷的客厅迎接你。好可怜,好可怜!” “……好了,别吵。”她吸了一口气,懒得再去和这孩子似的小家伙解释什么,拉开房门的瞬间便有明亮的灯光亮起,将室内精致华丽的家具与装饰映得美轮美奂。 “可惜所有创造魔法仆从相关的法术效果都被打消了……”爱丽丝轻声叹息着,在小知更鸟也随她一同进入房屋后便关好了门,令魔法宅邸的隐形效果被激活,如幻影般在空旷的郊外隐去踪迹。 在小鸟胡编乱造的曲调歌词伴唱声中,她随意挑选了一个空房间,于正中央处放置了一枚晶莹剔透的核心晶石,旋即取出宝石磨制粉末与星见花提纯液的混合材料,开始了仪式法阵的绘制。 “正好,我先布置仪式场地,顺便和你讲解一些关于使魔的知识。” 一手握着仪式特制用笔,在中央地板画下标准的正圆,爱丽丝尽量挑选简单易懂的词语和形容,为转着脑袋观察她动作的小知更鸟道出说明。 成为使魔,意味着改变生命原本的存在形式,转变为神秘铸就的概念。 使魔契约仪式完成后,这只普通的禽鸟将会与她提供的那枚特殊晶核融合,迎来全新的开始。 它将随机获得爱丽丝的一到两项天赋能力,以及两至三门指定语言的听说读写知识,它的智力会大幅度提升至正常成人水平,能通过与爱丽丝的契约联系、进行心灵通话。 同时,它也将失去寿命的概念,只要身为使魔主人的爱丽丝为其提供法力,只要那枚晶核未被彻底破坏,受到致命伤害也不会死亡。 正常情况下,它还应该获得施法能力的馈赠,不过爱丽丝这次打算进行的仪式显然不能被归类于“正常”的范围。 “为了确保让你服用非凡途经的魔药,并成功掌握其中的力量,我们之间的使魔契约会在你服下魔药后开始进行。因为,使魔状态下的生命已经属于神秘超凡的领域,完全无法吸收魔药中蕴含的非凡要素……” 说话间,爱丽丝已完成了仪式法阵的绘制,闪烁着点点星辰般光辉的银白纹路于恰到好处的位置交汇、聚集,每笔每划都似蕴含有难以一语道尽的智慧和奥秘。 “唔,在你服下魔药后进行仪式的好处有不少,一是我可以分出一部分精神力量帮你引导魔药中的神秘性;二是你的身体、精神结构或许会被魔药影响,产生一定改变,基于这种改变,你的使魔化也会带上魔药性质的倾向,服用序列后续的魔药时想必也会出现进一步的变化;三是可以探索‘扮演法’背后的问题;四……” 她难得抛开平时少有剧烈情绪起伏的冷静,为自己天才般的构想而激动起来,语速逐渐加快,用词也开始变得费解难懂,说起了谁也听不明白的理论和猜想。 小知更鸟听得云里雾里,一双绿豆小眼直直盯着地板上的某个符文,最后脆生生地提问打断她道: “所以,爱丽丝,我要做什么呢?” “……嗯,等一下。”少女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走回法阵中央,从早就备好的储物空间里取出了数张卡片大小的事物,围绕着中央圆心的八个方位逐一将其展开放置,同时完美契合了她在地板上绘制的法阵纹样。 “首先,选择你要服用的序列魔药。” 出于个人审美执着的仪式感,爱丽丝特意为了今天制作了几张代表不同序列起始的魔药卡片,此时按着法阵方位的顺序分别作出了介绍。 “猎人”,“刺客”,“占卜家”,“不眠者”,“窥秘人”,“通识者”,“学徒”,“偷盗者”。 这是爱丽丝目前以各种手段收集到,序列起始的魔药配方,其中三大正神教会的贡献最令人感动,足足提供了七条序列的情报,只可惜像“水手”和“收尸人”这样的扮演显然不适合让一只鸟儿去完成,她只能遗憾地将它们踢出选项。 简单介绍过服用各魔药可以获得的能力后,爱丽丝又陈述了一遍对合理扮演的考虑——为保证眼前的小知更鸟能听懂她说的话,她甚至还临时给它拍了提升智力的魔法卷轴。 似乎变得聪明了些的小家伙很快就道出选择: “爱丽丝喝的是哪瓶魔药?我也想和爱丽丝一样,什么都懂,什么都会,我要选和爱丽丝一样的魔药!” “——唔,如果有别人问起你,我是哪个途径的,你可以回答说是‘刺客’或者‘魔女’。但我不推荐你选择这份魔药,理由就像刚才我说的那样……‘刺客’的扮演,必然是伴随着刺杀这种行为,杀死不止一两个人。”爱丽丝循循善诱道,“如果从扮演的角度考虑,我认为‘不眠者’作为初始序列,扮演的难度还算比较简单,只要通过减少睡眠时间大概就可以……嗯,好像,这也太简单了一点吧?也许还存在别的隐藏条件?” 小知更鸟在绘制着银白纹路的地板上来回蹦跳了几下,半晌才发出略显萎靡的啾啾叫声: “杀人……我只是一只知更鸟,肯定没有办法去杀死谁……这个不睡觉的魔药听起来也好残忍,竟然不让鸟睡觉,太残酷了……” 其余的选择里,猎人听起来就很可怕,很令它畏惧;占卜家还似乎不错,但它只有两只爪子,根本无法做到出对人类而言再简单不过的一些动作;窥秘人、通识者、学徒则和占卜家同理…… 小知更鸟的视线飘向了最后一个选项。 代表着“偷盗者”的卡片。 …… “好了,思维能力评估环节到此结束,你表现得还算可以。”爱丽丝没什么表情地棒读了一句,将其余画有猎人、刺客等图案的卡片全部收好,只留下伸手探进他人口袋的偷盗者图案,“如果你笨到做不好这点简单的选择,那我也只能再去重新找个更聪明、更机灵的使魔备选。” “爱丽丝,爱丽丝,坏心眼的爱丽丝!” 她就当没听见小知更鸟的叫声,食指轻点偷盗者卡片,令其变形恢复箱子的模样,然后打开箱盖,现出保存其中的灵性材料。 接着,她走到法阵中央,蹲下并触摸那枚透亮的晶核,默念咒语将它的外形扭曲成釜状器皿,然后指使自己未来的使魔道: “你把材料放进这里,我在旁边看着。” 而当使尽浑身解数将全部材料推进、扔进晶核变形后的器皿,体长不过二十厘米的小知更鸟低头望着那一锅黏稠坑洼的液状物,突然陷入了沉默。 这滩魔药,看上去完全能够撑爆它的胃袋…… “好,就这样别动。” 爱丽丝知道,接下来的流程该交由她来运作了。 她将晶核的变形效果更换为包裹住魔药的空心球体,然后伸手触碰小知更鸟的躯体,施予巨化术将它的体型变为原先的八倍,接着便是敲开那张巨喙,把裹着魔药的晶核径直扔了进去。 不过拳头大小的空心球体,十分轻易地就被此刻体长超过一米半、如大型猛禽般的知更鸟吞了下去。 “准备好,我要解除晶核的变形效果了……” 仅仅只是体型变大的小知更鸟正等待她念起三二一的倒计时,却忽然感到从腹中传来了晦涩阴冷的寒意,几乎转瞬之间就似爬虫般蔓延至全身全羽。 它感到视线变得模糊、思绪也开始飘忽,仿佛回到了灵智未开的懵懂混沌时期。 渐渐地,它似乎觉察到什么,脱离茫然,重新认知到了自己的所在,于是灵体蓦地变重下沉,与现实中的身躯再度合一,回归为一个完满的整体。 但有什么事物已经发生了改变。 它听到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反复呢喃着什么,尽管不明其意,这个仿佛响彻于精神内的声音令它感到无比烦躁和不安,头部也开始出现强烈的刺痛。 扭曲而模糊的视野中,它看见了有晶莹温暖的银白光芒从自身体内、从环绕着它的壮丽法阵中绽放而出。 磅礴而浩荡的力量降临至身,几乎瞬息间收束了那些在躯体内奔流失控的魔药溢出影响。 它刚要放松,却忘了还有另一场洗礼等待着自己。 …… 不知过了多久,知更鸟恢复了意识,并从视线所处的高度判断出来,自己的体型已经回到了先前的小巧玲珑。 它抖了抖羽毛,发现自己翅尖漂亮的橄榄绿略有褪色,呈现出接近亮金的光泽,而胸腹处的绒羽则变得更加洁白靓丽。 “呀!” 知更鸟发出了惊叫,然后它慢半拍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发出了声似人类的叫喊,接着又惊呼了一声。 “爱丽丝!爱丽丝!我好像会说人话了!” 由不得这小家伙不惊讶,之前的它只懂发出和同类一般无二的啾啾鸟鸣,是爱丽丝特别,能够理解叫声中的含义。 但现在,现在它却好像和生活在那些砖头木头屋里的人类一样,使用了复杂的发音! “我听到了……”少女缓步穿过变得黯淡的法阵纹路,蹲下让小小的知更鸟跳上自己掌心,旋即站起,斟酌着解释道,“作为使魔,你从我这里获得了鲁恩语、因蒂斯语和弗萨克语的掌握,继承了‘水下呼吸’和‘黑暗视觉’的天赋能力,算是不好不坏……同时,值得庆贺的是,你已成为一名序列9的‘偷窃者’,具备了相应的非凡能力。” “啾啾,好像很厉害!我好像很厉害!”小知更鸟本能地控制着精神力量震动空气,发出活泼雀跃的孩童声音。 一般般吧……爱丽丝这么想着,正要将话题转移到冥想技巧以及“扮演法”的尝试上,就听掌中的小巧使魔再次欢快地叫了起来。 “爱丽丝爱丽丝!我已经是你的使魔了!我也想要有一个名字!像你一样,有名字!” 少女脸上的微笑变得有些僵硬,顿住半晌才给出回应: “……嗯,你想叫什么?银白怎么样?” “不怎么样!爱丽丝想随随便便找一个颜色糊弄过去这个问题!”小家伙摇晃着脖子和脑袋,以示不满。 “那就……茉莉?” “我不想跟那种可怕的棕毛野兽用同一个名字!” 爱丽丝又提了几个想法,然后被挑剔的小知更鸟一一否决。 “天哪,爱丽丝,你怎么会想到给我起名叫伯德、叫汤姆的!我明明是一只优雅,且擅长歌唱的美丽雌性,你却这样随口敷衍……” “雌性……”少女垂眸沉思了一会,破罐破摔般地叹息道,“那就叫你夏娃,发音是iv,拼写是eve……这样总可以了吧?” 活泼天真的小知更鸟正要拍打翅膀,转动眼珠思考如何挑刺,却见爱丽丝脸上的笑容骤然加深,语气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和善。 “你很满意这个名字,对吗?” 识相如它这样的小机灵鬼,自然立刻从善如流地点头称是。 从现在起,它……不,应该说,她就是夏娃了。 chapter.48 祈愿与拒绝 大约花费了近一小时的时间用于测试能力,再加一小时的教育时间,爱丽丝总算初步令自己的新使魔夏娃掌握了她应当具备的素质。 首先是铭刻于晶石核心的两种使魔技能,“迷彩伪装”和“幽灵之手”。 前者的效果正如技能名字描述的那样,能为使魔提供与环境相符的迷彩幻术,更利于伪装潜伏。 考虑到夏娃自身的羽色,她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十分显眼。 以一介“偷盗者”而言,这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这只聪明的小家伙很快就学会了核心技能的使用,并乐此不疲地尝试了各种色彩的伪装。 ——至于后者,那是以戏法“法师之手”为原型、加入了爱丽丝个人理解的改良法术。 这个改良法术可以令施术者控制一只隐形的“幽灵之手”,法术表现纯粹由灵体力量构成,能移动、搬动重量不超过7磅的物体,可以控制手指的动作,完成一些较为精细的行动,例如开锁、书写,等等。 基本上来说,人类可以用手完成的动作,“幽灵之手”同样也能在经练习后做到。 这个法术的意义就在于,令使魔夏娃多出了一只和人类近似的无形之手,完成一些原本对她而言过于困难的事。 此外,“偷盗者”魔药提升了夏娃的体质和身体敏捷,使她学会了短剑和匕首的用法技巧——尽管她声称自己不打算使用武器——能在无声无息间取走他人口袋中的物品,并连带着她使用“幽灵之手”的灵活性也好得有些出乎意料。 当然,对爱丽丝而言,结果并不全都是好事。 使魔夏娃的问题,或者说缺点,相当明显且致命。 即便拥有了成年人类同级的智力水平,但夏娃的心灵仍和孩童没什么两样,缺乏常识,好奇心重,贪图玩乐…… 最重要的是,尽管她聪慧机敏,可如果爱丽丝没有做出明确指示,只给一个大概范围的命令,她就很难自己去思考、如何独自完成这个任务。 探索“扮演法”诀窍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其实严格算来,从夏娃拥有灵智开始到现在,仅过去了数天时间,她自身也不过是一只不满一周岁、勉强达到成年标准的小小知更鸟。 会对身为主人的爱丽丝产生依赖、产生雏鸟情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然而,爱丽丝完全没有当保姆的兴趣。 略一沉吟后,她便做出了决定——找个懂得扮演法的人来代她教导使魔。 至于人选……嗯,她已经考虑好了,有位闲散人士非常适合做这种劳心的苦力活。 正好,关于“偷盗者”的后续配方还没有着落,对扮演法的探索可以慢慢展开。 那位蒸汽之神的教会资料库里,就只有序列9的配方,而且还藏着掖着地压在最机密的库雪区域,简直像是不希望被普通成员发现这道配方一样。 而据爱丽丝的观察,廷根市机械之心的小队之中,也的确不存在选择“偷盗者”途经的成员。 教会方向的线索看来是没办法指望了。 但也不能像上次取得猎人序列7的“火法师”配方那样,使用作弊的祈愿术…… 那原本只是一个单纯的尝试。 在她曾经身处的那个世界,祈愿术是对世界规则的操作与搬弄,无需借助任何神灵力量而实现的奇迹——当然,没有什么奇迹是不需要代价的,但这不是她如今想要探讨的重点。 重点是,在这边,如今她所在的这个世界,这个法术的性质竟然发生了变化。 当她在祈愿术中许下试探般的愿望时,法术反馈回了一个声音,并以情报的形式告诉了她猎人途径的序列7魔药配方、指出了材料分布的主要地区。 被法术收取走的代价也变了,变得相当诡异…… 她原本应该会陷入长达五天左右的施法虚弱,但实际却并并非如此,反倒是那个疑似法术回馈的声音向她索取了代价。 一个要求。 一个很简单,简单到有些奇怪的要求。 “告诉我,你是谁。” 这有什么难的? 爱丽丝报出了自己在这边世界使用最多的假名,祈愿术的效果至此结束。 事后想来,她认为自己或许是无意中连上了某位近似于神的存在……嗯,意外的是,对方的性格竟然如此和善,这样的乐于助人,还不求回报…… 不过这样的尝试一次就够了,一次足够她明白世界规则的变化,不会再以原来的思维方式来考虑问题。再多用几次祈愿术大概会惹来神明级别的麻烦,光是想象都叫人头疼。 路要一步步走,使魔夏娃的后续魔药问题,就另寻方法解决吧。 这么想着,爱丽丝中断了魔法房屋的法术效果,抹去自己在这片旷野中留下的痕迹,最后取出传送需要用到的材料,面朝向了城市所在的方位。 ………… 凌晨时分,金梧桐区。 一道闷雷惊起了这片街区中不少浅眠的人,有的人披着睡衣,走到床前看了看外面,发现街道没有下雨,落雷也没有劈进自家院子,便又抱怨着回到床上,再续之前的美梦。 与自家附近的许多邻居一样,丹妮塔莉也被先前的雷声惊醒,但她的第一反应是抽出枕下的左轮手枪,本能地解除保险装置,然后纵步跃起贴近墙边,屏息凝神,连呼吸声都逐渐变得微不可闻。 作为“猎人”的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东西在墙外的另一侧接近了自己。 大约十几秒后,窗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丹妮塔莉无声地移转视线,就见窗栓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自行被拔起,伴随着一道似乎森冷至极的阴风吹过,邻近她身侧的那扇窗户便缓缓地向外敞开。 是小偷,又或者说是入室抢劫的强盗? 不管怎么说,摸到她头上来的家伙都算倒了大霉。 丹妮塔莉一边想着,一边并未放松警惕地单手持枪对准窗台,以保证只要有人出现在那里,自己就能第一时间扳动扳机将子弹送出。 同时,她看似空无一物的右手也背到了身后,虚握成拳的掌心中似乎酝酿着什么。 就在这时,她见到一抹几乎融入夜色的影子飞快地扑入了自己的房间。 丹妮塔莉明显地愣了一下。 她的动态视力很好,窗边又恰有花园中的路灯照明提供光线,所以她分明看得清楚,那是一只麻雀尺寸的小鸟,体表覆盖着灰黑色的羽毛,十分不起眼。 她还未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也没有移转视线去观察那只看似普通平常的鸟,下一秒出现在视野里的那人便令她险些忘了呼吸。 爱丽丝神情平静地跳下窗台,随手拨开了那把枪口有些下垂歪斜的左轮。 “怎么了,见到我就这么惊喜吗?” 似乎是被她拍开左轮手枪的动作点醒,丹妮塔莉几乎立刻卸下那副警惕严肃的表情,笑容清浅而哀怨地放下左轮迎了过去。 “那当然惊喜,你算过我们在那之后有多久没见面了吗?五天,整整五天!我甚至在想是不是被你讨厌了,一想到这个可能,我就觉得心脏的部位像是有一把刀在割……” “停。”爱丽丝瞥她一眼,没什么耐心地打断了这些不知真假的寒暄,“废话就不用多说了,我来找你,是想让你为我办一件事。” 说完,她挥手招来安静伏在一旁书架上的使魔,让这只小小的知更鸟在她的手背站稳,随即抬眼看向了一身真丝睡衣、披散着头发的丹妮塔莉。 “介绍一下,这是夏娃,我最近新驯服的宠物,她同时也是一位序列9的非凡者……唔,这种情况应该说是非凡动物?” 爱丽丝略微停顿了一下,用手指抚摸起小鸟覆有柔软绒羽的脑袋,同时吩咐道: “夏娃,你现在可以和这个人说话了,然后告诉她,我要她做的事。” 在丹妮塔莉惊诧又奇异的目光中,灰黑羽毛的小鸟浮夸地拍打了两下翅膀,然后张开鸟喙,震荡着空气发出了神似孩童般清脆的歌唱声。 “爱丽丝,爱丽丝,美丽聪明的爱丽丝要我去找丹妮塔莉,仆人丹妮塔莉!说她会教导我各种生活常识,还有如何扮演好一个‘偷盗者’!” “这就是你说要让我办的事?调教一只非凡动物,教会它如何扮演……”丹妮塔莉试着伸手摸了摸这只奇妙的小鸟,只觉触感轻柔温暖,“你难道不担心,它跟我相处得久了以后,不认你这个主人?”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 有着使魔契约的联系,爱丽丝完全不担心她口中提到的那种情况。 丹妮塔莉自身就是喜爱新奇事物的性格,只稍加思考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怎么可能拒绝。” 果然,她的关注点完全不在传授“扮演法”的心得上……这位德维尔爵士的独生爱女,显然知道“扮演法”的存在,甚至很有可能与某个隐秘组织有所联系。 爱丽丝从之前就隐约猜到了对方的反应,如今倒也只是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提不起兴致去追究底细,于是便轻轻颔首,警告了一番不许给夏娃灌输什么奇怪的思想或者知识,最后道: “要交代的事就是这些,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走了。” “等一下!” 好不容易见到了心里惦记的人,丹妮塔莉怎么肯就这么轻易地放她离开。 借着身高上的优势,她双手抵墙,将眼前冷淡疏离的美丽魔女圈在一个能被自己俯视的围牢之中,半长的暗金头发向下垂落,柔和了那张总以男性化角度示人的秀美脸庞。 “爱丽丝,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嗯?咖啡馆那边,你只留个口信说打算辞职,就再没有去过一次……周六的晚宴过得还愉快么?我本想这么问问你,可你干脆和我玩起了失踪,让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被唤着名字的少女正要推开她的手臂,却在看清使魔夏娃的动作时,险些没绷住脸上的表情。 这小家伙假惺惺地用翅膀捂住了眼,可那双绿豆眼恰好从羽毛缝隙间露出,灵动地向这边投来好奇的视线。 “……在你对我说过那些话之后,还想我给你好脸色看么。”她慢了半拍地回道。 “嗯……你真的生气了?”丹妮塔莉却是微笑起来,有种奇妙的探究从那双蔚蓝的眼中流淌而出,“我当时没有细想,觉得你是中了我的‘挑衅’才会那样表现。可是事后我再次回忆那一晚的经历,就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你的怒火只是装出来的,只是表现在我面前的演技。实际上,你根本就没有生气,不是么?” ……她的演技有那么差劲吗?不至于吧。 爱丽丝微仰起了头,只是看着眼前的漂亮女士,并未作答。 “你没有被我的‘挑衅’激出怒意,却要表现出生气的模样……我大概能猜到理由。”丹妮塔莉脸上的微笑变得愈加深邃迷人,“也就是说,你是罕见的、没有经历过变性阶段的魔女——你从一开始就是女人,但不希望被别人发现这一点,所以才伪装出曾经身为男性的表象……我说得对吗?” “对或者不对,又有什么意义。你觉得你能借这件事来要挟我为你做什么?”爱丽丝故意让自己发出轻蔑的冷笑。 “要挟?你怎么会想到那里去。” 谁知丹妮塔莉却露出了诧异的表情,随后马上又眨眨眼,低下头逐渐向她凑近过来。 “我是觉得,在认知到这一点后,我好像对你更加着迷了……爱丽丝,你真的要拒绝我吗?就算只是出于扮演的角度,你也该考虑考虑,我保证会为你带来极致的欢愉体验……” “停。”她面无表情,轻松地推开了手臂表层被薄薄冰晶覆盖的女猎人。 “就是这一点……你就是这一点让人无法放心。之前我也问过你,为什么会对魔女这么了解。在遇见我之前,你还只是一个苦恼于‘火法师’魔药的序列8,但现在呢?你就差把刺客途径的序列6魔药名说出口了。既然你对‘魔女’这样了解,你怎么不选这个途径,非要当‘猎人’?” 见她似乎被自己惹恼了,丹妮塔莉不惊反喜,丝毫不顾身上越靠近她就蔓延越多的冰层。 “想知道吗?想知道我们可以——” “不……算了,我没兴趣。”爱丽丝缓缓摇了摇头,“你也不用再试探我了,我的口味很挑剔,不是谁都有资格和我体验欢愉的……至于拒绝你的理由么,是认为我上次说得不够明白,需要再复述一遍吗?” “……就只因为,我不是男人?”丹妮塔莉露出了似有些古怪的神情。 chapter.49 通缉的后续 她的原话明明是,她现在的性取向是男人…… 这完全就是一个取巧的借口,可以根据语境需要随意更改。 反正性别从来都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 “差不多吧,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不愿再解释更多,爱丽丝以略显傲慢的态度抬高下巴,悄无声息间解除了丹妮塔莉身上的冰霜冻层。 “那么,夏娃的教育问题就交给你了。除此之外,如果有什么事要联系我,你也可以直接告诉夏娃,她会通过相应的仪式魔法告知我。” “你要走了吗?”丹妮塔莉的语气里满是不舍。 “嗯,我们下回再见。” 说话间,她已踏上窗台,只回头轻笑了笑,便似没有重量的羽毛般翩然跃下,落入夜幕之中。 寂然无声的街旁,那道属于魔女爱丽丝的身影逐渐消失于夜色,再也辨不清轮廓。 丹妮塔莉站在窗边,收回了追逐着她的视线,脸上的神情始终似有所思,半晌才有些遗憾地叹出口气。 “可惜了,我还想说,我们可以互相交换自己过往的经历,加深对彼此的了解……看来这个机会只能留到下次,或者以后……” 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之后的话语都被一声突兀巨响淹没了过去。 哐当—— 身材高挑匀称的秀丽女士蓦地转身,下意识将视线投向卧室一角的收藏架,表情上旋即不受控制地出现了些许裂痕。 那只名叫夏娃的小鸟,已将她平时把玩最多的陶瓷偶人推下了架子、摔得粉身碎骨,却还从那片残骸里翻出来一把镶有红宝石的冷铁钥匙,一边抓起它飞向隔壁的特制保湿房,一边还发出欢快的啾啾鸣叫。 该死的! 没忍住在心里暗骂了这死鸟几句,丹妮塔莉飞快地捞起手边的左轮,边跑边将实弹换成橡皮子弹,快步向着它冲了过去。 她的收藏品……她的雪茄! ………… 阳光灿烂的上午九点,克莱恩背向光明而行,走入地下,来到了查尼斯门外的值守室,值夜者小队的所有成员已齐聚于此。 “每周的周四,我们都会有一场例行会议,总结过去的任务情况,讨论未来的行动方案,等等。”待新晋值夜者在空出来的座椅上坐好,邓恩点了点头,看向了左手边的队员科恩黎,“你先讲一讲昨天案件的后续情况。” “不眠者”科恩黎回忆了一番,开始叙述。 “关于昨天那名被克莱恩击杀的失控者,西里斯·阿瑞匹斯,我们从他的藏身处发现了大量典籍与物品,初步确认这应该是一名‘秘祈人’,隶属隐秘组织‘极光会’的下级成员。” “他与那本安提哥努斯家族的笔记……” “有价值的物品里包括三份序列魔药的配方……” 等到这位健硕精干的褐发值夜者讲述完昨日事件的后续,队长邓恩发言做了一些总结,另一位值夜者,白发黑瞳的“午夜诗人”西迦·特昂便接着开口汇报起了其他的案件情况。 “教唆者‘特里斯’的踪迹依然不明朗,我认为他或许已经离开了廷根。” “西区铁十字下街一带的鬼魂敲窗案已经查清,所谓的鬼魂只是谣传,实际情况是数名居住在附近的儿童……” “北区郊外的拉斐尔墓园前日发生了盗尸事件,目前尚未涉事嫌疑人,不能排除非凡者作案的可能性……” “自代号‘镜之魔女’的魔女教派成员被封印以来,她背后的隐秘组织始终保持沉默,没有任何反应……另外,叛逃大主教因斯·赞格威尔的行踪至今依旧不明……” “……” ……?等下!他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无法略过的消息。 克莱恩不禁露出了有些惊愕的表情,而注意到他反应的伦纳德停下了叙述,嘴角微微上翘,神情轻松而散漫地笑道: “怎么了,克莱恩,我说了什么很不可思议的事吗?” “……啊,不,没什么……”克莱恩觉得自己似乎足足停顿两三秒,才勉强找回了声音,“我只是,只是听到‘镜之魔女’这个代号,想起来那好像是前段时间发的通缉令上的……原来教会已经抓住她了啊。” ——抓住了个鬼啊!他今天早上还和这位被通缉的魔女小姐道过早安!莫非他是在和幻觉打招呼吗? 不,不,幻觉哪会那样笑,那样语气轻松地打趣他满脸没睡醒的困意…… 本能地,克莱恩立刻排除了这个假设。 “据说是某位教会高层出手,借助查尼斯门后的力量,将那位魔女封印了起来。而且地点就在这里,我们的圣赛琳娜教堂地下。”伦纳德含着笑指了指值守室外、通往那扇神秘黑铁大门的方向。 “查尼斯门后?”好像连我都还没去过门后,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模样…… 克莱恩听得一愣一愣的,思维止不住地有些发散。 见新人队友的目光飘向了值守室外,“收尸人”弗莱嘴唇略微一动,语调毫无平仄地开口说道: “那是几天前的事了。” “弗莱的意思是说,现在那位被通缉的魔女应该已经被送往教会总部,你大概没什么机会看到她的模样。”科恩黎为冷淡寡言的队友补充说明道。 “用不着觉得遗憾,克莱恩。事实上不止是你我几人,恐怕就连我们的队长都没见过那个魔女。”伦纳德架起右腿,姿态从容地微笑起来。 “咳……”邓恩略微闭了闭幽深的灰眸,右手虚握着凑近嘴边轻咳一声,“可能是,可能是前几天事情太多,忙得,忙得忘记说这件事了……总之,这份通缉已经解除,有关魔女的讨论就到这里,现在该轮到谁汇报发言了?” ………… 结束了人生中的第一场值夜者例会后,克莱恩不见异状地起身离开值守室,上楼找老尼尔学习神秘学课程,然后用餐,午后前去格斗老师高文的住所进行锻炼。 在机械而规律的有氧运动中,他的思路逐渐变得清晰,困惑着他的问题也开始有了条理,不再如先前那样一片乱麻。 ——她。 爱丽丝她,也许真的遇上过教会高层的非凡者,甚至与对方进行过战斗…… 但结果显然不可能如上午会议时的报告所言,毕竟他不止一次地亲眼见到过她,确认她还活蹦乱跳的。 一个被封印起来的魔女哪会像她这样,热衷于新的工作,每天都自觉加班到深夜才回家?……不对,说到底,哪会有魔女跑去当打工人的……恐怕说出去给伦纳德、给队长他们听都不会相信吧。 那么,教会发下的通告不太有作假的可能,但事实却又与之明显相悖,克莱恩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一种解释。 爱丽丝找了个替代自己的倒霉鬼,让对方背了锅! 没错,这能解释得通,她去参加那场晚宴就是为了寻找魔女的踪迹。再考虑到她那些多变而奇妙的魔法手段,要令某个魔女被视作她的替身或许也不是难事! 但不管怎么说,爱丽丝身上的通缉令被撤除,他也能够放心安心了,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天知道他总忍不住去想,万一哪天被队长入梦谈心,自己要不要装出一副被魔女迷惑的样子,澄清一下自己的清白,还是说干脆学习伦纳德,权当没见过那张印在通缉令上的照片。 不过现在他也不必纠结于窝藏通缉犯的罪名了。 克莱恩只觉心中卸下了一道重担,连带着身体似乎都轻盈了不少,不禁喜悦地加快了推举哑铃的动作。 “左前臂,姿势不对!身体重心,歪了!这几下都不能算进计数里!” 格斗老师高文的怒吼从旁传来,震得克莱恩脑袋嗡嗡地疼。 “继续,不许停下来!还有一百五十七下的手臂力量练习,完成之后你才能休息!” ……嘶。 克莱恩苦着脸止住飘散的思维,专心投入到了午后的魔鬼训练时光。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三小时后,他快速地洗了个澡,换回原本的衣物,便就向格斗老师道别,然后乘坐公共马车前往了贝克西街。 昨天午后的经历没有令他迷失方向,相反,对于找到那位隐藏在幕后的黑手,克莱恩感到了一种近乎焦虑的急迫。 当然,他在意的事不仅限于那个有着暗红烟囱的房屋,考虑到塔罗会上已成为“观众”的正义小姐,他决定寻找到之前曾于地下交易市场偶遇过的,某位疑似心理炼金会成员的男子,希望能通过此人获取到“观众”后续魔药配方的线索。 这些事都不适合以值夜者的身份继续深入,而且他的时间宝贵,没有那么多空闲浪费在寻找和排查上。 沿着石砖铺就的道路向前走去,克莱恩将目光转向了不远处的一个事务所名牌。 “亨利私家侦探事务所,擅长领域包括寻人,寻物,调查婚外情……” 低头念了一遍手中报纸上的广告宣传后,他轻咳一声将礼帽压低,拉好口罩与风衣的衣领,便走上楼梯,敲响了位于二楼的事务所大门。 “请稍等!”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传了出来,接着便是一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戴着棕框眼镜、头发松散地扎成斜马尾的美丽少女拉开了门,然后似乎略有诧异地看着眼前全副武装的来访者。 克莱恩懵了好几秒,才想起自己现在的打扮与平时大相径庭,于是不禁暗自念叨起来:别认出我来,别认出我来…… 仿佛他的祈祷奏效了,浅金头发的事务所雇员先是歉意地朝他微笑了笑,旋即回头扬声喊了一句:“亨利先生,麻烦您来一下,有新的委托。” 好!她没认出我! 他刚要高兴,就见面前的少女重新转向自己,脸上浮现出再熟悉不过的恶趣味笑容,然后轻声叫出了他的名字。 “克莱恩?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这样偷偷摸摸地找人来查?” chapter.50 两件委托 我艹…… 克莱恩嘴角一抽,差点将这句极富大吃货国特色的感叹用语脱口而出。 她之前只和他说换了工作,但是却没说具体的工作内容是什么! 这tm谁能想到,她竟然在一家侦探事务所打工当助理! 简直和她当初去应聘女仆咖啡馆的服务员一样令人窒息! 不是,你说你一个实力堪比中序列非凡者的、自称魔法师的……好吧,再加一个兼职的吟游诗人……那你倒是做点符合你人设的工作啊! 跑来侦探事务所当助理,你是打算用超能力破案,然后让这位亨利先生来当沉睡的毛●小五郎吗? 他一时有太多想说却说不出口的吐槽,思维如脱缰野马般不可收拾。 而爱丽丝自是不会知道克莱恩心中所想,见他只是尴尬地绷紧身体不回话,便就弯起眉眼轻笑了下。 “下次如果想要不被人认出来的话,我建议你最好在头上套只丝袜,黑色的那种……没有可以找我来借。” ……艹,这魔女知道她自己在说什么吗! 克莱恩听得目瞪口呆。 谁会往脑袋上套黑丝袜啊,那样子想想都觉得像个变态! 而且这个世界的丝袜可都是真丝织成的高档商品,一双至少1磅以上,他哪舍得拿来当头套。 腹诽间,面前的爱丽丝已恢复回最开始的公式化微笑,语调轻快而不失热情地招待他道: “请跟我来,这位先生,啊,小心脚下的台阶……” 少女将他带到待客区域的沙发坐下就转身离开了,随后,一位拿着烟斗、穿白衬衫与黑马甲的男子走了过来,开始向克莱恩询问委托内容。 他略加思索,组织了一下语言,压低声音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并递出借助仪式魔法画好的两张画像。 由于不希望被面前的侦探记住特点,克莱恩没有讨价还价,在对方报上两桩委托合计起来的需付定金后,便点头签下合同,然后掏出两张1镑的纸币递了过去。 幸好之前从爱丽丝那收来的20镑报酬还有得剩,不然我的私房钱又该接近见底了…… 他无声地摸了摸风衣内侧缝制口袋的位置,心下感叹。 将事情委托出去后,克莱恩没有在这家事务所多做停留,很快便走出大门,装出散步的模样拐进了街旁的小巷,然后快速摘下礼帽和口罩,并将风衣的领子翻好,快步穿过窄巷,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贝西克街。 我的反跟踪意识可是专业的,至于相关技巧专不专业那就不清楚了…… 他提着手杖,略有些神游地走向临街的公共交通站点,搭上了回家的马车。 结果这一晚,令人稍有意外、但也情理之中的情况发生了。 爱丽丝竟然八点多就回到了他家,虽然仍是没赶上晚餐时间,可也比前几天深夜才归家的时间早了好多! 她微笑着向惊讶中似有喜悦的班森与梅丽莎打过招呼后,便就将视线转向了克莱恩。 “有时间吗?我想找你说点事情。” 在背后兄妹无声的目光支持中,克莱恩僵硬着点了点头。 “好,我们上楼去说。” 上楼,关门,按下房锁,然后转身面朝向爱丽丝。 他一气呵成地做完了这一切,故意以下午的委托为话题开了口: “如果我没记错,我现在是你……你们事务所的委托人,是付了钱的顾客,你来找我,莫非是想告诉我调查已经有进展了?” 少女闻言,好笑地眨了眨青碧色泽的双眼。 “这个嘛,那位侦探先生分配给我的任务,是寻找你说的那个‘拥有可怕观察力’、偶尔会出现在恶龙酒吧的男人,并且嘱咐我说可以慢慢来,保证在两周内找到线索就好。” 这不就是纵容手下的雇员消极怠工吗…… 克莱恩一阵无语,心想如果这个世界存在评价板,他一定要匿名过去给这家侦探事务所写差评。 “你在找的,莫非是位非凡者?”爱丽丝敏锐地从他的描述中抓住了关键所在,语带好奇向前凑近了一步。 考虑到准确的描述有助于她的搜寻调查,克莱恩还算配合地点头说明道: “没错,我认为这或许是一位‘观众’途径的非凡者。他的实力应该不强,主要是善于在普通人之间隐藏非凡者身份……” 简单描述了一番“观众”途径的非凡者特征后,他发现她脸上的微笑逐渐淡了下去,不由心里一个咯噔。 “唔,‘观众’啊……听你这么说,感觉好像挺不错的,我稍微有些后悔……”爱丽丝似有些莫名的惆怅,叹了口气,“如果你早几天和我说,或许我会很乐意免费为你服务,找出这个人在哪,不过现在嘛……” “为什么这么说?现在和几天前有什么区别吗?” 克莱恩听得云里雾里,但这不妨碍他从她的话中领悟到某个意思——他好像错过了一个能薅到羊毛的绝妙机会! 还来不及心疼自己错失的良机,他就见眼前的少女抬手取下眼镜,将眼镜脚挂进没扣最上两颗纽扣的衬衣领口,脸上同时扬起了天使般的甜美笑容。 “有区别呀,前几天的话,我说了,会免费为你找出这个人;现在嘛……我倒是可以马上帮你定位他在哪,但你得付加急费用,不然就得慢慢等到两周后了。” 一提钱,克莱恩就感觉自己的心口似乎更疼了:“加急费用是指,你要求加多少钱?” 爱丽丝竖起了一根食指。 “1镑……不,10镑?”克莱恩试探着问道。 “不,是100镑。嗯,我知道你付不起。”笑容美好宛如天使的少女,无情地吐出了恶魔才会有的恶劣发言。 “你怎么不去抢!”克莱恩心疼地控诉道。 “因为我是个好人,而且是个有头脑的好人,可以通过交易来实现和抢钱同样的效果。”她却只是摊了摊手,一脸的无辜,“你就说要不要吧。一分钱一分货,给我100镑,我不仅可以立刻提供那位‘观众’先生的定位,还免费附赠往返服务,能马上带着你杀去他家门口,多划算。” “划算……” 克莱恩想要说点什么,最后还是咽回了话,放弃和她争论这个话题,叹息一声。 “我没有这么多钱,就算有,也不想花在这种不是太紧急的事情上……” 说着他不禁心中微微一动。 寻找疑似“心理炼金会”成员的委托不算紧急,但关于那个暗红烟囱的房屋、关于那位在他身边安排诸多巧合的幕后之人,却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心理负担! 如果加钱可以解决这一问题…… 克莱恩咬了咬牙,强迫自己狠下心来,向她询问起了第一件委托的加急劳务费。 “你是指调查红烟囱房屋的那桩委托吗?但那不在我的业务范围内呀。”爱丽丝答得十分敬业。 “……那如果我想委托你尽快完成它呢,我需要为这件调查任务付出多少金镑?……又或者,”他看了一眼她的表情,谨慎补充道,“或者任何我能给出的代价。” 爱丽丝脸上的笑容似乎淡了一些,她向后退去小半步,回得有点答非所问。 “你应该知道,我刚刚开出的价格……那100镑对你来说暂时还是难以承担的巨额。” 克莱恩点了点头,坦然承认道: “是的,而且我也明白,金钱于你的意义不大……至少,你不会缺这100镑。” 不然她也不会把那套贵得吓人的高档燕尾服随意送给他…… 克莱恩假装自己没有觉得羡慕。 但想清楚这一点后,爱丽丝为何会开出一个他难以承担的巨额价位,其实就很好理解了。 她并不是很想【立刻】为他解决问题。 “说回委托内容吧,寻找带有红烟囱的房屋,并收集住户信息?”爱丽丝略微闭了一会眼,而后说道,“你想要的情报应该不止这些吧,你掌握着某个条件,某个未告诉侦探、只有你自己知道的条件……你在找某个特定的人或物,但除了知道对方与红烟囱的房屋有关,并没能掌握更多信息。” “对……”克莱恩有心想要描述点什么,但突然意识到自己遇到的巧合次数太多,若要从头说起,恐怕不得不从原主被卷进安提哥努斯家族笔记的死亡事件开始说起! 他需要好好想想,该透露哪部分“安全”的、不会暴露自身秘密的事情经过让爱丽丝知道。 “” chapter.51 委托与代价 正当克莱恩斟酌考虑之时,他看到爱丽丝转向窗外的方向,轻而浅地微笑了一下。 “如果你亲眼见到了那个房屋的外形,以及房屋周围的景色,你确定自己能够认出、那一定是你要找的红烟囱房吗?” 克莱恩闻言精神一振: “至少我可以通过房屋的外观排除许多错误选项,节省大量的时间。” 梦境占卜时见到的画面虽然模糊,但一旦他看见相应的实景,灵性必定会有所反馈,从而找到占卜画面中预示的那座有着暗红烟囱的房屋! 等待宣判般的煎熬了大约数十秒后,他听见爱丽丝似乎是叹息了一声。 “好吧,我确实有能力接下你的这个委托,而且看你的样子,这件事情的重要性甚至让你愿意支付‘任何你能给出的代价’……那么先说结论。” 克莱恩不禁在她的短暂停顿间屏住了呼吸。 “明天白天,任意的时段都可以,但最好不要是接近傍晚的黄昏,因为还需要给之后的排查留些时间……唔,见面的地点就安排在贝西克街和佐特兰街的交叉口吧,你到了就用心灵通话告诉我。”少女说着,抬手点了点耳畔的银白饰品。 克莱恩微微颔首表示明白,同时心中忍不住感慨起来。 异世界黑科技……不对,异世界魔法真是方便,竟然实现了二十一世纪手机的功能…… “另外,关于你应支付的代价么……明码标价大概会在500镑以上,但我知道你给不出这么多,也不会为了这点事就说用那个许愿的愿望名额抵债。唔,让我想想……”爱丽丝撑着下巴,脸上流露出思索的神情。 “可以赊账吗?或者,分期支付?”拿出填写报销申请时的坦荡态度,克莱恩厚着脸皮问道。 一边问,他一边在心里快速地盘算起来,他现在的周薪是6镑,如果扣除各种生活所需的费用,以及为预备意外而存下的那部分,每周应该可以稳定支付1至2镑的还款。按每周“分期还款”1.5镑算,一年12个月,约48周,500镑的债务大约需要用掉他接近7年的时间,才能还清…… 嗯……7年,她会在这边停留这么久吗? 果然,没有出乎他预料的,爱丽丝轻摇了摇头。 “不,没有这个必要,我有更好的打算,就是不知道你是否愿意接受。” “……更好的,什么打算?”不知道为什么,克莱恩注意到她开始上下打量他,隐隐产生了一种不太妙的直觉预感。 “嗯,该怎么说呢。”爱丽丝没怎么客气地道出了她的想法,“简单直接些的说法就是,你可以肉偿,拿你自己抵债;复杂点讲,我打算调配一种以本世界材料为配方的药剂,需要一位勇敢的、值得信赖的本土志愿者帮忙提供实验数据……你懂我意思了吗?” 又想让他当小白鼠?! 克莱恩听得表情一僵,几乎本能地感到抗拒,就连逐渐加快的心跳都好像被一盆凉水泼过,冷静下来后恢复回到正常速率。 似是看出他的纠结,爱丽丝又微笑着追加了一些说明: “还记得我给你的那些药剂吗?我默认你已经了解了它们的功效,也能理解它们在这边世界的战略性地位。顺便一提,那些都是我自己调配的……好了,想一想吧,一瓶能够长期保质、且是由本土可再生材料制作的治疗药剂,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甚至是救人一命……应该不需要我再来强调完成这项研究的好处吧? 当然,还请相信我的炼金术水平,我预计自己初期会以探索药草和各灵性材料的基础性质为主,你只需要配合我完成这一时期的研究就好……唔,时长大约会控制在一个月左右,不过几乎每天都得麻烦你来配合试药。” 经过一番无声而激烈的思想斗争后,理智战胜了本能,克莱恩终于嘴唇一动,毫无底气地问道: “到时候,如果我占卜出那是有害我健康的药物,我可以拒绝服用吗?” “如果你能确定它有害,那我很乐意拿回去继续改进呀。”爱丽丝轻眨了一下左眼,“另外,内服药剂的风险性会更大,我准备把试验药物做成可以外敷的种类……唔,你最近好像在进行体能训练?那我就把制作目标暂时定为,加快肌体恢复速度的药膏……怎么样,还有其他的想法吗?” 克莱恩想了想,开口道: “有个问题,如果药膏存在副作用,但没有当场使我出现对应症状,而是在白天、我上班的时候集中爆发了不良反应……那时我该怎么办?” “哎呀,你提出了一种不错的假设!很好,很不错……”爱丽丝略微弯起眉眼,有些高兴地一敲手心,“没事,不用担心,试验药品的功效应该不会太强,使用一次再生法术和一次净化法术绝对足以消除副作用……不过,我也不可能天天跟在你身边……” 爱丽丝思索了一会,很快便想好对应方案。 “这样吧,我再交给你一瓶药剂,你随身携带它。” 接过她递来的小圆瓶后,克莱恩好奇地盯着里面呈暗红色的浓稠液体,止不住地打量手中覆有大量奇妙纹路的透明水晶瓶。 “这是复……嗯,跟你解释名字也没用。总之,只要你的脑袋还连在身体上,有力气能打开瓶盖喝下里面的药水,就算只剩下半截身子也能再长回来。”少女语气轻快地说出了相当恐怖的内容,“和之前给你的那些药剂不同,光这瓶一药就能卖很多钱。所以你一定要正确判断自己的身体状况,酌情用药……这是最后的保障手段。” 只剩半截身子的重伤都能抢救回来?这几乎约等于复活了啊! 克莱恩吓了一跳,险些没拿稳手中的小圆瓶。 “这……很多钱大概是多少钱……” “我没有贩卖过这种药水,但我用它救过一位偏领贵族的性命,对方恢复之后很大方地送了我一条贵金属矿脉的所有权,每年都会往我指定的教会账户里打钱。”爱丽丝十分诚实地说道。 价值向来都是因人而异的,这是她想表达的意思,不过看克莱恩那小心翼翼对待药水瓶的模样,他显然是想岔了。 无奈,爱丽丝只好又补充道: “你不用担心会随手碰碎这瓶药水……瓶身上的防护法阵又不是摆设,它远比你想象的要结实,哪怕从屋顶上摔下去,你出事了它也不会有事……” 克莱恩脸上一热,连忙轻咳一声不再研究这瓶价值一座金矿的药水,而后又谨慎地提了几点令他在意的问题,终于点头,表示自己同意接受她的条件。 “那么说好了,试药就从明天……唔,还是从后天晚上开始吧,至于你的委托,别忘了,明天白天来找我。”爱丽丝又强调了一遍时间。 略微思索了一下明天的安排,克莱恩给出提议,然后便与她约定好,明天下午一点半,在贝西克街和佐特兰街的交叉口见面。 ………… 如影随形般的意外事故似乎终于离开了克莱恩的生活,至少这一天内,他没遇上任何巧合,顺利地度过一上午的时间,并准时赶赴到了与爱丽丝约定好的地点。 为了尽早找出那名可怕的幕后之人,克莱恩今天特地空出了原本用于去射击俱乐部练习枪法的时间,顶着七月午后的火辣太阳,从黑荆棘安保公司一路走到了和贝西克街的岔口。 他在街边的路灯旁停下脚步,取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分针还差一小格才走到最下方的位置。 大约等了几分钟,克莱恩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熟悉声音。 “午好,你还挺准时的。” 他提着手杖转身正要回话,开口说了句“中午好”,但那之后的发言突然像是卡在了嗓子眼,再也没能说出口。 原因无他,爱丽丝又换了一身打扮。他没见过的打扮。 她穿着一件极薄的风衣外套,底色是似乎在哪见过的白底金边,里面紧致贴合的深色半身甲,腰间斜挎着一条带有多格小包的腰带,下身难得不是裙子的搭配,而是一条短到大腿根的革质裤子,双腿则被黑色的真丝织物包裹在内,露出从长靴边沿往上的魅惑曲线。 似乎是因为怕被晒到,她还撑着一把大大的遮阳伞,几乎全身都藏在伞下的阴影之中。 “不要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我需要一些带有魔法属性的装备,增幅我的感知。” 被看的人还没表现出半点不好意思的神态,克莱恩就率先移开了视线,不敢再多看她现在的模样。 他握紧了手杖的提柄,然后又意识到自己的紧张,便放松了一些手上的力道,作出随意的口吻: “走、走吧……完成委托要紧。” “那先跟我来。”少女说着,似乎是随便挑了一个方向走去。 克莱恩几步跟上,和她走到并排,然后略带好奇地提问道: “你是打算怎么让我看到那些红烟囱房屋的模样?找个没人的地方,带我飞上天,然后用点可以隐身的法术,我们一起从空中寻找?”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寻找起来的确会比较方便。 唉,就是可惜了那些交给私家侦探的定金……要是早知道爱丽丝就在那家事务所当侦探助理,承接处理各类委托,他直接就拜托她了。 心疼叹息中,克莱恩感觉到身旁的少女侧头斜了自己一眼。 “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这样一个晴朗的天气里,飞上天?我会被晒晕过去的。” “……啊?”他一愣,抬头看了看一如既往的天空与白云,觉得现在的温度最多也就二十八九,应该远远没毒辣到能令人晕到的程度吧? “我,我可以帮你撑伞……遮阳伞,你不是有吗?”思及飞上天空的可能性,克莱恩相当主动地请示道。 “不要。”爱丽丝任性地将头扭去另一边,然后过了两秒又重新转回看向他,并伸出没有撑伞的左手,“过来。” 将扰乱心湖的小小情绪压下后,克莱恩若有所悟地牵住了她的手:“要去镜中世界?” 少女在一家商店的明亮玻璃窗前停下了脚步,将阳伞交给克莱恩,抬手布置好了隔绝周围的无形之墙,同时没怎么上心地随意轻哼一声:“嗯,不然呢。” 克莱恩听她给出肯定的回复,不禁想起了记忆中那片光怪陆离的画面,惊讶之余略微产生了些许迟疑。 如今他在神秘学上的知识面逐渐拓宽拓广,知道了不少关于镜子的逸话和传说——嗯,而且多半都是些负面的、恐怖的故事。 而且有关“镜中世界”的说法,在非凡领域的知识中似乎也属于相当高深、玄奥的部分,他目前能看到的资料里甚至都没提过类似概念,老尼尔对此也知之不多;而与镜子相关的能力,更是和“占卜家”序列的非凡能力走在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上…… 总而言之,“镜中世界”对他来说是充满了未知和风险的地方! 不过,至少有爱丽丝在身边的话,好像还是挺安全的…… 这么想着,克莱恩便又忍不住偷瞄了她一眼,然后快速移开视线。 爱丽丝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或者,就算注意到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略一思索后,抬眼望向了与自己同撑一把伞的年轻值夜者。 “在你的理解中,‘镜子’是什么?” “能够在光线下照出事物模样的光滑平面。”克莱恩答道,同时见她伸出手去触碰光可鉴人的玻璃橱窗,忙将手里的阳伞收好,然后挂到了自己的手臂上。 他感觉到爱丽丝看了一眼他在玻璃窗上的倒影。 “这么说倒也没错。” 她拉着他的手,缓步进入倒影背后的世界。 一条几乎与它原本模样完全对称的街道,只是少了行人和车马的嘈杂声,各个店铺的标记和招牌也都完全颠倒了过来,令人读起来尤为费解。 “这里,是镜中世界的第一层,也是最接近于现实的那一层……”在穿过横断两个世界的水平镜面后,爱丽丝停了下来,空着的右手按于原本呈现着倒影的玻璃窗上。 “这一层是与现实完全对称的镜像世界,所能看到的景物,也局限于这一小片街区。若想走去更远的地方,那就必须用上镜面嫁接的技术,将远处的镜像空间与此处的镜像拼接起来……唔,扯远了,我的意思是,这里和现实最为相似,但本质却更接近于镜中世界的第二层,也就是——” 说话间,她再度拉着克莱恩的手,回身穿过了那片映不出二人身影的玻璃窗。 眼前的光景霎时变换成了虚幻模糊、如同虚影般的碎片,无穷无尽又大小不一的碎片画面倒映着各种各样不同的景象,里面有工人,有正装抖擞的企业家,有房屋,有河流…… 脚下,是叫人失去方向感的扭曲通道,不知尽头通往何处。 “这里是第二层的镜中世界,我管它叫迷幻层……嗯,因为每次进入这一层,都是这样乱七八糟的,看得人眼花。” 克莱恩转了一圈,大致看了遍周围映有房屋与街道模样的碎片,心中冒出一个猜测: “所以我们要在这里寻找那个红烟囱的房屋?” 爱丽丝先是微微点头,旋即摇头补充: “是但也不是。如果是平时,直接在这一层进行搜索也没什么,但那样花费的时间成本太大了,效率太低,而且最近我也在避免长时间使用镜像法术的情况……” 避免使用镜像法术?这是为什么? 没给克莱恩留出提出疑问的空隙,她很快便接着道: “所以今天,我要带你深入镜中世界的第三层。” “还有第三层?那会存在更深的第四层第五层吗?”克莱恩大为惊奇地问道。 尽管从她先前的说明中,他已经大致猜测到她口中的镜中世界似乎分成了不同的层次,但实际听到她说要带自己前去更深层的镜中,他不免又觉得有些紧张和好奇。 “你猜。” 不知爱丽丝做了什么,他看见自己脚下的通道似乎产生了无名的扭曲和弯折…… 不,不是似乎,这条虚幻的通路真的在扭曲变形!它和零散分布于周围、朝未知方向延伸出去的诸多通道同样,如蛇一样被某种看不见形体的力量拧成随意的模样,在尽头逐渐形成一张好像无底洞的深渊巨口。 爱丽丝望着前方的通道交汇之处,轻声说道: “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开始坠落了……千万记得,不要松开我的手。” “来这里之前,你完全没提醒过我要做这种极限运动……”克莱恩脸色有些发白,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手杖和阳伞。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 “如果真的很害怕,你可以抱住我……我是说,从背后抱住我的腰,不过那样你必须就得稍微蹲下来一点。”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克莱恩反倒挺直腰板,摆正脸色道: “不,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我想我能撑得住。” 爱丽丝无声地又多看了他一眼,终于转回前方。 如果不是感觉到她的手指都被这死要面子的家伙扣紧了,她真愿意相信他没有怯场。 “那么,坠落开始。” 她不再多说,闭上眼睛向前迈出一步。 几乎同一时刻,克莱恩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攫住了自己的脚踝,猛地将他向下拖拽而去! 以往只在跳楼机等游乐场设施里体验过的失重感与此时此刻的坠落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他顿时大骇,心中就要惊叫出声——你管这叫坠落?这分明是被大海怪逮住然后下拽的坠机! 要不是感觉到自己的右手正与她纤细而柔软的手指紧紧相扣,他毫不怀疑自己会想要举起手杖,狠狠抽向脚畔。 闭着眼勉强用冥想技巧恢复冷静后,克莱恩默数起了自己的呼吸。在数到第十下的时候,那可怕的几乎能令人失神昏厥的加速度感终于蓦地消失,但他却并未感觉到自身的速度出现变化,既不像是在朝着某个方向移动,也不像完全静止了。 他战战兢兢地睁开眼,还未看清面前的景物,忽然久违地受到了重力的感召,头重脚轻栽倒下去。 痛——咦,不痛? 这里的地板竟然能这样软? 克莱恩下意识撑起身体,有些昏花的视野逐渐恢复正常,入眼的正是一片规模可观的壮美山脉,再往上便可以见到少女锁骨精巧玲珑的模样,一根紫晶项链散落在白皙脖颈处。 最后,他和一双闪着朦胧泪光的青碧眼眸对上了。 我艹!克莱恩吓得连忙起身,强行压下脸上发烫的感觉,伸手作势要帮忙扶起她。 “这里,就是镜中世界的第三层……我称呼这里为,静思大厅。” 爱丽丝一边说着,一边避开他的手站起,然后脸色略有不愉地哼了一声。 “每次来这里都会弄得很狼狈,真的很讨厌……不过没办法,静思大厅的‘权限’更高,能做到更多的事。” 克莱恩努力作出不尴尬不脸红的镇定模样:“比如,可以节省去一个个寻找红烟囱房屋的时间?” “还记得我最开始问你的那个问题吗,在你的理解中,‘镜子’是什么,你回答说是光滑的平面。”爱丽丝不答,反倒环视了周围一圈。 他见状,终于抛开了用视野余光悄悄打量此处场景的顾虑,大方地左顾右盼起来。 这一层的镜中世界……诚如爱丽丝所言,像极了某个奇异而充满幻想色彩的宽阔大厅。 脚下是漆黑如夜、有如一片整体的光滑地板,其中倒映不出任何事物的影子。而四周延伸至远处的镂空立柱精致华丽、刻有符文和图画般的纹路,无数立柱一同撑起了恢宏壮阔的星空穹顶,又在彼此之间砌起一面又一面的华美银镜,放眼望去竟一时令人难以数清这些光彩夺目的镜子数目。 “不用数,银镜的总数是25920,但今天我们用不到这么多。以廷根市的总人口来算,只留下2160面镜子就完全够用了。” 爱丽丝轻拍了拍手,这座大厅中不知从何而来的光源便暗去了大半,只有他们所在的区域附近还维持着原先的可见度。 “克莱恩,你想过吗,世界上总共存在着多少面‘镜子’?” 她一步步地走向他,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足够接近,近到他们彼此都能从对方的眼中看清自己的模样。 克莱恩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近乎惊骇地本能转头,看向那些逐一亮起、并呈现出画面的银镜。 “……你是说,眼睛?!” “恭喜你,终于想到了这一点。”爱丽丝的声音悠然飘来,带着她惯常的轻快,“所有生物的眼睛,都是可以映出外界事物的‘光滑平面’……而我,可以掌握包括这些眼睛在内的全部镜面。” “所有以眼观察世界的生命,都是我的眼睛。” chapter.51 委托与代价 正当克莱恩斟酌考虑之时,他看到爱丽丝转向窗外的方向,轻而浅地微笑了一下。 “如果你亲眼见到了那个房屋的外形,以及房屋周围的景色,你确定自己能够认出、那一定是你要找的红烟囱房吗?” 克莱恩闻言精神一振: “至少我可以通过房屋的外观排除许多错误选项,节省大量的时间。” 梦境占卜时见到的画面虽然模糊,但一旦他看见相应的实景,灵性必定会有所反馈,从而找到占卜画面中预示的那座有着暗红烟囱的房屋! 等待宣判般的煎熬了大约数十秒后,他听见爱丽丝似乎是叹息了一声。 “好吧,我确实有能力接下你的这个委托,而且看你的样子,这件事情的重要性甚至让你愿意支付‘任何你能给出的代价’……那么先说结论。” 克莱恩不禁在她的短暂停顿间屏住了呼吸。 “明天白天,任意的时段都可以,但最好不要是接近傍晚的黄昏,因为还需要给之后的排查留些时间……唔,见面的地点就安排在贝西克街和佐特兰街的交叉口吧,你到了就用心灵通话告诉我。”少女说着,抬手点了点耳畔的银白饰品。 克莱恩微微颔首表示明白,同时心中忍不住感慨起来。 异世界黑科技……不对,异世界魔法真是方便,竟然实现了二十一世纪手机的功能…… “另外,关于你应支付的代价么……明码标价大概会在500镑以上,但我知道你给不出这么多,也不会为了这点事就说用那个许愿的愿望名额抵债。唔,让我想想……”爱丽丝撑着下巴,脸上流露出思索的神情。 “可以赊账吗?或者,分期支付?”拿出填写报销申请时的坦荡态度,克莱恩厚着脸皮问道。 一边问,他一边在心里快速地盘算起来,他现在的周薪是6镑,如果扣除各种生活所需的费用,以及为预备意外而存下的那部分,每周应该可以稳定支付1至2镑的还款。按每周“分期还款”1.5镑算,一年12个月,约48周,500镑的债务大约需要用掉他接近7年的时间,才能还清…… 嗯……7年,她会在这边停留这么久吗? 果然,没有出乎他预料的,爱丽丝轻摇了摇头。 “不,没有这个必要,我有更好的打算,就是不知道你是否愿意接受。” “……更好的,什么打算?”不知道为什么,克莱恩注意到她开始上下打量他,隐隐产生了一种不太妙的直觉预感。 “嗯,该怎么说呢。”爱丽丝没怎么客气地道出了她的想法,“简单直接些的说法就是,你可以肉偿,拿你自己抵债;复杂点讲,我打算调配一种以本世界材料为配方的药剂,需要一位勇敢的、值得信赖的本土志愿者帮忙提供实验数据……你懂我意思了吗?” 又想让他当小白鼠?! 克莱恩听得表情一僵,几乎本能地感到抗拒,就连逐渐加快的心跳都好像被一盆凉水泼过,冷静下来后恢复回到正常速率。 似是看出他的纠结,爱丽丝又微笑着追加了一些说明: “还记得我给你的那些药剂吗?我默认你已经了解了它们的功效,也能理解它们在这边世界的战略性地位。顺便一提,那些都是我自己调配的……好了,想一想吧,一瓶能够长期保质、且是由本土可再生材料制作的治疗药剂,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甚至是救人一命……应该不需要我再来强调完成这项研究的好处吧? 当然,还请相信我的炼金术水平,我预计自己初期会以探索药草和各灵性材料的基础性质为主,你只需要配合我完成这一时期的研究就好……唔,时长大约会控制在一个月左右,不过几乎每天都得麻烦你来配合试药。” 经过一番无声而激烈的思想斗争后,理智战胜了本能,克莱恩终于嘴唇一动,毫无底气地问道: “到时候,如果我占卜出那是有害我健康的药物,我可以拒绝服用吗?” “如果你能确定它有害,那我很乐意拿回去继续改进呀。”爱丽丝轻眨了一下左眼,“另外,内服药剂的风险性会更大,我准备把试验药物做成可以外敷的种类……唔,你最近好像在进行体能训练?那我就把制作目标暂时定为,加快肌体恢复速度的药膏……怎么样,还有其他的想法吗?” 克莱恩想了想,开口道: “有个问题,如果药膏存在副作用,但没有当场使我出现对应症状,而是在白天、我上班的时候集中爆发了不良反应……那时我该怎么办?” “哎呀,你提出了一种不错的假设!很好,很不错……”爱丽丝略微弯起眉眼,有些高兴地一敲手心,“没事,不用担心,试验药品的功效应该不会太强,使用一次再生法术和一次净化法术绝对足以消除副作用……不过,我也不可能天天跟在你身边……” 爱丽丝思索了一会,很快便想好对应方案。 “这样吧,我再交给你一瓶药剂,你随身携带它。” 接过她递来的小圆瓶后,克莱恩好奇地盯着里面呈暗红色的浓稠液体,止不住地打量手中覆有大量奇妙纹路的透明水晶瓶。 “这是复……嗯,跟你解释名字也没用。总之,只要你的脑袋还连在身体上,有力气能打开瓶盖喝下里面的药水,就算只剩下半截身子也能再长回来。”少女语气轻快地说出了相当恐怖的内容,“和之前给你的那些药剂不同,光这瓶一药就能卖很多钱。所以你一定要正确判断自己的身体状况,酌情用药……这是最后的保障手段。” 只剩半截身子的重伤都能抢救回来?这几乎约等于复活了啊! 克莱恩吓了一跳,险些没拿稳手中的小圆瓶。 “这……很多钱大概是多少钱……” “我没有贩卖过这种药水,但我用它救过一位偏领贵族的性命,对方恢复之后很大方地送了我一条贵金属矿脉的所有权,每年都会往我指定的教会账户里打钱。”爱丽丝十分诚实地说道。 价值向来都是因人而异的,这是她想表达的意思,不过看克莱恩那小心翼翼对待药水瓶的模样,他显然是想岔了。 无奈,爱丽丝只好又补充道: “你不用担心会随手碰碎这瓶药水……瓶身上的防护法阵又不是摆设,它远比你想象的要结实,哪怕从屋顶上摔下去,你出事了它也不会有事……” 克莱恩脸上一热,连忙轻咳一声不再研究这瓶价值一座金矿的药水,而后又谨慎地提了几点令他在意的问题,终于点头,表示自己同意接受她的条件。 “那么说好了,试药就从明天……唔,还是从后天晚上开始吧,至于你的委托,别忘了,明天白天来找我。”爱丽丝又强调了一遍时间。 略微思索了一下明天的安排,克莱恩给出提议,然后便与她约定好,明天下午一点半,在贝西克街和佐特兰街的交叉口见面。 ………… 如影随形般的意外事故似乎终于离开了克莱恩的生活,至少这一天内,他没遇上任何巧合,顺利地度过一上午的时间,并准时赶赴到了与爱丽丝约定好的地点。 为了尽早找出那名可怕的幕后之人,克莱恩今天特地空出了原本用于去射击俱乐部练习枪法的时间,顶着七月午后的火辣太阳,从黑荆棘安保公司一路走到了和贝西克街的岔口。 他在街边的路灯旁停下脚步,取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分针还差一小格才走到最下方的位置。 大约等了几分钟,克莱恩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熟悉声音。 “午好,你还挺准时的。” 他提着手杖转身正要回话,开口说了句“中午好”,但那之后的发言突然像是卡在了嗓子眼,再也没能说出口。 原因无他,爱丽丝又换了一身打扮。他没见过的打扮。 她穿着一件极薄的风衣外套,底色是似乎在哪见过的白底金边,里面紧致贴合的深色半身甲,腰间斜挎着一条带有多格小包的腰带,下身难得不是裙子的搭配,而是一条短到大腿根的革质裤子,双腿则被黑色的真丝织物包裹在内,露出从长靴边沿往上的魅惑曲线。 似乎是因为怕被晒到,她还撑着一把大大的遮阳伞,几乎全身都藏在伞下的阴影之中。 “不要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我需要一些带有魔法属性的装备,增幅我的感知。” 被看的人还没表现出半点不好意思的神态,克莱恩就率先移开了视线,不敢再多看她现在的模样。 他握紧了手杖的提柄,然后又意识到自己的紧张,便放松了一些手上的力道,作出随意的口吻: “走、走吧……完成委托要紧。” “那先跟我来。”少女说着,似乎是随便挑了一个方向走去。 克莱恩几步跟上,和她走到并排,然后略带好奇地提问道: “你是打算怎么让我看到那些红烟囱房屋的模样?找个没人的地方,带我飞上天,然后用点可以隐身的法术,我们一起从空中寻找?”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寻找起来的确会比较方便。 唉,就是可惜了那些交给私家侦探的定金……要是早知道爱丽丝就在那家事务所当侦探助理,承接处理各类委托,他直接就拜托她了。 心疼叹息中,克莱恩感觉到身旁的少女侧头斜了自己一眼。 “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这样一个晴朗的天气里,飞上天?我会被晒晕过去的。” “……啊?”他一愣,抬头看了看一如既往的天空与白云,觉得现在的温度最多也就二十八九,应该远远没毒辣到能令人晕到的程度吧? “我,我可以帮你撑伞……遮阳伞,你不是有吗?”思及飞上天空的可能性,克莱恩相当主动地请示道。 “不要。”爱丽丝任性地将头扭去另一边,然后过了两秒又重新转回看向他,并伸出没有撑伞的左手,“过来。” 将扰乱心湖的小小情绪压下后,克莱恩若有所悟地牵住了她的手:“要去镜中世界?” 少女在一家商店的明亮玻璃窗前停下了脚步,将阳伞交给克莱恩,抬手布置好了隔绝周围的无形之墙,同时没怎么上心地随意轻哼一声:“嗯,不然呢。” 克莱恩听她给出肯定的回复,不禁想起了记忆中那片光怪陆离的画面,惊讶之余略微产生了些许迟疑。 如今他在神秘学上的知识面逐渐拓宽拓广,知道了不少关于镜子的逸话和传说——嗯,而且多半都是些负面的、恐怖的故事。 而且有关“镜中世界”的说法,在非凡领域的知识中似乎也属于相当高深、玄奥的部分,他目前能看到的资料里甚至都没提过类似概念,老尼尔对此也知之不多;而与镜子相关的能力,更是和“占卜家”序列的非凡能力走在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上…… 总而言之,“镜中世界”对他来说是充满了未知和风险的地方! 不过,至少有爱丽丝在身边的话,好像还是挺安全的…… 这么想着,克莱恩便又忍不住偷瞄了她一眼,然后快速移开视线。 爱丽丝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或者,就算注意到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略一思索后,抬眼望向了与自己同撑一把伞的年轻值夜者。 “在你的理解中,‘镜子’是什么?” “能够在光线下照出事物模样的光滑平面。”克莱恩答道,同时见她伸出手去触碰光可鉴人的玻璃橱窗,忙将手里的阳伞收好,然后挂到了自己的手臂上。 他感觉到爱丽丝看了一眼他在玻璃窗上的倒影。 “这么说倒也没错。” 她拉着他的手,缓步进入倒影背后的世界。 一条几乎与它原本模样完全对称的街道,只是少了行人和车马的嘈杂声,各个店铺的标记和招牌也都完全颠倒了过来,令人读起来尤为费解。 “这里,是镜中世界的第一层,也是最接近于现实的那一层……”在穿过横断两个世界的水平镜面后,爱丽丝停了下来,空着的右手按于原本呈现着倒影的玻璃窗上。 “这一层是与现实完全对称的镜像世界,所能看到的景物,也局限于这一小片街区。若想走去更远的地方,那就必须用上镜面嫁接的技术,将远处的镜像空间与此处的镜像拼接起来……唔,扯远了,我的意思是,这里和现实最为相似,但本质却更接近于镜中世界的第二层,也就是——” 说话间,她再度拉着克莱恩的手,回身穿过了那片映不出二人身影的玻璃窗。 眼前的光景霎时变换成了虚幻模糊、如同虚影般的碎片,无穷无尽又大小不一的碎片画面倒映着各种各样不同的景象,里面有工人,有正装抖擞的企业家,有房屋,有河流…… 脚下,是叫人失去方向感的扭曲通道,不知尽头通往何处。 “这里是第二层的镜中世界,我管它叫迷幻层……嗯,因为每次进入这一层,都是这样乱七八糟的,看得人眼花。” 克莱恩转了一圈,大致看了遍周围映有房屋与街道模样的碎片,心中冒出一个猜测: “所以我们要在这里寻找那个红烟囱的房屋?” 爱丽丝先是微微点头,旋即摇头补充: “是但也不是。如果是平时,直接在这一层进行搜索也没什么,但那样花费的时间成本太大了,效率太低,而且最近我也在避免长时间使用镜像法术的情况……” 避免使用镜像法术?这是为什么? 没给克莱恩留出提出疑问的空隙,她很快便接着道: “所以今天,我要带你深入镜中世界的第三层。” “还有第三层?那会存在更深的第四层第五层吗?”克莱恩大为惊奇地问道。 尽管从她先前的说明中,他已经大致猜测到她口中的镜中世界似乎分成了不同的层次,但实际听到她说要带自己前去更深层的镜中,他不免又觉得有些紧张和好奇。 “你猜。” 不知爱丽丝做了什么,他看见自己脚下的通道似乎产生了无名的扭曲和弯折…… 不,不是似乎,这条虚幻的通路真的在扭曲变形!它和零散分布于周围、朝未知方向延伸出去的诸多通道同样,如蛇一样被某种看不见形体的力量拧成随意的模样,在尽头逐渐形成一张好像无底洞的深渊巨口。 爱丽丝望着前方的通道交汇之处,轻声说道: “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开始坠落了……千万记得,不要松开我的手。” “来这里之前,你完全没提醒过我要做这种极限运动……”克莱恩脸色有些发白,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手杖和阳伞。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 “如果真的很害怕,你可以抱住我……我是说,从背后抱住我的腰,不过那样你必须就得稍微蹲下来一点。”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克莱恩反倒挺直腰板,摆正脸色道: “不,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我想我能撑得住。” 爱丽丝无声地又多看了他一眼,终于转回前方。 如果不是感觉到她的手指都被这死要面子的家伙扣紧了,她真愿意相信他没有怯场。 “那么,坠落开始。” 她不再多说,闭上眼睛向前迈出一步。 几乎同一时刻,克莱恩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攫住了自己的脚踝,猛地将他向下拖拽而去! 以往只在跳楼机等游乐场设施里体验过的失重感与此时此刻的坠落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他顿时大骇,心中就要惊叫出声——你管这叫坠落?这分明是被大海怪逮住然后下拽的坠机! 要不是感觉到自己的右手正与她纤细而柔软的手指紧紧相扣,他毫不怀疑自己会想要举起手杖,狠狠抽向脚畔。 闭着眼勉强用冥想技巧恢复冷静后,克莱恩默数起了自己的呼吸。在数到第十下的时候,那可怕的几乎能令人失神昏厥的加速度感终于蓦地消失,但他却并未感觉到自身的速度出现变化,既不像是在朝着某个方向移动,也不像完全静止了。 他战战兢兢地睁开眼,还未看清面前的景物,忽然久违地受到了重力的感召,头重脚轻栽倒下去。 痛——咦,不痛? 这里的地板竟然能这样软? 克莱恩下意识撑起身体,有些昏花的视野逐渐恢复正常,入眼的正是一片规模可观的壮美山脉,再往上便可以见到少女锁骨精巧玲珑的模样,一根紫晶项链散落在白皙脖颈处。 最后,他和一双闪着朦胧泪光的青碧眼眸对上了。 我艹!克莱恩吓得连忙起身,强行压下脸上发烫的感觉,伸手作势要帮忙扶起她。 “这里,就是镜中世界的第三层……我称呼这里为,静思大厅。” 爱丽丝一边说着,一边避开他的手站起,然后脸色略有不愉地哼了一声。 “每次来这里都会弄得很狼狈,真的很讨厌……不过没办法,静思大厅的‘权限’更高,能做到更多的事。” 克莱恩努力作出不尴尬不脸红的镇定模样:“比如,可以节省去一个个寻找红烟囱房屋的时间?” “还记得我最开始问你的那个问题吗,在你的理解中,‘镜子’是什么,你回答说是光滑的平面。”爱丽丝不答,反倒环视了周围一圈。 他见状,终于抛开了用视野余光悄悄打量此处场景的顾虑,大方地左顾右盼起来。 这一层的镜中世界……诚如爱丽丝所言,像极了某个奇异而充满幻想色彩的宽阔大厅。 脚下是漆黑如夜、有如一片整体的光滑地板,其中倒映不出任何事物的影子。而四周延伸至远处的镂空立柱精致华丽、刻有符文和图画般的纹路,无数立柱一同撑起了恢宏壮阔的星空穹顶,又在彼此之间砌起一面又一面的华美银镜,放眼望去竟一时令人难以数清这些光彩夺目的镜子数目。 “不用数,银镜的总数是25920,但今天我们用不到这么多。以廷根市的总人口来算,只留下2160面镜子就完全够用了。” 爱丽丝轻拍了拍手,这座大厅中不知从何而来的光源便暗去了大半,只有他们所在的区域附近还维持着原先的可见度。 “克莱恩,你想过吗,世界上总共存在着多少面‘镜子’?” 她一步步地走向他,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足够接近,近到他们彼此都能从对方的眼中看清自己的模样。 克莱恩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近乎惊骇地本能转头,看向那些逐一亮起、并呈现出画面的银镜。 “……你是说,眼睛?!” “恭喜你,终于想到了这一点。”爱丽丝的声音悠然飘来,带着她惯常的轻快,“所有生物的眼睛,都是可以映出外界事物的‘光滑平面’……而我,可以掌握包括这些眼睛在内的全部镜面。” “所有以眼观察世界的生命,都是我的眼睛。” chapter.52 排查工作 所有……都是…… 克莱恩颇为震撼,觉得自己现在一定像个傻子似的张大了嘴,愣愣望着那片如点灯般亮起的银白光辉发起了呆。 “不过,一旦到了夜晚,失去了自然界最大最亮的光源后,大多数没有黑暗视觉的生物就不能提供多少情报上的帮助了。而且,要看穿那些夜视生物的夜间视野,自身也必须具备在黑暗中视物的能力……这也是为什么,我要让你在白天的时候过来找我。” 爱丽丝说着,神情平静地向接近镂空立柱的方位走去。那无数的、一眼甚至都难以望到头的银镜并排而列,像是无声的默剧一样播放着某个生灵在这一时刻眼中映出的画面。 见状,克莱恩几步过去跟上了她。 似乎知道他此时最为关心的问题是什么,爱丽丝头也不回地开口道: “现在,我会让廷根市内所有能看见红烟囱房屋的视野保持静止……当然,并非是对应宿主眼中见到的景象真的不再变化,也不是整个世界的时间都停止了流逝,这只是一种不足道的小技巧,而静思大厅里的‘权限’能帮我实现它。” 说完,她随意地指了指就近在身侧的某一面银镜,然后停下脚步。 “就从这里开始吧,克莱恩,你稍等一下,马上就可以开始辨认你要找的那栋房屋了。” “这,这也太方便了……”克莱恩转头看着面前仿佛亲临现场般真实而清晰的街景,不禁感慨出声。 简直就是异世界黑科技版的卫星定位啊,而且还能放大看实景,功能太强大、太变态了! 他听见爱丽丝似乎是轻笑了一下,并未再多说什么,而是闭上眼,双手交错着作出了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复杂手势。 借助神秘学知识的判断,克莱恩隐约看出来这大约具有“变化”与“凝视”的性质,但没能解读出这个象征背后代表的完整含义。 不过很快,他就顾不上研究她此时的手势了。 爱丽丝身上的金边白底外套无风而起,违反重力地被无形之物撑开弧度,而她那头没有被束住的长发也根根飘起,像是浸入海中的水草般在半空维持悬浮状态,其浅金的色泽透亮而明朗,仿佛自身正在发光一样。 他一时看得有些呆了,直到那张美得完全不再有真实感的面容出现表情的变化,并发出声音,他才勉强将注意力转移到左手边,那面逐渐呈现、定格在一栋居民住房外景模样的银镜上 “目前锁定……531家带有红色烟囱的房屋……数量持续增加,619家,735家……” 那一列整整齐齐排好的镂空立柱间,不断有银镜表面的图案在动态地发生变化和扭曲,然后被定型成房屋的模样,就像是有谁按下了切换幻灯片的按钮,在屏幕上展现出从不同角度、不同方位拍摄的各式房屋照片一样。 而画面的总数仍然在爱丽丝平静的报数中逐渐增加。 “873家,982家……对了,克莱恩,你是要调查整个廷根市的住房?这也包括郊外地区吗?” “啊……嗯,对,包括郊外。” 骤然被她点了一下名,克莱恩在短暂的愣神之后马上反应过来:有这么好用的外挂外援,怎么可以轻易浪费了!肯定要物尽其用啊! 这可是我用一个月的卖身代价换来的…… 腹诽间,他看到爱丽丝并未回话,而是轻点了点头,而后继续维持着风衣和头发都处于漂浮的状态,从她所见的“镜面”中统计符合描述的目标。 “——1326家,1574家,1725家……” 越是向后报数,少女的计算似乎就越是加快了不少,通常都能直接跨越两百左右的数字,于是没过多久,克莱恩便听到从她口中吐出的数字定格在了一个庞大得令他有些生畏的量额上。 “一共有2152家符合你描述的,带有红烟囱的房屋。其中廷根市内分布有1179间,郊外546间,以拉姆德为首的各乡镇中共零散分布427间……唔,应该没有遗漏了。” 语毕,爱丽丝睁开了眼,风衣和扬起的头发都恢复成了平时的状态,贴服地垂落在她的身前身后。 不知是不是错觉,克莱恩好像在她睁眼的刹那,看到那双本应呈青碧色的眼眸里似乎染上了其他的色彩。 算了,这个不是他现在该关注的重点…… 暗自压下好奇和惊讶的情绪后,克莱恩光是望着面前几乎看不见尽头的银镜排列,就突然提前产生了种头晕眼花的疲惫感。 这么多的房屋,真要在现实里一个个去排查那得找到什么时候去…… 感谢女神,啊不,感谢爱丽丝,感谢异世界的神奇魔法! 他有心想在胸口点上四下,画个绯红之月出来,但仔细一琢磨,他这会人在爱丽丝的镜之国里,生死安危估计全由这异世界的魔女一手拿捏,还是别做什么多余的举动比较好。 用冥想技巧回忆了一遍自己在梦境占卜中见到的画面后,克莱恩打起精神,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了辨别对应房屋的枯燥工作之中。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当盯着那些银镜表面投射出来的房屋外景,几乎都快产生“这个很相似”“那个也有点像”的错觉了,克莱恩疲乏地揉了揉太阳穴,以此缓解脑袋里针刺般的虚幻痛楚。 看来我还是不够强大,不够持久,才排查了百来家住房就已经感觉到眼花了…… 而爱丽丝同时从廷根市内外所有生灵的眼中筛选出对应房屋,好像还一副没什么事情的模样…… 不,这不一样,她只需要看到符合描述的房屋就可以截取画面过来了,但我却要一个个仔细辨认,和记忆里的那座房屋进行比对。 两者的工作量是不一样的!毕竟我刚刚看到的许多房屋,上面带有的烟囱颜色都与占卜里的暗红色不符合,十分迅速地就被排除到选项外了。 ……不过,必须得承认,爱丽丝的实力真的有点离谱,至少我之前完全没想过她能做到这种程度。 正当克莱恩无言思索的时候,他听到了从空旷大厅的另一边远远传来轻灵的少女声线。 “累了?要不要过来休息会。” 克莱恩估计了一下自己的进度,目前他大约已经浏览过五百多家房屋的情况,数量已达到总数的四分之一,稍微小憩一会也未尝不可。 于是他稍稍提高嗓音,回应的同时也开始向自己来时的方向走去: “好的。” 可当他来到大概是自己出发时的地点,望向坐姿随性却优美的魔女小姐,望向那片铺在地面上、怎么看怎么像野餐布的花纹格布,以及摆在野餐布上装有三明治的木篮,茶壶、茶杯与杯垫,克莱恩突然诡异地沉默了好几秒,而后才语气艰难地发问道: “你……你还带了这些东西进来?” 这里明明就是神秘诡异的镜中世界,而她却完全是以外出野餐的心态准备了这些道具和食物…… “不行吗?因为我已经预感到今天下午会很无聊了。”爱丽丝抬眼看了看他,理直气壮地回答着,并且将手中她正在阅读的书籍翻过了一页。 通过那本厚皮典籍的扉页封面,克莱恩认出了几个药草学的专用名词,便突兀地想起了后天……哦,不,是明天晚上就要遭受试药的折磨…… 咦,等等,差点忘了,我现在是值夜者的正式成员了,以后的每周六都要值守查尼斯门一整天,而明天就是周六……那我可没时间陪她做药草实验! 我这记性,怎么感觉越来越差了,是被队长传染了吗? 一边无声吐槽了自己几句,克莱恩一边颇为尴尬地开了口,向爱丽丝表示了自己明天晚上会在公司加班的安排。 “加班……那没有办法,但你后天可不许找借口逃跑,不然——” 少女眼神灵动地在克莱恩身上打转巡视了几遍,看得他冷汗连连,忙不迭地举手保证自己不会食言,这才勉强算是过关,得到了她微微颔首的回应。 “希望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好了,别傻站着,不来点下午茶吗?” 其实克莱恩早从野餐布上的茶杯数量看出来,面前的餐点显然将他考虑进去了,但实际从她口中说出下午茶的邀请,他还是很高兴地假装矜持了一下。 “我也有份吗?” “那当然了。”她不可置否地微笑。 直白到这份上,推脱反倒是他不识趣了。 于是克莱恩以体面的姿势坐下,向垂眸阅读药草知识的少女道过谢后,便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散发出芬芳的花茶,抿几口润过嗓,旋即将手伸向了那篮整齐诱人的三明治。 “……这该不会是你亲手做的吧?或者说是法术变出来的?” 考虑到他了解的dnd法术里似乎有那些什么造水术,造食术,克莱恩忍不住问了一句。 “亲手做的?那一定不可能啊,你在想什么……”爱丽丝抬眸瞥他一眼,无情地打破了某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的厨艺,嗯,料理水平……只能说一般,你看到的这些是我路过面包房时买的。” 好吧,不是就不是,味道好就行。 克莱恩咬了一口夹有新鲜菜叶、煎蛋和熟肉的香软白面包,差点感动得流下眼泪。 ——这是白面包吐司啊,比黑面包和燕麦面包口感好了不知道多少的白面包吐司! 唉,穿越前吃到腻的东西放在这个时代,就不是一般家庭能够天天承受的廉价食物了,我们家什么时候能把白面包作为主食,就算脱离贫困范围了吧…… 精神上的消耗令克莱恩感到饥饿,很快便风卷残云般连吃了好几块三明治,把那装得满满当当的小竹木篮子清空了接近一半。 正当他满足地端起茶杯,品味清新花茶香气的时候,爱丽丝轻轻合上了手中的书本,将它放至身旁,然后同样抿了一口茶水,便就放下茶托,开始安静地注视他。 呃,这,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吗? 克莱恩下意识放好茶杯,端正了坐姿,仿佛回忆起学生时代被老师抓住上课开小差的窘迫感: “有、有什么事吗?” 爱丽丝偏过脑袋似乎是思索了下。 “有事……倒也说不上,只是想通知你一声。差不多等我的药剂研究结束初期阶段,也就是大概一个月后,我就打算搬离你家了。” 搬离……他家? 克莱恩愣了一愣:“……怎么这么突然?” “我来你家住的时候,不也是在突然之间作出决定的么?”她微笑着弯起嘴角和眉眼,神情温婉得丝毫不显其内在的恶劣性格。 “……”他有心想要说些什么,但不知为何话都堵在了嗓子眼,怎么都说不出口。 为什么……他的第一想法竟然是这个,问清楚她想要离开的原因,再针对性地提出挽留的建议…… 不,不对,她身上的未知要素实在是太多,远离莫雷蒂家,远离班森和梅丽莎,就约等于让他和他的家人远离被卷入风险的可能性,那不是…… 那不是,挺好的么…… 挺好…… “怎么了?一脸舍不得的表情,你不希望我走呀?”爱丽丝笑眯眯地说出了令克莱恩脸红的话,却又毫不顾虑他的感受,接连将直白锐利的话锋送入他的心口,“但你难道没有发现吗,继续这样与我相处下去,你总有一天会对我付出真心,无可救药的沦陷下去……” “我……你……怎么可能!”克莱恩结结巴巴打断了她自信又自恋的宣言,努力为自己澄清道,“你,你这是说,说我……我会,对你……产生爱意?不,那只是因为你有那个没法控制的魅惑能力,我才会容易被你打乱思路……我,我真实的想法,不会,不可能……” 她微笑着不说话,就好像已经看穿了他拙劣的演技,看清了他心灵深处的动摇。 强行阐述了一番被魅惑的不良影响后,克莱恩笃定地点起了头: “没错,或许我得承认,我现在不讨厌……对你还算比较有好感,但那远远没有到什么真心和沦陷的程度!” 而且我也不知道你对我说了多少真话又隐瞒了多少,我可不想像伦纳德那样,傻乎乎地一头栽进你编制的虚假温柔里。 当然,我也有很多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就是了…… 他在心底默默说着。 “所以,”爱丽丝却交叉双手十指,微笑着挡在了自己的双唇前,“我准备一个月后离开,正好可以避免你陷入自我怀疑的纠结情绪,多么贴心的考虑,不是吗?” “……”克莱恩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那个简单的、代表肯定的发音。 “哎呀,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我还欠你一个许愿的机会呢。”爱丽丝说着偏了偏头,如娟缎的浅金色秀发顺着脸颊滑落,好让他看清那枚佩戴在她耳畔的银色缀饰,“当初给你这个耳饰,也是考虑到愿望的传达……总之,只要你想好并在心底说出了那个愿望,而我也还身处这个世界,就一定可以听到,然后给你回应。” 也是……他这段时间和爱丽丝的闲聊,不就是在铺垫那个“寻找地球”的愿望吗? 克莱恩逐渐恢复平静的情绪,轻而缓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见状,爱丽丝重新摆正视线,抬手将鬓发别至耳后,旋即又轻笑着开了口。 “那么,说完我的事了,来说说你的吧……克莱恩,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家庭,出去更宽广更辽阔的世界闯荡呢?” “——?!我?离开家庭出去闯荡?”克莱恩讶然地瞪大双眼,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发言。 但的确,这种选择对他而言,完全是……从来不曾纳入考虑到幻想。 班森、梅丽莎都是他……原主留给他的羁绊,不能轻易放弃的血缘牵绊,怎么可以轻易地说离开就离开?更何况,他还是个隶属于黑夜教会的值夜者,签过相应规章制度,平时没有任务根本就不能轻易离开廷根…… “克莱恩。”爱丽丝垂下了眼帘,任由穹顶星光在她纤长浓密的淡金眼睫下铺出一层浅浅的阴影。 “你想要变强,嗯,这一点我能理解;你想要安稳的生活,这一点我深有同感;你想要赚取更多的金钱提高生活质量,这无可厚非……但,或许因为我是了无牵挂的外来者,才能这样轻率又不负责任地提醒你——你们这些走在所谓‘神之途径’上的非凡者,就如逆水行舟……我是说,就像在逆流的河水中推动失去动力的航船前行,越往上走,面临的风险与危机就越可怕…… 我知道你防备我的理由之一,是担心我会为你的家人们带来灾祸;可是你想过吗,你在非凡者的道路上走得越远,结识的朋友与敌人越多,班森与梅丽莎他们同样会面对更大的危险……” “……”克莱恩张了张嘴,竟觉得无从反驳。 “现在,此时此刻,我们身处镜中世界的深层区域,你不用担心我们之间的对话会被他人听见。”爱丽丝不见情绪地扬了扬嘴角,“我不知道你在面对什么,遭遇过什么,又将会迎来什么,但我有预感,现在你我所见到的仅仅只是浮上水面的冰山一角……不要太乐观,时刻准备好面对最坏的结局。这是我能给你的唯一忠告。” “……我会记住的。”看出她的认真,克莱恩吸了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么,休息够了就继续去做你的排查工作吧,我会在这里继续看书。”说着,爱丽丝重新将腿边那册厚皮书拿起,翻开到先前阅读到的页数,“顺带一提,你之前已经用掉了两小时,算上这中途休息的二十分钟……距离太阳下山大约还有两三个小时,请好好加油吧。” 还有两三个小时…… 克莱恩表情一呆,转头看向身后那列仿佛望不到尽头的银镜,顿时再不敢继续闲坐,一口闷掉了杯中剩余的茶水,忽地一下起身,迈步走向了那片明媚晴朗的房屋外景。 抓紧时间!争取在天黑之前排查完一半的数量! chapter.53 请愿者 克莱恩这一投入,就直接忙到了夕阳落下的傍晚时分。 “今天大概只能到这里了……”他呼出一口气,无不遗憾地叹息一声,旋即又勉强振作起来,“还好,今天排查了接近一半的房屋数量,看样子已经把分布在市内的那一部分确认完毕……” 可惜的是,虽然有不少看似外表相似的楼房,但它们都未曾令他生出灵性上的熟悉感。 这也意味着,他目前还没能找到那座在梦境占卜中见过的暗红烟囱房屋。 幕后黑手选择居住的房子,很有可能位于廷根郊外的某处! 当然,不排除爱丽丝的法术有疏漏的可能,但他并没有办法对此作出肯定…… 因为或许是身处于全然未知的神秘领域,克莱恩期间尝试过偷懒的办法——取出灵摆,试图占卜出映有正确画像的银镜在哪——然后毫无疑问地,他失败了。 既然无法取巧,那他也只得认命,捏着鼻子老老实实地前去逐个确认。 随着天色开始变得昏暗,他的精神也越来越难以集中,克莱恩停下脚步,略不讲究地伸了个懒腰,最后再看了一眼离自己最近的那栋房屋外景,记下今日的进度,便就调转脚步,往来时的方向、爱丽丝所在的大厅一隅走去。 当克莱恩走近,准备出声呼喊她的名字之时,他的动作突然顿在了原地。 理由无它。 爱丽丝正倚在身后不知哪来的坐垫靠枕上,毫无半点防备地闭着双眸,粉唇微张,胸前的起伏节奏平稳而悠长,手边那本已翻过大半页数的药草学专著也滑落到了地板上,恰好展现出其中记有某株药用植物形态特征的素描插画。 如果外界的夕阳能够穿过镜面的隔阂、洒落在她的发间、她的身上、她轻轻勾住书籍边沿的小指处,那一定是任何一位艺术家都无法拒绝的极致美景。 他不知道自己盯着眼前静谧安好的画面看了多久,仿佛就连精神上的疲惫都已抛去脑后,这才猛然惊醒,并终于意识到自己竟然做出了这种偷窥少女睡颜的行为。 克莱恩霎时有些脸红地扭过头,不断为自己坚定信念和意志,反复强调不要被她的外表所惑,总算依靠熟悉得近乎本能的冥想技巧,将心口的悸动平息了下去。 好……过去叫醒她吧。 暗自为自己打完气后,克莱恩勇敢地迈出步子,轻手轻脚、收敛声息在爱丽丝身旁蹲下,然后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握住那纤瘦柔弱的肩膀,轻晃了两下。 “唔——嗯……” 她微皱了皱眉,眉形好看的线条一动,流露出少许委屈的情态,而从她嗓间挤出的梦呓则模糊暧昧,充斥着某种能将人勾得心痒的奇异魅力。 压下脑海中的联翩浮想,克莱恩又轻晃了晃少女,声音略显低沉喑哑地喊道: “爱丽丝?醒醒,醒一醒……起床了。” “唔——你好烦。”她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双眸朦胧了许久才寻回焦距,“现在,现在几点了……” 他装作无事发生地收回手,然后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接近六点,再不回去,班森和梅丽莎该担心我加班了……嗯,今天我们,一起回家?” “我都行,随你吧……”她掩着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中顿时泪光闪烁,“对了,你有收获吗?” “也不算完全没有吧,至少,至少已经……”见到她的动作,克莱恩仿佛也受到感染,说着便也忍不住捂嘴打了个哈欠——他这一下午的精神高度集中,平均十几二十秒就要辨认完一座房屋周围的外景,近六小时的忙碌下来已是累得不行,但他还是马上打起精神,振作道,“至少已经排除了近一半的干扰选项,接下来只需要再仔细确认郊外的那一部分房屋就可以了!” 爱丽丝闻言轻点了点头: “那就好。不过剩下来的那一半,你准备什么时候接着排查?明天,好像不行,你说要加班……唔,就不能请假不去吗?” 不,这可不行……克莱恩汗颜,心说这是他成为正式值夜者后第一次去轮守查尼斯门,如果敢说有事想请假,不知道会不会被队长打上工作态度不积极的标签,影响他未来的晋升…… 对了,说起查尼斯门—— 克莱恩忽然想到了那一纸被莫名其妙撤销的通缉,想起队长和其他人的描述,说是“镜之魔女”被教会高层的强者借查尼斯门后的力量封印了…… 可实际到底是如何呢? 他猛然醒悟,自己根本就不能直白地向爱丽丝提出疑问“你知道查尼斯门后是什么样的吗”。 向她询问查尼斯门后的模样,不就等于是在她面前不打自招:嗨,你面前的这位是黑夜女神教会的值夜者哦,曾经通缉过你的官方组织属下的一员哦。 ……可恶,或许我该早点和爱丽丝摊牌……不行,这样也不合适…… 咦,等一下……爱丽丝,能够看到所有人视野中的画面…… 那,她,她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不对,不对,再进一步想,如果她什么都能看到,那我的那个转运仪式……岂不是也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几乎可以这么说,他之前震撼赞叹的心情有多强烈,此时的惊悚骇然就有多令他汗毛倒竖。 克莱恩怔怔地呆滞了许久,久到身旁的少女都投来疑惑的眼神,他才恍然惊醒,快速组织好了自己的语言,磕磕巴巴地向她确认: “你……不是,我突然想起来一点……你平时,会经常使用你的这个……镜面法术,用它收集周围人的情报吗?” “你是想问,我有没有偷窥过你吧。”爱丽丝直白地点出他的心思,而后轻哼了一声,“在你看来,我的控制欲有那么强吗?还是说,我看起来像是那种滥用自身能力的任性小孩?能做到的事,就会不计后果地、出于乐趣地付诸实践?请对我有点信心好吗,再怎么说我也是个成熟的大人,这点自制力和道德心还是有的。” 啊哈哈…… 克莱恩尬笑两声,忙转移了话题:“这,我记得你强调过好几次你的年龄是十七,按标准来算,可不能说是成年人……” “那是你们这边的标准!”爱丽丝一脸这你就不懂了的表情,抱着双臂扭头道,“按我出身国的律法规定,十六周岁就达到成年标准了,所以我说自己是成熟的大人,这完全没有问题,非常合理。” ……行吧,她要这么说,他还真没理由反驳。 克莱恩倾向于相信她说的这些,相信她不曾触及到他的那些秘密,否则她绝不应该是现在这般反应…… 三言两语地带过现在的话题后,他只觉得又饿又累,便站起身来,并向她提议离开这片被命名为静思大厅的镜中领域。 爱丽丝不可置否地点头,起身将附近野餐似的物件布置都收好,不知塞去了哪个魔法道具的什么异次元空间里,便就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迈步向着大厅中央走去。 ——等等,她没留给他牵手的时间! 克莱恩一愣,立马抬腿追赶过去,然后毫无羞怯之心的、大大方方捉起了那只软糯的小手,并对回头望向他的少女,义正言辞地开口: “我怕等会和你分开,万一在这个诡异的镜中世界里迷路就完蛋了。” 我这是遵从心的判断……克莱恩腹诽道。 爱丽丝无言地摇了摇头,在接近宽阔大厅正中的位置停下,而后闭了闭眼,任由面前浑然一体的光滑地面变得凹陷,不断延伸出仿佛通往地狱底层的幽邃裂口。 “为、为什么回去还是要向下坠落……” 克莱恩在旁看得一愣一愣的,只觉得自己完全无法理解身在镜中世界的物理法则……呃,不,是神秘法则…… “你以为是向下坠落,但说不定其实我们是在往上升起呢?在这边,你不能太过依赖于视觉,眼睛是会骗人的。”爱丽丝睁眼看了看他,还算好心地给出建议,“接下来你可以闭上眼睛,不然体感与视觉的落差也许会让你想要呕吐……” 我懂,我懂,就像用劣质的全息眼镜玩vr游戏一样,延迟会很难受…… 这么想着,克莱恩从善如流地闭好了双眼,然后依靠灵性的直觉跟着爱丽丝往前走了几步,便感觉到自己像是乘上了一道无形的强风,没有重量般地飘然升空,穿过穹顶的星空,跨越无数充满神秘的未知大门,浮上那片尽是光芒的海面。 他感觉到身边环境的变化似乎静止下来,正要睁眼出声询问掌中那只小手的主人,却率先从心底深处“听”到了她传递过来的声音。 “等下,第二层的情况有些不对……你在这里不要动,也不要出声,我用合适的碎片镜面帮你做好了伪装……在我说可以之前,都不准从这块碎片里出来。” 这是克莱恩头一次听到爱丽丝用这样沉凝、严肃的“语气”,对他作出叮嘱。 他不由心中一紧,下意识点了点头,睁开眼想要看看她现在的表情,却稍晚了半步,掌中温软的触感在那一瞬间来临前就已悄然抽离,他只能见到一个模糊的背影穿过面前的光幕,迈步走入光怪陆离的碎片空间。 克莱恩保持着冷静,四周环视了一圈自己身处的位置,发现这似乎是某户人家住房里的盥洗室。但所有的摆设都存有怪异的违和感,耳边的声响也安静得近乎死寂,他很快便作出了判断:自己此时正位于爱丽丝口中所说的镜中世界“第一层”,最接近现实的那一层。 但或许是她在离去前做了什么手脚,克莱恩此时唯一能听到的响动,便是来自面前逐渐淡去却不曾消散的透明光幕,来自爱丽丝的长靴敲击在无形通道上的哒哒声…… 他的视线甚至也穿透了这道屏障,看见了爱丽丝漫步于那片迷幻空间的身影,看见了…… 除她之外的另一个人! 克莱恩愣住了。 他从不曾想象过,他们竟然会在这片镜中世界遇到别人! 但那个身穿简朴亚麻长袍的人,的确实实在在地站在那里,仿佛等待着什么似的安静垂眸,一头璀璨的银色长发披散在身后身前,衬得那副秀美柔和的五官愈发精致美好。 直到爱丽丝在离他有段距离的地方停住,那人像是终于醒转过来,睁开了双眼。 在这一刹那,她在那双银色的温柔眼眸中只见到了自己的倒影。 还未等她开口说些什么,银发银眼的陌生人便露出了一个略显淡漠的微笑,并伸出右手,道出了一句邀请。 克莱恩将这句话听得清晰分明—— 那人对爱丽丝说的是: “等你很久了,来吧……想请你生个孩子。” chapter.54 乌洛琉斯 生……什么?这人对爱丽丝说了什么?! 哪怕只是旁观偷听,克莱恩都忍不住诧异地瞪大了双眼,并深刻怀疑自己是不是耳背了。 “……你说什么?”显然,从爱丽丝的神情和语气来判断,她也被这唐突而失礼的发言弄懵了。 银发银眼、秀美如同女性般的陌生男人没有半点不耐烦,复述了一遍自己之前的话语,态度和语气都很好很平和。 “想请你生个孩子。” ——可他说出口的内容,显然远远超越了常理,完完全全能被归类为性骚扰发言。 克莱恩看看神情怪异的爱丽丝,又看看一脸平静淡漠的银发长袍男子,划去了脑海中那个他们之前就彼此认识的猜测。 至少,看爱丽丝的表现,她应该从未见过这个开口就说想让她生孩子的变态男人。 对,没错,就是变态!性骚扰变态! 他义愤填膺地在心底骂道。 “为什么?”她的表情沉凝下来,声音也透露出几许克莱恩从未听闻过的冷酷感觉,仿佛一瞬之间变成了他所不熟悉的另一个人。 “你在问我理由……” 银发男人十分缓慢地垂下眼帘,又再度睁开,将单纯简单的眨眼动作表现出了四季交替般的漫长诗意感。 “脸好看。” 说话间,他的银色眼眸向下微动,似乎是将视线移转至了别处。 “身体很棒……有奇妙的、高贵血脉的气息。” 仿佛感受不到对面少女愈发冰冷的视线,他静静地凝视着她身上的某个部位,眼神似淡漠似温柔,全然看不出半点令人作呕的猥亵欲望,反倒令他镀上了一层圣洁的色彩。 “所以,你会是很棒的母体,远比凡胎女性更适合孕育神圣伟大的子嗣……” 远在彼端的克莱恩看不真切,但爱丽丝却是知道眼前的人在看什么。 他的视线落在她平坦的小腹处,仿佛可以穿透外物遮挡,看向了能够孕育生命的神圣场所。 她呵地一声笑了出来。 “你是谁?” 声音听似正常、语调平稳,但只有爱丽丝知道,她已经快压抑不住自己出离愤怒和厌恶的情绪、想让这个精准踩到她雷区的疯子永远闭上那张吐不出好话的嘴。 “……”被她冠上疯子标签的银发男人沉默了一小会,才缓缓报上一个名字,“乌洛琉斯。” 乌洛琉斯…… 在场的另外二人分别都在心底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区别是爱丽丝很快展露出微笑,向对方所在的方位踏出一步。 “乌洛琉斯是吧?” 她高举起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银蓝色长杖,扼杀了个人情绪地念出宣判。 “给我滚。” 几乎同一时刻,所有散逸于这一层空间的镜面碎片与虚幻的通道都染上了冰冷感,静滞着、扭曲着,意图将被视作异物的银发之人驱逐出这片无天无地、无光无暗的歪曲异界。 乌洛琉斯的银色双眸中倒映出了这一切,让所有排斥祂的事物都被眼内闪烁着波光的河流环绕而起,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取出了武器、试图对祂表达反抗的美丽少女。 悄无声息间,爱丽丝突然觉得手上一轻,雪藏已久不曾使用的法杖回到了它先前沉眠的空间,而她也返回了踏出那一步之前的状态,就好似被倒带回到了过去的时间。 ——但这无疑并非真正的时光倒流。 周身难得不再有任何的碎片画面,也没有无形虚幻的通路四散各处。 爱丽丝不紧不慢地重新取出惯用的法杖,拿回手中,神情悠然地望向前方近似归于一点的透明空洞,望向其中微皱起眉的乌洛琉斯,而后不带情感地微笑起来。 “这是我的‘命令’,镜中世界不再欢迎你,乌洛琉斯。你撤销不了我说过的话,改变不了这个世界的规则,所以……去吧,希望我们不要再见了。” 乌洛琉斯似乎还想做出什么动作,但他的身影已在镜中世界的排斥下变得几近透明,最后爱丽丝只能辨认出他口型微动地说了句什么,便目送着这位不速之客的形体如碎镜般消散,凝聚于前方不远处的透明空洞也在刹那间迸裂、爆发出无形的冲击。 就连远在另一层镜中世界的克莱恩都下意识背过了身,却还是被那道暴虐的气息推得险些踉跄摔倒。 等到他重新站稳身体,回头看往映照出深层画面的透明光幕,见到的便是爱丽丝半跪在地、全靠手中长杖支撑才勉强没有倒下的脱力模样。 克莱恩本能地就要穿过眼前这层透明屏障,去确认她现在的状态。 可正要迈步,他忽然记起了爱丽丝先前以心灵通话向他传递的叮嘱。 直到她说可以为止,都不可以从藏身的碎片空间里出来。 难道那个名为乌洛琉斯的“人”还有去而复返的可能?! 克莱恩不能确定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就连旁观的途中都没有升起开启灵视去观察“他”的想法,但单从爱丽丝此时近似力竭的表现来看,那显然不是现在的他能够应付的水平!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故意表现得虚弱,以此麻痹对手,实际已经通过那些神奇的异世界药剂偷偷恢复了状态。 无不担忧地在旁忐忑了许久,克莱恩的脑海中已经飘过无数种可能、无数种猜测,紧张得他死死握住手杖与阳伞,静默着在心里向女神祈祷起来。 也许是黑夜女神真的听见了他心中的祷告,又过了一会,爱丽丝轻声地以相当飘忽的语气叹出一气。 “可以了,出来吧……记得沿着脚下的通路走过来。” 得到许可后,克莱恩连忙快步穿过周围那些恢复原状态的镜面碎片,半蹲下来,小心地观察她此时的状态: “……你没事吧?” 她低垂的脸上几乎完全被汗水打湿,额前和颊边的发丝都结成一缕一绺的湿发贴在皮肤上,哪怕现在仍有透明的液滴从下巴滴落。而那紧握住银蓝色法杖的右手和右臂也在轻微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耗尽这具纤弱身体内的最后一丝力气。 “说实话,是不太好……魔力也就算了,精神的消耗有点太过剧烈了。”爱丽丝仍是那副飘忽无力的语气口吻,克莱恩却恍神了一瞬,注意力被从她身上飘来的奇异香气吸引去了别处,“不介意的话,在这里等我稍微恢复一点再走吧。” ……有点熟悉,像是她平时用的未知香料的味道,但似乎更加浓郁,更……诱人。 这是什么道理?美少女就算出汗也是香的? 不至于吧……这,这不科学啊…… “刚才那个东西,大概只是从本体分出的,一部分灵体……好在只是分灵,赶它出去不算特别费事,但本体就不好说了……唔,难怪最近我总有不好的预感,原来是被这玩意盯上了,可是为什么,没理由啊……克莱恩?克莱恩,你在听吗?” 被她连声轻唤的克莱恩猛然惊起,如梦初醒般地挺直了脊背: “在听在听!休息一会再走,对吧,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这不是根本就没听她之前在说的话吗? 爱丽丝疲惫而无奈地叹气。 chapter.55 平稳之夜 其实,爱丽丝大概能猜出克莱恩这会心神游离的理由。 但现如今,她也无力对此做出补救,于是只能放任自己跌坐下去,压下口中微弱的喘息,低声说道: “如果没什么事,你最好现在离我远些,嗯……五米的安全距离已经不太够用了,至少十米,和我保持十米以上的距离,但注意别离开我的视野范围。” “……你不打算喝点药剂什么的,调整恢复一下吗?”克莱恩实在看不下去她硬撑着勉强自己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问道。 “药剂……没那个浪费的必要,我休息一会就好了。哎呀不是,你听到我说的了么?没事就离我远点。” “安全距离从五米变为十米……是你那个魅惑能力的影响范围扩大了吗?那我想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倒是你,看起来不像没事的样子……”或许是仗着自己有灰雾世界、有清除精神影响的心灵之息耳饰在手,克莱恩表现得不慌不忙,本着人道主义的关怀问道。 爱丽丝抬头,眼神诡异地盯着他沉默半晌,最后终于赶在他脸上的关怀神情崩塌之前叹出了一气。 “笨蛋……闻到奇怪的香味了吗?” 呃……他有些赧然地拉了拉衣领,忍住羞耻反问道:“是,体香?” “严格意义来讲,不是,你闻到的味道是我魔力挥散后的残余气息……”爱丽丝没什么表情地移开视线,望着通往未知虚空的某个方向低声道,“但它的效果,可能比那个没法控制的魅惑能力更……那是对你而言为时尚早的强烈刺激,闻久了可能会……” “可能会?”喉间上下一动,他无意识地追问道,双眼视线却全然不能离开那张难得见到脆弱之色的姣美面容。 “嗯……”她似乎是苦恼了一瞬该如何说辞,但终究还是选择了相对直白的那种。 “会产生渴求和欲望。对我的。” ——哈?克莱恩脸上的神情呆滞了,只来得及从嗓间挤出一道并无明确含义的气音,脑海中便循环回放起了爱丽丝的这一句话。 会对她有…… “我个人倒是无所谓,就怕你待会说身上感觉好奇怪,然后哭着求我帮你解脱……”似乎是恢复了一些精神,爱丽丝恶劣地微笑起来,用不知真假的糟糕发言冲击着克莱恩岌岌可危的心理防线。 结果,她几乎没怎么费劲,便欣赏到了他红着脸向远处败退逃离的狼狈模样。 她,她这是什么瑟琴的魔力气息啊?!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设定的魔法师!她……爱丽丝她难道其实不是人类,而是有着人类外表的恶魔……比如魅魔这类? 不对啊,她头上没长角,身后也没有翅膀和尾巴,按理来说不应该啊。 等等,如果她有办法遮掩自己的种族特征,那见不到角与尾巴似乎也很合理,会有魅惑光环也就更合理…… 克莱恩心绪大乱,逃到嗅不到那股奇异香气的距离外,便就捂着扑通扑通直跳的心口胡思乱想了许多有的没的,一时甚至阴谋论了几出不太健康的小剧场。 当然,这些小剧场的主题基本全是爱丽丝饰演可恶的犯案主谋,而熟睡后的他负责饰演可怜的受害者…… 没办法,谁让大众印象里的魅魔都是趁别人睡着之后做坏事的! 克莱恩为自己鼓气道。 可当十分钟过去,爱丽丝恢复了平时的神采,表情如常地走到原地来回踱步的他身边。她身上不见汗湿,周围也不再萦绕有那股勾人的奇香,甚至连衣物都换回了轻便日常的长裙加短靴,手边那柄环绕有金色符文的奇异长杖更是不知去了哪里。 见状,克莱恩便壮着胆试探了一句,得到她诧异的回眸一瞥。 “我?你觉得我哪里看起来不像人类了?” ……哪里都不太像。 他没好意思直说,只能保持无言的沉默,坚守自身立场。 “就因为我的魔力残余气息特性……”爱丽丝似乎有些无言以对,顿了一下才没好气道,“那你之前怎么不怀疑我是非人种族?你见过有谁比我好看的?见过有谁能使用和我类似的法术,能带人潜入镜中世界的?没有吧。” 也没见过比你更臭美的……克莱恩在心底吐槽一句,却是无法反驳她的发言。 的确,如果我是对dnd世界观一无所知的非穿越者,那确实很难联想到那些脱离常人普通生活的幻想种族……可惜了,我没法对你说出真正的推理过程…… 爱丽丝既然已给出了明确的答复,克莱恩也见好就收,不再执着于这个会冒犯到她的问题,乖巧老实地跟在她身后离开镜中世界。 两人回到现实,一起沿着傍晚的人行道前行,直到踏入位于水仙花街2号的建筑。 看到自家哥哥和少女并肩归家的这一场景,梅丽莎惊喜之余突然露出了有些尴尬的表情,回身轻拽了拽班森的袖子,低声窃语道: “糟糕,晚餐的菜色会不会太单调了?算上爱丽丝小姐的份,感觉不太够四个人一起享用……” “我也没想到,克莱恩这么快就把他的小女朋友哄回来了……还以为他俩还得再冷战几天呢。”班森粗神经地唏嘘起来。 “班森,你听听,你这是做哥哥的该说的话吗!”三兄妹中最为年幼的梅丽莎瞪了自家长兄一眼。 好在这一晚的餐桌上倒是没有出现梅丽莎担忧的情况,因为爱丽丝上楼去取了一小篮的三明治,让它们全都加入了主食行列,并且表示这是中午购买后没吃完的部分。 以“再不吃掉就会变质、之后也只能丢掉”为由,她成功打消了梅丽莎的推脱顾虑,饭桌旁的每一个人也都尝到了白面包吐司和新鲜生菜、煎蛋与熟肉的味道。 “我喜欢这样同时可以吃到多重口味的食物,而且,感觉制作起来也不复杂。”咽下口中咀嚼的清脆菜叶后,班森发表看法道,“下回我打算用燕麦面包试试同样的做法,克莱恩,到时候你将是第一位得到试吃机会的幸运儿!” 除了对班森厨艺一无所知的爱丽丝礼貌地微笑以对,克莱恩与梅丽莎均面露惊恐,并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很快,梅丽莎就机敏地做出应对道: “不,班森……我想,我更喜欢这道食物里属于白面包的松软口感,你换成燕麦面包之后,整体的平衡食感就被破坏了……嗯,我们要节约粮食,不能浪费。” “开发新菜谱的事怎么能叫浪费呢。放心吧,我已经完全掌握了这种三明治的做法,如果做不好,那对女神发誓,我就是只卷毛狒狒!”班森自信满满地坚持道。 闻言,克莱恩表情沉痛地叹息: “班森,我认为你最好还是不要说得这么乐观……我不希望哪天起床了之后发现,有只穿着你睡衣的卷毛狒狒从我对面的房间里走出来。那,那样的场景想想都觉得可怕,也许会让我连做几星期的噩梦……” “难道,克莱恩你也不看好我的厨艺吗?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我做的土豆煮牛肉,怎么长大了就这么嫌弃哥哥……”班森语带伤感地道。 “可你不能否认,克莱恩做的菜的确更美味。”梅丽莎决定站在事实和真理的一侧,“班森,我觉得你可以和克莱恩好好探讨探讨精进厨艺的诀窍,说不定很快也能遇到中意的对象了。” 班森却不慌不忙,呵呵一笑道: “没事,我的事不急着考虑,倒是克莱恩……还得加把劲啊,好好工作,攒够了积蓄才有底气去考虑订婚,考虑结婚的事。” 一谈及这个话题,梅丽莎的注意力果然被自家哥哥将来订婚、结婚要用的开销吸引了去。 她掰着手指算着时间,并将所有的火力都对准了无辜的克莱恩一通输出,听得克莱恩接话也不是,打断也不对,只能向一旁小口喝汤看戏的爱丽丝投去求助的眼神。 当梅丽莎担忧地提及大户人家的门第之见时,爱丽丝悠然地用手巾擦完了嘴角,微笑着为活出了妈妈般操劳的妹妹道出宽慰: “梅丽莎,忘记我之前说的事了吗?我跑到了家族势力没办法管到的鲁恩王国,虽然中途有些波折,但至少现在我可以自由决定自己的未来……而且我的双亲也已不在,不用担心我的父亲从棺材里坐起、气愤地指责克莱恩拐跑了他的女儿。” ……嘶。我让你帮忙救场,没让你火上浇油! 如果眼神可以表达克莱恩此时心中的羞窘,那他一定能将爱丽丝身上的那条长裙瞪得烧穿两个洞。 然而,插不上话的他只能和班森无言对视,露出难兄难弟间的真情苦笑。 ——说起来,他家的餐桌好像已经快一周没这么热闹过了。 心算过爱丽丝住进他家的时日后,克莱恩略有些恍然地意识到,她作为客人来到莫雷蒂家也不过三周时间,却俨然已令包括他在内的兄妹三人都接纳了她的存在。 这简直,简直…… 就好像真的一样。 她没有说谎,的确是从远方来到鲁恩王国的贵族之后,的确奇迹般地与平平无奇的克莱恩·莫雷蒂之间摩擦出了情感的火花,也的确真的……像每个坠入爱河的少女一样,考虑过与恋人的订婚、结婚,甚至是更远的未来…… 可惜呀,克莱恩见过她骗人时面不改色的样子,知道如果轻信了这没血没泪还黑心的魔女,估计被她卖了还可能把她当好人…… 不,他没有说她不是好人的意思!只是,只是她给他的善恶感过于模糊,更像是那种随心所欲、任凭个人喜好做事的自由主义者。 可惜啊,她说的这些,都是谎言,是错觉…… 咦,等等,我为什么要说可惜?觉察到不对,克莱恩有些纠结地皱起眉头。 饱餐后惬意悠闲的漫谈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于是在其即将迎来尾声之刻,爱丽丝以略显严肃的神情摆正了双手,轻声表示自己有重要的事情要向三兄妹传达时,就连克莱恩都感到了些许紧张。 尽管他隐隐能猜到她要说些什么。 “大约再过一个月,我该动身前往贝克兰德了,至于原因么……”她在梅丽莎错愕的注视下,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微笑,“九月份就是贝克兰德大学的新学期了,我作为新生,得过去参加入学典礼,然后在那里度过一个完整的学期才行。” 将一切的问题都推给某位实际并不存在的“家族长辈”后,爱丽丝成功结束了这个缺乏伤感情绪的提前告别,并鼓励梅丽莎好好学习,以后争取也考入这所位于希望之都的高等学府、接受更优质的教育。 于是梅丽莎的些许惆怅转变为了奋斗的动力,帮忙收拾完了碗盘与餐勺后,便双眼晶亮地取出习题册和文具,投入到了认真的学习之中。 同样,班森为了提高自我,跳槽进入更好的、像黑荆棘安保公司那样“慷慨大方”的工作单位,也咬牙苦读起了克莱恩过去用过的文法书籍,还有极其助眠的古典文学教材。 如此一来,洗碗的工作便落到了在场唯一的闲人克莱恩身上。 不过爱丽丝十分好心地跟在他的身后,一起进了厨房,让用余光偷瞄这对“情侣”的兄妹二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对他们即将迎来的异地交往考验有了更乐观的看法。 ——当然,事实上爱丽丝怎么可能真的好心到帮着克莱恩一起做家务。 她两手空空地站在一旁,微笑看着穿上围裙的克莱恩,丝毫不顾后者满是怨念的目光控诉。 “你好像有什么想问我的?” ……还好意思说! 克莱恩恨恨地抄起洗碗布,奋力搓洗盘子,想象着手中就是爱丽丝那张无辜清纯的小脸,自己可以随意地搓圆捏扁。 “你……你说要去贝克兰德读大学?这是真的吗?” 只是才一开口,他便泄了劲,硬生生磨没了原本拟定好的质问语气。 而爱丽丝的回答正如他所料: “你猜呀。” “……我猜,你去贝克兰德的目的不只是为了体验大学生活。”克莱恩压下心中挠痒般的好奇,沉稳猜测道。 她对此仅是轻哼了一声: “为什么我就不能是去体验大学生活的同时,顺便做点别的什么事呢?” 我觉得你口中的顺便也许才是重点! 克莱恩委屈地咽下吐槽,双手动作不停,将水槽中积攒的碗盘逐一洗净,决定不和这个狡猾的魔女多做争辩,安安静静地当一个识时务的居家型好男人。 时光静静流逝,很快便到了莫雷蒂家关灯休息的十点半。 一切都仿佛回到习以为常的过去,白昼时分的离奇经历就如梦境般,不再留有一丝痕迹。 “那么,晚安,克莱恩。” 面对她温和的恬静笑容,克莱恩恍惚了一瞬,而后才回以他自己都毫无自觉的柔软微笑。 “好的,晚安,爱丽丝。” chapter.56 魔女 翌日的周六来临,克莱恩迎来了值守查尼斯门的夜岗,这也是他第一次轮值到这一充满特殊意义的夜班。 总之,在经历过有惊无险的“厄运布偶”推门求救事件后,始终环绕在克莱恩身边的厄运诅咒似乎便消散了。 接下来的一周里,他的生活恢复了顺风顺水的平静,再无奇怪的巧合,也再没遇上任何突发的超凡事件—— 以“新成员现阶段的主要任务是训练与学习”为理由,队长邓恩十分“贴心”地率领其他值夜者队员包揽了近日的外勤任务,让当时正在低头阅读神秘学资料的克莱恩颇为哭笑不得。 喂,队长,你觉得我是厄运体质就直说吧,不用这么委婉地表达,不带这个克莱恩我们任务的难度可以降低很多的意思。 当然,他没有忘记那自己占卜出来的暗红烟囱房屋,没有忘记寻找那位疑似“心理炼金会”成员的男子,没有忘记坚持去占卜家俱乐部进行“扮演”,也没有忘记在每天夜间配合爱丽丝的“药物试验”。 关于红烟囱房的寻找手段,爱丽丝表示短期内最好不要再长时间停留于镜中世界——她不想哪天出门就看到,一个身穿简朴亚麻长袍的银发男人站在面前,顶着张秀美的脸,然后开口就是让她生孩子。 克莱恩虽然感到遗憾,但完全能够理解她的顾虑。 他也曾试图以自己目前的渠道去了解“乌洛琉斯”这个名字背后的代表含义,只可惜收获甚微。 无奈,爱丽丝短期内不会再提供帮助,大面积搜寻红烟囱房屋资料的事就只能交给那家侦探事务所。 好在她的神奇法术已经为他排除了至少一半的干扰选项,克莱恩便就抽空又去了那位亨利侦探的事务所一趟,将修正后的要求告知对方。 能减少近半的工作量、集中调查那些位于廷根郊外的红烟囱房屋,亨利侦探自然不会拒绝,但他旋即又马上强调,这份工作的繁琐程序超出了他的预计,所以收费定价不会改变。 潜台词是,他们不会退钱给雇主,雇主要付的剩余款项也没有优惠。 克莱恩心疼得厉害,可又不好还价,只能忍痛点头,然后起身向外走去,权当自己没听懂亨利侦探希望雇主能报销车费的疯狂暗示。 ——开玩笑,这些应该都已经包含在委托费用里面了!多余的钱,我一个子都不会给的! 他捂紧了自己的风衣口袋,捂紧了静静躺在那里的几张纸币,飞一般地逃了出去。 不愿意降低收费的,不仅仅是这家侦探事务所。 就连爱丽丝,明明只帮他排除了近半的干扰,都还没有真正寻找到那栋带有暗红烟囱的房屋,却死活都不肯同意减少他的试药时间,说是一个月就是一个月,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虽然她承诺,会在差不多的时候继续提供帮助,但谁知道她口中的“差不多”是多久之后? 说不定到那时,他都已经靠自己人肉排查出了那座房屋……嗯,希望到时候,她能够看在他们之间交情的份上,过来充当一下他的保镖。 可现在,作为弱势的一方,克莱恩还能怎么办? 他只能屈辱地向这魔女低头。 好吧,其实也不算特别屈辱…… 毕竟每晚的“试药研究”时间里,爱丽丝都表现得如同一个专属于他的女仆,会乖巧可人地将那些散发出刺鼻气味的药膏,均匀涂抹在他褪去上衣的后背…… 虽然,也仅限后背。至于乖巧可人这样的描述,应该也只是他的脑补。 从客观角度来讲,爱丽丝给克莱恩提的要求大致为以下: 每天晚上洗完澡后,就用她提供的试验品药膏涂抹全身,尤其是进行过肌肉锻炼的部位,然后静静等待两到三分钟、药膏被皮肤吸收。 这时,他可以选择穿好衣物,喊她进门,并与她一起等待至药膏发挥效力,该阶段大约会持续五至十五分钟不等,闲着没事做的二人就会随便聊点什么,或者掏出昆特牌打个一局两局…… 当然了,再那往后的事,就和身为试药者的克莱恩无关了。 总结一下目前他有过的体验,有四肢与躯体变得冰凉、体温逐渐降低的,有感觉像是蒸过桑拿似的、热得他在二十度的室温下直冒汗的,有皮肤表面针刺般发麻疼痛的…… 嗯,还有一次,比较不错的副作用是,他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但与此同时,他的触觉和痛觉也都变得十分迟钝,就像是患上了无痛症一样。 好在……好在爱丽丝没在她的治疗能力上夸大其词。 每次只要一确认完克莱恩所表现出来的症状,她都会第一时间熟练地拍来对应法术,几个呼吸间便能驱走那些缠绕于他身上的负面影响,让他重新体验到名为健康的美好。 最后,爱丽丝还会奖励似的塞给他几颗漂亮的糖果,口吻随意地说点鼓励的话。 克莱恩几乎每次都会想要反驳她:别把我当成那种打完了针哇哇大哭,然后给几颗糖就能哄好的小孩子! 但他到底还是收下了她的糖果,没说什么多余的话。 只是,为争取自己的“适当权益”,克莱恩向她提出了唯一的要求。 “后背那边,我没办法靠自己涂好药膏,你得想个办法才行。” 爱丽丝给出的回答坦然而坦荡: “那你介意我来帮你涂吗?” ……当然,介意! 这么腹诽着的克莱恩,每一回都会美滋滋地趴上床铺,享受着临时女仆按摩般的贴心服侍,然后想象成为富豪的自己正趴在阳光明媚的迪西海滩,让年轻貌美的可爱女孩在后背涂抹防晒油…… 某种具有富裕气息的罪恶感一下子就拉满了! ……不不不,不能这么想,这怎么能算罪恶呢,他受的苦可是实打实的,不收点利息都说不过去! 咳,总之,姑且不论他与爱丽丝相处得如何,他的生活终于是回到了正轨。 时而忙碌,时而充实,除了工作的内容与性质稍稍有些偏离常人认知,他过得平稳而踏实,一切都在向着更美好、更光明的未来迈进。 至于爱丽丝这边,她刻意将自己的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日间忙于侦探事务所那些其实并不再令她感到有趣的闲杂活计,偶尔偷点懒、用镜像分身假装认真工作,自己则跑去临时开辟的炼金实验室——位于码头区的某座废弃仓库内,推进材料分析的研究进展。 而一到晚上,除去克莱恩不得不“加班”的周六以外,爱丽丝都会把时间分在重要的药物试验上,之后借由检定法术反馈回的情况,结合具体症状再记下自己该做出调整的部分。 当然,花在炼金术研究上的时间并不足以填满整个夜晚。 夜晚总是很漫长,尤其在这缺乏娱乐方式的异世界。 但只要找到些事做,漫长的夜晚也会变得转瞬即逝。 比如,前去对她并无忠诚的“火法师”仆从那边,检查自家使魔探索“扮演法”的进度;比如,用法术确认两位魔女教派成员的近况;偶尔她有兴致了,也会随意地演奏点即兴曲…… 再有就是,某个被她搁置了许久许久、久到连克莱恩都忘记来找她确认后续的问题。 那封没有署名的黑色信件。 爱丽丝从来不曾遗忘过它,在学会赫密斯语、理解了那句从“女巫”特莉丝梦中听来的祈祷之词以来,更不可能将其当成无关紧要的琐事、弃置一旁。 其实她早确认过了信件本身,确信其无法对她造成多大危害——信封内外不存在诅咒、怨气等负面影响,里面装着的事物也被她排除了是爆炸物的可能。 ……说到底,如果完整地翻译那段特莉丝念诵过的祷词,所有的答案似乎都已足够清晰了。 “终焉与虚无的支配者; 星外彼岸无尽命运的摇篮与归宿; 您是恶之根、魔之源,是亘古永续的灾祸……” “您卑微的仆人祈求得到您的垂怜。” “您渺小的信徒恳请您降下恩赐。” “请赐予指引,带给悼亡女士安吉拉的信使前往您神圣居所的力量,您忠诚的下仆将为您献上终末的第一份祝礼……” 寄件人,是悼亡女士安吉拉,邮差则由这位神秘魔女的信使担任。 至于寄出的物件,显然便是祷词中提到的,“终末的第一份祝礼”。 最后,负责吟诵祷词的,是卑微的仆人、渺小的信徒,是当时还未成为“女巫”的特里斯。 而最为重要的收件人……自然只会是那位“终焉与虚无的支配者”。 尤其再加上“星外彼岸”、“恶之根”、“魔之源”等等描述,爱丽丝觉得,她或许已经能猜到自己的意外穿越是怎么回事了。 ——搞错了。 那群不知道吃错什么药的魔女们,奇迹般地捣鼓出了横跨星海与世界壁垒的异界召唤术,却彻头彻尾地搞错了某个问题! 她们有超过八成的可能,拉错了人。 不,或许也不算完全错了,但其中的关系实在很难说清…… 所以爱丽丝在短暂的纠结之后,便抛开顾虑,心安理得地拆开了那封没有署名的信件。 信封里面,只装着一样薄而长窄的事物,材质是略微硬质的纸张,大小与常见的扑克牌没有多少区别。 她抽出了这张“信纸”,将它翻转至正面。 一个似乎在史料文献中有所登场的人物画像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他侧身朝向纸牌外侧,身穿华丽的宫廷服饰,嘴唇上长有两撇修剪漂亮的小胡子。 爱丽丝知道这位历史人物的姓名。 罗塞尔·古斯塔夫。 但他并非纸牌上唯一呈现的人物形象。 在他视线的彼端尽头,有一名脸部朦胧、隐约能见绝美轮廓的姣好女性。她只穿一件单薄而妖娆的翩跹长裙,身材仿佛由世间最有才华的雕刻家完成的艺术品,每一寸凹凸与比例都接近完美。 而随着爱丽丝的触碰,纸牌的右下角逐渐显出了一行由星辉凝成的文字: “序列0:原初魔女!” chapter.57 秘文研究 如果这是爱丽丝第一次拆开信封、看向纸牌上现出的内容,那她应该还能表现出一些惊讶,少许新奇。 不过当同样的画像看了十几二十来次,那行会随着她触碰而出现的星辉文字也已无法再令人震撼。 序列0,原初魔女。 这与她了解到的魔女教派,她们所信奉的那位隐秘存在拥有同样的称谓…… 不,或许不能说是称谓相同,原初魔女恐怕就是她们所信奉的那位存在。 所谓的序列0于此显而易见,那便是神之途径的终点,以凡人之躯抵达神位的结局。 遗憾的是,除此之外,爱丽丝没能从这张“魔女”纸牌上找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直觉告诉她,“魔女”纸牌还未展现出它真实的形态。 可她早已翻来覆去地研究了这纸牌好些天,却始终没能挖掘出其中埋藏的秘密。 依据她的过往经验,爱丽丝断定它属于那类具备解谜要素的特殊道具,只有当满足一定条件,才会完全解放其内蕴藏之物。 那也许会是出谜人给的奖励,一段隐秘相关的重要知识,或者埋藏宝藏的地图指示等等;同时,也不能完全排除是他人陷阱的可能…… 毕竟,总有那么些恶意的存在,会往世间散布一些看起来很有价值的谜团与宝物,然后等猜谜人兴致满满地解完难题再告诉对方:恭喜你,你凭借自身的智慧与好运通过了我的考验,所以从现在起,你的智慧与好运都归我了…… 嗯,类似的情况虽然只是小概率事件,但也不能认为它完全没可能发生,不是么。 只可惜,爱丽丝并不擅长破解这种毫无线索、也不给半点提示的谜题。 而且与其慢吞吞地猜谜,她更想直接一发解离法术过去,把它拆解成基础粒子,然后……然后也就没有然后了。 唔,算了,这么做未免太粗暴、太暴殄天物。 打消了暴力破关的念头后,她不时就会思索有关这张纸牌的问题,顺带着平时也去搜寻了一些有关纸牌上的另一人——那个身穿宫廷服饰的男人,罗塞尔·古斯塔夫的相关资料。 在阅读有关罗塞尔大帝的资料之前,爱丽丝就已经知道,那是个相当张扬潇洒的家伙;而果不其然,那些史料也只是帮她加深了相关印象罢了。 罗塞尔的生平……往好听点说,可以称之为充满传奇色彩的一生,说得难听些就是这一辈子都在浪,最后浪过头了翻船。 要是爱丽丝决意深入探究这张“魔女”纸牌背后的秘密,她清楚自己有两个方向的选择。 一是从纸牌上的另一人、罗塞尔大帝处着手,从他留下的文字或资料里找出相关线索,甚至是隐晦的提示。 二是去寻找送出这张纸牌的魔女,悼亡女士安吉拉。 对方既然把这张“魔女”纸牌说成是“终末的第一份祝礼”,那显然不会对它一无所知,甚至已经掌握了相应的解谜关键……也不是不可能。 但怪就怪在这一点。 如果说,这张纸牌真的是献给伟大的“支配者”的礼物,那为什么送出这张牌的悼亡女士不将打开礼物的方法告诉“支配者”,还要让对方来猜? 又或者,悼亡女士安吉拉认为没有必要告诉“支配者”如何开启纸牌,因为“支配者”自身很清楚,知道自己该如何解开“魔女”纸牌上的谜题…… 但这些终究也只是爱丽丝的猜测,实际情况如何,在寻找到那位悼亡女士之前,或许她都得不到答案。 而且尽管她曾向克莱恩充满气势地宣言,所有以眼睛观察事物的生命都是她的眼睛。可她能捕捉到的,也仅仅只有画面而已。 当然,若是集中精力,去仔细辨认画面中人的嘴型,她也能够大致还原出他人对话的内容。 小城范围内的搜寻也就罢了,可如果将寻找的区域扩大到一个国家、一片大陆,乃至全世界呢? 在找到那位神秘的、不曾暴露过长相的魔女之前,爱丽丝就会被何止千万计数的信息洪流彻底吞没。 ……嗯,被信息流吞没倒也没什么,大概发几个小时的呆也能缓过神来。 麻烦在于,那种状态下的她,不可能再有余力维持身上的常驻法术,包括反占卜、反预言在内的诸多效果都会一同消失,很容易令她落入不妙的处境。 总之,这张“魔女”纸牌背后的秘密,看似只能留到以后去探究了…… 爱丽丝重新收好手中来得莫名其妙的赠礼,见时间还不算太晚,便就起身离开书桌,推开窗户,轻车熟路地溜出了房间。 她想为明天的贝克兰德之行做点准备。 正好,明天又到了周六,克莱恩要去教堂地下“加班”,试药环节不得不因此暂停一晚,她也可以放心地在那座号称希望之都的城市待上一整天,再返回廷根。 至于和班森、和梅丽莎交代的借口,爱丽丝都已经考虑好了:她得去贝克兰德处理租房问题,所以提前趁现在周末有时间,实地考察房屋的位置与具体环境! 不过在那之前,她得先把寄养在丹妮塔莉那里的使魔夏娃叫回来才行,毕竟她去贝克兰德的真正目的是…… “非凡者聚会?你刚刚的确提到说,想要参加贝克兰德的非凡者聚会对吧?”像是听到了什么令她感到惊诧的内容,正旁听着魔女爱丽丝与夏娃交谈的丹妮塔莉一下站起,快步走近她们,语调略有抬高地加入了对话。 不同于啾啾叫着嘲笑丹妮塔莉耳背的小知更鸟,爱丽丝瞬间就听懂了她问题背后的意思: “你有相关的渠道,可以介绍新成员加入?” 如她们这样不属于官方组织的非凡者,自然只会参加那些私人举办的、保密性质较高的隐秘聚会。就连廷根市都有类似的地下交易会,那在鲁恩王国首都、号称希望之城的贝克兰德,野生非凡者的数量一定只多不少,买卖需求量也会更大,交易聚会的场所必然更加隐蔽难找。 ……虽然,要找到类似集会地点,对爱丽丝而言不是什么太难的事,但她没有忘记自己如今是位来自南方市郡的“魔女”,在听到有办法快速进入当地非凡者圈子的消息时,她很好地表现出了应有的惊喜情绪。 丹妮塔莉闻言,露齿一笑: “我认识几位住在贝克兰德的朋友,你懂的,他们基本都是序列8、序列9的非凡者,平时一定少不了接触当地的交易会。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你联系他们,问一问近期内将要举办的聚会。” 爱丽丝抬手顺了顺夏娃身上的洁白绒羽,将她想要多嘴插话的躁动安抚下去,然后吐出一句短语: “明天。” 隐约摸清这位魔女性格的丹妮塔莉很快反应过来: “明天就要去贝克兰德?你已经订好蒸汽车票了吗,明天最早的那一班?” ……买票?那是什么。 爱丽丝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自己的使魔已耐不住寂寞地吹嘘起来: “哼,爱丽丝才不需要那种东西!爱丽丝可厉害了,噼啪一下,马上就能飞到那个叫贝壳蓝的地方!” “……夏娃。”给了小知更鸟一个温和友善的眼神后,爱丽丝不慌不忙地纠正她道,“你该好好练习练习你的鲁恩语了——是贝克兰德,不是贝壳蓝……来,跟我念,贝克兰德。” 一直等到夏娃缩着小脑袋、战战兢兢地复述了几遍正确的发音,丹妮塔莉才收回看向魔女的视线,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飞?看来你身上还藏着不少好东西……不说这个了,我叫人去订明早六点的蒸汽列车票,两张一等座,你认为可以吗?” “……能在中午之前到吧。”爱丽丝粗略估计了一下,有点心疼浪费在途中的时间。 “车程一般是四个小时,我们大概会在十点左右抵达贝克兰德。下车之后还可以先去百货商店逛一会,再找家餐厅吃午饭。用过餐后,我就上门拜访我的那位朋友……你如果没有什么安排计划,要不要和我一起?”见魔女小姐略微皱起了那双形状漂亮的眉,丹妮塔莉笑着补充,“别担心,贝克兰德的非凡者聚会一般都是晚上召开。运气好的话,明晚才碰得上一场。总体来说,我们的时间非常充裕。” 言外之意就是,如果明晚不幸地没有召开任何非凡者聚会,那么她们或许可以选择在贝克兰德过夜。 “也行。”爱丽丝放弃和她争辩,稍稍颔首,算是认可了这些安排。 ——抛开情感方面的问题不谈,丹妮塔莉确实是一个相当有能力的人。社交面广、家庭条件富裕,也很懂得怎样讨女孩的欢心,就连指导新手“偷盗者”的任务都完成得相当不错。 夏娃已经悄悄告诉过自己的主人,她感觉到了明显的魔药消化迹象,继续努力下去,或许再过一个月就能将“偷盗者”魔药彻底消化。 所以至少在爱丽丝看来,只要丹妮塔莉别再提起和睡相关的话题,她就还是自己合格好用的工具人。 如此简单浅显的道理,想必对方也看得十分明白。 面容秀美的男装丽人只是又笑了笑,便不再多说什么,语气轻快地表示,自己期待明天的到来。 ………… 翌日中午,贝克兰德南区,图特瓦街某栋带有小花园的住宅前。 这座因地处偏僻而少有客人拜访的民宅,难得于宁静的午后迎来了两位来访者。 其中身材较高、衣着男式正装的那一位伸手拉动门铃,让它发出叮当叮当的清脆响声。 大约过了十几秒,一个白衬衫、黑马甲的年轻男子推门走了出来,略有些迷糊疑惑地开口提问道: “下午好?请问找……” “安里·法尼迪尔!好久不见,千万别说你忘了我的名字!” 丹妮塔莉相当豪爽热情地给了朋友一个久别的拥抱,而后在对方逐渐反应过来的表情中,微笑着松开他后退了一小步。 “德维尔……丹妮塔莉!你怎么突然来贝克兰德了?不是说这里的空气让你感到烦闷么?……我?我当然还是老样子……” 这两人的关系显然不错,在一阵简单的寒暄打趣后,被称为安里的年轻男子便邀请门外的二人进屋,同时趁另一位身穿古典风格长裙的客人关门之际,悄悄拉了丹妮塔莉一把,挤眉弄眼地做出暗示: “这是你的第几任新女友?” 丹妮塔莉没有回话,只是颇为无奈地捏着眉心摇头。 “别乱说话,我们只是朋友关系,最近刚认识没多久。” “喔,刚认识的朋友。”男子了然:那就是还得过段时间才能发展成他想的那种关系。 “不请我们进去坐着说话吗?”见爱丽丝走近,丹妮塔莉语气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同时隐晦地自玄关往客厅的方向投去一瞥。 年轻男子似乎有些尴尬,做了个一点都不绅士的搓手动作。 “咳……还是去书房吧,客厅……客厅我许久没有收拾过了。” 不希望被两位女士见到客厅里那副惨不忍睹的情景,安里领着客人们向楼上走去,皮鞋踩在楼梯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响。 “我说,你又不是没钱,请个定期来打扫卫生的女佣就好,也没必要浪费自己的时间收拾屋子。”丹妮塔莉就知道会是这种情况,毕竟她之前几次来访这位友人的家,也都经历了类似的环节。 “那可不行!那些出身贫穷的女佣根本理解不了我的伟大研究,经常会把我苦心整理出来的手记文稿当成废纸,随意丢弃!”安里摇着头,态度坚决。 丹妮塔莉似乎慢了几拍才回道: “你还在进行那项研究啊……我佩服你的坚持与毅力。” 直到进入书房,只是安静倾听二人对话的爱丽丝向四周墙壁投去视线,目光不由地在那些写满扭曲字符的纸张上停顿。 屋主口中所说的研究指的是什么,在她逐渐认出这些似熟悉似陌生的文字、在她悄然为自己施予了通晓文字的法术效果后,变得一目了然。 “那当然了,罗塞尔大帝留下的手稿是如此神秘,我认为这些特殊符号,或者说文字,一定隐藏着某些秘密!甚至是我们尚未能发现的某种奇妙力量!” 罗塞尔大帝的忠实崇拜者、罗塞尔秘文研究专家(自称),安里·法尼迪尔如是激动地表示道。 chapter.58 聚会的消息 谈及自己痴迷狂热的研究,安里·法尼迪尔的情绪变得格外高昂。无需客人们问及,他便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自己的发现,讲起了自己从“罗塞尔秘文”中总结出的规律。 刚开始丹妮塔莉还能和他搭上几句话,但到后面就只好保持着脸上礼貌的微笑,最终在对方停下的空隙叹出一气。 “好了好了,我从不怀疑你在秘文研究上的热忱,不过是不是该看看周围,你还没请我们美丽的淑女坐下呢。” “抱歉,提到这些我总是容易过度激动……”年轻的秘文爱好者尴尬而腼腆地笑了笑,转身从被纸张和手稿淹没的角落里拉出一张座椅,然后旁若无人地开始清理椅背间盘结的蛛网。 “…没事,我站着就好。”从进门起就未发一言的少女终于开了口,姿态矜持地与所有纸张资料保持着距离。 而直到她开口说话,安里才留意到丹妮塔莉的朋友拥有一副动人的嗓音,那张面孔也漂亮得有些失真。 他有些傻气地张着嘴愣了几秒,才乐呵着将那张椅子又推回角落。 “那也好,省得我费力了。” 丹妮塔莉无言地摇头,对这家伙的情商完全不报任何期待。 不过作为中间人,她还是为初次见面的二人做了个简单的介绍,当然,主要是挑明了大家共同的立场—— “喔——原来这位小姐也是一名非凡者……”安里有些惊讶地看了少女一眼,似乎觉得以她的言行举止,要说是哪家的贵族姑娘都不奇怪。 丹妮塔莉点点头,笑着切入正题: “大小姐想要购入序列8魔药的配方,所以打算到贝克兰德的隐秘聚会上碰碰运气……姑且多问一句,你这里有任何魔药配方的信息、或是线索愿意出售吗?” “很遗憾,我连自己‘通识者’魔药的后续都还没搞定呢。”年轻男子摆着手,态度随意,毫无戒心地透露了自己所服用的魔药名称,“不过你也知道的,我选择成为‘通识者’纯粹只是因为,这很可能正是罗塞尔大帝当初选择的序列,再加上服用过魔药后提升的记忆力与理解力,它们非常有助于我的研究……” 眼看着话题又要回到那仿佛讲不完的“罗塞尔秘文”,丹妮塔莉就要出声打断他,却无意中发现踱步观察房间的爱丽丝转过了身看向这边,露出了颇有兴致的神情。 这一分心,她便错过了转移话题的最佳时机。 “……不瞒你们说,我觉得自己已经破解了部分的秘文内容,至少部分符号是有一定出现规律的!比如这里,还有这里……” 安里兴奋地走到了书桌前,举起两张自己誊写的手稿笔记,示意两位访客看向那几处极其相似的符号。 “我最近的研究方向,是把所有出现了这几个符号的手稿内容整理到一起。虽然得承认这会耗费我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但相信未来收获的回报一定也是惊人的……对了,对了,给你们看看我已经破解的两个字符!” 提及痒处,安里又手忙脚乱地把复制手稿扔回杂乱的桌面,然后解开袖扣、撸起袖子,语气自豪地展示着手臂上的蜿蜒纹路。 “怎么样,看起来很神秘、很有力量,很有罗塞尔大帝的感觉吧?这可是我去找老弗恩帮我纹的身……呃,你们不知道老弗恩,他是南区这一带手艺最好的理发师、纹身师!他的手艺真的棒极了,完美还原出了秘文应有的格调!其实不止是这一处,我在我的另一只手臂,还有两条小腿上都纹了同样的符号!” “看起来……不错,不过有必要纹这么多个吗?”丹妮塔莉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让表情维持在平静淡定,就和身旁同样没有什么太大反应的爱丽丝一样。 “这你就不懂了吧。”安里得意地放下袖子,轻快走回书桌后方,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让两位女士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墙上某个玻璃画框内,“来,看这边,有没有觉得这张被我装裱起来的手稿和其他的手稿有什么不同?” “最大的区别就是你将它装在画框里保存了。”丹妮塔莉回了句没什么营养的废话之后,又补充道,“感觉符号的书写好像不太一样,别说你好运地收购到了那位大帝的真迹?” “回答正确!我认为这就是大帝亲手写下的手稿!中的一部分!”年轻的大帝崇拜者兴奋地说道。 他指出,这张手稿的后半部分内容有大量反复重叠的符号,那很有可能代表了罗塞尔大帝相当重视的某样事物,或者某个隐藏秘密力量的钥匙,于是他将出现字数最多的两个符号提取出来,以纹身的形式刻到身上,果然收获了不错的效果! “我觉得自己变得更健康、更强壮了!”安里语气笃定地点头。 ……哈哈,你开心就好。丹妮塔莉不想打击这个单纯的家伙,相当熟练地扬起礼貌的敷衍微笑,就要应付过去。 就在这时,爱丽丝忽然开了口,并缓缓从自己的手提包里取出了某样东西: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请问,我可以为您的房间拍张照片吗?” “照片?”安里下意识望向她手中的便携式相机,神情显得有些茫然。 “是这样的,您的房间看起来充满了文字研究者留下的独特痕迹,各种布置也十分另类而神秘,甚至令我联想到了某种仪式现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房间,所以如果您不介意……” 她说着,轻举了举手中的相机。 丹妮塔莉对此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今天乘坐蒸汽列车的路上,爱丽丝就已经取出相机拍了好些沿途的风景照,而在抵达贝克兰德后,她也对准几座标志性建筑按下了带闪光灯的快门,表现得就像是一个出身还算不错的普通游客。 ——这种相对便携的相机,定价并不算便宜,也只有中产阶级及以上的家庭才消费得起。 “喔……”听完少女给出的理由,安里挠挠脑袋,而后突然兴奋地拉起袖子,主动配合着提议,可以把他和他的纹身也一起拍进照片里。 爱丽丝微笑地点了点头,举起相机咔嚓咔嚓两下便拍好了照,并十分客气地表示,等相片冲洗完之后,她会挑出这张有法尼迪尔先生与他收藏品的合照,邮送给他一份。 闻言,本意正是讨要这张相片的安里露出愉快的神情,难得主动结束了讲之不竭的罗塞尔话题。 “对了,你们之前说的是要去非凡者聚会,购买魔药配方?等我会,我需要确认一下……” 安里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书桌后那张几乎完全被废纸淹没的座椅上,弯着腰拉开抽屉,动作奔放地翻找起来。 没过多久,他便站起了身,开心地举起某张记录有聚会时间和地点的纸片: “你们运气不错,今晚就有一场私密性质的交易会!正好,我打算卖点材料,顺便看看有没有人愿意交换或者出售罗塞尔大帝的手稿……我想我们可以一起过去!” “没问题,帮大忙了,我的朋友。”丹妮塔莉想了想,又出于谨慎地追问了一句,“我们需要准备隐藏身份的道具吗?我是指,长袍,还有面具这些。” 安里有些无所谓地摊手: “随你们喜欢好了,我是觉得没什么必要。有a先生在,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啊,a先生是这次聚会的召集人,一位拥有强大实力的非凡者,你们可以放心地在交易会上提出需求,不必担心遇到不公正的情况……就算万一遇到,a先生也会处理的。” a先生……听起来像是某些地下圈子里的代号。 丹妮塔莉心念一转,面上不显地轻轻颔首,随后转身看向保持静默的少女: “爱丽丝,等会再去逛逛百货商店吧,我觉得我们应该有必要购置一些物品。” ………… 同一时刻,贝克兰德皇后区。 属于霍尔伯爵书房的大门,被一条金毛大狗以熟练的动作拉开。 它左看右看,确认走廊外没有会撵走自己的侍女在,便一溜烟地跑出早已空无一人的书房,穿过走道与楼梯,钻进了自己的主人、奥黛丽小姐的闺房。 早有准备的奥黛丽·霍尔给贴身侍女安妮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识趣地退下并关好房门,只留金毛大狗苏茜在房间内与少女四目相望。 确认侍女已走远后,奥黛丽轻咳了咳,微笑着为饥肠辘辘的苏茜取出了它最爱的宠物食品,同时口中柔声安抚道: “好苏茜,今天辛苦你了,我也没想到爸爸会和那些贵族们聊那么久……不过在吃午餐之前,你需要和我讲一讲,爸爸他们今天都聊了些什么内容,好么,就当是你的鲁恩语练习。” ——为了本周塔罗会上“倒吊人”先生提出的请求,也就是确认鲁恩国王是否打算在近一年内对弗萨克帝国发起报复性的战争,“正义”奥黛丽以锻炼宠物苏茜的语言能力为由,派出了这只意外喝下“观众”魔药、成为非凡动物的金毛大狗,潜入父亲霍尔伯爵的书房打探消息。 “呜,好吧……” 才学会说话不久的苏茜低头回忆了一下,摇摇尾巴说道。 “那些贵族们在向你父亲抱怨,主要是某个叫‘因蒂斯’的国家来的使节令他们感到不快,希望你父亲可以出面表态……奥黛丽,我不明白,他们在聊到和教会相关的话题时,为什么会抛开那些假装出来的贵族矜持,用上类似‘蠢货’和‘白痴’这样的形容?” 看来今天爸爸他们没有谈论国王对战争的态度……奥黛丽先是有些失望,听完大狗苏茜的话又很快打起了精神,拿出作为主人的威严教导它道: “苏茜,你要记住,你是一条真正的淑****?嗯,对,没错,淑**,所以像刚才那两个主要用于骂人的词语,是绝对不能轻易说出口的,哪怕再生气都要保持优雅的气度,而不是像那些贵族那样、恼羞成怒地谩骂出声。” “你是说‘蠢货’和‘白痴’这两个词吗?好的,我记住了。”苏茜不懂为什么主人如此坚持,但它知道自己只是条刚刚学会说话没多久的狗,有许多不懂的事,奥黛丽既然这么说了,那自己虚心接受一定没什么太大的坏处。 “乖苏茜,你做得很好!”奥黛丽正要帮宠物撕开装有食物的包装袋,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又补充提问道,“对了,你刚刚提到,爸爸他们聊到了因蒂斯共和国,聊到了和教会相关的话题……我想,那对应的教会应该不是黑夜、风暴和蒸汽这三个吧?” 要不然,那些贵族也不可能失去风度地用上那些辱骂的词汇…… 苏茜两眼直直盯着自己的午餐,心不在焉地答道: “好像,某个叫‘永恒烈阳教会’的神职使节们在来到鲁恩之前签过什么协议,承诺说不会在贝克兰德进行传教活动,结果现在却公然打破了条约,于大庭广众下传播异教信仰……那些贵族生气地说,大部分神职使节都已经被成功遣送回国,但似乎唯独有一个比较狡猾的家伙逃过了指认和揭发,每天还过得相当舒坦。可是贵族们很快又承认,他们的确拿不出对方参与了公众传教的实证……奥黛丽,公众传教是什么意思?” 原来是这样……永恒烈阳教会,那可是因蒂斯建国以来始终占据主导地位的庞大力量,若不加管控地任其信仰流入鲁恩王国,那就不合规矩了……恐怕就连鲁恩境内的三家正神教会,都无法对此坐之不理吧。 可若对方不以传教为目的,只是跟随使节团来访他国,贵族们就无法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把人赶回因蒂斯,所以只能在背后骂人解气…… 奥黛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旋即反应过来,在苏茜充满期待与渴望的眼神里拉开了宠物食品的包装袋,招呼这只聪明懂事的金毛大狗道: “没事,这解释起来太复杂了,我明天再好好告诉你关于教会的知识。现在,你该去享用午餐了。” 苏茜见状开心地汪呜一声,瞬间抛弃了身为“淑**”的矜持,叼着自己应得的奖励冲出屋外,躲入它最喜欢的角落,享用起了美味。 chapter.59 暴雨与烈阳 将采购长袍和面具的任务扔给丹妮塔莉,爱丽丝与这位露出幽怨眼神的男装丽人在岔路口分别,便漫步般调转脚步,随意地沿着街道开始了她的闲逛。 ——说是闲逛,其实也不完全准确。 蒸汽列车一抵达贝克兰德,她便给了使魔夏娃自由活动的许可,但严令禁止她乱偷东西。 这只在阔袖口中藏了数小时的小知更鸟显然是憋坏了,应下自家主人的命令就拍着翅膀飞没了影,不知是去了哪里。 不过爱丽丝并不担心这小家伙会在偌大的贝克兰德走失。 遵循着契约感应中传来的方位信息,爱丽丝信步而行,享受着午后难得无需打伞的阴沉天气,惬意地眯起了眼。 “贝克兰德……除了雾霾有点大,空气不怎么好,也再没什么明显缺点了。”她不敢深呼吸,只好慢慢舒出一口气,同时转过视线,欣赏起那些明显比廷根市更繁华的沿街商铺。 正当她微微抬头、仰望街对侧某座六层高楼顶的巨大商标挂牌时,她忽然感觉到有冰凉的雨丝落到了脸上。 下个眨眼间,更多更沉的雨点纷纷从空中坠下,几乎没过数秒便哗啦啦地交织成片连绵的雨帘,将路上没有带伞的行人浇得四散奔逃。 爱丽丝只因为在原地多站了几秒,身上就已被淋湿大半。 不过她倒也不急着找地方避雨,而是相当温吞地在午后的暴雨中迈开脚步,向离她最近的店铺雨棚下走去。 就在还有几步路走到避雨之处的时候,她注意到眼前的雨幕突然变得稀疏了起来,不再那样密集地遮蔽视野……不,这样的形容也并不是很恰当,因为雨势依然分毫不减,只是她头顶上方突兀地出现了一层遮挡物,将雨水阻隔在了离她大约十来厘米远的范围外。 直觉告诉爱丽丝,撑在她头顶的那片纯白布料,并不属于某把雨伞的伞面部分。 她下意识就要停下脚步,去看向那个多管闲事的家伙,却听到从自己身后传来了一个爽朗明快的男性嗓音。 “这位小姐,我这外套可没法帮您挡太久的雨,您可以等走到雨棚下,再回头向我道谢也不晚。” 本能地,她瞬间便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生动鲜明的人物形象:身材高大,体型强壮而结实,金发耀眼,笑容灿烂…… 很好,已经自动代入了她认识的某几位骑士及帕拉丁的脸了。 爱丽丝无声地抿唇,加快脚步来到了前方那家珠宝商店的雨棚下。 而就在这短短几步路的时间里,因湿透而变得贴服于身体曲线的长裙也似乎蓦然一轻,走动间裙摆不再有水珠滴落,仿佛瞬间被蒸干大量雨水,只余些许不明显的潮湿残留在堆叠有繁复蕾丝的袖口、衣领,在裙面上布料最厚最实的荷叶花边装饰处。 “不知名的小姐,就算你再怎么盯着我看,我的脸上也不会开出花、长出草,更不能变出太阳来赶跑这一阵突然降下的暴雨。”说话之人同样站到了临时避雨处,和发尾润湿的少女隔着不近不远的一米半距离。 他甩动着手腕,正在向外抖落那件纯白长袍外套沾上的雨水。 爱丽丝在心中挣扎了一小会,最终决定省点力气,不去假装露出惊讶的表情与对方搭话。 她轻声地向身旁有着俊美五官的金发男子道了句谢,便就移开视线,安静地看着雨幕中的贝克兰德街景,神情寡淡,略显疏离。 不过以往的经历告诉她,这类自身就好似发光体的人物,从来不会因为他人态度而改变自己的做法…… 果不其然,金发灿烂的陌生男人在抖干净外套上的雨水后,便重新将它罩上自己挺拔强健的高大身躯,只让胸口佩戴的那枚由线条簇拥组成的奇妙徽章展示于外。 做完这些,他便开了口,语气不见疏远,但也没有过分热情地向她关切问道: “这位小姐,我看您似乎不是风暴之主的信徒……有什么事是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的,值得您那样冒着大雨折磨自己?” ……怎么,她看起来就那么不像风暴之主信徒吗? 似是看出少女无言的疑惑,金发白袍的俊美男子扬起嘴角,脸上勾勒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呵,风暴……风暴之主的教义认定,女性天生存在智力上的缺陷,所以无论未婚、已婚的女子,都必须要有父兄长辈陪同,才可以佩戴遮住面容的纱帽出门上街……小姐,您显然不会认为这种理念存在着哪怕半点的合理性,不是么?” “……能公然发表出这样的言论,说明您很有勇气。”爱丽丝终于忍不住回了他一句。 她的回应令这名教士打扮的白袍男子笑得更加深邃迷人,就仿佛对方根本没听懂她隐晦的讽刺意思,甚至还当成真正的赞扬收了下来。 “您若是去过、或将来有意愿前往因蒂斯共和国,您就会明白,风暴之主教会的这些教义有多荒谬可笑,是纯粹的对女性的偏见!事实与数据都可以证明,女性拥有并不逊色于男性的聪慧与才智。在因蒂斯的商业界,从来不会少了那些成功、杰出的女性贸易家,她们的活跃身影常是交易所里的靓丽风景线……” 面对这样健谈的人,爱丽丝知道自己现在只管棒读就可以了: “作为一名因蒂斯人,您的鲁恩语说得真不错。” “实不相瞒,一直到临行前日,我都对自己的外语水平感到紧张。能得到您的认可,我倍感荣幸。” 白袍修士正准备继续说些什么,突然脸色微变,动作敏捷矫健地一个闪身向旁,正正好好躲过了从背后泼来的一大盆污水。 “信仰烈阳的异教徒!滚远点,别挡在我的店铺门口碍事!”一名头发花白半秃、戴着古董老花镜的老先生气喘吁吁但气势十足地倚在店门边,一边怒吼,一边气愤地敲打手里的污水盆,为自己配上哐哐如雷般的响亮音效,“晦气,真是晦气……主啊,求您看一看、听一听吧,竟然有太阳的异端在您忠诚的信徒面前,口中吐出了污蔑您威严的秽语……”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名人高马大、看上去像打手更甚像店员的年轻人。 白袍金发的烈阳修士见状不禁表情一僵。 近在他身侧的爱丽丝甚至听到了一句极其低俗的因蒂斯俚语脏话。 她识趣地后退两步,走到远离是非的边缘地带,正打算看戏顺便等雨停,却发现这家伙转向自己,脸上重新绽放出了笑容。 窜上脊背的糟糕预感令爱丽丝顿时警觉起来,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这名烈阳修士竟然冲到了她的面前,扛米袋似的将她整个扛上肩膀,然后带着她头也不回地钻入倾盆大雨中,开始夺命狂奔。 这一突兀的变化不仅让爱丽丝本人懵了,就连那名生气的老先生也都忘记继续向主祈求,一下子傻在了原地。 半晌,他才放下水盆,颤巍巍地从正装口袋中掏出手帕,取下老花镜来回擦拭了好几遍,再重新戴上,指向门外的某个位置: “那边……那边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人站在那里?你们看清楚了吗,是不是那名烈阳异教徒的同伙?” 身材魁梧的店员打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张相似的粗犷面孔上满是茫然: “没有,先生,您一定是看错了。” 暴雨中的夺命奔逃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因为即便肩上扛着一个不怎么配合的大活人,这名信奉永恒烈阳的异国修士也能健步如飞地穿过好几条街巷,脸不红气不喘。 仅仅数分钟后,他便在一户临街的屋门前停下,然后抬脚踹开门锁,大摇大摆地扛着人走进玄关,进入客厅,这才松开扣在少女腰上的手臂,将人放了下来。 毫无疑问,现在客厅内的二人都已被雨淋得湿透,无论是灿金色的短发还是淡金色的长发均是一样的狼狈不堪。 也无怪乎爱丽丝只来得及瞪了白袍修士一眼,就有些难受地皱起眉——这家伙扛人跑路的技术和她过去的队友有得一拼,她感觉自己快要把之前吃的午餐给吐出来了…… “抱歉了,这位小姐,可我不能把您一人丢在那家店铺门口,留您独自面对那位失去了理智的风暴狂信徒……”烈阳修士脸上毫无愧色地说着,伸手从白袍口袋中取出一枚纯金打造的精致护符,并低声念诵了一句什么。 温暖而明亮的感觉从他手持着的护符中涌出,没几秒便驱走了二人身上的潮湿与寒意,令人心生出泡过温泉般的和暖安心感。 “……修士先生,您完全不在意非凡者保密协议是吗?”爱丽丝抬起手,将一缕恢复柔软细腻手感的秀发绕上指尖,复而放下,语气中满是不解与疲惫。 “保密协议?”俊美年轻的烈阳修士爽朗一笑,“面对不知道内情的人,那才需要保密。可我看小姐您身上好像带着件不错的非凡物品,能令灵感偏弱的人们下意识忽略您的存在……您认为,我们之间有必要谈起什么煞风景的保密协议么?” ……不,她的幻术伪装可不是单纯灵感够强就能看破的简单把戏。 爱丽丝缓缓呼出一口气,故意无视眼前的烈阳修士,环视了周围一圈。 这是一间看起来与普通民家没什么区别的客厅,硬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是整个房间缺少装点气氛的绿植花卉,墙上没有油画之类的装饰,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的不是招待客人或是自己用的杯子,而是一些看起来就相当硬核的工具与金属材料,以及几枚看起来像是徽章模样的半成品。 “您没猜错,这里是我的住所。” 烈阳修士没有让少女困惑太久,脸上便洋溢起了充满阳光活力的笑容,凑近到她身前,并压低他迷人醇厚的磁性嗓音,如情人私语般柔声说道: “带您到我家来,主要我是想与您聊聊,聊聊关于秩序化身的不灭之光,契约之神、商业守护者,伟大的永恒烈阳……您有兴趣来深入了解一下吗?” chapter.60 赞美太阳 就知道会是这种情况…… 爱丽丝压下想要叹气的冲动,揉了揉眉心: “这位修士先生,您不知道在鲁恩传播永恒烈阳信仰属于违法行为吗?” 闻言,年轻的烈阳修士却只是无辜而纯良地眨眨眼。 “我没有在向您传教啊,我只是想和您随意聊聊而已。什么时候和邂逅到的美丽淑女聊天也能算违法了?” “你管这……叫邂逅?”爱丽丝想到自己被一个神经病扛米似的奔逃出几条街,就没法对他摆出好脸色。 当然,当然,她不是没有脱身的办法,可她担心被这神经兮兮的太阳信徒提前警觉,然后落入更为尴尬的境地…… 嗯,毕竟这是个神经病,没法预判神经病的反应是件很正常的事。 年轻俊美的烈阳修士自然猜不到面前少女的想法,他粲然一笑,彻底忽略了她的控诉。 “而且您看,这里也不是什么公众场合,我在自己花钱租来的房子里嘛,聊点私人性质的话题怎么了,很合乎情理啊。” “所以,您做过几回像今天这样的行为了,把素不相识的年轻女孩绑进自家,然后和人谈论有关永恒烈阳的话题?” 用句克莱恩式的吐槽就是,你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啊? “没有,您是第一位在这种情况下来到我家的客人。” 烈阳修士摇了摇头,理不直气也壮地表示,他从来都是通过各类社交活动,认识各式各样的先生和女士,再仔细挑选出有信徒潜力的那些,邀请他们吃饭、出游,增进关系和感情,最后才是请对方到家做客,聊人生、聊情感、聊永恒烈阳。 “我已经让至少三名高贵的女士和小姐、及一位先生领会到了,那轮为世间带来光亮、带来希望的炙热烈阳是多么的伟大,多么仁慈而浩瀚,没有天上如父如兄般的祂,就不会有如今的我们……” 听上去,似乎相当正常……但,那几位对永恒烈阳有所领悟的先生和女士小姐们,真的不是被这修士的俊美脸蛋给骗了吗? 似是听到爱丽丝心中的无言猜测,金发蓝眼的俊美修士露出了惋惜且委屈的神情。 “向烈阳发誓,我与那些女士小姐、与诸位先生的来往都秉持着绝对真诚的态度,这也让我在鲁恩王国的社交场上交到了为数不少的朋友……可或许是因为鲁恩人特有的矜持爱面子,几乎没有哪位男性朋友愿意来我家做客,也只有几位热情些的女士和小姐接受过我的邀请。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坐在这间客厅里,听我聊起伟大的烈阳,然后表情都变得十分奇怪,而且总是试图岔开话题……那我当然不会让她们得逞了,于是我继续和她们讲述更多记载在教典上的神迹,向她们描述如何赞美太阳。” ——有画面了。 那些接受邀请的女士和小姐们大概真的没有想过,一个因蒂斯出身的阳光美男邀请自己来家中做客,为的不是发展一段充满异国情怀的浪漫感情,而是打算以私人交流的名义,对她们进行永恒烈阳教会的传教…… 虽然感觉有些对不起那些“蒙受欺骗”的女士先生们,但爱丽丝真的有点快憋不住笑了。 于是她假意继续板着脸,没话找话地随口问了一句: “……如何赞美太阳?” 面前的烈阳修士似乎一下子来了精神: “如何赞美太阳?您的提问非常棒!对,这是每个太阳信徒都该掌握的动作,因为我们的每一天都是从赞美太阳开始的!您对它有兴趣吗?很好,我现在就来为您示范!” 说着,他迅速地摆正了表情,气质一转,变得充满着如太阳般温暖的包容力,两臂则平举向上张开,做出了一个仿佛拥抱太阳的奇特姿势。 “愿太阳与您同在。” 在这一瞬间,窗外的雨声都似乎变得微弱了些许,恰有一道温暖明亮的光芒穿透乌黑的阴云,让雨幕中的城市染上了少许金色。 放下双臂后,信奉烈阳的修士重新扬起清爽开朗的笑容: “怎么样,您看明白了吗?做赞美太阳的动作时,最好是能像我这样,加上一句祝福之言。这句话可以是对伟大烈阳的赞扬,也可以为身边的朋友和家人道出的祝愿。相信我,无论前方有多少苦暗,太阳都会始终照耀着您的前路…… 那么现在,您肯定已经学会了这个叫人难以拒绝的动作,您难道不想试着做做看吗?别害羞,我会和您一起赞美太阳!” 爱丽丝微笑着摇头,婉拒了他热情的提议。 “好吧,您如果愿意和我一起来赞美太阳,那毫不夸张地说,您就已经是半个烈阳信徒了……”年轻的修士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旋即马上再次打起精神,“没事,我们可以来谈别的话题,比如……比如非凡领域相关的!您对这方面应该还算感兴趣吧?” 似是直至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忘了请这位不知姓名的小姐坐下说话……不,他甚至没有询问她的名字,也忘了向她介绍自己! 烈阳修士整理了一下长袍,正要开口补救,却见她轻摇了摇头。 “这位先生,我大概能理解您的心情。可是,您不觉得您欠我一个解释吗?您是为什么找上我,并执意试图向我传教的,这对您有什么好处,值得您那样绑着我逃跑的?” “因为,这一切都是太阳的指引。”烈阳修士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好在他很快又补充说: “您在近三个月……不,近一个月内接触过有‘太阳’气息的物品吧?而且还是近距离……我身上的某件封印物,也就是神奇物品,可以帮我分辨出类似的痕迹。而且,看您的穿着与神态举止,也不像是非凡者,毕竟愿意成为非凡者、并同意接受教会监管的贵族真的非常之少……” 修士洋洋洒洒地一番解释,着重阐述了她是一位难得合适的教义发展对象,而且自身也有大概率是非凡力量的知情者,或神秘学爱好者,能从神秘学知识交流的角度吸引她对永恒烈阳教会产生兴趣。 “就,只是因为,想对我传教……”爱丽丝现在的表情略有些微妙。 她不禁想起了那件令自己吃过亏的“2”级封印物,想起了那支值夜者小队对它的认知:和那件封印物的接触超过两小时时长后,接触者就会变成只知道“赞美太阳”的白痴…… 当然,现在那所谓的“2”级封印物自是已经不复存在了——她“分解”了那团猥琐的触手,然后将分解得到的材料以封印的形式保存了起来。 所谓接触过“太阳”的气息,应该就是指的这个吧? 听了她的发言,烈阳修士倒是很认真地摇头纠正道: “不是传教,是和您聊天,向您介绍秩序的化身、不灭的永恒之光……” 说完这些,他的语气转而变得悲伤起来: “我的同僚们,就因为没有明确区分开传教行为与个人交流的界限,被可恨的风暴狂信徒抓住了把柄,不得不离开这座美丽繁华的城市,返回我们祖国的家乡……但我既然好运地逃离了风暴狂信徒们布下的阴谋,那就不会轻易屈服!” 他情绪重归积极,相当热情地领着少女在客厅中的沙发坐下,然后转身去烧起了热水。 “您要喝点什么?咖啡还是红茶?” “谢谢,但是不用了。”爱丽丝双手交叠着放在腿上,觉得自己并不想尝试什么可能喝完了就会开始赞美太阳的奇怪饮料。 见她拒绝,年轻的修士也就不多做勉强,相当奢侈地消耗一枚黄金制的符咒迅速烧开了一壶水后,便端着两个装有热水的杯子走到对侧的沙发坐下,并将其中一杯往少女面前推了推。 “可能会有点太阳圣水的味道,但对人体没什么害处,还能帮助保暖,驱走寒意。很适合在不慎被雨淋湿后稍微喝上一点,温暖身体。” 爱丽丝无言地望了一眼窗外,发现那场午后的暴雨来得突然去得也快,现在就已经彻底停了,远处天空呈现出一片云消雨霁的开阔感。 “可现在是盛夏……” 也不管对方会不会听到,她低声嘀咕了一句,旋即伸手用指尖蘸了点“圣水”,分出一股精神去感知其中的微弱气息。 信奉烈阳的修士喝完热水,笑着将杯子放上茶几: “在提及非凡领域的话题后,您离开的意愿明显降低了不少,看来我做对了选择——您想知道点什么?” “唔……”默默感应到了水中微弱的纯粹正面阳性力量,爱丽丝便不再分心,想了想回道,“神话。你们永恒烈阳教会内部,是如何描述创世神话的?” “创世神话!”修士露出了兴奋的表情,“您对神话感兴趣,这很棒!我很乐意为您解答!” 这显然是一位相当熟悉圣典记载的虔诚修士。 他以抑扬顿挫、富含情感的声音讲述了造物主以躯体创造万灵万物的伟业,描述了不灭的恒久之光、永恒烈阳从造物主的精神中诞生,与之同时出现的还有风暴之主、知识与智慧之神…… 说完创世神话,无需少女再做提问,修士便不带停歇地将时间推移到之后的第二纪,第三纪,乃至第四纪历史,着重描绘了永恒烈阳神战征伐、庇佑人类持续繁荣稳定的丰功伟业。 爱丽丝在旁安静地听着,偶尔端起“太阳圣水”味的热水轻抿一口,任由心中的各式思绪上下沉浮。 虽然侧重点有所不同,但毫无疑问,永恒烈阳教会内部的说法,与黑夜女神教会、与蒸汽之神教会,甚至是与其向来不和的风暴之主教会,都是相当一致的。 两家互相敌视的教会,竟然彼此间承认对方和自己有着同等高度的“出身地位”,没有在自己的教义里贬低其他神灵,借此抬高自己…… 这说明了什么?本是同源而生的“血脉”情谊吗? 不,神明之间可不会讲究这些,致使风暴之主、永恒烈阳和知识与智慧之神彼此敌对的原因,一定另有其他。 而且,关于神话的说辞,目前爱丽丝所知道的四家教会都出奇地保持了一致——她相信,这绝不是因为神灵们好心,愿意将矇昧年代的久远故事分享给现在的人知晓。 无论哪个世界,历史都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而神话不过是更远古、更脱离时代的另一段历史罢了。 神灵们统一了彼此的口风,编造出一套不知留有多少真实度的神话供人瞻仰敬畏。 这便是爱丽丝目前的看法。 而且她注意到,尽管七位被奉为正统的神灵似乎相互之间存在争斗,可祂们却又会做出像这样统一神话说法的举措,既分裂又团结,处处充满矛盾。 争斗,很好理解:这说明祂们在争夺某些有限的资源。 团结……值得令正神们团结应对的问题可不会太多。 是预防世界自身走向衰败灭亡?还是为了抵御某种危害性质的侵略? 不过这些广为流传的神话也的确提供不了更多挖掘隐情的机会了。 爱丽丝默默收回自己已然飘去至高视野的心神,正巧听到对面的烈阳修士讲到某个熟悉的名字。 “……为了阻止晚年变为暴君的罗塞尔·古斯塔夫、阻止他酿就更多疯狂和灾难,太阳降下了意志,教会联合诸多因蒂斯贵族,扼杀了堕落的萌芽……” 罗塞尔……又是罗塞尔。 她才刚从一位罗塞尔大帝崇拜者的家中走出,没过多久就遇到了当初主导刺杀罗塞尔的教会成员? 先不提巧合问题,这两人如果遇到彼此并认识了对方,会不会先打上一架? 嗯……“通识者”自身好像没有多少战斗手段,八成是打不过这位太阳信徒的。 想到这里,爱丽丝突然好奇起了太阳信徒的非凡能力,不由在修士低头喝水的短暂间隔里问了一句。 闻言,那张俊美清隽的脸上稍显出了有些为难的神情: “按照规定,我不能向您透露过于具体的信息。不过……” 她安静地端坐着,很快便等到了对方的转折。 “不过,我可以稍微告诉您一点点……嗯,只说一点点是不要紧的!”仿佛自我说服了自己,烈阳修士故作神秘地倾身凑近了些许,压着声音说道,“如果是刚加入教会的新人,我们会教导他唱赞美太阳的圣歌。您若在将来有机会前去因蒂斯,我强烈建议您去一个名为北方修道院的地方观礼,我就是在那里度过了漫长的修行时期……在那座修道院里,您能够十分直观地感受到圣歌的力量。” “唔……”爱丽丝轻轻点头,表示自己大致理解了。 太阳信徒的能力之一是以歌声为媒介……应该是增幅自身和友方的辅助能力?感觉和黑夜教会的“午夜诗人”有些相似,不过似乎“午夜诗人”更偏重于削弱敌人的方面。 想着想着,她忽地产生了一种皱眉叹息的冲动,可考虑到面前还有外人在,就只能生生忍了下来。 歌声的增幅和削弱……这两者合起来,不就是她“吟游诗人”身份的能力? 虽然她不唱歌,只演奏歌曲,但效果是一样的。 心思转动间,对面的烈阳修士便又语气愉悦地开始传教性质的“神秘学知识交流”,最后甚至是向她透露了一个仪式魔法的举行方法! 当然,修士没有直说这是“魔法”,只是表示它属于太阳领域的一个简单仪式,如果能成功完成仪式的全部流程,就会得到太阳的力量回馈。 “怎么样,您想不想尝试一下看看?正好我这里还有足够的仪式材料,也可以在旁边指导您如何做出正确的布置。” 爱丽丝注意到,对方在说完这些话之后,神情都仿佛变得轻灵许多,似乎是获得到了什么感悟、或者启发。 chapter.61 太阳徽章 可疑……太可疑了,真的好像什么邪教组织,迫不及待地想让信仰传播出去一样。 要不是知道教士信奉七位正神之一的“永恒烈阳”,他方才端过来的“圣水”中也的确蕴含有纯净神圣的气息,爱丽丝真想现在就转身走人。 唔,不过好像她该问的也都问过了,更多更隐秘的知识对方也不可能就这么轻易透露给一个陌生人…… 那,她是不是可以走了? 似乎看出了少女起身离开的意愿,烈阳修士脸上的放松和轻快一下子褪去,神情中转而染上慌乱焦急。 “等等,我可以向您发誓……也向太阳发誓,我之前提到的绝对不是什么有危害性质的仪式!绝对不会伤及您,或损害到您!——真的只是个简单的、即便不是非凡者也能顺利完成的基础仪式!您就试一下,试一下不会有坏处的……” 他说着,忽地咬牙从茶几下抽出了两张打印着文字的纸张,重新稳住声音道: “等等!我可以委托您来尝试那个仪式吗?为此我可以付出100……不,300镑,作为支付给您的报酬!” 注意到少女重新摆正了坐姿,烈阳修士从长袍内侧摸出镶有宝石的钢笔,唰唰在纸上书写了起来。 很快,他便盖起钢笔的笔盖,将书写完成的两张制式合约推向对面。 “您看,我拟好了合同,条款都写得很清楚……您看,您要做的仅仅是完成一个向太阳祈祷的仪式,这样就能获得300镑的报酬。而且有我在旁指导,完成仪式对于非风暴信徒的您来说毫无危险性……我,我,您要是还不放心,我可以为这两张合同进行公证!” ……自己写合同,自己当公证人?这家伙的逻辑不太对劲吧。 爱丽丝无言着瞥了这位可疑的修士一眼,随即悠然地摊开了手。 “恕我直言,从谈到那个仪式开始,您的情绪就有些不太正常……那个仪式似乎很重要,所以您为什么不自己去完成它呢?” 烈阳修士苦笑了一下,抬手指向被挤到茶几边缘的数枚金属制半成品。 “因为我没法自己举行仪式……看到这些失败的徽章了吗?我为了让更多的鲁恩人有耐心来了解太阳信仰,于是打算改进太阳圣徽的设计,结果……结果,我好像不小心因此惹怒了伟大的烈阳……” 少女闻言不禁惊诧地瞪大了双眼,而在烈阳修士看来,她现在讶异得就仿佛见到了一头会开口说话的卷毛狒狒。 “是的,您没有听错,太阳的信徒和侍者竟然触怒了自己侍奉的神灵,每次想要举行仪式向祂诚挚忏悔,都会有圣洁的惩戒之火落下……不会有比这再好笑的笑话了。”修士苦着脸叹气。 “您是第一个有耐心听我说完烈阳话题的人,同时也是非凡力量的知情者……我希望您能举行那个仪式,赞美太阳的同时顺便帮我向祂求求情,就说祂的忠实侍者已经深刻反省了自己的过错,请求太阳宽恕他的作为……” 这人……想借着别人的“新信徒福利”,在向神灵的祈祷中掺进自己的忏悔,以求获得原谅? 爱丽丝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只好压下心中哭笑不得的荒谬感,抬眸看他一眼: “您真的确定,我不会因为提到您而被永恒烈阳迁怒,然后被一道降下的圣火净化了?” “不会!……应该不会。”年轻俊美的修士为了加强自己说法的可信度,又补充道,“伟大的烈阳对献上赞美的新信徒总是会格外宽容,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呃……就算真有圣火下来了,那应该也只会烧我。” 该说这人头铁呢,还是憨傻呢……哪有信徒会私自改动神灵圣徽设计的?这样神灵不生气才奇怪吧? 爱丽丝无声地摇摇头,叹出一口气: “我还是觉得,您自己犯下的错,就该自己真心实意地悔过,恳请神灵的宽恕……既然您是因为圣徽的问题惹怒了永恒烈阳,那不如把这些变更过设计的圣徽全部销毁,再去向永恒烈阳祈祷试试。” 修士蓦地一变表情,动作飞快地收好了那几枚散落的半成品徽章,用自己纯白的长袍将它们紧紧包好: “销毁圣徽?不行,不能这么做,这些徽章设计在我心中都等同于伟大烈阳的象征,要我去狠心销毁,就等于是逼迫我去熄灭自己心中的太阳!” 尽管对方动作很快,可爱丽丝还是看清了其中一枚徽章的模样,那是由如放射状火焰般环绕的圆形图案,正中央被制作者雕刻出粗糙怪异的五官,组成了一张丑陋扭曲的脸孔…… “虽然我得承认,自己的手艺或许不是那么好……但我倾注进徽章里的祈祷都是真切虔诚的!”直面着少女微妙无言的眼神,信奉烈阳的修士语气坚定揣紧了怀里的半成品徽章。 对方的固执真的与他毫无自知之明的离谱程度有得一拼。 爱丽丝又是好笑又觉得荒谬,但还是在心念一转间想出了某个对策。 于是这一回,她放任自己的脸上流露出笑意,抬指点了点茶几桌面上的纸质合约。 “要我帮忙举行这个仪式也可以,但是我希望您那边再追加两道条款:一,麻烦您想办法销毁、或重做那枚刻有奇怪人脸的徽章,二么……300镑太便宜了些,您得加钱。” …… 在涉及交易合同的话题上拉锯了许久后,烈阳修士与少女终于达成协定,分别在最终版合约的对应位置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直等到面前金发蓝眼的俊美修士以他自身的非凡能力为两份合同进行完了“公证”,爱丽丝接过那份归属她保管的合同纸张,第一时间低头看向了写有修士先生完整姓名的左下角。 le……后面的字母过于潦草,根本看不清。 “很抱歉现在才有机会向您介绍我自己,克蕾雅小姐。”微笑着收好制式合同后,年轻的修士伸出了右手,“我的全名是莱昂纳尔·奥多·德·布兰科,也许会因为太长稍微有些难记……您如果愿意,可以直接叫我莱奥。” 使用了“克蕾雅·西布利”这个名字的少女同样伸出右手,和对方轻握了一下。 “好的,德·布兰科先生。” 莱昂纳尔修士毫不在意她的称呼问题,回头看了眼窗外尚亮的天色,便忽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 “那么请跟我来,我带您去我的卧室。趁着现在还能见到太阳,我们尽快做完那个简单的仪式!” 爱丽丝此时仍在分神感受先前被“公证”能力引导产生的微妙联系,但这并不妨碍她指出某个致命的问题。 “德·布兰科先生,别忘了处理那枚有瑕疵的太阳徽章。” “……好的。”尽管心痛如绞,但这是合约上拟好的内容,莱昂纳尔修士只得逼迫自己承担这股痛楚。 他深情地凝视了徽章最后一眼,仿佛要把那张邪典化身般的丑脸记在心中最深处,便恋恋不舍地销毁了它。 做完这一切,莱昂纳尔修士低头抹去眼角的朦胧泪痕,重新振作着抬起了脑袋。 “我好了……让您久等了,我们去完成仪式吧。” 这位修士口中所谓的仪式,真的一点都不复杂。 爱丽丝表现得就像一个生疏的新手,在莱昂纳尔修士的指导下布置好了仪式要求的精油、蜡烛、真正的太阳徽章,以及铭刻着忏悔文字的纯金薄片,然后站到了祭台前,将视线转向不远处的白袍修士。 “放轻松……好,我念一句咒文,您就跟着复述一遍,这样我才能借自己的灵……力量,协助您成功完成这个仪式。” 莱昂纳尔修士见她点头,便张口开始了赫密斯文的念诵。 随着一句句咒文的指向变得完整,内容也逐渐丰富完整,爱丽丝发现,这是一段“不求回报”的仪式咒文。 咒文通篇都是在赞美永恒烈阳的伟大,着重强调了祂的宽容无私,并只在最末尾提到“某位虔诚信徒的深切忏悔”,甚至没有提及祈求获得宽恕的词眼。 ……这样的仪式真的会有用吗? 没时间再去多想什么,意识到仪式流程即将走完尾声,爱丽丝睁眼看向了陈列有“忏悔金属片”的祭台。 只见那枚正常的、由节节线条簇拥组成的太阳徽章上骤然涌出了纯净明亮的光芒,恰好将那片纯金的薄板笼罩在内、令其被炽白的火焰灼烧点燃,很快便烧得未剩一丝灰烬。 “好了,仪式完成了!”莱昂纳尔修士的声音中染上了明显的喜意,“太阳已宽恕了我的过错,感谢您的慷慨相助!” “……这样就可以了吗?结束了?”没能抓住那小缕转瞬即逝的浩瀚气息,爱丽丝忍不住开口询问。 这一问题在莱昂纳尔修士听来,便更像是不熟悉仪式魔法之人会有的外行疑惑了, 他爽朗地笑了笑,转身走到上锁的床头柜旁,仔细地数出了8张10镑的纸币。 “是的,结束了,这是您应得的部分报酬,共80镑。至于剩余的400镑,我会于两天内汇款至您留在合约上的银行账户。” 点了点头,爱丽丝接过那8张崭新簇亮的10镑纸币,没怎么细看便塞入了紧缚的贴身腰封内。 几乎就是白捡了近500镑的收入……也算不错啦。 虽然这位烈阳的修士真的很擅长商业谈判,和他讨价还价的这些时间如果用在炼金术上,足够她转化出价值翻上数倍不止的黄金了…… 她漫无边际地想着,又看了眼窗外逐渐暗沉下去的天色,便向年轻的因蒂斯修士提出了离去的意愿。 而正忙着收拾场地、似要再举行一场仪式的莱昂纳尔修士也只是挥了挥手。 “再见,克蕾雅小姐!下次再见的时候,我会为您准备好您的太阳徽章的!” 不,太阳徽章还是免了吧,尤其是长着可怕人脸的那种…… 她轻抿着唇,双手提起裙摆,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开了这位太阳信徒的住所。 ………… 贝克兰德西区,某栋房屋外的岔路口。 一名年轻男子和他的两名同行者提前了一段路程走下马车,然后远远地指了指某间屋顶铺有大量灰色瓦片的房屋。 他的个头不高不矮,身穿白衬衫和黑马甲,看起来与其他中产家庭出身的青年没什么两样。 “瞧,那边就是今晚隐秘聚会的举办地,暗号我刚刚也说过了……不过,你们真的确定要和我分开入场吗?”他有些遗憾地说着。 高挑一些的黑袍人轻声笑道: “我大概可以想象你在本地非凡者圈子内的名气……和你一起入场,可能会使我们得到某些不必要的关注。” “好吧,我本想介绍你们给我的几位熟人认识一下的。”年轻的“通识者”不甚在意形象地耸了耸肩,没有强求。 于是三人再没有多说什么,安里·法尼迪尔率先朝着那栋房屋走了过去,以两长两短一长的节奏敲开了房门,然后迈步而进。 “你先去,我晚些再入场。”爱丽丝的声音从黑袍与面具下传出,听起来有些不真切。 一旁的丹妮塔莉没什么所谓地点了点头。 “我只打算买些便宜的材料,带回廷根再转手卖点差价,倒是没什么特别急需要用的……说起来夏娃飞哪去了?你下午不是去找它了么。” 爱丽丝略显敷衍地嗯了一声。 “我让她先回旅店房间休息了。” 总不能说,她下午被一个神经病的修士缠上,完全没时间接着散步、顺便寻找使魔夏娃…… 最后无奈,爱丽丝只能回到旅店房间用契约法阵将夏娃召唤回来,吩咐她安静休息。 而小家伙竟也没有唱起聒噪的歌声以示反对,乖乖地用翅膀罩好了脑袋,连连点头。 心知夏娃一定是闯了什么祸,或者吃了点苦头才会这样老实,当时的爱丽丝没有多做追究,转而开始着手晚上聚会的准备。 很快,继安里走入那栋房屋之后,又陆续来了不少人敲开房门,有的未做任何遮掩,有的则像她们这样用长袍或面具隐藏了自己的身份。 丹妮塔莉见时机成熟,便干脆利落地向不远处的聚会地点走去,毫无生涩地敲响了暗号。 吱呀一声,正门缓缓向后敞开,她越过身旁的守门人信步走入,看见房间里面已经有了不少聚集起来的非凡者。 他们坐在主办者准备好的座椅、或是沙发上,有些成员在低声地与身旁的人说着什么,也有孤狼些的独自静坐在座椅上,沉默无言。 座位的布局整体显得相当分散凌乱,但都共同朝向一块黑板。 作为一名优秀的“猎人”,丹妮塔莉几乎瞬间辨别出了弥散在整间大厅内的各类气息。 弱小的猎物有很多……但也不缺少强大的、足以令她心生警惕的非凡者在场! 她将目光投向一张单人沙发。 那里坐着位戴兜帽的黑袍男子,看不清样貌,但视线却正正好好与刚进门的来客对上,似打量似审视。 有种很不舒服的,血的味道…… 这位就是隐秘聚会的召集者a先生? 丹妮塔莉微皱了一下眉,不见异常地找了个远离朋友的空位坐下,安静看向墙上的黑板,一条条阅读起了写在那上面的诸多买卖需求。 又过去没几分钟,身后的大门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所剩不多的最后几位参与者也终于进入了集会场地,这其中就有一身黑袍的爱丽丝…… 等等,她好像取走了兜帽底下的面具! 丹妮塔莉很快意识到,爱丽丝应该是不希望别人通过同样黑袍加面具的打扮,从而发现两位参加聚会的新成员之间互相认识。 可这样一来…… 丹妮塔莉敏锐地发现,那位疑似a先生的黑袍男子就像一头看到了鲜嫩肉块的饿狼,几乎从爱丽丝进门起就死死地盯着她直看,仿佛兜帽下的那点阴影根本无法阻挡他的视线,仿佛那件宽大的黑袍已被滑腻无形的触手剥去,显露出底下曼妙美好的曲线…… ……去你个狗屎的a先生! 丹妮塔莉突然怒极地在心底骂了句脏话。 chapter.62 幕后交易 爱丽丝感知敏锐,几乎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早地注意到了那名黑袍男子黏在她身上的视线。 有点猥琐……但很奇怪,没有恶意,也没有邪念,只是单纯的,喜悦? 见鬼,他看到她为什么会觉得喜悦? 爱丽丝可以断言,他们之前从未曾谋面! ……不,不对,这人给她的感觉有点像,见到了什么稀奇物件的古玩商人,以及见猎心喜的人贩子…… 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种种猜测,但表面却无显露半点异样,态度自然且随意地找了个茶几旁的空位坐下,并摆出生人勿近的距离感,就和其他前来聚会的独行者没什么两样。 黏在她身上的视线移开了,那位似乎正是非凡者聚会召集者的黑袍男子好像已经平复好了情绪,不再刻意关注这一位新入场的人员,平静地俯视起整个聚会房间。 但爱丽丝能感觉到,和其他因幻术效果多少有些忽视自己的参加者不一样,这名黑袍男子偶尔就会向她投来关注,甚至完全不避讳被她发现他的肆意打量。 疯子,或者变态……或者两者皆是…… 她对这类人一向敬谢不敏,但也并不是太畏惧,于是干脆忽略了对方的存在,顾自看向那块写满了交易内容的黑板。 “水鬼的舌头及部分脑组织,25镑。” “幽灵粉尘,210镑。” “幼年黑斑青蛙,一只80镑,共7只,可单只出售。” “序列8‘治安官’魔药配方,450镑。” …… 大致看了一圈下来,爱丽丝进一步确认了这场隐秘聚会的档次。 在场的参加者大多是低序列非凡者,只有那位盯着她看的黑袍男子例外……嗯,不出意外,他应该就是聚会的召集者,那位神秘而强大的a先生。 像这样以低序列非凡者为主体的非凡聚会有个好处,那便是可以从人数上保证交易的活跃度,保障了那些低级材料的流通。而若是想要获取中高序列层次的材料,也可以尝试从a先生那边入手。 不过想到自己短时间内都不会有什么高级材料方面的需求,爱丽丝就打消了接触a先生的念头,然后换了个更舒服些的坐姿,安静地旁观起其他人的交易过程。 没过多久,一位侍从打扮、五官端正的年轻人走到她附近,行了一礼。 “您好,您有什么需求,可以写在纸上交给我,若是有要出售的物品,稍后会有休息阶段,您可以去小房间里,将条目写在黑板上。” 爱丽丝轻轻点头。 “我打算购买东西。” 她让侍从在旁等待,伸手拿起茶几上的钢笔与纸,快速地写下了自己的购买需求,然后把对折过的纸条交给了对方。 侍从很有职业素养地尊重了她的意愿,没有打开纸条去看那上面的内容,而是径直转身去了a先生所在的单人沙发,然后交出纸条。 等等,这流程似乎不太对……为什么她的购买需求被直接递交给了a先生,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写上黑板,让所有参会者都看得清清楚楚…… 觉得自己被权限操作了的爱丽丝略微有些不快,于是盯紧了不远处的a先生,盯紧了他打开纸条的动作,然后发现他的手一颤,指节用力着捏紧了那张纸条的边角。 足足停顿了有十来秒,a先生才放开纸条,转头和侍从低声说了什么。 于是那名侍从便走到了负责书写黑板的同伴身旁,交谈几句后,后者在黑板的最前列写上一条需求交易的信息。 “需要序列8‘诈骗师’的魔药配方,价格当面详谈。” 爱丽丝听着那侍从朗读交易信息的声音,兜帽下的表情变得有些呆滞: 不,她的原句不是那么写的……为了引起聚会成员的关注度,从而尽快购买到夏娃需要的魔药配方,她开给这个配方的收购价格,足足比隔壁序列8“治安官”的“市价”溢出了一倍还多…… 没错,她写给“诈骗师”配方的定价,是整整1000镑。 而在她无声地将视线转向a先生后,爱丽丝注意到对方正毫无掩饰地凝望着她。 见她反看回来,他甚至稍稍偏移了身体的重心,让右腿架在左腿上,一手支起下巴,姿态随性肆意得如同打量某件商品。 ……相当幼稚的、试图吸引起她注意力的手段。 爱丽丝默默做出评价,只一眼就不再关注a先生那边。 她现在是“魔女”,早就习惯了异性的注目,不该对此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反倒是a先生指示侍从修改了她的交易信息,把报酬从具体金额,改成了当面详谈…… 他想和她单独聊聊? 爱丽丝向后靠住椅背,指尖轻点着自己的手臂,只默数了几声,便见a先生的侍者向她走来,手中拿着一张纸条。 她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 “今晚的聚会结束后,留下别走,我有办法弄到你要的东西。” 有办法弄到……那就是现在手上没有。 翻译完了a先生的言外之意,爱丽丝在那行字迹的下方提笔写道: “我只接受交易时间内的私人谈话邀请。” ——现在正是这场聚会的自由交易时间,有什么话不能这会说,非要等到聚会结束以后? 这人心思不正! 她将纸条交还给侍者,目送着他把纸条递给a先生,然后注意到对方又看了她一眼。 没过多久,就有另一名侍者过来邀请她前往其他房间,商讨交易细节。 隐晦地向丹妮塔莉打过招呼后,爱丽丝起身离开大厅,跟在那名侍从的身后来到了一楼的某间起居室里。 起居室里空无一人,那名侍从则在说完让她耐心等待的客套话后,便退下离开了。 黑袍曳地的少女走到了窗边,拉开深色的帘布看向屋外草坪,轻轻呼出一口气。 “还是被套路了……” 不出意外的话,那位希望和她单独谈话的a先生会一直让她等到聚会结束。 这意味着她得在这里干等至少半小时。 不,不该就这么浪费时间——爱丽丝忽然想起了召回使魔时,小家伙所表现出的异常。 她沉下心来,精神逐渐集中于某道连接着另一灵魂的契约链条,并循着它攀向那团小而明亮的光点,小心而快速地翻阅起了夏娃近几个小时内的经历。 到午后那场暴雨结束为止,小家伙都没有遇上什么特别的事…… 可当爱丽丝阅览完之后的场景,她的眉间就紧锁着没有再松开过了。 夏娃竟然被杀死了三回,而且整整三次的死亡过程都没能看清自己是被什么、被以何种方式结束的性命! 她唯一知道的是,某条排空了水、正在施工挖掘的河道旁有根“通往宝藏”的管道,小知更鸟没有多想就钻了进去,跨越漫长艰险,甚至是掘开土石,最后终于来到了埋藏着宝物的昏黑大厅,兴奋地开始了探索…… 只可惜,宝物还没有寻到,夏娃就遭到了未知事物的攻击,当场死亡。 借着晶核内部储存的魔力复活之后,她又不信邪地尝试了两次,结果仍是一头雾水地去世了两回。 被吓到的小知更鸟不敢再轻举妄动,直到身为主人的爱丽丝将她召唤回去,才战战兢兢地让晶核中的力量复苏流淌,并在第一时间用翅膀盖住了自己的小脑袋。 夏娃在为自己变秃变丑的模样感到难过,爱丽丝关注的问题却另在别处。 她竟然没有感知到使魔的死亡……夏娃之前的死亡地点一定相当特殊,能够隔绝精神方面的远距离感应。 可惜现在的时间不够充裕,否则爱丽丝还打算详细询问一遍夏娃,以补全还原更多细节。 少女轻摇了摇头,重新拉好窗帘并收回思绪,踱步走到一座沙发旁却不坐下。 没有再让她等待太久,身披黑袍、脸部被兜帽的阴影完全遮盖的a先生走进了房间,语气淡漠、毫无半点客套地径直开口说道: “我可以拿到你需要的‘诈骗师’配方,大概下次聚会就能完成和你的交易。但在那之前,我想先向你确认两点……” 爱丽丝轻“呵”了一声,没有反对也没有同意,只是看着a先生大方地在主位坐下,硬是以坐姿展现出了俯视一切的自信视角。 “第一,你是为谁购买的魔药配方?你自己,还是别人?”a先生的语速不快也不慢,沉哑中显着从容。 “什么时候卖家还在乎起买家的个人隐私了……”全然陌生的、属于成熟女性的妩媚嗓音从黑袍兜帽下的阴影中传来,带着点缱绻的缠绵尾音,“虽然我很想说,这跟你没有关系,但谁让您是实力强大的a先生呢,所以我只好如实透露——这份魔药配方,是为别人买的。” a先生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点了点头,身体略微前倾着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你想成为非凡者吗?” ……嗯?她这是被默认成普通人了? 爱丽丝沉默着没有作答。 “识货的非凡者,不会花上1000镑购买序列8配方,更何况旁边的黑板上还写着另一副序列8配方的售价,450镑。” 似乎是为了替她解惑,a先生语气悠然,相当耐心地补充说道。 这一回,爱丽丝听明白对方的逻辑了:她愿意花大价钱送人礼物,属于是人傻钱多的冤大头。 可是,等等,a先生你的想法也太直了吧?你的推理逻辑……简直可以说是惨不忍睹啊! 被这样的a先生认为是个傻瓜,爱丽丝突然感到有些屈辱。 于是她故意无视了这个问题,简单几句话术就把话题中心转向了“诈骗师”配方的交易细节。 a先生完全无知无觉,配合她的提问作出补充,两人很快便达成协议,敲定好了大致的成交时间—— 下一次聚会,或者下下次聚会,a先生就能为她收集到对应的魔药配方,而她会带好足量金条,以支付那千镑巨款。 直到最后,a先生都似乎未能觉察到异样,试图再次劝诱面前的黑袍女性成为非凡者。 但就在这时,极佳的视力令他看清了那张精致脸庞上浮现的笑容。 “可惜,我的回答大概会让你失望吧。” 说话间,她的身形轮廓便在快速地淡去、消失,几乎就像融进空气里一样变得透明。 a先生明显愣了一下,错失了阻止对方离开的最佳时机,眼睁睁看着最后一点痕迹也消散无踪。 他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像,安静地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久久都不曾改变过姿势。 半晌,他终于叹息般吐出了一口气。 “难怪……女巫,不,魔女……” ………… 周日的清晨,结束了又一次查尼斯门轮值的克莱恩强撑着困倦的身体,与几位精神奕奕的不眠者队友道别,坐上马车回家。 在与早起去教堂祈祷的班森和梅丽莎打过招呼后,他回到房间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已是艳阳高照的中午。 克莱恩摸着空瘪的肚子,循着食物的香气下楼准备吃饭。 走到一楼,他意识到那些属于食物的诱人味道全是从厨房里飘出来的,而身在起居室中的三人却不知为何聚集在了布制沙发处,似乎正围着茶几上的一些物品展开讨论—— 说是展开讨论,但在克莱恩听来,全是妹妹梅丽莎平静中透露出向往的稚嫩提问,以及班森故作老成的熟练应对。 “不,梅丽莎,你不能只看到一座城市表面的光鲜,要知道,贝克兰德的污染比我们廷根严重了数倍,甚至可能是数十倍……” “可你不能否认,贝克兰德的街道看起来要气派多了!这才是王国首都该有的风范。”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讨论起贝克兰德了? 由于根本不知道爱丽丝周六的“出行计划”,克莱恩旁听了几句完全没听出点所以然来,于是他走了过去,看向那些摆放在茶几上的物件。 那是许多张黑白的相片,其中多是风景照、街景实拍,街旁的某些熟悉建筑他似乎曾在报纸上见到过模样…… 咦,还真是贝克兰德? 克莱恩下意识地看了坐在沙发对侧的爱丽丝一眼,只见她神色如常地微笑着,完全没有作出解释的意愿。 好嘛……他在地下的查尼斯门前值夜班,这魔女倒是悠闲了,还跑去贝克兰德玩了一圈。 腹诽间,他与自家兄妹随口聊了几句,便准备转身去将午餐端上饭桌: “贝克兰德的相片就放在这里也不会跑走,我们还是先吃饭,等吃完饭了你们再继续讨论……” 转身的瞬间,克莱恩只觉得视野余光中似有某张令他在意的黑白图像一闪而过。他本能地停下了动作,而后缓慢地扭转脖颈,低头看向被诸多街景风景淹没的那张相片。 下一秒,他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粗重,心跳也不自觉地加快了少许—— 中文!他在那张相片里看到了简体中文的汉字! chapter.63 聪明的做法 为了不被家人、不被爱丽丝觉察到端倪,克莱恩压下心中的激动,瞬间演技附体,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转身去了厨房,端出菜肴和面包,这才又走近沙发喊三人吃中饭,然后借着帮忙收拾相片的名义伸手拢好一叠黑白相片。 这时,班森与梅丽莎,再加上爱丽丝都已起身去了餐桌那边,他以身体遮挡住自己的动作,找准时机飞快地拿起那张令他格外在意的相片,凝神细看。 下一秒,他认出了相片拍摄那人手臂上纹有的字样,然后止不住地开始双肩颤抖。 “克莱恩,相片不急着收好,你也先过来吃饭吧。”妹妹梅丽莎唤了他一声,突然发现自家哥哥身体颤抖的异状,“你怎么了,还好吗?” “我……我没事,咳……”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因憋笑而产生了扭曲,克莱恩连忙强作镇定,捂着腹部艰难转身,“只是突然感觉肚子有点痛,我得先去一趟盥洗室。” 他担心自己脸上的表情随时会崩塌成不合时宜的笑容,于是没敢耽搁,快步走向了位于一楼的盥洗室。 当然,他没有忘记悄悄将那张引他发笑的相片揣进口袋。 刚一反锁好盥洗室的门,克莱恩的肩膀就开始疯狂地上下抖动,再也憋不出被逗乐后的本能反应,无声狂笑了起来。 他忍住笑得想要捶墙的冲动,过了好一会才缓和了情绪,缓缓地放下坐便器马桶的盖子,思考人生般端坐在这上面,然后掏出了口袋里的那张黑白相片。 之前在外面的起居室里来不及细看,现在克莱恩终于有时间端详这张相片里的人与物—— 站在相片正中央位置的,是一名露出灿烂笑容的年轻男子,他向镜头展示着手臂上两个歪倒的扭曲文字,表情里写满了自豪;而他身后,则是一面贴满了各式纸张、告示板似的墙壁,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某张被透明玻璃画框装裱起来的纸质品…… 尽管这个世界的相片冲洗质量不是很好,很难还原出真正身临其境的实景,也就是清晰度欠佳,但这对于身为“占卜家”、身为以灵感见长的非凡者来说,足以触动那股令克莱恩心悸的熟悉感了! 不会错的!照片里那些贴在墙上、装裱在画框里的纸张…… 那上面写的全是所谓的“罗塞尔秘文”! 这张相片的拍摄地点,密密麻麻贴满了罗塞尔用中文写下的日记! 宝藏,这都是宝藏啊! 还不用等塔罗会成员一张张地背诵默写,直接找到相片里的这个地方他就能一下子收获大量的罗塞尔日记! 克莱恩不禁呼吸急促,心跳砰砰加快,恨不得立刻找到相片上这个往身上乱纹汉字的憨货,去阅读穿越者前辈留下的宝贵财富。 冷静,克莱恩,冷静…… 他深呼吸着,压下了躁动不已的心绪,沉着地为自己列出一条条讯息,分析整理情报。 首先,这张相片的拍摄地,一定也和其他相片同样位于贝克兰德,其次,他必然能从身为拍摄者的爱丽丝口中问出更详细的地址,乃至是相片上这位年轻男子的姓名…… 但问题就在于贝克兰德。 根据值夜者规章制度,他如果打算离开廷根、前去其他城市短期旅行,必须要向教会报备,得到批准后才能动身出发。 下意识地,克莱恩开始认真思考起,能队长那里申请到一天假期时间去贝克兰德的理由。 嗯,借口说去探望调往贝克兰德的戴莉女士?不行,我和戴莉女士根本不熟,这借口太假、也太唐突了…… 可我和贝克兰德没有交集啊……难道要说,送女朋友去那边读大学,希望能请一天假帮她搬东西? 这似乎是个好理由,但总感觉我如果真的这么说了,就好像自己承认对某个魔女真有什么想法似的…… 克莱恩思索着起身,拉下冲水的开关,让咕咚咕咚的水声配合自己的伪装和演技,忽然心中灵光一现。 等等,我好像根本就没有必要亲自去贝克兰德! 我可以占卜啊!用梦境占卜确定了这张相片的来源,不就能如亲眼所见般,去读去看那面墙上贴着的罗塞尔日记了么! 而且就算因为涉及爱丽丝、干扰正常的占卜结果,我也可以去灰雾上面排除她的影响,专注于占卜这张相片自身的信息! 克莱恩为自己的及时醒悟、及时想出的妙计而兴奋,一边打开水龙头洗手,一边快速在心中预演了一遍计划。 在确定没有什么太大的疏漏后,他步伐轻快地走出盥洗室,走向餐桌,享用起了美味的午餐,脸上不时流露出满是愉悦满足感的神情。 望着克莱恩怪异的表现,梅丽莎放下手中的勺子,转头看一眼座钟指示的时间,马上心算出了自家哥哥在盥洗室里坐的时长。 紧接着,她努力回忆起了几篇登载在报纸上、据说对治疗肠胃和便秘有奇效的产品介绍文章。 嗯,看来是时候给克莱恩推荐一下这类产品了,他不像班森,班森自己就会关注各种生发剂的广告…… 梅丽莎重新拿起了汤勺,舀起香浓汤汁,边吃着午餐边这样考虑道。 用过午餐,克莱恩悄悄将妹妹喊来角落,努力作出平静无事的模样,从口袋里取出那张拍摄有“罗塞尔秘文”的黑白相片。 “梅丽莎,能拜托你件事吗?下午,下午我要为工作上的事出去一趟,但又有点在意爱丽丝带回来的相片里,这个或许是她朋友的年轻人……方便的话,能帮我向她打听一下这人是谁吗?还有,千万不要告诉她是我让你来打听的……” 即便他没有明说,梅丽莎依然是露出了然的神情,点着头一口应下哥哥的请求: “我明白了,我会向爱丽丝小姐确认这位先生的事。” 对不起了,梅丽莎,得麻烦你去帮我收集这位先生的信息……但这都是为了提高占卜的成功率,为了让我能顺利占卜到那一面贴满了罗塞尔日记的墙壁…… 克莱恩一边在心中道歉,一边笑着表示自己晚上回家前,会记得为梅丽莎带她喜欢的布丁回来,引来女孩抿着嘴似要道出推拒的反应。 “这可不是奢侈的浪费或享受,以我和班森现在的收入,偶尔买点小零食也不算什么太大的负担。而且,就当是顺利帮哥哥打探完消息,你应得的奖励。” 直到听他如此坚持,梅丽莎抿着嘴唇的动作紧了又松,最后终于是瞄他一眼,轻叹出声: “克莱恩,你真的变了,变了好多,都已经油滑到会用零食来收买人心了……” 克莱恩心里咯噔一跳,下意识地想到了自己和沉闷、书呆子性格的原主之间的个性差异,想到自己最近逐渐开始在家人面前展现出了真实的一面…… 可正当他担心穿帮之时,却见梅丽莎转身到了一半停顿下来,低头望向地板: “不过,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丢下微弱得几乎不可辨的一句话后,梅丽莎加快了脚步走远,只留克莱恩一人心情平静柔软、却也无比矛盾地站在原地,久久才叹出一气。 该去占卜俱乐部了。 他戴好礼帽,提起手杖,稳步迈出家门,稳步向着自己所扮演的“占卜家”之路踏实前行。 ………… 入夜后,异界魔女的试药环节照常进行。 克莱恩表面不显异常,真心实意地对爱丽丝前往贝克兰德的经历表示了好奇,随后得到她的以下答复。 “运气不算太好,遇到了两个脑子不太正常,但又都有一定实力的人。” “有一定实力?”克莱恩在心里默默盘算,她指的有实力到底是个怎样的水准。 魔女那样的?不不,那位据她说是序列6“欢愉魔女”的雪伦夫人,对上爱丽丝只一个法术就被收拾妥当了,显然不是太够格…… 呃,虽然爱丽丝当时是先手偷袭,一击得手之后也没有进一步行动,没有结果对方的性命。但他下意识认为,即便是正面的战斗场合,序列6的魔女在爱丽丝面前都是不够看的。 理由么…… 那位于镜中世界“偶遇”、自称乌洛琉斯的神秘人,就是他的判断依据。 等等,爱丽丝难道在贝克兰德又遇到了类似乌洛琉斯那样的变态? 克莱恩脸色骤然变化,心神不定,就连自己在这一局里该出手的昆特牌都打错了。 望了望那张被提前使用的“晴天”卡牌,爱丽丝默默取下近战范围内的冰霜环境牌,然后将她的异种卡组重新调回一个高得离谱的总和值,并打出了一张“地形雨”,令本局以攻城作战牌作为主力的克莱恩损失惨重。 形势瞬间逆转,克莱恩望着双方差距悬殊的比分,陷入沉思。 “具体形容……唔,我很难向你形容,只能简单打个比方。”爱丽丝以两胜一负的牌局赢得胜利,取走了克莱恩自觉推来的便士硬币。 还好现在我占卜的名气传出去了些,在俱乐部待一下午也能赚点零花钱,否则今晚八成又要亏本…… 他假装自己没觉得心痛,也压下用占卜作弊的想法,反问她道: “什么比方?” “大概,”她抬眸看了克莱恩一眼,手上动作不停,收好了散落在桌上的牌组,“和黑夜女神教会里,某位称号''女神之剑''的非凡者差不多。” “女神之剑?”那是谁啊…… 克莱恩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茫然,旋即马上回忆起“教会高层抓获镜之魔女”的相关通告,顿时有些恍悟:那位“封印”了魔女的教会高层,应该就是爱丽丝刚刚提到的“女神之剑”! 但心里明白归明白,他很好地控制着自己,佯装不懂并保持茫然,没有在脸上露出半点了然:这没毛病,直到刚才为止,他都的确未曾听过“女神之剑”这号人物! “我忘了,你可能并不知道''女神之剑''究竟是谁,更不知道他层次如何。”爱丽丝轻笑了一下,果然并未在意他的反应。 最后,她只简单表示道: “那是你目前无法对付的级别。” ……这一句补充有些多余。 克莱恩默默吐槽着洗好了牌,正要重新抽选手牌开始新的一局昆特,却注意到一旁怀表上的时间已经走过了十点,以往早该在他身上出现的各式副作用也似乎毫无发生迹象。 注意到他欣喜站起、确认自身状态的动作,爱丽丝跟着扔下手牌起身,绕着他转了一圈。 “视觉、听觉、触觉,这类感官功能都还正常吗?身上有没有哪里痛,或者痒、麻,或其他任何不适的症状?” 克莱恩再三确认,甚至还掐了自己一把,确定痛觉神经也在正常工作后笃定地开始摇头: “没有,这次的药膏没有副作用!” “别急下结论,”她递了颗包装漂亮的硬糖过去,“打开后先闻一下味道,再吃,然后向我描述糖果的味道。” 不知道为什么,克莱恩脑海中第一时间勾勒出了自己被她投喂的画面。 妄想中的场景一闪而逝,他接过糖果依言照做,并于最后咂了咂嘴: “闻起来倒是挺香的,但尝起来总觉得有点点盐水味道……” “好,我知道了,今天出问题的是味觉。”爱丽丝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地用法术恢复了他的状态,然后又找出一颗硬糖,看向眼神莫名晶亮的克莱恩。 “来,”她突然微笑着上前,剥开纸衣包装,捻起那颗鲜红透明的糖果举高,又凑近他的嘴边,语气显得轻柔而充满诱惑力,“啊——张嘴。” ……还真的投喂他? 克莱恩想了想,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经被锻炼出来了,完全不惧这种程度的小小恶作剧,于是心安理得地低头咬住了那颗糖果,嘴唇甚至也碰到了她的指尖,只轻轻一提就尝到满嘴莓果甜味。 爱丽丝似乎有些意外他的反应,但也未有任何表示,只是一如往常地轻笑着交代了一些事项,便向他道起晚安,转身离开。 一等到她离开,克莱恩立刻振奋地挥动了一下手臂,忍不住暗赞自己道:干得漂亮! 他捂着嘴,努力控制嘴角不要上扬,却无法抑制自己对美好未来的向往—— 看,他已经快要克服这魔女为他带来的阴影了! 马上,马上他就可以摆脱她的影响和控制,再也不会在她的恶作剧里、束手无策地发愣发傻,为她提供乐趣了! ……呼,冷静,克莱恩,今晚还有件重要的事在等着你呢! 思及夜间的行动计划,克莱恩恢复了几分沉着镇定,有条不紊地完成了睡前的房间整理,以及个人洗漱,并于正常的时间躺到床上,闭目合眼,状似很快进入了熟睡。 时间悄然流逝至万籁俱寂的午夜。 他在先前设好的自我暗示作用下悄然醒转,无声拉开没有上锁的房门,走下楼梯,来到了起居室入口处的沙发套组。 没有开灯,他单纯凭借着上楼前的记忆,准确地从堆叠好的一打相片里找出了特定的那一张,然后小心地复原了剩余相片的位置,又上楼回到房间。 确定窗帘都已拉好,角落里的穿衣镜也被遮布盖得严实后,克莱恩从抽屉中取出纯银小刀,以无形的灵性之墙密封了房间。 他逆走四步,念诵咒文,手中捏着那张至关重要的黑白相片,灵性骤然变轻上浮,升高抵达了灰雾之上的神秘宫殿。 座首显现出了“愚者”被灰雾层层遮挡的模糊身影。 他只心神一动,青铜长桌上就随之具现出了一张相片,白衬衫、黑马甲的年轻人正对着镜头露出灿烂自豪的笑容。 略一回忆妹妹梅丽莎帮忙打听到的情报后,克莱恩提笔在相片背面写下“占卜语句”: “贝克兰德大桥南区,安里·法尼迪尔的住所,这张相片的拍摄地。” chapter.64 魔女的滋味还真不错 手握相片,向后靠住青铜座椅的椅背,克莱恩闭上双眼,陷入了占卜状态的沉眠。 他进入一片朦胧、虚幻的世界,他看见相片上的年轻人引着两名看不清模样的访客进门,兴奋地在书房里踱着步子走来走去,向客人们介绍着自己对罗塞尔秘文的研究进展。 他看见这间书房的布局凌乱,四周墙上贴满了写有虫豸般扭曲文字的纸张,看起来就像是某个怪异诡谲的邪教现场。 他看见年轻人自豪地秀出自己纹有“神秘符文”的手臂,在一个经过精心装裱的玻璃画框下摆出合影的姿势。 咔嚓、咔嚓。 两声快门,伴随着刺眼的闪光灯瞬息明灭,克莱恩一下子退出了梦境。 “呼……” 他顾不得考虑访客人数的问题,马上回忆了一遍年轻人摆出合影动作时,身后那面贴满手稿的墙壁。 尽管只是瞬间的一瞥,没可能全部记忆下来,但克莱恩可以确信,自己已在梦境占卜中看到过了那面墙壁的完整模样。 这对于身为“占卜家”的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压下心中隐隐的激动雀跃,克莱恩平复心情,重新在斑驳的青铜长桌上具现出一张空白的羊皮纸,然后写下新的“占卜语句”: “画框里那份纸张的文字内容。” 借助灰雾上的特殊性,他毫不费力地重现了那张纸上记录的文字,被年轻人精心保存、视为珍贵收藏品的罗塞尔日记。 而令他惊讶的是,这张纸上的文字间距、甚至是字迹,都与他目前见到过的任何一份日记有着极大的差异! 这不像是后人反复誊写、抄录出来的那些复制件,反倒是接近于懂得这种文字的人留下的记录…… 换句话说,这份被保存在画框里的日记手稿,很有可能是大帝的真迹! 克莱恩本该激动一番,可当他看清了大帝那算不上有多好看、顶多只能称之端正的中文字体书写出来的内容,脸上的表情不禁凝固住了。 “一月四日,我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见鬼的一群蠢货,这些因蒂斯的贵族和大臣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没脑子的蠢货!他们竟然驳回了我打算拨给‘爱国卫生运动’的款项申请,还说没必要浪费国家财政收入到这种小事上!这种小事……他们竟然觉得这只是件小事?流行性的恶性疾病就是这样传播开来的,难道非要等见到类似黑死病那样的可怕传染病出现,他们才会视之为问题? 呵,别说民众们不勤洗澡了,就连这群自诩高贵的蠢货都不怎么爱干净!我敢打赌这些人头顶的假发里面已经生了一窝虱子和跳蚤!真是气死我了! 哦,我差点忘了,他们可以去找永恒烈焰的神官们净化、祛除疾病,可普通的民众根本接触不到这种机会……” 在这往后,愈发龙飞凤舞的潦草字迹呈现出大吃货国的各式经典国骂,可想而知书写者当时的愤慨之情。 克莱恩哭笑不得地翻过那页写满国骂文字的羊皮纸,一边感叹穿越者前辈的确是个性情中人,一边默默提笔整理出前半部分提到的部分信息。 在前两周的塔罗会上,他得到的那篇日记里正好提到过“首都下水道和公共卫生改进计划”的事,可之后他去翻了因蒂斯的历史教材,并没有在大帝的执政期间找到类似的文字描述。 大帝的“爱国卫生运动”,原来是还没开始就已经失败了啊……那就难怪没有在历史上留下记录了。 不知道现在的因蒂斯首都是不是还维持着一百多年前的脏乱差模样,那样的画面光是想想都觉得可怕。 嗯,还有一点,大帝提到了永恒烈阳教会的神官可以为人净化、祛除疾病……永恒烈阳教会掌握的序列途径,“太阳”魔药,在低序列时似乎不具备这方面的能力,那或许是“太阳”途径中高序列的非凡者才能做到的事。 再有就是…… 克莱恩瞄了一眼长桌上的那枚黑白相片,感觉自己可能猜到了对方选择那两个文字作为纹身图案的原因……嗯,算了,反正也没人看得懂“罗塞尔秘文”,这位先生绝对不会想知道自己到底纹了些什么东西在身上的…… 他好笑地揉了揉眉心,压下情绪,在那张复现出“原版日记”的羊皮纸背后写下新的语句: “这份日记是罗塞尔大帝留下的真迹。” 取出灵摆,并默念了七遍的占卜语句后,克莱恩睁开双眼,看见手中链条联结的静止灵摆,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前置条件不够充分,没有亲自接触过实物吗……还是说以我目前的水平无法占卜出来……” 不管怎么说,这份疑似原版的日记提供给克莱恩的信息量并不是太大,令他轻松之余又有了些失落。 但他很快振作起来,腰杆一下挺直着离开了椅背: “除了这份日记,那面墙上还贴着其他手稿!” 光是能够看清文字的手稿数量,就多达十余份! 这里面绝对存在着有价值的文字! 克莱恩没有急着将那些日记一口气全部复写出来,而是手指轻轻敲击长桌,思索了一番,随后拿起了那张黑白的相片。 他有些在意爱丽丝拍摄这张相片的理由。 为什么除了这张相片是人像照以外,其余的相片都是风景照? 难道是因为所谓的“罗塞尔秘文”……不,他不记得爱丽丝有表现出过对“罗塞尔秘文”的兴趣,他们之间甚至从未谈论过有关罗塞尔的话题! 这也是他喜欢和她……咳,纠正,这也是他乐意在她面前卖弄一些梗和经典名言的理由。 因为爱丽丝从不会在听完之后,说上一句打击人的:“罗塞尔大帝说过的话语真是富含哲理啊。” 可既然排除了她对“罗塞尔秘文”感兴趣的可能,克莱恩越看手中的这张相片就越有违和感,就好像……好像它是被刻意安排着出现在他面前的一样! 而且为什么,相片正中央被装裱起来的日记,恰好是他读过的日记后篇! 太巧合了! 克莱恩越是思考,就越感到不自然,心中隐隐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爱丽丝也被那位隐藏在幕后的黑手,安排进了他身边的巧合事故里?可为什么,是在她去了贝克兰德之后…… 而且,还涉及到罗塞尔的日记!涉及到他能够读懂这种“无人可解”的神秘符号! 如果事情真如他想象的这样发展了,那岂不是代表着,他是穿越者、他能读懂中文的事情已经暴露了?! 不,不,还不能妄下定论,不能自己吓自己,他该先用占卜试探一下的! 克莱恩沉着地提起笔,划去相片背后原有的语句,然后重新写道: “这张相片的拍摄存在超凡因素的引导。” 安静而空灵地七遍默念后,他感受到了银链被轻微拉拽的力道,低头睁眼看向了手中的灵摆。 “逆时针……没有超凡因素的引导……” 为了再做进一步的确认,他端坐于青铜长桌的最上首沉吟许久,斟酌着准备尝试另一种问法: “拍下这张相片的真正原因。” 进入梦境占卜时虚幻、扭曲的视界后,克莱恩感到自己仿佛再次回到了那间杂乱的书房,看见一位面容模糊、轮廓虚幻的人形淡影取出了便携式相机。 那人向房间的主人表示,自己第一次见到这样另类神秘的布置和痕迹,这甚至令她联想起了某些仪式现场…… 那人的声音飘渺不定,就好像被处理过的损坏音频,难以辨出具体的特征,若不是克莱恩对她足够熟悉,他甚至无法断言确认这个身影的真实身份。 面对客人道出的请求,那名出现在相片上的年轻人十分热情主动地配合她完成了拍摄,并且表达出了希望能从她手中索要一份照片的意愿…… 周身的幻境渐渐如潮水般褪去,克莱恩向后仰靠椅背,略微放松了些地揉了揉太阳穴。 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除了在占卜到爱丽丝时受到了反制干扰,没能看清她具体的模样……嗯,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这魔女向来都谨慎得很,明确指向她的占卜都会被干扰,间接指向她的也会“屏蔽”掉她的个人特征。 如果我哪天真在占卜时见到她本人的形象,那反而会很奇怪…… 克莱恩默默吐槽着的同时,感觉到自己在灰雾上连续占卜消耗的灵性有些超出预计,于是定了定神,拟出下坠感,让自身回到现实,小心地撤去灵性之墙的封锁,然后准备执行计划的最后一步。 将手中的那张相片放回它原本的位置。 拿出做贼似的轻手轻脚,克莱恩一路悄然潜行,摸黑走到一楼的起居室,谨慎地将相片塞回原位,并尽自己所能地恢复了它们最开始时的状态。 正当他松了口气,就要转身上楼的那一刻,他听到咚的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砸到了起居室的凸肚窗上! 被黑暗中的响声吓了一跳,克莱恩本能地摸向怀中,想要取出枪套里的左轮,可直到摸空他才想起,自己压根就没带着枪下楼! 谁会在自家上楼下楼的这点时间里带着枪支啊!万一被班森或者梅丽莎撞见可就解释不清了! 克莱恩给自己壮了壮胆,小心翼翼地接近了凸肚窗的方向。在逐步靠近的过程中,他勉强看清有一团巴掌大的黑色的东西落在窗台上…… 嗯,好像是只麻雀。 还未等他走近,那只疑似麻雀的鸟类就扑腾着翅膀飞走了。于是克莱恩趁机又打量了窗外几眼,确定没什么奇怪的事物后,猫着身子回到自己房间,终于感觉到松了口气。 这一晚过得和做贼似的…… 他腹诽着再次密封好了房间,逆走四步回到灰雾之上,回到斑驳长桌的座首,再次让亘古不变的灰白雾气笼罩自身。 “大概能重现出三到四张日记的样子……得留下一点余力在灰雾上完成阅读才行……”克莱恩双手交叉,粗略估算完自身剩余的灵性,做出了决定。 就按他看见的从左至右、从上往下的顺序,先重现出四份日记的内容! 他让自己产生相应的表达意愿,然后提起长桌上显现而出的圆腹钢笔,飞快地在羊皮纸表面书写下一段又一段间隔巨大、线条扭曲的文字。 直到落笔写完最后一个标点符号,克莱恩松开了右手紧握的钢笔,抓起长桌上的纸张就读了起来。 现在不是塔罗会的举行时间,灰雾上没有其他任何人的存在,他可以不必掩饰神秘又高大上的“愚者”对罗塞尔日记的迫切需求。 目光才扫到羊皮纸上的第一行文字,克莱恩就不禁放慢了自己的呼吸。 “一月十六日,魔女的滋味还真不错啊。” ……? 等等,大帝,你说的魔女,是我知道的那个魔女吗? 哦,不,不是……我不是在特指某人……一百多年前,爱丽丝根本就还没来到这个世界…… 魔女,是说像雪伦夫人那样的“欢愉魔女”吗?而且,魔药名还是“欢愉”,哪怕只用想的都能感觉到糟糕的限制级内容…… 努力压住嘴角的抽搐,克莱恩继续往下阅读: “一月十五日,接到了塔帕尔女士的邀请,参加私人晚会。喔,别这样,玛蒂尔达怀孕五个月了,我就算是从……算了,这种老套的梗玩多了就没意思了,还是直接快进到真香吧。嘿嘿,听说社交界的名媛、艾尔薇小姐也会到场,那可是个大美女啊,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大帝,你的节操啊。克莱恩没忍住吸了口气。 “二月六日,我从诺尔教士那里得知了一条奇怪的途径,不,具体点说,应该是服用魔药向上晋升的过程中会发生奇怪变化的途径!‘刺客’途径的序列7魔药竟然叫‘女巫’!服下‘女巫’魔药的男人会变性,变成真正的‘女’巫!老天,这难道是这个世界的葵花宝典?欲成神功,必先自宫?我听完之后感觉下半身都在发凉!还好还好,我当初面临的选择里没有‘刺客’序列的魔药,要不然真的太坑了!” ——嘶,这段内容的信息量有点大啊! 克莱恩震惊地后仰,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等一下,女巫……他好像曾经从谁那里听过这个叫法。 皱着眉细细回忆了一遍自身的经历,克莱恩脸色骤变,猛然记起了数周前的那场魔女晚宴,记起了爱丽丝当时曾语气轻快地表示: 那座庄园里有五个魔女,附带一个女巫……她们都是魔女教派的人! 这条序列的起始魔药是“刺客”,序列8为“教唆者”,序列7则变成了“女巫”,序列6正是“欢愉”! 呃,等等,如果“欢愉”魔女,甚至是其他魔女都经历过“女巫”的变性阶段…… 克莱恩视线上移,重新定格至羊皮纸顶端的那一行文字,忽地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魔女的滋味还真不错……大帝,你是知男而上呢,还是知男而上呢? chapter.65 亵渎之牌 被这几行文字记载的情报和信息所冲击,克莱恩花了一小会的功夫平定心神,才继续下移视线,阅读第一页日记的最后内容。 “三月二十五日,在莱特伯爵的晚宴上遇到一位美丽的夫人。 浪漫的邂逅,美妙的体验,如果不是玩到后半夜,她突然提议并叫来了另一位女士加入我们,我都不知道她都有女儿了! 而且她女儿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说是姐妹都会有人信吧?” ……嗯,这一页的日记,看起来几乎全是大帝留下的浪漫史记录。 除了震惊感叹“刺客”序列坑爹变性的那一段内容。 大致又阅览了一遍手中的羊皮纸,克莱恩忽然注意到它与自己之前从塔罗会上、从值夜者资料库中读过的那些日记,有着相当显著的区别。 日期变化,或者说日期的跳跃度,和其他那些日记完全不一样。 以往他所读的罗塞尔日记,完整的一页里面往往都记载着相近日期里,发生在大帝身边的事情,或是令他想要提笔记录的心情。 尽管大帝似乎不是每天都会写日记,但就目前来看,克莱恩还没见过整整跨越一个多月,从二月六日一下子蹿到三月二十五日这样的时间跨度。 而这张日记上的内容,就仿佛被人刻意整理过了一样,按照一月、二月、三月的顺序排列,具体对应的日期则分别是十六、十五、六和二十五。 轻轻摩挲着羊皮纸的边沿,克莱恩沉吟了一小会,心中有了个初步的猜测。 看来那位崇拜大帝、热衷于研究“罗塞尔秘文”的年轻人,还真的钻研出了一些规律……至少,汉字的一二三已经被他认定为大帝发明的排列符号了。 多想无益,克莱恩将第一页日记放到手旁,视线转向第二张羊皮纸上的内容。 “六月五日,得到了一本古老的典籍,里面竟然提到了‘原初魔女’的名字,非尊名那种! 祂叫奇克,这是男性的名字啊。 这古籍是假的吧?” “五月六日,距离玛蒂尔达的预产期越来越近了,估计最晚到下个月的今天,我就该升级当爸爸了。 说真的,我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我竟然也到该当爸爸的年龄了吗? 不过当玛蒂尔达问起我,希望第一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时,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她说,希望是位和你一样漂亮可爱的小公主,小天使,因为毕竟女儿才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嘛。 但直到说完,我才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有点像是亲情的触动,就好像我从这一刻起才融入了这个世界,这个属于我的家庭……嗯,好吧,这大概只是一时感性的错觉,因为我马上回忆起了柯恩雷男爵夫人的暗示和邀请,想起了那些棒极的聚会……” 翻过这一页后,克莱恩看向第三张日记的开头,大帝对因蒂斯时下女士风尚表达出了强烈的不满,字里行间几乎全是吐槽和批判。 再往下,歪曲的文字记录着又一段大帝与某个女人的“友好交流”; 再往下,大帝正烦恼于长女贝尔纳黛似乎进入了叛逆期,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和女儿正确交流; 再往下…… 克莱恩忽地精神一振,逐渐瘫倒向高背椅的腰板也支愣了起来。 “十一月一日,又完成了一张‘亵渎之牌’的制作。这是最后的几张之一,我本打算挑个有意思的地方把它藏好,可也许是昨晚过得有些疯狂了,艾尔薇和梅格竟然知道了这张‘魔女’牌,还开口向我讨要它。 虽然我并不打算把这张牌留给我的孩子们,她们两个好像也不知道我制作全套‘亵渎之牌’的计划,但将来总有一天我会向全世界公布这套纸牌的存在,告诉所有人,这是能够打破神秘世界常规的钥匙,是藏有神明秘密的宝藏,就这么白送给两个魔女是不是不太好? 不过真要说起来,‘魔女’牌的制作其实也多少参考了她们告诉我的那些隐秘故事,既然我决定让有缘者得之,她们勉强也能算这张‘亵渎之牌’的有缘者,让她们拿走‘魔女’牌倒也符合情理。 至于她们能不能破解我在卡牌上设下的解密关卡嘛……哈哈,那可不关我事!” 亵渎之牌?成套的纸牌? 日记里大帝对它的形容是,能够打破神秘世界常规的钥匙,藏有神明秘密的宝藏! 难道这则日记里所说的“亵渎之牌”正是罗塞尔大帝制作的那套隐秘纸牌,据说藏着神之途径奥秘的那二十二张牌之一,而且还是“魔女”?!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更多关于这则日记的补充,可惜手中的羊皮纸只剩最后一张,他翻页过去看到这最后的几段文字,心中不禁油然而生了少许失望。 但旋即他便振作起来,大致略览了一遍,视线被某处描述吸引。 “六月二十九日,再一次听她说起那个自第四纪流传至今的隐秘故事,说起她的信仰。 这很奇怪不是吗?一个魔女竟然也会有信仰,而且还是特别虔诚的那种。我原以为所有的魔女都崇拜‘原初魔女’,结果她们内部还有分歧? 这事虽然和我无关,但让我产生了一些新的想法。 或许它值得一试……” ……不是,大帝,你到底听到了怎样的隐秘故事,有了什么想法,想要尝试什么,你怎么就不写清楚呢? 克莱恩看得感觉自己血压都要上来了,就好像小说看到剧情跌宕起伏的精彩处,突然发现作者在这里断更太监,又仿佛游戏剧情进展到关键时刻,家里突然停电断网、电脑直接黑屏…… 总之一句话,卡在这里很难受!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后,克莱恩向后仰倒靠住椅背,略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今晚,他的收获可以说是颇为丰盛,但不知为何,日记中有关神秘领域的知识几乎都和魔女脱不了关系…… 等一下,这些日记之间似乎是有关联的! 克莱恩再次快速翻动起桌上的几张羊皮纸,没过多久便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这些日记有个共同点:大帝多次写到了女性,和女人有关的事! 其中既有大帝和诸位女士、夫人厮混的纪实部分,也有大帝对女儿出生、女儿成长途中的一些想法和心情抒发,还有就是“魔女”、以及“女巫”相关的文字叙述了。 那位研究“罗塞尔秘文”的专家先生,竟然还真的有点水平,从茫茫多的扭曲符号里找出了相同的字样。 也不知道他到底花了多少时间在这项没有尽头、也找不到真正答案的破译工作上…… 而对克莱恩而言,最有价值的内容当然就在那部分“魔女”相关的知识。 “刺客”途径的坑爹性转,“原初魔女”的名字,藏有神明秘密的宝藏“亵渎之牌”,其中的“魔女”牌被赠予了两名魔女…… 嗯,从大帝对“原初魔女”奇克名字的评价来看,他那时候好像还不知道魔女可能是从男人变过去的。 这些经过他人整理抄写的日记,时间顺序被完全打乱,这让克莱恩没法从日记自身标注的时间来明确界定先后,只能靠分析大帝当时的状态,凭借逻辑思维来进行大致的估计。 最令他在意的主要有三点。 一是从“教唆者”晋升至“女巫”时,男性会转为女性的惊人变化。 提及“教唆者”,克莱恩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位遭到值夜者、代罚者和机械之心小队全体通缉的特里斯,苜蓿号血案的缔造者。 这名通缉犯在逃脱追捕后就不见了踪影,就连擅长占卜和寻人的非凡者也没有找到半点线索…… 但有没有可能,是因为特里斯此人已经由“他”变成“她”,生理结构直接发生了变化,才导致了各种非凡手段的失效? 克莱恩越是思考就越觉得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不小,甚至也许正是特里斯将自己完美藏匿的真相。 然而一旦想明白了这一点,他又不禁为如何向值夜者提供情报而苦恼起来。 “可惜‘教唆者’特里斯的追查不是由我负责的,只能等以后找到机会了,再隐晦地提示队长他们……” 克莱恩轻轻点头,逐渐让思考沉入“原初魔女”部分的描述,对这位被魔女教派奉为自混沌中孕育、从造物主体内诞生的继承者剖析了一番,便将视线转向最后,那两段看似无关的文字。 这也是他在意的最后一点。 大帝愿意将“亵渎之牌”中的“魔女”牌赠予那两个魔女的理由,似乎就是因为一段由她们讲述的隐秘故事…… 而六月二十九日的那则日记里,同样提到了魔女讲述的隐秘故事,并明示了它与信仰有关。只是不知为何,大帝在这里难得使用了相对模糊的第三人称代词“她”,而不是像其他日记那样记录下叙述者的具体姓名。 这个“她”会是谁?先前曾经两次被大帝日记提及的那个艾尔薇吗,还是那个叫梅格的魔女?又或者是另外的人? 如果能得到这则日记相邻几天的记录就好了,说不定还可以看出点什么来。 想到这里,克莱恩心中前往贝克兰德的渴望愈发强烈。 只是几番折腾下来,他感觉到自己精神的空乏,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接近疲惫的极限了,实在没有心力去规划以后的事,老老实实让灵性包裹住自身,闭眼拟出下坠的感觉。 回到熟悉的房间,克莱恩第一时间倒向了柔软的床铺,只来得及调整出一个稍微舒服些的睡姿,便陷入了黑沉的睡眠之中。 ………… “夏娃,别偷懒,该起来了。” 少女微笑着戳了戳使魔的脑袋,将这睁着眼打瞌睡的小家伙从深夜的梦中叫醒,引来她“啾”地一声长鸣。 “爱丽丝爱丽丝,我可没偷懒!我我我按你吩咐的做了!还汇报了结果!之前不小心死掉的那三次……那三次的情况也向你说明过了,应该没别的事了吧?” 小知更鸟一边拍打着翅膀,环绕她的主人于房间内低空飞行,一边似有心虚地游离了目光,一副不敢与人对视的模样。 “你自己觉得呢?我之前和你叮嘱过什么来着,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爱丽丝伸出手让夏娃在她的手指指节上站稳身体,语气和缓地道。 “不用不用!我知道的,我记得的……偷东西的时候,要注意分寸,不能为了扮演而迷失自我……”夏娃垂着小脑袋,固执地用翅膀遮着脖子上还没长出新绒毛的部位,极其小声地回答了她。 “然后,你也知道,我在的那家侦探事务所,上周接到了至少四起盗窃案的委托。”爱丽丝继续微笑,“而且委托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不愿报警处理,希望委托私家侦探找回失物,而非以抓住窃贼为重点。” “啾……爱丽丝,可是,偷东西不就是这样吗,如果要我把东西还回去,那就不叫偷窃了呀。”夏娃语气微弱地为自己争取道。 “那么你觉得,这些偷盗行为中有多少是让你产生了消化反馈的?你又一共尝试了多少次的偷盗行为?光是一个贝西克街区都有四起报给私家侦探的盗窃案,那廷根全市会有多少起?去报警的又会有多少人?你认为自己还需要多久能引起官方非凡者的关注?” “……爱丽丝,爱丽丝,我们能不能换个话题聊?”支吾了半天,夏娃干脆地求饶道。 “如果你决心提升自己的扮演效率,那当然没问题。”见已达到了预计的说教效果,爱丽丝也就不再执拗于之前的问题,“我不是很想去参与进这些盗窃案件的追查,知道谜底的难题就没意思了,所以我打算换个工作。” 夏娃对此当然不会有意见。 “好呀好呀,爱丽丝想换个什么工作?” “那就得看你了,夏娃。”爱丽丝说着,抚弄了几下使魔的柔软羽毛,“我需要你帮我找到一份足够有趣、又不会影响到我每天的炼金实验,且不以体力劳作为主的工作。从明天起,去阅读各类报纸上的招聘信息吧,然后在符合我要求的条目上做好记号,就当……唔,就当是你的文字阅读水平测验!” “啾……爱丽丝,要我去,看报纸?”夏娃的一双绿豆小眼里似乎写满了呆滞:她宁愿再盯着那个有点傻气、有点奇怪的书呆子看几小时,也不想费劲去读报! “是的,这是命令。”爱丽丝坦然颔首,毫无半点良心上的不安。 使魔就是拿来使唤做杂活的,看点报纸、读一读招聘信息怎么了? 没让夏娃代她去贝克兰德大学考个文凭回来就已经很仁慈善良了! chapter.66 弗拉德街18号 不管弱小可怜无助的小夏娃如何叹息,如何唱起哀怨的歌谣,都无法动摇大魔王爱丽丝的决定。 最终她只得选择向现实屈服,每天清早抓着几枚便士硬币飞去街头,寻找那些报童的身影,然后凭借着“偷盗者”的敏捷和灵活将硬币塞入报童的衣兜,再顺走自己“购买”的那份报纸。 ——没办法,爱丽丝不允许她偷窃这些儿童卖的报纸,夏娃只能选择这样麻烦又迂回的手段。 时间就在平稳流淌的日夜交替中悄然而逝,转眼便又到了新一周的周三。 在这数日间,爱丽丝成功辞去了在侦探事务所的助理工作,包括雇主亨利侦探在内的所有同事似乎都毫不觉得意外和突兀,欣然接受了她的辞别,就如同他们当时欣然接受她的加入一样。 于是,来自异世界的访客难得又恢复清闲——除去每天分去炼金实验的精力,外出便是她留给自己的放松时间。 她抱着臂弯中的七弦竖琴,阴影般游走过楼房之间的空隙,在水池边、公园中、广场旁留下足迹和乐声,收获了极少数注意到她存在的观客抛来的几枚硬币。 她像过去流浪时那样,像每个默默无名的街头艺人那样,与素不相识的人交谈,倾听对方的话语,为他人的故事谱写新的乐曲篇章。 哪怕得不到多少掌声,她也会拨动手中的琴弦编织音符。 唯一的问题……发生在昨夜。 爱丽丝发现,她留在“女巫”特莉丝身上的布置被某种未知的外力抹去了。 而她之前特意收集的血液与头发,也不再能够帮助她连上特莉丝的视野,就像是被切断了其与本体的联系…… 反观另一边,碧翠斯夫人的近况似乎一切正常。 这名魔女教派的成员,按流程向派来联络信使的悼亡女士汇报了大体情况,包括七月晚宴的详情,包括来历不明的“欢愉魔女”克蕾雅·西布利。 爱丽丝本打算追溯着那只信使的返回轨迹,定位悼亡女士的位置所在,但可惜那只信使极其擅长隐匿自身,进入灵界之后就摆脱了她的远距离观察,消失无踪。 无奈,爱丽丝只能与碧翠斯夫人采取同样的做法——等待那位神秘的悼亡女士给出回应。 至于“女巫”特莉丝这边,她在经过一番考虑之后,给了使魔夏娃一个新的指令。 探查特莉丝的住所,找出那股影响了对方的神秘外力究竟是什么。 至于她自己么…… 唔,今天是周三,按照惯例,她该去和那位伦纳德先生见面,然后一起享用午餐——当然,买单由慷慨的伦纳德先生负责,她只需要坐在那里,听听他背诵的新诗,时而露出微笑,等着服务生送来菜肴就好。 不过爱丽丝认为自己需要事先声明,她可不打算和他发展什么不必要的情感展开,尽管那张脸的确挺讨人喜欢的…… 会答应对方这样类似约会的邀请,完全是因为他们现在处于朋友关系。 对,就是她为了委婉拒绝他的示好,曾这样说道: “我认为我们更适合成为朋友。” 然后,一身浪漫诗人气质的伦纳德先生似乎完全没听懂她的潜台词,扬着嘴角微笑回道: “爱丽丝,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那么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吗?” 嗯……这。 意识到自己的婉拒根本没有起到它应有的作用,面对着那双清澈明亮的绿眸,爱丽丝只好无奈叹息,再也说不出什么打击他自信心的话语。 ——不然还能怎么办,直说连朋友都当不了吗?那倒也不至于…… 毕竟她还是需要维持正常社交的。 倾听完某位路人的故事,为上午的街边即兴演奏做了收尾后,爱丽丝收起乐器,向偶遇的人们表示道别,便回到克莱恩的家中,换了一套衣服再出门。 结果恰好就在午餐时间的尾声,她意外收到了使魔夏娃的心灵通讯。 “爱丽丝爱丽丝!我看到符合你要求的工作了!地址在弗拉德街18号!这里在招人工作,但好像没有往报纸上登记招聘信息!” “……你先说说,工作内容是什么?再敢把类似俱乐部陪酒女郎的工作指给我看,你自己清楚后果。”爱丽丝垂下眼眸,表情不变地在心中回道。 “私人诊所,这里新开了一家私人诊所,在招收懂护理学的助手,还写着,有药草学基础者优先,因为诊所后面有座药植园,需要与另一位助手轮流打理……”夏娃一字一顿,自觉地念完了招聘告示上的文字,“每周,工作五天,周一周二休息,周薪3镑10苏勒,但诊所的医生,会对前来应聘的人,进行简单的测试……” 听起来好像还挺正常的。 “干得不错,夏娃。”爱丽丝轻点着头,夸奖了小家伙一句,旋即想起自己之前给出的指令,“不过我不是让你去查探‘女巫’特莉丝的住所了吗?你怎么有空去街边的诊所看招聘信息?” “因、因为,爱丽丝你告诉我的那个房子里面,没有人啊……值钱的东西也都好像被人带走了,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个特莉丝做的。”夏娃回答。 特莉丝更换了自己的住所? 她略微皱了一下眉,又追问道: “房屋内部,有留下什么线索吗?或者是令你感觉到危险的气息?” “危险,好像是没什么危险,可是线索……就算爱丽丝你这么问,我也不知道什么能算线索呀。” “就是你觉得不自然的地方,有吗?比如说房间内部的摆设十分凌乱,或者地摊上留下的鞋印带有泥点,诸如此类。” 爱丽丝循循善诱道,甚至还让夏娃返回那间屋子,和她共享了视野画面,只可惜收获甚微。 但至少可以确定一点,那就是特莉丝并非因为遭遇了什么意外、迫不得已离开之前的住所的,她应该是有准备地卷走财物,转移到了另一个藏身处。 昨晚……所有的变化都发生于昨晚。 “爱丽丝,你还好吗?” 或许是因为她低着头沉默了太久,伦纳德终于发现到对面少女的异样,开口唤了她一声。 “嗯,没事。”爱丽丝回过神来,给了他一个歉意的微笑,“稍微想到了一些事情,有点走神。” “是有什么烦恼吗?”一头疏于打理的黑发凌乱,却有着别样美感的“午夜诗人”主动问道。 “唔,一时没想好该怎么说……”少女苦恼地叹了口气,事实上也确实有些苦恼。 她在想,要不要让面前的值夜者介入,借助他身后的黑夜女神教会的力量,来调查失踪的“女巫”特莉丝。 可她又在犹豫,犹豫着要不要用自己的法术手段还原昨夜的情景。 ——相关的施法材料过于贵重,而且难以在这个世界找到替代品,属于用一次少一次的珍稀资源,爱丽丝总觉得用在这种小事上有些浪费了。 显然,伦纳德也看出了少女的为难,弯起眉眼的弧度微笑着表示,只要她愿意开口,自己就会乐意为她解忧效劳。 不过最后,爱丽丝还是没有和眼前的值夜者提起特莉丝之事,结束了二人共进的午餐后便照常与他道别,转身走向了廷根东区的方向。 她打算等晚上回家,和克莱恩提一提这事。 至于现在,她准备去看看那家招聘助手的私人诊所,如果没什么大问题,就在那里工作一直到她离开廷根。 ………… 午后,东区弗拉德街18号。 属于原有店面的招牌已被换下,几名装修工人正在刚完成装潢的诊所门面前,合作着安上新的牌示。 一名少女走到这家有着明亮窗户和整洁内装的诊所门前,抬手轻轻挥去鼻尖弥散的粉刷气味,抬眼看向了竖在诊所入口旁的招聘立牌。 当她抬脚踏入其内,谢尔敏恰好掀开后门的帘布走了进来,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与她打了个照面。 “啊,欢迎光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五官清秀的少年在那双过于瑰丽的青碧双眸注视下逐渐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结巴道,“不,不是,对不起,我忘了诊所还没开业……那,那您……” “我是来应聘诊所助手的。”浅金秀发的白裙少女这么说道,精致美丽的脸上露出一个令谢尔敏神思恍惚的礼节性微笑。 “助手,啊,助手,是的,当然了,我写好了招聘的立牌……呃,您不介意进来填写一下应聘者信息的表格吧?然后,然后……然后,然后如果您对药草学有所了解,我大概会问您几个问题……” 谢尔敏越说,声音就越小越微弱,仿佛他才是那个接受面试的应聘者。 白裙少女轻轻点头。 “没问题。” 闻言,谢尔敏不由松了口气,转身带着她走进同样是做了新装修的里侧房间,同时小声为她作出介绍: “诊所的新老板……也就是亚当斯医生现在没在这里,我只是作为他的助理,代他考察药草学部分的知识,所以如果您打算在这家诊所工作,还要等到亚当斯医生回来,通过他的面试之后才能得到最终的结果……” “好的,我知道了。”白裙少女表现得十分有礼而配合。 待她填完表格,谢尔敏终于得知了少女的名字,并清清楚楚地看到,她在填写个人特长的那一栏,写上了“精通护理学、人体结构学,略懂药草学”的字样。 少年颇为紧张地搓了搓手,坐到爱丽丝的对面,准备考核她的药草学知识—— 虽说招聘告示写好也有两三天了,但以往的应聘者通常都过不了亚当斯医生的那一关,所以迄今为止,他都还没有实际面对过哪怕一位应聘者的经验…… 不过出乎意料的,她几乎答上了全部的考题,就连辨认药草的环节都完成得十分出色,根本不是谢尔敏原以为的“略懂”程度。 考核在短短十分钟内便迎来了结束。 为了不让气氛显得过于尴尬,谢尔敏一边祈祷着医生快点回来,一边向少女聊起了这间诊所的话题。 “其实在大概两三周前,这里面还不是现在这样的装潢。我的老师……也就是这家店面的原主人,开的是一家民俗药草店,专治各类疑难奇特的杂症,但他因为打算离开,所以就把店铺转让给了我……” 名为谢尔敏的少年表示,他本想试试自己分辨草药、调配药剂的水平,但多少还是信心不足,于是便通过各方关系,联系上了一位有合作意向的医生。 那位医生是贝克兰德大学医学系的毕业生,并有过多年在学部医院和知名诊所工作的经验,如今攒够了积蓄,打算买或租下一间店铺,经营属于自己的私人诊所。 两人在协商之后,达成了合作关系。 米哈伊尔·亚当斯医生以年租的形式租下了这间原为草药店的商铺,成为了诊所实际意义上的拥有者,并承诺会给谢尔敏锻炼自我的机会,让少年以诊所助理的身份在这里继续工作。 谢尔敏不知不觉间就对只是一面之缘的少女倾诉了许多,包括他对老师那些神奇药方的向往,包括对过往生活漂泊不定的厌倦,包括他终于作出决心,要由自己决定人生未来的走向。 他近乎絮叨地说了半天,丝毫没觉得自己对少女的信赖已经超出了陌生人该有的正常界限,直到有人掀开分隔诊所接待室的帘布,有礼貌地敲了敲门,谢尔敏才有些惊喜地站起了身。 “亚当斯医生,您回来了!我旁边的这位是……” “我知道,来应聘诊所助理岗位的人对吗。” 身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走进房间,走到少年让出的位置旁,微笑着拿起被放置在侧的招聘表格,扫了上面的文字一眼。 “爱丽丝……精通护理学和人体结构学?谢尔敏,你考核过这位小姐有关药草学的知识了吗?” “是的,她答得很出色。”谢尔敏如实回道。 “好,那么我清楚了,之后的面试环节就由我来吧,你现在可以去整理一下药品库。”留着淡金胡须的医生温和地说道。 谢尔敏点头应下,临走前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名美得略有些不真实的少女。 他有种预感,他们会成为同事的。 chapter.67 面试 等到谢尔敏离去并关好了房门,白大褂的中年医生又拿起手边的资料表看了一眼,然后坐到了前来应聘诊所助手的白裙少女对面,神态温和地微笑起来。 “爱丽丝小姐,对吗?” “是的。”她安静地轻点了一下头。 “能告诉我,您为什么会选择来应聘这个诊所护理助手的岗位吗?” 少女刚要回答这道已答惯了的常规面试题,却听面前的医生又笑着作了一句补充。 “其实刚才我已经认出您了,毕竟只要是听过您演奏的人,都一定不会忘记那些令人沉醉的旋律……只是我完全没想过,竟会在诊所的面试环节里见到您。我还以为,您是那种外出在生活中寻找创作灵感的音乐家,一定只会考虑加入某个乐团或者话剧团呢。” “……医生,您听到过我的街头演奏?”爱丽丝略有些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您对此没有印象很正常,因为我也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停下脚步听了几首乐曲而已。”医生似是回忆了一下,描述道,“我还记得,当时您穿的是一身偏古典风格的灰色长袍,没有戴兜帽,就站在铁十字通往下街的路口,有好几个孩子跟随快节奏的欢乐音符踩着舞步……” 灰袍、铁十字下街路口……那似乎是上一周的事了。 如果不是可以确定面前的中年医生只是个普通人,身上毫无半点服用过序列魔药的气息,爱丽丝险些以为自己的幻术暗示又一次失效了。 仔细算来,周末去贝克兰德度过的那一天里,她降低自身存在感的幻术暗示就接连在两位非凡者面前失灵——组织隐秘聚会的a先生还好说,他本就会关注每个进入聚会场地的人,可那位永恒烈阳教会的修士先生,却是在大街上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异常…… 好吧,这两位大概率都是与“女神之剑”塞西玛同等级的非凡者,能勘破最外一层的障眼法倒也不是很奇怪。 至于面前的医生么…… 可能正巧是在她减弱了暗示影响的时候遇到的吧。 毕竟外来者不等于透明人,她大多数时候只是不想引起过多关注,但偶尔也会想试着融入一下不同的人生,会有产生和人沟通、交流的想法再正常不过。 “……我也很意外,会在这里遇见之前的听众。”爱丽丝诚实地回道,同时又仔细打量了一遍面前的中年医生。 他五官端正,轮廓深邃,一头淡金色的头发梳理得十分整齐,只在下巴与嘴唇周围留下一圈精心修剪过的同色胡须,白色的医生外套上没有一丝污渍,是那种会令人下意识产生信任与好感的可靠外表,身上散发着独属于成熟男性的亲和气质。 “您应该从谢尔敏那里听过我的名字了。”米哈伊尔·亚当斯医生和煦地微笑,“您可以叫我米哈伊尔医生,或者,和谢尔敏一样,喊亚当斯医生也可以。不过我个人倾向您选择前者。” “我能问问原因吗?” 虽然似乎偏离了最早的话题,但不用去临时编造理由,爱丽丝也乐得轻松,干脆顺着对方提问道。 米哈伊尔医生露出了有些怀念的眼神: “原因啊……那或许追溯到很久之前了。在我还只是个孩子的时候,我的父亲就在东切斯特郡南部的一座小镇上经营着一家不大的个人诊所。他会为上门来的病人调配退烧的药剂,会帮忙治疗不慎摔断了腿的人,甚至还能替孕妇接生,即便许多人其实并不能负担起那过于高昂的诊费…… 大家都喊我的父亲,喊他亚当斯医生,善良好心又慷慨的亚当斯医生。可能是儿时的印象过于强烈,以至于我到现在听到这个称呼,都会觉得那其实是在叫我的父亲。” “唔,原来是这样……您的父亲是位无私而伟大的医生。”爱丽丝轻轻点头,莫名有了种自己才是面试官的奇怪错觉。 “只可惜无私和伟大换来的并不是同等价值的回报。”米哈伊尔医生似乎略有无奈地微笑了一下,“因为诊所长期入不敷出,我们一家的生活过得一直十分节俭……或者该说拮据。而面对我父亲一次又一次的好心宽容,镇民从一开始的感谢,变到后面的理所当然……后面的事,想必我不用说您应该也能猜到。” 好心未必换得回好报…… 当一个好人不愿意再做好事的时候,旁观的人反而会跳出来指责他,指责他为什么不像之前那样,继续为他人无私付出,甚至会去否定他过往曾经做过的所有善行。 爱丽丝让视线在他身上一扫而过,理智地决定带过这个话题: “是的。抱歉触及了这样私人的问题,米哈伊尔医生,请继续对我的面试吧。” “那我就继续提问了。”米哈伊尔用左手移来那份填写着一些个人信息的表格纸张,眼神在少女写下的某个数字停顿,“爱丽丝小姐,您真的如实填写了这张表格吗?您今年二十岁?” “……如果您介意雇佣未成年的童工,那我就是二十岁。” 爱丽丝知道这个世界,或者该说自己如今所在的鲁恩王国并没有出台什么保护童工权益的相关法律,没有明确界定国民合法进行劳务工作的年龄限制。 但奇怪的是,上流社会将十八岁定为社交场上的成年年龄,于是下层民众也以此划分成年标准,导致她现在做点什么事都得掂量一下自己“未成年”的身份,心里总有些说不出的介意。 似是被她灵活的回答逗乐,米哈伊尔医生摇了摇头,轻咳一声压下笑意: “谢尔敏今年也才十六岁,您觉得年龄影响了我和他之间的雇佣关系吗?” ……也是。看来也就她会在意这些童工不童工的问题。 “那,米哈伊尔医生,需要我更正这份资料吗?”爱丽丝语气如常地问道。 对此,面带微笑的医生只是温和地再次摇头: “不用在意,我只是随口一问,因为您看上去比您填写的年龄要小一些……您还在读书吗?还是已经毕业了?” “我的学校会在九月份开学,所以最多只能在您这里工作到八月底。” 这之后,米哈伊尔医生又问了一些说不上难度的简单问题,比如询问她是否接受偶尔的加班,再比如是否需要诊所方面提供食宿…… 爱丽丝心知有魅惑效果的影响,只要自己愿意,入职根本就是点几下头、走个过场的事。 但就算如此,这位米哈伊尔医生也太心大了吧,到现在都不考核她的护理水平? 要知道,就连那位亨利侦探都是给了她一个象征性的入职试验的。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在米哈伊尔医生低头阅读资料表的短暂间隔开了口。 “医生,您不准备问我一些有关护理学方面的知识吗?” “或许没有这个必要。”他抬起眼眸,微笑和煦,“您忘了吗?在我见到您的那天,也就是您去了铁十字街下街口的那天,接近傍晚时有位提着箩筐的妇女倒下……” “咦……” 被对方这么一提醒,爱丽丝忽然回忆起来,当天她曾为一位旧疾突发的妇人做了简单的心肺复苏急救。 只是没想到,除了当事人和附近一些不敢凑近的旁观群众,那一幕竟也被面前这位医生看在了眼里。 “我本想过去看一看那位倒下妇女的情况,结果发现您的动作比我要快,急救的手法也很正确……我那时才发现,您不仅是位年轻的音乐家,还可能是研读过急救教材的医学志愿者呢。”米哈伊尔医生半开玩笑地道,“怎么样,您是打算就读廷根市哪所大学的医学部吗?还是说继续精进艺术方面的才能?” “都不是。我准备进入贝克兰德大学的自然科学系……” 爱丽丝说完,才想起谢尔敏之前对米哈伊尔·亚当斯医生的介绍,说他曾就读于贝克兰德大学,并作为医学部的优秀毕业生,入职学部的附属医院,从此正式踏上了医生这条职业道路…… 果然,听她提起贝克兰德大学,米哈伊尔医生的态度又发生了少许变化。 他显得更加亲切了,以和蔼却并不逾越的语气与她聊起那座位于首都的顶级学府,聊起那里的林荫道,聊起几位数十年如一日的名誉老教授,甚至是追忆了一番自己当初加入的同好社团,说在那里结识了不少朋友,其中有相当一些人直至今日还与他保持着信件联系的良好交际。 尽管爱丽丝觉得这场面试的性质越走越偏了,但因为并不会影响到她的规划,所以也就未做什么表示,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微笑,不时点头应声。 好在最后,米哈伊尔医生及时将话题转回面前的应聘面试。 “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会有一段短暂而愉快的合作时间,爱丽丝小姐。” 他说着,就要抬起右手似要与她握手,脸上的表情却忽地被痛意撕扯出了少许扭曲。 “……您哪里受伤了吗?”爱丽丝将视线移向他始终不曾摆上桌面的右侧手臂。 平复了不小心牵动伤口的痛楚后,米哈伊尔医生再度温和微笑起来: “外伤,养几天就好了……呵呵,就是前几天诊所装修的时候,右前臂不小心和几颗铆钉产生了一点小摩擦。也幸好诊所还没开业,就算开业也因为没什么名气,不会有多少上门问诊的患者,不然被人看到打着绷带,多少有些影响我身为医生的形象……” “对了,爱丽丝小姐,可以麻烦你替我更换伤口处的绷带吗?就当是你入职的第一项护理任务。” “这种情况,难道不该说成是我入职前的最后考验吗?” 嘴上说归说,爱丽丝的态度倒是毫无含糊。 问清了干净绷带与消毒用剂的摆放位置后,她便在这间小诊疗室的水槽里洗干净了双手,旋即拿着绷带和消毒药水来到这位粗心的医生身前,让他脱去外套、卷起衬衫袖子,自己则解开那处绷带打的结,一圈又一圈地松开逐渐浸染上暗红血渍的白色纱布带。 “米哈伊尔医生,您的伤口看起来挺深的……应该是包扎的时候没有彻底止血,现在凝固的血液让伤口、药粉和绷带粘在一起了。” 她皱了下眉,直起身去找来了干净的纱布,然后将被浸湿的纱布按到伤处与绷带黏连的位置,小心地润湿那一片满是凝结暗红的脆弱伤口,然后尽自己所能地、无比轻柔地一点点揭开了手中的绷带。 之后的流程就简单许多了,为伤口换完药,她便熟练地重新裹好了绷带,并于包扎结束时,打了一个符合自己习惯的漂亮蝴蝶结。 “看吧,我知道你能做好这份工作的。” 不知道为什么,米哈伊尔医生的神情似乎比少女还要来得自豪一些。 不过旋即,他便看向右前臂上的蝴蝶结,无奈而又随和地叹了口气。 “但下次包扎打结的时候请考虑一下患者的性别……不是所有鲁恩绅士都能接受这种,这种出现在少女裙摆上的装饰形状。” “没问题,米哈伊尔医生,我下次一定会注意的。”爱丽丝即答道。 当顶着蓬乱头发的谢尔敏再一次见到亚当斯医生与白裙少女爱丽丝时,后者已在肩上披了件和他一样的助手外套,正跟在露出和煦微笑的亚当斯医生身后,认真地参观着他负责照料的药植园,并不时点头,在笔记本记下一条又一条的注意事项。 见他无声安静地看来,少女似有所觉地停下脚步,转过视线,对着他露出了清浅的微笑。 “谢尔敏,从今天开始你要多一位同事了。当然,一家诊所不能只有一名医生与两位助手,所以我们还得继续招人……不过至少,开业是不成问题了。” 米哈伊尔·亚当斯医生在这之后又说了什么,已经不是谢尔敏能反应过来的了。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浅金秀发的少女,和那个比蔷薇还要明艳美丽的笑容。 ………… “克莱恩?我这边有件事或许需要你来帮忙。” 丝毫不知魔女小姐已在无声无息间又更换了一份工作,克莱恩在每日例行的试药时间里听到她如此表示,第一时间就给出了自己最积极的反应。 “具体是什么事?有报酬吗?” 他感觉到自己好像,被那双似有水雾弥漫的眼眸轻微地白了一下。 “找人,一个失踪的‘女巫’。至于报酬么……唔……” 少女似乎难得犹豫了一会,但这不关克莱恩的事。 他只知道,不管她等下报出多少酬劳,他都一定要讨价还价,让她知道自己绝非什么几便士就能打发的廉价劳动力! 不,他绝对不是觉得自己在占卜俱乐部的收费太便宜了! 正这么想着,克莱恩看到她点着唇扬起了充满恶趣味的笑容。 某种糟糕的感觉瞬间蹿上脊骨,于后背蔓延开一片近乎酥麻的颤栗。 “报酬嘛,亲你一下可以吗?” chapter.68 “占卜家”的烦恼 啊?! 她说…… 这魔女说的,她愿意给的报酬是……亲他一下?! 见到克莱恩一脸呆滞的傻样,爱丽丝果然笑得更愉快了些,几乎就差把被取悦的快乐写入眉眼了。 “怎么,不乐意呀?觉得被占便宜了?可你不觉得,我才是被占便宜的那一个么。” “哪哪哪里占便宜了!你,你……” 克莱恩本想严词控诉她这随口戏耍他为乐趣的恶劣行径,却听对方话锋蓦然转折,意有所指般望了他一眼。 “嗯?你没有占我便宜吗?那为什么我感觉到,自从我周日回来之后,你好像没过几天就有了点小小的变化……唔,具体说来,就是那股属于魔药的气息,更加渗透入你的身体、你的精神深处了……怎么样,我有说错什么地方吗?” 被她仿佛能洞察人心的剔透眼眸一扫,克莱恩顿时从讨价还价的思考中挣脱而出,压住惊诧和少许的心虚,神态自然地斟酌了一下。 “……没有,但那只是碰巧罢了。” 不得不承认,爱丽丝带回来的那张拍到了罗塞尔日记的相片,对他而言简直可以说是无价之宝……嗯,通往无价之宝的钥匙。 这些天只要有机会,他就会上到灰雾之上的神秘宫殿,在那里回顾梦境占卜中见到的那面墙壁,那面贴满了罗塞尔日记的墙壁。 利用身处灰雾之上的特殊性质,克莱恩就坐在属于自己的那张“愚者”座椅里,每天循序渐进地复写几张罗塞尔日记,心情不急也不缓,平和地阅读那些或令他惊奇、或使他深思,或让他感到无言以对的文字记录。 ……这可比塔罗会上,苦等着那一张两张“上供物品”的感觉好太多了! 至少他用不着装出高深莫测的神秘高人风范,也不必强行压抑自己的反应,想笑的时候就笑,想战术后仰的时候就战术后仰,因为不用担心被“观众”看出什么端倪来…… 然而,占卜终究也只是占卜,是有极限的。 毕竟他并非亲身前往过那间到处贴满了“塔罗会硬通货币”的宝藏书房,只能通过梦境占卜勉强看清其中一面墙壁上的日记内容。 对于那些散落在房间各处的其他纸张,克莱恩只能表示有心无力。 虽说按他的期待,那位秘文研究者的书房里,成百上千的纸张里能有几十页是罗塞尔日记的复制品就已经十分理想了,但说不定呢?说不定就有更多的、有价值的日记呢? 克莱恩忍不住去这么想,同时又叹息占卜自身的局限性,它终究只是一种辅助手段,而非解决问题的万全之法,不能完全依赖于占卜。 就当他认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他感觉到了源自身心灵共同的变化。 过往种种对“占卜家”的感悟和思考,对扮演守则的严格遵循,再加上此刻如临门前最后一脚般的助推,令他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耳畔响起虚幻而清晰的破碎声。 仿佛有某种事物、有某种力量在他的身心中溶解,逐渐与他融为一体,令他心灵变得轻松而纯净。 良久之后,克莱恩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中感慨万千。 难怪大帝的日记里提到,一旦消化,每位非凡者自己就能立刻体会到,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不用他人提醒,无需反复确认,他清楚地认知到,自己已经彻底消化了“占卜家”魔药的事实。 然而仔细一算他成为非凡者的时间,克莱恩愕然发现,自己竟然一个月就消化完了魔药内部的残余精神,俨然属于大帝日记里说的进展最快的那类人! 难道,我其实是个非凡神秘领域的天才? 仅仅一个月! 我用一个月的时间,走完了大多数值夜者必须等待三年才能考虑申请晋升的道路! 说出去给队长他们听,估计都会觉得我在开玩笑吧…… 但事实就是如此。 就克莱恩知道的,本周的塔罗会上,“正义”小姐向他转述了对“扮演法”的信心和喜悦,表示她再过一个月左右应该可以完成扮演,彻底消化“观众”魔药。 当时的“愚者”先生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轻轻点头以示认可,心中考虑着如何从疯人院医生、同时也是“心理炼金会”外围成员的达斯特·古德里安医生那里获取“观众”后续的“读心者”配方。 但在散会后,他还是望着空无一人的青铜长桌,低声微笑地敲了敲斑驳古旧的卓沿。 “我可是只用了一个月,就成为了真正的、完整的‘占卜家’……” 略微的放松过后,克莱恩很快收起了因进步快速而产生的少许自得自满,因为他没有忘记,自己若想晋升,那还需要面临重重困难。 首先,虽然他之前就已经通过占卜获得了“小丑”魔药的配方,但一来手头可动用的资金不足以他自费集齐魔药所需的材料,二来,值夜者的身份也限制了他一定程度的自由。 如果打算偷偷晋升,事后被教会与值夜者的人发现不对,那可就难以解释了。 其次,他原打算在魔药消化的进程中,以效仿“通灵者”戴莉的方式向队长、向值夜者队友们透露“扮演法”的存在,并为自己要提出的晋升申请做铺垫准备,结果魔药的消化来得比他预计的早了许多,一下子打乱了他的计划。 最后,也是最为关键、最困扰着他的一点:他对如何扮演“小丑”简直是毫无头绪。 当然,这些都是可以放到以后再慢慢考虑的事,因为现在…… 克莱恩回过神来,看到的正是爱丽丝无声注视着他,露出似有深长意味的浅淡微笑。 “真,真的只是碰巧……” 他觉得自己没法和她解释白嫖日记的事,所以只得佯装无事地转移话题。 “我的确是在这几天消化完了‘占卜家’的魔药,感觉到自己对占卜的理解更深了一层,或许可以从灵性的世界得到更明确更精准的象征和提醒……” “那你不考虑帮帮我,顺便检验一下自己身为‘占卜家’的能力吗?”爱丽丝眨着眼提议道。 “可报酬……”克莱恩觉得他可能又有些脸红了,没能坚持着说完自己的要求。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就帮我个忙吧!” 克莱恩对她语气轻快的发言表示敬谢不敏: “不要随便给我发好人卡!” “为什么?” 他觉得她是在明知故问,因为那双青碧眼眸中几乎满是快要溢出来的恶趣味和笑意。 “……这有什么为什么的?一般被说是个好人的,后面往往都会接着一句转折,一句不太好的转折……”克莱恩咬牙答道。 “比如?”爱丽丝依旧是笑眯眯地,一步不退地紧追着问道。 比如,你是个好人,但我们不适合……喔,这类转折好像不会出现在我们此时的语境里…… 克莱恩想了想,努力找出了异世界魔女也能理解的形容,这般描述道: “比如,你说我是好人,然后让我帮忙,打算用几句好话就赖掉报酬,让我免费为你干活……” “咦,你怎么知道我的话术策略?”她微微睁大双眼,偏转了一下脑袋。 ……艹,这魔女还真是这么打算的? 克莱恩颇为无语,压下叹息的冲动揉了揉眉心。 她是不是以为,他不知道她的套路?不知道她对诗人同学伦纳德发过同样的好人卡? 可怜的诗人同学还以为那是与她关系更进一步的契机,整个人如沐春风般,眉眼洋溢着轻快的笑意和他分享起自己的“恋爱历程”…… 结果克莱恩一细问,就只能无言以对了。 他至今没能明白,那句经典的“你是个好人,但我们更适合做朋友”是怎么被诗人同学理解成朋友关系的起始的…… 以前没觉得他有这么傻啊,还是说情感使人盲目,更使诗人同学降智…… 爱丽丝却在这时抬指轻点了点唇,再度微笑起来: “唔,你是想说伦纳德先生的事吗?” “你和伦纳德到底……”克莱恩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尴尬地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能把后面的话语说完。 糟了……被她套出话来了! ……不对,她怎么知道我认识伦纳德?! “不要露出这种想知道又憋着不敢问的表情,很傻的。” 爱丽丝掩着唇笑了一下,就像看不到他脸上震惊中混杂着无措的神情,摊手表示道: “放心,我和你的朋友兼同事真的只是朋友关系。而且他不像你,很懂得如何与淑女和女士寻找话题,逗弄起来的反应嘛,感觉不会太有趣……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我的魅惑毫无抵抗能力……” “你们……”克莱恩刚找回自己的语言能力,就要说点什么,却不料被一阵来自腹部的熟悉阵痛打断了话头。 ——又是那该死的药膏!这回的副作用好像是急性腹泻! “我,我先失陪一会……” 他顿时倍感尴尬,歉意地朝她微笑,然后便再也顾不得什么形象问题,抓起几张泛黄粗糙的纸就一头钻进了盥洗室里。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克莱恩迈着虚浮的脚步走回房间,感觉自己简直是清空了所有存货,有点轻松,又有点虚弱无力,甚至还有些饥饿…… 当然,更多的还是身体上的不适。 好在爱丽丝在这种时候一向都很敬业,见他出来,第一时间过来使用了有治疗效果的法术,很快就将那些不适的腹胀腹痛感从他身上驱走,又细致地进行了一番检查,以确定他的身体状况没有大碍。 只是…… 每当她卸下脸上那种寻求乐趣的表情,专注于药效分析、或是他的健康检查时,克莱恩就会有些不自觉地,向那张轮廓绝美的侧脸投去视线,毫不自知地望着她轻轻颤动的睫毛,望着灯光在她颊边打下的阴影,望着纤巧的鼻翼,唇瓣粉嫩而润泽…… 好像以前在哪里看到过一句话,说是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帅…… 克莱恩倒是觉得,这句话放到女性身上也同样适用,而且尤其在他面前的,还是个比正牌魔女都长得漂亮的女人。 虽然她认真起来的模样,绝对和帅这个字不搭边,但也……也,足够,令人看得入迷…… “好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了。”爱丽丝拍了拍手,示意今晚的试药环节结束,旋即一个轻巧的转身,向后靠住书桌边缘,“那么说回我们之前的话题……唔,你刚刚想问我什么?” 被她一提醒,克莱恩顿时回神,表情颇为复杂地组织着语言道: “……你,你听伦纳德他提起过我吗?说我们是朋友,也是同事?” “你猜。”爱丽丝微笑。 我不猜! 克莱恩一想到自己瞒了她那么久的值夜者身份,说不定其实早在哪天就已经被憨傻的队友说漏了嘴,然后自己还像小丑似的在她面前表演得像模像样的,假装自己只是个和官方组织没有关系的野生非凡者…… 等等,这不会就是“小丑”魔药的扮演精髓吧? 做生活中的小丑? 然后感受社会性死亡,再无体面可言…… 难道我真的是总结扮演法守则的天才?现在都已经学会提前扮演了? 克莱恩脸色发苦,嘴里也觉得有些隐约的酸涩。 “那,那你知道了……吗?”他试探地问道。 “我知道什么?知道你们其实都为黑夜女神教会工作?”爱丽丝一脸轻松的笑意,扔出了决定性的斩杀绝招。 ……我就知道! 天知道克莱恩是怎么克服自己的窘迫,不去回忆那些在她面前故意装傻充愣的场景,长长叹出一口无奈的气。 “……伦纳德那家伙,还真的什么都敢往外说——” 等一下,好像有点不对。 伦纳德虽然平时看起来轻浮了点,懒散了点,不拘小节了一点,但哪怕再被魅惑、被降智,他也不至于主动向外透露自己非凡者的身份。 要知道,他是一直把爱丽丝当成普通人看的! 非凡者保密条例的存在,就是为了尽量避免普通人涉足非凡神秘领域。伦纳德入队已经好些年了,也算是资深值夜者……嗯,至少比他资深—— 诗人同学真的会犯这种程度的原则性错误吗? 那,爱丽丝是从哪里知道他们的值夜者身份的? ……通过那个诡异的镜中世界的能力? 可那,岂不是她很有可能早就知道了他一直试图掩饰的真相?! “好了好了,别一脸纠结表情的想这想那了。我还没具体描述需要你帮忙做的事呢……” 爱丽丝挥挥手,似有些好笑又像是无奈地把玩起了自己的头发。 略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身份暴露的尴尬心情,只专注于眼前之事,克莱恩冷静下来回忆了一下她之前的说辞,开口反问道: “……你要找一个失踪的‘女巫’?” “没错,她叫特莉丝,大约是在周二的晚上脱离我的监控,并且搬离了原本的住所,不知道转移去了哪个新的藏身处……你有办法能帮我定位到她吗?” 她状似随口的描述,听在克莱恩耳中却是犹如醍醐灌顶,如同惊雷乍响! 特莉丝,“女巫”特莉丝…… 这个名字,和“教唆者”特里斯的发音太过相似了! 而且“教唆者”的后续,正是“女巫”,这完全符合和大帝日记中所记载的内容! chapter.69 占卜的价值 “你确定,你确定那个‘女巫’真的叫特莉丝?!” 克莱恩不自觉提高了声音,向少女确认道。 爱丽丝失笑摇头: “这有什么不确定的?我观察她都快有半个多月了,难道还会有错?” “观察她半个多月……你观察她干什么?”克莱恩先是愣了一下,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她的行为逻辑,“等等,她是你之前在那个晚宴上遇到的‘女巫’,是魔女教派的一员?你打算通过她找到教派更上层的成员?” 到目前为止,包括值夜者在内的官方组织都一致认定,“教唆者”特里斯是隐秘组织灵知会的一员。因为他符合部分灵知会极端成员的表现,以消灭他人肉体为目标,热衷于制造如苜蓿案那样血腥的惨案。 但如果特里斯在变成特莉丝之后,参加过那个由魔女组织举办的庄园晚宴,曾和多名魔女共聚一堂,那只能说明一点! 他,不,她属于魔女教派! 当然,这个推断必须以爱丽丝提供了正确的消息和情报为前提,否则就是一纸空谈。 不过按目前的情况来看,爱丽丝透露给他知道的事,基本都是属实的……除了她恶趣味上涌、想要以戏弄他为乐趣的情况外,她还是比较靠谱的。 在克莱恩眼中还算靠谱的异世界魔女微笑着竖起食指,凑近唇角: “那再补充一点信息好了。还记得你在晚宴途中遇上的那位雪伦夫人吗?就是差点强迫了你,还吓得你喵喵叫着找我求救的那位。” “我什么时候喵喵叫过了!”克莱恩严肃抗议了她的不当用词。 我当时心中写满的明明都是卧槽…… 不过关于雪伦夫人此人,克莱恩在后来也通过各方渠道打听了几番,最终成功锁定对方的真实身份——前霍伊男爵的遗孀,现任霍伊男爵的继母,据传是廷根市最知名最漂亮最受人追捧的寡妇。 嗯,关于她的花边新闻,大概多得需要耗费几整页的报纸来描述…… “雪伦夫人是一位‘欢愉’魔女,也正是她负责将特莉丝发展成为了魔女教派的新成员。”爱丽丝顾自继续说了下去,“我没有去了解其中更为详细的情况,但顺着她们一定能找到魔女教派的高层……当然,除了特莉丝,我还挑选了另一名魔女作为观察对象,你也见过她,就是那位在晚宴开场时曾与……唔,那什么男爵一起致辞过的,碧翠斯夫人。” 克莱恩无言点头,表示对此并无意外。 “碧翠斯夫人直属于某位魔女教派的高层,那位高层魔女同样也和特莉丝有过接触,我初步估计她应该有序列5……甚至序列4的实力。”爱丽丝这么说道。 “如果特里……特莉丝的失踪和你说的这位高层魔女有关,那我担心自己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克莱恩表情严肃起来,一位可能有序列4实力的强者哪怕在黑夜女神教会内部,也应该是相当的高层了,和他这种才入职一个月的萌新值夜者完全不在一个水平! 让他插手这种可能牵扯到高序列强者的博弈,岂不是白给么。 “不,我认为特莉丝的失踪不是那位高层魔女的手笔。”爱丽丝似乎相当肯定,摇头否定了他的假设,“能屏蔽我的观察手段,至少也会涉及到对灵魂……也就是你们神秘学定义上的精神体,会涉及对精神体的干扰和影响,而‘魔女’序列的非凡者显然并不具备这方面的能力。‘占卜家’是通过你们所谓的‘星灵体’,与灵界沟通获得指引和象征的寻人专家吧?所以我打算试试这种方法。” 她没有提及从镜中世界寻找的手段,在克莱恩想来,她应该还是在警惕那个叫乌洛琉斯的神秘人物。 略加思索后,克莱恩给出了一个偏于保守的回答。 “我不能承诺一定帮你找到她,但会尽力尝试。另外,特莉丝很可能是一位曾用名为‘特里斯’的男性,对他发出的通缉令至今还张贴在我们的办公处……所以,我也许会将这条消息通报给教会那边。” 前提是,队长没有质疑他给出的情报,平静接受了那么一个大男人突然就变成女装大佬的事实……不对,这种情况已经不能叫对方女装大佬了,因为他似乎是真的变性成了女人! 还有,如何解释这个情报的来源也得好好斟酌一番…… “要借助官方组织的力量吗?我倒是没什么所谓。”爱丽丝甩着手中捻起的一缕发尾,神情显得有些散漫,“因为就我观察的情况来看,特莉丝只是一枚无自觉的弃子……如果你们能将她赶上绝路,我说不定还能提早接触到那些藏在幕后的魔女。” 这……不愧是比魔女还像魔女的黑心女人…… 理智地压住自己吐槽的冲动,克莱恩轻吸一口气道: “如果你要找人,那我需要用到与她相关的物品,最好是曾经长期随身携带或佩戴的贴身物品。” 他努力挑选了不那么奇怪的表达方式。 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说什么一样,爱丽丝微笑着向他抛来一个密封好的透明玻璃瓶,细口窄身的瓶身内似晃荡着少量的暗红液体。 “我有她的头发和血液,当然,是他成为‘女巫’之后获取到的样本。” 克莱恩有心想要接住这支玻璃瓶,抬手准备去拿却慢了半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摔到地板上,骨碌碌向房间角落滚去。 “……有这些物品作为媒介足够了。”佯装无事地走到墙边拾起那支装有血液与几根发丝的透明小瓶后,克莱恩决定这次的占卜就在现实世界进行,就当是彻底消化完魔药的一次试手。 当然,习惯听从心之呼唤的克莱恩先是来到书桌前坐下,找出纸笔写下了起始的“占卜语句”: “对‘女巫’特莉丝的占卜会导致我被高序列强者关注,遭遇危险。” 他全然无视了一旁爱丽丝仿佛欲言又止的眼神注视,淡定自若地取出黄水晶灵摆,迅速进入占卜状态的空灵宁静,在心中默念完七遍占卜语句,便感受到了银链被牵引拉扯的力量。 睁眼,只见黄水晶保持着平稳的逆时针旋转状态,稍稍压下了他心中的不安。 克莱恩深知不能完全依赖于占卜得到的结果,自己充其量只是借助灵性力量窥见灵界投影下的一部分象征,于是谨慎地表示他需要一个安静、不受打扰的环境。 “我准备采用梦境占卜……” 他正要礼貌地请她回客房等待一会,却见爱丽丝抬手于半空勾勒出未知语言的符文记号,轻松地构建完成了灵性之墙的封锁,而她本人则又施展了一个效果近似隐身的法术,身影轮廓逐渐如溶解般消散于空气中,只留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尚未淡去,被捕捉进入他的感官。 “没事,你占卜你的,当我不存在就好。” ……行吧,就当她不存在。 克莱恩起身确认了一番,确认她没有坏心眼地躺到那张属于他的床上,这才终于爬上洁白柔软的床铺,放松身心尝试起了“梦境占卜法”。 在迷蒙、扭曲的世界里,他逐渐寻回对自我的认知,并发现他来到了一栋房屋外的花园中。 这栋房屋是常见的二层构造,外墙被漆刷成灰蓝色,一楼门窗紧闭,窗帘也被严实拉紧,二楼则有扇半开的窗户,可以看到房间内靠近窗边的布置,有衣帽架,也有梳妆台。 至于他脚下的花园和黑褐色泥土,整体都呈现着一种阴暗的破败感。 越是靠近房屋,这种死寂阴冷的感觉就越是明显,以至于房屋周围一圈的土地上没有生长有哪怕一朵花一棵草的生命。 花园外,似能够听到河流奔涌的声音。 视野蓦地一转,变得昏暗不明,克莱恩意识到自己进入了这栋房屋门窗紧闭的一楼…… 不,他此时正站在介于一楼和二楼中间的阶梯口,脚下被回荡于一层的不详气息无休止般地吹拂,一股比外界更明显、也更刺骨的阴冷向他袭来,就如同攫住活人气息的恶灵般叫人战栗。 勉强咬牙挺住这股异样的冰冷,克莱恩努力向散发出邪恶感觉的来源追溯而去,却只见到一个属于女性的窈窕身影跪在圆形的祭坛前,并令他产生了似有几分熟悉的灵性直觉。 还未等他看清那座邪恶祭台上供奉的事物,整个梦境就如破镜般碎裂,面前的模糊画面开始快速地消退、离他远去。 他就像每个被噩梦从熟睡中惊醒的人一样,猛地从床上坐起,后背都能感觉到隐约的汗湿。 “你看到了什么?” 爱丽丝不知从何时起解除了隐身,并移转了书桌座椅的朝向,安静地撑着下巴等待卜梦者醒来。 尽自己所能地平复了心情,克莱恩终于侧转过身体,坐在床沿嗓音略带着些沙哑感地开口回道: “……我先是看到了一栋建在河边的房屋,房屋一共有两层,整体的外墙呈灰蓝色,一楼门窗紧闭,而屋外的花园看起来毫无生机,破败而阴冷。然后占卜的视野进入了房屋的一楼,我看到一个女性的背影,应该是特莉丝……她在,她在尝试某种黑魔法,或者该说黑巫术,并且搭建起了一个祭台,祭台的更多细节我没能看清,但那很可能属于某个隐秘的存在,甚至是……邪神!” 如果特莉丝真的属于魔女教派的新成员,她会供奉什么样的隐秘存在?除了“原初魔女”以外还能有哪位隐秘存在? 见鬼!若他真的看清了祭坛上的事物,是不是约等于直视了那位被认定为邪神的“原初魔女”? 这可比在占卜画面中看到魔女教派的高序列强者还恐怖得多! 就仿佛能读懂他心中所想一般,爱丽丝沉吟着轻点了一下头。 “唔,来自‘原初魔女’的干扰,也不算太意外的结果……” “——你猜到了占卜的结果可能指向邪神,还让我来尝试?”克莱恩感觉自己快绷不住了。 “这个嘛……”她恍若无事发生般地微笑起来,似要一语带过这个话题,“那么你打算把结果报告给值夜者那边吗?” 仅犹疑了不到一秒,克莱恩重重地点头: “既然能被我占卜到,说明特莉丝还没有离开廷根市内。而那个仪式给我的感觉太过邪恶和不详,多半离不开血腥的献祭要素,就我在占卜中获得象征解读来看,恐怕已经有无辜者遇害了……绝对不能放任特莉丝继续进行这个仪式,要赶在被害范围扩大之前阻止她!” 但唯一的问题在于,他没法直接向队长他们提供这个关键的情报…… 说是线人报告?那根本经不起探究。 他唯一的线人就是疯人院的达斯特医生,一位无害的“观众”,而对方显然根本没和特莉丝这种会搞残忍血祭仪式的变态疯子接触过。 熟悉感……对了,梦境占卜时见到的那个背影,给了他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顾不上一旁陷入沉默状态的魔女小姐,克莱恩一下站起,来到书桌旁,找出纸笔唰唰地写下“熟悉感的来源”,便捏紧白纸回到床边,倚着床头靠背重回朦胧迷幻的梦境世界。 只大约不到两分钟,他就睁开了眼。 他回忆起来了,他曾在现实里不止一次地偶遇过对方! 第一次是在“教唆者”特里斯追捕行动失败的当晚,他于铁十字街路口的某辆马车旁见到了一位圆润脸庞、气质温文甜美的姑娘,身体有不自然的颤抖; 第二次是在码头区的“恶龙酒吧”,他于地下交易市场再一次遇见这位黑发柔顺的姑娘,她穿着裙子,蹲下时用的却是叉开双腿的粗鲁姿势,看起来奇怪至极。 然而就算弄清了熟悉感的来源,克莱恩依旧没能想出什么委婉或直接提醒值夜者的好方法。 他想过匿名举报,考虑过让爱丽丝先找到那间布置有祭坛的房屋,然后在附近闹点事,将值夜者引过去…… 当然,他也想象过只靠自己和魔女小姐两人,直接去把特莉丝给突突突了——嗯,他负责门外望风警戒,魔女小姐负责冲进去突突。 不过看她的表情…… 瞄了霸占他书桌座椅的少女一眼,克莱恩觉得她不太像是会主动出手的样子。 “需要我来配合你吗?”爱丽丝好整以暇地支起双手,二人的立场几乎于顷刻之间互相置换,求助者变成了能施与援手的助力,而原先身为主动方的克莱恩则落入被动。 ……今晚不该是她请求我帮忙吗?情况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样的? 腹诽归腹诽,某种名为良知和道德感的底线仍是促使着克莱恩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 “我可以匿名把关于特莉丝的情报投递给值夜者,只是得承担暴露的风险,而且也不能确定我的队友们会不会相信这条匿名举报,照着那上面给出的描述去寻找对应房屋……” “明天下午,你会去占卜家俱乐部吗?我们伟大而勇敢的‘占卜家’,克莱恩·莫雷蒂先生?” 仿佛被她语气中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所感染,克莱恩隐隐把握到了什么。 “不出意外的话,你能在那里找到我。” “那么,请于明天下午签收您的女巫举报计划。”爱丽丝轻拍了两下手,身躯轻盈灵动地站直,“现在已经到了该说晚安的时间,我就不打扰你的休息了。” 克莱恩愣了一秒,旋即下意识地叫住迈开脚步就要离去的少女: “……等等,之前说好的报酬呢?” 想白嫖?这绝对不行! 他还承担了可能目视那位“原初魔女”的风险,这难道不需要额外支付一点精神赔偿吗? “嗯?报酬?你指的是哪个报酬?” 爱丽丝带着困惑的表情回头,而后想起什么似的,抬手于半空勾勒出复杂玄奥的符文。 只听耳畔隐约响起了镜面破碎般的清脆声响,似曾相识的一幕在克莱恩眼前上演,周身属于卧室房间的画面在眨眼间迸裂成数不清的、如同蛛网扩散的无形碎片,兀自褪色又淡去消失。 封锁房间的灵性之墙消失了,与此同时消散的,似乎还有一层更为神秘、更为隐秘的力量。 “你不用担心‘原初魔女’的问题,刚才我已经用镜中世界的一部分覆盖了我们所在的现实领域,祂的目光无法看穿,也无法抵达此处。至于,嗯,报酬……配合你完成举报,这难道不算报酬吗?”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而且这该死的魔女也太会偷换概念了吧! 克莱恩想要指责她的耍赖行为,但最后仍是只能委屈地、委婉地提出抗议: “说好的等价交换原则呢……” “原来在你心里,还是我的一个吻更有价值、更适合支付给你的占卜吗?” 说着令他脸红、令他想要连声摇头表示反对的话语,爱丽丝再次微笑起来,轻快地走近他的身侧,心情很好似的微微仰头,右手略显粗暴无礼地拽住了他的衬衣衣领。 “低头。” 鬼使神差地,克莱恩望着那两瓣一张一合的粉唇,心中竟没能升起半点反抗的念头。 直到她踮起脚尖,拨开他的碎发、在额前印下柔软而温暖的烙痕,他才听见了从自己胸膛中传出的剧烈声响。 扑通、扑通。 这是属于鲜活生命的悸动,是流淌在血管之中的本能,是亘古以来就不曾消退的渴望。 “好了,笨蛋,你就当是仅此一回、下不为例的友情附赠吧……晚安。” 她若无其事地松手,后退,再道别,表现一如往常。 “……晚安。” 直到房门被人轻轻带上,发出轻微的吱呀一声,克莱恩终于从无自觉的发呆状态恢复过来,并感受到了…… 源自内心的深深悔意。 他不该接受她所谓的友情附赠。 因为一旦接受了它,那就好像一把世界上最锋利、最精准的手术刀,切开了他自欺欺人的保护外壳,切开了他曾表示人生无需爱情也能过得很好的口是心非,展露出位于最里层的…… 他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事实。 ——但。 她亲的位置是不是有些不太对? 亲额头不应该是由男性向女性表达保护欲时的动作吗? 后悔过后,克莱恩躺回床上,陷入了更深的思考之中。 chapter.70 失控前兆 日升月落。 无论是否有人经历难眠之夜,周四清晨的阳光都洒落于廷根市的街道巷角,洒落于家家户户的窗台上,准时唤醒了这座沉睡中的城市。 码头区一座即将拆迁的废弃旧屋外。 年轻的代罚者埃里克·沃登熄灭了手中的廉价卷烟,将烟蒂扔进一旁的草垛,呼出几口浑浊的长气。 他在身前那堆已然沦为垃圾投放点的集装箱后足足蹲守了整个后半夜,脚边的草垛底下尽是散落一地的烟头,风吹日晒刻下深深痕迹的脸上写满疲惫,藏蓝色的码头工人制服脏污不堪,像是许久不曾洗过一样,散发出内陆河岸边特有的土腥味。 埃里克是代罚者小队最年轻的成员,今年还没到三十岁。 连续数天的熬夜和精神压力令这张原本还算年轻的脸庞提早迎来了沧桑感,无言的忧虑爬上双眸,令他在眉心紧锁出深深的褶皱。 日出之后,废弃旧屋里终于不再传出时断时续的可怖嘶吼,有如受伤的野兽终于重获平静,恢复蛰伏状态。 但这危险的宁静却反倒更揪紧了他的心脏,使他呼吸困难,使他感到难以言喻的痛楚。 不知过去多久,废屋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被哐当一声推开,某道与木门同样摇晃不定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中走出,好似个喝得酩酊大醉的醉汉,一瘸一拐,沿着被人踩踏出来的草丛蹊径踉跄前行。 早在废屋入口的木门被推开那瞬间,埃里克便有所准备地藏入了集装箱后的阴影之中,闭上眼保持微不可闻的轻缓呼吸,无声倾听着远处那踏过杂草发出的沙沙、沙沙声。 他知道,新的一天开始了。 严厉的、坏脾气的、爱教训新人的资深代罚者,史蒂夫·海伦德会一如往常地出现在河与海教堂的背侧,或踱步迈进代罚者小队驻于南区的办公地,不见异样地整理着资料库中的文献书籍,口吻略带着些暴躁地抱怨现任队长安排给他的净是些文书工作,或是缺乏刺激的后援任务。 而每当这个时候,其余的代罚者队友就会善意地微笑起来,让这个明明上了年纪却不肯服老的倔强老头絮叨着发泄不满,实际却仍是手脚麻利地处理了那些交由他负责的事务。 一如既往的稳重、妥当,就好像史蒂夫仍然是那个一如既往深得大家信赖的守护者。 然而—— 终于等到那个从废弃旧屋中走出的身影逐渐行远,埃里克深吸了一口气,从藏身处直起弓着的腰背。 一步,又一步,沉重而缓慢地,往不远处那道敞开的黢黑入口迈出脚步。 仅仅只是靠近了那间废弃的旧屋,便有挡不住的恶心气味扑鼻而来,之后每走近一步,怪异的臭味就会变得更浓郁几分,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几乎可以叫人联想到腐烂变质了数日、爬满蝇蛆虫卵的烂鱼死尸。 埃里克紧紧皱着眉头,就如同闻不到这股快要逼疯人的恶臭,神情凝滞沉重地跨步走进了破旧的废弃小屋,而后望着眼前的情景陷入和死寂无异的默然。 这座废弃小屋里原就堆积着一些被时代抛弃、被工人遗忘,就连拾荒者也不乐意光顾的垃圾废材,现在它们被人为地清理出了一片可供容身的空地,恰似前些年里流行过一阵的开拓者系列小说里描写的那样,于荒野中开辟自己家园的主人公和他的同伴们,用手边仅有的材料搭建起了临时的避风所,以此抵御荒野夜晚刮起的刺骨寒风。 埃里克记得,开拓者系列小说是史蒂夫最喜欢的幻想纪实文学。每当闲暇时分,这个被认为古板又严肃的老头就会从老旧的长裤口袋里摸出一本手掌大小的册子,眯着眼睛逐字逐句地将上面的文字阅读过去。 现如今,空地中央摆放着的不是属于荒野开拓者们于夜晚点燃、到如今只剩残灰的篝火堆,而是十数条被啃咬得体无完肤的河鱼尸体。 它们没有被煮熟、烤熟。 它们有些已经严重腐烂,有些看起来还相对新鲜,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某种长有利齿的捕食者生生咬穿了它们散发出河水腥味的鳞片,撕扯下泛白的鱼肉,连骨带肉混合着鳞片与内脏地咽下了肚。 这种进食方式野蛮而纯粹,是只有饥饿到无法思考的野兽才会展现出的残忍;而若同样的行为,发生在由造物主的智慧诞生出的人类身上时,眼前就只剩下了诡异、荒诞和可怖的色彩。 埃里克无视了进屋后变得愈发浓郁恶臭的气味,目光扫过那些缺头少身的河鱼尸体,和地上零星散落的凝固暗红,将注意力定格在了角落里的一滩黄白相间的混合物上。 看得出来,有人受不了这间废弃旧屋里的熏天臭气,在那里将腹中消化到一半的食物吐了个精光。 不过埃里克关注的并非那滩令人反胃的脏污,而是几片散落在旁的鱼鳞般的薄片。 他越过地上那些尤为腥臭的死鱼尸体,来到那几瓣鳞片旁,从工人制服的口袋里掏出备用的布片废料,隔着一层阻挡物将那些鳞片捡起。 这些鳞片看似与普通的鱼鳞没什么区别,只是尺寸比河鱼的鱼鳞来得更大了些,整体质感呈现透明,隐约泛着暗绿色的光泽。 ——仔细想来,要随身携带各种各样奇怪的备用物品,还是他刚入职时,史蒂夫教给他的第一个小技巧。 当时埃里克还只是个刚成为代罚者的毛头小伙,以为成为了“水手”就能轻松解决那头上岸杀人的水鬼。谁知那水鬼是头经历过变异的怪物,哪怕在岸上的速度和力量也不逊色于低序列的非凡者,甚至面对三名代罚者的围攻也毫无畏惧慌张,狡猾地制定了残忍血腥的突围计划。 变异水鬼打算至少杀死一人再跳入河中逃逸,而埃里克便是被它挑选中的突破短板。 若不是有经验老道的史蒂夫在场,大声呼喊着让他闭眼屏息,然后掷出了自制的辣椒粉包,变异水鬼本能地挥舞利爪撕裂了这枚“炸弹”的外壳,旋即眼鼻便被剧烈的疼痛刺激,陷入狂乱,否则只怕被水鬼利爪撕碎的,就该是吓傻在原地手脚僵硬的埃里克了。 然而现在,此时此刻。 埃里克手捧着那几枚不起眼的鳞片,感觉到了久违的四肢冰凉。 最近数日间,只要有机会,他就会跟踪史蒂夫,跟踪那位待他严厉、如师长如父亲般的资深代罚者。 老史蒂夫的异常,瞒得过别人,但瞒不过近两年来在他教导下逐渐成长、逐渐变得成熟独立的埃里克。 就像是他们搭档时会有的无言默契一样,埃里克同样向代罚者小队的其他成员隐瞒了史蒂夫的反常行为,绝口不提自己觉察到的可怕征兆。 因为他深知,与老史蒂夫一样,他可靠又值得信赖的队友们是如何看待失控者,或者说有失控迹象的非凡者的。 怪物。 守护者陷入疯狂的末路,就是他们曾经亲手处置过的那些怪物。 埃里克知道,自己此刻的想法如果被老史蒂夫知道了,肯定又是一通怒骂。 就像他之前曾怜悯过那个死在提利尔仓库的“码头区怪物”,他觉得那或许并不是完全无法沟通的异类,只因为对方救过一个试图跳水自杀的女工。 那老史蒂夫呢? 那个老家伙明明是那么的严厉,那么的自律,几十年如一日地恪守着自己代罚者的身份,默默守护着这座城市和生活在此的人们。 为什么他会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为什么他会半夜独自来到码头区的废弃旧屋,啃咬着早已死去的河鱼再呕吐出来,不时还会发出嘶哑痛苦的吼声? 为什么……他所在的小屋内,会留下这几片透明的暗绿鳞片? 埃里克的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测,一种可能,但他拒绝接受这种假设,它太残酷、太无情,几乎能从他的身心狠狠剜下一大块滴着血的肉来。 埃里克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那座废弃旧屋了。 他只知道自己的左手正紧紧攥着口袋中那片包裹着怪异鳞片的碎布,脚步跌跌撞撞地回到了拥挤狭窄的码头小巷,而每一个路过他身侧的人都会努力让出一点空间,试图与这个身上发出怪异恶臭的家伙保持距离。 浑噩之中,满是嘈杂的市井声响里,几个不甚清晰的音符跳入进来,瞬间将埃里克从噩梦般的思绪泥沼中拽了出来。 他下意识地调转前进的脚步方向,循着声源找了过去。 在渐渐听得出几分熟悉感的旋律伴奏下,年轻的代罚者来到了一处被居民楼房围圈起来的小花园里。 这里建有小水池,有两个间隔略远的公共座椅,有几十只或灰或白的鸽子停在水池边及座椅上下,见到有外人闯入竟也没被惊扰到,仍旧顾自梳理着羽毛,发出咕咕的叫声。 水池边,立着一位低垂着眼眸的女性。 她穿着普通,模样在埃里克看来也并不起眼,但从她指尖流淌出的旋律却有种令人难以忘怀的奇特魅力,叫他几乎瞬间便回忆起了自己与对方的上一次相遇—— 似乎恰逢她演奏完一首曲目,不知名的女性放下手中的乐器,睁眼看向了这位不请自来的听众。 “又见面了,这位先生。恕我直言,你的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你现在最需要的是睡眠,而不是在这里听什么流浪乐手的即兴演奏。” “……是的,又见面了。如果能睡得着,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入睡,而非清醒地遭受折磨。”埃里克微微颔首,语气里充满疲惫。 流浪的女乐手闻言,轻拨了一下琴弦: “和你之前说的,很可能得了重病的那位长辈有关吗?” 埃里克沉默了一小会。 很快,他便放开了最后一点顾虑,深深叹息。 “是的……那种重病,无法治愈,一旦染上就基本是被宣告了死亡,据说从未有任何人见到过患者好转的希望……” 她无言地摆出了倾听的神态。 上一回和这位流浪女乐手的偶遇里,埃里克就已经倾诉过自己对史蒂夫的担忧,然而今日,年轻代罚者的担忧似乎成了现实,他叙述那些半真半假之事的语气便不由地带上了一点沉痛。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史蒂夫最近会表现出那些异常的举动。 那个倔强又坏脾气的老家伙,分明已经以代罚者的身份经历了二三十年的风雨,解决过那么多起麻烦棘手的超凡事件,为什么到现在了竟会出现可怕的失控迹象? 他们最近明明并没有处理几起案件,廷根市也没有发生什么严重到会留下疯狂隐患的重大事件,顶多也就是一名可恶的诈骗犯卷款潜逃了,码头又来了一批肮脏的走私犯。 而他们只是负责执行了几次跟踪调查的任务,和日常的巡街而已…… 埃里克想不明白。 如果连史蒂夫那样优秀又虔诚的无名守护者都只能落得一个发狂失控的下场,那他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经过两年时间的打磨,埃里克原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魔药带来的非凡之力,可如果像那样有二三十年非凡者资历的老“水手”都会突然之间变得疯狂而不可理喻,难道成为非凡者就注定了与安稳平和的生活无缘,就注定了要与堕落和疯狂为伍?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 失控怪物们扭曲而恐怖、完全失去人类原有形状的头脸,如走马灯般在埃里克的眼前闪灭轮转,其中有过去他曾远远见过的、被代罚者们逼上绝路的邪恶非凡者,有服食了魔药却与体内天生具有的固定特性冲突、当场崩溃成为怪物的不幸之人,也有前些天那头被值夜者们处理了的灰白色“码头区怪物”。 他对失控者们感到悲哀,同时也是为自己、为可能迎来相同命运的队友与师长感到悲哀。 就在这时,流浪女乐手的声音飘了过来。 埃里克听到她问: “那么,医生怎么说?” ……呵。 无力而绝望地低笑了一声后,埃里克勉强收起情绪,对这位并不知晓实情的普通人叹息着摇了摇头。 “没用的,医生已经束手无策了,恐怕能令我的那位长辈获得救赎的,只有神明……” 然而可笑又可悲的是,逐渐迈向疯狂的史蒂夫·海伦德自身就是神明忠实的信徒,伟大的风暴之主的虔诚守卫。 如果祈祷有用,史蒂夫一定也和他一样尝试过无数次的祈祷,向他们的主恳求原谅和宽恕,祈求天空大海与风暴的君主能允许自己重归安宁与平静。 但埃里克从没听说过失控者得到救赎的前例。 他们就像坐在驶向深渊的滑轨之上,一旦开始向下,就只会加速坠落,再无回头的余地。 “抱歉,我想我该去休息一会了。” 说着,埃里克朝着不再弹奏琴曲的流浪女乐手轻轻点头,准备就此离去。 而当他转身迈出几步距离之时,他忽地听到了女乐手轻缓如同歌声般的吟咏。 “如果你所信奉的神不能回应你的祈愿,那便念诵我的名罢。” 伴随着这句歌声般的轻吟,一段神秘而未知的发音悄然于年轻代罚者的心灵深处演奏出了回响,浩瀚渺然的空灵女声歌颂着人智未及的古老语言,奇异地令他领会到了其中字句所蕴含的意义。 但在埃里克听来,却是如惊雷乍响般的骇然惊惧! 他猛地回头,花园中已然不见了那个立在小水池边的身影,数十只惬意休憩的鸽子似被他的气息惊动,不约而同拍打着翅膀高高飞起,为地面蒙上了一层无法被阳光照耀到的阴影。 很快,鸽群飞离了这片静谧的园地,只留下一地或白或灰的鸟类绒毛,以及保持着回身姿势一动不动的代罚者埃里克,浑身冷汗遍布。 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某种只在神话和古老文献中出现过文字记载的生物。 利用歌唱声将人引诱前来的海妖…… 但不会有哪种海妖生活在陆地上,用琴声吸引他人!更不会吐露出……那般污秽亵渎的邪恶之名! “禀告……对,我要向队长他们报告这件事……” 喃喃自语着,埃里克机械地转身,近乎凭借着本能迈开了脚步。 ——但如果。 如果主真的不回应他的祈祷…… ……如果,他念诵了那个名讳,老史蒂夫就能得到拯救…… 啊,如果那座沉眠于深海之城真的能为某个无辜的灵魂带来救赎—— 听说要写上架感言 要上架了……嗯,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毕竟起点的男频女主文还是少数。 说点更新相关的吧,上架当日中午12点后第一更,晚间9点第二更(大概,其实现在写下这些文字的节点才勉强写完第一更) 然后是剧情相关。 第一卷,也就是廷根的故事,即将迎来中后期的尾声,迎来我从开头铺垫到现在的一些伏笔收尾,以及我设想好的剧情爆发点。 当然,节奏会比之前加快一些,但该有的铺垫和描写也都会有。 是结束,也是开始。 情感线也好,剧情线也好,两边都要走才符合逻辑和情理。 (没错,一切都遵循着合理的安排。) …… 嗯,然后再说点数据相关的话题吧。 这本书从发出第一章8月3号开始到上架前夕10月7号,差不多也有两个月了,基本上除了太忙或(游戏实在太好玩了)的情况,每章字数都有4000~6000不等。(虽然也有想蹭福利月票的念头在里面) 到现在免费章一共70章,差不多是34万的字数,我都快被自己的努力感动了。 我其实是个很不会水字数的人,每一章动手写之前都会反复斟酌推敲要写的内容,导致并不能存起稿子来……很痛苦。 不过我对我自己写出来的文字会有质量要求,至少得是我看了不会感觉不满意的程度。 然后……然后好像没什么了。就这样吧。 最后,求首订——(躺平了) 感谢每一位看到这里的读者,希望你们能喜欢这个发生在诡秘世界的、爱和希望的故事。 《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听说要写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chapter.71 戏剧演出(求首订!) 周四晚上,忙碌了近一整天的克莱恩在饥肠辘辘中回到了家里。 他洗了个快速的战斗澡,换上居家衣物走出盥洗室,然后囫囵吃下班森和梅丽莎为他剩着的豌豆炖羊羔肉,以及几条面包,便有些疲惫地和兄妹两人打了个招呼,拖拽着身体走上二楼卧室,啪地一头栽倒进了床铺。 他几乎被今天的一连串事件折腾得累惨了。 不,并不是因为爱丽丝承诺过的“女巫举报计划”进展得不够顺利…… 相反,一切都太过顺利了! 顺利得近乎诡异,顺利得甚至令克莱恩联想起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一系列巧合,联想起那名隐藏在可怕巧合背后的幕后黑手! 首先是一如既往的上午课程安排,这没什么特别的。 克莱恩在顺利结束了上午的日程后,便按部就班地去了射击俱乐部练习打靶,接着是到占卜俱乐部继续自己“占卜家”的扮演——虽说他已彻底消化完了魔药中的残余力量,但为了做样子给队长、给值夜者小队的其他队友看,克莱恩不得不继续自己的扮演铺垫,好为他申请晋升“小丑”的规划打实基础。 由于爱丽丝前一晚的承诺,他取消了原本雇佣马车前往廷根郊外、去排查红烟囱房屋的计划,待在占卜俱乐部接连做了好几单生意,小赚到几苏勒零花钱,顺便等待爱丽丝所谓的“配合”上门。 很快,意料之外的转机与配合便来到了克莱恩的面前。 他接到了指名委托的占卜依赖,被前台接待的安洁莉卡女士请去惯用的黄水晶房,然后在那里见到了他本次的委托人。 一名丰腴富态的妇人表情悲伤而带有愤怒地表示,希望这位备受好评的占卜家能为自己找一个人,一个勾引了她的丈夫、企图破坏她家庭关系的恶毒女人。 克莱恩当即就产生了一种隐约的预感,而在那之后,这位妇人取出了“恰好”沾有对方血迹的手帕,和几根细长的黑色发丝时,这种隐隐约约的预感便得到了兑现。 “我有她和我丈夫偷情时留下来的证据!包括这块手帕和这几根粘在床单上的头发!我要你帮我找到她……可以的话,最好给她下点狠毒的诅咒,让她的脸和身体都烂掉,长出脓疮……” 表情变得凶狠的妇人咬紧了一口牙齿说道。 闻言,克莱恩立刻表示自己只是个占卜家,不懂什么恶毒的诅咒,然后堆起笑脸请这位夫人在门外稍等,自己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完成占卜。 之后的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他通过妇人提供的媒介再一次看到了那座二层楼房的模样,不过这一次似乎因为血液的质量不再那么新鲜,梦境占卜中他的视野没能再进入到那栋房屋的内部。 但没关系,克莱恩知道自己已经看清了房屋内部楼梯的模样,可以通过仪式魔法将其画出来——至于,它是不是这一次占卜时看到的场景嘛,那就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细节了,不是吗? 他请这位焦急心切的妇人稍稍再等待一会,自己则走去了前台,拜托已经熟悉起来的安洁莉卡女士替他招待好那位委托人,而后果断回到了佐特兰街的黑荆棘安保公司,向队长报告了这起“意外事件”。 当时的邓恩队长正端着咖啡,刚好喝下一口散发出浓郁香气的费尔默咖啡,结果听了克莱恩的报告,险些被呛住,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才缓过劲来。 “你,你说你在替人占卜……捉奸的时候,看到了有人在举行邪恶仪式的场景?” “是的,我是这么判断的!”克莱恩大义凛然地点了点头,“但实际情况或许和我想的有所出入,所以等会我打算,借助仪式魔法把在梦境占卜中看到的画面表达出来,麻烦队长你们帮我分析一下。” 邓恩无声挥手,撕下一张签好字的纸条,示意这位值夜者新人赶紧去申领仪式魔法所需的材料。 于是克莱恩从善如流地接过那张代表了报销的可爱纸条,转身去了材料库领取物品,然后找了个空旷安静的房间布下灵性之墙,熟门熟路地请求黑夜女神降下眷顾,并顺利完成了两张图像的绘制。 捻着两张画像重新回到队长办公室后,克莱恩蓦地发现,除去北区墓园巡逻的科恩黎和值守查尼斯门的洛耀以外,伦纳德、弗莱、西迦·特昂等队友都已到场,见他推开房门,不约而同地朝着他,以及他手中的两张画像投来了视线。 不要露出那种“怎么又是这家伙遇上事”的表情啊! 强忍住尴尬和吐槽的冲动,克莱恩清了清嗓,故作平静地举起手中的画纸摇晃示意了两下: “队长,我画完了。” 灰眸幽深的邓恩拿起烟斗,轻嗅了一口。 “为了确认这个情报的真实性,我可能会需要进入你的梦境再看一遍当时你在占卜画面中见到的景象,没问题吧?” 知晓自己能在梦境中保证清醒,不会被队长看到某些不该看到的内容,克莱恩故意让自己像是在思考般地顿了两秒,才凛然点头。 “看”过、感受过梦中那座邪恶祭坛附近的阴冷气息后,邓恩·史密斯放下了烟斗,稳重和深沉的神色攀上脸庞,转头对翻看那两张画像的值夜者们叹息了一声。 “画像上的房屋,疑似是供奉邪神的血祭仪式场地,我们紧急行动,快速排查对应的地点!” 接着,他又转身望着克莱恩,似有无奈似表示赞赏地上翘起了嘴角,苦笑起来: “我真不知道该说你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了,去个占卜俱乐部还能遇上邪恶非凡者的相关人员……总之,你的委托人那边已经有警察署的人负责过去处理后续事宜,今天你就不用再回去那家俱乐部了。而且你在占卜中见过目标房屋,只要现实里再见到实景一定能立刻反应过来,我安排你和其他人一起进行仪式场地的定位工作,能提升不少效率。” 意思就是,他今天下午的自由摸鱼时间没了…… 不过事要分轻重缓急,能早一秒抓到特莉丝这种搞血祭的变态疯子,说不定就能多挽救一条生命,克莱恩自然不会拒绝,立刻点头应了下来。 不过……去委托人那边处理后续事宜?会不会把隐藏在幕后的爱丽丝给挖出来?……不至于吧?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邓恩重新拿起烟斗,摩挲着笑叹道: “放心,在相关后续的处理上,警察局会让专业人士去办的。当然,主要是你提到,那位夫人说要让你用头发和血液诅咒那位女性,嗯……虽然借助一些仪式手段,或者有相关能力的非凡者确实能做到这一点,但警察局的人会对此批评教育她一番,让那位夫人相信,通过血液和头发诅咒他人只是写在幻想和民俗文学里的假想,现实里是做不到这种事的……” “但实际在神秘领域,头发和血液的确是和自身密切相关的媒介,必须妥善保管。万一不慎将它们遗落入敌人之手,可能会导致十分糟糕的后果。”诗人气质的伦纳德·米切尔听到这边的谈话,走近过来幽幽地补了一句。 这我知道,按爱丽丝的说法,她拿到了对方的头发和血液就约等于能够直接影响灵魂,也就是精神体…… 意识到爱丽丝的安排几乎少有暴露的风险后,克莱恩放下心来,连连点头地安静倾听完了邓恩队长的吩咐。 “——大致就是这样,现在你们可以出发了。” 与其他值夜者的队友一起走到队长办公室的门边,包括克莱恩在内的所有人都放缓了脚步,仿佛似在等待着什么。 默默将倒数计数的三二一念完时,所有人都听到了身后轻吸一口气的补充。 “等一下,我去把轮值查尼斯门的洛耀替换出来,并会通过梦境与她共享克莱恩占卜时看到的画面。你们下午五人分成两组进行搜查,一组负责西南面的塔索克河域,一组负责东区的霍伊河两岸。” 值夜者们纷纷应声,然后目送着黑风衣的邓恩队长踱步走下楼梯,默契地聆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克莱恩左看右看,越过走廊隔断,在队友伦纳德身旁同样停下,没多时便等到了楼下传来噔噔噔的急促声响,像是有人踩着阶梯快速地狂奔上楼。 “还好,你们还没走……”看了一眼在走廊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队员们,灰眸幽深的邓恩忽然语塞似的停顿一秒,才开口道,“我差点忘了,洛耀和克莱恩都不会驾驶马车,正好今天西泽尔没有采买的计划,你们喊上他一起,这样西迦和洛耀就可以专注于排查工作了。伦纳德,你和弗莱一小时轮换一次车夫的位置……” “其实,我们可以直接租两辆以时长计费的马车,这样全员都可以专注于辨别、排查目标房屋。”白发黑瞳、气质娴静的“午夜诗人”西迦·特昂突然提议道。 “这样也好……听着,不管排查是否有了结果,晚间六点全员都要回到公司来汇报一次情况,不可贸然私自行动。”邓恩闻言轻轻点头,又叮嘱了几句细节,终于转身下楼,去通知在值班室里的洛耀了。 就这样,克莱恩的“女巫举报计划”成功进行到了如今的搜寻阶段,顺利,而又合理,几乎找不到半点人为引导的痕迹…… 当然,这一下午他们并没有找到符合描述的二层房屋,于是诸位值夜者在六点前返回黑荆棘安保公司,向队长邓恩简单汇报完情况,并接受了新的指令。 不过八点之后的搜索工作,就和克莱恩无关了。 夜晚是属于“不眠者”途径非凡者们的活跃时刻,最早今天夜里,最迟到明天下午,他们就能得到排查的最终结果。 即便如此,精神紧绷又在马车上颠簸了好几个小时的经历仍是让克莱恩感到身心疲惫,恨不得即刻入睡犒劳自己。 但是还不行,他还不能睡着。 他必须要向爱丽丝确认一遍,她安排的戏剧是不是已经考虑到了各种可能,而他就像是舞台上拿着剧本、背过台词的主演,引领着剧目往他们规划好的走向一步步发展过去…… 不得不说,这种同时置身幕后与台前的感觉,这种和她心有灵犀的感觉,真的,给他一种奇妙又难以找准具体描述的感触…… 就在这时,克莱恩听到了门外楼下传来的动静。 他立马翻身而起,偷偷摸到卧室门外,又侧过耳朵去努力辨清起居室内的交谈声。 嗯,先是梅丽莎和班森的问好,然后是魔女小姐的回礼…… 等等,爱丽丝给梅丽莎的解释是说,自己因为诊所的事忙到了现在,所以才会这么迟回家——问题在于,她不是在侦探事务所打工当助理吗?她什么时候又换了工作? 真的,克莱恩觉得自己真的完全搞不懂这异世界魔女的行为逻辑。 他就没见她缺钱用过,但如果要说她是个热爱工作的打工人吧,她对每一份工作的热情又都是来去匆匆的,每份工作最多只能令她维持一两个星期的新鲜感,就仿佛被厌倦了似的更替了…… 想来想去,克莱恩也只能认为,她为了体验生活乐趣,把工作当成了一种休闲活动。 呵,要不是有那个作弊级别的魅惑能力,谁能做到像她这样频繁地更换工作? 无声腹诽间,他听到了爱丽丝上楼的声音,于是猫着腰溜回自己房间,装模作样地拿起了一本复习到半途的神秘学笔记,盯着那上面描述星象与星座的文字,神不思属。 默数了大约三十来个数,门外准时传来了轻微而有节奏的叩击声。 假装表现得没那么高兴和期待的,克莱恩慢悠悠踱步过去拉开了门: “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说到一半,他的话语突然像是卡在了喉咙里一样,不能上也不能下,近乎呆愣憨傻地望着视野正前方,那只眨着绿豆小眼、看起来同样呆憨的鸟雀。 它有着白腹金翅的奇特配色,见他开门便灵巧地飞进卧室,并顺势带上了门…… 艹,一只鸟帮他关好了房门?! 在克莱恩的目瞪口呆中,看起来呆头呆脑的白鸟说话了。 “哎呀,书呆子就是书呆子,看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傻样……” chapter.72 特别申请(求首订呜呜) 被一只傻鸟开口讽刺,克莱恩自是不能坐实了它的发言,立刻组织起语言回击道: “你是个什么东西?爱丽丝呢?”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刚刚从楼下传来的声响分明是爱丽丝和梅丽莎、和班森的对话,怎么上个楼的功夫,人就没了?还变成了一只莫名其妙的、开口就嘲讽他的鸟? ——等等,会说话的鸟…… 克莱恩蓦地回忆起数周前的塔罗会上,“正义”小姐略有些慌乱地向他和“倒吊人”请教,动物喝了魔药该怎么办…… 他的心中升起了某个猜测。 莫非,眼前这只鸟是服用过魔药的非凡生物? 这么想着,克莱恩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场景过于异常,如果被班森或梅丽莎发现一只鸟竟然口吐人言,那可就大事不妙! 本着保密原则,他赶紧回头找出纯银的小刀,以刀刃喷薄而出的灵性构筑好了密封卧室的无形之墙。 “哼,我才不是什么东西!”单纯憨傻的白鸟丝毫不关注他的行动,顾自在衣帽架上停驻站稳,扭过脑袋极为人性化地发出了满是不屑的稚嫩嗓音,“爱丽丝有事,让我来负责观察你的那个,什么药的试验。” ……咳。 憋住差点就要漏出嘴边的笑声,克莱恩收起银制的小刀,努力将关注点转移至白鸟所说的后半段内容,旋即略微皱起了眉。 “她让你来负责观察试药的情况?为什么?万一出现了什么副作用,你能有办法立即处理对应吗?” “爱丽丝没告诉我原因,她只说了她现在有重要的事要忙!另外,我不知道什么副作用的事,爱丽丝没告诉我要怎么处理呀!”白鸟脆生生地回道。 ……还能比这再不靠谱点吗? 忍住嘴角抽搐的冲动,克莱恩揉了揉额角,正要再追问点什么,却听白鸟扑腾数下翅膀,长长地啾鸣了一声。 “我想起来了,爱丽丝说过,今天的药膏是调配好的完成版,让你放心用。” “完成版?不会再有副作用了吗?” 克莱恩对此表示深深的怀疑,毕竟就在昨天,他还被那药膏坑得跑了趟厕所,搞得脸面全无…… “我也不知道哎,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爱丽丝会来解决的吧。” 白鸟说着,极其人性化地卷起了一小罐糊状药膏,翅尖指了指床铺的位置。 “……我自己来吧。”克莱恩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完全无法想象让一只鸟来给自己涂抹药膏的画面,于是果断接过了那只小巧的罐子,自觉走进盥洗室里,熟练而飞快地完成了抹上药膏的这一步骤。 待他重新穿好衣物、推开盥洗室的门,映入眼帘的是那只憨傻的白鸟垂头丧气地,望着一堆被从底层抽屉里翻找出来的物品,摇头又哀叹。 克莱恩仔细一看,爱丽丝之前交给他的几瓶炼金药剂赫然在列。 “你偷翻我房间?”他顿时感到有股无名的火气上涌。 “我只是想看看,你这个房间里最值钱的东西是什么,结果……这些不都是爱丽丝的药剂嘛。”白鸟眨巴着绿豆小眼,莫名地透露出了一点羡慕又嫉妒的味道,“看不出来,书呆子,你竟然还有当小白脸的潜质,就连我……爱丽丝都没给过我什么好东西。” 这鸟……知道小白脸是什么意思吗?就敢这么乱用? 克莱恩一时差点无言以对,好在及时回忆起自己被打乱前的思路,摆出严肃的表情,清了清嗓: “你是爱丽丝养的宠物?如果我判断得没错,你应该是服食过魔药,成为了非凡生物……你服用的是哪条序列的起始魔药?” 大概是爱丽丝曾对它说过什么,这只情绪极其丰富的白鸟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摆出满脸“我凭什么要告诉你”的表情——天知道克莱恩是怎么从那张鸟脸上看出表情的。 然后,它老老实实地啾啾叫了两声,表示自己不是宠物,而是爱丽丝的使魔,服用的魔药是序列9“偷盗者”。 难怪感觉它多少有点盗窃癖,会为了寻找值钱的物品偷翻他的房间…… 克莱恩有些恍然,旋即意识到,这只鸟应该是在爱丽丝的指点下进行着“扮演”,借此消化魔药中的力量。 另外,它提到自己是她的使魔……就是那种,和主人之间存在联系的魔法宠物? 这么想着,他试探性地问道,爱丽丝是否能够知晓他们此时的对话内容,白鸟反倒露出了自豪的神情,振翅从衣帽架上飞到了他的书桌。 “我和爱丽丝是紧密相连的!我知道的事情爱丽丝都能知道!你要是敢说我坏话,爱丽丝知道了一定不会轻饶了你!” ……我和这死鸟的相性一定很差。 克莱恩露出敷衍的微笑,权当没听到这只小鸟的幼稚言论,试图从它口中套话,问出爱丽丝今晚的具体去向。 可惜白鸟完全是一问三不知,今晚的药膏成效似乎也如爱丽丝保证的那样相当不错,没有在他身上产生任何副作用。 因此直到魔女的使魔拍着翅膀飞出窗外,他也向后仰倒在了软软的床铺上,望向被煤油灯照出昏黄光晕的影子,都还有点说不出的不真实感。 人真的是一种非常矛盾的生物。 当某些突然闯入生活之中的人与事形成习惯,再要摘除这个习惯就好像有些困难了。 爱丽丝似乎已经离开了他的夜晚。 若不是每天早上,克莱恩还能在下楼时见到恬静微笑着的貌美少女,与她互相道起早安,他甚至以为她已彻底离开了他的生活。 之后连续几天的晚上,都是由那只名叫夏娃的知更鸟使魔前来担任观察员的工作,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克莱恩闲扯点不太有营养的话题。 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也知道自己的生活仍在继续,她的生活同样在继续,谁也不会因为缺少了一点共处的时间就变得和以往有所不同。 周五当晚,值夜者小队突袭了“女巫”特莉丝的藏身之处。 虽然没能击杀、或是捉拿对方,但他们也成功挫败这名女巫的邪恶谋划,挽救了被她盯上的至少几十条性命——这其中包含了当初苜蓿血案中幸存下来的人们。 遗憾的是,经值夜者们的调查发现,特莉丝仍已借助黑魔法咒杀了十名无辜的可怜人。 受害者的名字被雕刻在自身对应的木雕偶人上,不幸遇难的灵魂充满了哀伤与怨念,徘徊在阴冷的祭坛旁不愿离去,直到克莱恩用仪式魔法安抚了这些迷途魂灵,他们才真正地沉眠于安宁的黑暗。 在那之后,克莱恩和同样身怀秘密的伦纳德颇有默契地一唱一和,合作揭露了“刺客”序列魔药的后续真相,揭露了“教唆者”特里斯变性成为“女巫”特莉丝的惊人事实,令队长邓恩和其余队友一时震惊无言。 唯一可能会有的疏漏……便是那位拿着“小三”的头发和血液,来找他占卜“捉奸”的丰满妇人了。 可她见到特莉丝的通缉画像时立刻尖声叫喊了起来,指着画像上气质温文甜美的漂亮姑娘,嘴里吐出污言秽语,不断咒骂这个勾引了她丈夫的女人,就好像真的发生过那么一回事似的。 在这个缺乏刑侦手段、破案基本全靠猜的时代,人证物证俱全的情况,就足以证实一桩全然莫须有的罪名。 现在哪怕特莉丝得到辩白的机会,跳出来说自己根本就没当过小三,也不会有任何人相信她的清白。 当然,特莉丝的所作所为可比破坏夫妻情感、破坏他人家庭何止恶劣了千倍百倍,克莱恩对此深恶痛绝,只恨自己没能占卜出她逃离廷根所乘坐的蒸汽列车具体班次,将这个通缉犯绳之以法。 时间就在波澜起伏后的短暂宁静之中平稳流逝,克莱恩持续着他近乎三点一线的生活,规律单调,但也足够充实。 周六,值守查尼斯门;周日,补觉之后就去占卜俱乐部,再回公司向队长和队友们暗示“扮演法”;周一,买菜做饭加组织塔罗会…… 嗯,除了缺少某位异世界魔女的参与,令人有些小小的不适应以外,克莱恩觉得自己每一天都过得还算脚踏实地。 那些怪异的、诡异到令人心悸的巧合似乎彻底远离了他的日常,沉淀出一种叫人贪恋的平和安乐感。 日期平稳进入到八月中旬,一桩偶然的超凡事件打破了萦绕于廷根市的平静。 那原是一起失控事件,一起普通的……代罚者失控事件。 事件发生的当时,克莱恩正与老尼尔一同抵达码头区的恶龙酒吧,准备去地下交易市场购买一些材料。 结果他们才刚踏入酒吧大门,满脸凝重表情的酒吧老板、前“代罚者”队长斯维因便靠近过来,向两位一老一少的值夜者求援,请他们帮忙处理那位陷入失控的原“代罚者”。 克莱恩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紧急事故,自身又只是个毫无战斗手段的“占卜家”,他能做的就只是跟随着老尼尔的步伐,一同与那位前“代罚者”队长狂奔至码头,捏紧口袋里的“沉眠”符咒,做好了随时给失控者丢上一发的准备。 然而变故在此骤生,故事也由此迎来了令人匪夷所思的转折。 风平浪静的塔索克河面,突然席卷而起了十余米高的汹涌巨浪,如同被一场小型的海啸冲击似的将所有停泊在港口的船只拍打得几近翻沉,声势浩大恐怖,甚至连身处河岸边的克莱恩一行都不得不因此停下脚步,相互无言地凝望着眼前的反常灾害。 可怕而又诡异的巨浪来得突然,消失得也飞快。 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塔索克河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过往无异地在波光粼粼的湖面,反射出明亮的光芒。 只是码头区在短暂的沉寂过后,便从各处角落爆发出了蚊蝇般嘈杂喧闹的声音。 有人将头探出船舱,惊恐地呼喊质问着刚才发生了什么;有人顾不得脱去衣物,急忙跳入水中抢救那些被巨浪拍入河水里的货物;有人疯癫地哭着笑着,大叫着末日来临,跌跌撞撞地走到河边…… 那个哭喊着末日的家伙,正是恶龙酒吧里那位天生的半个“怪物”,灵感异于常人的阿德米索尔。 克莱恩只来得及扫了对方一眼,便听身旁的前“代罚者”队长斯维因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我们抓紧时间!失控者很可能会趁这个机会逃出包围,跳入河中脱身!” 闻言,喘气不已的克莱恩与老尼尔都是神色一凛,再也顾不上多说什么,拖着狂奔后疲乏的身体跟上人高马大的斯维因老板,快速接近了那艘载有失控者的货船。 或许是近期的格斗训练起了效果,克莱恩很快便调整好自己的呼吸节奏,缓过劲来。 然而一行三人越是靠近,就越能感受到货船上那阵令人不安的死寂,没有打斗声,没有呼喊声,仿佛就连呼吸声,也只剩下了刚刚通过舷梯的三人或急或稳的吐息节奏。 克莱恩注意到,在前方开路的斯维因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对方甚至无暇顾及身后两位缺乏正面对敌手段的“辅助人员”,蹬蹬蹬在货船甲板上狂奔起来,越过半挂着船帆的桅杆,冲向了船头。 为照顾破旧风箱般喘气的老尼尔,克莱恩谨慎地从腋下枪袋中抽出左轮手枪,将击发位调整好,并晚了那位前“代罚者”队长几步走到前方的船舷旁。 率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贯穿了甲板的大洞,其次才是躺在一旁口鼻流血、意识陷入昏迷的代罚者队员。 似是已检查过这名伤员的情况,斯维因正跪坐在负伤代罚者的身侧,从衣兜中取出某样药剂模样的小瓶,将里面的液体灌入对方口中,随后略显强硬地摇醒了他。 负伤的代罚者在药物作用下逐渐转醒过来,他双眼几乎无法睁开,却仍是下意识蠕动着嘴唇,艰难地吐出了一段断续的话语。 “老……老史蒂夫……趁着巨浪逃走……埃里克,埃里克……重伤,被卷入了水中……” 浑身散发着酒气的斯维因仿佛瞬间褪去了身为酒吧老板的邋遢模样,眼神锐利地起身,沉声拜托两位值夜者分出一人照看伤员,另一人负责前往代罚者小队驻地汇报情况,而他自己则是扔下肩头披着的海军军官服,纵身跃入了水中。 克莱恩自觉担负起了报信的跑腿任务,让老尼尔留在原地照料那位伤员,心情略显沉重地赶到代罚者位于南区的驻地,将发生在码头港湾的不幸事故告知给了那些扔开手牌的非凡者们。 往后的流程暂时按下不表,总之,当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克莱恩从摇头叹息着的老尼尔口中得知了这桩超凡事件的后续。 代罚者们几乎出动了所有通熟水性的成员,去寻找在巨浪中逃脱的失控者,去搜救那名身受重伤的年轻新人。但他们找遍了码头区及附近的水域,就差派人沿着塔索克河的流向彻底挖掘一回,却都没能发现那失踪两人的踪迹。 他们就仿佛融入广袤海洋的渺小水滴,彻底消失在了这座城市里。 在老尼尔时断时续的叙述中,克莱恩逐渐回忆起了一段不算太久远之前的经历。 那是他第一次参与值夜者的危险外勤,第一次见到诡异而可怕的封印物“2-049”,第一次亲手击杀密修会的“小丑”敌人…… 战斗的尾声时刻,一名戴着风暴徽章的老人靠近过来,礼貌地向值夜者们询问是否需要帮助,而后,他留下了那位沉默寡言的年轻代罚者,让那个名叫埃里克的年轻人协助他们清扫现场…… 失控…… 克莱恩在心中默念着这个词语的发音,头一次意识到这个频频于队长、于老尼尔口中提到的概念,竟然距离自己如此之近。 每年有接近四分之一的超凡事件,是与非凡者的失控相关……我们是守护者,也是一群时刻对抗着危险和疯狂的可怜虫…… 队长的话语不断在他的脑海中闪现,令克莱恩之前来不及感到茫然和悲哀的心灵,逐渐被萧索、惶恐和哀恸的复杂情绪充满。 他可以笃定,此刻已经完整消化了“占卜家”魔药的自己,几乎不会再有意外失控的风险,而这一切都要得益于“扮演法”的实用有效。 但是教会为什么不将这种能够降低风险、降低失控可能的方法传递给下层的守护者们知道?难道说偌大的三家正神教会,都没有人能总结出“扮演法”的规律吗? 不,这绝无可能! 戴莉女士就是最好的证明,她是走出了廷根市的天才“通灵者”,自己就已摸索出了自身序列魔药的扮演要素…… 克莱恩在复杂难眠的繁多思绪下辗转了近一整晚,平日里自身不时向队长暗示和提醒“扮演法”的存在,以及逐渐迫近的危机感,对失控的不安与悲凉,种种交错在一起的思考令他作出了决定。 当太阳照常升起,阳光洒落于黑荆棘安保公司的阶梯前,克莱恩握着手杖、戴着礼帽推开了接待室的大门,与活泼的罗珊小姐打过招呼,便就径直走向队长办公室,轻敲了敲门,迈步跨入。 望着邓恩·史密斯幽深的灰眸,克莱恩微笑着开口说道。 “队长,我想提交特别申请。晋升序列8‘小丑’的特别申请。” chapter.73 正义之举 入夜后,贝克兰德西区。 一身黑袍罩身的奥黛丽在格莱林特子爵的帮助下走出马车,出身贵族的神秘学爱好者们就这样同行来到面前这栋房屋的正门。 在那里,他们见到了两位风格迥异的女士——她们同时也是两名年轻贵族心有向往的非凡者,“学徒”佛尔思·沃尔,以及她的朋友,“仲裁者”休·迪尔查。 几人相互介绍又简单寒暄几句后,便不再闲谈,上前循着暗号敲响了房屋的门。 守门人拉开了入口的房门,让几位参加隐秘聚会的新老成员步入屋内,之后便迅速关好了大门。 佛尔思注意到黑袍覆身、轻纱罩面的奥黛丽小姐正在观察一位坐在单人沙发上的黑袍男子,于是主动介绍了对方的身份。 本次隐秘聚会的召集人,同时也是一位强大、神秘的非凡者,a先生。 奥黛丽轻轻点头,佯装无事地忍受着黑袍男子略显侵略性的恶心目光,任由对方将视线投到自己一行人——尤其是包括她在内的三位女士身上。 好在那位a先生很快就不再关注她们,转而去看其他人了。 微不可闻地松开一口气,奥黛丽逐渐进入状态,以“观众”的视角打量起了房间内的摆设,打量起了穿着打扮各式各样的聚会成员,以及那几块放在显眼位置的黑板…… 一旁的佛尔思相当有身为引路人的自觉,开始为这位贵族小姐介绍聚会上的交易规则。 奥黛丽做出倾听的姿态,跟着“学徒”与“仲裁者”的脚步来到几个空着的座位处坐下,心中却是被黑板上的文字席卷起了惊天骇浪。 “婴孩之泣,花朵,250镑。” “木乃伊粉末,10克,8镑。” “幼年黑斑青蛙……蝌蚪,20条,每条10镑,可单独出售。” “罗塞尔大帝的笔记,三页,20镑。” “序列8‘治安官’魔药配方,450镑。” …… 这些,这些价格,太,太便宜!太划算了! 奥黛丽再也维持不住“观众”的淡然平静,激动地捏紧了手中的黑袍一角,恨不得将这些神奇材料、神奇配方……噢,还有“愚者”先生需要的罗塞尔大帝的日记,全都买下来! 兴奋之中,她听到身旁的“仲裁者”休·迪尔查略有些疑惑地轻轻咦了一声。 “佛尔思,我怎么觉得这些材料……和之前相比,好像涨了点价?” 褐发微卷、蓝眸慵懒的佛尔思用手指夹着一根卷烟,并未点燃地用它指了指某个方向,低声笑了一下。 “你有段时间没来聚会了吧,别怀疑,这不是错觉,有许多材料都涨价了。至于原因……你们看那里。” 闻言,奥黛丽与休一同循声看去,看到佛尔思用卷烟指着的一块黑板上,被清晰列出的交易条目: “收购序列8‘诈骗师’的魔药配方,1000镑(以金条支付)。” 奥黛丽轻轻眨了两下眼,怀疑自己错看了数,下意识回头望向之前写有序列8魔药出售条目的黑板: 序列8的“治安官”配方,450镑出售。 再扭头,看刚刚的那面黑板: 序列8的“诈骗师”配方,1000镑收购。 ……嗯,怎么微妙地有了种贫富差距明显的落差感? 悄然搬动椅子坐近了佛尔思一侧,奥黛丽低声提问道: “按照正常的市价,序列8的魔药配方大概要花多少钱?” 她得考虑从这里收购魔药配方的开销,如果有人愿意出售“读心者”的配方,却开价过千,那…… 那她就得稍微省着点用自己的零用钱了。 “一般是在500镑上下浮动,愿意翻倍开价到1000镑的,要么就是需求急用的人,要么就是有钱人……再不然,两者皆是。”佛尔思将自己塞进宽阔的沙发椅里,神情慵懒地答道。 稍微停顿了一下,她像是说给一旁的休·迪尔查听,又像是在对奥黛丽与格莱林特子爵说道。 “我不记得这位扰乱市价的求购者是什么时候来的聚会了。也许是上周,也许是上上周…… 总之,我想你们应该能理解,对方开出了翻倍的价格,总有不信邪的人想要试试挑战a先生的权威,抱有侥幸心理地拿着假配方去申请交易……结果很显而易见,a先生教训了几个骗子之后,聚会成员们都安分了不少。 至于材料涨价……这或许是难以避免的。因为谁也不知道诈骗师的魔药配方需要用到哪些材料,万一那位求购者成功买到了配方,也同样愿意溢价购买材料呢?这可是白捡的便宜!” 很有道理……奥黛丽轻轻地点着头,以示理解。 她看到与自己同行的格莱林特子爵也在点头表示认可,看到休·迪尔查露出沮丧却也庆幸的表情,不时瞄向黑板轻轻叹气。 奥黛丽想起来了,休对应的序列8配方正是那个标注售价450镑的“治安官”。 嗯……她的表情很矛盾,她在庆幸“治安官”没有涨价,但又沮丧于自己没攒够钱,无法购买下它……而且就算购买了“治安官”配方,只要那个“诈骗师”配方的求购信息一天不撤走,聚会里的材料价格就难以回到原本的正常范围…… 奥黛丽观察着她,悄悄做出推断,然后见这位身材娇小的“仲裁者”很快打起了精神,起身来到她与格莱林特子爵的中间,低声询问他们需要的物品。 略加思考后,奥黛丽让自己尽量矜持地叙述道: “我目前只看中了那三页罗塞尔大帝的笔记,我认为那些文字具有神秘的力量,值得我们去收集研究……嗯,至于其他的,我还在考虑中。” 话音刚落,一个就坐在她们座位附近的年轻人突然兴奋地转了过来,挤眉弄眼地朝着几位女士不停示意。 “嘿,我听到你们说起罗塞尔大帝了……当然,还有他的秘密笔记!我就是那三页笔记的持有者,我现在就可以把它卖给你们!” 奥黛丽先是被对方的过分热情弄得有些茫然无措,旋即恢复了镇定的微笑,愉快地与这位大帝崇拜者达成了交易。 一旁的佛尔思与休都只是无言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对霍尔伯爵千金花费20镑“巨款”购买三页可以随意拓写、复制的纸张,感到了……一点点的心疼。 那可是20镑啊!足足20镑! 也不知这个看似热情朴实的家伙靠卖笔记赚过多少黑心钱! 白衬衣、黑马甲的年轻人就像是看不到两位女士的目光打量,开心地收下纸币,旋即清了清嗓,神秘兮兮地又凑近了一步。 “我刚刚听到你们在讨论那位收购‘诈骗师’配方的人了……其实,我知道那人是谁。” “聚会成员的买卖需求都是保密的,你怎么会知道那个求购者的身份?”休悄然放下即将握住三棱刺的右手,皱眉质问道。 旁观着二人对话的场景,佛尔思本觉得谈论这样的话题有些不妥,可在无声扫视了周围一圈后,她发现自己这边的讨论似乎没有引起多少注意,许多人都在互相低声说着些什么,有讨价还价的,有商量着去哪里能搞来“诈骗师”配方的…… 她轻吐出了一口气,神情恢复慵懒地轻嗅了嗅卷烟,仰倒回了沙发椅中。 “求购者身份当然是保密的,但这位不一样……呃好吧,应该说是我之前见过她……嗯,我大概见过!”年轻人扬起友好的笑脸,偷偷摸摸地示意女士们看向某个角落,“就那边,a先生沙发后面的那个座位……看到那位黑袍女性了吗?高价收购‘诈骗师’配方的就是她。” 奥黛丽跟着休与佛尔思的视线一同向那边望去,很快,她见到了那个侧倚在长沙发上的身影,也听到了身旁格莱林特子爵发出的轻声惊叫。 “奥……”年轻的子爵堪堪收回差点脱口而出的霍尔小姐芳名,转而叹道,“女神在上……你看到了吗,那身黑天鹅绒的外袍!我敢打赌,那是拉瑟兰黑天鹅绒,因蒂斯社交界永恒的潮流与风尚!我记得你也有一条以它打底设计的裙子,好像是去年在哪次晚宴上穿过……” “是的,那条礼服裙是由吉尼娅太太设计的,我很喜欢。”可惜的是,这类礼服只能在正式的社交场合穿一次…… 奥黛丽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旋即打起精神,双眼明亮地望向那个仿佛藏进了阴影之中的人影。 几乎用不着多加观察,奥黛丽就可以确信,对方是位出身显贵的年轻女士! 那身拉瑟兰黑天鹅绒的长袍就足够证实她的猜测! 这种昂贵的服装材料,因极低的产量和极高的时尚地位而广受因蒂斯贵族的追捧,而近年来,鲁恩王国与因蒂斯的文化交流碰撞中,包括其在内的诸多审美元素都从因蒂斯流入了鲁恩的社交场,带给设计师们全新的灵感,并令无数爱美的小姐和夫人为之心动欣喜。 奥黛丽甚至已经开始猜测,对方长袍下的面庞长的模样,会不会就是哪位曾在某次晚宴上见过的高贵千金…… 细致地观察了一会之后,奥黛丽注意到了更多的细节,注意到那位黑袍女性的身体曲线趋于完美,每一处都像是充斥着叫人难以移开视线的魅力,她姿态随意,却与佛尔思的慵懒不同,是一种源自内心的强大与自信,令她展现出如此姿态…… 正当奥黛丽猜她会是哪个显赫家族的夫人时,休稳重又严肃的声线打断了她的思考。 “所以,你告诉我们这件事的用意是什么?你有什么企图?” 闻言,奥黛丽与格莱林特子爵都收回了投向那位黑袍女性的视线,重新观望起眼前的剧目。 “企图?不要污蔑我!我只是……只是好心和你们分享一点情报!” 年轻人似乎有些不快,但看着休那张过于稚嫩的脸庞,还是收起了脾气,哼哼两声道: “要不是看你们有人喜欢罗塞尔大帝,我才懒得多说……喜欢罗塞尔大帝的一定不会是坏人!” 说完,他用像是找到知心同伴般的目光看向身披黑袍的奥黛丽,比了一个大概是表示鼓励和认可的手势,便挥挥手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这……奥黛丽在心里尝试了一下这个竖起双手大拇指的动作,感觉过于豪放粗犷,不适合自己这样的淑女去进行模仿。 于是她重新端正了自己的坐姿,抽空情绪、回到“观众”的状态,安然而平静地审视起了在场的非凡者与神秘学爱好人士。 短暂的小小插曲很快在她的“扮演”下逐渐褪色淡去。 就在奥黛丽为整个隐秘聚会暗自评价打分之时,a先生的侍从走了过来,低声询问她们一行人的交易需求。 佯装深思熟虑了一段时间后,奥黛丽对佛尔思说出了规划好的台词:她打算成为“观众”,并有心购买后续的“读心者”配方。 遗憾的是,在侍从往黑板上登记她的求购信息期间,只有a先生悄悄命侍从传来一张纸条,问她是否对其他序列的魔药感兴趣。 而在奥黛丽不屑回绝了对方之后,便没能等来其他有意向交易的卖家了。 奥黛丽并不指望一次聚会就能买到自己需求的物品,于是干脆放平了心态,继续扮演“观众”,观察房间里的各位成员,观察令她感到恶心的、喜欢打量漂亮女士的a先生,观察那位坐在角落里、态度相当随意放松的黑袍女性…… 咦,等等。 此时聚会的流程已进入到了可以随意交流的休息阶段,奥黛丽突然注意到在一名侍从对着a先生耳语了几句后,a先生从他坐着的单人沙发上豁然站起,几步走到了那位独自待在角落的黑袍女性身边。 看起来,a先生似乎认识这名黑袍的神秘女性,他不怎么客气地径直坐到了她身旁,两人或许是交谈了一会,旋即先后起身,便要走出举办聚会的大厅,步入门后的走廊。 奥黛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也许是对好色的a先生感到厌恶,也许是她关注那名黑袍女性的一举一动太久,下意识地代入了一些自我情绪,竟也跟着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正在随口闲谈的佛尔思和休都停下了动作,整齐地向这位高贵的伯爵千金投来疑惑的视线。 “我感觉到长袍里的面纱软帽快要掉下来了,打算去盥洗室整理一下。” 奥黛丽优雅大方地微笑起来,给出自己的理由。 闻言,佛尔思和休互相看了几眼,后者思索着点了一下头: “你可以让那边的侍者帮忙带路。” “没事,我熟悉这类房屋的布局,带路这种小事就不必麻烦其他人了。” 奥黛丽得体地点头,回礼,转身,轻轻提起黑袍近乎拖地的长摆向走廊迈出步子,然后在远离了大厅嘈杂的瞬间收敛呼吸,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寻找起了方才离去的那两人。 然而直到她听见从某个未能关好门的房间里传出隐约断续的对话声,奥黛丽才惊觉自己做出了平时根本不会有的莽撞之举! 她的呼吸愈发轻缓,心脏的跳动却愈发急促,一下又一下,以几乎快要蹦出胸腔的力度宣告着她的紧张。 ……算了,来都来了! 奥黛丽在心中为自己鼓着劲,轻手轻脚地接近了那个传出对话的房间,并听着传入耳中的声音与话语变得逐字清晰。 “……a先生,我觉得这可算不上赔偿的歉意,您看,我们原来约好的是,上上周您把配方交给我,我付给您那价值1000镑的金条。结果现在呢,已经超过当初说好的期限多久了?您甚至还打算让我付出更多的筹码?”成熟妩媚中带有娇软的女性声线如此问道。 “延期给你配方,是因为一些不可抗力的意外。”a先生语气淡漠地说道,“反倒是你,她们现在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我没有将你拿去送人情,完全是因为我对你还抱有一定兴趣……” 已经摸到房门外的奥黛丽听到这里,下意识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发出讶然的抽气。 ——果然!她料得没错!a先生就是个会在交易过程中偷占女性便宜的色狼变态! 无声的腹诽间,奥黛丽听到先前那道动听而魅惑的女声似乎也是不屑地哼笑了一下。 a先生就像是不在意对方的反应一样,只稍微停顿,便以祈使句式命令道: “现在把外袍和衣服脱了,让我确认你的身体是否有资格——” 吱呀—— 奥黛丽意识到自己又做了蠢事。 她悻悻收回不小心将虚掩房门推开的双手,颇为尴尬地站直腰身,迎上了房间里那两双齐刷刷看向自己的眼睛,和骤然变得死寂可怕的沉重空气。 “我……” 现在说她只是路过的,还来得及吗? chapter.74 月下之约 沉闷而紧绷的空气如同凝滞,仿佛冻结一般令人唇齿生寒。 就在这时,身披黑袍的神秘女性忽然走出一步,挡在了a先生与门前手足无措的少女之间。 “等一下,她或许是来找我的。”就像感受不到a先生漠然得近乎冰冷而又压抑着什么的可怕气场,黑袍下传出动人心弦的声音,如同天籁降临般来到了奥黛丽身旁。 “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乖乖和朋友们待在一起,直到聚会结束……她需要的配方,我很快就能买到手了,不要心急,好吗?” 神秘的黑袍女性轻声安抚着说道,并温柔地执起奥黛丽覆有薄纱的右手,两双相似的、同样戴着黑纱蕾丝手套的柔荑就这样交叠相握,染上了彼此的体温。 几乎是在被那柔声细语侵入耳中的瞬间,奥黛丽便抑制不住地羞红了脸,更别提那双软如无骨般的手正将她包容在内,与那温暖的热度一同驱赶走了她的不安与慌乱。 理智和冷静终于又重新回到她的躯体里。 奥黛丽默不作声地轻点了点头,便见面前将容貌藏进兜帽阴影中的神秘女性松开了她的手,转身面对着a先生,发出轻快的笑声。 “看,一桩再简单不过的交易被弄得这么复杂,拖延又拖延,我的赞助人都坐不住了。a先生,交易的细节暂且不提,总之今天您已经拿到了魔药配方,并有意向将它售出给我,对吧?” 奥黛丽感觉到,那股冰冷的、可怕而又令人颤栗的压迫感正在渐渐淡去消失,a先生似乎又变回了之前那个平平无奇的神秘黑袍色狼,往她和身旁那位女性的身上分别各看了几眼。 沉默了一会之后,他声音低哑地回答道: “我有出售配方的意向,但也同样说了要追加条件——” “别这么心急,a先生。”成熟的、充满女性魅力的妩媚女声这般说道,“魔药配方只是我们合作的开始,拿到配方之后,我还得继续收集魔药的主副材料,我们还有很多相处的机会。不论您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或者说想从我这里确认什么,都是能以交易的形式来达成的,您不这么认为吗?” “……不论我想得到什么?”a先生语气似有迷惑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而且,我完全能够理解您至今为组织聚会、维持交易秩序所付出的努力,也由衷敬佩您对信仰的坚贞奉献,想必您同样不会为了一点小小的私欲,而将坚持至今的原则践踏得粉碎……” 努力放空情绪、不让自己表现出惊讶与胆怯地,奥黛丽眨着眼睛旁观着眼前的这一幕,状似乖巧地站在黑袍女性的身后,假装背景板。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发生于面前的对话已不再是单纯的言语博弈,而是对心理的掌控,对情绪的引导与把握…… 这是一场由主宰战场的无冕之王,对败者咏诵的胜利宣言! 神秘的黑袍女性几乎洞察了a先生的每处弱点,每一句话都像是锋利无比却又不会见血的锐刃一样,刺入对方动摇的心灵,在悄无声息间掌握了谈话的节奏,掌握了谈判胜利的天平。 而沉浸于辞藻形容之中的a先生看似毫无动容,实际上就奥黛丽观察到的情况而言,他的姿势与之前相比显然放松了不少,偶尔还会借着兜帽的隐藏轻轻点头,也不知道是对神秘女性的哪句话产生了共鸣。 奥黛丽有些欣喜,又有些激动。她觉得或许自己能猜到那位神秘女性的身份了! 她竟然好运地遇上了和自己同一途径的非凡者!而且恐怕还是中高序列的强者! 如同这般对情绪、对心灵的精准把握和引导,如果说那位神秘女性不是“观众”途径的中高序列强者,奥黛丽实在无法想象出其他更合理的解释。 而且……而且更为幸运的是,对方愿意出手庇护她! 这至少可以说明,神秘女性绝非邪恶之辈,有交好和拉拢的价值! 奥黛丽努力维持着自身的“观众”状态,半是平静地目视神秘女性与a先生达成交易,而后识趣乖巧地跟上她离去的步伐,同时又半是紧张期待地,在心中准备起了与她交流的开场白。 先自我介绍?还是先向她道谢,感谢她帮我挡住了当时特别吓人的a先生? 不不,奥黛丽,不管怎么说,你今天的行为也太鲁莽草率了,就算因为担心对方,也不该毫无计划地头脑发热……但,但如果她是“观众”途径的强者,那说不定会愿意透露一些重要的信息,就比如“读心者”的魔药配方……对,我或许应该先表明自己对非凡者的向往—— “好了,已经没事了,你快回去你的朋友们身边吧。离开太久,他们会担心你的。”一身黑袍的神秘女性停下了脚步,转身对奥黛丽说道。 “啊,好的,感谢您的……”奥黛丽下意识地就要提起黑袍的长摆向她道谢,屈膝到一半才突地反应过来,生生刹住了动作,“咦,您怎么会知道我是与朋友一起来的?” 她听到面前的黑袍下似是传出了一声轻笑。 “这很简单。你在观察别人的时候,也同样被别人观察了。” 那两瓣线条优美的嘴唇在奥黛丽眼中逐渐勾勒起上翘的弧度。 “你或许认为,有兜帽的隐藏,有面纱的遮挡,他人就难以觉察到你投去的视线,但事实并非这样。有些人灵感敏锐,即便只是目光也足够引起他们的注意……当然,这种人属于极少数,可你在观察确认之前,又怎能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凝视一个怪物?” 奥黛丽轻抿了抿嘴,答道: “但在我看来,您不是什么怪物……” “或许我只是随便找了个比方。”神秘的黑袍女性侧转了身体,语气未有起伏,“再送你一个忠告,有些精神影响……也可以说污染,是能通过目视传播的。你看得越久,观察得越细致,就越容易被影响渗透,做出某些不理智的举动……就好像你今天的异常一样。” “我被影响了?” 奥黛丽在一愣过后,逐渐有了种被人从梦游状态中点醒过来的恍然。 她想起自己之前突如其来的忧心,未曾多加思考就试图追上面前的神秘女性,试图阻止暗藏色心的a先生对她做出不轨之举……的确,这一切都看似好像伸张正义的勇敢义行,但它缺少了最关键的一点。 理由。 奥黛丽没道理会不顾自身安危地涉入险境,只为了一个连长相都不知道的陌生人。 这,这不合理! 但更奇怪的是,直到此刻危机解除、直到那名神秘的黑袍女性亲口指出问题所在,她自己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才是最大的异常! “看来你醒了,那就再见吧。” 神秘女性这么说着,彻底转过了方向,一步又一步沿着走廊逐渐走远。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奥黛丽提起长袍一角小跑着追过去了几步。直到对方似有所觉地回头,她才以优雅得体的仪态施了一礼。 “我是奥黛丽·霍尔,请问我是否能得知您的姓名,尊贵的女士?” 迎着少女闪烁有期待光芒的双眼,黑袍下的人停顿了数秒,终于缓缓给出答案。 “如果下次我们有机会再见,到那时你会知道的。” …… 离开坐席许久的霍尔伯爵千金终于在聚会散场前回到大厅,令两位显得有些焦急的非凡者不由纷纷松了口气。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要是再不回来,我们都得喊侍从去帮忙找人了。” 休·迪尔查一脸严肃地盯着奥黛丽看了又看,生怕这位大小姐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如果真的不幸遇到这种情况,那估计把她与佛尔思一起打包卖了都是赔偿不起的。 瞥了旁边正在与人欢谈的好友格莱林特子爵一眼,奥黛丽重新将视线转回娇小的“仲裁者”身上,柔声浅笑着回答了她,将两位非凡者保镖的情绪安抚了下去。 ……当然,奥黛丽不可能和佛尔思、和休说出实话。 她编织好巧妙的借口,分散了她们的注意力,很快将话题转移到神秘学领域,以充满好奇心的姿态倾听起来。 没过多久,本次参与隐秘聚会的成员开始陆续离开,奥黛丽一行也不例外地走出了大厅,回到了马车上,准备就此返程。 “奥黛丽,你在找什么人吗?” 情绪略有些亢奋的格莱林特子爵见她拉开了马车窗的帘布,望向外面,不由也凑近窗边看了几眼房屋的正门。 没有看到类似体型的黑袍人出来…… 奥黛丽浅笑着摇头: “我只是有些意外和感叹,非凡者的隐秘聚会原来是这样的……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买到想要的配方。” “是啊,我甚至已经开始想象我成为‘药师’以后的生活了!”格莱林特子爵嘿嘿一笑,旋即叹息,“但首先,我们得买到配方,其次还要买好材料……” 听着朋友絮叨而催眠的讲述,奥黛丽最后望了聚会所在的房屋正门一眼,放下马车车窗的遮帘,靠向座椅后背,于摇摇晃晃间离开了这片属于西区的街道。 深夜,侍候伯爵千金的女仆们都已入眠,金毛大狗苏茜也在一顿美味的饱餐后趴回了它精致宽敞的犬舍,睡得正香正甜,偶尔还会发出呜呜梦呓,不知是做了怎样的美梦。 让一头金发披散放下、穿着丝绸睡衣的奥黛丽从床上坐起,无言地拢了拢秀发。在内心几番挣扎后,她还是起身离开卧室,走到了开放式的阳台上。 如果此刻是天气晴好的白昼,那奥黛丽就能望见自家花园里的美妙风景,能欣赏到多姿多彩的缤纷花朵;但在寂静的深夜,只有红月安详宁和,于暗云翻涌的天穹铺下绯色月华。 唉…… 奥黛丽扶靠在阳台的栏杆上,轻叹了口气,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叹气。 毕竟,她连那人的名字都没能问到,根本无从寻找。 她说,下次见面就会知道她的姓名,可她们真的还有机会再见吗…… 唉。 一阵属于夏夜的晚风拂过,令奥黛丽在这个难以入眠的夜晚多了几分清醒。 她轻摇了摇头,决定整理完自己奇怪又复杂的心情就回去睡觉。 就在这时,少女听到身后传来了鞋跟与阳台地砖碰撞的声音。 哒、哒—— “晚上好,奥黛丽·霍尔小姐。” 一个有几分熟悉、却缺少了成熟魅力的女性声线以一种压得极低的音量,愉快地打了个招呼。 奥黛丽先是差点被吓懵,旋即缓缓地转过身来,望向那个如幽灵般出现在月下的影子。 ……嗯,有影子!那应该不是什么鬼魂或者幽灵! 冷静下来之后,她的视线本能地往上移转,一分一寸地看清了月下之影的全貌。 高跟的牛皮短靴,深色丝袜,单薄好似睡裙的暗紫长裙被属于女性的身体撑起美好的弧度曲线,再往上便是天鹅般纤细优美的脖颈,精致小巧的下巴…… 在看清那一头染上绯红月光的浅金色秀发,和那双介于青碧之间的清澈双瞳时,奥黛丽无声屏住呼吸,几乎生怕惊扰了这份只会出现在绘本中的美丽。 那是比她自己的金发要再浅淡许多的纤弱色彩,那是比她的碧眼要再染开几分海色的瑰丽光泽。 相似,又不同。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对方是从何时开始的叙说,回过神来,面前的美丽少女已将奥黛丽小姐的基本信息差不多念完了一遍,正要对她的兴趣爱好做出评价: “……传言说,霍尔伯爵家的奥黛丽小姐是神秘学爱好者,可是就我看来么,你这早就超出‘爱好’的水准,完全已经踏足进入神秘领域了呀。” 她能看得出我是非凡者? 奥黛丽吃了一惊,旋即回忆起之前的猜测,对方有很大概率是位比自己还要资深的“观众”,说不定早就从自己的种种反应里推断出了真相。 这么一想,她反倒坦然起来,率真地表达了自己的惊喜之情: “您是今晚聚会的……” “你可以叫我,爱丽丝。”少女微笑。 奥黛丽向她走近一步,逐渐发现了少许细节差异。 先前在隐秘聚会上与她一起时,奥黛丽看她和自己差不多身高,然而现在,对方穿着双小高跟的短靴,仍比脚踩拖鞋的自己矮了一小截…… 曾经萦绕于神秘女性身上的成熟感,只用了短短不到一瞬的时间便烟消云散。 奥黛丽露出困惑的表情,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判断出了问题,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那个神秘的“观众”途径强者。 因为不管怎么看,这都只是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女孩。 似乎是看出奥黛丽的迷茫,爱丽丝微笑着竖起食指,凑近唇边比了一个“嘘”的口型。 “面对那位a先生,多做点伪装不是坏事。毕竟那是个相当危险的疯子,一旦处理得不好就可能随时爆炸……不过大多数时候他可以控制住自己,不然也没法保证他隐秘聚会的稳定口碑。” a先生竟有那么危险?让她选用上爆炸这样的修辞? 奥黛丽忽然想起自己今晚的行动,一定已经让a先生注意到了自己。 “别担心,a先生不会记得你具体的模样,至于原理么……我的解释是,一点小小的心灵魔法。”爱丽丝轻轻眨了下眼。 心灵魔法……这莫非就是“观众”途径的非凡者晋升到中高序列获得的能力? 这可真是,用罗塞尔大帝常用的形容来说,这可真是太酷了! 奥黛丽无法抑制地激动起来,她在意识到自己今晚完全无法进入“观众”的扮演状态后,便干脆放开了自我,走近这位神秘却也异常友好的貌美少女,露出笑容行了一礼。 “很高兴认识你,爱丽丝。” “当然,我也一样,奥黛丽。”少女变戏法般地变出了一瓶葡萄酒瓶模样的深色酒瓶,摆到阳台的小方桌上,甚至还取出两个高脚杯,示意奥黛丽接过其中的一杯,“不介意晚些睡的话,我们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吧。” 夜还很长。 少女们有足够的时间,在这个他人都已酣睡的午夜里畅谈只属于她们的话题。 ……………… 周一下午,三点来临,奥黛丽任由深红如潮水般的光芒骤然涌现,将她淹没。 真期待啊,这周的塔罗会…… 她一边努力回忆那三张强行记忆下来的罗塞尔日记,一边反复在心中预演自己打算在自由交流阶段向“愚者”先生提出的建议。 她希望,“愚者”先生能允许她将爱丽丝小姐发展为塔罗会的一员! chapter.75 新成员提案 化身“正义”的奥黛丽保持着站立姿势,正要向“愚者”与“倒吊人”问好,却在自己环顾周围的动作途中突然顿住—— 今天的塔罗会和以往有所不同,她在青铜长桌边见到了第四人的身影!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愚者先生平稳无波的声音: “我们有新成员加入了,他的称号为‘太阳’……这边两位分别是‘正义’小姐,以及‘倒吊人’先生。” 塔罗会有新成员了?代号“太阳”? 奥黛丽先是一愣,随即发自内心地喜悦起来,语气轻快地向每一个人都道起了下午好。 她以塔罗会的元老身份自诩,见到有新鲜血液加入便有种看到组织发展壮大的自豪感,同时心中愈发期盼今天自由交流环节的到来。 而不同于单纯的“正义”所表现出的欣喜,“倒吊人”阿尔杰则是压抑着情绪,努力不让最上首的“愚者”觉察到自己对突然加入的新成员有所不满。 他隐晦地打量起代号“太阳”的新人。 虽然有灰雾的遮挡,看不清具体模样,但“倒吊人”断定这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也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而对方始终保持沉默,并不回应他和“正义”的问候。 “倒吊人”努力不让自己联想起教会灌输的刻板印象,但提到“太阳”,实在无法不联想到“永恒烈阳”,这位长久以来都与风暴之主教会保持互相敌视关系的存在。 这位“太阳”……太孤傲了! 阿尔杰收回视线,平静地望向青铜长桌上斑驳的花纹,不再深思。 而进入“观众”状态的奥黛丽,则是从少年的动作间看出了更多细节。 比如,他的沉默只是因为紧张,比如,他似乎相当习惯孤身一人的处境,哪怕四周突然出现了几位陌生人,他也显得相对放松而不失谨慎,就像一头独自行走在雪原上的孤狼……嗯,他的放松,大概是因为信任愚者先生…… 观察过后,奥黛丽忽然想起重要的事。 她该向愚者先生提交这周新收集到的罗塞尔日记了! 只可惜到了默写的时候,她遗憾叹气,放弃了将最后一页记忆不全的日记一并提交的想法,只提交了两张写满“罗塞尔秘文”的泛黄羊皮纸。 幸运的是,愚者先生似乎对她提交的两页日记非常满意,声音温和地询问她需要得到什么作为交换。 闻言,奥黛丽不禁心中一喜。 因为她并不想耗费人情,让爱丽丝小姐为自己提供“观众”途径的后续配方。尽管她能够付得起足够的金镑,以示答谢,可通过这些天的交流,她逐渐从对方身上认知到了非常特别的一件事实。 那就是,爱丽丝小姐其实全然不在意金钱,就仿佛那只是单纯的数字,而非什么更有价值的事物。 “黄金于我……不过就是随手可弃的砾石罢了。”当时的爱丽丝如此表示道,神情一如既往地平淡恬静。 奥黛丽从来无法从她身上看出任何谎言的痕迹,包括这次。 不过爱丽丝很快又解释说道,金钱于她的意义,在于通过交易、委托赚取的行为本身,而非最终得到的实物。 ……嗯,奥黛丽一开始有些难以理解这样的描述,但爱丽丝很快便微笑着举了一个例子。 “当你通过自己的努力,赚到了第一笔钱。这笔钱于你的意义,是不是比从父母长辈那里直接拿来的零用钱,来得更特殊些呢?” 回忆起自己在塔罗会上的交易,与倒吊人先生的“讨价还价”,奥黛丽很快理解了她想表达的意思,露出恍然的神情重重点头。 “没错,的确是这样的!” 爱丽丝小姐的视点真的和大部分人完全不一样…… 奥黛丽不由心生感慨,愈发觉得自己结交的新朋友独一无二。明明两人年纪相仿,对方却总是于处处显露出成熟的处世之道,而且许多观点与自己尚且稚嫩的想法几乎不谋而合,总是令她触动异常…… 这简直就是,简直就是…… 她们一定是命中注定的至交好友! 像这样纯净真挚的友谊,怎可让庸俗市侩的金钱来玷污了! 奥黛丽早在心中作出了决定:只要是能通过塔罗会获取到的配方,能用金镑购买到的东西,就没必要劳烦爱丽丝小姐为她付出。 回忆一闪而过,“正义”奥黛丽很快便缓过神来,眼神明亮、语气坚定地开口道: “我想我即将消化完‘观众’魔药了,所以序列8的‘读心者’配方是我的首选,愚者先生,如果您手中有‘读心者’配方,请允许我用这两页日记,以及追加的一页日记,与一笔金钱……”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随即结结巴巴地补救道: “呃,我,我是说,您也许看不上世俗的金钱……我,我可以提供其他您需要的补偿!对,就是这样!” 给钱的这个提议不错,我喜欢…… 愚者克莱恩保持着高深莫测的姿态,没有立即给出回复,而是斟酌起合适的语句,打算把要钱的本质说得再高大上一些。 然而正当他打算开口,将自己前不久才从“心理炼金会”成员那里问来的魔药配方交易出去的时候,始终沉默的“太阳”忽然发言了。 ……默默哀悼了几秒被截胡的生意,克莱恩强忍住用手扶额的冲动,听着“太阳”将自己的白银城出身透了个底朝天,听着“正义”与“倒吊人”对此表现出明显的疑惑。 直到找准介入交易的机会,他含笑轻敲青铜长桌边沿,将三位塔罗会成员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自己处。 我可不想再被抢单了! 肩负着隐秘组织的boss使命,我为什么过得这么难…… 为维持自身神秘强大、一切尽在掌握的强者形象,克莱恩不得不饶了一个很大的弯子,才让这桩三方交易达成良好循环,同时一并缓解了自身的财务困境。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无中生友的说法,也不清楚无处不在的罗塞尔大帝是否有过类似言论,但思来想去,克莱恩选定了一个有逼格的形容。 眷者! 对,没错,缺钱的是我的眷者,和我愚者有什么关系? 见自己的后续魔药配方有了着落,而代价仅仅是将剩余的日记提交给愚者先生、并为愚者先生在现实的手下提供一笔金钱,“正义”奥黛丽松了口气,浅笑着行了一礼: “我很乐意接受这样的条件。” “太阳”戴里克·伯格听到可以当场获得配方,更是不在乎其他,点头表示同意。 唯独被交易排除在外的“倒吊人”在旁保持沉默,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浓重的危机感。 愚者的眷者……果然愚者这样高位格的存在不可能没有自己的手下,需要资金活动,恐怕是有大的谋划,或者打算培养一批新的手下…… “倒吊人”阿尔杰默默盘算起来,自己接下来该如何表现,如何参与塔罗会平时的事务,才能保证自身地位不会被后来者超越…… 而“正义”奥黛丽则是努力敛住自己的兴奋,思索着将鲁恩王国即将通过的“公务员考试”制度,以及拜郎东海岸相关的战争走向,分别告知了愚者和倒吊人,并向在座的诸位成员提及了a先生的存在。 她回忆着爱丽丝对那位先生的描述,努力摒除个人的厌恶情绪,抿了抿唇道: “最近,我接触到了一些非凡者,其中有位叫做a先生的强者,他组织隐秘聚会,让许多非凡者有机会前往集会地定期展开交易。但事实上,那是个将自己藏得很深的疯子,如果你们有机会接触到此人,最好不要与他有过深的来往……” “a先生?我听说极光会有二十二个神使,他们以字母为代号,你说a先生是个藏得很深的疯子,那他身后背景是极光会的可能性就很大了。”阿尔杰说道。 听面前两位面容模糊的人又兀自谈起什么“飓风中将”的话题,“太阳”戴里克茫然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睁大着眼睛,试图努力跟上他们的说话节奏。 什么字母代号、鲁恩王国、金镑、海盗将军……全是没听过的陌生词语。 直到“倒吊人”提及某件神奇物品的特性,戴里克才感觉到自己和这些人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上,耿直地补足了有关“牧羊人”的说明。 而当“飓风中将”的话题结束,奥黛丽四下看了两眼,见自由交流阶段似已接近尾声,不禁情绪雀跃地清了清嗓,示意自己还有发言。 加油,奥黛丽!一定要利用好最后也是最重头戏的时间! 奥黛丽这么为自己鼓着气,从座椅上站起,向座首的愚者行了优雅一礼。 “愚者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是关于发展塔罗会新成员的。” 早在先前就已看出“正义”小姐略显亢奋的情绪,愚者克莱恩轻敲了两下牙关,关闭灵视,以免被“正义”小姐气场散发出的情绪颜色,满载的红黄橘色牵出什么奇怪的联想—— 他坐在青铜长桌的座首,态度平和地表示默许。 “倒吊人”阿尔杰闻言则是不快地皱眉,隐约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在他看来,“正义”在“太阳”加入的第一场塔罗会例会上就向愚者提出这类建议,多少有点欠考虑,或者她干脆就是打算趁机在塔罗会上发展出更多自己派系的成员…… 而“太阳”戴里克继续沉默静坐,安静得好似一尊石雕。 “是这样的。” 奥黛丽收回望向座首的视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最近,我结识了一位年轻强大的高序列强者朋友,据我观察,她的途径与我一样是‘观众’。而且,她为人十分和善,指点了我一些扮演‘观众’时的诀窍心得,除去背景略有些神秘以外,几乎没有表现出什么太过可疑危险的地方……嗯,我原先猜测过她会不会是‘心理炼金会’的成员,但她否认了这一点,还表示她目前暂时不属于任何组织……我想,我想发展她成为塔罗会的一员,愚者先生,您愿意考察我的这位朋友吗?” 被点到的克莱恩还未来得及开口,“倒吊人”阿尔杰便率先轻呵了一声。 “高序列强者?‘正义’小姐,你确定自己知道什么是高序列强者吗?在风暴之主教会、永恒烈阳教会、知识与智慧之神教会,一般只把达到了序列4水准的非凡者称为高序列。因为序列4是高序列的起点,达到这个高度将会为生命和精神带来质变,非凡者就此蜕变成半神半人的存在……哪怕在古代,在第四纪,序列4的强者或许还不算罕见,但是现代,这样的非凡者已经非常稀少。你还说,她年轻?你确定自己没有判断错误,或是被对方蒙骗吗?” “我相信我的判断。她面对那位可能是极光会神使的a先生都毫不退缩,甚至能从简短的对话间找出a先生的心灵漏洞,拿捏了a先生的想法……倒吊人先生,你之前也说过了,极光会神使的实力在序列5至序列7不等,而坐镇贝克兰德的a先生恐怕正是其中的佼佼者。我认为,能在这样的a先生面前占据上风的非凡者,绝对拥有高序列的实力!” 奥黛丽的态度少见地强硬,坚持己见道。 “……你见到他们交手了?”阿尔杰的语气变得动摇起来。 奥黛丽一愣,随即咬着唇轻摇了下头: “……没有。但她在a先生面前庇护了我,而且还使用了令对方遗忘我长相的非凡能力,没有让a先生觉察到端倪……你难道可以断言,这不是‘观众’高序列实力表现吗?” “也许是借助了某样神奇物品的能力。”阿尔杰似乎又重新找回了反驳的信心,“如果没有其他更多的佐证,就不能证明你的那位朋友真的具有高序列的实力,也不能保证她的背景一定干净。” “她……她一定是高序列不会有错的!她可以……可以瞬间出现在我的家中,可以让所有侍从女仆对她的美丽长相视而不见,可以……她懂得许多仪式魔法,其中有关镜子的部分最为有趣……” 意识到自己的提议即将在意外杀出的“倒吊人”面前遭遇否决,本质还只是初步涉足超凡领域不过月余的奥黛丽有些慌了,本能地抛出自己所见所闻的全部线索,试图借此赢取愚者先生的认可。 而克莱恩呢? 他逐字听着“正义”的描述,心中那股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无法忽视的灵性直觉正在疯狂叫嚣: 你说的这个朋友……为什么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万幸的是,如今有灰雾将他层层笼罩,无论是谁都看不见愚者先生脸上略显呆滞的表情。 青铜长桌边,“倒吊人”阿尔杰对“正义”奥黛丽的质疑仍在继续。 只是这一回,他在稍作思索后祭出了自己的最大杀招。 “你提到,你的那位朋友长相很美丽?而且懂得与镜子相关的仪式魔法?” 见“正义”点头表示认可,阿尔杰继续道: “那你是否觉得自己对她很有好感?哪怕你们根本没有相处多久?” “……这属于我们的私人问题!”奥黛丽知道自己这么回答也就等于是默认对方的猜测,于是语气带上了些许闷闷不乐。 又追问了几个诸如以下“她是否对人体有很深的了解”、“你有没有见过她使用过类似隐身的非凡能力”,或是“她有没有对你表达过超越女性友谊的好感”的问题后,阿尔杰终于望了一眼端坐在座椅上毫无表示的愚者,随即谨慎地转向“正义”给出自己的结论。 “结合你的回答,我想我恐怕要向你宣布一个遗憾的事实……‘正义’小姐,你被骗了。被一个‘魔女’骗了。” “魔女?”奥黛丽被先前的连番问题轰炸得羞窘又困惑,不知倒吊人是如何得出的这个判断。 “我先前向你提的问题,多是与‘魔女’有关的特征……” 为“正义”简单解释了部分“魔女”途径非凡者的能力表现后,阿尔杰正要继续加大力度,彻底否决掉对方发展新成员的提议,却听沉默至今的青铜长桌上首处传来了轻叩桌面的声音。 笃、笃—— 见所有人都将目光汇集于身边灰雾萦绕的“愚者”,克莱恩缓缓放下叩击桌面的食指,轻叹一声开了口: “我想起来了。‘正义’小姐,你所描述的那位少女,我也曾听我的某位眷者提起过。关于她的讨论,可以到此为止了。目前我能透露给你们知道的,只有——” 故意拖长了音,满意地看到“倒吊人”收敛以示臣服倾听的动作后,他尽量控制自己不去分心关注明显流露出喜意的“正义”,也不漠视满头雾水的“太阳”,让自己展现出一切尽在掌控的强者自信。 “她与一位名为‘乌洛琉斯’的存在是敌对关系。而对她展开的观察与审核,将由我的眷者全权负责。” chapter.76 情报的价值 乌洛琉斯……那是谁? 在场的所有人心中几乎都冒出了同样的疑问。 奥黛丽更是完全不曾料想到,自己竟会在塔罗会上、会从愚者先生口中听到和爱丽丝小姐密切相关的情报。 她在一愣过后,将“倒吊人”和“太阳”的默然反应收入眼底,无声地轻吸了一口气,再度看向愚者: “愚者先生,请原谅我的无知……您可以告诉我,那位‘乌洛琉斯’的身份吗?我愿意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付出十……不,二十页的罗塞尔日记,或者是其他,比如金镑,比如您的眷者需要的材料,诸如此类的补偿……” 问得好!我也想知道乌洛琉斯是谁! 愚者克莱恩在心底默默腹诽几句,面上不显地俯视着塔罗会众人,语调平稳而暗藏遗憾地轻叹: “如果你们过去不曾听闻这个名字,那说明不管是序列,还是眼界,都还未能抵达知晓那些隐秘的最低水平。” 没错,不是愚者不知道,而是你们的实力还不够格,没能自己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克莱恩为自己暗自点了点头,觉得这番回答既彰显了“愚者”高大上的形象,又没有完全把话堵死,留给了塔罗会成员们诸多想象的空间。 只可惜,他原本的打算是试探试探“太阳”,想要确认对方所在的白银城是否存在相关记载。 早在很久之前,克莱恩就考虑过在塔罗会上说出“乌洛琉斯”这个名字,从“正义”和“倒吊人”处旁敲侧击,看看能不能挖出些线索。 但这个想法最终还是被他暂时弃置了。 “正义”姑且不论,虽然她的言行举止、衣着打扮几乎都是对其贵族出身的证实,但以她本人对隐秘知识的了解,恐怕根本不曾接触过任何涉及“乌洛琉斯”的文献记载。 塔罗会目前的知识来源过于有限,几乎全靠“倒吊人”,以及愚者先生从罗塞尔日记上现学现卖来的部分。 若在半个月前的塔罗会上问及“乌洛琉斯”,那就等同于是在试探“倒吊人”是否知道这个名字,一旦操作得不好,就很容易使得愚者艰难维持至今为止的神秘强者形象崩塌。 因此,克莱恩在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决定耐下性子,等候时机的到来。 而按现在的情况看来…… 他压住叹息的冲动,努力不让自己的视线飘去“太阳”所在的方向,正准备敲敲长桌,再叮嘱“正义”不要轻举妄动,把传销……不,把发展新成员的任务交给愚者眷者去办。 但就在这时,他在余光中注意到“太阳”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也搭上了桌面,俨然一副准备发言的姿态。 于是愚者克莱恩故意向后靠住高背椅,营造出了一种追忆久远过去的深长意境,将机会留给懂得主动争取的小“太阳”。 而那位少年果然没有令他失望,径直开口打破沉寂道: “我也许……我有机会能接触到一些古老的文献资料,或许可以从中寻找到与这个名字的相关记载,但那需要时间……如果我能提供和这个名字相关的信息、情报,到时候你可以给我一些报酬作为交换吗,‘正义’小姐。” 意料之外的惊喜,令奥黛丽欣然点头浅笑起来: “当然没有问题!有愚者先生这样伟大的权威见证我们的交易,无论你我都可以放心。” “太阳”戴里克回想起今天发生的种种,被神秘莫测的“愚者”拉入此时这座宫殿,甚至是见到、听到了远在白银城之外的非凡者交流的情景……这在过去,几乎是他连想象都不可及的事物。 于是戴里克点头,与另侧的“正义”一同看向青铜长桌上首的高背椅,看向那位似乎只是静默端坐的伟大存在。 “我相信愚者……先生,回去之后我会尝试翻看古老典籍,查到相关记载了就在这里告诉你。” “这样再好不过!”奥黛丽正要颔首应允,忽然想起对方提及的报酬,于是追问道,“那么‘太阳’先生,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我想,如果你需要的报酬是那些不太容易入手的东西,我就该利用好你翻看文献记载所花费的时间,去努力搜集了。” 靠在高背椅上装深沉的愚者克莱恩心中微动,几乎都能猜到单纯的“太阳”会作何回答。 果然,来自白银城的少年毫不犹豫地回道: “我只需要‘太阳’途径的魔药配方,现在序列9的已经有了,所以如果未来能达成这个交易,我希望能从你手中交换到对应序列8的后续配方。” “‘太阳’途径……好,我会留意的。”奥黛丽暗自记下了他的要求。 等等,我现在手上可是有“太阳”途径的序列8配方的! 虽然不想承认自己之前的鲁莽占卜完全属于作死行为,如果不是身在灰雾宫殿里,他早就被那枚太阳徽章内的神血来源烧成灰烬了,但克莱恩通过作死仍是得到了不小的收获,其中就包括“太阳”途径序列9和序列8的完整配方,以及序列等级不明的“光之祭司”、序列4“无暗者”的不完整配方…… 肥水不能流外人田! 快速拟定主意后,克莱恩装出从回忆中挣脱的深邃感,用手臂支起脑袋,平和地笑了笑,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乌洛琉斯的相关情报,可不是区区序列8魔药配方能支付得起的,如果‘太阳’真能在典籍中找到对应描述,那他多少会有些吃亏。” ……说得也是,愚者先生明明已经强调过那份隐秘情报的层次,而我却想着能用序列8的魔药配方交换……佛尔思和我提过,序列8配方的价值也就才500镑上下而已…… 高兴还没多久的奥黛丽逐渐听懂了愚者先生话中的暗示,对这位公正无私的存在大感敬佩的同时,又不免有些小小的沮丧。 “这样吧,如果到时候你们达成交易,由我来支付给‘太阳’相应的魔药配方,以及一些额外的补偿,‘正义’小姐,你可以选择直接向我、或是我的眷者提供等价值的物品或是资金,你们认为如何?” 愚者平和沉稳的声线一下子将奥黛丽从失落的情绪中拽回,令她脸上再次浮现起欣喜的笑意。 “我没有意见,感谢您充满智慧的提案。”她起身行了一礼。 “太阳”戴里克闻言,也马上接道: “我也没有意见。” 轻叩了叩长桌边沿,愚者克莱恩抑制住自己窃喜的情绪,生怕被“观众”看出端倪。 嘿,乌洛琉斯的情报价值,还不是我说了算……而且如果“太阳”很快、很轻松地就在白银城的文献资料里找到了有关“乌洛琉斯”的详尽描述,那说明乌洛琉斯的序列等级就算高,也不会高得太夸张,对应的情报价值也就缩水了。 反之,若“太阳”耗费许久时间才找到文献记载,且推导出了可怕的结论……那就更加证实“愚者”所言不虚,而我也有足够的时间去考虑、去搜集发放给“太阳”的补偿。 嗯,我只用了一份现成的配方,就能换来乌洛琉斯的相关情报,甚至还有“正义”小姐的资金援助,这简直太赚了…… 暗自愉快地畅享未来之时,克莱恩忽然听到沉默了许久的“倒吊人”也做出了表示。 “愚者先生,请允许我也加入这桩交易……和‘正义’小姐一样,我希望能向您、或是您的眷者直接支付物品或资金,以此换取‘乌洛琉斯’的相关情报。” 这是不希望再被成员的信息交流排除在外? 愚者克莱恩含笑颔首,姿态随意自然地给予了默许。 白给的钱,为什么不要? 不过很快,他回忆起“倒吊人”现实中可能的身份,生怕对方通过风暴教会的消息渠道觉察到什么异常,于是开口补充道: “另外,有一点需要注意的是……回到现实之后,如非必要,不可向任何人轻易提及这个名字。” 不同于似乎若有所思的“倒吊人”阿尔杰,奥黛丽显然大为不解: “为什么?” 克莱恩一边回忆着异世界魔女曾展现在他面前的、奇迹般的镜中世界,回忆起她曾多次强调“他们的对话不会被任何存在听见、觉察”,一边无声放下抵在长桌边沿的手指,以略显淡漠的俯视口吻说道: “随意提及,会为你们招来注视和危险。” “太阳”戴里克闻言,第一时间低下了头以示敬畏,“正义”奥黛丽则是在不经意间想起了爱丽丝对她的告诫,能通过目视传播的精神影响、污染…… 唯有“倒吊人”阿尔杰思索片刻,抬起了头: “愚者先生,恕我逾越,您之前提到,我们还未曾抵达知晓那个名字的层次,那请问,如果想要了解其中更多细节,至少需要拥有什么程度的实力才算足够?” 灰白雾气缭绕中的愚者在沉默两秒后,缓缓吐出一个简短的词汇。 “半神。” “半神……!”至少要半神的实力才配知晓细节! 震撼过后,奥黛丽欢喜地意识到,愚者先生这是在间接承认爱丽丝小姐的实力水平,恐怕愚者先生正是因为眷者的提及,才注视过、观察过爱丽丝小姐! “感谢您的解惑……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阿尔杰全然无视“正义”毫无收敛的喜悦表现,顾自把话说了下去。 “到目前为止,塔罗会成员互相之间的身份都是保密的,我们谁也不知道其他人的现实姓名、外貌、具体身份,全以代号互称……请问愚者先生,您是否考虑过这种情况:有个别成员知晓彼此的私下情报,然而其他成员却被排除在外,这是否会存在不公平,会不会诱使成员之间变得不再团结……” “我、我会努力让爱……让我的那位朋友觉察不到我的身份的!” 听出“倒吊人”暗示的问题严重性,“正义”奥黛丽连忙起身为自己、为自己新结识的好友辩解道。 “‘正义’小姐,不是我不信任你,你之前曾表示你的那位朋友,很可能是‘观众’途径的高序列强者,你有自信在她的面前藏好自己的真实身份吗?”阿尔杰语气平和地问道。 “这……我,我会努力的……”奥黛丽的声音逐渐没了底气。 而克莱恩此刻,只想捂住脸深深叹息。 果然是爱丽丝那魔女……你说你,没事跑去贝克兰德倒也没什么,你为什么要对我们隐秘组织的头号富婆下手? 有什么事不能冲着我来吗? 然而“倒吊人”提出的问题,却也恰恰好好说中了克莱恩的某个担忧。 不,他并不是在担心爱丽丝的加入,可能导致塔罗会成员之间变得不再团结,而是…… 他害怕。 他怕以她对他的熟悉,在被拉上灰雾的瞬间就能看穿灰白雾气后的“愚者”真面目,然后直接拆穿神秘莫测的强者马甲,将他按到地板上…… 呃,后面的假想发展得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为什么他是被推倒的一方?“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明明是他才对吧?! 努力挥去自己脑补的可怕场景后,克莱恩抬指轻叩长桌,笑了笑道: “‘正义’小姐,你平时不必诱导那位少女对‘愚者’或隐秘组织‘塔罗会’产生兴趣,也不得向她提及我名,我的眷者会对她进行考察的。” 说着,他又看向“倒吊人”阿尔杰,微微颔首: “‘倒吊人’先生,塔罗会成员之间的关系,我心中自有考量。” “是,谨遵您的话语。”阿尔杰立刻低下头,不再多言。 “如果没什么事了,今天的塔罗会就此结束。” 克莱恩微笑着宣布道,三位成员有快有慢地起身行礼,随即便被中断与星辰联系的愚者“送”回了现实世界。 望着变回空无一人的青铜长桌,愚者克莱恩缓缓向后瘫进高背的座椅中,表情略有扭曲地捂住了脸。 “这拈花惹草的可恶魔女……” 不行,等会回到现实了,我一定要给爱丽丝打个电话……不对,是用“心念之息”耳饰和她心灵通话,质问她为什么要跑去勾搭“正义”小姐! 等一下,我不知道“正义”小姐的真实姓名是什么,也没法解释我怎么知道的这件事…… 还要考虑要不要将她拉上灰雾、拉进塔罗会……又怕在她面前直接社死…… 一想到这里,克莱恩便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 半晌,确认完了“太阳”的祈祷,克莱恩回到现实,并不撤除灵性之墙的封锁,而是伸手抚上了耳畔散发出冰凉感的银白饰物。 要问点什么呢…… 小姐你好,请允许我向你简单介绍一下我们伟大的愚者,和他手下的塔罗会? ……不,这也太恶趣味了。 思索踱步绕着房间来回走了好几圈,克莱恩终于斟酌好了合适的问题,颇为紧张地清清嗓子,随后静下心来,轻声诵念出了开启心灵通话的启动音节。 “爱丽丝,你在吗?可以听到吗?” 一语毕了,他立刻诵念关闭“心念之息”的控制音节sulje,令头脑清醒的清凉感也随之快速消失,以免将不必要的杂念传达给爱丽丝知道。 ——这是他在研究、分析后,确认下来最为稳妥的通话方式,除了开开关关念得有些繁琐以外,几乎再没有别的缺点,心声泄漏的风险直线骤降。 等待了大约几分钟,心底深处“传来”异世界魔女略显空灵飘渺的嗓音,久违得像是许久不曾听到了一样。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我今天在诊所上班,你要是生病了,可以过来找我或者医生看……哎呀,要不是因为没招到新的助手,这边又刚开业,正是缺人的时候,我才不会同意加班,我今天本来应该是休息的……” 这么敬业? 克莱恩略微一愣,险些被她“热情”的回复打乱节奏。 好在很快他便重新拾起自己理顺的逻辑,冷静地送出思绪道: “不,我没生病,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感觉很久没见你,也没和你说过话了,稍微有点……嗯,有点想知道,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我最近……唔,该怎么说呢,感觉很难和你解释……总之,差不多是在贝克兰德、廷根,还有几座海岛城市之间来回折腾,快要累坏我了,真想躺进洒满月光花瓣的浴池里,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啊……” 少女似抱怨似撒娇地叹息道,措辞和“语气”都远比现实的她要更为娇软动人。 “……不要说得好像你几晚都没休息了一样。” 克莱恩觉得自己就像个专精于谍报活动的密探,每当“发出信息”便干脆果断地切断通话,以防被另一侧的对方觉察到他的真实想法、真实情绪。 “所以我说,很难和你解释,因为你大概没有经历过那种睡着时比清醒着还累的糟糕体验……上个月也有过几天同样的情况,我还以为是错觉,结果这个月又来……好烦,就和女性的生理周期一样叫人厌烦,所以我干脆就不睡了……” 如果不是关闭了“心念之息”的发送功能,克莱恩相信自己现在已经把乱糟糟的心绪一道送去了爱丽丝那边,然后当场社死阵亡。 原来她最近的反常是因为睡不好觉…… 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像她刚才说的那样,准备好一个洒满花瓣的浴池让她好好放松放松? 呃,可月光花是什么花,从来没听过这种花的名字,别是什么太珍贵的灵性材料,那我可买不起……但如果那是异世界的特产,那就算我掏空钱包也买不到啊…… 但问题是,为什么我要这么认真地思考怎么照顾她? 他正准备斟酌着开启心灵通话,说点什么能够安抚她的话,却听爱丽丝逐渐低落的“语调”重新回归轻快。 “等我忙完了手边的事,我打算去把镜中世界的深层领域好好探索一遍。我大致感觉得到,某个影响我睡眠质量的坏东西在通过深层对我施加影响,只要干掉它,应该就能恢复正常……唔,不过等我忙完,贝克兰德大学也该开学了,到时候就不会再赖在你家蹭吃蹭住……怎么样,开心吧?” ……开心,怎么不开心?开心得我现在就想喝下“小丑”魔药进行扮演! 这个可恨的魔女! 克莱恩咬牙心想道。 chapter.77 愿望? 在心底暗骂归暗骂,实际到了和爱丽丝对话的时候,克莱恩还是按下情绪,以尽量平和的“口吻”说道: “总之……你不是失联了就好。别忘记你还有个答应过我的愿望没实现,就算你跑去贝克兰德,读什么大学,也不许赖账!再说还有那个契约在……你也赖不了账吧?” “怎么,今天突然联系我,难道是考虑好了要许什么愿?”爱丽丝心声略带笑意地回道,“我还以为你要多犹豫、多考虑一段时间呢。” 本能地,克莱恩心中突然咯噔了一下。 怎么回事?她这说法……简直就像是猜到了他那个难以开口的心愿一样! “……你知道我要许什么愿?”他感到自己心跳略有加快地这么问道。 “这个嘛,虽然我只是单纯猜测——”故意吊他胃口似的停顿了好一会,爱丽丝才慢悠悠地继续回道,“你总话里话外地暗示星外文明,浩瀚星界的未知领域,甚至时不时向我打听我的返程进度……这么明显的表现,你以为我会没有一点感觉吗?” ……她,她知道了?她猜出来了?! 克莱恩几乎连呼吸都放慢力度与频率,下意识揪紧了胸口的衬衣。 我的穿越者身份,难道就这样被一个异世界来的魔女给看破了? 艹,凭什么啊? 我打电话找她明明是想试探试探她的口风,结果反倒遭遇了被揭开秘密的危机? 不,不,以dnd魔法师对整体世界的认知,她恐怕会往不同的位面文明考虑,或者觉得我是什么占据了人类躯体的魔鬼、邪灵……咦,但她如果早就往这个方向考虑了,却并不动手“驱魔”,那是不是说明,她对我还是有点想法,有些好感,所以不打算做出对我有危害的行为…… “克莱恩,你……” 他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唾液,喉结轻微上下浮动。 “你不会是想跟着我回到那边的世界吧?” …… 啊?这…… 她是这么想的? ……好像也有点道理,那我之前为什么要自己吓自己? 克莱恩只觉得一颗心终于再度回到了胸腔应有的位置,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又是后怕又是哭笑不得地为自己澄清: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想跟你走?我在这边有家人,有工作,有朋友和同事,还有要奋斗的目标,怎么可能就这么丢下不管……再说,要是我跟着你去了那边的世界,我怀疑自己根本活不过三天……都怪你上次告诉我,说什么路边捡到的罐子里就可能钻出一个魔鬼,路边随便挑个农民都也许会用几手自然法术,路边某只看似普通的魔物也有概率是魔巢之主,嚎叫一声就能喊来成百上千的怪物手下……” “哎,那不一样,魔鬼……遇上魔鬼,你可以去找教会呀,教会最喜欢处理这些里层位面的深渊来客了。至于我之前说的那个,随便挑个农民都会用法术的形容,其实算是一种夸张表现。唔……因为只要前去崇拜自然古老盟约的德鲁伊聚落,在那里种地的每一个农民都是德鲁伊,都很擅长使用自然法术……” “……那魔物问题呢?”虽然话题已在不知不觉间偏离正轨,但克莱恩仍是忍不住杠了她一句,“按照你说的那样,如果不幸外出遇到灾难性质的魔物之潮,就算是有着数百人规模的大型佣兵团,都未必有把握全身而退……不管怎么看,你那边世界的外出成本、还有危险系数都太高了些吧?” “唔,灾难性质的魔物之潮,每年也就一两次,就算是魔潮频发的年份,也不会超过五次,可以说得上是小问题了。现在大陆面临的整体难题是逐渐升温的战争之火,还有……” 爱丽丝的心声在此戛然而止,死寂般静默了足足快一分钟,才再度切换回先前带有笑意的轻快“语调”。 “不说那些烦人的问题了,你可以往好处看嘛,比如你向往的治疗药水,各种神奇的魔法,不必再面对疯狂和失控……甚至,如果你喜欢世俗的财富和权力,我可以托关系找人送你一块封地,让你感受感受当领主的美妙滋味。” ……总觉得她的描述越来越离谱了。 再这样下去,我觉得我可以开始动笔写,就起那种网文标题,叫《穿越之我在异世界当领主》,或者来点轻的味道,就叫《从●开始的异世界领主生活》…… 打住,别再遐想了! “总之肯定是块穷乡僻壤的土地,然后让我当免费劳力,过去开垦荒地,挖水渠,种棉花和玉米……”克莱恩叹着气在心中吐槽道。 “你在想什么呢?分一块物资富饶的伯爵领地出来还是不成问题的,不要把我看得那么小气好吧。”爱丽丝哼了一声,随即又补充道,“不过因为也许要面临战争威胁,富饶的领地多半都会被各种土匪强盗盯上,也容易被帝国视作战略性的粮草物资点,经营起来的难度还是不小的……” 听着少女在心底的发言,克莱恩一愣一愣的,完全没料到她似乎真的考虑过发展领地、经营贸易和锻炼培养兵力的各种策略,差点把他这个只玩过模拟经营游戏、还经常玩得自己入不敷出的键盘冒险家绕晕了。 “咳咳,总之,我没想过跟你私奔去……我没想过跟你一起走!你就别像个魔鬼似的想着怎么诱惑我动心了!” 克莱恩坚定不移地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对她直言了什么,顿时尴尬地试图补救: “这,我不是说你像魔鬼……只是你这循循善诱的口吻,让我联想起你描述的魔鬼……” 爱丽丝对此却只是不甚在意地发出一声轻笑: “说不定我真的是什么恶魔或者魔鬼呢?魔鬼最喜欢和人做交易了,每当看到带有罪孽的灵魂一点点堕落,就好像人类吃到自己最喜爱的食物一样满足喜悦……开玩笑的,我是人类,比你还纯粹还彻底的人类,反倒是你们这边,只要是服用过魔药的非凡者,都已经融合了非人之物,无论身心灵都发生了变化,也再没有回头的机会。” 被扰乱的心湖逐渐在她安稳平和的心声叙说中恢复宁静,克莱恩露出一个无声的、略有苦涩的笑容,脑海中闪灭着晃过老代罚者失控前的背影,晃过邓恩队长和老尼尔的摇头叹息。 他很快便收起了这少许的黯然心情,重新开启“心念之息”耳饰的心灵通话功能。 “我知道,所以你这个‘普通人’更要照顾好自己,不管身在哪里,廷根、贝克兰德,又或者其他地方。疲惫了就休息,饿了就吃一顿美食,如果觉得孤独,我也不是不愿意陪你聊天……总之!我不允许你莫名其妙给我玩失联!你还欠着我一个愿望,还有那个,没完成的暗红烟囱委托!” 一想到暗红烟囱房屋的委托,克莱恩就觉得自己太受委屈了。 他付给侦探事务所的钱,都已经变成了厚厚一打调查结果报告,显然是拿不回来了;此外自己又“肉偿”爱丽丝,当了接近一个月的人形小白鼠,为她的试药提供观察样本…… 而现在,调查进度基本卡在了那些零星坐落于郊外的红烟囱房屋。尽管他时常会抽空雇佣马车前去郊外,亲自排查,可至今仍未见到任何一座能令他产生灵性上熟悉感的暗红烟囱。 他不知道只靠自己,要多久才能查完、查到对应的房屋;但若爱丽丝愿意帮忙,那就只用一个下午…… 对,只要再来一个下午的时间,他就一定能抓住那个藏在幕后的黑手,解开那些怪圈般的谜团! “唔,所以你今天,态度难得这么强硬,就是来向我表达关心的?”爱丽丝的心声似惊讶,又似有些喜悦。 喜悦……她对我的关心感觉到了喜悦? 克莱恩很想忽视从自身胸口泛开的奇怪悸动,很想忽略自己同时变得欣喜的情绪,但同样无法否认,他现在真的很想知道,此时此刻、现实中的爱丽丝会是怎样的表情…… “哼哼,”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心底深处少女愉快的笑声,“说你是笨蛋,你就真成笨蛋了吗?放心,哪怕你出意外我都不会有事的,你优先考虑照顾好自己吧。” “你……”只瞬间,弥漫于克莱恩心中的感动便烟消云散,“你能不能不要乌鸦嘴?” 她的反应,是笑得更加愉悦了些。 “我开玩笑的,你为什么要这么激动,难道我说得有错吗?” …… 不知不觉间,克莱恩便与心灵相连的另一人畅聊了许久,就好似这几天断了联系的隔阂从未出现过一样。 他们的话题几乎囊括各个领域,有充满了想象力的,也有极端现实的,有普通家常,也有深奥神秘的超凡见闻…… 当然,超凡领域的见闻主要是爱丽丝说,他听。 直到爱丽丝那边似乎被叫去忙碌工作上的事,这趟时长远超塔罗会的“电话粥”才算煲完,双方各自先后切断了通讯。 克莱恩摸了摸耳畔仍然触感清凉的银白饰物,心说这如果是手机的话,大概早就开始发烫抗议了…… 嗯……虽然没能向爱丽丝提及塔罗会,或是“愚者”的存在,但他总算从她口中确认了一点。 ——爱丽丝的确曾经参与过a先生于贝克兰德召集举办的隐秘聚会。 这和“正义”小姐的描述吻合,基本可以断定,她便是“正义”小姐在聚会上偶遇结识的“观众”途径强者。 克莱恩在房间来回踱步,思考该如何隐晦而没有疑点地诱导爱丽丝念出“愚者”的尊名,思考如何在她面前瞒住“克莱恩等于愚者”的事实,让她转而误解出“克莱恩是愚者的眷者”这一层意思。 嗯,或许可以这样…… ………… “爱丽丝?你刚刚去药植园找了好久的草药啊,库存的沸腾草不够用了吗?还是说上午那场阵雨之后,又有虫害的迹象?” 年轻的诊所助理,兼草药药房调配师的谢尔敏一见到肩披白外套的少女,便立刻放下了手中捣得心不在焉的药杵,略有些担忧地看向她摘进篮筐中的草药茎叶。 “不,抱歉,刚刚我只是感到有些困倦,不小心在躺椅里睡着了一小会……”金发碧眼的美丽少女说着,轻轻眨了两下眼,声音里似乎还带着些许才睡醒不久的朦胧感,“谢尔敏,千万别把我偷懒的事告诉米哈伊尔医生呀。” 闻言,谢尔敏窘迫地挠了挠脸颊,又抓了两把经刻意打理而变得柔顺许多的头发,低头看向地板。 “我,我不会向医生告状的。若不是医生把周末新招的那位助理赶走了,你也不必这么辛苦,本来今天你该是休息的……” “没关系,诊所刚刚开业,面临着许多问题,我既然拿了薪水,总不能把事情都扔给你和医生来做。”爱丽丝微笑着摇头,然后示意了一下门外的方向,“你这边的草药处理好了吗?如果没事的话,我就该回接待室了。” “我和你一起去,今天的草药我已经调配好了……” 谢尔敏一边说着,一边快速地将桌上最后的几份草药打包成捆,扔进脚下堆放药包的框里,然后抖落身上沾到的草药碎屑,小跑着来到同事身旁,和她一起来到了明亮宽敞的诊所接待室。 恰巧此时,一身白大褂的米哈伊尔医生正好结束与问诊患者的对话,起身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爱丽丝,谢尔敏,如果之后有病人前来,你们来负责接待一下。能处理的外伤、简单病状,你们就直接帮病人处理好。要是觉得难以判断的,就请病人等待一会,等我完成这位夫人的治疗,再请下一位病人进诊疗室。” 谢尔敏看了一眼那位跟在医生身后同样起身的女性患者,没有说话地默默点了点头。 那是位年纪在三十上下的端庄女士,可以看得出她将自己保养得很好,脸部与手部光滑而白皙,显然不曾做过什么重活,至今一直生活在优渥的条件下。 但她的眼神和表情都流露出浓浓的阴郁,双眼焦距不知对准了何处,令人感觉她时刻都像是在神游,在发呆,全然看不见身前的人与事。 他没来由地有些害怕,与应声回复了医生的爱丽丝站在一起,目送着医生与患者一同走进布局在药物准备室对侧的诊疗室,目送那道门缓缓关闭。 直到和少女坐到了接待室的办公位上,谢尔敏才稍微松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 “老实说,每次见到那位患有歇斯底里病的夫人,我都有些害怕她……或许该说,这类很难通过草药治疗获得痊愈的病人,我都挺害怕的。” “说起来,米哈伊尔医生之前辞退那名新来的助理,原因好像就与这位歇斯底里病的夫人有关?” 爱丽丝当时正忙着为一位外伤严重的患者进行伤口处理,没能目睹完整经过,因此现在空闲下来,终于找到了询问同事的机会。 “是的……” 谢尔敏点着头表示,事情发生的当天,正是这位夫人在家人的陪伴下第一次来到诊所,由那位新来的助理负责接待。 新来的助理曾在简历上写了一串漂亮而令人信服的过往履历,声称自己曾在慈善医院、在廷根老实人诊所有过数年的护理医疗经验,如今打算尝试转型成为正式的医生,希望通过这份在私人诊所的工作来锻炼自己。 但这位抱负满满的年轻人,甚至还没当满三天的诊所助理,便被气愤的米哈伊尔医生厉声辞退了。 “理由……理由其实很简单。”见四下无人,谢尔敏微红着脸,不怎么自在地凑近了同事,小声说道,“他在确认完那位夫人的歇斯底里病状后,就十分自信地表示,他可以为那位夫人进行治疗,接着就带着她进了诊疗室,但实际上,实际上他只是……” “实际上他只是?”爱丽丝微笑追问。 “实际上,他只是……把手伸进了那位夫人的裙底……” 谢尔敏飞快地看她一眼,见少女满脸似懂非懂的平静神情,不由松了口气继续往下叙说。 “因为有不少人认为,妇女在婚后爆发歇斯底里病的原因是……嗯,她们和丈夫相处的时间太少,所以,所以……我之前与老师在其他城市游历的时候,见过不少专治妇女歇斯底里病的诊所,那里面的医生和助理无一例外都是男性,擅长为患者排解……嗯,患者的压抑情绪……当然,我之前只是见过,完全没想到过之前那位新来的助理,他竟然也是那种治疗法的赞成者。” 大概是少女的态度令谢尔敏逐渐放开了些,他诚实地叹息起来。 “其实之前,我的老师也帮忙治过几例患了歇斯底里病的女士,他卖了她们一些带木乃伊粉末的草药包,让她们回家拿水冲泡给丈夫喝掉,然后……呃,然后她们就再没过犯病。 但也有几例,我的老师表示光凭草药已经没有办法医治她们了,只能遗憾地摇头劝走她们的家人,让他们考虑将病人送去疗养院,或是精神病院……” 谢尔敏记得,在那些兴办工厂的城市,有更多的歇斯底里病人。 她们很多都是工厂的女工,拿着几苏勒的周薪供养整个家庭。她们知道自己付不起诊金,就干脆不会前来什么民俗草药店购买药物。 来得起诊所、看得起病的,都是家庭条件还算不错的人。 “我很想学会老师的那些神奇配方,帮助那些生了病的人。可我们行走过许多城镇,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就又要从头开始经营生意,重新打点店铺进货的渠道……结果到头来,我只学会了调配草药的基础,学会了怎么管理店铺。要我做到像老师那样,一眼看出病人得了什么病,然后配出对应的治疗药,却要以过着颠沛的生活为代价,我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这块料……” 少年的语气有些难过,有些遗憾,又像是释然地放下了什么包裹。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腼腆地微笑起来。 “所以我放弃了。哪怕只会调配治疗发热和咳嗽的药剂,哪怕每次都要花费十几二十分钟的时间诊断病人,成不了哪怕最末流的‘药师’……我也想当一名草药医生。” chapter.78 药师与医生 本想说些什么的爱丽丝重新抿紧了嘴唇。 她早先就从这个少年的诸多讲述中,推断出他大概是认了一位“药师”途径的非凡者做老师,以学徒的身份,学习对方的各种草药配方。 她原打算提醒谢尔敏,隐晦地告诉他,他没法做到调配出神奇的药剂、一眼看出患者的病灶,并不是因为没有天赋、没有才能,而是他不曾服下魔药,尚未成为拥有非凡能力的特殊之人。 但显然…… 这位少年很清楚他放弃了什么。 他曾跟着那名“药师”游历鲁恩王国,短短一两年间便辗转了大约十来座城镇,每个地方待不到三个月就要离开,以免被发现异常的值夜者、代罚者,或是机械之心的人找上门来。 就算超凡世界再如何隐秘、神秘,这么长时间的朝夕相处下来,谢尔敏也不可能接触不到自己老师身为非凡者的秘密。 而他正是在知晓秘密的情况下选择了放弃…… 爱丽丝无从评价少年的取舍是否正确。 毕竟那是属于他人的人生,无论选择走向充满未知与神秘的超凡,还是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开始新的生活,本质上都与她无关。 但她仍是觉得,或许现在这样就挺好。 那位“药师”或许只是为了消化魔药才收下学徒、当起草药店的老板,一旦扮演结束,进阶到下一个序列等级,就未必愿意继续扮演原本人畜无害的“药师”了。 唔……只可惜那位“药师”溜得早,她之前都不知道东区还藏着位会调配药剂的非凡者,不然早早将人抓来,研究一番这个世界配置药剂的超凡手段,她的那几项炼金实验或许还能进展得更顺利些。 “爱丽丝……” 就在她眼眸微垂地动着歪脑筋的时候,她听到身旁的谢尔敏轻喊了一声自己,而后转过视野,看到他正用略带着些闪烁期待的神情,鼓起勇气般捏紧了衣角与袖口。 “你前两天问我的,治疗肠胃和腹泻的草药方……我带了我的笔记过来,那上面还有我老师留下的修改与批注……现在也没病人上门,你要不要,抽空看一看?” 爱丽丝眨了眨眼,旋即欣喜地微笑起来: “那我就不客气啦,谢尔敏,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的善良和好心了……” “不、不用客气,如果我随手记录的东西能帮到你,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完,谢尔敏利落地起身,近乎同手同脚地跑回药材准备室,将用皮扣捆好的装订笔记翻找出来,然后走到接待室的办公位,小心翼翼地递过了手中的笔记。 “这里面,有我从老师那里看来的一些配方,还有一些我自己研究出来的、老师加过修改的草药配方……你如果有兴趣,可、可以带回家慢慢读,因为我的字不是很好看……” 爱丽丝勉强敷衍地应了他几声,双眼紧盯着手中翻过的泛黄纸张,一行行默读其上歪斜的字迹,寻找到了她需要的那道配方。 思考开始快速运转,她静默地对比计算起笔记上提到的草药及其药效,并不时看向旁边另一道笔迹的批注修改,逐渐有了猜想。 很快,她翻过这一页,找到另一种治疗常见病症的草药配方,重复起同样的流程。 见少女翻阅得认真,谢尔敏原本还有些羞涩,为自己展现给她的丑陋字迹感到不好意思,但似乎是被她的专注所感染,他心情也渐渐放松了下来,鼓气勇气凑近过去,与她讨论起了调配草药的诸多问题点。 只是年轻的诊所助理们还没享受多久的清闲时光,便有前来问诊的伤患敲响了诊所接待室的大门。 他们分别忙碌起来,有条不紊地登记信息,接待病人,处理伤势。 终于等到送走那对被动物咬伤的倒霉蛋,又为一位带着孩子来看发热的夫人开过草药方后,紧闭了许久的诊疗室房门终于缓缓开启。 白大褂的米哈伊尔医生领着那名似乎情况略有好转的端庄女士出了门,将她送上始终等候在街旁的黑色马车,便向马车中、陪同端庄女士前来诊所的病患家属低声嘱咐起了注意事项,其中包括饮食上的节制,心理压力的疏导方式,以及积极配合药物的辅助治疗。 直到黑色的马车缓缓行驶走远,米哈伊尔医生转身回到诊所,随手摘下了鼻梁上架着的金边眼镜,微笑着看向两位助理。 “爱丽丝,谢尔敏,你们今晚有时间吗?我准备在家举办一场简单的晚宴,算是上周提过的、庆祝诊所成功开业的晚餐会……放轻松,只是朋友、同事间的简单聚会,没有什么太多的规矩。我邀请了我的几位老朋友,如果你们也愿意前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今晚……唔,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可以出席晚餐会。”爱丽丝说道。 谢尔敏更是没想过推辞,欣然点头应下了医生的邀请。 “那么等会如果没有患者上门了,我们就在正常时间下班,然后叫辆出租马车一起过去。呵呵,今天我特地找关系请来了海岸线餐厅的主厨,你们可以尽情品尝正宗的南方口味大餐。”米哈伊尔医生笑容温和地说道。 “南方口味……的确,迪西地区的香料真的很不错!” 被寥寥几句话勾起馋虫的谢尔敏点头认可道。 而爱丽丝仍然一如往常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在旁安静地微笑聆听。 她的心思现在全被几道并不复杂的草药配方所占据着。 若不是身在他人面前,她几乎快要压抑不住自己跃动不已的心情,恨不得立刻去找个“药师”来验证猜想。 ——不,那些草药配方本身并没有问题。 有问题的是,如果不施展任何超凡手段,普通人哪怕严格按照“药师”研发的配方、一步不差地模仿调配,也无法制造出有对应疗效的药品。 “药师”途径的非凡能力,想必是在配置植物药性的过程中,施加自身的超凡因素影响,激活药材自身的对应特性,从而完成药剂的制配。 然而…… 爱丽丝已经在心中模拟推导了许多次,她几乎可以确定,如果采用同样的药方,并调整炼金术的部分步骤,炼制出来的药剂成品会无限接近于“药师”亲自制配的正品药剂! 这番推测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原理,她尚且不得而知,也没有闲暇去胡乱猜测。 她只知道,仅仅只是几个步骤的调整,和某个至关重要的催化要素的缺失,或许就是这个世界的药剂无法长久保存、受到保质期限桎梏的原因所在! 不,不仅是药剂。 用炼金术制造药剂只是基本中的基本,进阶的用途是炼成道具,再往上走甚至可以接触到炼成生命、炼成灵魂…… 可是这样一来,就产生了一个更深刻、更令人费解的疑惑—— “爱丽丝小姐,你怎么看?” 她如梦初醒般抬起头,不再直直盯着盛满透明酒液的敞口容器神游四方,略有些迷惑地望向先前喊了她名字的人。 那是一位面容秀美的夫人,既有着二三十岁的靓丽容颜,又有着三四十岁的雍容气质,身上只一套简约设计的衣裙,却穿出了晚礼服般的优雅大方。 她身边坐着位白衬衫与棕马甲的中年绅士,正友好而温和地向这边投来视线。 爱丽丝稍稍回忆了几秒,从晚餐会开始前的记忆中翻找出了两者的姓名。 海利斯·赫特与莉迪亚·赫特,一对自大学校园携手走进婚姻殿堂的恩爱夫妇,他们同时也是米哈伊尔医生结识多年的故交好友。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海利斯先生其实根本没能坚持读完医学部的大学课程,就不得不提早辍学——因为他的父亲在他大学三年级那年去世,留下家产与子爵的爵位吩咐他回家继承…… 而反观莉迪亚夫人,她毕业于贝克兰德大学的工程系,从事科研工作多年,是个远比外表看起来要硬核得多的蒸汽与机械工程专家。 “我们刚刚说到一位新晋的作家,”米哈伊尔医生及时缓和了突然沉寂下来的气氛,微笑解围道,“那是位诊所出身的医生,现在改行开始创作,或许你也读过她写的《暴风山庄》?” 那是什么……根本没听过。 爱丽丝礼貌地轻笑着摇了摇头,矜持表示自己最近的精力主要集中在一些专业性较强的书籍上,比如植物学和生物学的专著。 “瞧瞧,这才是我们的年轻人应该有的好学上进!” 另一位衬衫加马甲打扮的中年绅士放下手边的烟斗,激动而小幅度地挥舞了一下手臂,情绪显然有些昂扬。 “那种毫无逻辑性,堆砌了狗血情节的文字根本就是在浪费读者的生命!这和慢性谋杀没什么两样!” “噢,吉尔伯特,你说话还是这么的尖锐,不留情面……在我看来,那本里写到的有段推理还算不错,逻辑条理清晰,并不像你说的那样不堪啊。” 莉迪亚夫人轻抿了一口南威尔红葡萄酒,柔声道出了反对意见。 先前那名情绪有些激动的中年绅士,吉尔伯特·格林医生闻言,重新拿起烟斗,并将没有塞入烟丝草叶的斗钵对准自己的脑袋,瞪着眼敲了两下。 “要命,你觉得头部受到重击失去记忆是个很合理的安排吗?那《暴风山庄》后面的剧情在我看来简直是见了鬼了,亏那位沃尔小姐还曾是位医生?任何一位具备医学知识的实习学生都该知道,头部遭受重击的情况下,‘正好’失去记忆的概率可比失去生命的概率小太多了! 作为一名有常识的医生,我都替她脸红! 我发誓,如果换我去写,就算拧断我手里的笔,也不会写出这种狗血的失忆情节!” “所以你也看完了那本,不是吗?”莉迪亚夫人摇头微笑。 吉尔伯特医生露出悲伤怆然的神情: “就是因为看完了那本,那本据说是医生出身的作家写的畅销,我才感觉到自己的时间被无情谋杀了……” “吉尔伯特,如果你愿意花些时间在修辞学上,说话不那么毒辣直接,凭你的条件,一定不愁找不到心仪的结婚对象。”乐呵呵地为夫人和女儿夹碎蟹脚,挑出肥美蟹肉的海利斯先生如是说道。 吉尔伯特摸着头顶渐秃的高发际线,语带叹息: “我可不这么认为……” 望着眼前灯光明亮、杯盏交错的一幕,爱丽丝无言地保持礼节性笑容,小口抿着杯中的葡萄酒,视线扫过被赫特夫妇的独生爱女缠住的谢尔敏,扫过和煦微笑着的米哈伊尔医生,略过那对关心旧友婚姻状况的夫妻和中年医生,定格在餐桌边的最后一人身上。 肤色古铜、五官柔和的中年男士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同样无言轻举了举酒杯,对着她露出了温润和蔼的笑容。 强忍住转身离席的冲动,爱丽丝不显异常地回应完他的友好示意,便极其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然而事实上,她无论如何也压不下胸口那股本能不适的直觉感应,只能装作不知地小口喝酒。 那是一种,和她全然相悖的感应……冰冷死亡的气息,几乎强烈到了会令她生理性不适的地步。 偏偏对方还像是吃错了药似的,不时会向她投来关注,露出友善到叫人起疑的温和微笑。 爱丽丝确信自己的穿着很正常,披散的长发也挽了起来,绑成一段发辫固定在脑后,打扮上应该没什么失礼的地方…… 她同样很确信自己没见过这位男士,完全不知道她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引起他的注意……说到底,她其实根本无法确定对方是否还算“人类”。 思考被打断、遇到奇怪“人类”的烦躁感令她又低头闷了一小口酒,轻微的晕眩自脑中蔓延开来,为她的视野铺上了一层朦胧不清的薄纱。 她抬手撑住下巴,微垂眼帘地听着那边有关婚姻话题的战火烧至身边的米哈伊尔医生,烧至那位会对她露出神秘微笑的中年男士。 “还有米哈伊尔!还有阿兹克!单身至今的人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他们两个也都还没成立家庭,都没和心仪的女士结婚!你们夫妻别再只逼问我了,也看看他俩吧。” 吉尔伯特摸着烟斗,逃避般地拉了两位老朋友一起接受“思想教育”。 chapter.79 新的一步 “我总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回答过许多遍类似的问题了。” 米哈伊尔医生放下刀叉,微笑着支起双手。 “我想我应该会将时间分配给事业、分配给自己的工作,没有余力分心为妻子和家庭考虑……所以我从很早就决定好了,不浪费他人的宝贵青春,不耽误他人追求幸福的自由权利。” 海利斯半是叹息地摇头: “米哈伊尔从以前起就是个工作狂,你不该期待他能给出其他回答的,吉尔伯特。” 已经接近半秃的中年医生同样摇头长叹,旋即将目光转向肤色古铜的阿兹克,神情就像是溺水之人见到了救命的稻草。 “呵呵,虽然我不像米哈伊尔那样专注于自己的工作,至今没有结婚也只是因为,只是因为没有遇到心仪的对象……”阿兹克带着温和的笑容回答道,“但你们也知道的,历史系毕业生能选择的职业不多,而我最终选择了成为一名老师,选择来到霍伊大学,从教授的助理、学校的教员做起。可能是在师长的立场旁观得多了,我现在逐渐开始觉得,能守望着学生们的成长,能微笑目送着学生们追寻幸福的身影,就已经足够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爱丽丝感觉到对方在说完这段话之后,似乎又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她即便是半闭着眼都能在想象里勾勒出那副属于现实的画面。 奇怪的“人类”,但又没有恶意…… 她撑着下巴又听了一会餐桌上的闲谈,听到吉尔伯特先生用夸张而毒辣的风趣比喻自嘲,听到海利斯先生与阿兹克先生低声地追忆过去的大学时光,听到赫特夫妇的女儿、十岁的艾莎·赫特正不依不饶地拉着谢尔敏的药师外套,要求他再讲几个游历各方的故事…… 抬起手腕,举高酒杯,她正要再喝一小口南威尔红葡萄酿,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被人轻轻按住了。 “你看起来似乎不太好,别喝太多了。”米哈伊尔医生从她手中取走了酒杯,推来一个装满果汁的高脚玻璃杯,和煦地笑道,“你接下来就和小艾莎一样,喝苹果汁吧。” 爱丽丝有些茫然地眨了两下眼,似有雾气弥漫的朦胧双眸转向那杯果味饮料,又转回和蔼可亲的米哈伊尔医生。 “……医生,别把我当小孩子看。”她嘟囔着接过了果汁。 “是吗?这只是一名鲁恩男士应有的体贴。” 米哈伊尔医生不以为意地摇头微笑,温润柔和的眼神一直追随着她垂眸轻抿果汁的娇美神态,追随着她脸颊上不胜酒力的微醺红润。 “爱丽丝。” “……唔。什么事?”她放下杯子,侧头望向身旁的医生。 “没什么事,只是想对你说声谢谢。不管是这两周帮忙打点开业前后的诸多杂务,还是那令人安心的外伤处理手法,没有你在,诊所面临的难题会更多、更棘手……当然,我也很感激谢尔敏,但你和他不一样,你只工作一个月就该去大学继续完成自己的学业了,只签了短工协议的你没有必要为诊所付出那么多精力,可你还是和我们一起面对了种种困难……” 不知是否受到了酒精的影响和催化,灯影交错下的米哈伊尔医生罕见地褪去了一身成熟可靠的沉稳气质,脸上神情也是平时难以见到的柔软,几乎可以称得上温柔。 爱丽丝想了想,回道: “我只是拿薪水办事……另外加上并不讨厌在诊所的工作,这能令我感到平静。” “希望忙碌的工作没有磨平你创作艺术的灵感,我们的小音乐家。”米哈伊尔医生轻举了举杯。 “怎么会呢,灵感的火花总能在生活中迸发,无论工作还是学习,不经意间把握到的想法才能被叫作灵感……” 随口回应着医生的关切话语,爱丽丝逐渐把话题转向了音乐创作的方向,轻声讲述起她将夜晚行走的情绪和思考织入音符旋律的心得感受。 微醺的醉意里,她的声音染上了些许飘忽不定,带入了如咏叹般诗意的语调,几句简单的平铺叙述便将他人领进了她所谱写的乐章,仿佛讲述一道道充满着难言魅力的奇幻诗篇。 绅士们怀表表盘的指针一圈又一圈地转过,伴随着机械表盘里微不可闻的嘀嗒嘀嗒声,米哈伊尔医生家愉快温馨的晚餐时间逐渐走到了接近尾声。 宾客们在主人的招待下来到会客用的起居室,享用餐后的茶和点心,而隔壁的餐厅,有两名家事佣人正在忙着收拾杯盘、擦拭餐桌。 “如果觉得不舒服,我叫人先送你回去,你不必勉强自己撑到这三十分钟的闲谈时间结束。” 看了一眼走路似有些不稳的爱丽丝,米哈伊尔医生关切地表示道。 “没事,我还没事……”她摇摇头,找了个单人沙发坐下,觉得自己还能再坚持好一会。 爱丽丝知道自己酒量差归差,喝几口就晕乎得不行,但这种程度的晕眩倒也不至于有多大影响,顶多就是走路有点摇晃,一副时刻可能摔一跤的样子…… 这么想着,她与米哈伊尔医生又交谈了一会,期间那位古铜肤色的、会对她露出古怪微笑的阿兹克先生似乎是想要过来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过来打扰他们。 因为赫特夫妇的独生爱女、稚嫩活泼的小艾莎跑了过来,邀请起居室的每一个人加入由她发起的讨论会。 “我、我都说了不用了,可是小艾莎非要坚持……”谢尔敏见到医生和自己暗自倾慕的少女都过来这边凑起热闹,脸色顿时苦成了倭瓜样,“她非要坚持给诊所的药植园起个名字,我就不该和那孩子提工作上的事……” 米哈伊尔医生却只是微笑,毫无半点要给他解围的样子: “给药植园起个名字?不错的点子,要不然就按我们诊所的命名方式来办吧。” 谢尔敏知道,医生是在指诊所门口近乎敷衍的招牌——米哈伊尔诊所。 按这思路,他的药植园岂不是要叫“谢尔敏药植园”?也太直接、太叫人脸红了吧! “要增加一些调配草药药剂时的仪式感吗?我觉得挺好。”至于爱丽丝的回答,那更是为小艾莎的干劲火上浇油,“不过我就不参与讨论了,唔……我其实不是很擅长起名。” 就这样,几位相熟多年的老朋友互相看了几眼,默契地配合起小女孩充满童真童趣的善意提议。他们围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煞有介事、颇为认真考据地提出了好几个备选的选项。就连沉稳平和、眼眸中隐约流露出少许沧桑感的阿兹克也借着身为历史系讲师的广博见识,告诉了小艾莎两个富有寓意的好名字。 不过爱丽丝只作为旁观者看到半途,便将心思转移到了别处。 原因无他——心灵通话的走廊中,传来了使魔夏娃的啾啾叫喊。 “爱丽丝爱丽丝!我感觉到我快消化完魔药了!怎么样,我很厉害吧!快夸奖我!” “……你联系我只为了说这件事?”爱丽丝略有些无语地支起了脑袋,努力挥散那股令她意识朦胧的晕眩感,“上周还是上上周,你就和我提过同样的话,但‘快消化完’也就等于是没消化完,这应该不需要我再提醒你吧。” 闻言,夏娃的语气瞬间萎靡了下去: “啾……其、其实是……我、我偷了一件,很贵重,很好用的东西,但是被失主发现了,现在……我现在……在被人追赶,我觉得被追到的话,大概会被那个可怕的人杀掉……” “所以?”爱丽丝觉得自己已经能猜到夏娃接下去要说什么了。 果然,心音刚落,她便听到心底深处传来的亡命呐喊: “啾!爱丽丝!救命!” 她在众人讨论未定的间隙起身,委婉地表达了离开一会的意愿后,转身离开起居室,在女佣的带领下来到位于一楼的盥洗室。 关好房门、布置好隔离用的防护法术,爱丽丝快速地取出对应材料,咏唱起了召唤使魔的咒文。 数秒过后,一只狼狈不堪、羽毛凌乱的黑色鸟雀从半空中浮现的玄奥法阵中疾驰飞出,惊魂不定地拍打翅膀绕着不大的盥洗室转了好几圈,才回过神来般地在洗手台上降落下来,极为人性化地用翅尖顺了两下胸口的绒羽。 “啾,差点以为要被那个变态扔出的飞刀钉在树上了……” “这就是你这次偷来的,所谓的贵重物品?” 爱丽丝将视线投向那只受使魔夏娃控制的“幽灵之手”,观察起了那只被“幽灵之手”紧紧捏住的长方体铁盒。 看脱离了生命危险,夏娃很快缓过劲来,骄傲又自豪地挺起胸脯,顺带着将自己的羽毛变回了亮眼的白色: “没错,我可以肯定,这里面绝对装着很贵重的东西!” 爱丽丝沉吟了一小会,并没有急着接过那只长宽尺寸大约能容纳进一把匕首的铁盒,转而问道: “你的行窃地点在哪里,追赶、追杀你的失物原主是什么人?” “我不确定那倒霉蛋是什么人,我今天本来没打算偷窃,但因为去港口停靠客船的地方转了一圈,发现了这个不错的目标……我、我没多想就……”夏娃说着,缩了缩小脑袋。 “下次偷盗之前,先确认好自己是否有能力承担偷盗的后果。” 爱丽丝说完,便从那只无形的“幽灵之手”中拿过了铁盒,准备确认其中装有的物品。 但冥冥中的感应令她顿住了动作,霍然抬眸看向洗手台边的知更鸟使魔。 她本能地切换到了与使魔共通的感官领域,听见了耳畔虚幻的、似有似无的碎裂声,感受到不属于自身的某种力量在夏娃的躯体中融合,与飘然向上的灵性化作一体。 只短短几秒时间,她通过灵魂联结的玄妙共感,体验到了“消化”魔药时的轻灵畅快。 “爱,爱丽丝……我……”小知更鸟震动空气,结巴着转动了一下漆黑如墨的绿豆小眼,“我,我消化完‘偷盗者’的魔药了,这、这种感觉原来就是‘消化’……” “我知道。” 少女不可置否地轻笑,摇头切断与使魔的共感,施展探测系法术侦查了铁盒内部的情况,却忍不住皱了下眉。 “这里面被人为设置的防护法术……不,这边把这种手段叫做‘灵性封锁’……” 思考了不到五秒,爱丽丝果断做出决定: “你先带着这个铁盒去弗拉德街18号,把它放到我的办公桌上,明天再花时间探究。然后别忘记,把今天份的药膏带去给克莱恩。” 使魔夏娃还满心沉浸在魔药消化的喜悦与动容中,不假思索应下了主人的命令。 她张开“幽灵之手”抓起铁盒,振翅从换气的通风窗口飞了出去,眨眼间消失在树影下的浓浓夜色之中。 不到五分钟的短暂离席,并没有奇怪到了会引人注目的程度。 爱丽丝走出盥洗室,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回到米哈伊尔医生家的起居客厅,微笑着与其他客人们一起度过了最后一小段悠闲的时光。 很快,米哈伊尔医生的旧友们便先后辞行,赫特夫妇带着留恋不舍的女儿上了马车,终于得到解脱的谢尔敏则说打算沿着街道步行回家,吹会风静一静…… 爱丽丝考虑了一番,又偷看了几眼态度温和的阿兹克先生,最终还是谢绝米哈伊尔医生送她回家的提议,并坐上了按时间计费的出租马车,让车夫多绕了好些弯才回到接近西区的水仙花街口。 嗯,对那位疑似非人的阿兹克先生来说,这种举动当然是起不到任何迷惑作用的,但这属于发觉自己被陌生人格外注意时,正常人都应该会有的戒备反应,爱丽丝认为自己有必要做点表演性质的伪装。 直到付过车钱,又下了马车,她才感觉到自己脑中的眩晕感在马车车厢的晃荡下被催化、被加剧,这使得她踩上街道路面,都觉得就像是踩在了软软的棉花上。 于是理所当然的,当她敲响水仙花街2号房屋的门铃,黑发棕瞳、书卷气息的年轻人为她拉开房门,随口说了几句她今晚怎么又这么迟回来的小小埋怨,下一秒迎来的便是意料之外的展开—— 爱丽丝上前将脸埋入他的胸口,紧紧环住他的腰身,像是满足又似愉悦地轻轻吐出一口甜腻又醉人的气息。 克莱恩几乎像是傻了一样呆愣好几秒才回过神来,强行压下本能的脸红心跳,想要把这块黏住自己的牛皮糖拉开,却发现她已闭上了眼,娇软无力地将重心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他起先还有些迷惑,但很快,他从少女颈边嗅到淡淡的葡萄酒香,一切问题便都得到了解释,她这身半醉不醒的情态也同样得到了说明。 “酒量不好就不要喝啊……” 克莱恩低声叹息,同时不禁庆幸此时班森和梅丽莎都去了楼上洗漱准备休息,他可以…… 嗯,可以相对从容的,处理这个醉迷糊了的小馋鬼。 皱眉回忆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锻炼出来的结实腹肌,克莱恩定了定神,关好房门,而后伸出右手揽住她的肩膀,俯身让左手穿过那双细腿的腿弯,只轻轻用力便将这具属于少女的躯体抱了起来。 他努力让自己别将注意力集中到左手臂处,别去关注那片被单薄纯白丝袜摩擦产生的奇妙触感,也努力不去在意抱住她时的古怪心情,更不敢低头看向怀中发辫凌乱的少女,生怕心里冒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因为哪怕不用看的,他都能在心中描绘出那双朦胧的、泛着水光的瑰丽眼眸。 轻快地迈着步子上到二楼,踢开虚掩的客房房门,克莱恩觉得自己终于熬到了解脱时刻,舒了口气便把怀中醉得半梦不醒的魔女放到床上。 他正要起身站稳离开,却听身下传来梦呓般的迷蒙低语。 “克莱恩……” “有、有什么事吗?”他低头盯着床单,问得有些心不在焉。 “……唔……你的味道很棒,嗯……晚安。” 克莱恩不知道她有没有露出什么小恶魔般的微笑,也不想知道,他唯一清楚的是,自己脸上的温度在瞬间蹿高,几乎就要抑制不住想要靠近她的冲动。 于是他稍稍偏转了视线,目光被散乱着几缕纤长发丝的美丽脸庞彻底捕获。 近些,再近一些…… 嗯,我这可不是趁人之危,只是……对,只是给她的回敬! 这么想着,克莱恩闭上双眼,在那片光洁白皙的额头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便做贼似的向后退开好几米远,不敢再多停留地就要转身离开。 但紧闭的客房房门令他生出一种灵性上的违和感,克莱恩捂了捂嘴,略有些头疼地拉开门,不算太意外地看到了一个……发际线偏高的光亮脑袋。 莫雷蒂家的长兄班森就这样站在走廊上,背着手望向克莱恩,嘴边噙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微笑,压低嗓门地开了口: “克莱恩,下次你们……的时候,记得关好房间的门,类似的情节对梅丽莎来说可能还早了些。” ……班森啊,事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克莱恩觉得自己这回真的是有口难辩。 chapter.80 面对 翌日周二,黑荆棘安保公司。 由于负责教导新人值夜者的老尼尔申请调换轮休,克莱恩上午的神秘学课程缺了讲师,只能自学。 但他如今在相关领域也已入门,勉强可以称得上专家了,通过那些堆放在资料库里的文献记载、完成自学并非难事。 克莱恩最近在考虑的事情主要分为以下几点。 一是安静等待教会那位负责考查他的人员到来,晋升序列8“小丑”。 一旦成功晋升,他就可以尝试之前的诸多想法,比如通过咒文和仪式魔法召唤自己,比如试着从那枚内蕴神血的变异太阳徽章里“借”点能量出来、制作太阳符咒…… 二,他得赶在考查人员到来之前,尽可能地向邓恩队长、向值夜者小队的其他队友透露“扮演法”的存在。 嗯……这是上周派遣信使秘密来访的戴莉女士希望拜托他做的事。 但就算戴莉女士不这么说,克莱恩原本的打算也是向队长他们暗示“扮演法”,这既是为了合理化自己的晋升,也是期望能减少队友们迈向失控的风险。 他扪心自问了一会,觉得自己就差把扮演法直接说出口,暗示几乎快成了明示,队长如果还不能领会,那就…… 呃,那就,只能直说了? 不过队长只是记忆力不好,理解力应该还是可以的,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他上周会跑进我的梦里来,还吃掉了我给自己做的饭菜…… 三,霍伊大学的教员阿兹克先生失去了许多记忆,于是委托克莱恩帮忙寻找他的过去…… 这算是个长期任务,但克莱恩打算今天下午就顺道拜访一下对方。 如果这位疑似厉害非凡者的历史系讲师已经从他钓海豹的度假地返回了廷根,那就汇报一下周末的发现,告诉对方,廷根郊外的拉姆德小镇上有张与阿兹克先生模样十分相似的油画,而当地人声称,那张油画上绘制的人物是初代的拉姆德男爵…… 至于四么…… 嗯,克莱恩可不会忘记塔罗会上达成的交易,以及某笔即将抵达自己账户的巨款。 他准备抽空去趟贝克兰德银行的廷根分行,开一个不记名户头,将密码设置成古赫密斯语写就的文字,具体内容就是指向他自己、指向“愚者”的三段式尊名。 然后! 他打算将这个密码交给魔女小姐,并装出急用金钱的样子,拜托她在周六的惯例“加班”时间里代替他前去银行取一笔小面额的金镑! 当然,按理来说他不可能这么大方地交出自己存放私房钱的重要密码,所以必要的演技是少不了的,具体的理由也需要再好好推敲几番…… 万幸的是,那一笔钱至少得在下周的塔罗会之后才能到账,而他的例行“加班”时间又在周六,所以他的时间还算充裕,还留有十天左右的时间可供他慢慢整理细节,打消这个计划里的不合理处。 这样既能确认户头中的存款金额,又能让爱丽丝“念”出愚者的尊名,解决了最容易令人生疑的一大环节,简直是一石二鸟。 嗯,因为我完全可以事后向她解释说,我向神秘又强大的“愚者”先生祈求,希望获得金钱,于是祂让我去完成了一些任务,这个账户里的钱就是祂馈赠给我的奖励…… 这样刚好可以坐实我“愚者眷者”的身份! 我真是太聪明了! 夸奖完自己的机灵之后,克莱恩收起资料,起身前去休息室用过午餐,便挥别了神情略有些古怪的同事伦纳德——自克莱恩提交了晋升的特别申请以来,这位有诗人气质的值夜者队友不时就会对他流露出异样的目光,好似看到了某个出人意料的怪胎。 克莱恩没空去计较诗人同学的想法。 对方的种种表现令他几乎可以确定,伦纳德一定也清楚“扮演法“的存在。 于是克莱恩便抓紧时间在公司里转了一圈,接近明示地向其他队友透露扮演的核心与技巧,下午继续按部就班地练习枪法、去格斗老师家里接受“折磨”…… 说起来,爱丽丝要求的一个月试药时间也已接近尾声,克莱恩并没有觉得自己天天涂抹的药膏起到了什么太大的作用。 肌肉虽然锻炼出来了,但那大概也不是药膏的功劳,而是我每次格斗课程都咬牙坚持的成果…… 嗯,体力比起以前来倒是好了不少,力气也有所增加,但这除了让我不得不接受格斗老师高文更严格无情的魔鬼训练,暂时起不到其他作用…… 虽然抱起一个身材偏娇小的魔女已经不成问题了。 从格斗老师家中走出的时候,克莱恩抬头望了一眼天色,发现时间似还有得多,于是花了几秒种考虑,自己要不要去爱丽丝现在的工作单位看看她。 但他随即想起自己只知道她换了份诊所的工作,却没有问过那家诊所的具体地址,只好让这个突来的念头作罢,坐上了前往阿兹克教员住所的公共马车。 大约十来分钟后,克莱恩走下马车,沿着街道前行,最终在一家有草坪和花园的房屋前停下脚步。 他确认了一遍门牌,上前拉响门铃。 几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过后,他听见有脚步声靠近门边,旋即有人拉开了房屋的门。 “克莱恩?”白衬衫与棕色马甲打扮的阿兹克有些意外地看着门外的访客,很快露出了柔和的笑容,“真巧,我刚打算给你写信,你就来了……走,我们进屋说。” 见阿兹克让开几步示意自己进门,克莱恩瞥了一眼对方脚上蹬着的皮鞋,确认不需要更换室内用鞋,便就从善如流地走入玄关,让他锁好了屋门。 阿兹克一边热情招待克莱恩来到起居室坐下,一边语带感慨地微笑叹道: “我刚结束度假,昨天才回到家里,正好收到老朋友的邀请,就去了他家参加晚餐会,与几位大学时代就认识的朋友叙叙旧,但我没想到……” “阿兹克先生,晚餐会上有什么令你意外的发现吗?”顺着他的话题,克莱恩好奇提问。 为这位来家中做客的学生倒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后,阿兹克推来装了方糖与牛奶的银制托盘,示意他按自己的口味添加调味,这才像是组织好了语言,呵呵笑道: “也不能说是意外发现吧,我只是觉得,我或许在晚餐会上见到了你的那位恋人。” 他简短地描述了一遍昨晚遇见少女的外貌特征,并着重强调她佩戴有银白树叶外形耳饰,随即含笑望向陷入呆滞表情的克莱恩。 “那位叫爱丽丝的年轻女孩在我一位老朋友经营的诊所当临时助理,说是九月份将辞去工作,前往贝克兰德大学继续她的学业。嗯,克莱恩,你之前从没和我提过,她比你小了快接近六七岁……” ……不,我真没有炼铜……她,她强调自己成年了的。 克莱恩努力控制住嘴角的抽搐,强颜欢笑起来: “我,我一直觉得她比她声称的实际年龄要成熟一些。” 嘴角噙着笑意,阿兹克又深深看了一眼他,忽然转而叹息: “不过,克莱恩,我想提醒你一件事……嗯,和你的那位小女友有些关系,她……” “她怎么了?”克莱恩下意识追问道。 “也许是我多虑,但我那位经营诊所的故交朋友,他对待你家小女友的态度有些亲昵了,劝阻淑女过度饮酒明明有其他更合适的方法……” 阿兹克用银勺搅拌着杯中的咖啡,略显担忧地表示,那位有着成熟气质与俊朗五官的中年医生可能对爱丽丝抱有一定好感,而爱丽丝则明显缺乏对年长男性的警惕心,丝毫没有在意某些含蓄委婉的好感表达。 克莱恩心说,有那个魅惑能力在,爱丽丝哪会去一个个地在意别人对她的好感,肯定早就习惯了…… “好在他们也相处不了多久,现在日期接近八月底,再过些天,你的小女友就该乘坐蒸汽列车去贝克兰德了。” 宽慰了克莱恩一句后,阿兹克正要端起咖啡杯,动作忽地一顿,又重新放下手中的杯子,带有沧桑感的眼眸里更是浮起了难言的深邃。 “克莱恩,还记得我之前和你提过的事吗,你的命运存在不协调的痕迹。昨天我观察了一下你的小女友,她的命运……” 克莱恩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 “她的命运也有不协调?” “不,应该不是不协调,我从她的命运里,感觉到了……感觉到……” 阿兹克似乎也有些迷惑,有点不解,仿佛思索了许久才找到最合适的形容般回道。 “虚无,她的命运被一片没有边际的虚无笼罩……对,没有过去,没有现在,也看不到未来……但这根本解释不通,完全违背了常理,没有谁的命运会以这种形态呈现,就连你我这样具有超凡能力的人也不例外,更别提她只是个普通人。” 克莱恩心中一凛,思绪飞速地转动起来。 ……阿兹克先生也看不穿魔女的真实面目?就因为她来自一个与这里全然不同的异世界? 但如果只是因为爱丽丝的异世界来客身份特殊,最多也只会没有过去,因为她过去的痕迹不在这里,哪怕号称更高层次的灵界,恐怕也无力映照出其他世界的留存痕迹。 但现在和未来也被虚无笼罩是什么意思? 异世界魔女的反占卜、反预言水平已经强到这个程度了吗? 前一次阿兹克的提醒,令克莱恩觉察出身边发生之事的巧合与异常,令他在梦境占卜中看到了那个暗红色的烟囱,因此他不敢轻易忽略这次同样关于命运的提示,皱眉沉思了许久,却连明确的猜想也没能得出几个。 克莱恩有心想告诉阿兹克,暗示爱丽丝来自一个与这里完全不同的异世界,想试着听听以阿兹克的眼界会得出怎样的看法。 但这种想法似乎触动了当初他签署的保密契约,导致克莱恩一开口便是全然背离了本意的话语。 最后无奈,他只得敷衍过这个自己提及的“异地恋”话题,并向阿兹克补充了一点信息,努力圆场: “爱丽丝她其实,她比较擅长隐藏自己……阿兹克先生,你可以认为她也是和你、和我一样拥有奇怪能力的人。” 呼,还好当初那个契约没有限制得太死,我可以向别人透露她拥有超凡层次的能力,暗示她的“非凡者”身份…… 咦,或许这就是她的本意?毕竟那魔女好像就是打算伪装成“魔女”途径的非凡者,哪怕本土的非凡者遇见超凡层次的力量,也都只会往序列途径的非凡体系考虑,绝不会想到那其实是来自dnd世界的魔法…… 阿兹克果然也被克莱恩的叙述带偏,略有些惊讶地感叹起来: “她也是……的确,这样她命运上的虚无感也就能说得通了,可还是无法得到彻底的解释……克莱恩,你的小女友身上应该藏着一些秘密,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晓答案的秘密。” “秘密,我甚至觉得,她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秘密……”包括连爱丽丝这个名字也只是个假名。 克莱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叹气。 阿兹克却是亲切地呵呵一笑: “但至少今天,至少现在,你面对了自己的心情,面对了你对她的情感,不是吗?上一回你和我谈起恋爱话题的时候,还找着借口不肯承认和那女孩的关系,说什么不确定感情是否受到了外在因素的影响……现在呢,你觉得自己受到了外因的影响吗?” 影响那肯定是有的!要不是因为那个魅惑能力,我怎么可能…… 克莱恩正要这么反驳,话到嘴边反而又咽了回去。 因为他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没有立场来澄清这一点了。 他有多久没有考虑过如何消除爱丽丝的那个魅惑影响了?他有多久不曾避如蛇蝎般的,每次和她见完面都要想方设法去灰雾上“消毒”、或用那个神奇的魔法耳饰来“提神清醒”了? 甚至,爱丽丝曾表示,只要不再持续接触她,远离魅惑效果的范围一段时日就会逐渐恢复正常…… 克莱恩自问,从上周……也许是从上上周起,他们相处的时间就变得很少,仅有的交集便是在莫雷蒂家的早餐餐桌上。 但他无法否认,每当清晨走下楼梯,见到那个安静坐于凸肚窗边的身影,见到她与自家兄妹轻笑交谈着什么的模样,他的心情也会被一种不可思议的柔软占据,变得想要露出微笑,变得想要愉快地向他们道起早安,然后拥抱这宁静而美好的早晨。 那种感觉和心情,似曾相识。 当他忙碌疲惫了一整天,推开家门发现班森正在煤油灯下咬牙苦读文法书籍,等待着晚归的他回家,类似的情感就会浮上心头。 当然他也还记得,临时“加班”归来的自己错过了晚饭时间,梅丽莎装作不在意地告诉他,厨房里有特意留给他的那一份菜肴与面包。 不,不,爱丽丝从没这么体贴地对待过他,她从没…… 所以面对家人时的柔软与温暖,也只是令他感到似曾相识,而非全然一致。 ……但她真的从未温柔待他吗? 克莱恩觉得自己大概永远无法释怀她的那些恶作剧,她那些坏心眼的玩笑,她那蛮横又不讲理的打劫行为……嗯,虽然她后来也偿还了他一枚金币…… 可除了这些,与异世界魔女一同度过的时光却又仿佛一笔鲜明靓丽的色彩,奇诡的镜中世界、纸醉金迷的魔女晚宴、令他又是抗拒又有些难言期待的药物试验…… 当然,还有平日相处的点滴细节,有她抽到烂牌时皱起眉头的可爱表情,有她晃着两条白嫩的腿、满脸深奥表情地向他讲述她对超凡世界的一些猜测,也有她带了甜点与饮料回来、与一家人分享的场景—— 呵,说是与一家人分享,但她买回来的点心里总会有两份甜度特别高的“异类”,班森与梅丽莎都对此敬谢不敏,礼貌而愉快地享用完属于他们的那份便撤离战场,留下两位甜党为争夺纸袋里剩下的最后一块因蒂斯彩色小圆饼,展开一决胜负的猜拳游戏…… 呼—— 克莱恩轻轻吐出一口气,略有些无奈地微笑起来: “没办法,她真的很狡猾,我在她面前总是输多赢少……” 但这只是暂时的。 等他晋升了“小丑”,晋升了“小丑”的下一阶,步入了中序列,成为了高序列强者…… 总有一天,他会解开异世界魔女身上的秘密与谜团,会能昂首挺胸地站在她身边,寻回自己的胜利。 “看来你已经做好了决定,那我作为局外人就不多说什么了。”阿兹克温和笑着点头,“祝愿你一切顺利,克莱恩。” 有些不好意思地谢过这位待他亲切友善的师长后,克莱恩喝着咖啡整理了一下思路,重新调整好情绪,放下咖啡杯时便斟酌好了用词,缓缓开口说道: “阿兹克先生,我今天前来拜访主要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也许找到属于你过去的线索了。” chapter.81 左手 在某辆马车驶出廷根市区、前往拉姆德小镇的这个午后,市区郊外的一座住宅里,一个略显昏暗狭窄的房间中传出了充满童稚天真的歌谣声。 “爱丽丝,爱丽丝~美貌又聪慧、博学又仁慈的伟大魔女,我最最亲爱的主人!” 特地用了天赋法术、将自己一身羽毛转为湛蓝的小知更鸟轻快地拍打翅膀,盘旋着在房间内的一面镜子前停下,抬起翅尖左右摆动几下。 “今天我向镜子提问:魔镜呀魔镜,这个世界上最美丽最优雅最善良的魔女是谁?” 唱完这句,小知更鸟跳到镜子背侧,掐着奇怪的腔调自己接着歌颂道: “魔镜回答我说:那当然是你的主人,夏娃的主人爱丽丝,她就是世界上最美丽优雅善良的魔女。” 毫不脸红地念完自己胡编乱造的歌词后,使魔夏娃啾啾地叫着跳回镜子前面,继续唱了下去: “于是我又问魔镜:魔镜呀魔镜,那你知道我的伟大主人爱丽丝,她什么时候愿意点头,让我晋升到序列8呢?” “魔镜就回答我说:那当然是很快,她很快就会同意,让你从‘偷盗者’变成‘诈骗师’的!” 小知更鸟活泼地再度蹦跳到映照出自己模样的光滑镜面前,正要继续胡乱哼唱,却见到镜中那个始终背对着她的人影转过身,无声地瞥了她一眼。 “……爱、爱丽丝!” 蓝色的小知更鸟立刻老老实实地缩好了脑袋,一双过于活跃摆动的翅膀也收了回来,眨巴着绿豆小眼作乖巧样。 “你如果觉得闲着无聊没事做,我这边可以分配给你几个侦查任务,”爱丽丝的声音从镜面另一侧传出,语调平和,“其中最有趣的一个选择么,就是去追踪调查昨晚被你偷走铁盒的那个倒霉鬼,查明他的身份来历……” 使魔夏娃闻言,立刻挺胸振声为自己澄清: “爱丽丝,我,我不觉得无聊,我只是看你在镜子里面做什么……什么连金食验?嗯!我只是觉得你做了快一天的食盐,肯定会觉得累,我怕你无聊,就想着给你唱几首歌听……” 这一回,爱丽丝倒是没有立刻戳穿小知更鸟心虚之余随口编扯的理由。 因为她能从使魔契约的联系中感觉到,小家伙对她的牵挂是出自真心实意,虽然里面掺着不少杂念,比如期待能尽快晋升序列8的雀跃心情,比如想催促她快些去处理昨晚盗窃来的“赃物”…… 这般想着,爱丽丝控制实验台上的炼金法阵进入停滞状态,暂且保留目前的反应进度,准备稍作休息,顺便安抚一下自家使魔的焦躁情绪。 她换下实验用的长外套,简单地用清洁咒打理干净身上沾染的碎末与尘粉,便迈步走出镜面,拉开窗帘,没什么形象地窝进了落地窗前的躺椅。 眯眼望向屋外延伸出很远的田野,和视野尽头若隐若现的蒸汽列车铁轨,使魔夏娃自觉地飞落在她手边,任由少女随意抚弄自己的羽毛,发出婉转啼鸣。 “夏娃。”爱丽丝随手逗弄了小家伙一会,心知肚明她今天的乖巧和讨好都是为的什么,于是便开口问道,“你想要晋升序列8‘诈骗师’,说得出什么具体的理由吗?” 蓝色羽毛的小鸟傻愣了一下: “这哪有什么理由……魔药消化完了,我肯定是想着要晋升的呀。” “你认为,是本能驱使着你,让你产生这种想法的吗?”见她似乎没有明白自己的本意,爱丽丝又追问了一句。 “本能……我不明白呀,爱丽丝。丹妮塔莉和我说,晋升会得到新的能力,可以强化现在自身拥有的能力,也可能会让我变得更加聪明。所以我就觉得这听起来不错,晋升就能变得更厉害、更有用……”悄悄偷瞄了看不出情绪的魔女主人一眼,夏娃飞快地缩回脑袋,“我,我只是想帮上你的忙……” 似乎是沉吟思考了会,爱丽丝轻轻叹出一气,脸上重新挂起浅淡的笑意。 “我知道了。不要太心急,夏娃,现在你距离晋升只差一份魔药主材与两种辅助材料,而摆在你面前的有两个选择——第一,继续依赖我,等待我将材料集齐后晋升;第二,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它们,不论手段。材料名我之前已经告诉过你了,而如果你决定选择第二种方式,那我可以承诺为你的晶核升级,刻入一个全新的固定法术……” “爱丽丝,我真的有选择的机会吗?我总觉得你就是想让我选第二个选项……” 有了这段时日使用法术的心得体验,夏娃自然清楚一个全新法术对她的意义,几乎不亚于服用魔药晋升所能获得的提升。 因此她只是啾啾叫着抱怨片刻,便应下了主人给出的任务。 爱丽丝摇头轻笑着吩咐了夏娃几句,让她不要再劳烦主人去收拾烂摊子,便转而提起小知更鸟关心的另一个问题。 “你把那只铁盒放到我的办公桌上了吧?” “但是爱丽丝,你今天休息,所以才会窝在这个房间里,大门不迈地做你的食盐……”夏娃语气哀怨地道。 “我之前就想纠正你了,是实验,不是食盐。你的鲁恩语水平应该没有那么差吧?”爱丽丝用手指揉了揉小知更鸟的柔软脑袋,把话带回正题,“不过昨晚我施展探测法术的时候就发现了,那只铁盒内部的东西被人用灵性之墙隔绝了联系,但铁盒自身却不能阻断他人的探查和寻找。所以我给它加了点法术保护,至少不用担心那位被你偷走铁盒的原持有者找上门来。” “啾,爱丽丝,可你好像不急着去打开盒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你很心急吗?或者说,你觉得那盒子里正好装着‘诈骗师’的魔药材料,打开就能立刻晋升?” 爱丽丝本意是想开句玩笑,谁知使魔夏娃却眨巴着绿豆小眼,相当认真地点头称是。 “说不定就是这样呢!” “……行吧。”爱丽丝略一沉吟,起身走到房间中那面宽阔的穿衣镜前,伸出右手没入镜中,像是翻找了一会,才从镜中取出了那只远在廷根市内的神秘铁盒,将它放到窗前的书桌上。 为避免破坏灵性的封锁,她决定选择水镜透视的手段,伸手抚上冰冷的铁盒表面。 随着低声吟唱起的咒文,有无色而透明的水幕在铁制的盒盖上蔓延扩散,无论是施法者还是旁观的使魔,都看清了铁盒内部装有的事物。 那是一只手。 一只浸泡在血水里的、属于人类的断手,从它参差不齐的截断面处,甚至还诡异地向外缓慢渗着浓稠的血液,无声汇入铁盒内接近半满的血泊之中。 “——这,这是什么呀!啾!爱丽丝!救命呀!” 根本没见过多少血腥场面的夏娃显然受了极大的惊吓,胡乱拍打着翅膀往自家主人的肩膀上飞,缩起脑袋就想往那一头披散下来的秀发里钻。 “冷静点,夏娃,这只是一只手。” 爱丽丝皱起眉,通过水镜的感应太过模糊,单从外表几乎很难判断出这只断手的性质和作用,也推断不出它为什么会被一位船客放在铁盒中随身携带……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怪异的、能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断手,必然是某件具备超凡能力的特殊物品。 教会或许会称之为封印物,而在野生非凡者口中,它便是神奇物品。 ……难道还真的是具备“诈骗师”能力的道具? 爱丽丝心生诧异,快速地拉取镜中世界的一角领域覆盖整个房间,然后破坏了铁盒中的灵性封锁。 打开盒盖的瞬间,一股浓郁的、几乎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从中挥散了出来。浸泡于血水里的断手像是感受到了某种变化,如同被蛮力生生撕扯过的截断面停止向外渗出血液,而那几根半没入血中的手指,则是轻微、却又清晰可辨地颤动起来。 “啾——!!手手手手它动了!!!” 夏娃被吓得尖叫不已,恨不得将自己埋进魔女主人的头发里再也不出来。 “安静。” 小知更鸟以为主人是在向自己下令,只得畏畏缩缩地用翅膀盖好了自己的脑袋。 但爱丽丝并不是头一回和这种疑似拥有活物特性的道具打交道。有黑夜教会的那件2级封印物作为前例,她知道该如何令这种不听话的神奇物品变得乖巧。 于是她无视了那只断手仿佛随时可能从铁盒中跳起的诡异征兆,径直取出对应的施法材料,先后施展了三个法术——灵智启蒙,友好术,弱智术。 那只断手先是被第一个法术短暂了赋予智慧与人格,产生了灵智,随后又被第二个法术强制转换了与爱丽丝的友好关系,最终又被抹除理智、摧毁人格的弱智术变成了一个无法主动使用能力、只剩下辨识本能的傻子……唔,傻手。 做完这些前置工作,爱丽丝才稍微放下心来,仔细端详起了这只安静如同标本、也不再流出血液的断手,半晌后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夏娃,我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你的运气……” 啾?小知更鸟战战兢兢地移开了翅尖,让绿豆小眼透过羽毛的缝隙看向书桌,看向那只铁盒里变得安分的诡异断手。 “这只手……里面,大概率藏着‘偷盗者’途径的核心物质,也就是说,你的确可以拿它去调配魔药……”爱丽丝缓缓说道。 “真的吗?那我这样是不是算自己找到的魔药材料,爱丽丝你之前说过的,我自己找到了魔药材料就会给我的晶核里多加一个法术的!” 夏娃顿时忘了害怕,兴奋地啼鸣起来。 “别高兴太早,我还没说完呢。”爱丽丝上下打量自己的使魔几眼,突然有些坏心眼地笑了起来,“这只断手里的核心物质,的确能调配成你晋升的魔药没错,但那对你来说可能还早了一些……这绝对不是序列8层次的非凡物质浓度,而是要更高一级,序列7的非凡浓度。” “序列7……我的‘偷盗者’进阶到序列7会变成什么呀?”夏娃懵懂地歪了歪脑袋。 “我也不知道。” 爱丽丝说着,略有些嫌弃地从铁盒中的血泊里捞出了变成痴呆的神秘断手,正要做进一步的探究,却突然接收到了奇怪的“讯息”。 一段传递给她的陌生讯息。 “这曾经是属于一位‘解密学者’的左手……擅长推理、还原神秘学事件的真相,以及预见事物的发展……但他在一次不幸的意外中挖掘出了不该得知的真相,并失去了性命……如果随身携带这只手,携带者的观察力、联想和推导能力都将大幅提升,但要注意别被这只手抽干血液……” “解密学者”?继“偷盗者”和“诈骗师”这两个犯罪性质满载的魔药名称之后,这个途径的未来发展怎么变得奇怪起来了? 爱丽丝愣了一会,确信刚才的那段讯息正是那只断手传递给她知晓的友好信号,便也就暂时接受了这些奇奇怪怪的设定,随口安抚夏娃道: “等你晋升‘诈骗师’了,我再去确认更多细节,现在你就好好集中精力收集材料吧。” 收好那只安分痴呆的断手,又简单打发了精力过剩的使魔夏娃,爱丽丝悠闲地放松了一会,便准备回到位于镜中的实验室,继续未完的炼金反应。 不过刚一从躺椅上起身,她注意到挂在衣帽架上的风衣外套似有异动,好像有什么放在口袋里的东西正在微微震颤。 她走了过去,从口袋里取出一只手掌大小的海螺,凑近螺壳开口的位置,附耳倾听起来。 “爱丽丝小姐,今晚你有时间吗?我有个委托,想拜托你帮忙……” ——来自贝克兰德的奥黛丽小姐如是留言道。 爱丽丝侧头思考了一会,相对保守地回复这条讯息道: “最近几天我要忙着处理一些私事,晚上也许抽不出空来。如果你确定周围没有外人,可以直接把委托的详情说给我送你的传讯海螺,我听到就会给你明确的答复。” 由于这种源自海洋水生文明的通讯工具无法保证沟通的即时性,每次也只能保留一段文字的留声,爱丽丝先假设奥黛丽的讯息是在很久之前发来的,便采用了这种口吻。 但意外的是,她才放下海螺没多久,对方的回信就已经到来了。 无奈,爱丽丝只能再次走回衣帽架边,倾听奥黛丽所说的委托内容。 “飓风中将”齐林格斯……“水手”途径的序列6非凡者“风眷者”……神奇物品“蠕动的饥饿”…… 在衡量对比了几番序列6非凡者的实力后,爱丽丝轻轻叹息一声,语气遗憾地回复道: “很抱歉不能回应你的期待,我最近打算集中精力处理一些私人琐事,等过几天,等我空下来了,我再去贝克兰德找你。唔……至于那个海盗将军什么的通缉犯,他只是个弱小的序列6,或许很快就落网了。总之如果等我有空,这个委托仍然还算有效的话,我会考虑出手的。” ……弱小的序列6? 远在贝克兰德的奥黛丽握着手中微微震颤的海螺,神情略有些呆然。 chapter.82 恶魔的预兆 清晨时分,克莱恩准点迈入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大门,精神奕奕得根本看不出昨晚曾经历一场有惊无险的“古堡探索活动”。 就在昨晚,他与阿兹克先生探索了那座位于拉姆德小镇外的荒废古堡,帮助对方回忆起一小部分记忆的同时,也初步确定了自己的某个猜测。 阿兹克先生果然藏有秘密,恐怕他每隔几十年就会循环、轮回地遗忘过去,陷入沉眠再复苏醒来,开始一段与之前全然不同的人生——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阿兹克先生曾向他描述的梦境充满了各种矛盾表现,其中既有手持长枪与人厮杀的场景,也有身为领主享受富饶生活的画面,时而身为慈父,时而化作冷酷的处刑人…… 那或许,都是阿兹克先生曾亲身经历的过往。 两人于昨夜达成了友好的合作共识。 克莱恩继续帮助阿兹克寻找他遗忘的过去,而阿兹克则表示愿意找出那个致使克莱恩命运不协调的幕后黑手,这不仅是因为想回报克莱恩的善意,更是为了古堡地下棺材里那被拿走头颅的黑甲骑士、他的孩子讨回一笔仇怨。 因为阿兹克似乎可以肯定,那位幕后黑手为了实现自身的某个目的,曾经来过这座荒废已久的古堡,并取走了地下室棺材里黑甲骑士的头颅。 而也正是由于被人为破坏了棺木上预防尸变的仪式,死去已久的黑甲骑士怨念不散,借助铁手套化作怨魂,引发了后续一连串的事件,影响到妹妹梅丽莎的好友伊丽莎白被怨灵诅咒,促成了克莱恩与队长邓恩、与队友弗莱一起赶往拉姆德小镇处理超凡事件的契机。 克莱恩的确不曾料到,自己为阿兹克先生寻找过去,兜兜转转竟又绕回那个可怕的幕后黑手,就仿佛对方的影子无处不在,根本无从逃离诡异而又巧合的怪圈。 不过,继异世界的魔女之后,他终于又找到一个可以寻求助力的帮手,这让他对自己找到红烟囱房屋后的计划多了些信心,不必再持续烦恼于该如何引导值夜者介入。 精神奕奕的克莱恩踏入公司大门,走进接待厅,正要与负责前台的罗珊小姐打招呼,却发现正对着接待厅入口的桌子后面并没有对方的身影。 走近过去,他看了一眼桌上那只仍在冒着热气的咖啡杯,得出罗珊小姐只是临时有事离开一会的结论。 他于是越过隔断,向走廊迈开脚步,然而灵性的直觉却令他心生异样,隐约感到今天早晨的黑荆棘安保公司似乎过于安静了一些。 他看到自己路过的几间办公室都敞开着门,里面没有人,却开着燃气灯,让暖色的光亮盈满这阴沉天气里的每一个昏暗房间。 走到文员办公室的时候,他看见房门虚掩,并听到里面传来了对话声,和极其轻微的抽泣。 莫非是出了什么意外? 克莱恩心下一紧,顾不得太多,上前推开了文职者的办公室门,见到包括队长在内的诸位值夜者几乎齐聚于此,就连应该待在接待厅的罗珊也不例外,脸上挂着与文员布莱特先生如出一辙的担忧表情,正围在一位低着头的女士身边,不时低声劝慰对方几句。 发出轻微抽泣声的,正是这位以手掩住口鼻的黑发女士,黑荆棘安保公司的会计,奥利安娜太太。 “发生什么事了?”难得能在周三见到本应休息的伦纳德,克莱恩便压低声音,靠近他询问起来。 这位有着诗人浪漫气质的值夜者褪去了平时那副略显轻浮散漫的神态,绿眸轻扫他一眼,同样放轻了音量,并侧转过身答道: “我们昨夜收到一封电报,是从‘机械之心’那边拍来的……你清楚奥利安娜太太曾经亲历过的超凡事件吗?十六年前,那桩轰动整个廷根市的连环杀手案。” 克莱恩不懂他为何突然提起一件早已了结的往事。 “听说过一些,当年足足有五名无辜的少女受害,而奥利安娜太太差点成为第六名遇害者……如果不是值夜者们及时赶到,当场击杀了那个犯案的邪恶非凡者。我甚至还记得当时警方和各个报社给起凶手的外号,叫‘血腥屠夫’。” 说到这里,他忽然有些反应过来了: “……当年那场连环杀人案的后续?” 只有这种假设才能解释得通今早公司诸多同事,尤其是奥利安娜太太的异常表现。 伦纳德沉默了几秒,复而轻轻摇头: “严格来说,也不能称之为后续,但廷根市内出现了一位穷凶极恶的潜在犯罪者却也是事实……等下队长应该会和你解释详细情况的。” “我记得,当年的连环杀人案和恶魔崇拜有关,取走那些遇害少女的内脏也是为了举行恶魔仪式……” 就像那些在课堂上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男学生一样,克莱恩小声地向伦纳德确认着自己的想法,并分心留意起了办公室里其余同事的对话—— 和劝慰、安抚奥利安娜太太的罗珊等人不同,队长邓恩为照顾会计女士的心情,示意她今天可以请假回家休息,而奥利安娜太太本人则在努力遏制本能的惧怕反应,似乎是有些愧于自己影响了大家正常工作的秩序…… “没错,如果你这段时间好好读过资料库里的记载,就应该知道‘拜血教’这个古老的组织。”伦纳德轻声肯定了他的推测。 就在这时,奥利安娜太太忽地从座椅上站起,视线逐一在办公室里的每个人脸上扫过,最后对着值夜者队长邓恩·史密斯露出了强作镇定的僵硬笑容。 “请放心,我只是一时有些反应过激了,没有请假回家休息的必要……在公司里,我应该能更快冷静下来……” 这位声音带有颤抖的女士坚强地表示,她会振作起来的,不必为她过多忧心。 见对方态度坚决强硬,邓恩在思索停顿过后便认可了她的说法,转身看向身后的诸位值夜者队员,灰眸幽深地点头道: “其他人先按照原定的安排回到自己岗位去,克莱恩,洛耀,你们跟我来一下。” “不眠者”洛耀·莱汀昨夜被安排去了北区巡逻墓园,此时对整桩事件的知情程度或许还不如与伦纳德悄悄交流过的克莱恩,但这位女士的表情一向冷淡,倒也看不出多少茫然感,很快便率先跟在邓恩的身后离开了文职者办公室。 克莱恩见状,忙和伦纳德打了招呼,跟着那两人的脚步来到队长办公室。 “昨晚我们接到‘机械之心’小队发来的电报,有位极度危险的非凡者进入了廷根市。”邓恩·史密斯直奔主题,伸手递来了两张素描画像。 “队长,这……”克莱恩只看了一眼,便不由想要皱眉,“这根本……” “呵呵,我知道你想说,这根本起不到帮助我们确认对方身份的作用。”邓恩从风衣的口袋里取出烟斗,想了想,又把烟斗重新放好,坐回办公桌后,喝了一口咖啡,“但这已经是‘机械之心’那边能得到的最清晰的画像了,除此之外,就只有‘艾尼·安德雷拉德’这个不能确定真实性的姓名作为线索……不,或许该说,正是安德雷拉德这个姓氏激起了‘机械之心’小队的警觉,才会有现在你们见到的这两份画像。” 无怪乎克莱恩会感到奇怪,因为队长递来的画像上以铅笔素描的形式,描绘着一个戴宽檐高帽、半张脸都被口罩挡住的男性头像,除了一双阴鹜似毒蛇般的细长眼睛,几乎看不出其他任何明显的特征。就连画像旁边的文字标注,也只写明了对方的帽子颜色,和他当天所穿服装的款式。 “安德雷拉德……我记得这个姓氏,崇拜恶魔的‘拜血教’内部就有个叫安德雷拉德的恶魔家族。”头发乌黑、表情冷淡的洛耀忽然开口说道。 之前就已经往“拜血教”的方向考虑过的克莱恩更是凝重地点了点头,向邓恩询问起关联事件的更多细节。 邓恩摩挲着烟斗,眉头微皱地回忆起来: “最开始,那件案子是被归档为普通的暴力事件,交给了警方去查办,但案件后续进展得并不顺利……” 据邓恩所说,案件发生于周一晚间,某艘停泊于港口码头的客船舱底突兀响起了枪声。 当晚正巧是那艘未载有渡客的“寒冰潮汐号”靠岸修整的时间,包括船长在内的几名船员都被枪响中断了进餐,纷纷慌张地抄起自我防卫用的枪支或棍棒,就要前去舱底查看情况。 壮着胆子走在最前的厨师长很快迎面撞上了一个戴着宽檐高帽的风衣男子,随即便被对方毫不留情地在脑袋上连开了几个子弹孔,大睁着双目翻过船舷掉入了河中。 跟着厨师长的几名年轻船员也同样被风衣男子枪击直中要害,没能作出半点反抗,痛苦哀嚎着倒在了地上。 而那名开枪杀人的风衣男子却只是像嫌他们碍事般地,态度急切而又狂躁地摆脱了这几名垂死的船员,跳下客船向岸上的某个方向以冲刺的速度狂奔起来,就好像在追逐着什么一样。 似乎直到左轮手枪中的弹药殆尽,风衣男子才放弃了漫无目标的胡乱射击,转而采用更古老、也更为隐蔽的远程攻击手段——那是后来“机械之心”介入调查才从附近地点搜罗来的证据,十几把闪烁着寒光的小巧飞刀。 后续的调查只明确了以下几点: 那位开枪杀人的风衣男子藏身于“寒冰潮汐号”舱底,偷渡进入了鲁恩境内的廷根市,若他此行并未暴露踪迹,这艘客船会在一天后载着他前往更北的凛冬郡。 风衣男子的行李甚至也还好好地留在昏暗的舱底,“机械之心”小队的非凡者正是借助仪式魔法,用他那些看不出可疑之处的携带物品查明了那个指向恶魔家族的可怕姓名。 至于艾尼·安德雷拉德为何要暴起杀人,为何顾不上随身携带的物品就那样匆忙地消失于夜色,都尚且笼罩在浓浓的迷雾之中,也如一层阴影般笼罩在廷根市的官方非凡者们心上。 “总之,虽然相关的追查工作主要由‘机械之心’小队负责,但我们平时也要多注意,如果遇见疑似那位安德雷拉德家族成员的可疑人士,就及时汇报情况。”邓恩说着,又喝了一口咖啡,灰眸望向克莱恩,像是在努力从记忆里搜寻话语般的停顿了许久许久,才捏着额角开口道,“对了,克莱恩,你去武器库帮我叫一下老尼尔,‘代罚者’那边希望能请他过去做一些辅助工作,你知道的,他们最近人手有些不足……” “没问题。”克莱恩点头应下,心中却是不禁嘀咕起来,代罚者如果只是需要能进行占卜、进行仪式魔法的专家,那他自己完全可以代劳,没必要麻烦上了年纪的老尼尔来回折腾…… 但当他来到武器库,环视了一圈空寂无人的房间,便没有心情念叨这些有的没的了。 快步上楼之后,克莱恩再度推开队长办公室的门,表情沉重地看向房间内的邓恩和洛耀: “队长,你确定老尼尔今天真的来公司了吗?洛耀女士,你今天见到过老尼尔吗?” “……我没有见过他。”洛耀似乎觉察到什么,一惯冷淡的脸上都出现了罕见的动摇。 克莱恩望着眉头逐渐紧皱的邓恩,一字一顿地确认道: “老尼尔没有捎口信过来,说要请假吗?” “没有,没有……老尼尔从来没有这样无故旷工过……”邓恩放下了烟斗,重新捏起额角。 “虽然这可能只是我的多虑,但老尼尔以前曾经有过和人商量调换轮休的前例吗?”萦绕于克莱恩心头的那股不祥预感,昭示噩兆的灵性预感越来越强,越来越令他悚然心惊。 未等邓恩回答,洛耀便用深蓝色的眸子凝望了他一眼,语气肯定地回答: “除了别人主动去找他商量调换的情况,老尼尔从没要求调换轮休过,至少我加入的这几年来是这样没错。” “……队长?”克莱恩将求助的视线投向邓恩,只见他的眉间紧锁起的皱纹深得如同刀刻。 半晌,邓恩轻吸了一口气,复而缓缓吐出: “克莱恩,你能回忆起老尼尔平时在你面前的言行吗,不管是怎样的细节都行,可以麻烦你尽量细致地讲述吗?” 尽管此刻的这个要求显得有些奇怪而不合时宜,但克莱恩隐约把握到了队长的意图。 于是他将记忆调转回到认识老尼尔的第一天,黑袍老者在典雅煤气灯下阅读书页、喝着手磨咖啡的画面仿佛清晰得如同昨日;他回忆起了老尼尔教他如何合理运用“报销大法”,如何使用灵摆进行占卜…… 当克莱恩跟随自己的叙述,回到那个前往老尼尔家学习仪式魔法的周末,邓恩忽然叫停了他,并霍然从办公桌后站起身来。 “克莱恩,可以了。” “……什么可以了?”克莱恩一时还有些茫然,不明白自己的叙说哪里出了问题。 邓恩却不再回答他,只是沉默地将手插进风衣的口袋,缓步走到门边,才回转身体看向两位脸色难看的值夜者队员。 “我们……去老尼尔家,你们准备一下,我需要去一趟查尼斯门……五分钟后,公司门口集合。” chapter.83 离别之曲 太迟了。 当克莱恩一行赶到之时,他们就知道,已经太迟了。 属于老尼尔的那栋独立房屋外,身穿警察制服的人在街边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 几名忙得焦头烂额的见习警员正在劝服附近的围观者离开,另有一名警长领着几位属下越过了正门,站在种植有玫瑰和金薄荷的花园里,面色发白地相互商量着什么,不时对着花园的地面指指点点。 克莱恩压了压半高的丝绸礼帽,跟在队长身后向那栋房屋的入口走去。 见习警员们看到这一行人朝着警戒线直奔而来,立刻上前想要劝阻,却见领头的风衣男士从衣兜里亮出警局的高级督察徽章,便又止了步。 “麻烦你叫一下那边那位警长,让他带着你那几位同事一起过来。” 便装打扮的灰眸督察警官语气温和,示意其中一名见习警员说道。 没过多久,步入花园的那几名警察便都回到了警戒线前,数串凌乱的血色脚印一直从房屋正门延伸至街边。 克莱恩与洛耀沉默看着队长的背影,看着他取出督察警徽与警察局下发的证件,向那些接到附近居民报警而赶来的警长、警员说明身份,表示屋内的情况交由自己一行专业人士来处理,让他们去负责隔离现场,让无关的围观群众远离出事的房屋。 见不用继续头疼如何处理那栋古怪的房屋,几名警长、警员均是松了口气,脸上的神情稍有放松,不再显得那般紧绷。 随即,头戴警长帽子的警察主动向灰眸幽深的督察交代了他们接到的报警情况: “今早附近的居民看到,这栋房子从门缝中流出了大量的鲜血,把台阶、把花园都弄得一团糟。正当有胆大的人想要靠近看看情况,他们又忽然听见了屋内传来诡异的钢琴声……这把几名路过的邻居吓坏了,他们便商量着报了警。” 钢琴声…… 克莱恩无言地闭了闭眼,回忆起邓恩队长在马车上所提及的、有关老尼尔的往事。 老尼尔一生未婚,只在年轻时有过一段美满的恋情,一段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幸福爱情。 但不幸的意外重病破坏了这平淡的幸福,老尼尔想尽方法试图挽救恋人的生命,甚至不惜暴露非凡者的秘密使用仪式魔法,也还是没能阻止情况的恶化,从此与她生死离别。 而在克莱恩的印象里,老尼尔说自己有位过世的妻子,生前很喜欢音乐,所以他才会在客厅中摆放一台钢琴…… 按照邓恩队长的说法,老尼尔的家中没有放置钢琴,至少到今年年初为止都没有钢琴。 那么现在,是谁在屋内弹奏凌乱又癫狂的乐曲? 站在房屋正门外的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些狂躁的音符,不约而同地转过脑袋,看向那扇紧闭的、从缝隙间潺潺渗出血水的大门,面色苍白。 邓恩顾不得再客套什么,率先回过神来向警长警员们发出指令: “你们去维护现场秩序,不要让群众接近房屋二十米范围内。” 说完,他便跨过了街旁拉起的警戒线,径直走向琴声骤歇的房屋大门。 克莱恩与洛耀也不落后地跟了上去,在队长身后迈入那片几乎被血水浸透的花园,踏上湿滑又粘腻的台阶,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某种令人不快的毛毯表面。 一行三人在房屋的门外停了下来。 “记得,我之前在路上吩咐你们的事。”邓恩回头深深望了两名值夜者各一眼,轻吸了一口气,接着就上前拉响连有门铃的绳索。 叮铃叮铃—— 随着铃铛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屋内稍稍停歇了还未多久的钢琴声便突兀地再度响起,像是某位患有狂躁症的病患将手指重重砸上琴键,宣泄自己濒临绝望的痛苦情绪。 这一刻,无论经验丰富的邓恩,还是两位不算特别资深的值夜者,三人的脸色都变得极为沉凝且苍白,仿佛听见的不是琴声,而是死神敲响的丧钟。 邓恩上前一步,不再尝试拉动铃铛,抬起手开始重重拍门,嗓音却是不急不缓地向屋内呼喊道: “老尼尔,你在家对吗?” 话音刚落,毫无音乐韵律的钢琴噪音便戛然而止,死寂般的安静逐渐蔓延扩散,如扼上值夜者们喉咙的冰冷手爪,将他们逼入退无可退的绝境。 约莫又等了几分钟,邓恩再次开口呼唤起老尼尔的名字,语调平和如常地关怀道: “前天码头区那边出了件案子,有位危险而邪恶的非凡者进入廷根,我们的人手快不够用了,需要你的仪式魔法进行辅助呢……还记得十六年前的连环杀手案吗?那名非凡者很可能是与当年凶手服用了同一序列魔药的危险人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酿造悲剧……” “对了,今天是周三,你该到公司来上班的,可我们没在公司见到你……我们是队友,是同伴,我们怕你出了什么事,也很担心你的身体状况。你如果听见了,就回应一声吧。” 像是世纪更迭般漫长的十几秒沉寂过后,屋内传出了一阵仿佛含着几口浓痰的咳嗽声,而当咳嗽停歇,老尼尔那苍老沙哑的嗓音终于做出了应答。 “邓恩,你带着谁一起来的?……噢,是洛耀,还有克莱恩,你们……”说着说着,老尼尔又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良久才平息下来,在话语间混入了如拉破风箱般破碎的喘气声,“你们,真的是来探望我的吗?” 邓恩维持着平稳的语调,勉强露出笑容道: “当然,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你见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是,你没有骗过我……”老尼尔的声音忽然拔高,嘶哑又惊恐地吼叫起来,“但是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在撒谎,你在撒谎!你的手里拿着什么?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你想用封印物来对付我,是不是!” 克莱恩沉痛地闭了闭眼,不再去细想为何老尼尔能够隔着房门看到屋外的景象、看到队长手中握着的黑色发丝,更不想低头凝视,那潺潺血水从门缝中淌出的诡异一幕。 无言地看了看身旁的洛耀与克莱恩,邓恩苦笑着将手中的黑色发丝扔入花朵锦簇的园地里,摊开空无一物的手掌向屋内的老尼尔展示道: “看,我现在除了一把手杖,就什么也没有拿了,现在你愿意相信了吗,我们真的只是来探望你的,可以开门让我们进去吗?” 老尼尔似乎是犹豫了一会,语气变得微弱: “我认为我没什么问题,你们还是回去吧……” 直到邓恩一再坚持,要亲眼看到老尼尔现在的状态,老尼尔才终于松口表示了退让: “那好吧,你们进来……不,你们不许一起进来,探望没必要这么多人……对,让克莱恩,让克莱恩进门,其他人不许跟进来!”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要求的克莱恩觉得自己丝毫没有觉得意外。 他正要抬手抹去模糊视野的罪魁祸首,却突然感到一阵精神恍惚,看到面前紧闭的大门变成空洞无边的黑暗,一轮巨大的绯红之月悬挂于半空,而身穿黑风衣的邓恩正站在月下,单手插着衣兜地看着他。 克莱恩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被队长的“梦魇”能力拖入了梦境。 邓恩表情沉凝地对着他轻点了一下头: “记得马车上我向你交代的内容。” “好的,队长……”克莱恩装出做梦时的茫然模样,缓慢而呆傻地应道。 于是梦境就此破碎,绯红之月与邓恩·史密斯的身影都消失了,而在他面前的那扇房门却已悄然敞开。 克莱恩朝门内望去,几乎无法抑制自己脸上流露出的惊惧。 见他止步不前,一个勉强能够看清苍老面容的头颅,悬吊于客厅内的半空,开合着溢出血色液体的嘴里发出了诸位值夜者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怎么了,克莱恩,快进门啊。你进门,我今天要给你展示一个高阶的仪式魔法,可以炼成生命的仪式魔法!这可是很难得的神秘学实践课,材料都是我自掏腰包,攒了这么多年慢慢积累下来的,你一定要好好看着……” 克莱恩低着头走到门边停住脚步,视野又一次变得模糊。 他听到自己用带着哽咽的声音问道: “尼尔先生,你还记得你昨天上午本该教我的神秘学课程内容吗?昨天我在公司自学,但有几个问题始终没能搞明白,想请你先为我讲解一下……” 只剩头颅的老尼尔几乎与整个化作血肉地狱的客厅融为一体,却不疑有他地露出了扭曲的笑容,像平时那样道: “是什么问题?说说看。” 克莱恩全然数不清老尼尔脸上的眼睛数量,只知道一对又一对、冰冷空洞的眼珠正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属于老尼尔原本的那双暗红眼睛则半睁半闭,维持着仅剩不多的神采。 他于是胡乱扯了几个基础的问题,得到解答后便与老尼尔拉家常般地闲聊起来,就和往常结束神秘学课程后他们边喝着手磨咖啡边聊点话题的惯例安排没什么两样。 不知从何时起,老尼尔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那些没有睫毛的、冷漠的眼睛也一双双闭上,只有苍老嘶哑的嗓音仍在叙说,仍在向虚无的目标宣泄不知是愤怒还是悲凉的情绪。 “……如果,如果你能早几年……早十几年出现,早点告诉我‘窥秘人’格言背后的启示,我就……我就不会错过机会,不会让莎莉丝特那样痛苦无助地离开……” 克莱恩知道,一定是避过老尼尔注意的洛耀捡起了那件名为“安静发丝”的3级封印物,从客厅的窗户边丢掷了进去——那件封印物能让直接接触到它的生物变得安静,并丧失几乎所有的欲望,直到死去。 他也知道,马车上队长曾经向他们描述过最糟糕的情况,也安排制定好了行动的计划,让他和洛耀酌情执行。 可当克莱恩机械地跟上队长与队友的动作,从腋下枪袋里取出左轮瞄准那个可怖而畸形的头颅。 当他看到老尼尔拼尽全力睁开那双闪烁着微光的眼睛,无力、虚弱、讨好地向他们求饶,阐述自己的无害,甚至是央求他们看在旧情交道的份上放自己一马。 克莱恩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也扣不下手中的扳机。 砰砰两声枪响过后,宿于那双浑浊眼眸中的光芒彻底消失了。 房屋中再也没有响起钢琴的声音。 ………… “要下雨了……” 静默凝望着窗外阴沉昏暗的天色,爱丽丝起身离开空旷安静的诊所接待室,越过隔间,在拴有铁锁的一道门前停下。 通往药植园的门上,挂着一个手工雕刻的粗糙木牌,上面用稚嫩的字体标示着药植园的现用名,旁边还画着几笔充满童趣的简笔画。 只扫了门上的标牌一眼,爱丽丝从旁边的抽屉里找出门锁钥匙,开锁进门,着手开始为药植园内需要防潮防雨的植株搭建临时的遮雨棚。 直到手上的工作告一段落,她转身看向园地中央的半高树木,望着那只站在枝头偷吃树梢果实的白腹金翅鸟雀,重重地叹了口气。 “夏娃,我记得我吩咐过你,不能吃这座药植园里的果实,尤其是这棵树上的。” 使魔夏娃闻言缩了缩脑袋,似要反驳什么般地张开鸟喙,却一个不稳直接从树梢摔了下来,跌进了底下丛生的灌木状植物里。 爱丽丝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弯腰从泥地里捡起了身躯僵直的小知更鸟。 “这是蛇信果,它的提取汁液普遍可用于麻醉伤口,直接食用会导致轻微的反应神经瘫痪……嗯,还好你没多吃,不然大概率要躺上整整两天。” 小知更鸟委屈地眨巴着绿豆小眼,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但她很快发现自己连说话都变得十分困难,不得不以心灵通话的方式向主人央求起来: “爱丽丝,这棵树上的果实有种很诱人的香味,我只是一时没忍住……爱丽丝爱丽丝,我知道你可以帮我解决这点小麻烦的,你不会忍心看到我可怜无助,一定会帮我的对吧?” “哼。”爱丽丝却只是轻笑一声,帮忙抖落干净使魔身上沾到的泥土,便避开了这个话题,“夏娃,你知道现在这座药植园叫什么吗?” “啾!没注意!”从不走门的小知更鸟表示自己看不到门牌,回得理直气壮。 或许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爱丽丝用手指揉搓着自家使魔毛绒绒的脑袋,微微上扬起了嘴角。 “这里现在是伊登园了,或者你也可以叫它伊甸园……偷吃这里的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对你而言。” 啾?为什么? 小知更鸟的眼中写满了疑惑。 “嗯……我想起了一首曲子。” 爱丽丝显然并不打算为她的使魔解惑,神情恬静而平和地稍弯眉眼,眺望向逐渐落下雨点的暗沉天穹。 “一首,很久之前我受邀为教会作的宗教乐曲……唔,因为有位红衣主教表示很欣赏我的作曲风格,希望能邀请我创作一套完整的圣乐套曲,其中就有首以伊甸故事为主题的圣咏。” 她停顿了一会,从记忆中找出了那段仍未褪色的旋律,随即下意识想要用七弦竖琴将它演奏出来。 “唔……不行,现在是工作时间,不能直接弹奏,会被医生发现的。” 她偏着脑袋思索不到半秒,便清了清嗓,闭上双眼开始轻声哼唱起没有歌词的圣咏旋律。 小知更鸟在不知不觉间听入了迷,仿佛被那恢弘神圣而又悠长的曲调带入宗教圣典中所描绘的人间乐园:那里没有苦痛,没有悲伤,一切都祥和而美好;直到某天,电闪雷鸣打破了这里的宁静,神罚降下,乐园再非容身之所,流离地上之人抵达荒芜大地,迎来全新的开始…… 直到轻声的哼唱走至尾声,被冠以夏娃之名的使魔才恍然回神,眨了两下绿豆大小的眼睛。 “啾……爱丽丝,这首歌,有名字吗?” “名字?就叫‘伊甸圣咏’啊。”少女轻轻微笑起来,语气却如同叹息,“这是一首,谱写给罪人的肃穆圣咏,因为无论背负怎样的罪孽,只要气息尚存,都将于离别后迎来崭新的开始……” 小小的知更鸟听不懂魔女主人想要表达的意思,也读不懂她此时的神情,可这些都不妨碍小知更鸟认知到某个事实:她现在最好还是别去打扰自己的主人。 爱丽丝就这样静默地看着窗外雨落如注,看着路面上积起一个个深深浅浅的小水洼,看着窗户的玻璃被溅上水花。 良久,她移转视线,看向手中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知更鸟使魔。 “这几天,你就回使魔休憩的次空间里待着吧,等恢复了我再放你出来。” 然后…… ——是时候去履行她承诺过的事了。 帮助克莱恩找出那个藏在暗红烟囱房屋里的秘密。 chapter.84 消失 接近晚间五点的时候,下了一整个午后的雨终于停歇,但城市的上空仍是阴云密布,天光一片晦暗,仿佛提前于这个夏季烈日尚未彻底西沉的时刻迎来了黄昏。 爱丽丝肩披一件洁白的长外套,正有些无趣地整理着药柜中的瓶罐标签,替今天负责外出进货的谢尔敏将打包成捆的草药包分类摆放,同时安静地在心中规划稍后的行动。 就在这时,有人轻叩了两下药物准备室的房门。 她抬头望去,看见米哈伊尔医生站在门边,微笑着提了一提鼻梁上架着的金边眼镜。 “爱丽丝,看样子今天也不会再有来诊所的病人了,你收拾一下,早些下班吧。现在雨停了,但看外面的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再下起雨来,我记得你今天没有带伞……” 能有早些回去的机会,爱丽丝自然不会辜负别人的好意。 她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勉强压下心中繁多的思绪,得体而有礼大方地谢过米哈伊尔医生的体贴提议。 于是她很快结束了手头的工作,重新关上药柜的柜门,锁好了前往药植园的房门锁,与往常无异地完成她职责份内的义务后,便脱下了诊所助理的长外套,挂回办公室里的衣帽架。 重新穿回便装外套的爱丽丝走到接待室门口,与翻看病历本的医生道过别,转身迈出了诊所的大门。 直到她的身影逐渐远去,米哈伊尔终于放下手中那本空白的病历本,摘下眼镜向后靠向椅背,像是有些疲惫似的闭上双眼,轻轻叹息了一声。 “再见,爱丽丝……”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窗外又下起了雨。 荷叶边衬衣上装加过膝长裙打扮的少女行走在亮起路灯的街道上,手臂弯间搭着件被她脱下的浅咖色风衣外套,步调不急不缓地漫步于雨中,悠闲得如同午茶后的散步。 漫无目的,又随心所欲。 但无论是撑着伞从她身旁匆匆经过的路人,还是挥舞着鞭子、驱赶马车在街头寻觅客人的出租马车夫,似乎都没有看见这道稍显孤单的身影,更没有发现这个不曾打伞的少女身上竟奇异地没有沾湿半点雨迹。 像是存在某种无形的屏障,又仿佛雨水主动自觉地避开了这道身影,她身在这片雨中,却又如同与世隔绝,寂谧地注视着、漠然地旁观着这片土地、这座雨中的城市。 自她来到这座名为廷根的城市至今,已过去近两个月,约五十天的时间。 跨越星界通道之际的消耗与虚弱也早已恢复,而在以“爱丽丝”的名义与这个世界的住民“克莱恩·莫雷蒂”建立联系之时,爱丽丝将克莱恩选为她的守誓人,被某种未知规则限制在三环法术以内的施法能力终于就此得到解放。 哪怕再遇到超凡能力者小队的围攻,再碰上具备奇怪能力的道具,她也不至于落入下风,更别说会被抓住了。 而现如今…… 爱丽丝已将她的足迹遍布这座城市。 她见过肮脏的贫民区危房,也到过庄严的市政厅大楼;她在刺鼻气味弥漫的工厂外停驻过脚步,也在传出书本诵读声的学校旁侧耳倾听过。 她见过好与坏,辨过善与恶。 但好坏善恶于她并无太多意义。 她既非见证者,也非站在裁决他人的立场上,仅仅只是旁观这一切,旁观这片土地告诉她的、生活在此之人的种种命运。 “那么,还是从最开始看起。” 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低声说了一句,爱丽丝缓步走向通往城市北区的街道。 她在挂有豪尔斯街19号的门牌停下,闭着双眼望向了那栋早已空无一人的房屋。 虚幻的线条从地下延伸展开,如同活物般脉动着生命曾经的吐息,令她在黑暗无际的视野中看见一幕幕与幻觉无异的奇诡画面。 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一名黑色古典长袍的褐发中年男士,两人围绕在桌上一本摊开的深黑色笔记前,表情欣喜近似狰狞地抄录着什么内容…… “下一个地点。” 她保持着双目的闭合,一步步走到了豪尔斯街的35号,挂有十铃酒吧招牌的店铺门口。 无形而虚幻的又一根线条从被埋葬的生命轨迹中悄然现出。 仍是那位年过半百的老者、与那名身穿黑色古典长袍的褐发中年男士,他们分别坐在一张圆桌的两端,招待着桌边的第三人,一个身材富态的年轻男子,而桌上正摆放着那本同样在前回画面里出现过的深黑色笔记。 悄无声息间,异世界来客跨越了雨幕,来到金梧桐区的德维尔图书馆侧。 年过半百、眼眸灰蓝的老者与一名戴着圆形眼镜、额头饱满的年轻人坐在借阅室里临近的座位上,低声商量着什么,两人面前摆放的书籍是一本讲述第五纪神明信仰的宗教类图书,书页上配有神秘而怪异不祥的插图。 虚幻线条的连接下,少女漫步返回了豪尔斯街区,在一栋她不曾路过的居民住宅前停下。 这次被她牵动线条所展现的画面里,出现了克莱恩的身影。 他与那名身材富态的年轻男子、与一名戴薄纱手套的年轻女士,三人分工将深黑色的诡异笔记放置在仪式法阵的正中心,点亮了几根颜色漆黑的蜡烛,口型不时变换,仿佛喃喃念叨着什么…… 下一根线条来自西区某座有几分眼熟的居民楼。 过去影像中的克莱恩双眼无神,行尸走肉般地在地上丢下手中那本深黑封皮的笔记,敲响房门后便转身离开,一名身材略显臃肿的男子开门捡起了那册笔记,面露疑惑。 顺着那无形的指引,爱丽丝的身影在码头区的一间仓库外显现。 她的双眸始终保持闭合,却如同可以视物一般凝望着地上某片留下了深色痕迹的路面,静默无声地伫立了许久。 …… 廷根郊外,某间有着暗红烟囱的房屋。 因斯·赞格威尔走上二楼,打开主卧的房门,径直来到窗户旁,在书桌后坐了下来。 他手中握住一支羽毛笔的笔杆,却似乎没有书写的打算,而是哗啦啦翻开桌上合拢的笔记本,表情阴沉地寻到了几处描述。 “……值夜者们解决了‘码头区怪物’,解决了失控的瑞尔·比伯,成功化解了一场可能威胁无辜群众生命的危机,但他们马上将面对密修会成员的袭击……” “……令人费解的是,克莱恩竟然没有死去,反转局面干掉了那名序列7的密修会成员。 而枪声吸引了在附近巡逻的两名代罚者前来查探情况,邓恩·史密斯虽然接触到了安提哥努斯家族的笔记,却因为顾虑有代罚者在场,没有贸然翻看里面的内容……” “……没有关系,克莱恩虽然意外地从身藏秘密的阿兹克处获得了提醒,看到了因斯·赞格威尔所在的暗红烟囱房屋,但他的运气非常糟糕,总是找不到正确的目标,或许要等到几个月后,他才可能定位到真正的暗红烟囱房屋……” “不合理的现象又一次发生了!克莱恩雇佣了出租马车,前往廷根郊外寻找红烟囱房屋!他是从哪里得知的这个情报?他接受了谁的帮助?这……这样的发展毫无逻辑,不符合常理!其中一定存在着某个被因斯·赞格威尔忽略了的变数……” “邓恩·史密斯在梦中见到的‘真实造物主’影像虽然没有使他受到污染,但却成功加剧了他精神状况上的不稳定,使得他出现了失控的倾向——本该是这样的,直到克莱恩,这个总结出‘扮演法’的天才,这位仅仅过去一个月就提交晋升特别申请的新人值夜者,他告诉了邓恩·史密斯扮演的诀窍,帮助对方稳定了状态!” 自己总结出扮演法?天才? 表情阴沉的前任大主教、因斯·赞格威尔扯动着嘴角,冷笑了一下。 他握住羽毛笔杆的手指指节用力得几近发白,手背、手臂上的青筋狰狞暴起,似乎用尽全力在压制着什么。 半晌,他转动着自己那只尚且完好的眼睛,看向未留下笔墨的书页空白处,提笔开始了书写: “因斯·赞格威尔不相信这种巧合的真实性,但他别无选择,原定的计划或许需要一点变动。故事出现了新的……” 正要落下墨迹的羽毛笔忽然停了下来。 因斯·赞格威尔以为这脾气古怪的“0-08”封印物又要尝试脱离自己的掌控,开始它的自行书写。他暂时没有考虑好如何继续编排这场发生于廷根的戏剧故事,于是放松了力道,打算先看看“0-08”会写些什么,如果发展趋向对他过于不利的,就及时握住笔杆,阻止它写下完整的句子。 这么想着,他凝神看向新一行的开头,看向“0-08”一字一字书写下的内容: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谁看到了?”因斯·赞格威尔皱起眉头,被这毫无头绪、毫无笔墨铺垫的新段落弄得极为困惑不解。 “她看到了因斯·赞格威尔写下的故事。所有的,所有被线条串连起来的人物,所有被土地铭刻进入记忆的事件展开,她都看到了,都看到了,看到了……” 坏掉似重复书写短语的“0-08”羽毛笔忽然停住不动,却又猛地换去了新的段落,笔迹也毫无征兆地变得奔放而潦草: “她——祂在看,在看你,也在看我,在看……” 一双如星空般璀璨、似深海般幽邃的眼瞳张开。 它自下而上地牵引着无数没有形体的虚幻线条,从地面升至天穹,拉扯着被摆布的生命轨迹凝作一团。 它顺着这些线条延伸出的方位,看向了郊外的这一栋暗红烟囱房屋。 因斯·赞格威尔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不知是什么令“0-08”写出这等反常的文字,但他本能地产生了危机逼近的预感,正要重新握住羽毛笔的笔杆强制它停下。 然而当他即将握紧笔杆,“0-08”竟硬生生跳出了笔记本的书页范围,跃至书桌一角,用那不需要墨水也能书写的笔头不断地在深色的木制桌面留下疯癫而狂躁的胡言乱语。 “死了,死了,都要死了,谁也逃不过,你会死,我也会死,所有人都要死,整个世界的生命都会死去,视野所及所见到的一切都会死去,死去哈哈哈哈哈哈死吧死吧死吧……” “0-08”疯了?封印物也会失控?! 这一回,因斯·赞格威尔终于抓住那只正在奋笔疾书中的羽毛笔,拧紧着眉毛,死死制住它继续书写的趋势,空着的另一只手则熟练地抄起书桌旁的工具,准备处理掉那段给人不祥诅咒感的疯言疯语。 但爱丽丝的确已经看到了此时此刻发生在远方的这一幕。 阴雨绵绵的街边,她半蹲在地,单手掌心紧贴于地面。偶尔有路过之人,也仿佛看不到这道身影似的匆匆而过,急着摆脱这场恼人的夜雨,回到温暖而干燥的家中与亲人团聚。 因此也没人知道,她的视野被无上权能升高至天穹彼端,生于土壤的灵魂都将置身生命所编织出的巨网之内,只要伸手触碰,就如手握神明施以裁决的天罚。 她俯视着这座被雨幕笼罩的城市,于虚幻的高空中伸出了手。 就在这时,她停住了动作。 雨声也似乎骤然变小了一些。 爱丽丝的视野回到了地面,回到了受躯体束缚的物质世界。 她看到,自己的胸前,钻出了一小截苍白的、圣洁的,白骨制成的利器尖端。 “tы_6yдeшь_n3гhahhnkom_n_ckntaльцem_ha_3emлe.。” 一个或许有着几分熟悉感的声音,用着似曾相识的语言,如吟诵诗篇、像是颂念祷词般的咏叹道。 剧烈的疼痛被穿刺送入身体,直达灵魂深处,但她仍是挣扎着站了起来,同时有比烈火还要炙热、散发出硫火气息的灼热爆发出来,将身后那人所穿的简朴白袍烧灼出了大片的焦黑。 但很快,随着第二句话语打破短暂的沉寂,第二根白骨制成的长钉便自背后穿胸而过,不曾带起一滴鲜血,没有掺杂半点犹豫。 “ho_tвor_дyшa_вo3вpatntcr_ha3aд_poдhon_гopoд。” 在虚幻的镜面破碎声中,她蓦地睁大双眸,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虚构故事。 未有半秒停顿地,第三根白骨长钉刺穿了胸膛,将她最后一丝能够自主思考的自由也剥夺而去。 一双正在缓缓褪去虚幻灰白龙鳞的手,稳稳接住了正在向前倾倒的无力身躯。 “身为旁观者,就应该好好坐在观众席上。你这样出手,会把它吓到的。” 穿简朴长袍、戴银十字吊坠的神父和煦地微笑着,眼中似有纯金色的光芒正在逐渐变淡。 “来,我为你准备了最适合欣赏整出戏剧的坐席。” 带着被骨钉贯穿胸口的少女,祂一步步走向那座不知于何时出现在周围的恢弘教堂,神态温和,眼神清澈,丝毫不显敌意。 “虽然你已听不到我说的话语,也无法作出任何回应,但只要安静等到戏剧落幕,我就会为你取下那三根骨钉。那时,你自会想起这一切。” 教堂大门自行向后缓缓打开,仿佛迎接他们的归来。 神父踏入漆黑石柱耸立的教堂内部,在无数尸骨头骨空洞的注视下穿过一排又一排的座椅,最后在教堂最深处、有着上百米高的十字架前停下。 已然闭上双眼的少女躺入了漆黑冰冷的棺木,面容美丽而苍白,好似一具真正的尸体。 “或许有些迟了,你应该能猜到我要说什么。” 神父立在棺木前方,轻轻抛下一朵纯白的鸢尾花,让这支脆弱而美丽的花朵点缀在那片绽放开的浅金色长发间。 “欢迎回家,来自遥远过去的伊里斯。” 厚重恢弘的教堂门扉逐渐关闭,这座远比廷根任何教会建筑都要壮观宏伟的神秘教堂如它出现时那般,悄然无声地从现实淡去了存在。 除去一朵本就不属于此的美丽鸢尾,它没有带走任何事物。 从此往后,生活在廷根市的人们再也没见到过名为爱丽丝的少女。 而此时此刻,远在郊外的因斯·赞格威尔奇怪地发现,自己手中的“0-08”封印物像是突然恢复了正常,仿佛一只再正常不过的普通羽毛笔,失去了所有自主书写的活力。 他勉强擦完那段宣泄疯狂似的凌乱诅咒,握住“0-08”在翻过一页的笔记本上尝试着写点什么。 这支不需要墨水也能写出文字的羽毛笔在新一页的空白处划动了许久,笔尖才逐渐流淌出断断续续的浅淡墨痕,无力得就像断过一回气似的。 chapter.85 痕迹 克莱恩感到自己身处一个糟糕透顶的噩梦之中。 但如果他所经历的荒诞都只是梦境勾勒出的虚假故事,那该有多好。 如果他能早几年……早十几年出现,告诉老尼尔扮演魔药名称的诀窍……如果教会能向底层的普通值夜者们普及“扮演法”…… 是否就可以避免这种无谓的悲剧和牺牲? 不,如果不是他急于合理化自己的晋升,向包括老尼尔在内的诸多值夜者暗示了扮演的作用,老尼尔是不是就不会陷入虚度岁月的绝望?是不是就不会倾听那位非人格化神灵、“隐匿贤者”的堕落之语,不会去尝试那个未知真假的生命炼成仪式? 克莱恩感到茫然,但更多的是沉重、压抑还有无助。 他在浑浑噩噩中完成了后续的搜查工作,与同样红了眼睛的洛耀回到了公司,只留开枪射杀老尼尔后就一直保持沉默无言的队长在现场处理善后。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家,怎样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与家人一同享用的晚餐,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栽倒在床上、昏沉地进入了梦乡。 只是当他再次醒来,看向被晨风吹起的窗帘,看向透过缝隙照射进入房间的明亮光线,克莱恩知道,自己该振作起来了。 他就像往常那样起床洗漱,换上了体面的燕尾服正装,拿起那顶半高的丝绸礼帽,安静地一步步迈下楼梯。 当看到起居室里坐在餐桌旁吃着早餐的梅丽莎,和她身旁正在翻动晨报的班森,克莱恩无意识愣了一下,脚步瞬间停滞。 有哪里……不太对。 好像少了什么? 少了……谁? 为什么我会觉得,坐在餐桌旁的应该还有一个人…… 那是谁? ……奇怪了,算上我自己,一家兄妹正好是三人,没错啊。 “克莱恩,你还好吗?”藏好担忧,梅丽莎放下了面包,抬头看向站在楼梯上停住不动的哥哥。 对于克莱恩昨晚的异样,她和班森都隐约有所觉察,只是出于照顾克莱恩心情的考虑,他们默契地什么也没说,也不去追问,配合着他拙劣的演技,装作不知地一同表演。 定了定神,克莱恩将手中的丝绸礼帽挂到门边的衣帽架上,便来到餐桌拉开椅子坐下,还算有精神地对着梅丽莎和班森笑了笑: “我没事,可能是昨天发生的一些事让我觉得有点疲惫……但没有什么事是睡一觉起来不能过去的,你们看,现在的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我们的早餐什么时候可以不再吃燕麦面包,换成白面包、吐司和培根的组合,那样显然会美味得多。” 还未等微笑着似要表示赞同的班森开口,梅丽莎便抢先强调起来: “可白面包更贵,也更不经放,买来没几天就该吃掉,不然就会变质……克莱恩,我觉得我们还是过得节俭些的好,不能因为你才加了薪就立刻想着改善生活条件。你和班森都需要攒钱,需要积蓄,这样将来如果要订婚、要结婚,也好早做打算。” “梅丽莎,早餐时间不要讨论这么深刻的话题。” 班森喝着茶翻过一页晨报,笑呵呵地道。 “如果要按年龄长幼来算,我的压力可比克莱恩要大多了,所以现在更应该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努力试试那个公开考试的选拔案。虽然我们现在都还没遇见合适的对象,但有个在政府单位上班的哥哥可是能在家庭条件这一点上加很多分的。就像罗塞尔大帝说的那句,‘有准备,没祸患’一样。” 我们……都没遇见合适的对象? 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好像有个喜欢的人……不,不是那个连长相都快忘记了的初恋加暗恋对象,而是…… 而是,以“克莱恩·莫雷蒂”身份认识的…… 克莱恩咬了一口燕麦面包又咽下,感觉有些食不知味,下意识问了一句: “你们不觉得少了点什么吗?” 闻言,梅丽莎似乎有些无奈地看了看他,又低头望向放着燕麦面包的餐盘,犹豫了好一会才说道: “好吧,今晚回来的时候,我会记得去斯林太太的面包房,去买点她新推出的自制果酱……我知道你喜欢那个味道,但每天每餐最多抹三勺,再多……吃太多甜食对牙齿不好。” 的确,抹上果酱之后的燕麦面包也不需要混着茶水吃了…… 这么想着,克莱恩便又提起茶壶为自己续了杯热茶,以此冲淡口中的干燥食感。 但还是很奇怪,有种忽略了什么的不协调感。 用完早餐,克莱恩霍地站起,边朝着门口走去,边要从衣兜口袋中掏出硬币给自己来一次占卜。 但当手指触碰到硬质金属凹凸不平的表面,他的动作和脚步一并顿住,后背如同触了电般窜起毛骨悚然的战栗感。 他慢慢地,轻缓地握住那枚硬币,从口袋中取出了它,僵硬而又木然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手纹交错的手掌正中,静静地躺着一枚闪耀着美丽金色光泽的钱币,正面熔印着飞龙与雄狮的奇幻图案,显然并非鲁恩王国发行的金镑货币。 几乎无需将它翻面,克莱恩都能在脑海中想象出反面熔刻有金币面额数字的未知符文。 但他唯独无法回忆起来某些细节。 他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得到的它,也回忆不起自己是如何得到的它。 他好像,缺失了一部分,很重要的记忆。 无声默念了七遍占卜语句,克莱恩向上抛起金币,复又稳稳接住,却愕然地发现金币正面的飞龙与雄狮朝上,肯定了他先前的占卜语句! 可他默念的句子是,“我没有遗忘任何人与事”! 这明显与事实违背!至少他可以肯定,自己完全不记得关于这枚金币的由来! 只有一个解释——有超凡力量干扰了他的占卜。 克莱恩深吸了一口气,已经走近门边、随时都能取下礼帽带好手杖出门的脚步蓦然回转上楼,就连正在收拾课本的梅丽莎都不禁被他蹬蹬蹬上楼的声音引来了视线。 “有份公司的资料忘在楼上了,我需要找一找!” 找过理由搪塞完妹妹,克莱恩再无迟疑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边借助冥想技巧快速恢复冷静,一边关好房门,默然无声地环视着房间内的每一件摆设,试图从中找出触动自己灵性直觉的不协调感。 床……没有问题。 书桌—— 他走近过去,略有些不安,又带着点忐忑地从书架上抽出几册教材和笔记,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飞快翻阅起来。 很快,克莱恩便找到了令他产生模糊预感的事物。 一张小小的便签纸,就夹在他大学时学习赫密斯文的笔记最后几页,上面用娟秀好看的字迹写着一句简短的感谢。 没有落款。 他的心情像是坐过山车似的起了又落。 但是,绝对不止。那个消失在记忆中的人,留下的绝对不止这一张小小的便签。 他拉开抽屉翻找起来,没过多久便又从堆放着的杂物间寻出两样事物。 一张写着古赫密斯文“愚者”尊名的纸条,一支空空如也的药剂瓶,瓶身上还可以看到晦暗而玄妙的符文纹路。 几乎是在看到那支空瓶的瞬间,克莱恩感到自己似乎产生了虚幻的头部阵痛。 他咬牙驱走这些幻觉,又仔细在自己可能会藏贵重物品的地方摸索了一会,果然翻出了更多与那支空瓶相似的容器。 不同的是,后翻找出的那些透明瓶中都装有各色各式的奇怪溶剂,瓶身上还被他用胶布贴着说明用途的“药剂标签”,其中有写着治疗药水、解毒剂和隐身药水的,也有用感叹号强调了功能的“完全恢复药剂”。 ……但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得到的这些药水,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给它们贴的胶布标签,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信任它们的功效。 克莱恩将视线继续移转,来到衣柜前,拉开柜门的同时,他看到了一套被格外珍重挂起的正装礼服,脑海中本能蹦出“1200镑”的天价印象。 在强烈得无需占卜确定的不协调感中,他最终看向了房间角落、那面被旧床单罩起的穿衣镜。 他走近过去,拉下那张沦为防尘布的旧床单,正面审视起了穿衣镜中的自己。 他的目光在耳畔的银白树叶型饰物,在正装第四、第五颗纽扣间别着的领带夹,蓦然停滞。 伸手抚上略显冰凉的耳饰,这个动作带给克莱恩的熟悉感,就仿佛他时常会这么做一样。 还有那个他下意识就佩戴好了的领带夹…… 克莱恩拿起镶有宝石的领带夹,深深凝视着那片光泽瑰丽的蓝绿色,几乎就要将某个熟悉的名字脱口而出。 然而无论他怎么回忆,如何试图从记忆的片隅挖出自己想要的答案,那个人的模样、那个被忘记的名字都仿佛蒙着好几层浓重的雾气,让他无法触及,也无从追忆。 没有犹豫太久,克莱恩作出了决定。 压下心头的不安与惶恐,以及对记忆存在明显异样而产生的动摇,他装模作样地找了个纸袋出来,往里面放了本笔记,便抚平外套上的褶皱,离开了房间。 来到二楼走廊时,他忽然心生出一股没有缘由的灵性直觉,想要前往走廊尽头的那间客房,想要看看那间从他们一家搬入新居起就不曾有过住客的空房。 没有奇迹发生。 克莱恩保持推门而入的姿势,呆然看着房间内白净的床单,看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夏季薄被,书桌椅摆放得也完全符合他对这间客房的印象。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客房的窗扣并没有关好,每当外面有风刮起,那扇半开的玻璃窗就会被吹拂得左右摇晃,不时磕碰在窗框上发出乓乓的声响。 他走进空旷冷寂的客房,默默关好了那扇半开的窗户,转身下楼,坦然地沐浴在妹妹似怀疑又像是担忧关切的眼神之中,拿起手杖和礼帽。 “梅丽莎,再不出门小心上学迟到。” 勉强微笑着提醒了妹妹一句后,克莱恩看到女孩稚嫩的小脸上突然多了几分慌张,顾不得再偷偷观察他,提起书包便冲向门口开始换鞋。 就在这时,克莱恩注意到了鞋架上摆放着的一双女式居家拖鞋。直到无意识地盯着它看了足足十几秒,他才缓缓移开视线。 他确信,自己一定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但是暂时还不能通过灰雾上的占卜、来明确这部分被他遗忘的记忆。 因为他无法肯定,那个导致他遗忘的始作俑者是否有能力做到比这更可怕的事,例如操纵他人的想法,编织虚假的记忆…… 无端轻举妄动,会不会走入更深的迷宫,掉进更为骇人的陷阱里? 更何况,今天上午是老尼尔的葬礼。 想到这里,克莱恩的心情再度变回沉重。 不再去考虑记忆的违和与缺失,他默然无声地离开家门,登上了前往北区郊外墓园的马车。 当泥土逐渐掩埋那黑色的棺材,和它里面曾经属于一条鲜活生命的部分残骸,克莱恩握紧手中的深眠花,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诀别的分量。 在罗珊含混不清的抽泣声中,他在胸口画出绯红之月。 “愿女神庇佑你。” 那束肃穆的深眠花被放至了墓碑前,成为克莱恩送给自己神秘学启蒙老师的唯一赠礼。 ………… 结束了身心俱疲的一天,克莱恩回到房间,手中握着一枚普通的铜便士,仿佛随手抛玩似的将它扔高又兀自接住。 不知第几次的重复后,他灵巧地抓住下落的硬币,摊开手心望向那正面朝上的乔治三世国王头像。 现在去灰雾上的宫殿进行占卜没有风险…… 克莱恩轻点了点头,谨慎地从抽屉中取出纯银小刀,让刀刃喷薄而出的灵性组成无形封锁的墙壁,这才略微放松下来。 放回纯银小刀,他迅速完成了转运仪式的步骤与咒文,被精神包裹的灵性在不断的疯狂嘶喊与呓语声中变轻升高,最终抵达了灰白雾气弥漫的神秘空间。 克莱恩的身影出现在青铜长桌的最上首。 他十分熟练地在这座宫殿内表现出,现实世界里那些令他产生奇怪不协调感的物件。 领带夹、天价正装礼服、药剂瓶、银白色的树叶形状耳饰,写有感谢语的便签纸,等等。 写下占卜语句后,克莱恩向后靠住椅背,陷入梦境占卜的迷蒙视界。 几乎没过多久,克莱恩便在骇然中主动退出了梦境。 爱丽丝…… 他怎么会把她忘了?! 不,不仅仅是他,班森、梅丽莎……他们,他们也不再记得那个表面纯善的魔女,就好像她从来不曾出现过那样…… 那么伦纳德呢?和爱丽丝共事过的同事们呢?见过她的阿兹克先生呢? 他们会不会也不记得她了? 参考自己一家人今天的反应,克莱恩只觉得身上直冒冷汗。 上述问题的答案,很可能导出一致到可怕的结论。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一个大活人突然消失,甚至连相关者的记忆中都再不能找出她的身影? 克莱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出了几种可能。 一,爱丽丝找到了回去自己世界的方法,于是施展了星界旅行的法术,并消除了所有与她自身相关之人的记忆。 ……不,这种情况合乎逻辑,但不符合情理。 爱丽丝明明说好了要为他实现一个愿望,也承诺过会帮他找出那栋暗红烟囱的房屋,如果她就这样赖账跑路,那他…… 那他其实也没办法拿这魔女怎么样。 但或许是直觉,或许是与她相处至今培养出的理解和共鸣在作祟,克莱恩情愿去考虑别的可能性,也不想在这里猜测她是否已经离开。 当然,他也想过会不会是魔女在廷根待腻了,迫不及待想要摆脱过去,体验全新的生活…… 但马上就到九月份了,再过一周时间,爱丽丝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坐上蒸汽列车,前往贝克兰德享受她的新生活…… 按她以往的表现和性格,这魔女绝对不会做出急于一时的冲动之举,更没必要抹除他人的记忆。 说真的,克莱恩无比希望这只是一次魔女的恶作剧,一个不那么有趣、性质太过恶劣的恶作剧。 但这没有可能。 理智告诉他,如今发生的变数只可能是由最后一种情况引起的。 爱丽丝遭遇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并且……恐怕还是被压制、落入下风的一方。 就在此时,克莱恩蓦地意识到了某个事实。 他“肉偿”债务、为魔女当人形小白鼠的试药工作正巧于周一的晚间结束。 如果爱丽丝是为了履行她承诺过的事、为了帮他找出暗红烟囱房屋中的幕后黑手,才会遭遇的危险与不测…… 那是不是说明,幕后黑手比他原先料想的还要更可怕、更难以对付? ——当然,理想情况下,只要有爱丽丝的亲口解答,一切的疑惑和问题必定能够迎刃而解。 克莱恩想了想,重新拟出数条占卜语句。 “我能够在这片灰雾空间里使用那枚耳饰的心灵通话功能。” “在现实世界联系爱丽丝的行为存在危险性。” …… chapter.86 破局的希望 占卜的结果并不是很理想。 不管克莱恩如何修改、更正自己的占卜语句,受到灵性牵引的黄水晶灵摆昭示给他的答案也不曾发生半点变化。 任何试图联系、寻找爱丽丝的行为都存在有一定危险性。 风险系数不大,但也不小。 仔细权衡了各种方法的利弊后,克莱恩心中有了定论。 如果遇到一点困难就选择放弃,被自己窥见的糟糕命运所打倒,那就永远无法做到正视它、面对它。 既然只靠他自己的力量会在寻找爱丽丝的过程中遇到危险,那就寻求他人的帮助;既然身为序列9“占卜家”的他可能会面临不大不小的风险,那就等到晋升“小丑”,等到他具备了更强个人实力了再谨慎行动。 他是在上周提交的晋升特别申请,算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那位考查他的人员应该会在最近几天内抵达廷根,对他进行全方位的审核。 至少在考查结束前,克莱恩都不打算轻举妄动,以避免生出什么不必要的事端。 更何况,如果爱丽丝真的出事了……如果那个比他明显强了不知多少倍的魔女都栽在幕后黑手那里,他还敢不动脑子地一头莽过去,不是嫌命太长就是活腻了。 克莱恩自问自己绝对没有类似的打算,他还想好好活着,努力提升自己、找到回去地球的方法,绝不能虚度这段从“原主”身上醒来的时光。 他知晓生命的宝贵,更不敢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穿越至初、那个自动愈合致命伤口的“未知能力”上。 所以当从灰雾上的神秘空间返回现实世界,克莱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几支得自爱丽丝的药剂按功能分类,分别放进风衣的几个夹层口袋,确保需要用到它们之时,自己能快速地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找出最适合在当前使用的药剂。 放完了药剂瓶,他撤去灵性墙壁的封锁,拉开书桌前的座椅坐下,以一种温习神秘学笔记的姿态打开笔记本,用笔在空白的一页上开始了写写画画。 写画的过程中,他不时会停下,用手边的铜便士硬币进行占卜,从而做出对应修正。 他打算以只有自己才能看懂的抽象图画加简体中文的短语标注,来整理规划之后的行动方针——找寻可能会提供帮助的盟友,调查爱丽丝失踪的真相,调查那座暗红烟囱房屋里的幕后黑手。 每当写完、画完一张白纸,他就会仔细地反复默读几遍,直到确认自己已经将这张纸上的内容记忆下来,便撕下纸张,把分析用的证据都烧得干干净净。 这晚,克莱恩房间内的燃气灯一直亮到接近深夜才熄灭。 ………… 翌日上午,克莱恩从黑荆棘安保公司走出,面色沉稳而平静,看上去与他清晨踏入公司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但毫无疑问,他感觉得到身体的变化,感觉得到自己无论是力量、灵巧性和协调感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他已晋升“小丑”,成为了一名序列8的非凡者。 教会的考查到来得还算符合预期,顺利程度则完全超乎了克莱恩的意料,就连服下“小丑”魔药后的负面影响都极其轻微,魔药自身外溢的非凡力量也少得有限,仅仅一次短暂的冥想便成功被他收束,纳入控制。 他隐约感觉得到,这是自己彻底消化序列9魔药后再晋升的好处,但又觉得原因不仅仅在此一点,还存在有其他的理由。 总不能是因为我在不知情的时候提前扮演过“小丑”了吧?我可没在马戏团当过临时工啊……克莱恩有些不解地苦笑着自我吐槽道。 但想归想,他清楚自己现在该做什么事。 边在心中预演之后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境,克莱恩边走到公共交通站点,坐上了前往警察局的那一班马车。 他的风衣口袋里,夹带着一张具有法律效力的公章许可。只要拿出这张由邓恩·史密斯这位“高级督察”审批的许可证明,克莱恩就可以进入警局的档案室,翻阅近两年内的大部分普通归档案件。 ——既然他打算调查某个突然失踪的人,那么另找几起和爱丽丝无关的失踪案件做为掩护,或许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但克莱恩知道,自己的意图不能表现得太过直接明显,他需要一个委婉的转折方式。 比如,他想要探寻出“小丑”魔药的扮演守则,于是联想到了那名自己亲手击杀的密修会成员,联想到了他脸上的小丑迷彩可能属于一种扮演行为——虽然克莱恩已经可以确定对方是序列7的非凡者。 所以他向队长提出了一种大胆的假设:类似那名密修会成员的部分非凡者,也就是隐藏在普通人群之中的非官方非凡者,他们会不会出于扮演的目的而犯下某些看似普通、却缺少逻辑性的案件? 基于这个假设,克莱恩申请查看那些归档案件的动机也就具备了合理性,这个请求也很快得到了队长若有所思的点头认可。 最难的一步已经跨出,克莱恩不敢松懈地下了马车,在街边的面包房花了几个便士买好吐司,便走过拐角,直奔廷根市警察局的正门。 掏出挂名的见习督察证件后,一切都如克莱恩预想的那样迎来了顺利的展开。 督察级在警察局里算是中层干部,更何况此时这位年轻的见习督察还拿着高级督察批准的许可证明,值守的警察在确认过来人的身份后,便找人领着他去了档案室,并指派了当天负责在档案室值班的见习警员,为这名要查阅资料的年轻督察打下手。 就这样,克莱恩将上午剩余的时间,和午后的数个小时都花在了翻阅各式各样的案件资料上,期间感觉到饿了,便从纸袋里摸出之前买的吐司,将就着对付过去。 ——那名饿着肚子还特别敬业的见习警员,一直撑到了午后两点左右,才被听不下去他腹中咕咕作响的克莱恩劝去吃饭休息,一脸感激地退了出去。 事实上,克莱恩觉得自己一个人翻找资料的效率或许还更快些…… 原因无他,鲁恩王国的警察局制度建立至今也才十五六年时间,有许多管理不完善之处,包括对案件资料的管理。 对,没错,这些警察似乎从没想过要把归档的案件记上编号、按时间排序,并分类摆放…… 若不是克莱恩有作弊级别的占卜手段辅助寻找,他感觉自己可能会在看到书架上海量卷宗的瞬间昏厥过去。 “如果我哪天成为了手握权力的大人物,一定要让基层警察们重视培养分类整理的理念……” 苦中作乐地念叨着,克莱恩放下手中拿着的几份文件袋,重新坐回档案室内的桌椅前,努力找寻符合条件的事例资料。 时间在枯燥乏味的纸张翻动声中悄然流逝。 弹开怀表的表盖,克莱恩望了一眼表盘指示的时间,霍然起身开始整理自己借阅过的资料。 正在一旁偷摸着看书的见习警员被这边的动静惊醒,飞快藏好了手头的推理,主动跑过来帮忙。 挥别了档案室的值班警员后,克莱恩一边朝着警局外走去,一边默念语句,信手借着铜便士的硬币完成了占卜。 现在不适合去阿兹克教员家拜访他……那么晚上呢? 他很快又执行了一次占卜,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好,那就先回去买菜做晚餐,晚上再出门拜访阿兹克先生。” 克莱恩轻轻点着头,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的焦躁与不安,调转方向坐上了回往水仙花街的公共马车。 ………… 晚间七时许,克莱恩借口今晚需要临时加班,换好了外出用的服装与班森和梅丽莎道过别,便顶着略带些凉意的晚风走出家门,乘坐马车来到阿兹克的家门前。 他上前拉响门铃,不到半分钟就等来了衬衣加马甲打扮的阿兹克打开房门。 不知道为什么,克莱恩能从对方的表情里读出某种“怎么你又来了”的潜台词。 算算自己上回来找阿兹克教员,好像也就两三天前的事……克莱恩压下脸红,连忙赶在对方开口前道出了来意: “阿兹克先生,我这回来拜访,是希望能得到你的指点……主要是针对我自身记忆的一些问题。” 阿兹克似有觉察地打量了他一眼,收起了脸上那副带着点玩笑性质的神情,侧身示意他进门说话。 “你的记忆出了什么问题吗?”来到起居室的沙发坐下后,阿兹克便径直开口问道。 克莱恩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谨慎地看了看四周,表情里夹杂着少许惶恐。 “阿兹克先生,请问你可以确定,我们的对话不会被某些……某些像是影响我命运的幕后黑手那样的人听见吗?” 阿兹克听罢,过了几秒才回答道: “如果这里存在那股不协调的力量,那我应该会有所感应,而如今我可以肯定这里没有对方的力量残留。” 换句话说,我们现在的对话还算安全,不太可能会被偷听…… 克莱恩松了口气,挺直腰板开始向阿兹克说明情况——当然,他不打算贸然地在阿兹克面前直接提及“爱丽丝”这个名字。 这样万一对方表示“我对你说的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那就代表着这位疑似厉害非凡者的历史系教员也在不知不觉间遗忘了爱丽丝,中了那位幕后黑手的布置。 他一边解释着自己想要找到某个人的意图,一边递了张纸片给阿兹克,上面写着他今天耗费数个小时阅读警局档案的成果。 近两年来,发生于廷根市内的少女失踪案,及失踪者的姓名和特征详情。 七八个属于失踪少女的姓名当中,混入了一个没有姓氏的异类“爱丽丝”。 “我知道自己想要找到某个失踪的人,但现在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记忆存在问题,让我根本想不起要找的人到底是谁……”克莱恩低着头慢慢说道。 阿兹克很快看完了纸上的文字,思索着道: “我没怎么听说过这些名字,至少她们不太可能是霍伊大学的学生。” ……咽下令他隐约有些冒冷汗的惊悚感,克莱恩从善如流地改了口: “阿兹克先生,那你还或许记得周二那天我来找你,你和我提过你有位经营诊所的医生朋友……方便把那个诊所的地址告诉我吗?” “具体地址……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只知道他在东区的弗拉德街租借了店铺。”阿兹克并不深究克莱恩这么问的原因,温和地答道,“你可以沿街找找,我那位医生朋友的名字是米哈伊尔,他的诊所挂牌上写的就是他自己的名字,叫米哈伊尔诊所。” 好,得到爱丽丝的工作地点情报了,说不定之后展开调查的时候,能从她的同事那里问出点什么线索! 克莱恩精神一振,连声谢过了提供帮助的阿兹克,并在思索了一会后再次开口: “阿兹克先生,前几天我请求你在廷根周边的小镇制造灵异事件……嗯,除了之前提到过的那些限制条件,我能否再追加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要求?” 低头望了眼被放置在茶几上的纸片,阿兹克微微颔首,像是猜到了他会说什么: “具体是什么要求?” 克莱恩斟酌着道: “我希望,你制造的灵异事件能与这几起失踪案件产生少许联系,最好是可以直接叫人联想起失踪少女姓名的方式……” 这样,他就能以值夜者身份介入、调查这几起早已归档的失踪案,顺便“假公济私”地寻找爱丽丝失踪背后的真相…… “没有问题,但这需要一点时间,也需要你向我提供失踪者的亲属住址。”阿兹克仍是没有追问他这么做的理由,仅略一思索便答应了下来。 克莱恩正愁着如何将爱丽丝的名字从“失踪者名单”上划去,以免被值夜者的队友发现异样,如此一来只需收集其中几位失踪者的住址信息、再交给阿兹克就好。 闻言,他顿时面露欣喜道: “好的,那我明天……” 他就要与阿兹克约定上门拜访的时间,话说到一半却又突然顿住:明天是周六,他该去教堂地下轮值查尼斯门了! 阿兹克显然能从他的表现猜测出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话,神态平和地思考了一会,取出一个古旧铜哨模样的精致饰品,解释说可以吹响这个召唤信使的信物,及时联系自己。 当克莱恩将铜哨揣进口袋,踏出阿兹克家的玄关大门,他终于感觉自己似乎见到了一丝破晓曙光的希望。 ………… 八月末尾的最后一个周三,廷根市黑荆棘安保公司。 刚于昨日处理完莫尔斯小镇灵异事件的两名年轻值夜者约在公司门外碰面,互相看着对方身上的正式督察制服,一时相顾无言。 “我就知道,每次有你参与的简单任务都会变得复杂起来。” 诗人气质的伦纳德·米切尔在穿上正经严肃的警官服后,似乎也收敛了一些放荡不羁的浪漫感,绿眸幽深地扫过仅一个月就跻身序列8非凡者的新人同事。 “我也不想这样的。” 克莱恩无奈地笑笑,心说这可是他真的不能再真的心里话。 “但谁能料到小镇上的灵异事件竟然牵扯出了几桩相似度极高的少女失踪案。而且这些失踪案件都发生在一年之内,又无一例外地带有明显的非凡者作案痕迹……” “好了,没必要复述队长说过的话,我的记忆力没有差到那个地步。”伦纳德瞥了他一眼,双手插进制服长裤的口袋,语气随意地道,“早点开始干活吧。说实话,最近期的那起失踪案也距离现在过去足足有两个月了,我不认为我们还能查到多少有用的信息。” “……至少也该先努力尝试一次。” 克莱恩率先迈出脚步,头也不回地坚持道。 chapter.87 多方探访 几番兜兜转转,逐一划去了便携记事本上记录的前几行文字后,克莱恩故作平静地用笔尖轻笃下一个地点,抬头看向了同事伦纳德。 “接下来该去的是,贝西克街的亨利私家侦探事务所。家住在北区的那名女孩,她父母曾在她失踪的第三天去了这家事务所,委托私家侦探寻找女儿的踪迹……希望我们能从侦探那里问出点什么线索。” “私家侦探……”伦纳德用手压下几簇被风吹乱的头发,意义不明地轻笑了一下,“可别指望私家侦探能有多高尚的道德素养,只要付的钱够多,他们能为你翻出一个人从里到外的所有陋习和丑闻,即便目标可能是他们上一个委托的雇主……” 他缺少打理的黑色头发看上去比之前又长了不少,但搭配上那张颇为不错的脸,完全没有半点邋遢感,反倒令他多了几分凌乱的美感。 默默在心中吐槽了这人的颜值后,克莱恩压了压头顶的警帽,不可置否道: “听起来你对私家侦探这个职业有些自己的看法,那等会就由你来询问那位亨利侦探?” 见那双绿眸飘来“那你干什么,偷懒吗”的无声质疑,克莱恩义正言辞地解释道: “我负责询问事务所的其他雇员。” ——由于担心近距离接触亨利侦探暴露自己的身份,克莱恩决定稳妥行事,只向同样与爱丽丝共事过一段时日的事务所雇员打探情况。 伦纳德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嘴角轻轻上勾:“这还差不多。” 达成共识的两人坐上从警局调度来的马车,在马车晃晃悠悠的直行加拐弯下,来到了挂有事务所标牌的楼梯口。 有“双剑交叉、簇拥王冠”的警察系统标识在,他们上楼找人问话的调查流程进展得十分顺利,唯独令克莱恩气馁的是,几乎所有事务所雇员都表示没有听过“爱丽丝”这个名字,也不曾见过浅金头发、青碧色眼眸的年轻女孩。 哪怕是用占卜手段确认,得出的结论也是一样——这些人没有说谎,他们坚定地笃信自己的记忆,声称自己从未见过这位年轻警官描述的那名少女。 就好像着存在一块具备神奇能力的橡皮擦,将爱丽丝从所有人的记忆中擦去了一样…… 不,这个猜测或许该加上限制地区的前缀——只有身在廷根市的人们忘记了“爱丽丝”,及与这个名字相关的一切。 克莱恩没有忘记魔女小姐到来之初、由黑夜教会颁发的“镜之魔女”内部通缉令,也没有忘记塔罗会上疑似见过爱丽丝的“正义”小姐。 他向包括伦纳德在内的几位同事,旁敲侧击地提起过上个月的通缉令,结果发现值夜者们对“镜之魔女”的印象仍然停留在被教会高层封印抓捕的魔女教派成员,并未缺失任何相关记忆。 而“正义”小姐那边,他只作为“愚者”在塔罗会上状似随口地提及了一句新成员的考查情况,那位疑似有着良好出身的贵族小姐就激动得险些脱离“观众”状态,星灵体的情绪色彩剧变,染上了再明显不过的橘黄…… 好吧,总之先假设“正义”小姐遇到的那位“观众途径强者”就是爱丽丝,那么她的表现无疑是证明以上猜测的佐证之一。 可惜的是—— 这么想着,克莱恩不由地向走在前面下楼的伦纳德投去视线,眼神略带着点说不出的怜悯。 亏这家伙之前偶尔还会分享他的“恋爱心得”,不时炫耀似的和我描述她有多温柔多体贴,被发了好人卡还觉得这是两人关系更近一步的证明…… 结果现在,他忘记了爱丽丝,忘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似乎从没像我之前那样对不协调的事物起过疑心。 如果说是因为爱丽丝根本没给伦纳德送过任何东西……那,他还真的蛮可怜的。 克莱恩跟在伦纳德身后上了马车,便再度掏出记录了探访地点的便携记录本,划去亨利私家侦探事务所的那行字迹,看向下一段: “豪尔斯街,德维尔咖啡馆。” “嗯?德维尔咖啡馆?”正背靠着车厢闭目养神的伦纳德睁开了一双绿眸,嘴角微翘地说道,“我上个月还经常去那里买咖啡……不过不得不说,那里的服务生泡咖啡的手艺真的很一般,价格还特别贵,非常不划算。” ……你上个月可不是这么说的吧?你之前明明把爱丽丝泡的咖啡夸得天花乱坠,好像那是什么加过特别调味魔法的最高级饮品。 克莱恩表情有些复杂地望了他一眼: “不划算你也买?” 向车厢外的见习警察吩咐过目的地后,伦纳德坐回座位,勉强压下架起双腿的冲动道: “所以你难道没发现,我很久都没再去那家咖啡馆了吗。” 是是,我知道你从爱丽丝辞职起就不混迹女仆咖啡馆了,但你自己不知道…… 克莱恩担心被对方看出什么来,简单敷衍过这个话题就不再开口,转头沉默地望着车厢外飞逝的街景一时无言。 没过多久,马车在街旁停下,两人先后下车,在过往路人略有些敬畏的目光洗礼中迈入了咖啡馆的大门。 算上今天,克莱恩是第二次走进这家女仆主题的咖啡馆,之前他更多时候只在街道对面的路灯下,等待爱丽丝结束她这一天的工作。 带着些许自己也难以说清的古怪心情,克莱恩环视四周,却忽地听到伦纳德发出了一记轻微的咋舌声。 “怎么那个让人讨厌的咖啡馆老板今天也在……”有诗人般浪漫气质的年轻督察停住脚步,转身与同事打起了商量,“克莱恩,不如你去询问那个女老板……对,就是坐在第三排座位,穿着男士正装,身边还有个女仆伺候的那位。” 克莱恩循声望去,见到了他口中描述的那位男装丽人,也看清了她绑成低马尾的暗金色头发、看清了那双蔚蓝的眼睛,以及和德维尔爵士略有相似的五官轮廓。 他回忆起了班森和梅丽莎曾经争论过的话题,也想起来当时他们争论的中心正是德维尔爵士的独生女儿,德维尔咖啡馆的投资人兼所有者,丹妮塔莉·德维尔女士。 原来真人长这个模样,我还是第一次见……嗯,难怪梅丽莎会觉得这位女士作风有问题,毕竟那张脸……还是挺有欺骗性的。 他无声地瞄了一眼她身旁那位面带红晕的年轻女仆服务生,便收回视线,转而对伦纳德笑了笑道: “怎么,你和那位女士有过节?” “过节……”伦纳德的神情似乎茫然了一瞬,停顿几秒才含糊地回答道,“总之她的态度挺糟糕的,自大自满,又不拿正眼看人,我不想和这种人打交道。” “那就我来负责询问她。”克莱恩装作无奈地应下了他推来的苦差,迈步朝着丹妮塔莉所在的座位走去。 正在和身边女仆微笑说着什么的男装丽人似有所觉,抬眸向迎面走来的年轻督察级警官投来关注,并低声安抚了那名有些羞涩慌乱的女仆,让她去休息室小憩一会。 “这位警官,找我有事吗?”丹妮塔莉表现得落落大方,毫不拘谨地邀请他坐下。 为彰显自己这身警服的信服力和权威性,克莱恩没有接受她的善意表示,故意板起了脸孔,客气但也强硬地说道: “我们正在调查一起案件,需要你配合回答几个简单的问题……可以去那边谈话吗?”说着,他扭头示意了一下远离前台的方向。 伦纳德口中“自大、自满、不拿正眼看人”的女老板放下了她喝到一半的醇香咖啡,微笑起身。 “当然,配合警官的调查是每一个廷根市民应尽的义务,我当然不会介意您打扰了我享用咖啡的悠闲时光,也不会介意您吓到了在我这里工作的女孩们……” ……这丹妮塔莉,属实是资深老阴阳怪气人了。 身为键盘强者的克莱恩看多了大数据时代的各种网友发言,早就免疫了这种不痛不痒的牢骚,淡定自若地走到周围无人的角落,开始了自己的问话。 依照规划好的内容,克莱恩尽量保持着语气的不急不缓,逐条询问与失踪少女案相关的线索,并在“不经意间”提及了另一名失踪者的名字。 出乎他意料的,眼前这位比他还高了不少的男装丽人做出了险些令他心跳骤停的反应。 “爱丽丝?这名字好像有些熟悉……”丹妮塔莉轻敲了两下太阳穴,旋即又道,“不过很遗憾,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位小姐。” 这还是克莱恩第一次碰上说有熟悉感的证人! 压下焦虑和心急,克莱恩沉声追问道: “你确定?确定真的有熟悉感?要不你再好好想想,你说的熟悉感是从哪来的。” “谁知道我是在什么时候听过的这名字呢?但我真的不认识任何一个叫‘爱丽丝’的人,所以也无法为你提供更多信息。” 丹妮塔莉的表态不似作伪,克莱恩于是只好暂且作罢,又问了几个问题便返回前台找到伦纳德,借着身体遮掩周围服务生的视线,做了一次快速而隐蔽的占卜。 占卜结果显示,那位名为丹妮塔莉的咖啡馆主人没有说谎。 略有些气馁地收好铜便士硬币,克莱恩给伦纳德打了个眼色,两人默契走出女仆咖啡馆的大门,回到了有双剑交错簇拥王冠标记的马车车厢旁。 “还是没什么收获?”见同事默默点头,伦纳德轻笑着摇了摇头,抬手指向马车,“快到中午了,我们先回去吃个午饭,休息一下再接着调查吧,反正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 由于那几桩失踪案都已过去太久,即便是翻出了和超凡犯罪相关的线索,值夜者这边开给克莱恩的探访时间也仅限今天一天,如果查不出什么证据,那便会将事案归档结束,不再分派人手着重追查。 当然,克莱恩本人是最清楚今天探访的结果的——这本来就是他拜托阿兹克教员搞出来的事情,自然不可能查出什么子虚乌有的线索和证据。 所以他摇摇头,强调道: “是只有一个下午的时间了。” 听出克莱恩话语背后的意思,伦纳德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似的,绿眸略有讶然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你连午饭也不吃了?” “等跑完下个地点,我就会去吃的。”克莱恩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粗略估计了一会,“下午一点半,我们在贝克兰德银行的廷根分行前碰面。” 若和伦纳德一起行动,克莱恩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前往弗拉德街的米哈伊尔诊所,因为才刚刚开业半个月的这家新诊所,显然不可能与任何一起少女失踪案有瓜葛…… 所以尽管会有些辛苦,但他仍是决定挤出时间,自行前去那家诊所,寻找可能会存在的蛛丝马迹。 “你还真是敬业……”诗人气质的值夜者像是要说点什么,最后也仅是叹着气拍拍克莱恩的肩膀,转身进了马车。 直到警局所属的马车行过拐角,克莱恩抬头望了望升至头顶的太阳,险些被明媚灿烂的阳光刺晃了眼。 “等找到你了,一定要让你补偿我的各种损失……” 揉着有些不适的眼眶,克莱恩嘟囔着转过身往邻街走去。 另一边,回到佐特兰街的“午夜诗人”跳下马车,走向了公司附近的老维尔餐厅。 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坐下后,伦纳德点了份单人餐,便放下菜单,支起双手看往窗外的天空和云朵,以自言自语般的低声开了口: “老头,你觉得克莱恩有没有在这两天的试探里看出我非同一般的秘密?” “……”他脑海中的沧桑声音默然了许久,才给出回应,“你在你那位朋友面前强调过多少次自己身有秘密?你觉得他还需要试探吗?” “可我觉得他这几天怪怪的……而且,老头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每次和他扯上关系的事件都会变得复杂化,也太巧合了。”伦纳德用鼻音哼出了自己的疑惑。 苍老的声音似乎是叹了口气: “或许不只是巧合呢。小子,别忘记你那新人同事和你提过,他觉得最近发生在廷根的事像是有人在背后助推形成的。” 等到为他上菜的服务员走远,伦纳德拿起刀叉,继续轻声“自言自语”道: “我没忘记,但那也只是推测,没有证据证明他说的事情一定正确。” “呵。”沧桑的声音在年轻值夜者的脑海中哼笑了一声,“所以人家才有本事在一个月内从序列9晋升到序列8,才敢向黑夜教会提交特别申请、接受圣堂的考查;而你嘛……” “我,我那时是为了谨慎行事!而且我现在也在努力加快魔药消化进度了啊!你不能否认,最近一段时间我都在好好背诵诗集……” 伦纳德举着叉子为自己辩解道,但说到后面却是明显有些发愣,仿佛忘了自己决定认真背诵诗歌的动力和理由。 “可别被你的新人同事赶超了消化魔药的进度。”苍老的声音有意无意般地又激了他一句。 食不知味地咀嚼咽下口中的食物,伦纳德放下刀叉,从口袋中摸出钱包,略有些疑惑地打开了它。 “对了,老头,我总忘记向你确定一件事……” 说着,伦纳德从钱包的透明夹层中抽出一张薄薄“纸片”,不解地提问道: “你记得我什么时候放了这张完全空白的照片进钱包吗?我为什么没有印象了?” 等了半晌都没等来回答的伦纳德很快又追问了一声:“……老头?刚刚我问的你听到了吗?” “你这小子真的很没礼貌!有你这样喊着老头求人的吗!” 苍老声音恼怒似的骂了他几句,复而叹息起来。 “我不知道,你别问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chapter.88 徒劳 叮铃,叮铃—— 推开油漆崭新锃亮的大门,悬吊在门后的铃铛发出清脆声响。 一身笔挺警察制服的克莱恩迈步走进这家开业不久的诊所,向宽敞明亮的接待室内投去视线。 他的运气不好也不坏,此时诊所内似乎并无其他上门问诊的病患,只有一个看似助理职位的少年坐在接待台后,有些无聊地打着哈欠。 见到有警察上门,那个头顶蓬乱黑发的少年不慌不忙地放下翻阅过半的报纸,起身迎了过来: “中午好,这位警官,请问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如果是来看外科的,你可能需要稍等一会,米哈伊尔医生现在去用午餐了。如果是内科病,我可以为你诊断,而且我们诊所推出了对公职人员的优惠方案,你可以凭警员证明享受一定比例的诊金折扣——” ……嗯?警察来这看病还能打折?这家诊所的经营策略这么人性化? 克莱恩被这一打岔,险些跟着跑了题,好在及时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向这身穿白外套的清秀少年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证件: “我不是来看病的,希望你能配合我的提问,回答几个简单的问题。” “……啊,当、当然没问题。”少年瞬间反应过来,退出了营业状态,脸上成熟稳重的神态只眨眼间便被紧张和慌乱取代,“但、但,这位长官,我从没做过什么坏事,您说的提问……是指什么?如果我能答得上……” 看对方就差举起双手自证清白了,克莱恩暗自在心底摇头,表面仍是不见含糊地询问起了那几起失踪案相关的细节。不过此时没有伦纳德在场,他便略去了案发的正确时间,又在几位失踪女孩的姓名间掺入了爱丽丝的信息,要求少年着重回忆近半个月内的经历。 “没有,长官,您描述的那几个女孩,我可以肯定自己没有见过。”自称谢尔敏的少年信誓旦旦保证道。 尽管已经隐隐猜到了这个答案,但克莱恩还是有些不愿相信地重复追问了一遍,见少年满脸急得好像快哭了似的表情,这才作罢,扬起有些勉强的微笑以示安抚。 “对了,你们诊所的那位医生,米哈伊尔医生什么时候可以回来?我也需要从他那里确定一下情况。” 克莱恩侧身望了望摆放在接待室内的座钟,在心中估算着从这里赶到汇合地点的时间。 “应该快了,医生应该会在十二点半左右回来……”谢尔敏不明显地松了口气,有些拘谨地搬来一张椅子,示意这位年轻的督察警官可以坐下等待,“您要来点水吗?” 正当克莱恩即将喝完杯内的清水之时,诊所大门处终于传来了令人醒神的铃铛声。 叮铃,叮铃—— 他霍然站起正了正头顶的警帽,又略微压低帽檐,迎面走向那名戴金边眼镜的白大褂医生。 …… “好的,感谢你的配合。” 克莱恩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摆出微笑表情说出这些话的,只是当他反应过来,脸部肌肉就已自动做出了最合理的对应,在这些皆已忘记爱丽丝的人前展现出身为警察正常该有的态度。 “这是作为市民应尽的义务。”面前的米哈伊尔医生温和地说着,甚至还不忘从胸前的口袋取出名片盒,将写有自己姓名和诊所地址的名片递给面前的年轻警官,“警官,或许你已经从我的助手谢尔敏那里听过我们诊所推出的优惠方案了,今后如果有任何需要,米哈伊尔诊所会竭诚为你效劳服务。” 接过那张名片看了一眼,克莱恩轻轻点头,可有可无地将它收好。 “……我知道了。” 没有在这家诊所多做停留,他拉开了油漆崭新锃亮的诊所大门,走进午后温暖灿烂的阳光之中,一时只想放空大脑,不再去管束各式纷杂繁多的思绪。 线索断了。 该如何调查一起只知道受害者身份的悬案? 找不到目击证人,明确不了案发地点,更无从得知其中的诸多疑点。 克莱恩眼眸色彩转深,视线也不再定格于街边的地砖,右手往上弹起铜色硬币,心中无声而快速地默念已成惯例的占卜语句: “米哈伊尔·亚当斯医生没有说谎。” 铜便士硬币旋转翻滚落下,被他信手接住。 掌心正中,乔治三世国王头像上的那两撇小胡子,仿佛嘲笑他般向上翘起,笑他的异想天开,笑他的负隅顽抗。 支撑了他好些天的渺茫希望就这么消散了。 如此轻描淡写,如此平静无波,丝毫不存在他所期待的转折,也不见有任何奇迹的前兆。 默然地收好硬币,克莱恩停下脚步抹了抹脸。 现在的他甚至感觉到少许茫然。 如果她就此消失,再也找寻不到…… 当然,他的生活不会因为一个魔女的离去而发生多少变化,完全不会。 班森和梅丽莎都忘记了她,因此也不再会有什么离别的忧愁情绪;他的工作与她少有交集,光是成为正式值夜者后的种种安排,以及排查那个暗红烟囱房屋的性多计划,就占据了他大部分的精力…… 没有她,他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现实里不存在缺少了谁就无法继续前进的爱情童话,更何况他们并没有走到那一步。 他已经尽力寻找过她的踪迹了,也知道这就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以“克莱恩”身份的极限。 但就算踏入灰雾空间的那座神秘宫殿、坐上属于“愚者”的高背椅,他同样无计可施。 至少在他掌握“献祭”的仪式前,那枚具备心灵通话功能的耳饰在灰雾上都只是徒有外表的摆设,无法起到联系爱丽丝的作用。 而这将是他寻找她的最后手段。 早在成为“小丑”的当晚,克莱恩就在灰雾上进行过占卜,对比了自己在灰雾空间和在现实世界使用“心念之息”耳饰的风险程度。 很符合他直觉臆断的,在灰雾空间内使用“心念之息”耳饰会相对更为安全一些,但黄水晶灵摆仍昭示存在着微弱的危险可能。 ……但如果。 爱丽丝曾保证过,只要她还身在这个世界,就一定会听见并回应他的心声……但如果她不能回应他的呼唤呢? 在被自己假想出的真相逼出胆怯前,克莱恩决定尽快明确“献祭”仪式的流程,将那枚“心念之息”耳饰献祭给灰雾上的自己,然后冒着最轻微的风险进行尝试。 “可惜了那才到手没多久的300镑,‘献祭’仪式或许要用到灵性材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财产的计算之后,克莱恩感到心中的茫然不安和焦躁感明显减轻了不少。 他晃了晃脑袋,好像这样做就能甩走萦绕自身的那些忧思。 午后一点半的明媚日光下,克莱恩走向似乎已早早等在路口的同事伦纳德,扬起了笑脸。 ………… 深夜,廷根市金梧桐区的一栋高档房屋内。 结束了一天事务安排的丹妮塔莉叫退女仆,脱去身上的衣物,只穿着几片贴身的布料走入浴室。 宽敞得足够容纳下两三人的浴缸内已放好了热气腾腾的水,将整间浴室都蒸得水汽弥漫。 暗金中长发的秀美女士将最后几件贴身衣物扔进了门边的换洗筐,心情很好似的微弯嘴角,同时不忘把头发拨至胸前,露出后背大片雪白的肌肤—— 在这间没有安置镜子的浴室内,无人可见的那片雪白后背上,逐渐浮现出狰狞可怖的线条,这些接近黑色的深红线条有如活物般扭曲着、组合成了一副神似人脸的图案。 伴随着黏腻的、如同眼珠被人用鞋底狠狠碾碎似的声响,这片长出人脸的血肉被未知的事物撕裂出两道豁口,从中各自钻出了两只浑浊晦暗的漆黑眼睛;而向下接近尾椎的脊骨处则同样上下拉扯出牵连着血和骨的裂隙,张开形似嘴巴的孔洞。 面色略显苍白,但脸上依旧带着笑意的丹妮塔莉率先出声,就像是在与她背后的人脸对话一样说道: “奎特娜,今天白天我遇见了有趣的事,想知道是什么吗?” 人脸没有反应,只有一对浑浊诡异的眼睛无声而快速地转动了几下。 “你之前和我提过的魔女‘爱丽丝’,今天竟然有警察上门询问和她有关的问题……如果真按你说的那样,我忘记了和那魔女相关的一切记忆,却有警察记得她的名字,是不是很有趣?” 这一回,扭曲得不似嘴唇的裂隙动了起来,发出辨不清年龄性别的嘶哑声音: “……不是如果,你的确忘记了那名魔女。” 丹妮塔莉抬起长腿,跨入刚好只没过臀线的热水中,坐在了浴缸内置的座板上。 “知道知道,我可没有质疑你说法的意思。毕竟必须得承认的是,我对自己晋升序列7‘火法师’的那段记忆,的确抱有许多疑惑……” “因为你的魔药配方,和主副材料都是和那魔女交易得来的。”接近全黑的眼瞳与眼白不断蠕动着,仿佛某只择人而噬的邪灵寄宿其中,“为了试探她,你甚至还从我这里汲取了灵性力量,在刚完成晋升的那个晚上和她进行了一场战斗……还打输了。” “那有什么关系?你的就是我的啊,借一点用用怎么了。”丹妮塔莉答得毫不在意,顺手捞起一旁浸泡在浴液中的浴球,开始擦洗上身,“只是按你的描述,那是个原身女性的魔女,就这么突然消失还挺可惜的……” 邪异人脸自然知道她口中的可惜是指的什么。 于是缄默了数秒后,它决定再多警醒丹妮塔莉几句。 “你还是放弃吧,选她作为目标不是什么好主意……她的实力绝对不止序列6的‘欢愉’,很可能已经抵达序列5的‘痛苦’,只是出于某种顾虑没有对你使用疾病能力罢了。而且……而且她背后很可能与‘月亮’途径的势力有合作,不然也不会让你来试验那几瓶‘魔药教授’制作的药剂的效果,也不会让你教导‘驯兽师’的超凡生物伙伴……” “痛苦魔女?”谁知丹妮塔莉听了却只是扬唇一笑,“那不是更好吗,奎特娜,你在变成这个鬼样子之前,可不就是资深的‘痛苦’魔女么。有她的身体当载体,你应该也能慢慢恢复过来吧。” 邪异人脸停顿了许久,才扯动血与骨交织的幽邃裂口: “……别总是那么理想化,丹妮塔莉。你不会懂的,一个原身是女性的魔女本不可能走到序列5的‘痛苦’,像我这样的个例很少,而正是这少许将我与其他同胞姐妹区分出来的特殊性,使我变得骄傲自大,并在盲目中迷失了自我……” “可你之前说她的实力不止序列6,现在又说原身是女性的魔女不可能走到序列5——我到底该相信哪个说法?”丹妮塔莉打断了背后人脸逐渐低沉下去的嘶哑声音,问道。 “……听我说。”邪异人脸阖上了那双纯然漆黑的眼睛,复而睁开,有疑似血管般蜿蜒的蚯蚓状物体在内部攒动,“像我们这样的魔女,想要向上晋升,就必须避开‘原初魔女’的目光,必须对某位隐秘的存在献上包括身心灵在内的全部信仰……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才有机会得到祂的一点点垂怜……” “……做魔女可真不容易。”哪怕无需镜面的照映,丹妮塔莉也知道,自己背后的那张人脸绝对与美丽纯洁这样的形容绝缘,属于被人看到能产生极大恐慌的邪恶面貌。 “而这也是我向你推荐‘猎人’途径的原因,至少……至少‘猎人’途径的非凡者在晋升过程中,不会因为自己生来的性别而被特别针对……而且,咳咳,‘铁血骑士’的……咳咳,我没能用到的那份材料与配方,你可以拿去好好利用……” “序列4对现在的我来说还太遥远。”丹妮塔莉摇头,变相拒绝了邪异人脸的提议,“而且你扯远了——只要信仰那位隐秘的存在,得到祂的帮助,就能瞒过你们的‘原初魔女’?那么,那个叫爱丽丝的魔女,也是那位隐秘存在的信徒了?” “……这就不好说了。但据我所知那位‘虚无之神’已经许久不曾回应教团成员的祈祷,前一回有明确记录的神言赐福,是在距今大约五六百年前……发生‘背誓之战’的那个年代吧。” 嘶哑刺耳的声音缓慢地说道,每说一小段话语就要停下一会,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似的喘息几下。 “不过也有可能,在我离开教团、勉强维持生存的这段时间里,有幸运的后辈魔女得到了祂的关注……” 可那样没法解释,那个名为爱丽丝的魔女为何会对教团下属组织的聚会感兴趣……那些聚会的举办意义,正是发现、引导所有原身是女性的魔女,指引她们加入教团。 ——不同于“魔女教派”的,更为隐蔽的魔女组织。 “你们魔女的麻烦事可真多。”丹妮塔莉无从得知邪异人脸的考虑,只叹了口气便打开淋浴喷头,润湿自己拨至身前的暗金头发,“所以那位可能是你们教团后辈的魔女突然消失了,你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啊。” 位于她背后肩胛骨附近的那两只漆黑眼睛逐渐闭起,略微抚平了那张人脸所呈现出来的狰狞感。 “在意也没有用。如果不是我平时陷入沉睡的时间偏多,躲过了那场对集体记忆的清洗,你也没机会听我提起这些……记住,丹妮塔莉,如果你考虑好了,就放下那些天真的、玩闹性质的心态,少打听不该知道的事,如此才能……活得更久,而不是像我这样……” “奎特娜,先别睡。” 丹妮塔莉忽然叫住了即将沉眠的邪异人脸。 “什么事?”嘶哑、难听得不似魔女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带来扯动骨与血的深切疼痛。 “别忘记,我承诺过的,会让你‘复活’。”丹妮塔莉闭了闭眼,低声说道,“在找到合适的载体之前,至少你自己不能放弃,知道了吗?” “……好。” 狰狞的人脸沉寂下去,静静地闭上了如邪灵般可怖的双眼与嘴巴。 ………… “献祭”仪式的顺利完成,并未带给克莱恩哪怕一丝的喜悦之情。 爱丽丝……没有回应他。 不论他在心底呼喊了什么,即便以许愿为由的试探,她都没有传回半点反应。 回到现实世界,克莱恩扬起与往常无异的笑脸,投入一天又一天的生活和工作之中。 日夜往复、昼夜交替。 婴儿的啼哭声到来又远去。 *“太阳依旧照耀大地,廷根市几乎所有的人都没察觉到他们幸运地躲过了一场巨大的灾难,‘怪物’阿德米索尔会对此非常不解。” “廷根市的故事到此结束。”*(原文第一部第二百一十章) 在一个天气晴好、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两具棺材被葬入了廷根北区郊外的拉斐尔墓园。 chapter.89 追思者 远离参加葬礼的人群之外,身穿黑色长裙、戴着黑纱手套与配套纱帽的身影站在墓园一角,安静旁观那一幕与自己无关的哀恸,无声倾听那些传至耳畔的悼哭,并未上前踏入沉眠着逝者的安息之地。 熟识的人,陌生的人,黑色正装或裙子的人们围在一座新立起的墓碑前,默然听着牧师的悼词。 有人无声落泪,有人面容苦楚,有人表情木然。 沉重的悲伤笼罩着这片浸透哀思的墓地。 良久,陆续有人开始离去,其中有棕发的年轻女孩,有气质阴冷似尸体的正装绅士,有白发黑瞳的沉静女士,也有褪去轻狂的绿眸诗人。 他的视线在半途碰撞上了一双青碧色的眼眸,可伦纳德只一眼就不再打量那名陌生少女,丝毫没有放慢脚步地朝着墓园出口走去。 往常总是盈满轻快笑意或是幽邃深意的碧绿眼瞳中,静谧地燃烧着以复仇之名为柴薪的火焰。 爱丽丝无言垂眸,呼吸着令她胸口发闷的沉郁空气。 “我留了礼物给你……你可以认为这是赔礼。”记忆中的神父这样对她说道。 “——这种东西能算作是礼物?” 她咬紧了下唇,任由那阵荒谬的可笑颤栗游走全身。 让所有与她有关的人们忘记她的存在……爱丽丝明白,这就是那个混账神父所谓的“赔礼”。 死去的人尚能得到亲朋好友的缅怀,以不会褪色的模样活在他人的记忆之中,直到铭记着他的人们也被埋入墓中。 但是被彻底遗忘的人呢? 被彻底遗忘的人,甚至不具备缅怀他人的资格。 而这就是那名神父……自称“亚当”、自称“空想天使”的神父,将她放入教堂黑棺之后说的第三句话。 他的前两句发言,更是爱丽丝无论如何也难以从回忆里抹去的平地惊雷。 沉眠于教堂里的记忆逐渐复苏,爱丽丝默然无言地望着远处,两名少女在家人陪伴下抹着泪离去,只留最后两道孤独而单薄的身影伫立墓前,久久未动一下。 “让我想想,你醒来之后应该会有很多困惑和不解,该从哪说起好呢……”只存在于记忆中的神父温柔而和煦地微笑着,立在巨大的十字架前凝望棺中之人,“不过我知道,你能听懂俄语,那么关于这一点或许不需要我多加说明了—— 这里就是你曾经的故乡,曾生活过的地球,只不过当你回归故土,距离旧时代的覆灭已过去了太久,久到你甚至没能认出这片本该熟知的土地,甚至就连这片土地自身也差点将你视为外来者……” 爱丽丝看见憔悴的黑色正装男士强行打起精神,转身对着身旁如行尸走肉般木然的女孩说着什么。 他的发际线似乎比她上回见到他时,变得更高了一两寸,看上去仿佛在数天之内苍老了好几岁。 记忆中的神父眼神清澈,不会因她的分心观察而停下他和独白无异的平和叙说。 “在谈论你的事情前,我还欠你一个解释……关于‘米哈伊尔·亚当斯’的解释。” 事到如今,解释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米哈伊尔这个名字出自俄语词根,那么它自身的释义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像神一样的人’,这也正是我为他起名时考虑的寓意。”神父握住了胸前的银十字吊坠,似在吟诵祷词般地道,“他是我,却又不是我,他的人格属于‘亚当’,一个拥有虔诚信仰的孩子……” 爱丽丝已经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 “从我这里得到名字之后,他同样得到了像普通人一样生活的自由权力。他经历了童年、少年、青年时期,拥有家人、朋友,有过一段不怎么顺利的情感经历,不曾接触超凡领域,从头至尾都只是个平凡的、没有特殊之处的人类。”神父眼神未变地说道。 “所以,你制作了一个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的普通分身,让他在人类社会中正常生活并成长了几十年……” 她喃喃轻声自语,视线低垂,逐渐定格于曾被苍白骨钉贯穿的胸口。 “没错。这个布置在大多数情况下派不上用场,但存在着极其少数的可能性……”记忆中的神父似乎就像已经预见了未来的她会有什么反应,微笑道,“多亏了这段时间的相处,也因你面对普通人时不自觉的傲慢态度,你对他缺乏必要以上的戒备心,这给了我机会。” 抬头目送完班森走向墓园外的背影,爱丽丝又轻咬了一下缺失血色的嘴唇。 “……我记住了,终有一天我会向你讨回这笔债。” 记忆中的神父继续和煦微笑着点头: “若想找到我,你只需呼唤‘亚当’或是‘空想天使’之名。” 在墓碑前蹲下身体、将脸深深迈入双臂间的女孩无声地流出了眼泪。 而爱丽丝只能看着她无助脆弱的身影,默默收回迈出的脚步。 “现在来谈谈你吧。” 神父伸出了手,温和轻柔地抚摸着那朵停留在盛放的白色鸢尾花花瓣。 “被冠以鸢尾女神之名,被称作传递神音的伊里斯……你在过去那个时代留下的音乐篇章远比你本人的姓名要有名得多,但只要是知晓你的人,都会觉得你出生在了错误的年代:如果是在古典主义与浪漫主义盛行的过去,你会被更多人铭记……” “——但那和现在的我无关。”大致理清了思路后,爱丽丝深深吸了口气,“你对现代地球二十一世纪的事知之甚多,按你之前的说法,你也属于旧时代的遗留者……听过我的作曲作品。” “是的,2015年的莫斯科,不过那时的你一定看不清观众席上的我。”说着,神父露出了似惋惜又像在怜悯的神情,“你在2016年冬季宣布不再有公开发布的作品,也不会再举办任何演奏音乐会,并从此消失在公众视野中。如果我没猜错,那个时候你已经遭遇了匪夷所思的超凡事件,致使你变成现在模样的超凡事件。” 2016年的冬季…… 爱丽丝恍惚了一瞬,不自觉地向着那个墓碑所在的位置走了过去,正面朝着擦去脸上泪痕的梅丽莎迈步而去。 她其实不太记得穿越前一两年内的事了。 她只记得,自己推去了强压在身上的期待和责任,得到了她渴望已久的自由,独自踏上周游世界的旅行…… 但在那之后,具体又发生了什么,她究竟是不幸死亡后转世至一个存在魔法和神明的新世界,还是仅有灵魂穿越到了异世界,爱丽丝并不知晓其中的真相。 她唯一可以确信的是,现在的她和“亚当”所知道的那个她完全不一样。 她在那边生活了十余年,从婴孩成长为如今的模样,有过喜怒哀乐,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都是充满幻想色彩的残酷现实……却也真实到她愿意认定那边的世界才是归宿。 梅丽莎对身侧走过的陌生女孩视若不见,两人在无言中擦肩而过。 “现在的你,和过去的你完全是两个模样。”记忆中的神父同样承认了她心知肚明的事实,“我旁观了一段时间,你这段时间所做的事很具有迷惑性,本质却都是出于某个根本的行动原理——你观察人类、融入人类社会的生活,并以此维持人性。” 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不再像个傻子似的对着过去记忆里的人说话。 “过去时代的你没有可能是超凡物种,没有必要费心考虑维持人性;但现在的你作出了相应的行为。”和煦微笑着的神父不再触碰洁白鸢尾的花瓣,收回手重新握住胸前的银十字吊坠,“我对你的经历十分感兴趣,到底是见证过怎样的变化,才会诞生出你这样的……” 不知是否是在顾虑她的心情,神父没有在那段记忆中说尽完整的形容名词。 爱丽丝知道对方的意思。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是为了什么才维持自身属于人性的那一面—— 先前用于反击神父的硫磺火焰,是来自深渊的永燃之火,会恒久地灼烧所有身缠欲念的生命;俯瞰大地的至高视野则是借用“大地”与“生命”的权能,回溯了那些受到外力干扰的生命轨迹;而那远离人类文明的深深海底,沉眠着她不曾向他人提及的某个尝试…… 一旦失去维持脆弱平衡的人性灯火,一切就会坠向无可挽回的谷底。 “你的视野触碰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领域,如果没有我及时出现,来自星空的注视会试图污染、侵蚀你。”似是知道她会回忆起进入教堂前看到的画面,神父以理所当然的口吻微笑道,“等你有时间了,可以考虑去那座被污染的黑暗森林看一看。那时,你或许能看出点什么。” 那座新立起的墓碑前,爱丽丝停下脚步,抬眸凝望墓碑上的黑白相片。 带着浓浓书卷气息的年轻人微笑着看向镜头,看向站在墓前之人。 “诡秘应该会试图寻找你吧。”记忆中的神父恰到好处地侧转身体,就像是与此时身在现实世界的少女同样向墓碑上的相片投去视线一样,“毕竟诡秘从未考虑过,世上诸多生命,为何你唯独挑选祂……选中了他。他认为是巧合,但事实显然并非这样,你说呢?” 爱丽丝当然不会再回答神父的任何问话。 一切都只是留存记忆中的影像,她的答或不答都无法改变已经说出口的话语。 所以很快,神父清澈的目光重新回到了棺木中。 “你的动机和理由并不难猜,只是诡秘始终没往那个方向上考虑罢了。看得出来,你有好几次没能控制好自己。” 她无言地上前半步,似乎是想要触碰那张冰冷的、没有温度的黑白相片。 但她终于还是收回了手。 因为记忆中的神父已然揭穿了她一直试图虚饰和掩盖的事实—— “你对诡秘的食欲很强烈也很明显,所以尽管有其他的备选,你还是选择待在诡秘身边。” ……这种被看穿真实意图的感觉很令人不快。 说是食欲,严格讲来……也不算错。 爱丽丝不再刻意去回想身处教堂中那段被封存至今的记忆,神父便也和煦地微笑着沉默下来。 于是她后退了两步,闭上双眸让过去的所见所闻,点点滴滴地呈现于脑海中。 对克莱恩的试探,从很早之前就已开始了。 起因自然是在心灵通话中听到的奇怪语气词……在她印象里只有某个国家出身的人,才会使用“卧槽”作为多功能的感叹用语。 当然,如果不是有罗塞尔·古斯塔夫这位极其高调的“穿越者”为她提供灵感,爱丽丝或许还要花上很久时间才能觉察到克莱恩身上的问题。 那之后,她刻意找到机会在他面前演奏起乐曲,并加入了一段极具知名度的和弦旋律,结果这个迟钝的家伙毫无反应…… 无奈,爱丽丝只好另寻其他方法,来试探这位和她相似但不同的“疑似穿越者”。 彻底明确这个猜测的证据,正是她从贝克兰德返回的那天,克莱恩见到那张拍摄有“罗塞尔秘文”的照片后,所表现出的种种反常。 怀揣着一点他何时才能发现真相的恶趣味,爱丽丝始终表现得一如往常,不见任何异样……可她直到现在才猛然惊觉,自己为什么没有考虑到这个世界就是地球的可能性? 令她产生身处维多利亚时代错觉的鲁恩王国,令她回忆起“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句已然淡忘出处的文学语言,令她感到熟悉又陌生的种种细节…… 爱丽丝原以为这只是历史走向的必然巧合。 ——不,不能全盘相信那个混账神父的说辞。 感性在心底叫嚣着,理性却冷静地分析起了她跨越星界之门至今、以各自手段收集到的信息。 “离开这里之后,你应该会想方设法探寻这颗星球的真相吧。给你一个忠告,不要轻易前往星空进行观测。”记忆中的神父适时开口,眼神澄澈地说道,“如果你只是想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我有一个不错的提案。” 哪怕不用刻意思考,爱丽丝都能猜出神父所谓的提案是什么。 因为她的手上正拿着对方“赠予”的诚意—— “离开诡秘,和我合作吧。我可以为你提供人性,也能讲述埋没在旧日时光的历史,解答你的疑惑,甚至做到更多的事……当然,我可以理解你现在的反感、不愿立刻接受这个提案。但是没关系,等你考虑好了,伊甸园的门扉会为你敞开。” 说话间,浅色眼眸的神父将一张颜色苍白间有淡淡金色流转的面具,交到了她的手中,而后微笑起来。 “身怀‘原罪’,本就是身为人类具备人性的最好佐证。你会需要它的。另外,为了避免某些不必要的麻烦,离开教堂之后,你将无法通过任何方式表达出我们的谈话内容。” ……就像脑袋里住了一个令人生厌的读心幽灵似的。 爱丽丝低头瞥了眼左手腕上的苍白色手链,烦躁地吐出一口气。 “你最好还是给你的使魔改个名字。”记忆中的神父可不会在意她的心情,继续信口说道,“虽然我个人不怎么在意,但换个名字会比较好。” 爱丽丝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被这个混账神父逼疯。 于是她再度向后退了几步,依靠在墓园中种植的树木上,闭上眼默默整理起这段长达二十多天的记忆,仿佛观看一场延时放映的电影。 不知不觉间,属于夜晚的冷寂笼罩了这片只有微弱虫鸣响起的墓地。 一个手提煤油灯照明的身影穿过道路,来到这座新立起的墓碑前,手中捧着白色的花束。 chapter.90 何为奇迹 古铜肤色的阿兹克身穿吊唁逝者的黑色双排扣礼服,默然无言伫立良久,终于叹息一声,在墓前放下了自己带来的花束。 随即,他转过身,看向后方宛若融入夜色的那道人影。 似是觉察到他的打量,戴着黑色纱帽的黑裙少女睁开眼,静默着迎上对侧的视线。 阿兹克走近距离她大约五六米的范围,便停下了脚步。 “他生前……一直在找你。” 在说到生前这个词语的发音时,他看到她垂下了眼,任由昏暗的阴影遮盖住那双本该明亮清澈的眼眸。 “……他和你提过我?” 爱丽丝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作出怎样的反应。 是该为了克莱恩没有忘记她而高兴,还是哀叹他们甚至没有机会见上最后一面,就连道别都只成奢望。 “没有,但在他写给我的信中,涉及了一些具有关联性的问题,很容易让人产生这方面的联想。”阿兹克声音略有些低沉地说道。 这位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奇怪“人类”显然也忘记了自己曾经见过她的事实,但却能推断出克莱恩之前试图寻找过她…… 他和克莱恩的关系似乎说得上亲近,也相对较为友好。 那么对方之前对她的关注,莫非也是因为看出克莱恩和她之间存在关联? 不过……事到如今再探讨这些问题也没多少意义了。 于是爱丽丝仅仅只是默然无言地点了点头,便不再开口回话,连同视线也收敛至身前,安静注视那片有黑色布料覆盖的曲线领域,仿佛那里仍有白骨长钉露出尖锐的棱角,仍然残留着穿刺深入灵魂的苦痛。 似乎从她的态度中看明白了什么,黑色双排扣礼服的阿兹克缄默着行了一个表示道别的礼节,重新戴好帽子,转身离开了墓园。 今晚的绯红之月已接近满盈,高悬于夜空洒向地面的淡红月光格外明澈而清冷,令这片安息之地更显沉寂。 爱丽丝轻轻呼出了一口气,终于注入力气站直身体、离开了背后那棵支撑自己许久的树木,走向了清冷得只有月光相伴的墓地小径。 她已将脑海中的记忆整理得接近妥当,也大致掌握了自己如今身在怎样的境况。 属于逝者的追悼时间满是宁静的钝痛,但也被奢侈挥霍得所剩无几。 再去另一座墓前送上离别的悼念后,她就该离开了…… 这么想着,爱丽丝借月色下的景物辨认了一番方向,便朝着墓园的另一角缓步而行——直到,身后传来了不自然的怪异声响。 少女蓦然停滞住了她的动作。 ………… 克莱恩的记忆仍停留在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刻。 梅高欧丝……那是个不幸受到“诈骗师”兰尔乌斯欺瞒的可怜人。 克莱恩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位女士时,是在占卜俱乐部的接待厅,被她的姨母带着来找他,为的是用她腹中尚未出生的、属于兰尔乌斯的孩子来进行寻人占卜,寻找那个携款潜逃的骗子。 当时的占卜自是被他敷衍过去,不了了之了;但直到所有汇聚在他身边的线索和灵感被这位怀孕的女士……被她腹中的胎儿所引爆,克莱恩才惶恐而震惊地觉察到了事实。 梅高欧丝……她孕育的是邪神的子嗣,甚至是企图降临现实的邪神自身! 然而他发现得太晚了。 这颗随时可能引爆的“不定时炸弹”主动走进了黑荆棘安保公司,坐在接待室的沙发上,看似正常地与人交谈,时而带着充满母性光辉的表情,隔着肚子抚摸胎儿。 然而事实上,情况每分每秒都在急剧恶化。 这位有着漂亮金发的女士不断扯落自己的头发,撕下脸上和手部的血肉,还恍如未觉地聊着天,喝着茶。 为文职者们发出紧急的避难指示后,他们在没能等来代罚者和机械之心支援的情况下,与蜕变成怪物的梅高欧丝陷入了苦战。 凭借有消化了部分魔药力量的“小丑”预警能力,克莱恩躲过了劈砍向自己头顶的白色骨刀,躲过了遭受致命伤害的最坏情况,只有右臂轻微负伤—— 说是轻微伤势,但梅高欧丝变质成白色骨刀的左臂锋利异常,几乎快将他的手臂连肉带骨地斜切断裂,似乎仅有一层薄薄的皮肉连接着传来剧痛的、已经完全失去知觉的右臂。 当时的他眼前一黑,险些被剧烈的痛感打乱全部的思绪。 好在他及时恢复了思考,趁怪物般的梅高欧丝被使用封印物“2-105”血管小偷的伦纳德牵制住,飞快地从风衣外套的夹层口袋里取出一瓶药剂,咬开瓶塞把淡红色的微苦药水吞咽了下去。 ——那是他从得到起就一直没舍得使用的“治疗药水”,是他参加那场魔女晚宴时就从爱丽丝手中收下的“报酬”之一。 手臂的伤势奇迹般得到了好转和恢复,但也带来了麻痒和比负伤时更强烈的痛感。 克莱恩咬牙挺过了最难捱的那几秒,旋即在模糊的视野中看到伦纳德被撞飞出去,高高举起左臂骨刀的梅高欧丝就立在失去行动能力的“午夜诗人”身前,被无数黑色的丝线缠绕又包裹,仿佛受到了那些黑色线条的禁锢。 无声看向手捧圣赛琳娜骨灰盒的邓恩·史密斯,克莱恩感到了少许心安,伸手从口袋中取出窃取太阳神血力量制作的“阳炎符咒”,也是他手头仅有的最后一枚杀手锏。 然而仿佛觉察到了母体所面临的危机,梅高欧丝腹中的邪神子嗣发出了啼哭。祂想要降临,祂意图出生,帮助被黑色丝线束缚住的怪物母亲。 绝不可直面与倾听的子嗣啼哭声接连响起,连绵而急促。 能够借封印物之力勉强牵制梅高欧丝的伦纳德陷入了昏迷。 哪怕竭尽全力,哪怕圣者赛琳娜的骨灰盒在汲取邓恩的血液后发挥出了更强大的禁锢之力,仅凭克莱恩与邓恩·史密斯二人,仍然无法与近乎疯狂的邪神意志抗衡。 ……直到,属于“梦魇”的心脏被徒手挖出。 直到那颗有着夜晚与梦境感觉的、收缩鼓胀中的鲜活心脏,被放入制造出无数黑色丝线的圣赛琳娜骨灰盒。 血泪混合的液体滑落眼角,克莱恩找准时机,扔出了手中倾注着自身所有灵性力量的“阳炎符咒”,清晰而沙哑地以古赫密斯语单词呼唤了光的到来。 净化污秽、照耀黑暗的光! 做完这一切,他顾不上其他任何人与事,顾不上房屋的摇晃与身后几乎灼瞎双眼的炽白光芒,径直奔向了记忆中站立着队长的方向,已彻底恢复伤势的右手不断在口袋中摸索着什么。 几秒钟后,他睁开酸痛的眼睛,攥紧手中小巧却又仿佛有万钧沉重的圆瓶。 “我们拯救了廷根。” 邓恩·史密斯嗓音醇厚,不见悲伤与痛苦地露出了笑容,轻松而平静地望着克莱恩,做了一个不那么沉稳,也并不正经的挤眼表情。 “队长……” 克莱恩所有的话语都被堵在了嗓间,钝痛切割着他的胸口,让他无法完整地说完任何一句话。 于是他索性不再试图表达,颤抖着手扔开瓶塞,不顾邓恩似有疑惑的神情,近乎硬塞地将那些暗红的、如血液般浓稠的药水灌入了队长的口中。 还来不及放松,也来不及确认这瓶“复活”药剂的效力,克莱恩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痛。 他怔怔地下移视线,看到一只浸透鲜血的手掌穿透了自己的左胸。 意识涣散间,他感到那只手向后抽离,看到邓恩·史密斯闭上双眼后仰倒地,听到自己手中已成空瓶的玻璃圆瓶滚落到地上、发出骨碌碌的声响。 最后,一双皮鞋越过了他,停在圣赛琳娜的骨灰盒前。 这便是停留在克莱恩·莫雷蒂记忆中的全部画面。 他于茫然中推开棺材盖,推开墓坑的石板,在无数泥土的坠落中坐了起来。 他将手放在了衣领口,下意识地就要解开衣服,查看被手掌贯穿过的左胸。 但他的动作停在了衬衫的第三颗纽扣上。 沙沙、沙沙—— 踏过草坪的脚步声,毫不掩饰自身存在的脚步声,正逐渐变得清晰,变得响亮,就仿佛…… 发出脚步声的那人已经越来越近,已离这口被掀开的棺材近在咫尺! 我是躺下继续装死好,还是赶紧开溜? 在意识到自己的判断之前,克莱恩本能地撑起手臂站起,就要趁着夜色的掩护逃离这片“诈尸现场”。 但就在视线越过墓碑的那一刻,他的大脑突然变得一片空白。 静谧冷清的淡红月光下,一双似熟悉似陌生的眼瞳凝望着从墓坑中站起的他。 黑裙黑纱帽的少女不紧不慢地向着他走来,并缓缓抬起了右手。 萦绕着金色符文的银蓝色长杖悄然而现,被一只戴着黑色薄纱手套的手握住了中段。 ……等等,怎么感觉情况有些不太对? 来不及为这突兀的重逢感到高兴喜悦,克莱恩陷入宕机的脑袋在辨认出那把长杖的瞬间恢复了运转——他认得那把法杖,也清清楚楚地记得,爱丽丝只在他面前拿出它过一次。 那是面对镜中世界遇上的神秘存在,“乌洛琉斯”。当她听完那荒诞不经的要求后,曾使用它将对方赶出了镜中世界…… 托梅高欧丝与她那个可怕子嗣的福,克莱恩仅仅是回忆起当时乌洛琉斯提及的“生孩子”要求,就觉得头皮发麻。 而更令现在的他惶恐不安的是,逐步靠近他而来的爱丽丝,以及她此时此刻的表情……似乎不像是欣喜,也不像是在惊讶,反倒有些…… 望了一眼少女脸上陌生而冰冷的神情,克莱恩终于意识到事情的发展走向恐怕远远背离了他的想象,正在朝着某个未知的领域狂奔前行。 他很想找出点可以用来占卜的道具,确认一下爱丽丝现在的状态;可经历过梅高欧丝和邪神子嗣的一战,他选择信任自己的危机预警能力,选择尽快逃离这个将自己围困住的墓坑。 借助“小丑”魔药带给自身的力量和协调感,克莱恩一下子跳出了棺材,跳回土质松软的地面,头也不转地挑了一个有着重重树影的方向奔逃而去。 然而还没跑出几步远,他在耳畔呼呼的风声与自身鼓动脉搏的咚咚声中,听见了身后轻柔如图歌唱般的吟诵。 “slm(希姆)。” 这个作弊的魔女! 克莱恩只来得及在心底暗骂了她一句,左脚落下接触地面的瞬间觉察到了支点的下陷。他及时反应过来,调转重心至身体右侧,以一个别扭但却能够维持住微妙平衡的姿势继续逃跑。 突然,他意识到自己的右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脆弱的平衡被打破,克莱恩整个人即将前扑跌倒,但他巧妙地借助双手撑地的反作用力完成受身,一个翻滚化解了困境,就要径直起身接着他的逃亡。 “ele(艾尔)。” 比方才更近了许多的吟唱声,就在他身后的不远处响起。 克莱恩猛然惊觉自己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变得僵硬,变得不受控制。这一回,他再也无法施展“小丑”的灵巧与平衡能力,无法维持自己的站立,就那样直直地摔倒在了墓园树林间的草地上。 为什么又是这样……又是我被她吓得夺路而逃,简直就像当初刚遇见她时的翻版一样…… 我的这个缺点真的很要命,一旦遇到预案之外的情况,就变得不那么谨慎理智,变得容易冲动行事…… 克莱恩在无言的腹诽间被那根长杖镶有淡蓝宝石的杖尾翻了个身,变成了仰天躺平的姿势。 他没有别的选择,也无法开口说话,只能困惑地向爱丽丝投去清澈无助的目光,试图得到她的解释。 “你跑什么?” 爱丽丝微笑起来,笑容略显冰冷空洞,恰恰近似于她此时的神情。 主要你的架势像是要当场杀了我扔回棺材里去…… 克莱恩努力用眼神传达自己的无辜与无害。 但他的视线很快就被她手中如融化般的长杖吸引了过去——那些在斑驳月影下仍呈现晶莹和冷硬质感的银蓝色金属,在她的手中失去了原有的长杖外形,就似流动的金属那样变换出了修长的锋刃,凝结成了反射着寒芒的单手细剑。 在强烈的不解和茫然中,克莱恩眼睁睁地看着那锋利的剑尖落到自己胸前,轻松划破了那处的衣物,最后在露出小半边破损心脏的狰狞伤口前停下。 他甚至没有发现,影响、束缚着自身躯体无法行动的力量已在悄无声息间消散了。 “现在,给你五秒钟时间,回答我的问题。” 冰冷的剑锋从正在缓慢蠕动愈合的前胸伤口,移到了他的颈边,但比剑刃更冰冷、更不讲情面的是爱丽丝看向他的眼神,充满警惕、戒备,就好似见到了她平生最为厌弃之物。 他蓦地感觉有些受伤。 “姓名,年龄,家庭住址,收入情况,还有银行账户密码……快说。” ……?等等,这都是些什么问题? 没时间品味被刺痛的感觉,克莱恩陷入了困惑,可时间并不会因为他一头雾水而停滞半秒。 “五,四……” 在爱丽丝的倒数声中,他终于放弃了无谓的思考,破罐破摔般地打断她道: “停停,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还要多此一举问……” 爱丽丝又望了他一眼,口中缓缓吐出一个发音: “三。” ——嘶。 克莱恩大感头疼,无奈只得老老实实地、硬着头皮地,像是参加相亲活动那样“自我介绍”了一遍。 直到最后,差点说出古赫密斯语尊名“密码”的他及时醒悟过来,狠狠瞪向了爱丽丝: “你打听我的银行账户密码干什么?你又不知道我的账户是多少,我也从没告诉过你密码的事,你就算知道了也没用,取不出钱的!” 更何况你是在我想透露给你知道“密码”之前不见的…… 克莱恩想想就觉得委屈,而看到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单手细剑时,那股委屈的后劲就更足了。 听完他的回答,爱丽丝默默又打量了一遍身上满是泥土、狼狈不堪的克莱恩,脸上的冷意终于褪了下去,也放低了那把由法杖变形而来的细剑,换回一副略有些迷惑的表情。 “还真是本人……?” ……搞什么,她难道以为他被死灵附身诈尸了吗? 克莱恩勉强扯动了一下嘴角,想要说点什么缓解缓解气氛,却被她接下来的举动震撼得忘了做出反应—— 跨坐到他腰腹处的少女似乎毫不在意自己与他紧密贴合的暧昧姿势。她放下右手持着的细剑,不知从哪取出了一块洁白的手帕,前倾俯身,动作轻柔地擦拭着他的脸颊,神情专注好似打磨一块上好的璞玉。 熟悉的淡香混合着夜色与青草地的清新气味钻入鼻尖,带着某种特殊的魔力,眨眼间抚平了克莱恩心中的恐慌、不安、困惑,以及那些被她亲手刺伤的钝痛。 出于某种想要伸手抱住她腰身的念头,他的双手抬起到了一半,便被她突然直起上身的动作打断,重新落回原位。 克莱恩张开嘴想要说点什么,却见爱丽丝扔开了沾有泥土的手帕,摘下了覆着黑纱的女士礼帽,再度压低身体。 那张失去朦胧遮掩的美丽脸庞离他越来越近,那双似有雾气弥漫的青碧色眼眸里倒映的满满都是他的模样,她的长发落在了他的耳畔、他的颈间,带起似羽毛般轻盈而微痒的触感。 最后,柔软的、樱粉色的唇瓣,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之前用手帕擦拭的位置。 一种比嘴唇更加柔软、更加温热湿润的触感从被她吻住的地方席卷全身。 克莱恩接近死机的脑海中浮现出了理智向他发出的最后警告: 爱丽丝,坐在他身上,舔了一口他的脸颊。 chapter.91 另一座墓 似乎只是一瞬,又仿佛留下了永久烙痕的温软触感远离了克莱恩的感知范围。 但爱丽丝没有就此起身。 一条手臂环抱住了她的后背,另一条手臂负责扣紧她的腰肢,将少女围圈在一道并不牢固的囚笼之中,由双臂和胸膛组成的囚笼之中。 由于她顺势将脑袋埋到了他的颈窝处,克莱恩看不见爱丽丝现在的表情,也无从得知她的反应。 唯有她低声在耳畔轻吟着未知语言的音节,唯有在晚夏之夜似飞舞萤火般飘落于身的青翠光点,以及左胸伤口处传来的古怪酥麻感,对他而言才是清晰可辨的现实。 似是因为替他治疗好了伤口,跨坐在他身上的少女一下子放松下来,抽去支撑身体的力气,任性地将重量尽数交给了被她压在身下的克莱恩。 带着体温的极致柔软和浅淡香气的包裹下,克莱恩就这样抱着她,默然无言许久许久,才有些反应回来地稍稍松开了手上的力道。 “……不介意让我抱一会吧?”他努力不让些微的鼻音混入自己近似没话找话的问题。 “嗯——”爱丽丝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点奇怪的满足感,像是从嗓间轻轻哼出来的甜腻撒娇,“你都已经抱了我这么久,现在才问这种问题不觉得有点多余吗?” “你最近……”去了哪?发生了什么事?你知不知道许多人都遗忘了你?包括班森和梅丽莎…… 克莱恩本想这么问她,将那些早就打过无数次腹稿的话语对着她倾泻而出。 可他很快想起了自己意识陷入黑暗前的画面,想起自己在冰冷的棺材中醒来的茫然,想起…… 自己已然应当死去的事实。 虽然左胸的伤口在他“死后”似乎在自行蠕动愈合,就像当初他穿越而来、在镜子里见到太阳穴上的枪伤自行恢复痊愈了一样,但刚刚那短暂一瞥给他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 他胸前的致命伤的确在某种未知的恢复能力下保持着愈合的趋势,但进展极为艰难,比当初愈合枪伤的速度还要缓慢得多。 如果没有爱丽丝的法术帮助,他恐怕还需要十几分钟、甚至几十分钟才能痊愈。 而且更令人不安的是,他不能肯定下一次自己再受到致命伤时,这个将他从死亡边缘硬拖回来的“未知恢复能力”还会不会生效。 “我的事之后再说。” 在他放松了禁锢力道的短暂间隙,爱丽丝撑起上身,旋即站了起来,开始拍落裙子上沾到的草屑。 “现在需要先善后,处理现场。” 慢了半拍地跟着起身后,克莱恩同样开始整理仪容,拍走身上那些在墓坑里、在逃跑途中蹭到的泥土和灰尘。 而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穿的赫然是衣橱里那套“1200镑”的燕尾服正装,熟悉的领带夹正别在外套的第四和第五颗纽扣之间——大概是班森和梅丽莎看出他对这套礼服的珍重,才会让它作为自己的陪葬服一同埋入墓中…… 班森,梅丽莎,你们要是有机会知道这套衣服的价格,绝对做不出这种奢侈的浪费行为…… 克莱恩下意识地想着,脸上露出了略有些苦涩的笑容。 但他低垂的视线很快下落至被划破撕开衣物的胸前,感受着凉飕飕的冷风吹到已然看不到伤口的胸口,突然肉疼了起来。 “你就不能!”克莱恩转身看向从地上捡起银蓝色细剑和纱帽的少女,语气一下子弱势下来,“你就不能……动动手,解开衬衫扣子看吗?或者让我自己来也行,没必要糟蹋一件好好的衣服……” 闻言,爱丽丝用闪烁着水光般的青碧色眼眸斜了他一下。 “你知道,在那边的世界,我们一般如何处理那些自己掀开棺材板爬出坟墓的尸体吗?” ……不,你不用说了,我其实不是太想知道具体细节。 克莱恩僵硬地微笑。 “面对一具可能需要净化的异尸,划破衣服只是小到不能再小的琐事,算不了什么。” 说话间,爱丽丝收好了那把在锋刃上有寒芒反射的单手细剑,两手空空地朝他挥了挥手。 这是……让我过去的意思? 克莱恩没感觉到危险,见她的表情也还算平和,便捂着凉飕飕的胸口向她靠近过去。 走到大约不到半米远的距离,他在爱丽丝的手势提示下停住脚步,随即看着她上前一步,伸手点在被剑锋划破的燕尾服布料处,口中清晰地吐出了未知而玄奥的发音。 随着一阵灵感的触动,克莱恩眼睁睁地看着那片破损的衣物自动完成了修补,变回最初时的完好状态,就好似从开始就不曾遭到破坏一样。 “走吧,回你的墓前收拾一下。” 爱丽丝转身便走,深知问题严重性的克莱恩自是不会落后于她,小跑了几步走到前方,自觉带路。 没几分钟,二人便回到了那个被翻开的墓坑前。 爱丽丝望向空空如也的棺木,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克莱恩则怔怔地看着墓碑上刻有的三行铭文,心中突然有些酸楚。 最好的哥哥。 最好的弟弟。 最好的同事。 班森和梅丽莎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与他诀别的……克莱恩仅仅只是站在这里,似乎都能切身体会到那层跨越时间隔阂的、失去血脉相连者的悲痛。 “守墓人应该还没有来过这一带。” 在这深夜时分愈显空灵不定的嗓音响起,爱丽丝轻声提醒催促着克莱恩的行动。 于是他沉默地点了点头,走到墓碑后方,蹲下身体将棺材盖子重新合拢,盖好石板,开始动手填埋周围的泥土。 期间,他从土里挖出了“阿兹克铜哨”,顺势擦净放入口袋,却不由地想起了某件被他无心遗忘至今的要紧大事! ——他之前尝试举行“献祭”仪式,并成功以灵性材料完成期待中的效果,将爱丽丝赠予他的“心念之息”耳饰送到了灰雾上的神秘宫殿。 可他有点舍不得再花一份灵性材料的钱……嗯,他本着节约用钱的想法,至今还没来得及举行“赐予”仪式,没将它再带回现实…… 嗯,这……这需要好好想个解释…… 好在“心念之息”耳饰身处绝对安全的灰雾空间,不像他风衣里那几瓶还没来得及用的“解毒药剂”和“隐身药剂”等物一样,都不知道去了哪…… 也就那枚一直被他用作占卜用途的金币,以及缠在左手袖中的黄水晶灵摆成为了陪葬品,随着他一同入土又出土…… 克莱恩心事重重地站起身来,回到墓碑前,在爱丽丝的身旁默然而立,一时感到有些踌躇。 他无法忘记自己失去意识前所见到的那一幕,也没能亲眼见证那瓶据说有着近似复活功效的神奇药剂究竟有没有发挥作用,更不知道队长如今是生是死…… 正当他解下灵摆,想要占卜一下队长的状况时,克莱恩看到爱丽丝不再凝视墓碑上的黑白相片,神情略显落寞地垂下了眼。 “你有什么打算么?如果没事……可以陪我再去吊唁一位认识的人吗?” 重新用手心抓握住灵摆的下端,克莱恩点了点头: “我陪你去。” 他打算好了,和爱丽丝一起去她那位朋友的墓前表示完哀悼之后,自己再用灵摆占卜队长的情况也不迟,反正…… 如果那瓶药剂没有起效,那么一切该发生的事也早就已经成为定论了。 这么想着,克莱恩苦涩地微笑了一下,默默地跟在了黑裙黑袜加黑靴的少女身后,默默地与她一同穿过夜晚的墓园小径和四周如鬼影般孑立的石碑轮廓。 走了约七八分钟后,他看见她在一座墓前停下,墓坑附近的泥土色泽看起来相当新鲜,应该也就是在一两天内新立起来的。 克莱恩走到闭眼作哀悼状的爱丽丝身边,凝神看向墓碑上的名字和照片,忽然明显地愣了一下。 他竟也认识葬在这座新坟里的人! 只有单调黑白二色的相片上,五官端正、轮廓深邃的中年医生神情和煦,下巴与嘴唇周围留有一圈经精心修剪的漂亮胡须,给人以成熟稳重的可靠气质。 照片下,是这名医生的名字和他的出生、死亡日期,以及由亲属和友人留下铭刻的墓志铭。 米哈伊尔·亚当斯,死于1349年9月9日…… 克莱恩愣愣地比对着,发现这位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医生、这位和爱丽丝有过一段共事时间的医生,竟巧合地与他在同一天死亡。 等等,巧合……恰好在同一天死亡…… 克莱恩只觉得眼皮一跳,几乎就要按不住提着黄水晶灵摆的左手,当场便要以占卜的方式确认米哈伊尔·亚当斯的死亡是否存在超凡因素的诱导。 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因为爱丽丝已在悄然间睁开眼,望了望他手中的银链灵摆,表情浅淡地叹了口气。 “他只是牺牲品……甚至不具备作为棋子的资格。” 这是在让他不必费力占卜吗? 克莱恩正要向她确认其中原因,却忽地从爱丽丝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她话语中的细节品出了某些问题—— 她说这位医生不具备作为棋子的资格,只是牺牲品……这是否意味着,她知道谁是棋子,谁在那一幕幕被安排好的巧合背后操纵棋盘的走向,甚至……清楚谁是那个拨动棋局的掌棋者?! 而他分明没有向她透露过任何“巧合”相关之事!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一种解释,一种最为合理的解释。 克莱恩压下即将攀升至后背的悚然感,勉强对着爱丽丝笑了笑: “你失踪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从哪知道了发生在廷根的,各种事件,还有它们之间的联系?” 爱丽丝垂下眼眸,低声回答道: “有人不希望我插手发生在廷根的舞台演出,而我没能及时觉察到隐藏在阴影中的问题……” “……你指的那个人,是谁?”克莱恩不自觉屏住了气息。 “对不起,我不能说。”爱丽丝避开了他刻满失落的眼神,强调道,“不是不想说,是不能说。” “……没关系。”深呼吸了几下后,克莱恩恢复冷静地摇了摇头。 他暂时不再考虑向幕后黑手复仇的目的,见爱丽丝再度合眼默哀,后退几步取出了黄水晶灵摆,在心中默念着早就斟酌好的占卜语句: “邓恩·史密斯还活着。” “邓恩·史密斯还活着。” …… 反复七遍的复述后,克莱恩感受到银链被拉扯的力量,低头看向呈现旋转状态的灵摆,一时间几乎差点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灵摆在做顺时针的旋转! 尽管很缓慢、很无力,但灵摆的确肯定了他的占卜语句,队长还活着! ——但是,还来不及为冥冥之中有所预感的强烈喜悦而松出一口气,克莱恩的脑海里蹦出了一个疑问。 为什么。 为什么灵摆的转速会这么缓慢? 队长活着,他还活着……可为什么灵摆转动得那样迟缓、那样令人不安? 本能地,克莱恩迅速拟定了第二条占卜语句。 “邓恩·史密斯现在的状况没有问题。” 无声默念中,他抛却了自身的情绪,进入冥想状态,由灵性与灵界交感产生的神秘力量成为牵引灵摆的主宰之力,获取占卜启示。 当结束七遍的复述,克莱恩睁眼看向旋转的黄水晶,紧握灵摆链条的手指突然重重地发力,捏紧了细长的银链。 黄水晶灵摆,在做逆时针的、并不慢速的旋转摆动! 队长……克莱恩回忆起自己前一回做类似的占卜,还是为了占卜老尼尔的状况……就在老尼尔……没能前来公司的那一天…… 而现如今,极为相似的占卜结果就这样呈现在他的眼前,令克莱恩一时呆滞地看着那失去平稳、乱了节奏的灵摆,脑海接近一片空白。 为什么? 队长怎么会…… ……不,他难道真的不明白原因吗? 他和队长一起直面了那个可怕的邪神子嗣,将它消灭在降生前夕…… 不可直视神! 而他们非但直视了可被称作神的神子,甚至杀死了祂,连带着孕育祂的母亲也一同以炽烈的光净化了! 仅仅只是跟踪过梅高欧丝一段时间的资深“代罚者”都因此受到影响,沦为了失控者…… 完成弑神这一伟业、这一亵渎之举的队长,又怎么可能不受一点影响?即便那根本只是个由阴暗怨气催生出来的邪神子嗣! 队长……失控……?队长会因此失控吗? 可,为什么…… 不,他能做些什么,他一定可以再做些什么! 队长不会迎来像老尼尔那样悲哀又凄惨的结局! 克莱恩惶惶然地后退了两步,险些失去支撑身体的力量跌坐下去,直到旁边有人伸手拉住他,然后…… 被带得一起摔到了地上。 “我……等一下,给我点时间……” 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克莱恩握紧了那只体温偏低的柔软手掌,努力试图理顺自己的思绪。 爱丽丝却只是轻皱着眉打量了他几眼,也并未在意身上沾到的泥土与尘埃,良久后叹息一声,伸手过去摸了摸他的脸。 “克莱恩。” 他听见她呼唤自己的声音,茫然地转头看向了她。 “你觉得自己能做些什么。可现在的你,又能做些什么。” “……什么,意思?”克莱恩其实已经听懂了她的潜台词,却又对此有着近乎直觉的抗拒。 爱丽丝没有再给他留下任何幻想的余地。 “你已经死了,克莱恩。在所有认识你、知道你的人眼中,你都已经是个死人了;而尸体是不可能为它生前的亲朋好友做任何事的。” 他缓缓地松开手,低头看向胸前完好无损的正装和衬衫,仿佛那里仍然残留着被徒手挖开的狰狞伤口,仿佛褪去衣物就能见到那缺失了小块的残破心脏。 尽管伤口已经愈合。 即便他已死而复生。 克莱恩·莫雷蒂确凿无疑地死去了,死在了那片尘埃落定的死寂废墟之中。 良久之后,他终于又听见了她的声音。 “好了,不需要我帮忙拉你起来吧?”爱丽丝站起身,露出他所熟悉的、同时兼备娇俏和恶趣味感的微笑,“我可拽不动你这么大只的活人。” “……你就不要卖弄自己娇弱无力的人物形象了。”难以言喻的感伤似乎随之淡去了少许,克莱恩习惯性地回她一句,手臂一撑便翻身而起。 爱丽丝没有计较这些小问题,只最后望了前方的冰冷石碑一眼,再无留恋地转身: “走吧。” “走……去哪?” 克莱恩本能跟上了少女,跨步来到她的身侧,与她并肩而行地追问道。 “去找个睡觉的地方。” 爱丽丝答得理所当然,却差点让他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chapter.92 临时安身处 “这么晚了,这种偏僻的郊外应该是找不到出租马车的。” 绕开守墓人的巡查路线、走出那片环绕着阴冷气息的宁静安息地后,两人在一个夯土铺就的十字岔路口停下脚步,由爱丽丝出声打破了沉寂。 “就近找个旅店落脚吧。” 克莱恩正要点头应下,忽地顿住动作,意识到某个尴尬的问题——他现在身无分文,大半夜的荒郊野岭也不可能出现一家营业中的贝克兰德银行让他进门取钱,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根本拿不出什么有效的身份证明! ……等一下,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望向爱丽丝,甚至没能用上“小丑”控制脸部肌肉的能力,露出了仿佛见到鬼似的、与她初次相遇时呆滞愕然的神情。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爱丽丝走到路旁,踮起脚尖从树上折了一小段树枝下来,随手摘去附着其上的零星树叶,旋即半蹲下来,让那根笔直的树枝垂直立于地面,只用右手的食指指尖点在树枝顶端,令其保持平衡。 “我……我们去旅店,去旅店的话,我现在没有钱,也没有身份证明……” 克莱恩很难不去回忆当初被这可恶魔女打劫、威胁时,她语带嫌弃地表示,不想和他去旅店,不希望被人误会他们之间的关系。 而现在他们的立场全然颠倒,身无分文又无处可去的人竟成了他自己,至于爱丽丝……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其他的居所或是据点,但钱肯定是不会缺的。 于是他的后半句话,便格外地没了底气: “我记得,你好像不太乐意和我去住旅店吧……” “这个么,又没让你出钱。我们两个人去住旅店,肯定是开两间房呀。”爱丽丝抬起头,用某种“你在想什么”的眼神轻微地白了他一下,“再说,你也需要一点自由思考的私人空间吧。” “……喔,好的。” 总觉得被她看穿了所有心思,克莱恩木然地点点头,选择不再发表意见。 不过当他听到少女口中念念有词地松开树枝,任由它倒向岔路的某个方位,随即重新站直身体,他突然意识到了她之前是在做什么。 “……刚刚那是占卜?你在占卜哪个方向有适合投宿的旅店?” 爱丽丝拍了拍手上或许沾到的灰尘,不可置否地颔首: “我也只会这种简单的占卜,能有效防止迷路——我们走吧。” 我们…… 在这样一个安静而无人交谈的郊外夜晚,克莱恩清晰地认知到,自己正在与原先的生活、正在与过去的自己背道而驰;他感觉到走马灯似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滚,时而闪灭着队长、老尼尔、值夜者队友们的模样,时而思索那名杀死他的幕后黑手,思索自己该如何展开复仇计划…… 但奇异地,在被无形的孤独啃噬内心之时,他还未曾感觉到痛楚,便看见了身旁沐浴在红月下的娇小轮廓,看见爱丽丝表情浅淡的侧脸,看见她垂在身后没有束起的长发在走动间摇曳。 好像有什么在悄无声息间发生了改变,但又好像身处一个一如往昔的夜间幻梦,任何人与事都不曾有过变化。 克莱恩有时甚至觉得自己仿佛一个从地狱里爬回人间的恶灵,浑噩茫然地跟在她的身后,凭借本能迈着机械似的步伐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爱丽丝也在途中又用了两次占卜问路的法术,他们终于在夯土道路的尽头见到零散的星点灯火,远眺着一座村庄沉伏于夜色之中的隐绰轮廓。 没有如何费力,他们便从路旁的村庄建筑间辨认出了挂有旅店标识的那一栋房屋,沿着道路走上吱呀作响的木质台阶。 推开旅店大门,靠近煤油灯昏黄光线笼罩的、充满廉价简陋感的前台,爱丽丝伸手触碰了几下桌面安置的铃铛,提神的清脆铃声瞬间叫醒了那个正撑着脑袋打瞌睡的旅店接待前台。 “开两间单人房。”爱丽丝收回了投向墙上价位表的视线,从裙装的口袋中取出一只不大的女士钱夹,从里面抽出来四张1苏勒的纸币推至前台。 明显是旅店的所有者兼职前台接待的中年村妇打着哈欠,态度不怎么友好地丢了本登记住宿者信息的册子过来,随意地指了指一旁,不知被使用了多久的短小旧铅笔。 “自己填好。” 说罢,中年村妇像是清醒了些,抓起那几张纸币,开始对着灯光检查防伪印记。 被爱丽丝用眼神示意干活的克莱恩上前一步,握住那根短得不太像话的旧铅笔,不动声色地看了几眼之前旅客留下的各种登记信息,便放下心来,仿照着他人的记录,以刻意模糊了自身笔迹的文字胡编乱造了两个名字。 接待他们的那位中年村妇验完纸币,又拿过登记册可有可无地扫了两眼,便从桌底下扔了两把钥匙过来。 “103和206,你们的房间,厕所要从后门出去,找院子里的红瓦片房。退房前要归还钥匙,不然不会退还1苏勒的押金。” 克莱恩正要去拿钥匙的手一顿,抬头看向接待台后的旅店老板娘: “不能给我们安排离得近些的房间吗?” 这……哪怕是在同一层楼也好啊,隔着一层也太过分了吧? 中年村妇似是打量了他几眼,露出近乎粗俗的鄙夷神情: “单人房只有这两间了,爱住不住。要是想住得近点,你们就先商量好,再来找我换双人房。” ……双人房?不,这……这不太合适……太不合适了! 克莱恩勉强保持住了自己的体面表情,微笑着拿起那两串钥匙,不再和旅店的老板娘多话,转身走向候在稍远处的爱丽丝。 “只有两间隔得有些远的单人房……你先挑吧。”克莱恩摊开手心,让她能够看清自己手中两把钥匙上贴着的房号。 爱丽丝似乎没有怎么细看,随意拿起了其中一把钥匙,这才低头瞥了眼房间号。 而克莱恩此时也看清了留给自己的钥匙,于是老老实实指向通往左手侧走廊的标牌: “那我就是……嗯,103号房。” 爱丽丝望着他微笑,表示她要先上楼了。 略有些神思不属地与她道过别后,克莱恩旋开了自己那间房的门锁,走入其中环视几圈,发现了这间乡村旅店提供的客房为数不多的优点:干净、整洁。 没有浴室、没有厕所,只有一张旧书桌,一把旧椅子,和一张看上去饱经沧桑的单人木床,但总好过露宿街头…… 叹着气脱下了外套,克莱恩不觉陷入思考。 现在的他手头既无材料调配的“圣夜粉”,也没有用于仪式的纯银匕首,无从制作密封房间的灵性之墙,理论不应在缺少保护的前提下贸然前往灰雾空间。 可他迫切地想要弄清楚造成自己死亡的真凶身份,想要理顺、拼凑出发生在廷根的一系列事件,也想知道队长如今的状况、爱丽丝这段时日的遭遇…… 沉淀至今的种种思绪,在他获得独处环境的这一刻蓦地爆发出来,催促着他做出行动。 克莱恩权衡了一下,意识到有爱丽丝在附近,他可以不用过多担忧自身的安全问题,但却也要防止被她知晓他穿越至今最大的秘密,那个满是神秘的转运仪式。 ……虽然,自己已经被她当面撞见“诈尸”现场,被她知道了那个诡异的复活能力,但他认为自己还是需要保持最基本的小心谨慎,以避免麻烦事端。 于是克莱恩掏出黄水晶灵摆,从心地进行了几次占卜,占卜自己现在前往灰雾上的神秘空间是否会有危险,是否会被爱丽丝觉察到不对。 见占卜的结果还算令人安心,克莱恩收好灵摆,找准方向和位置,逆走四步后让身体竭尽全力地仰躺倒向床铺,灵性则在周围近乎疯狂的嘈杂呓语声中攀升至上,来到宏伟恢弘的宫殿和斑驳的长桌前。 他没有多加犹豫,坐在“愚者”的上首座位处,用具现出来的钢笔和纸写下了第一道占卜语句: “杀死我的人。” ………… 约莫半小时后,克莱恩睁开双眼,于毫无隔音效果的旅店客房中打挺坐起。 他只略作思索,便在隔壁传来声响的伴奏下打开房门,踏着嘎吱作响的木楼梯走上二楼,找到了标牌206的客房。 身处二楼走廊,那些叫人脸红心跳的男女混合音效似乎愈发显得清晰,克莱恩本无心关注这些干扰,也没有心情去浮想联翩,却忽地意识到自己现在正站在爱丽丝所在的客房门前,他们很有可能听的是同样的“余兴节目”…… 这么一想,他突然就多了些说不出的局促和羞意。 ……不管了! 克莱恩鼓起勇气,敲了敲面前的房门,手指指节叩击在木门中央,发出沉闷而响亮的咚咚声。 在他敲响房门的这一瞬间,克莱恩听见几乎所有的男女混合音效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整条走廊变得格外安静,静得令人甚至有些不安。 这些房间的隔音效果真的不是一般的差…… 他默默腹诽着,听到房间里传来轻声的、熟悉的声线:“谁?” “……我。”克莱恩实在没好意思在有不少房客听墙角的环境下报出自己的名字,只能瓮声瓮气地简短作答。 大概略等了数秒,克莱恩等来了她逐渐走近的脚步声,旋即就见面前紧闭的房门应声而开。 “进来吧。”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克莱恩总觉得爱丽丝看向自己的眼神里,似乎带着点意料之内的无奈感。 这间位于乡村旅店二楼的单人客房,布局大体与103号房一致,也是仅有一套桌椅和一张睡床的极简摆设。但随着克莱恩顺手关上房门并反锁好,那些如夏夜虫鸣般恢复了此起彼伏的声响便在瞬息之间消失了。 密封房间的无形力量笼罩着这间客房,隔绝出了一个相对清净的环境。 “随便坐吧。” 不知从哪换的一身睡裙似的宽松白裙,爱丽丝姿态随意地撩了撩披散下来的头发,坐到了客房唯一的座椅上。 随手能搓灵性之墙就是好……克莱恩瞄了她一眼,没敢多看那身勾人犯罪的曲线,自觉找到了自己唯一能落座的位置——铺着被子的单人床边。 他收拢思绪,正要说出自己斟酌许久的开场白,鼻尖隐约传来的湿润水汽和洗浴液香气却令他一愣,开口就跑了题: “你还洗了澡?你在哪洗的澡?” 这简陋的旅店客房根本就没有配套的盥洗室,就连上个厕所都必须不辞辛苦地跑去后院,可以说是相当复古而又艰辛了。 说实话的,我也想洗澡,想换衣服…… “你这么晚了跑我的房间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爱丽丝撑着下巴,半眯起双眼盯向他。 “咳,当然不是……”克莱恩略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摆正表情道,“爱丽丝,你接下来的安排,还是去贝克兰德吗?” 他记得,她失踪前的打算正是前去贝克兰德上大学,美其名曰享受大学生活…… 姑且不论爱丽丝要去贝克兰德的目的,根据他之前在灰雾上占卜出来的诸多线索和结论—— 杀死他的凶手、直接导致队长如今陷入糟糕境况的罪魁祸首,盗走圣赛琳娜骨灰的廷根事件策划者,因斯·赞格威尔去了贝克兰德;而在孕育邪神子嗣一事上,起到帮凶作用的兰尔乌斯,如今也在贝克兰德;同样,他变强的希望竟也在“希望之都”,贝克兰德! 如果…… 他是说如果,他和爱丽丝的下一步行动地一致,或许能有机会……说服她,和他暂时一起行动? 抛开情感方面的心思不谈,克莱恩自知自己死而复生的重大秘密已被她亲眼目睹,而她的态度从最初一副随时准备把他杀了扔回坟里的冰冷表情,过度到了现在……呃,看不出什么异常情绪的模样。 哪怕从知根知底的角度看,拉拢、说服爱丽丝成为友方的利处显然远高于风险,至少她不会害他。 嗯……应该不会。 这么想着,他快速地打量了少女一眼。 可要如何拿出令她满意的筹码,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当然,等那些优先度更高的事情落实下来,克莱恩知道他该着手推进另一桩刻不容缓的大事了——拉她进塔罗会! 不,哪怕不顾及塔罗会这方面的考虑,为了能掌握主动联系爱丽丝的手段,为了避免再次遇见“心念之息”耳饰失效的情况,他也必须这么做! 回忆起这次爱丽丝突然失踪失联的经历,克莱恩最后悔的就是没能早点下定决心,让属于她的那颗深红星辰和神秘的灰雾空间建立联系。 说不定他能通过深红星辰的联系,直接找到失踪状态下的爱丽丝呢? 哪怕是连神弃之地那样的地方,他也能通过深红星辰准确地拉入属于小“太阳”的灵体,可见这种联系至少可以跨越空间和距离的隔阂,能够实现某种程度上的奇迹。 那么说不定…… 正当克莱恩为之后的计划打着小算盘的时候,他听见了爱丽丝的一声轻笑。 “贝克兰德……唔,怎么说呢,我在开学之初就没能去学校报道,甚至直接旷课旷到了九月中旬,我怀疑贝克兰德大学可能已经把我开除学籍了。” 在克莱恩变得略有些呆滞的眼神注视下,爱丽丝微笑着摊了摊手。 “这么一想,我好像没理由再去贝克兰德了呀。而且你说巧不巧,我收到了一个情报,一个和魔女教派相关的情报……我要找的那位教派高层,她有很大的可能正身处因蒂斯共和国的首都特里尔。你说,我是不是该去因蒂斯看一眼呢?” ……?你?这和你之前的说法不一样啊?你不去贝克兰德了吗? 克莱恩张了张嘴,正要说点什么争取一下,却见少女收起了笑容,眼眸中盛满雾气挥散后的澄澈透明感,直直地望向他。 “克莱恩,我有件事必须要向你说明……非常,非常重要的事。”爱丽丝语气肃然地向他强调,“如果你听完,还是确定要邀请我加入你的队伍,那再讨论其他的问题也不迟。” 不知道为什么,克莱恩听她加重强调“重要”一词,原本还挺有些忐忑不安的,可当她一本正经地说出“加入队伍”这样充满微妙违和的奇幻感用语,他突然又没那么紧张了。 魔女小姐,我可不是想和你组队去贝克兰德刷副本、刷地下城啊…… 无声地叹了口气,克莱恩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接受那件“重要之事”的冲击。 “让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好……” 爱丽丝换了个姿势,重新撑起下巴,格外纤长的睫毛扑闪着在灯下遮盖出一层朦胧的阴影。 “唔,对了,就从你一直很在意的那个,我之前和你解释过一部分的魅惑影响效果说起吧。” 闻言,克莱恩几乎是在瞬间打起精神,深吸了一口气地挺直腰板。 chapter.93 达成共识 爱丽丝的魅惑能力……她那个所谓的不易控制的负面效果…… 克莱恩当然不可能忘记这个坑了自己、坑惨了自己的罪魁祸首! 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没有这个坑爹的负面效果在,他是不是就不会对她……不会对一个连真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实力和性格也难以捉摸的异世界魔女产生什么多余的情感…… 不,其实也不能把原因全都归咎于那个作弊的魅惑能力。 爱丽丝本人根本就是个行走的祸害,先不说那张脸,光是身材都不输于那些以美色出名的“魔女”途径非凡者,更何况她还动不动做出一些撩拨他的暧昧举动,说一些极容易引人联翩浮想的擦边球发言…… 如果她对谁都这样,也就……也就说明这魔女的本性或许正如他所见的这样轻浮又放荡,甚至可能和那些“欢愉魔女”近似,会为了肉体上的快乐而放纵自我。 但据他所知的情况,爱丽丝似乎……她似乎只对他,只对克莱恩·莫雷蒂表现出了特殊和不同。 或许是因为他知晓她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秘密,又或许只是单纯出于她热衷于寻求乐趣的恶劣本性;然而无论理由为何,她的一言一行、她的眼神和微笑都在佐证着某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他对她而言,是特殊的。 说实话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克莱恩就知道自己沦陷了。 因为他竟然感觉到有些高兴……不,或许不是有些,而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高兴…… 而现在,爱丽丝摆正了态度,一脸认真地望着他,说有件非常重要的、和那个魅惑能力相关的大事要和他商量。 本能地,克莱恩从中嗅出了些许令他不安的预感。 但他同时也十分清楚,自己在这个话题上并不存在任何发言权,处在绝对的被动地位,因此只能压下惴惴不安的心情,耐心等待她道出原委。 爱丽丝似是终于考虑好了表述方式,食指轻点着唇角,缓缓开口说道: “首先要明确的是……克莱恩,你对生物学有了解吗?” “……生物学?”克莱恩一头雾水,全然没能料到她的话题竟会如此跳跃,“稍微知道,知道些基础知识吧。” “唔,那你应该能够理解,自然界的一些生物为了自身的生存,会进化出各种各样富有特色的个体特征。比如某些蝴蝶的翅膀花纹形似巨大的人脸,目的是通过外表威吓走自身的天敌;再比如某些具备捕食性的植物,会分泌引诱猎物的香气,或者长出果实,以此进行捕猎……” 她的话语不快不慢,用词和举例也相当通俗易懂,令克莱恩很快就理解了她想表达的意思,甚至还回忆起了穿越前曾在书本上看过的某些生物学名词,比如拟态,比如自养型植物。 可,爱丽丝说起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她之前不是要和他谈那个魅惑能力的问题吗? ……等一下。 随着灵性直觉被触动,克莱恩隐约觉察到关键所在,无意识地轻轻吸了一口气。 “你说的这些我明白……所以,这些生物学现象,和你要说的魅惑能力有什么关系?” “我觉得,我的暗示已经够明显的了。” 爱丽丝从座椅上站起,逐步向他靠近而来,脸上带着让人捉摸不清真意的清浅笑容。 “我的魅惑能力,就类似刚刚提到的那些生物学现象,是为了某种习性、某种目的而存在的猎食手段……想想那些被诱饵所惑、落入陷阱之中的无知猎物吧,它们只看到了美妙的诱惑,却不知道有面巨大的无形蛛网在身前张开,等待着猎物的自投罗网……” 克莱恩任由少女用手指轻轻托起自己的下巴,被她言语中透露出来的含义震惊得几乎忘了反抗。 “你……你的魅惑能力,同时也是你的‘捕食工具’?!” 他的视线怔怔地下滑,在她凹凸有致的身体巡转过一圈,又回到那张美得缺乏真实感的脸庞,本能地得出了结论: “……那么,你现在是要捕食我了吗?是用牙齿啃咬、血肉横飞的限制级剧情,还是……还是那种,把我推到床上,做点什么不可描述的限制级剧情?” 爱丽丝微笑着收回抬高他视线的手指,以青碧色的瑰丽眼眸扫了他一眼。 “只能想到这两种可能性吗?” ……不是吗? 他面露茫然。 “猜不到的话,我就公布答案了。” 她伏低身体,一只手撑在了他的膝盖上,另一手撑住床沿,那件领口略显宽阔的白色睡裙便向前晃出了诱人遐思的弧度,甚至无需他移转目光,都能清晰地从余光中瞥见那片从颈部延绵而下的白皙肌肤,看得清呈现出精致美感的锁骨轮廓,甚至是那对饱满…… 没穿…… 艹,不对,不能再看了,再看就出事了! 克莱恩急忙刹住自己,默默运转冥想技巧收敛心绪,让视线集中在那张离他极近的少女脸庞上。 在逐渐被清淡浅香包围的同时,他望着她变换口型的嘴唇,听到对方这般说道: “除了正常的食物以外,我需要以他人的情感为食,其中主体指向我自身的恋慕爱意,是效率最高、也最美味的一种选择……” “就像现在。”她微笑着凑近微微向后仰去、躲避她贴近行为的克莱恩,半眯着眼发出了满足的叹息声,“我可以尝到你提供给我的甜美恋慕……虽然掺杂了一些肉欲的邪念,不过依然很好吃,是我至今品尝过的,最能令我心情愉悦的情感。” “我……”我没有想那种涩涩的事情!真的没有! 克莱恩目瞪口呆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对她的宣告竟有些无措,不知该作何反应。 以他人的情感为食?! 真的存在需要进食情感的人类吗?不对,她这真的还能称得上是人吗? “我是人类没错,而且我记得自己应该强调过好几次了。”像是终于戏耍够了他,爱丽丝缓缓直起上身,用指尖卷起了一簇发尾绕上了指节,“只不过之前始终没和你提过这种特殊习性而已,因为你想啊,提到之后就得加以说明和解释,太麻烦了。” “那你,为什么现在又愿意为我进行麻烦的说明了?” 克莱恩逐渐冷静下来,点出问题所在。 “这个嘛……”她一边让头发绕住手指又松开,一边大方地坐到了克莱恩身边,那张简陋单人木床的床沿,说明道,“我考虑好了,想给你一个选择的余地。” “我能有什么选择?”克莱恩顺势追问。 爱丽丝停下了把玩头发的动作,转过脸看向他。 “很简单,点头摇头就能完成的选择——你如果不介意我的态度,愿意继续为我提供情感食粮,那么之后不管同行还是同居,只要你提,我就会尽量满足你;但如果你表示介意……那么我们就此别过,你过好你的新生活,我去寻找其他能够维持稳定供给关系的新目标。” 克莱恩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怪异: “……在作出决定之前,我能先提几个问题吗?” 爱丽丝先是点了点头,随即略有些坏心眼地微笑起来: “在你提问之前,我想我可以先抢答几道题。 唔,首先要澄清的是,我对你不存在爱意,也不抱有男女间的喜欢,会调戏你、和你开玩笑都是因为这么做能看见你做出的有趣反应,也能品尝到加入其他复杂情绪的恋慕之情……就像你们做菜的时候,会往食物里添加调味料,会用不同的火候来烹调食物。我的行为理由就类似于这种,应该很好理解吧。” ……的确很好理解。 虽然理性上可以理解,就连她说的这番话也触动了他灵性上的熟悉感,令他很快回忆起自己曾探究未能得到结果的某个命题——爱丽丝到底是出于何种理由要从他这里获取“欢愉”。 但从感性角度出发却让人无法立刻接受。 克莱恩努力漠视心底的微弱刺痛,扬了扬嘴角: “你的意思是说,你虽然不喜欢我,但喜欢我对你的情感?” “差不多是这样。”爱丽丝弹起一根手指,扁了扁嘴比划了几下,“要不是因为你尝起来的味道最棒,我早就想换口味了……你那个同事,叫伦纳德的那个,可惜他只有脸和身材达到了我的择食标准,他的情感吃起来总有种让人不舒服的古朽气味,根本不行,完全不达标。” 听着她一本正经地嫌弃前值夜者队友,克莱恩既觉得有些好笑,又隐约产生了少许难言的落寞,默然了一段时间才找回原先的心情,抬眸看向爱丽丝。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她两手交叠放于腿上,语气温软地道。 “你和我强调自己的态度,是为了……” 说到这里,克莱恩略微停顿了一下,脑海中不自觉地回忆起她曾向他谈及计划离开廷根时的表态——她说,她要早些离开,以免他真正喜欢上她,以免他对她错付真心…… “对,我不想对你和你的情感负责,就是这么个意思。” 爱丽丝干脆利落地点头承认道。 克莱恩顿时失语,短时间内竟有点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她这种,这种……又屑又渣的坏女人本性。 ……艹,为什么会有这种渣女人活在世界上?还让他碰上了? “我总不能对每个喜欢我的人都负责吧,那简直是一场灾难。”爱丽丝面露无奈地叹气,“我还有正经事要忙,能顾好自己就差不多了,哪有那个闲工夫谈恋爱。克莱恩,你应该也能理解这种想法。” “……理解是可以理解。” 因为我曾经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默默地在心中补完下半句后,决定换一个与自身更具关联性的问题。 “那么,被你吃……呃,被你食用过情感的人,会有什么症状出现吗?” “什么症状?”爱丽丝眨了两下眼,以示迷惑。 “就比如,”克莱恩斟酌着道,“被你食用了情感之后,会不会受到生理、或者心理上的损伤?会不会变得自身情感淡漠,记忆力衰退……等等之类的负面影响。” “你觉得你的情感变得淡漠了吗?记忆力衰退了吗?”她反问。 “……没有。”说着,过往的记忆难以抑制地浮现,不由令他想起了总是遗忘生活中各桩琐事的队长,克莱恩便露出笑容回答道。 过了几秒,爱丽丝才微不可闻地叹出一声: “笑得真难看……” 没再刻意触碰他的伤疤,她很快带回话题说道: “总之,情感对于大部分生命而言都是无形之物,而我需求进食的仅仅只是逸散出来的少许……唔,应该说是精神力量吧。被我蹭走的那一点点不会对生活造成什么影响,你如果害怕我把你榨干,那其实大可以放心。” “你的用词……不要总是那么引人误解。” 克莱恩轻轻呼了一口气,并不忌讳地当着爱丽丝的面摸出口袋中的金币,抛起它进行了一次快速的梦境占卜。 占卜结果显示,他的身体、精神状态的确没有因爱丽丝的“进食行为”而出现负面表现。 收好金币,克莱恩勉强摆正表情,提出了最后的疑惑: “我有些好奇,你是怎样‘食用’情感的……” 几乎是本能地,他的脑海中回放起了爱丽丝跨坐在自己身上、俯身轻舔了他脸颊一下的画面。 而且还是反复多次的循环回放。 “唔,这个有些难以说明,但我现在就在‘进食’呀。”爱丽丝显然不知道,也不在意他怎么想,极为坦然地摆了摆手,“只要进入那个魅惑能力的影响范围,我就可以开始享用情感了。不过理论上来说,离得越近,品尝起来的味道就越清晰,如果有肢体接触,那效果就会更好……” “所以,你之前舔了我一下也是因为——”克莱恩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 “舔你那是想确认你是不是本人……”小声嘟囔了句什么后,爱丽丝轻拍了两下掌心,微笑起来,“好了,你应该也问够了吧,考虑好了吗?” 闻言,克莱恩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点头,接受爱丽丝的条件,他就得付出被她时不时啃两口情感的代价;摇头,拒绝她的提议,就要和她道别,看她去糟蹋别人的真挚感情…… 这,是个傻子都该知道怎么选吧? 于是在无言的颔首过后,他终是忍不住向她问出了自己的不解: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有可能拒绝你?” 抛开她对他的情感态度不谈,他点头稳赚,摇头血亏,还需要多想吗? 爱丽丝似乎是有些诧异地望了他一眼。 “进食情感,你不会觉得有点恶心吗?” 恶心?不,按你之前的描述,离得越近,再加有肢体接触的情况…… 那已经不是恶心不恶心的问题了,而是……嗯,而是某种引人遐思的涩…… 他如实表达了自己的部分想法,得到少女若有所思的点头。 “唔,照你这么说,的确是有一点那种感觉……但在我那边的世界,类似的行为大部分情况都会和恶魔、和魔鬼挂钩,所以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对此深恶痛绝,百般唾弃且畏惧……” 克莱恩心中一动,下意识追问道: “所以你和恶魔,和魔鬼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你会需要以别人的情感为食,我不觉得这是一种很普遍的习性。” “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我觉得暂时还没必要提它。” 说着,爱丽丝站起身,做了一个握手的示意动作:“既然达成了等价交换的共识,那我们就在之后的时间里好好相处吧。唔,至少在我找到回去的方法之前,希望我们都能好好相处。” 虽然不能确定这场抉择是否真的等价,但她如此表示,克莱恩自然是不会不识趣地提出反对意见,握住了那只软糯的小手上下晃了两晃。 松开他的手之后,爱丽丝也不见外,径直蹬下鞋子,坐到了嘎吱摇晃的单人床上。 “所以,现在已经很晚了,你是不打算睡觉吗?” “……睡,肯定要睡啊。”克莱恩纠结地拧过脖子,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双几乎就搁置在他身侧的裸足,“不过你能不能……嗯,用个什么法术,让我也能去洗个澡,换件衣服……” “这个简单。” 爱丽丝抬起右手,快速地完成了施法手势与吟诵音节。 属于清洁咒的效果被触发,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带去了脏污,就连那套燕尾服正装上数处难以清洗的污渍也消失一空。 虽然的确变干净了,但感觉怪怪的,还是正经地洗个澡舒服…… 克莱恩略有些赧然地向她小声道过谢,便从床边站起,准备回房休息。 “对了,明天你有什么安排吗,打算几点去贝克兰德?” 走到门边时,他听到了背后传来少女的声音。 “你会和我一起去吗?”克莱恩转身,并未忘记她之前提及过前往因蒂斯的行动计划。 爱丽丝坐在床上,抱着双腿轻眨了一下眼。 “如果你希望我这么做的话。毕竟你已经答应了我,在我没找到味道更好的目标之前,我都会经常来光顾你的。” 光顾我……说得好像我是个开饭店的老板,而你是时不时来我这里白吃白嫖的恶客…… 克莱恩忍不住被自己的比喻逗得笑了一笑,旋即想起规划好的安排,心情便又随着眼神一同暗沉了下去。 “明天……我打算买下午三点的蒸汽列车票。” 他已从旅店的接待前台确认过日历,知道明天是周日,也清楚自己这个死而复生的人应当早点离开廷根这座并不是很大的城市,以免遇到熟人,造成重大事故。 但他还是预留出了远超规划所需的时间。 其中原因或许只有他自己才能说得清楚。 爱丽丝什么也没有问,只是轻轻点头以示应允: “我知道了。那么明天早上先一起雇辆马车进市区,吃完早餐后自由活动,下午两点五十,蒸汽列车站里见。” “好的。” 克莱恩拉开了房门,注意到走廊外已无那些扰民的声响,只剩下不同房中传来不同节奏的鼾声,个别房客压低了音量的低语谈话声,以及自己打开木门时发出的轻微响动。 看来今晚要在打鼾声中入睡了……还好我对这有适应力。 似是想起什么,他转过身,对着她露出了与过往无异的笑容。 “晚安,爱丽丝。” “你也是,晚安。” 互道晚安后,两人各自休憩,一如他们还住在水仙花街2号时的那样。 ………… 翌日下午,廷根市蒸汽列车站内。 克莱恩在候车厅的一角找到了爱丽丝。 她一身深棕色的古典式长裙,端坐于座位上,安静地翻动着一册书本,手边并无其他行李,看上去就像某个和家人失散的大小姐。 洗去油彩的脸颊上已然看不出任何痕迹,但克莱恩知道,有些经历他或许用上一辈子的时间也难以忘记。 “虽然能略微预知命运,但依旧对命运感觉无奈,于是用笑脸遮掩着所有的悲伤、痛苦、迷茫和沮丧……” 在心中默念出自己于洗去油彩之刻领悟出的“小丑”真谛,克莱恩露出灿烂的笑容,对着镜子练习过许多次、绝对称不上难看的笑容,走向了爱丽丝,并在她身边放下巨大的手提行李箱。 她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笑得……唔,笑容还挺像模像样的,但你的情感可骗不到我。” 她点了点心口的位置,旋即转头望向候车厅内的时钟,确认时间: “现在离三点还早,我还以为你还要再过一小时才到。” 克莱恩没有因为她不留情面的拆穿而换下笑脸。 在少女邻近的座位坐好后,他抬手稍稍压低了帽檐,凑近她轻声说道: “因为我还有件放心不下的、无法亲自前去确认的事……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 chapter.94 卸任 爱丽丝没有立即作答,而是在座椅扶把上支起手臂,托住侧转过来的脸蛋,垂眸思考了几秒。 “和你用掉药剂救回来的那个人有关?” 一愣过后,克莱恩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意外她的知情: “……是的。” 距离他“死去”已过去整整七天,以他对爱丽丝的了解,她若是听到他的死讯,首先考虑到的一定会是那瓶有着近乎起死回生的复原功效的药剂。 而从他们重逢至今,爱丽丝都绝口不提致使他死亡的经过,也不曾问起那瓶药剂的去向,显然并非毫不在意,而是早就通过她自己的手段得到了真相。 但该说的还是得说明清楚。 克莱恩一边整理心绪,一边缓缓道出经过斟酌的话语。 他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向她描述了那场发生在值夜者驻地的最终之战,讲述了阴谋的落幕,拯救廷根市的英雄在尘埃飞舞的光芒尽头倒下。 “可事实上,你是唯一的一位牺牲者,为拯救廷根而献出生命的、伟大的青年历史学家。”爱丽丝听完,声音不带平仄地道出了故事另一个版本的结尾,也是真实的结尾。 “……你生气了?因为我没把那瓶足以恢复致命伤势的药剂留给自己……?” 克莱恩打量着少女的表情,试探问道。 “没有,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死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这一回,爱丽丝干脆不再看他,扭过小脸,不给他暗中观察的机会。 嗯,就当她不高兴了吧。 克莱恩清了清嗓,将话带回正题: “只是我虽然给队长服用了药剂,但就我目前占卜的情况来看,他的状态似乎不是很好。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办法让我看一眼队长,看看他现在过得如何……” 按克莱恩原本的计划,他是打算乔装打扮一番,前往黑荆棘安保公司探探情况。 但他很快便认清了事实。 先不提状态不佳的队长还有没有待在公司的可能,想靠单纯的乔装改扮来骗过他那几位熟悉的前值夜者队友,其性质基本等同于自投罗网。 因为他的乔装技术还是在加入值夜者之后,从新人必修课程上学来的。如果靠他那点三脚猫的基础水准进行伪装,大概一眼就能被熟人认出…… 于是,本着已和魔女小姐“达成愉快共识”的事实,克莱恩向她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爱丽丝没再继续无视他的请求,重新转回他的方向,眼眸微垂地扬起唇角,现出一个不显笑意的笑容。 “很遗憾,你的关切恐怕来得晚了一些,你提到的那位‘梦魇’队长已经……不在这座城市了。” 被她故意吊人胃口似的断句差点害到心肺骤停,克莱恩默默无声地顺了顺气,压回冷汗。 “——不在这座城市的人,就没有办法施以远程观察的手段了吗?” “这个么。”她似乎是想要组织自己的语言,但停顿数秒后还是选择了更为直接的表述,“当然不是没有办法,而且我之前也观察过那位邓恩·史密斯先生,观察过你不惜用掉那瓶保命药剂也要救回来的值夜者队长……” “所、所以,结论是?”克莱恩觉得自己就像个坐在手术室外,等待着医生出来宣布抢救结果的病患亲属。 虽然他和队长非亲非故,认识的时间满打满算也未到三个月,但情感从来不能以这些外在因素来衡量,来计算。 而像队长这样愿意付出包括自身生命在内的一切、只为拯救他人的守护者,绝不应在这种阴谋铺就的舞台上黯然退场,绝不该在默默无闻中、像个无足轻重的碍事棋子那样被人从棋盘上踢开。 ……是的,时到如今,回顾那场充满惊心动魄的战斗流程,克莱恩隐约觉察到了一个事实。 他们本可以拖延时间,等待来自代罚者和机械之心的支援赶到……至少,三人中实力最强的邓恩·史密斯绝对能活到那个时候,活着等来其他非凡者小队的增援。 但他的两位序列8的队员,就未必能在那个扭曲而污秽的邪神子嗣前保住性命了。 至少在队长眼中,不管是伦纳德,还是才晋升“小丑”不久的克莱恩,拖延时间的战术虽然具备可行性,却极有可能导致他们二人的死亡。 队长一定是读懂了这一点,才会那样拼命地、拼死地催动圣者赛琳娜骨灰盒中的禁锢之力。 因为这既是为了守护廷根,更是为了守护他们,守护共同面对强敌的战友,守护自己小队的队员。 思绪纷乱间,克莱恩听到身边的少女似是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声。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干嘛一脸快要哭出来的神情,像是被我欺负了一样……喏,拿去擦擦。” 在有些模糊的视野里,他捏住被她硬塞入手心的白色丝帕,重重地吸了两下鼻子,没有答话。 “他欠你一条命,而这条命是我借给你的,我当然要好好算算自己有没有亏本。”爱丽丝说着,翻手找出了一面可以手持的化妆镜,示意克莱恩接过它,“想看的话,就用这面镜子看,如果那一侧有声音传达,只要你握住镜子下方的手持短柄,对应的声音就能直接传递至听觉器官。” “……好。” 克莱恩闷闷地向她道了谢,不再客气地取过那面符合人脸尺寸的手持镜,望向镜面里那个戴着半高丝绸礼帽、眼眶略有些发红的年轻人。 约莫过了两三秒,镜面中的影像逐渐似蒙上雾气般变淡变浅,而后一转幽深的墨黑,耳畔兀自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的脚步声。 凭借直觉,克莱恩从脚步的轻重感中判断出,脚步声的主人不会超过120磅体重,步伐幅度也迈得不大。 他略有些不安地握紧了纯银的镜柄,紧盯着镜内开始呈现出线条与色彩的画面,生怕自己错过了解队长现况的宝贵机会。 很快,镜中的画面如实景再现般映入眼中。 克莱恩觉得自己仿佛观看某场固定在第一视角的画面直播,认出了视角的主人正处于一个较为昏暗的封闭环境内,可能是地下室,也可能在某个不透光的密室。 除此之外,视野中不时会闪过一些纹路复杂的银饰,一些似乎布置成特殊仪式需求的摆件,以及令人不安的、足有成年人手臂粗细的沉重锁链。 就像是在检查着什么,数分钟后,视角的主人轻声叹了一气,向后退几步,让那样摆放在密室正中央的事物在镜中显现出了全貌。 克莱恩无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具被七重链条封锁的黑棺,表面以圣洁的银饰熔刻着使人眼花缭乱的花纹。凭借着自身还算不错的神秘学素养,他很快辨认出那是用以维持仪式魔法的媒介,某种依靠黑夜女神的力量而得以实现的高等仪式。 难道队长就在这具被严密封死的棺材里? 没有急于向一旁安静垂眸的爱丽丝确认情况,克莱恩放缓了自己的呼吸频率,继续盯着镜中的画面,看着周围的景象从昏暗的房间,过度到点着煤油灯的木质走廊,直到最后攀上台阶,光线骤然变得明亮。 镜中视角的所有者走出船舱,来到了甲板上。 而当视野中出现一道手握钓竿、立在船舷旁的身影,为镜中画面提供第一视角的那人便走近过去,靠近那个在行驶航船上钓鱼的老者,略微低了低脑袋。 “艾诺威主教,‘宁静之棺’的封印检查完毕,仪式维持得较为稳定,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这是一个令克莱恩感觉到有几分熟悉的女声,但他还没来得及回忆起熟悉感的来源,那名被称作主教的老者就给出了回应。 “辛苦你了,执事戴莉·西蒙妮……噢,瞧我这记性,你既然已从贝克兰德教区卸任,就不再是执事了。” 须发全白、面容红润且少有皱纹的艾诺威主教语气温和,双眼望向浮在河面上的鱼漂,给人一种缺乏紧张感的初面印象。 “是的,我已放弃执事一职,也放弃了未来的晋升,现在只是一个等待由总部圣堂接手的普通值夜者。” 戴莉·西蒙妮的声音失去了她身为“通灵者”时的空灵通透感,以一种平静的、接受一切的语调平淡陈述道。 “值夜者戴莉。”艾诺威主教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改口,“再过四小时,就能抵达总部了。我想你应该很清楚自己会面对什么。” “……我明白,但我不会后悔做出这个决定。”戴莉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克莱恩可以感受到从手中握柄传来的微微颤抖,或许正如“死灵导师”此时并不平静的心境。 艾诺威主教轻提了提鱼竿,呵呵一笑道: “在你踏上这艘航船的那时起,就已经没法后悔了。邓恩·史密斯的状况非常糟糕,随时可能陷入失控和疯狂,能撑到躺入‘宁静之棺’都很难得,难得到称得上是奇迹了。” 队长……随时可能陷入失控和疯狂? 仅仅只是听到这位温和笑着的主教如此表示,克莱恩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冰冷手爪攥紧,令他呼吸困难。 在戴莉的沉默中,艾诺威主教脸上的和蔼笑容逐渐消失,换为惋惜的神情轻轻摇头。 “可惜啊,真的可惜。若邓恩死在那场战斗中,那他至少还能以英雄的身份、以无名守护者的身份葬入坟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值夜者戴莉,你知道的,我从头至尾都不赞同总部作出的这个决策。 如果失控者是如此轻易能被挽回的,那么过去死于疯狂的无数牺牲者又算什么?不够好运的、没能撑到现在的不幸之人吗?是啊,没有人希望看到曾经熟知的亲眷和朋友变成那样,所以就将原因归于运气不好、意志不够坚定……但其实你我都很清楚,失控者的灵已被污染,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队长……如果不是他给队长灌下了那瓶药剂,队长至少还能以英雄的身份安息? 这岂不是在说,他想要拯救队长的心愿反倒害得队长走向疯狂、走向失控,一步步变成可憎怪物的模样……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岂不是在指责他,就那样看着胸膛变成空洞的队长倒下、死去,也好过上前自以为是的施舍和拯救! 不,不对。 站在原地袖手旁观,对一条值得敬佩的生命见死不救难道就是正确吗? 不对……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扭曲和疯狂…… “克莱恩。”一只体温偏低的手托住了他几乎快要抓握不住镜柄的双掌,爱丽丝轻声唤回他逐渐发散出去的混乱思绪,语气一如既往地温软,“相信我,也相信他们,故事不该在这里结束和止步。” 克莱恩深深吸气,重新握紧镜柄,凝神倾听镜面另一侧传来的声音,努力跟上似乎错过一小段内容的、戴莉女士的表态。 “……至少该尝试一次,哪怕一次。如果失败了,那我,我……”戴莉的回话声中混入了明显的颤音,“我会做到他,做到邓恩所期望的那件事……我会,亲手杀死他。” 艾诺威主教不再开口,无奈地摇着头长长叹息一声,收回空无一物的钓竿,提起装着半桶水的钓桶走向船舱,显然是不愿再多劝了。 随着他放开手中的镜子,镜面上呈现河岸风光的景致逐渐淡去消散,变回了原先那面普普通通的化妆镜,仰天静置着映出蒸汽列车站候车厅的透明棚顶。 捏着眉心整理了一小会信息,克莱恩抬眼看向身旁的魔女: “……戴莉女士做出的那个决定是什么?他们……黑夜教会总部想要进行什么尝试?” “当然是,挽回失控者的尝试啦。”爱丽丝微笑起来,竖起食指抵在唇边比了一个嘘的口型。 尽管对她的回答已有所预料,但克莱恩仍是感觉到攥着自己心脏的那只冰凉手爪似乎松开了几分,为他留出了喘息的空间: “有希望成功吗?” “也许吧,没有进行尝试之前,一切都只是可能性。” 爱丽丝缓缓垂落眼帘,又再度睁开,让打落在睫毛下的阴影变得浅淡,变得透明。 “关于失控,关于外因诱导的疯狂,我幸运地得到了参照物,因此顺利得出了四种可供试验的思路——” chapter.95 结束与开始 悠长的汽笛声随着那巨大、充满机械美感的蒸汽列车沿轨行进,逐渐远去了属于廷根市的列车站台。 二等座的车厢里,车轮、车轴转动发出的哐当响声几乎轻不可闻。 每一位坐在座位上的乘客看上去都显得相当体面而矜持,穿着笔挺的正装或是礼服,手边放着做工精良的礼帽。 这辆驶向王国首都贝克兰德的蒸汽列车将于四小时后,抵达诸位乘客的目的地。 有不少人选择以看书或读报的方式,安静消磨这段耗费在路途中的时间,即便有与同行者交谈的,买了二等座车票的人们也会压低声音,做出符合自己身份的言行,以保证坐入这节车厢的格调。 一名看不出什么明显特点的燕尾服正装男士结束了与对座少女的轻声交谈后,将半高的丝绸礼帽放到膝盖上,两手交叠地靠住座椅的椅背,闭上双眼,沉入浅眠的梦境之中。 由戴莉·西蒙妮的记忆搭建而起的梦境。 “‘死灵导师’戴莉……啊哈,或许还是叫你‘通灵者’戴莉比较好?我听人说你更喜欢这个称呼。” 涂着蓝色眼影和腮红、显出妖异美感的戴莉巡视着观察了四周,也观察了那个站在自己面前、一身风衣长裤打扮的陌生男性,碧绿的眼眸中现出明了的光芒。 “这里是梦境,你潜入了我的梦中,而且还‘好心’地让我意识到了自己在做梦……不知名的‘梦魇’先生,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不知名?你是想说,你不认识我吗,‘通灵者’戴莉?嗯嗯嗯这可说不准……”抹平脸上表现力十足的夸张笑容后,黑发黑眼的“梦魇”让表情变得平静,变得稳重,并缓慢地在胸口画出绯红之月,“如果光靠这张脸的长相无法令你明确回忆起来的话,我可以简单地给出一点提示——比如,康纳特市……” “等等!”戴莉忽地醒悟过来,自己曾在哪份资料上见过这位“梦魇”的脸,“你是康纳特市值夜者小队的队长……不,应该说是前任队长,名为穆尼·卡恩!” “恭喜你,戴莉女士,你答对了!” 绯红之月的最后一笔尚未画完,过去曾经虔诚忠心的前值夜者队长便灿烂地大笑起来,欢呼着为“通灵者”的正确回答而喜悦鼓掌。 然而被这位“梦魇”潜入梦境的“通灵者”在意识到对方身份的瞬间,顿时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惊悚和惶恐。 身在贝克兰德教区任职执事,戴莉手中握有的权限比各市值夜者队长的权限只高不低,因此她十分清楚这位已在教会内部出了名的前队长—— 穆尼·卡恩在一次意外事故中遭受污染,精神就此分裂为在白昼时清醒的正常人格,以及在夜晚沉睡时极端异常的“梦魇”人格。 这样的异常者自然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担负队长的职责,教会高层在静观一段时间后,做出了决定。 将穆尼·卡恩带至总部宁静教堂所在的凛冬郡,严加看管。 “但我现在……我现在离开了贝克兰德……”戴莉有些痛苦地皱起眉头,按压着太阳穴努力回忆道,“我在……我现实是在……” “你现在身在阿霍瓦郡的廷根市地下,戴莉女士。” “梦魇”笑得愈发猖狂,毫不在意地张开双臂原地旋转了两圈,向“通灵者”揭晓正确答案。 “而你如今正面临一个艰难的抉择——你想挽回一位接近失控的非凡者,但情况每分每秒恶化,你或许将不得不亲手杀了你深爱却又胆怯着不敢靠近的那个人……” 戴莉试图回忆现实的动作蓦地停滞,就像被按了快门、保存在黑白相片中的人物那样定格。 她想起了自己被拖入梦境前的画面。 那是在失去圣物封印的圣赛琳娜教堂地下,受到圣堂派遣的强者们布置封印时刻意预留出的禁闭室外。 邓恩·史密斯就在一道不见天日的厚重门扉后方,挣扎于疯狂和清醒的边缘,拒绝与任何人会面。 那些从禁闭室中发出的响动,有时甚至难以辨明是属于人的还是来自野兽的嘶吼,令人不安的同时,也让所有牵挂着邓恩的人们心生悲伤与痛苦。 戴莉不是唯一执意坚持守在禁闭室外的人,但只有她做到了和不眠者途径非凡者同等程度的,接连几天的彻夜不眠。 而在邓恩获得短暂而宝贵的清醒之刻,她总能听见从门的另一端,传来仿佛位于深渊尽头的沉哑声音,不厌其烦地,反反复复地呢喃着同样的内容。 “如果我主动打开这扇门,就杀了我……” 几乎所有人都能明白,他们的坚持毫无意义。 无论是让门后的生命维持住最后一点仅剩的理智和清醒、在断食断水的虚弱中衰竭而死,还是任由那些无序的混乱冲破凡躯束缚,变质为只凭本能驱使行动的失控者,都只能走向同样一个无法避免的结局。 在那逐渐迫近的残酷命运前,戴莉不想再去深究这名“梦魇”远在宁静教堂、却能深入自己梦境的恐怖影响力,奇异地恢复了镇静。 “穆尼·卡恩,你刻意找上我的目的是什么?我的梦里可没什么有趣的东西,如果回到现实,有机会的话,我会找些热情的小家伙好好招待你的。” “梦魇”不在意她话中隐含威胁的暗示,近似疯狂地发出冰冷而邪恶的笑声。 “放心吧,我懂你们的逻辑,就像理解另一个我那样……如果我是你,我会摆低自己的态度,弯曲膝盖,低下头颅,贴伏到地面,来向侍奉伟大存在的使者展现诚心和臣服,感激涕零地倾听使者带来的……救赎和希望!” 戴莉先是一愣,随即被他荒谬的发言激出了怒意: “……开什么玩笑?!你说救赎和希望?你凭什么敢这么说——” “就凭我现在走入了你的梦境,就凭我是你们眼中微不足道的负面人格,就凭我所侍奉的伟大存在、世间至美至爱汇集于身的崇高主人!” 戴莉勾起嘴角冷笑了一下: “呵,我想,你所说的那位主人,绝对不是我们所尊崇的隐秘之母、厄难与恐惧的女皇,崇高而久远的黑夜女神。” “黑夜女神如果愿意施舍拯救邓恩·史密斯,你也用不着等到今日。” “梦魇”人格的穆尼·卡恩语气带笑,轻松的一句话便令戴莉的表情蒙上阴霾。 “而我所侍奉的伟大主人,命我传达四种具备拯救可能的希望。” ……四种希望? 戴莉一时竟有些恍惚,怀疑自己在梦中神智不够清醒,错听了这个和疯子无异的“梦魇”所提及的话语。 竟然存在四种……足足四种可以挽回失控的方法? 而这个疯子甚至不在意她的表态,神态轻快而恣意地高声宣读了起来。 “第一,切除所有受到污染的灵魂部位,再以空白的人工炼成灵魂填补……哈,这样做的代价会很高昂,而且他将遗忘过去所有的经历,所有相识的人与事……他将重获新生,但他再也不会记得你。” “空白的……人工炼成,灵魂?”戴莉面露茫然,低声喃喃自语道。 “第二。” 黑发黑眼的“梦魇”收住笑容,表情不愉地磨了磨后槽牙。 “让我的伟大主人,对邓恩·史密斯施加影响。非常、非常深刻的,强烈的影响,足以颠覆任何理智和疯狂的影响。但我想你应该能明白这种选择的后果——他会失去所有自主思考,成为我伟大主人的忠实奴仆,成为执行主人意志的虔诚戍卫。” 戴莉再次感受到了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荒谬感: “你管这叫做拯救?” “当然。你不明白,你不会理解,能得到伟大主人这般浓厚的爱意……简直能让人嫉妒得发狂!” “梦魇”穆尼·卡恩粗重地喘着气,勉强收敛了脸上的扭曲表情。 “所以我不推荐你……不,不不,我不允许你们这么做,不允许你们选择这等亵渎的拯救……来,继续吧,继续倾听我的话语——” 强行忍耐住面对未知疯狂的惊惶和不安,戴莉默默地掐紧了手指的指节,咬住牙关听完了对方给出的最后两条通向希望的歧路—— “继续向上晋升,提高自身对抗污染的能力……或者等待你的那个主人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就去、就去……”她甚至无法复述对方随口抛出的一个短句。 “就去杀死那位造成污染、诱发疯狂的神灵,‘真实造物主’。” 轻飘飘地替她补完了下文,“梦魇”穆尼·卡恩丝毫不介意面前的“通灵者”露出仿佛见到不可名状恐怖事物的表情,大笑着张开了双臂。 “不过可怜的邓恩·史密斯一定撑不到那个时候,你们也无法献上能够取悦我伟大主人的祭品。真遗憾啊,‘通灵者’戴莉,一脸从希望跌落至绝望的神态,真的太令我满意了。” “……如何向上晋升?你说的方法根本就行不通!邓恩曾超量服用过多份属于他人……属于他原先队友的非凡特性,你说的晋升……根本就不存在这种可能性!他甚至没有机会、没有时间去消化属于他自身的魔药力量!更何况教会不可能为一个接近疯狂极限的非凡者提供晋升所需的魔药!他会在服下魔药的瞬间——” “好了好了,冷静些,戴莉女士,不要这么心急。” 打断了她情绪激动之余的发泄后,“梦魇”双手下压,神情戏谑地扬起嘴角。 “看看如今潜入你梦境里的人是谁?是在教会内部成为饭后谈资的、险些成为失控者的可怜虫吗?还是幸运地得到了眷顾的、在疯狂之余维持住一半理性的异常非凡者?你以为,黑夜教会的高层为什么要下令将我押至总部,为什么要将我纳入失去自由的牢狱?” “……因为,你——” 戴莉说到一半猛然醒悟过来:面前的“梦魇”无疑是异常的,充满矛盾的异类!他在清醒时理智,在梦境中疯狂…… 不管对方是如何做到的,但他的确停留在了失控前夕的某个时刻,始终保持着与正常人一致的外表,能在清醒时以自身原本的意志照常活动…… “‘通灵者’戴莉,救赎和希望都是真实存在的,只看你是否愿意为此献身。” 一轮巨大的、呈现银白光辉的圆月之下,眼瞳变成纯净黑色的“梦魇”扯开一个可怖的笑容,嘴角一直裂至耳际,露出寒芒闪烁的利齿獠牙。 它的声音不再沉稳磁性,不再拥有那位前值夜者队长具备的男性声线,而是变得混沌不清,变得彷如多重回音回响的低哑合唱。 “向黑夜教会的总部提交申请吧。申请成为‘沉眠计划’的协力合作者,带着邓恩·史密斯来到宁静教堂,来到总部秘密设立的试验地……他们想揭开我保持住一半自我的谜团,想要在其他的不眠者途径非凡者身上再现这个奇迹,他们会需要濒临失控的邓恩·史密斯的。” “‘沉眠计划’……你说的是真的?总部真的在进行和挽回失控相关的尝试?!” 就像抓住溺死前见到的最后一根稻草那般,戴莉的语气失去了镇定,迫切地想要抓住蜕变成可怕外表的“梦魇”问个清楚。 “你可以试试,反正我没有损失。” 此时的“梦魇”穆尼·卡恩已然呈现出明显的野兽模样,却仍然保持着与人近似的外形,与人正常对话的语言能力。 “不过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沉眠计划’被纳入了绝密的保密等级,一旦你提及相关词汇,无论是否做出选择都没有退路了。你将不得不和现在的生活道别,走上和之前人生截然不同的道路,即使这样——” “即使这样,我也接受……无论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只要有机会救回邓恩,哪怕,哪怕付出生命——” 深深呼吸了一口梦境中沉滞凝重的深夜气息后,戴莉打断“梦魇”,安静地望向它。 “穆尼·卡恩……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出于什么原因找到的我,我必须……向你表达感谢,感谢你告诉我的‘沉眠计划’。” “感谢就不必了,我更喜欢直接收取代价。请向我所侍奉的伟大主人奉上一切吧。”似人似狼的“梦魇”咧着嘴角,露出邪异的笑容,“怀抱着敬仰与恐惧,颂念出祂的尊贵名讳——” ………… 未能见证到那个混乱梦境的结尾,也没能听到“梦魇”所谓主人的尊名,克莱恩一下子从迷蒙的视野中醒觉过来,睁眼望向对座安静翻着书页的少女,陷入了短暂的思绪整理状态。 一位疑似精神分裂的前值夜者队长主动找到戴莉女士,向她传达了挽救失控者的四种可能性,最后还声称教会总部正在进行相关的尝试…… 爱丽丝说她得出了四种思路,却不愿详细解释,而是让他自己来看她“通过某种手段”得到的记忆碎片…… 虽然很荒谬,但克莱恩在脑海里隐约浮现出了一个猜测,一个让他不愿去仔细揣摩的悚然猜测。 难道——不,不可能吧,怎么会有那么离奇的展开? “你醒了?怎么样,有什么感想吗?” 似是感受到了他久久不语的凝望,爱丽丝阖上手中包有书皮的厚重书籍,起身坐到他的左侧,柔声低语问道。 “……有一点。”克莱恩反应相当迟钝而艰难地点了点头,转过脑袋看向她,“关于第四种方法,就是提到了杀死‘真实’……” 他没敢在公众场合提及那个被第五纪宗教书籍常有提及的神灵之名。 闻言,爱丽丝略微垂下眼眸,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良久才抬起头,眨着眼答道: “你该不会以为那位‘梦魇’队长的主人是我吧?你觉得我有能力、有自信去杀死一位……神明?” 最后的发音,她几乎是凑近他耳畔用气音轻吐出来的。 ……不是她?那个穆尼·卡恩口中提到的“伟大主人”另有其人? 不过康纳特市这个地名确实有点耳熟,似乎曾经在哪听到过…… 正当克莱恩向后靠住椅背陷入沉思之时,他听到身边的少女轻笑了一声。 “总之不管怎样,你的好队长去了遥远的、寒冷的北郡凛冬,身边还陪着一位愿意为他付出和献身的美丽女士,虽然未来会变成什么样,我也不好给出明确定论……” “——但是,就像我来到了这座城市一样,”克莱恩回过神来,接过她未完的话语,望着窗外风景向后退去的速度逐渐变慢、变缓,望着被淡黄雾气笼罩在煤油灯光中的贝克兰德已然朦胧可见初瞥的轮廓,缓慢地呼出了一口浊气,“希望之都……我会在这里找到希望,所以队长也能……不,是一定可以获得希望和救赎。” 就像爱丽丝所说的那样,故事不该就此结束,不该就此止步。 奇迹已在他的身上发生过一次,为什么没可能前往队长的身边? 悠久绵长的汽笛声响起,来自廷根的蒸汽列车缓缓驶入缭绕着夜色的站台。 异乡的旅者们走进王国首都贝克兰德的薄雾,于结束中获得了全新的开始。 (第一卷完) chapter.1 首都新居 一身体面正装加锃亮皮鞋的穿搭,脚边放着尺寸夸张的巨大行李箱。 克莱恩立在蒸汽列车站站台的不起眼角落,避开此时乘客集中下车涌出车站的拥挤人潮,顺着别在扣眼里的表链拿出马甲口袋里的黄金怀表,弹开表盖看了一眼时间。 “7点35分……”略微思考了一下,克莱恩轻轻点头,转向身边两手空空、没有负担的少女,“时间上有些晚了,不过还好不是太晚。我考虑先去租房,如果没能成功租借到合心意的房子,再找家旅店投宿……你觉得呢?” 爱丽丝收回目光,不再看向站台外暮色昏沉、如同深夜的景象,语气随意而散漫。 “这种小事你决定就好。” 嗯……很好,现在把话题引导到那个方向就会显得很自然,很合理,绝对不会因为过于突兀而引起魔女小姐的警觉…… 这么想着,克莱恩清了清嗓,将配合“小丑”扮演而购买的金表放回口袋,展开了另一只手中握着的报纸和地图。 “我之前抽空看过登记在租赁房屋版块的广告,目前打算去乔伍德区的明斯克街看看情况,如果一切顺利,应该能租下15号的这栋联排房屋。” “你决定就好。”面对这些没什么太大所谓的琐事,爱丽丝答得愈发简短。 “那么,呃,目前这里存在着一个小小的问题——”基于此时真实的情绪,克莱恩适时地让自己表现出了一点羞耻,一点赧然,“之前我去银行取钱的时候,只取了部分存款出来,现在发现这些现金或许,或许会有些不够我们……我们两人初来乍到贝克兰德安身的开销。” “所以,你的意思是需要我提供资金援助吗?”爱丽丝嘴角微扬地说道。 “不,不需要……” 而且你的资金援助,大概也早早标好了暗中的价码,就等着我上套…… 忍住肉疼和诱惑,克莱恩摇摇头,从马甲的另一侧口袋中取出自己早就备好的纸条,保持着它对半折的形状递给了少女。 “我想,我打算……咳,请你帮个忙,去趟贝克兰德银行,帮我取70镑的备用现金出来……嗯,你之前不是还想从我这里问出银行账户和密码么。我现在算是把自己仅存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你了……” 爱丽丝似是有些诧异地瞪大了眼,半晌才接过那张对半折过的纸条: “那个问题是我随口问的……因为我觉得,如果当时真的是你本人,绝对不会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而你若是当真回答了我银行的账户和密码,我就该考虑你被邪灵彻底占据躯体和全部记忆的可能了……你现在倒是不担心我把你的存款洗劫了?” “你,你……你不会这么做的,吧……” 克莱恩努力让自己的回话显得有些底气。 “嗯,不会。”抬眸将视线从纸张上移开,爱丽丝望着他,脸上露出了还算温柔的微笑,“看在你给我买了外套放进行李箱的份上,看在你下车前提醒我加件衣服的份上,你的小金库逃过一劫。” ……呼。 还好,之前我有考虑到逐渐入秋的气温,考虑到了她的衣服问题,及时做了些细节上的准备,就目前来看,她还是挺受用我表现出来的关心的…… 不明显的少许喜悦似乎驱淡了萦绕在克莱恩心中难以散去的低落情绪,令他稍稍扬起嘴角。 咕—— 腹中发出的尴尬声响打乱了他的思绪,也引得少女不着痕迹地瞥了他正表示抗议的腹部一眼。 心知自己因为在梦中旁观那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而错过了列车上提供的晚餐食物,克莱恩用没拿手杖、报纸和地图的另一只手捂住肚子,笑容浮夸地长叹了一口气: “对了,取完钱之后,你能再帮我带一份打包好的晚餐回来吗?不用太贵,去家普通些、定价亲民些的饭馆,随便打包一份套餐带回来就好……嗯,如果你也没吃列车上的食物,那就带两份晚餐回来——钱就用从银行新取的那70镑现金里扣,我请客。” 说着说着,他忽然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大学时代,与寝室的室友打着商量,让对方帮忙带点夜宵回来…… 嗯,不过现在他住的不是学校寝室,即将与他一同共居的也不再是那些可以随意勾肩搭背的大老爷们…… 就在这时,克莱恩听到了她略显不快的哼声。 “又是要我帮忙去银行取钱,又是让我帮你带晚餐的,杂活全往我这里扔……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不用付钱的免费女仆吗?” 一个魔女还这么大小姐脾气! 克莱恩不想在这些生活琐事上多做纠结,生怕暴露自己的真正目的,于是开始组织语言。 不过很快,他便看见爱丽丝把纸条揣进了风衣的口袋,脸上的表情相当不情不愿: “算了,你最近的情绪都不是太好,我就不和你计较了。女仆就女仆吧,不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除非你付钱。”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想雇你当女仆,你的收费定价是多少?”尽管心知不可能,克莱恩还是忍不住多问了她一句。 爱丽丝即答道:“10镑。” 10镑……咦,才10镑? 克莱恩意识到这比他预想中的价格便宜得多,或许等之后攒起钱了,真有机会能让爱丽丝给他当一天的女仆……等等,她没提这是周薪还是日薪,又或者是时薪…… 似是知道他正在考虑的问题,爱丽丝轻软柔和的声音从一旁悠悠飘来: “每分钟。10镑。” ……算了,惹不起。 克莱恩果断深吸了一口气,准备提起行李箱走人。 “那么我就先坐地铁去明斯克街了,如果和出租房屋的主人交涉顺利,你可以在15号的联排房屋里找到我。如果不顺利……嗯,不顺利的话,你可以在屋外的路灯附近找到我。” 无声地打量他两眼,爱丽丝指了指自己的耳畔,忽而微笑起来: “虽然问得有些晚了,但你似乎弄丢了我送你的耳饰?” 对此,早有准备的克莱恩并不打算掩饰心虚,颇为肉疼地咬了咬牙: “和你之前交给我的那几瓶药剂一样,那枚耳饰没能跟着我一起……下葬……” 他扪心自问,自己没说半句谎话,心虚也是出于遗失了她交给他使用的物品,只不过具体的对象并非“心念之息”耳饰,而为那几瓶极有可能落入值夜者手中的药剂。 克莱恩算是知道自己之前在她面前尝试说谎,为什么常常会被她看破真相了——就和他用灵视观察他人的情绪气场,结合一些表现特征,总结出那个人是否在说谎的测谎方法类似,爱丽丝虽然不会使用类似灵视的手段,却能直接从情绪、感情里“品尝”出对应的味道…… 嗯,这大概就是尝到了所谓的,说谎的味道吧。 “我想也是,所以才一直没有刻意追问。”爱丽丝果然未曾怀疑他的说辞,拿出放在风衣口袋中的右手,而后走近一步,勾了勾手指示意他稍微弯下腰。 克莱恩没有多问地照做,略微前倾身体,便见她抬起双手凑近自己的右侧脸庞,眼睛一睁一闭间,耳垂上就多了某个有着冰凉触感的硬质饰物。 “这次再随便弄丢,我就不管了。”她放松了用于踮脚的腿部力气,两只带有高度的尖尖鞋跟重新落回地表,向后退去一步,语气毫无威胁感地警告道。 “不会再弄丢了!一定不会了!”诚恳地作出保证之后,克莱恩不由有些好奇地追问,“这种耳饰,是可以量产的吗?新的这只和之前那只有什么区别?互相之间可以联系吗?” 爱丽丝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答: “不能量产,也不是什么特别昂贵的东西。但我交给你的属于同一系列型号,开启和关闭的方法也和之前一样,都只能用来给我现在佩戴的这一枚耳饰传递消息……你问题好多。” “好,好,我先去乘坐地铁了。”克莱恩做了个给嘴巴上拉链的动作,随即想起什么,以手杖示意了一下车站外的某个方向,“按照地图,你往那边走大概十分钟的路程就能见到贝克兰德银行的分行标识。” 见她轻轻点头,克莱恩俯身提起了脚边的行李箱,再无耽搁地走出车站,在不那么嘈杂拥挤的人潮中走向了贝克兰德地铁的入口。 …… 大约四十分钟后,化名“夏洛克·莫里亚蒂”的克莱恩相当顺利地以半年25镑的价格租到了他所相中的那栋联排房屋,并提着行李踏入明斯克街15号的门厅。 而早在他安静乘坐地铁的平稳路途中,耳畔便响起了意料之中的、层叠回荡的虚幻祈求声。 克莱恩忍耐住现在就前去灰雾上查看情况的冲动,决定等到半夜时分再推动计划。 跟着他一同进入这栋租赁房屋的,还有房东萨默尔太太的女仆朱利安。 对方一边领着他在屋内走动,向他介绍15号的格局,一边不时加入房东太太的嘱咐。 比如可以出租给他人部分区域,但要保证房屋整体的安静和整洁。 而当她说到稍后会拿被子和床单等物过来时,克莱恩心中一动,连忙向这位女仆补充说明起来: “请替我谢过萨默尔太太的好心与善良,不过能麻烦你拿两套床上用品来这边吗?我与我的……一位朋友会一起住进这栋房屋,她大概会稍晚些到。” 女仆朱利安没有多问什么,简短地应过一声便回了隔壁的房东萨默尔家。五分钟后,她带着另一名抱着被子、床单和枕套等物的女仆,两人一同将这些必备品放到了二楼的卧室里。 不经意间回忆起当初梅丽莎硬拉着自己去购置床单和被子的情景,回忆起自己不情不愿地替家中恶客整理好床铺的心情,克莱恩不禁露出了灿烂明媚的笑容。 而当他认命地将两张睡床收拾妥当,走下楼继续整理行李箱内的物品时,房屋的门外终于传来了令他等候已久的轻叩声。 克莱恩唰地一下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边,拧开门把。 肩披米黄色风衣外套的爱丽丝就站在门外,眨着眼看了他几秒,这才动作温吞地递出怀中的纸袋。 “喏,你的晚饭。” “多少钱?”克莱恩掂着手中颇有分量的纸袋,下意识问了一句,慢半拍地后退侧身,好让她进屋。 “唔——”点着唇角回忆了一小会,爱丽丝随口答道,“大概2苏勒……左右吧。” ……这可不是什么亲民的定价! 克莱恩有些后悔让这缺少节俭意识的魔女去替自己跑腿,却也只能哀怨地看她一眼,拎着自己的晚餐来到宽敞而空荡的客厅,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打开纸袋、取出餐盒后,克莱恩的怨气在无声间淡去许多。 因为他发现自己今天的晚餐竟然是迪西海鲜饭……而且是加了许多额外配菜的豪华海鲜饭! 好吧,就当是无奈之余的奢侈…… 如此安慰着自己,克莱恩霍地站起转身去洗干净了双手,然后回到桌边开始享用自己抵达贝克兰德的第一餐。 ……别说,味道还挺不错的。 一番令人劳累的——主要是克莱恩在劳累的收拾后,安顿下来的两人坐在没有点起壁炉的一楼客厅,相顾无言。 半晌,爱丽丝捂着嘴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不掩自己语气的疲惫。 “没有什么事了吗?那要不早点去睡觉?” 已从少女手中收下那结余的69镑17苏勒,正在默默盯着她长裙边沿的蕾丝花边想着今后打算的克莱恩一下抬头,犹豫着要不要和她商量某件困扰了他有一段时间的难题。 自从他决定好“夏洛克·莫里亚蒂”这个假名、决定要在贝克兰德以私家侦探的身份赚取收益,就一直在困扰他的难题。 ……因为你看啊,虽然不是真正的“福尔摩斯”,但我现在身边不是有个很好的、有过侦探事务所工作经验的助手“华生”在么! 提到夏洛克,想到福尔摩斯,那就不得不提及的华生! ——但如何委婉地向魔女小姐说起这事,说服她来为我这样一个没有名气的新手“福尔摩斯”做助手,就很有难度了。 更为关键的是,之前试验“献祭”仪式而耗费在灵性材料上的钱,加上最近买衣服、租房等等必不可缺的开销,我的小金库已经严重缩水,保守估计只剩下大约不到80镑的存款,以及目前手上所有的100镑左右现金…… 克莱恩算着算着,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短时间内,他这个初来乍到的无名侦探恐怕都不会有什么收入,只能靠这些启动资金来度过最开始也最为艰难的阶段……实在无力支付雇佣一位昂贵“助手”的钱。 于是,克莱恩只得压下脑中那个诱人的想法,动作缓慢地从沙发上站起身。 “那就……早点休息吧。” 互道晚安之后,两人分别进了各自选定的卧室,来自燃气灯的暖黄光芒先后熄灭,落入安宁静谧的夜色之中。 ………… 夜已深时,克莱恩来到了灰雾之上的雄伟宫殿,在属于“愚者”的座椅坐下,尽力维持着心情的平稳,以回应祈求的形式抬手触向了侧方晕开明光的涟漪。 虚幻而模糊的场景在他眼前展开,呈现出银行的柜台,呈现出一个看不清具体模样的娇小人影,正抄写着某张纸条上的内容。 见状,克莱恩略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 但他很快便意识到,自己仅仅只是能见到爱丽丝抄写古赫密斯文尊名时的景象,并没有建立起和“正义”、和“倒吊人”类似的深红星辰联系。 也许要以建立联系的方式去触碰这片光晕…… 克莱恩正要改变尝试的思路,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缩回了手。 “要先占卜一下,这种想法是否可行,是否会为我自身带来危险……” 毕竟这次要拉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真实底细的爱丽丝。 万一为了建立和她之间的稳定联系,他现有的全部灵性都被抽干怎么办? 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对了,差点忘了——在下蒸汽列车前,他其实还想多问问爱丽丝关于那位前值夜者队长、在戴莉女士梦中现出人狼模样的“穆尼·卡恩”的事,不过后来因为其他的安排,一直搁置没有细想。 正好现在他身处灰雾上的神秘空间,占卜能力有加成,可以对自己之前隐隐约约的灵性熟悉感进行排查。 这么想着,克莱恩快速而熟练地拟好占卜语句,用具现出来的纸笔写下了它: “熟悉感的来源,和爱丽丝之间的联系。” chapter.2 意外事故 模糊而扭曲的虚幻视野逐渐淡去、散去,克莱恩向后靠住高背椅,以手捂脸地发出叹息声。 他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再碰上和“镜之魔女”相关的意外事故,毕竟那是已被黑夜教会高层“封印”的“魔女教派成员”,理应属于不会再生事端的安分囚人…… 结果,兜兜转转,因果竟又绕回了最初,绕回了被“镜之魔女”迷惑心智的康纳特市值夜者小队……以及那位受到深度魅惑影响的值夜者队长。 再说得严格些,根据戴莉女士梦境中透露的消息,那个名为穆尼·卡恩的“梦魇”已不再负责管理康纳特市的值夜者小队,而是被押送至总部宁静教堂所在的凛冬郡,被迫参与到了那个神秘且绝密的“沉眠计划”之中。 ……在克莱恩看来,那个疯疯癫癫的“梦魇”口中所称的“伟大主人”若不是爱丽丝本人,他情愿把名字倒过来写! 仔细想来,爱丽丝当时的回答也很是有些问题,她以反问应对他的疑惑,全然避免了正面作答。 但关于她与那个“梦魇”的关系仅仅只是一种猜测,一种可能,缺少实质性的线索和佐证,以至于他无法通过手头现有的前置信息完成最终的证明占卜。 因为爱丽丝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什么拥有尊名的神秘存在,她只是一个来自dnd体系的异世界魔女,掌握着不少无法用序列魔药解释的神奇法术…… 虽然神奇,但并没有诡异、背离常理到那么高层次感的境界,嗯,至少没有他这个谜团重重的转运仪式和灰雾空间这么离奇…… 当然,她在镜中世界的表现倒也足够强大,展现出了身在那个领域之内的主权掌控力,但那仅仅只局限于镜中世界,和“不眠者”途径所能涉足的梦境领域并无重合之处。 而且还有一点较为可疑的是,爱丽丝给他展示的那段属于戴莉女士的记忆,显然被刻意掐去了“梦魇”最后念出“伟大主人”尊名的部分。 她似乎就是不希望他知道具体详情…… 但这种做法的意图简直太明显了,几乎是在明晃晃地告诉他,这段尊名有问题,属于不能被他知晓的内容。 ……不明白,想不出合理的答案,缺少了某些至关重要的信息。 或许明天该抽些时间出来,去问问爱丽丝? 不过至少今晚,克莱恩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摒除杂念,默念着占卜语句保持冥想状态,他很快得到了“与祈祷光晕涟漪中的人建立联系不会抽空我的灵性力量”“拉入此人的行为存在危险”等对应结果。 即便反复更换占卜语句,得到的结果都还算令克莱恩放心,于是他无声放开手中的黄水晶灵摆,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禁很快感到了紧张,紧张自己即将拉入一个对自己的性格足够了解、实力又显然远强于自己的熟人。 不管了,就按计划安排的来! 他推敲了那么久的剧本,没道理在开场前胆怯! 如果途中发现灵性消耗太大,或者出现其他危险的前兆,就第一时间果断切断和这圈光晕的联系! 默默倒数了五四三二一的计时后,克莱恩轻吸一口气,先是以“创建小号”的念头,在青铜长桌的最下方凝聚了一道身影出来,旋即伸手触摸向那片涟漪不断的光幕,尝试与其建立联系。 进行尝试的这个瞬间起,他感觉到自己的灵性不断向外涌出,仿佛搅动整片灰雾空间的狂风,引得灰白雾气翻腾,连带着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震颤。 直到他的灵性被抽走接近七八成,这座建立在灰雾之上神秘空间的巍峨宫殿才恢复了过往的平静,第二道影子于古老斑驳的青铜长桌边悄然而现。 克莱恩压下情绪,让早就准备好的、被虚幻雾气层层笼罩的假人在自己刻意的挥手间消散,然后以绝对支配者的“愚者”姿态转向那道长桌边多出来的人…… 人……影? 放眼望去的那一瞬间,克莱恩听到了自己大脑宕机的声音。 那是……人? 他很想说服自己,那个有着奇怪外表、仿佛覆盖着羽毛的怪影轮廓是属于爱丽丝的……个鬼啊! 那分明是一只不知道出于何种理由、身长尺寸达到一米有余的巨型禽鸟! 哪怕隔着浓厚的灰白雾气掩盖,他也分明看得清楚,这来历不明的巨型怪鸟正大张着鸟喙,傻愣愣地盯着“愚者”座位上的自己,眼神中八成也写满了和他一样的呆滞。 大约三五秒极其古怪尴尬的沉寂后,一道撕心裂肺般的叫声响彻灰雾之上。 “啊————!!!” 克莱恩被这声如土拨鼠巨吼似的叫嚷直接给喊懵了。 接着,他很快便又听到了巨型怪鸟发出的嘹亮哭喊,以及笨拙拍打翅膀却无法飞起的扑腾声。 “救命,爱丽丝,救命啊!我被人绑架了!你可爱的、勤劳的、勇敢的使魔夏娃被不明人士绑架了!救命,要死了要死了,救救我救救我!我要被杀了!” ……等一下,使魔夏娃? 克莱恩被这憨货的鬼哭狼嚎吵得太阳穴隐隐作痛,却又猛然间回忆起了八月上旬的那段时间,每晚都会带着药用软膏前来观察他“试药情况”的那只非凡动物…… 那只自称是爱丽丝的使魔,自称知更鸟的小偷鸟! ……虽然严格来说,是“偷盗者”途径的非凡鸟。 它怎么变得这么大只?!都快有十一二岁儿童的身高了,翼展更是达到夸张的两米,足足覆盖了它邻近的数个空座。 在极短的一段时间里,克莱恩脑海中的念头纷呈,仅仅只能维持着表面上平静淡定的神秘强者形象,竟没能想到眼前这种情况的应对方式…… 这……这xx的谁能想得到他会拉上来一只鸟?! 不对,之前通过那道祈祷光晕涟漪看到的景象,分明是一道辨别不清具体模样的人影……他正是知道爱丽丝身上存在相当高位的反占卜、反预言手段,才会觉得这是正常现象。 ……难道当初抄写那段古赫密斯文密码的,就是眼前这只被吓傻的、只会喊救命的蠢鸟? 也太荒谬了吧! 等等,如果今晚去银行取钱的是这只“偷盗者”途径的小偷鸟,那我的存款…… 念及此,克莱恩的脸色蓦地一变,就要切断和这只蠢鸟的联系,赶紧回到现实世界去向爱丽丝确认情况。 然而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了异常—— 震动。 强烈的、如同巨大地震般的恐怖震动从脚下,从他所立足的巍峨宫殿,席卷了他身处的灰雾空间。 宽广宏伟的穹顶一寸寸坍塌,高耸庄严的石柱一根根倒塌,砸向古老斑驳的青铜长桌,坠向长桌边的肃穆高背椅,仿佛末日来临前的景象。 虽然自身所在的位置相对幸运,没有遭到这场古怪“地震”的余波影响,但克莱恩几乎是瞬间想起了自己之前的作死尝试,想起了占卜“3-0782”变异的太阳圣徽那次被神血来源所灼烧的可怕经历! 情况不对! 克莱恩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率先想的便是切断与蠢鸟夏娃的联系。 可几乎是在产生这个念头的刹那,他的身躯失去了平衡。 突兀袭来的滔天巨浪以无法抗衡的绝对之势,拍向灰雾上摇摇欲坠的残破宫殿,拍向损毁严重的青铜长桌,将所有事物卷入汹涌降临的怒涛之中。 剧变来得太过突然,毫无征兆,短暂的数秒时间甚至变得如世纪更迭般漫长。 克莱恩被迫呛了好几口水,才意识到自己已从那如海啸般狂乱的灾难中逃过一劫,正躺在雾气浅淡的地面上,浑身散发出属于海水的咸腥气味。 判断出自身并未受到太大的实质伤害后,他手臂一撑,一下子站起身来,就要观察周围的情况,却在抬头的瞬间见到了某个令他毛骨悚然的景象。 克莱恩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失去灰白雾气遮掩、像从海水里捞出来似的自己,就连身上具现出来的燕尾礼服和长裤裤脚也在不停地向下滴着水。 问题是——映出他此刻身影的、如镜面般光滑明亮的那样事物。 那是一只正在凝视着他的眼睛。 巨大的、几乎撑满灰雾空间的恐怖眼睛。 一只……有着熟悉的、瑰丽色泽的青碧眼眸。 克莱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转身避开的它,也不知自己扭动脖颈、试图在这片区域寻找那只使魔小鸟的动作有多僵硬;但当他重新扳回身体,那只令人心生惶恐的巨眼已然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站在他身前不远处的,正是一道与现实并无差别的纤细人影。 她的身侧没有虚幻雾气的笼罩,她娇美动人的五官容貌就那样显露于这片神秘的空间,她穿着单薄好似睡裙的粉色纱质长裙,双眼直直地看着他。 看着狼狈不堪、同样失去雾气掩盖的“愚者”先生。 ……完了。全完了。 克莱恩的大脑里一闪而过自己灰暗无光的未来。 比之前还要长久、还要尴尬的一阵死寂过后,他看到少女转动视线,打量起破破烂烂的宫殿废墟,娇嫩欲滴的粉唇轻启: “……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背地里玩花样,难道都不打算给我个解释?” ……解释?你还想管我要解释?我还想问你是怎么上来的……我根本就没拉到你! 克莱恩木然地抬手抹了把脸,抹了把湿漉漉在往下滴水的头发,抹得自己满手似乎能蒸出盐粒的海水,随后才慢了半拍地给出恢复原状的意念。 于是只一眨眼间,残垣断壁般的宫殿重归壮观雄伟、巍峨古老,不知被海啸被洪水卷去哪里的青铜长桌和高背椅也回到了耸立石柱撑起的穹顶之下。 长桌边的两道人影也被变得浓厚的灰白雾气所笼罩,面目与轮廓都显得朦胧不清。 但克莱恩知道,这不过是象征性的弥补手段,就和亡羊补牢的性质类似,只能起到一点自我安慰的心理作用。 即便身在青铜长桌的桌尾附近,即便在被端坐于上首座位的“神秘人”无声打量,爱丽丝也不见半点局促和慌张。 她大方地欣赏了几番宫殿内的建筑设计风格,又转而观察面前的长桌和高背椅,口中的语气一如往常那般随性而轻快: “你应该不是请我来这里研究什么失落文明的吧?有什么事就快些说,我还有事要忙呢。” 正斟酌着如何开口的克莱恩一愣,径直拿出金表看了一眼时间,虚幻雾气笼罩下的脸部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现在接近凌晨一点,你有什么可忙的事?” “和在贝克兰德认识的朋友聊天。”爱丽丝答得理所当然,随后补充,“我失联了许多天,当然要解释一下没能及时回复联络的问题。不过可能确实现在有些太晚了,我都没注意时间过得这么快……” “……你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出去和朋友聊天?”克莱恩愈发觉得心情古怪,复而马上想到了灵体被拉入这片灰雾空间时、外界身体的表现就像是失了魂似的吓人惊悚,顿感有些不妥。 “不可以吗?”爱丽丝说罢,略微停顿了一下,才又慢吞吞地追加道,“要不然你等我一下吧,现在我一边视野在现实世界,一边在这里和你对话,虽然不是操作不过来,但那对你、对我的那位朋友都太敷衍了。稍等我会,让我结束现在的话题,然后找个机会和她道别。” ……好家伙,你搁这同时开两个分身和两个人网聊是吧? 克莱恩忍住吐槽的冲动,听她相当淡定地又表示道: “正好,也给你一点时间,考虑好要对我说的话。” 他无声地捂住脸,极不情愿、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这一小步退让令自己得到了宝贵的思考空隙,得以整理自己此时混乱的思路。 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此时更是快速地冷静了下来,将线索和信息整理归纳,在心底列出一条条可能,一条条猜测,并把疑点与困惑总结成最关键的几个问题。 堪堪理清思路,立于古老斑驳长桌旁的那道人影便转动了一下脑袋,仰首望向长桌前方。 “聊完了?” 由于已在她面前“原形毕露”,克莱恩干脆不再刻意维护自己神秘莫测的强者形象,端坐在主位的高背椅上支起了手臂,竟意外地感觉心神平静。 “所以……” 属于爱丽丝的那道人影毫无敬畏之心地绕开身旁的座椅,悠然漫步般走到了长桌最上首的尽头,正对着“神秘人”坐了下来,坐到了他常常会伸手轻轻叩击的古老长桌上,并顺势架起双腿。 “你的试探,你的计划,就是为了今晚?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些什么?” “愚者”克莱恩轻微吸气,令声线维持着平稳与镇定。 “我只想从你口中得到答案——爱丽丝,你到底是谁?” chapter.3 执掌权柄之人 爱丽丝是谁。 这自身就是一个伪命题。 爱丽丝并非她的真名,当然也就无从谈及她的真实。 但即便她听完这个问题就沉默了下来,即便她或许正在考虑如何敷衍回答,已有过作死经验的克莱恩也能从自己隐约的预感和直觉中得出某个合理却也疯狂的推论—— “你……是神吗?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 坐于他正前方的少女出现了十分明显的动作停顿。 大约两三秒后,她将手关节抵在膝上,微微前倾身体,撑起下巴偏了偏脑袋。 “是啊,按常理来看,按你刚才的经历来评估,你会这么想也不奇怪……” 向她道出问题与猜测时的紧张感已无声淡去了不少,克莱恩听到自己的声音格外平静: “你这是承认了吗?” “是,但也不是。” 被灰白雾气所笼罩的少女面容模糊,语调轻缓,似乎暗藏着难以辨明真意的笑容。 “要全部解释清楚,那将会是一个长且无趣的故事,所以让我想想……” “我其实不介意你讲得详细些。”克莱恩诚恳而认真地表示道。 她的过去于他而言是全然的空白和未知,是他无从踏足涉入的重重迷雾。 即使她曾随口提及自己旅途的见闻,聊过个别国家的风土人情,但这些都无益于驱走笼罩在她身上的种种谜团,反倒更加吸引他人……至少深深吸引着他去探寻那张神秘面纱后的真容。 不过化名爱丽丝的异世界魔女显然不会那么好心,不会尽数道出她的过去。 她沉吟了一会,似是终于组织好了语言,缓缓道出了开场白: “我的生命中,一共有过三位父亲。” ……三位父亲?等等,这是什么牵扯到改嫁再嫁的贵族姻亲关系,听起来就很复杂! 几乎是瞬间联想起她向自己强调过的贵族身份,克莱恩的表情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我的第一位父亲,是我实质意义上的血亲,他将高贵而流淌有罪业的血脉传承于我,以王宫为名的囚牢把我锁在笼中……在他眼里,我只需要会呼吸,会眨眼,只需要什么也不做地活着……就是他的好女儿。 而我的第二位父亲么——” 她像是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在过于平淡的语气里掺入些许情绪。 “好吧,我得承认,我从没这么叫过他。但他治好了我灵魂层面上的恙疾,帮我找回了对真正自我的认知……我很感谢他的引导,没有他或许我还要彷徨许久,迷失许久,才能找到正确的方向。唔,不过那是个除此之外一无是处的混球,所以我是绝不会当面这么夸他的…… 至于第三位——” 停顿了大约数个呼吸的时间,她放平撑起下巴的手,向后仰直身体。 “或许我该用‘父神’来称呼祂。祂将权柄分予我,向我许诺庇佑和从神的神位,以神明的视角来看就是给出了神嗣的身份……嗯,不过我拒绝了祂,拒绝留在深海、留在祂身边,因为那样就必须与祂一同陷入沉眠,陷入无光的深暗……祂是伟大的众神之神,沉睡于深海之主——” “停一下。”克莱恩木着脸,再也忍不住插话的冲动打断她道,“你……你那边的世界,应该不存在这种……这种神吧?” 说着,他给出表达的意念,在虚幻的雾气中凝出一道有着畸形轮廓的影子,一具自己曾经只在网络图片里见到过的异形身躯,脑袋正面的模样形似生长着章鱼触须的恐怖人脸,身体似乎被鳞片覆盖,背后是一对与身体尺寸并不相称的狭长翅膀…… 作为玩过一段时间跑团的什么都懂一点选手,克莱恩十分清楚这尊“神明”代表着什么! 但也正因为知道,他才感到荒谬,感到错乱,感到那股不可名状的怪诞恐慌——如果真像他想的这样,那么有关爱丽丝的一切猜测都会被这尊象征无序混乱的邪神所颠覆! 好在,爱丽丝的回答很快令他松了这一口气,也让他得以挥手散去了这只用雾气凝聚出来的“迷你邪神”。 “……不,我的父神不长这样。” 她以一个艰深晦涩的发音描述了她那位“沉睡于深海之主”的父神所拥有的权柄,据说其大致含义囊括所有的海洋、湖泊和河流,所有水生生命,等同于构建起世界位面的基石之一…… “但请你不要误会。”爱丽丝稍稍抬高了音调,“我现在继承到父神的权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属于‘深海’的那一部分,而且我不在神位之上,只是空有作为权柄的钥匙……嗯,你可以理解成,我可以借这把来自高位的钥匙,撬动使用神明才能行使的权能。” 克莱恩动了动嘴唇,与面前容貌模糊的少女相视良久,半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语言能力: “……你这和神又有什么区别?” 而且异世界的神明权柄竟然在这边也能通用? 这也太离谱了! 完全没把“主宰大海的皇帝”、“伟大的风暴之神”放在眼里是吧? 反观少女还在煞有其事地点头: “当然有区别。就像我之前向你强调的那样,我是人类,偶尔借用一下神明权柄的人类,所以不是神,也不会是神。而且你想啊,‘深海’的权柄大多数时候其实也没什么用,不是吗?” “不,这怎么说也是属于神明领域的力量……” 克莱恩很想说你这属于经典的凡尔赛发言,别人要是能有这种行使神明力量的机会,大概早早想出了各种利用金手指的骚操作,努力在那个可以登神的世界里弄来个神格、混个神位了,结果她倒好…… 她嫌弃神明给的“深海”权柄没用! “因为真的没什么用……我又不去深海定居,也不想召来海啸淹没城市,这个权柄的主要作用就成了借助高位格的无光深暗,借助深海的沉寂性质,打消所有指向我的占卜、预言和诅咒等法术效果……” 爱丽丝甚至还振振有词地表示,在过去的某个年代里,曾有信仰她那位父神的狂热信徒谋划了席卷主位面的残酷战争,挑起两片不同大陆居民间的强烈仇恨,最终成功唤醒了沉眠中的深海之神,以沉没一整座大陆的代价与献祭,换来祂时长仅有数秒的短暂注视。 ……越听越像我知道的那个“深海之神”了。 而且这狂信徒的所作所为,完完全全就给人一种邪教出身的直觉…… 忍住嘴角抽搐的本能反应,克莱恩无声地握拳抵住嘴巴,发出疲惫而无力的叹息。 “而且该怎么说呢,来到这边的世界之后,我可以感觉到属于海洋的权柄被本土神明所掌控。所以越是接近海面,我拥有的权柄力量就越稀薄,只有在深度达到五千米、以及更深的海域,才算是接过对海洋的绝对主导权……” 疑似邪神之女的异世界魔女相对还算热情地叙说着她的发现,一些距离普通人生活过于遥远的现象与结论。 只是当她停下发言,轻轻偏过脑袋望向面前雾气缭绕的“神秘人”,她终于意识到这家伙正直直地盯着自己走神。 “克莱恩!” 被直接叫到名字的“愚者”先生动作迟缓地向后倒往椅背,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 “等一下,我要缓一缓,整理整理思路……” 爱丽丝是谁? 她虽然没有完全明说,却已对这个伪命题进行了解释。 是笼中的囚徒,是被人生导师引至正确方向的自由旅者,也是被沉眠于深海之神眷顾的幸运儿。 至少单纯从结论来看,她所谓的“三位父亲”代表着她人生的不同阶段…… 但她的叙述中存在不少疑点,比如那位在他看来和邪神无异的“深海之神”,那位对整座大陆的献祭都只是漠然注视几秒的“父神”,为何会对爱丽丝另眼相看?为何会许诺给她庇佑和从神的神位?为何对她的拒绝似也并无表示,甚至仍然愿意赐予她“深海”部分的神明权柄? ——沉睡于深海的神明想要庇护她,从某种更可怕的危机中保护她?但是理由呢? ……总不至于是因为那个魅惑能力吧? 如果连这种级别的超强邪神都会被爱丽丝魅惑,克莱恩觉得或许她那边的世界也离完蛋不远了。 而且,她用在一些细节上的描述着实令人非常在意。 什么灵魂层面的恙疾,什么高贵但流淌着罪业的血脉,什么以王宫为名的囚牢…… ……嘶。 “王宫?”克莱恩一下子从瘫倒在椅背上的姿势弹起,双臂分别撑在她身侧,猛地站起,“你别告诉我……千万别告诉我,你离家出走之前,还是什么被囚禁的公主……” 这,这,和她的人设完全、根本,一点都不搭调吧?! 爱丽丝似乎被他突然的起身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挪了挪位置,微微侧过脑袋以避开那张贴得极近的模糊巨脸。 “不,你误会了。” 不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后,克莱恩意识到自己如今略显唐突的姿势,连忙放手向后坐回了高背椅。 就在这时,他看见爱丽丝从长桌上跳下,边掸着裙子,边抬起下巴似是睨了他一眼。 “正统王室出身,封号当然是王女,有继承权的那种。” “不过就像我说的那样,我的亲生父亲……前代国王陛下无意培养我,也不认为我应该拥有自主思考的权利——算了,这些事没什么好提的,无趣得很。” 她极低地叹了一声,随即语气重归轻快。 “说完我的事了,你是不是该有点表示?” 啊这。 克莱恩张了张嘴: “切换话题也太快了些……” “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大半夜地把我家使魔的灵体带到这种地方来,是在打着什么主意?” 爱丽丝一步上前,抱着手臂来回打量被浓浓灰雾笼罩其中的克莱恩。 我还想问你呢,我之前拉的明明是那只鸟,现在联系还在,鸟却不见了…… 不对,说到底要不是你让那只该死的鸟去银行取钱,我也不会拉错人! 无声腹诽间,克莱恩习惯性地藏好心虚,尽量让自己显出一种皆在掌握的自信姿态。 “……只是一次尝试。” “那你知道么,”即便有雾气的遮掩,克莱恩仍然能在心底勾勒出她此时扬起的恶趣味微笑,“使魔和主人之间的联系直接作用于灵魂,你将夏娃带到这里,就相当于将我的一部分带到这里……” ——所以,这就是我根本没拉到她,她却自己找上灰雾来的原因?直接顺着灵魂间的联系? 克莱恩被她一语点醒,意识到并非这片灰雾空间的防御能力变弱了,也不是被来自外界的蛮力直接攻破,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他很快考虑起了其他的尝试方法:如果现在切断和那只鸟的联系会怎样?爱丽丝也会回到现实吗?……不,这个还是等一会再试吧。 今晚……虽然遇到了意料之外的情况,却也从爱丽丝那里听来了不少与她过去密切相关的往事……嗯,勉强算打听到了吧。 那么,还要按原定计划的想法来吗? 开口邀请她加入塔罗会? 邀请她这样一个对“愚者”已然知根知底的异类加入塔罗会? 只略加思索,权衡了利与弊,克莱恩便敲定了决心—— 先试试再说,反正让她参加定期例会的主动权掌握在他的手中,实在不行就另想它法! 当然,那些弯弯绕绕的演技和不必要的说辞也就可以免了。 说实话,他其实已经不指望她会答应自己的邀请。 以这魔女敏锐到可怕的人心洞察力,怎么会猜不出他原本的打算?怎么会想不到她的加入能有效为主持塔罗会召开的他树立神秘强者形象? 而在他向她说明过塔罗会的运作方式后,克莱恩甚至感到她以一种微妙的眼神上下扫视了自己几遍,饶是以他久经锻炼的脸皮也没能顶住这等视线,略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 “咳,我、我知道,这些要求有点……” “好啊,我可以加入,听起来挺有趣的。” “我可以理解,为了配合我的演技,你必须在其他成员面前表现出对我的尊敬和崇拜,你不同意也是……”克莱恩说到这里突然卡壳,停顿了足足两三秒才反应过来,“……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我可以加入。”爱丽丝向后靠住长桌,声音中流露出明显的笑意,“装成你的崇拜者,隐藏现实身份,并选一张塔罗牌作为代号是吗?” “对……”克莱恩茫然点头,完全没懂她会答应下来的理由。 正当他要补充代号选取的限制时,他听到少女轻快地笑了一声: “那我要选塔罗牌的‘愚者’,代表开始与结束的愚者,代表无限可能性的愚者。” ……艹,你是来篡位的吗? 克莱恩差点没能绷住表情,只能强行控制住脸部肌肉,板起脸说道: “不可以,‘愚者’的代号已经有人了……是我。” “……好吧。”她似乎是撇了撇嘴,语气一下子就不再那么欢快了,“那就‘世界’,最后的那张主牌。” 那是我想留给自己“小号”用的代号! “愚者”克莱恩的表情一阵扭曲。 chapter.4 星与高塔 “‘愚者’不可以也就算了,‘世界’也不让人选……你怎么这么小气。” 爱丽丝气哼哼地以示指责。 克莱恩表情木然地思考了不到半秒,让长桌上现出一副完整的塔罗牌,随即从里面抽出了“愚者”、“正义”、“倒吊人”等已有人选的牌面。 “你从这里面挑吧,或者随便抽一张也可以。” 都怪她不按套路进灰雾,害得他失去了在她面前自称“愚者”的机会,也没能好好表现出他身为这片神秘空间主宰的绝对掌控力,落入现在这样被动的局面…… 无声哀叹间,他看着她拿过那叠塔罗开始洗牌的动作,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在这里,在这片灰雾上的空间给爱丽丝进行一次占卜,一次由她亲手切牌、洗牌的塔罗占卜,呈现出来的结果会是什么样的? 虽然塔罗牌只是罗塞尔大帝“发明”出来的占卜工具,但占卜的意象和象征来自于自身灵性与灵界的交感,来自于高层次的神秘启示。 既然他人的占卜无法得到指向爱丽丝的结果,就连阿兹克先生也只看出她的命运被虚无笼罩,那么或许只有她自己才能做得到这一点,才能拨开笼罩在命运上的迷雾。 而得到启示之后,她身边坐着的“占卜专家”就可以从中解读意象了! 嗯……虽然我已经晋升“小丑”,严格来说不再是“占卜家”了,但占卜水平可是比起之前有所提升的,解读意象这种小事根本不在话下! 心动之余,克莱恩开口叫停了站在自己身侧的少女,把几张被抽走的牌又放回了那一叠塔罗中: “爱丽丝,要不要来试试看占卜,塔罗占卜?我以‘占卜家’的名义保证,很准的。” 一边说着,他边给出意念,让一张稍矮了些许的椅子在自己“愚者”座椅旁的位置出现,以便之后的占卜流程。 “塔罗占卜?”爱丽丝侧过头瞥了他一眼,语气中满是狐疑,“塔罗占卜的时候必须要明确自己所询问的问题……可我目前并没有面临什么需要靠占卜才能作出决定的难题。” ……你还挺懂行的嘛!不过在这方面我可是真正的专家。 克莱恩示意她坐下,随即提议了最经典的牌阵,以从左到右依次排开、分别象征“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三张塔罗来昭示意象。 “……你这么热情主动,其实只是因为好奇我的未来和命运吧。” 面对爱丽丝的轻哼,他摆正了表情,严肃而认真地阐述了一番身为“占卜家”途径非凡者对未来启示的思考,对命运的敬畏、谨慎以及无奈。 “虽然占卜自身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手段,但却是一种明确方向和选择的好方法,我认为……” 仅犹豫了不到半秒,克莱恩便说出了自己观察所得的结论: “你没有必要刻意回避自身与占卜的接触。你知道的,我经常会以这种方式确认安危,你自己也用占卜来找过旅店……” 在他逐渐变轻的话尾,爱丽丝接入了一声微弱的叹息。 “我只是不想去看早就被定好结局的命运……过去、现在和未来是吗?” 她轻轻摇着头,手上动作却并不慢地洗好了那副完整的塔罗,随即切牌,将三张背侧朝上的卡牌按从左至右的顺序依次放置。 “被定好结局的命运?” 克莱恩略一愣神间,便见少女伸手按住了最左侧、代表过去的牌,翻起的同时口中轻声念道: “恶魔。” 正位的“恶魔”被翻转朝上,手握着锁链,脚踩硫磺业火,头顶的犄角弯曲而狰狞。 揭开了象征过去的塔罗牌,爱丽丝径直跳过“现在”之位,双指点在最右的纸牌边沿。 “死神,或者……逆位的世界。” 随着她如判决般的宣判,本该代表完满、达成的“世界”以逆转的图案呈现于古老斑驳的长桌之上,呈现在两人眼前。 头一次见到问卜者竟反过来预测占卜象征的情景,克莱恩张了张嘴,下意识问道: “你洗牌的时候记住每张牌的位置了?” “你觉得我有这么无聊?” 爱丽丝偏过脑袋瞥了一眼他,不再翻开摆放在正中、象征现在的那张塔罗,而是双手交叠着抵住下巴,以近似鼻音的模糊声线低喃道: “所谓的宿命论,就是逃不过也避不开的必然结局……我讨厌这种理论,也讨厌那些把预言看得比过程更重要的贤者们,更讨厌做出遵从命运安排的选择,所以——” “所以……”克莱恩不自觉地看向那张背面朝上的塔罗牌,暗自猜测象征着她现在的启示会是什么。 “所以,我会从无关自身命运、也无关启示的这些牌中选出代号。” 越过那张不曾被翻开的塔罗,她在切牌后的那两叠纸牌中随意地抽出了一张,夹在两指之间,并保持着背侧朝向自己的状态,转身看向克莱恩。 “来,‘愚者’先生,告诉我,我选中了什么。” 轻轻叩击了两下长桌,克莱恩收回那些令人心生旖旎的绮念,口吻平和而沉静地微微颔首: “欢迎你的加入,从现在起,你是塔罗会的一员了,‘恋人’小姐。” “‘恋人’……塔罗会的恋人?”她低声复述了一遍,忽而轻笑出声,“听起来有种大众情人的感觉,我还没尝试过这种路线,或许还挺有趣的。” ……塔罗会的恋人?这魔女意思是要祸害他的会员们吗? 大概是身为“愚者”的从容和自信在胸膛中翻涌作祟,克莱恩语气自然地接过了这个话题: “不要忘记我们说好的,你在成为塔罗会的一员之前,是由我的眷者观察、发展来的……对‘愚者’有所索求的高序列非凡者。就算是要确立‘恋人’关系,也该是我的眷者排在最前面。” “你的眷者……”爱丽丝放下手中的塔罗牌,起身走近属于塔罗会之主、属于“愚者”的高背椅,语带笑意地伸手抚上座椅的扶手,“我知道,‘愚者’先生的眷者嘛,那位有着特别美味气息的眷者,尝起来和‘愚者’先生差不多一样甜美可口……” “停,停!你这样……”太不敬重我这位神秘强者了吧? 话音未落,那道属于“恋人”的虚幻身影便向后退了几步,就如每一次的戏耍和恶作剧结束,她都会换回若无其事的态度,脸上的微笑必然也是充斥着满足的愉悦感。 “那么,‘愚者’先生,我可以随意挑选我的座位是吗?” 谨慎地让已有人选的座椅发出淡淡红光后,克莱恩无言点头,目送她挑选了一个接近长桌中段的空位,再看着她施施然坐下。 “那么不要忘记,每周一下午三点有定期的聚会召开,也不要忘记你答应过我的那些要求和条件。” 见她相当乖巧地点头,克莱恩压下灵性消耗的疲惫感,切断了维持星辰联系的力量,便见属于爱丽丝的那道身影出现了似风中烛火般的飘摇感。 “很晚了,你也记得早点休息,我们明早见。” 他听见她这么补充说完一串长句,朦胧虚幻的身体才逐渐淡去,消失于无形。 明早见…… “愚者”克莱恩默默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心情格外复杂地叹出一气。 算了,还是看一眼爱丽丝占卜出来的“现在”吧。 这么想着,他起身离开自己的那张座椅,就要翻开“恶魔”和“世界”之间那枚背面朝上的塔罗。 手指触碰到纸牌的瞬间,克莱恩感觉到了异样。 摆放于牌阵正中心的“现在”,竟是由两张重叠在一起的塔罗牌构建出了象征! 爱丽丝不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占卜失败,她并不希望从占卜中得到属于“现在”的启示。 ……不,或许这就是她在占卜时所问之事。 和牌阵无关,她问卜的“现在”便是这般释义,不然为何,她要从那些没有象征自身命运的塔罗牌中抽选代号。 克莱恩翻转手腕,让那两张重叠在一起的塔罗牌并排摊开,置于古老的青铜长桌之上。 那是两张正位的、寓意却截然对立的牌。 “高塔”和“星星”。 象征危险、逆境与毁灭的“高塔”。 象征启明、指引与希望的“星星”。 ………… 翌日清晨,爱丽丝端坐于摆有面包、玫瑰红茶和黑蜜糖饼的餐桌边,见到了神情略显疲惫萎靡的同居人。 “愚者先生,早上好……唔,你看起来似乎没睡好。” 她眨着眼,略微偏转脑袋以示疑惑。 “我记得我们说好的,不要在现实这么叫我。” 深深呼吸着似乎带有些雾霾气味的玫瑰红茶清香,克莱恩长长舒出一口气,拉开少女对侧的座椅坐下,不再掩饰自己的心累。 “我昨天忘了问你一件重要的事,差点失眠一整晚……”他先给自己倒了杯暖胃的茶水润了润嗓,这才哀怨而悲伤地看向微笑不言的爱丽丝,“你昨晚是不是让你的那只鸟……叫夏娃的那只使魔,跑去银行取钱了?” “唔,是这样没错,有什么问题吗?”说着,她像是意识到什么,口中轻轻啊了一声,将镀着银边装饰的茶杯放回茶托,“你是觉得让差遣使魔跑腿会显得很不人道主义吗?但作为一个合格的施法者,培养使魔、让使魔代劳那些不是太重要的琐事完全是基本功,比如……嗯,夏娃,你过来一下——” 随着少女轻拍了两下手,克莱恩听到厨房的方向传来了开关门的声响,旋即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带着股勾人食欲的培根香气直奔餐厅而来。 ……脚步声?培根香气? 脑海里蹦出体长一米有余的巨鸟身影,克莱恩忍住嘴角的抽搐,扭过头看向隔门,心中的不祥预感还没来得及向理智发出预警,便毫无心理准备地见到了令他茫然的一幕。 戴着围裙、穿着小号黑白女仆长裙的陌生小女孩,高举着手中那个比她脑袋还大上不少的煎锅,走路姿势略显怪异地走近了爱丽丝身边。 从这个黑眸明亮的小女孩口中,发出清脆响亮的、听上去很是熟悉的童稚声音: “爱丽丝爱丽丝,帮你烤完这些……这些,培根,我是不是就可以去吃好吃的浆果了呀?” “前提是你没有烤焦它们,来,你去把煎锅里的食物放进盘子里。” 克莱恩茫然地看看那个一头亮白长发、鬓发里夹有几簇浅金色彩的碎发,长相可爱的女童殷勤装盘,再看看一脸理所当然使唤对方的爱丽丝,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直到装有培根和配菜的餐盘摆到面前,他才条件反射地拿起手边的刀叉,也找回了自己的语言能力,磕磕巴巴地向少女确认道: “你……你的使魔?这是你的使魔?” 爱丽丝尚未开口,那个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上下的小女孩马上转向他,露出了十分熟悉的、趾高气昂的表情: “书呆子!我认得你,你是那个书呆子!” “……它……不,她怎么……”克莱恩保持心平气和,努力让自己无视那只愚蠢小鸟的叫唤,“又是你的某种法术?” “嗯。是一种变形法术。”爱丽丝以相当赏心悦目的姿态滑动银质的餐刀,切下一小片烤得金黄酥脆的培根块,细细咀嚼并下咽后才抬眸看了他一眼,“本来是打算等夏娃晋升序列8再为她固定这个法术的,但因为之前发生的一点小意外……唔,所以就当是提前预支给她的任务奖励了。” “爱丽丝明明说好,让我在那个黑漆漆、冷冰冰的地方待两天就出来的,结果让我在那里待了好久好久,好多天……”夏娃神情委屈地抽了抽鼻子。 “没能做到约定好的事是我不对,所以才会给你补偿啊。”爱丽丝微笑了一下,侧头望向克莱恩,“好了,来,夏娃,这位先生似乎找你有事,你要诚实回答他。没问题吧?” “……哦。”夏娃怏怏地点头应声。 这…… 克莱恩有些尴尬地与变成了人类小女孩外表的“偷盗者”小知更鸟对视了良久,才压下心头那股怪异的、以大欺小的罪恶感,让对银行账户余额的牵挂占据上风,问出了令他昨晚辗转了好久的问题。 “你在担心夏娃把你的存款全取光偷光……”旁听的爱丽丝似是无言沉默了几秒,突然没忍住地发出轻轻的笑声,“怎么可能呀,先不说夏娃现在已经消化完了‘偷盗者’的魔药,已经无需再扮演‘偷盗者’;她首先是我的使魔,其次才是‘非凡者’,不会作出违背主人命令的举动的。我当时给她的指令就是取出70镑现金来,那她就不会多取哪怕一个铜便士。” “是啊是啊,就是这样!我只取了70镑!”小家伙拼命点头,以示自己的清白。 “而且你别看她现在这样,其实已经学会很多人类社会的常识了。不时派她去做些杂用和跑腿的简单工作,也更有助于她接下来的‘诈骗师’扮演。”爱丽丝说着,悄悄对克莱恩眨了眨眼,似乎是在暗示什么。 呃,她是……想让我找点差事给这只小女孩外表的蠢鸟做? 但这不太好吧,怎么看都像是在压榨童工…… 克莱恩在思索中享用完了还算美味的早餐,来到起居室,找出地图与纸笔,唰唰写下自己需要购置的物品清单: “深眠花,薄荷——赛伦斯花草店; 深红檀香——帽子巷香料店; 银制薄片——灰岩五金饰品店……” 长达二十余条的清单列完,他深吸一口气,将预估的购物开销、装材料的革质挎包一并交给了正在咀嚼浆果、眨巴着黑色大眼的夏娃。 “能帮我跑个腿,买些东西吗?就当是,像你主人说的那样,提前为魔药的扮演做打算。” chapter.5 消费观 经过一番友好的协商交流,克莱恩终于把握到了与这只知更鸟使魔沟通的正确方法。 首先当然是要把爱丽丝摆在最优先的地位。 只要拿出“这是你家主人的期望”、“你家主人一定会满意你做出这样努力的尝试”等等诸如此类的简单话术,再把话题扯到魔药扮演上,随便找几个理由,最后承诺会给她新鲜的水果作为报酬,一只好用的工具鸟使魔就此出炉。 但这不意味着小家伙很笨很好骗。 曾经为教训这只顽劣的、将他藏在房间里的贵重品翻出来评头论足的小鸟,克莱恩想过不少整治它的方法,却都被这机灵的小东西看穿、避开了去。 只要不搬出爱丽丝来,他就拿夏娃毫无办法。 不过在晋升了“小丑”的现在,或许能用蛮力解决一些问题,但看看面前小姑娘乖巧可爱、面色红润的脸蛋,听她假意抱怨主人爱丽丝的命令太多、实际却对各种差使抱着跃跃欲试的活泼动力,克莱恩就打消了收拾这熊孩子一顿的想法。 出于对爱丽丝的信任,他让夏娃帮忙跑腿购买的都是一些不算太贵、却需要去好多家不同商铺才能买到的繁杂物件。 这样一来,即便发生了什么意外状况,夏娃没能顺利完成他交代的任务,也不会对他的财政状况造成太大负担……嗯,大不了让爱丽丝赔偿那些材料费用的损失就好。 目送吃完浆果早餐的夏娃离开之后,克莱恩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便穿上了外出用的外套,拿起自己新购置的手杖与丝绸礼帽,准备出门奔波。 只是走到了门厅,他又忽地想起某事,回身走到起居室,看见了坐在沙发上、凝视手中一面小巧银镜的爱丽丝。 “你上午有什么安排吗?嗯,我是说……”斟酌了一下措辞,克莱恩让视线直直迎向那双看过来的水眸,“如果你没什么事,能不能陪我一起出门办点事?路上我也方便和你讲讲我的一些想法,关于之后如何规划的想法,比如……比如我在贝克兰德需要一个合理的假身份,一份能够维持生活开销的工作……” 不然我可养不起你和你的使魔……咦,等等,今天的早餐…… 似是为解答他的疑虑一般,爱丽丝微笑着摇了摇头,将那面银镜翻扣在茶几上,顺势站起。 “今天上午我有安排了,我打算收拾一下房屋。”在克莱恩近乎惊诧的神情中,她眨了两眨眼睛,语气显得轻松而愉快,“不要一副天塌下来的傻样,从我嘴里说出收拾房屋的词组很奇怪吗?” “……当然奇怪,非常奇怪。我就没见过你做家务,也无法想象那样的场景。”克莱恩非常诚实地回答道。 “我会雇人前来打理的,添置一些必需品,主要是也想在二楼多出来不用的房间里挑一间出来,整理成琴房,方便安放我的乐器……”说到最末,爱丽丝才终于慢条斯理地补充道,“安心,不动你的私房钱。” 那就好…… 意识到自己松一口气的表现似乎过于明显,克莱恩清了清嗓,不再捂紧装了现金的口袋,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道: “那我先出门去办些事情,为以后打响私家侦探的名气做点准备……嗯,你明白的,名气不用很大,免得被官方组织盯上,但也不能太过默默无闻,否则连吃饭都成问题。” 简单与爱丽丝交代了自己的部分考虑后,他看到她抬指点在唇角,脸上露出轻而浅的笑意: “其实你可以不用考虑食物方面的开支。你已经负担了租借房屋的费用,三餐就让我……唔,我负责出钱,夏娃出力,你觉得呢?” “这……”这怎么好意思!克莱恩努力抑住外露的少许情绪,故作严肃地板起了脸,“我认为,至少要在菜色和口味上达成一致意见,提前一天决定好购买的食材,要做什么菜品……” “夏娃只爱吃各种糖分充足的浆果、水果,可以不用考虑她的意见;我个人的话……对食物没什么特别的挑剔,能入口就行。” 望着爱丽丝脸上逐渐加深、如胜券在握般的笑容,克莱恩的心中蓦地涌出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暖流,好像有什么扎根在心底的事物汲取到了这股温暖,在不断地、飞快地抽枝发芽。 可惜他还没能来得及回味这种奇异的心情,面前的少女便靠近过来,步履轻盈得像只粘人的奶猫,绕着他转了一圈,双眼似满足似愉悦地半眯起来。 “你可真容易满足……好啦,今天份的款待我收到了,你就好好加油吧。” 被吃饱喝足后就抹嘴不认人的魔女推出家门后,克莱恩提着手杖站在街边,甚至还茫然了一瞬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 直到身后的屋门被人从里打开,轻飘飘地传来属于爱丽丝的声音: “对了,刚刚忘记问你了,午餐想吃些什么?” “午餐……” 站在一座陌生城市的街头,默默仰头看向阴沉灰暗、仿佛被雾气笼罩的天空,看向这个身在廷根时少有体验的潮湿早晨。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脸上浮现出明媚而灿烂的笑容。 “豌豆炖羔羊肉。中午就做这道菜吧。” ………… 上午的行程进展得比克莱恩预想的要顺利一些。 “花钱如流水啊……” 摸着越来越单薄的口袋,克莱恩默默算起了自己如今的总财产。 去掉花在宣传“夏洛克·莫里亚蒂”侦探的广告费用30镑,去掉购买金边眼镜、假发、假胡须的1镑,去掉在东区租借“安全屋”的房租17苏勒,再去掉交给夏娃购买部分仪式材料的3镑…… 他口袋中的现金已跌破65镑的大关,抵达一个相当危险、且令人不安的数值。 好在吃饭倒是不用花钱了……不,我这可不是吃白饭,也没在吃软饭,顶多算和她分工负责食宿问题…… 乘坐相对划算的地铁返回乔伍德区,又花了二十来分钟步行走到明斯克街,克莱恩边走边盘算着今后的发展规划,很快便整理出一些具备可行性的想法,有效利用了这段耗费在步行途中的时间。 只是当他用钥匙打开明斯克街15号的房屋正门,走入门厅看向客厅与餐厅的时候,克莱恩险些以为自己进错了屋,差点转头回到街边重新确认门牌号码。 他就出门了一上午,这间清冷空旷的房屋内部就好像变了个模样! 客厅里、餐厅里的地面都铺上了厚实美观的羊毛地毯;起居室的壁炉里添进了时兴的无烟煤炭,块块炭火烧得正红,向外辐射出令人舒适的暖意;餐厅的橱柜里多了不少茶具与餐具,邻近橱柜的空白空间则多了一个用于安置葡萄酒瓶的酒架,满满当当地嵌着至少十几只看上去就足够精致、足够有格调的细颈玻璃酒瓶。 这……这绝对是爱丽丝的手笔,没得错的。 忍住嘴角的抽搐,克莱恩默默心算着这些奢侈物件的价格,同时在心底对那个明明喝不了几口酒、却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小馋鬼发出控诉—— 多余的钱没地方用,可以投资给我,让我利用现代人的眼界来投资那些有发展前景的产品和小企业,并从中获得回报,这样岂不是更好! 在厨房飘出的香味催动下,克莱恩快速地在模样大改的一楼转了一圈,便走上二楼,试图寻找爱丽丝的身影。 他没有忘记,爱丽丝之前提到“添置一些必备品”的语气完全是一种附带、是顺便!她的主要目的是给自己整理出一间琴房来! 在拉起了半截深色窗帘的日晒屋里,克莱恩见到了她。 伸手抚上钢琴琴键,却只是轻触着并未压下、未发出半个音符,垂眸静默而立的爱丽丝。 被她抬头凝视住的某个瞬间,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贸然的闯入,贸然打断了她如同在追忆什么的迷惘神情。 但她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调转视线,让克莱恩也得以跟随着她的目光,看向摆放在钢琴不远处的大型竖琴,看向静静安睡在琴盒中的小提琴,看向充斥着机械美感的管风琴…… ……等等,管风琴?!这玩意在我穿越前的地球上都是放在教堂里的、昂贵无比的古董乐器! 克莱恩错愕地瞪着那台与黄铜色泽管道完美结合的大型乐器,感到一阵又一阵的耀眼光芒,名为金镑的光辉从它朴素的琴键上散发而出。 而除了这些他辨认得出的这些乐器以外,这间宽敞的琴房里还放着中提琴的琴盒,墙上同样悬挂着其他几样他根本叫不出名字的西洋乐器…… “你……这些乐器……”克莱恩甚至用上了“小丑”魔药的能力,控制住脸部表情的正常,“你……用了多少钱?万一被我们的房东太太看到,我之前的说辞可就白费了……” “嗯?也不是很多……”爱丽丝轻巧地估算了一个可以令人心跳骤停的数字,旋即好奇道,“你和房东太太说了什么?说你没多少钱,租金能不能便宜点?” “咳,那肯定不是这么直白,我表达得很委婉……”克莱恩转头望了望这一室的金镑,咬牙凑近她,“你,你真的太浪费了,我这栋房子的租约也就半年时间,没必要花钱在这些……奢侈的享受上。” 他算是发现了:这魔女在谈到赚钱入账的时候总是算得清清楚楚,一个便士也不愿意退让;可怎么到了花钱的时候,她就这么大手大脚,不懂节俭呢? 他原以为她只是想要个弹奏七弦竖琴的房间,便没有多想,谁知她竟折腾来了这么多乐器,弄得像是要成立一个乐队在这里办演奏会似的。 隔壁的萨默尔太太看到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想…… 但面对他的无形质疑,爱丽丝只一句话就把他的下文堵在了嗓子眼里。 “我又不花你的钱,你心疼什么?” 心疼钱……克莱恩默默地咽下自己的回答,遵从心的指引,表示自己只是上楼来喊她吃午饭的。 “唔,好吧,让我收拾一下。”爱丽丝点了点头,便转过身去盖好那几只琴盒的盒盖,放下了钢琴的键盘盖,同时口中说道,“夏娃帮你把东西买回来了,就放在起居室的桌子上,你记得去清点。” 他捏着眉心,忍下了想为这些家常对话叹息的冲动,轻轻颔首微笑示意。 享用完使魔烹饪的美味羊羔肉,克莱恩便检阅了一遍交由夏娃去采买的材料,发现小家伙将跑腿的杂活完成得相当到位,而且采购完了所有材料,竟还盈余出13苏勒又5便士的预算。 要知道,他之前是仔细计算过材料开销的,买完那些仪式用的普通材料应该刚好耗费完3镑。 这…… 掂量着手中并未缺斤少两的各式草药,克莱恩陷入了沉思。 花钱豪爽的主人,搭配一个懂得持家的使魔仆人,好像很合理…… 稍微有点羡慕这样不用事事亲力亲为的罪恶生活…… 脑海中不时闪过一些有的没的想法,克莱恩在卧室中调配好了由深眠花、龙血草等材料混合而成的“圣夜粉”,以弥补自己如今失去纯银仪式匕首、难以制造灵性之墙的尴尬境况。 或许等他到达序列7的层次,就可以做到像爱丽丝那样,无需借助外物也能完成灵性封锁了。 做完这些事,克莱恩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翻开报纸,试图从中找出合适投资的商机,可惜收获甚微。 在邈远而悠长轻缓的琴声陪伴下,时间逐渐走到下午的2点40分,本周的塔罗会即将召开举行之际。 他考虑了一会,上楼敲开琴房的门,提醒那位用过午餐就扑进音乐海洋中的魔女小姐,让她提前做好开会的准备。 “莫非,你在担心发生之前那样的情况?” 少女放开了臂间的小提琴,眼含笑意地望向他。 “有什么问题吗?谁让你搞出那么大的阵仗……”甚至打乱了我的原定计划…… 克莱恩表示自己的担忧不无道理。 “其实,”爱丽丝思忖了几秒,道出自己的猜测,“如果你能明确告诉我,什么时候可以建立起那种灵体间的联系,我可以在那之前提早接管夏娃的感官和感知,然后与她进行置换,这样或许能够实现我和你之间的直接联系……” 克莱恩虽然并不清楚她那边的具体运作方法,但灰雾空间与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基本一致,明确拉人时间点还是可以做到的。 于是他略加思索,感觉可以进行一次这样的尝试,便轻点了点头,将时间敲定在2点45分。 回到房间,倒出“圣夜粉”制造无形的灵性之墙封锁卧室,克莱恩正要逆走四步前往灰雾之上,突然脚步停顿,有些心疼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还浪费什么‘圣夜粉’啊,直接让她帮个忙,还能节省材料……” chapter.6 我全都要 贝克兰德,皇后区,霍尔伯爵家的宅邸。 眼见时间一点点接近隐秘聚会的召开,奥黛丽找了个借口,回到卧室反锁住房门,克制住情绪坐到了床上,静静等待三点整的到来。 由于之前“飓风中将”齐林格斯死去事件的影响,她的生活中多了不少拘束,来自非凡者护卫的时刻关注令她不得不经常审视自身的行动,谨慎地维持住“对超凡世界有所向往的神秘学爱好者”的形象。 是的,仅仅只是神秘学爱好者,奥黛丽·霍尔小姐可没有踏足那个危险而充满魅力的奇妙领域! 但塔罗会的“正义”小姐就不一样了。 若无意外,这周她将从“倒吊人”先生手中拿到交易所得的成年七彩蜥龙的脑垂体,拿到序列8魔药的主材料,即将晋升“读心者”! 这对她的意义显然远大于“飓风中将”齐林格斯的3万镑悬赏金,以及其他收获到的物质奖励。 唯独有一件事……关于某个人的事,令少女牵挂于心。 多日不曾回复联络消息的爱丽丝小姐终于在昨夜现身,奥黛丽欣喜之余强拉着她进了自己的卧室,拉着她来到铺有名贵毛毯的沙发软椅。 置身这个旁人皆已睡去的深夜,两人相视而坐,漫无边际地畅谈了许久,话题从爱丽丝的近况,转到天南海北的漫谈,自南方的拜朗帝国跨越至北大陆极北的弗萨克北地。 少女们的想法在交谈间相互碰撞,心情在轻声的笑语中逐渐舒展,这一切都足以打消夜间的倦意。 如果不是接近凌晨一点左右,爱丽丝及时提醒她该去歇息休憩,奥黛丽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她们竟已聊了那么久。 当然了,和以往的几次夜谈经历类似,爱丽丝带来了据说是她家乡特供的“梦幻饮品”——只要在饮下杯中清澈透明的液体之前,闭眼想象它的味道,举杯轻抿品尝的时候,就能在唇齿间回味出心中所想的那种口感,无论酸甜苦辣! 奥黛丽用迷雾香槟、奥尔米尔葡萄酒等名酒的口味尝试过这种奇特的品饮方法,也试着回忆过她的贴身女仆安妮自制的薄荷香苹果汁,“梦幻饮品”不曾辜负她的期待,完美实现了她所想象的每一分醇香、清新和酸甜。 “这或许是世界上仅此一份的‘梦之回忆’。” 轻轻摇晃着高脚酒杯的爱丽丝低声呢喃出咏叹般的短句,随后不久便起身离开,像是不曾出现过一样消失在奥黛丽眼前。 愉快却也有些遗憾地,奥黛丽望着逐渐指向整点的时针,在心底发出叹息。 好希望下次可以鼓起勇气,邀请爱丽丝小姐一起睡觉……嗯,但如果是和她待在同一个房间,我们肯定会毫无睡意地聊到接近天亮,我完全能想象得到那样的画面……也不知道“愚者”先生的那位眷者什么时候可以结束对爱丽丝小姐的考察,邀请她加入塔罗会…… 怀揣着种种期待、激动,时而夹杂有几许幻想的心事,虚幻的深红光芒如潮水般涌出,将奥黛丽吞没。 ………… 灰雾之上的巍峨宫殿内,“正义”奥黛丽正要例行问好,“倒吊人”阿尔杰则打算抢先道出自己早早准备好的腹稿,意图以19页罗塞尔日记取悦神秘莫测的“愚者”。 但他们都没能抢到这个率先发言的机会—— “认识一下我们的新成员,‘恋人’小姐。” 淡然、平稳地陈述着今日塔罗会上的开场白,“愚者”略带笑意的声音传达到了每个人的耳边,也让三名塔罗会成员打起了精神,不约而同地集中看向长桌中段,看向那道多出来的纤细身影。 “这边几位分别是‘正义’小姐,‘倒吊人’先生,还有‘太阳’先生……” 哪怕并非擅长洞察情绪的非凡者,“倒吊人”阿尔杰也能从“愚者”轻快而暗含愉悦的介绍声中隐约品出某些讯息。 祂对待新成员“恋人”的态度,几乎是显而易见的亲切……会是那位之前由“正义”提议引导、由“愚者”的眷者亲自审查的所谓高序列强者吗? “愚者”的眷者…… 念及这个隐藏于幕后的神秘人物,“倒吊人”阿尔杰的脑海中浮现出“飓风中将”齐林格斯死前的诡异景象,从一个活生生的、完整的人腐烂凋败成骸骨的恐怖画面,心中顿时一凛。 他不敢再多妄自猜测,保持着合群的安静,默默打量面目模糊、只能隐约辨认出轮廓的新成员。 至于本该进入“观众”状态分析现状的“正义”奥黛丽,她在望向“恋人”之后便停滞了思考。 直到“愚者”结束介绍,整座古老而雄伟壮阔的宫殿都陷入短暂的沉寂,少女终于回过神来,压住激动与兴奋地提了提裙摆,以一种格外充满活力的语调打起了招呼: “下午好,‘恋人’小姐~” …… 有点冷场。 意识到自己的问候顺序似乎出了点问题,“正义”奥黛丽慌忙转身,补救性质地朝着“愚者”行了一礼: “对、对不起,‘愚者’先生,我一时有些……是的,看到有新成员加入,我的心情稍微有些激动,一时竟然忘记最先应该向您问好……” “没有关系。” 心情似乎不错的“愚者”坐在属于祂的主导之位上,轻笑示意无妨。 直到这时,沉默至今的新成员“恋人”才像是反应过来一样,环顾坐于长桌的几人,语气平和地开了口: “诸位下午好,当然,‘正义’小姐你也是。” 带着一点奇特口音的鲁恩语,明亮的浅金色长发,没有佩戴过多饰物,衣裙则是加入了古典风格元素的日常轻便款式,显而易见地出自手工设计剪裁…… 是了,不会错的!爱丽丝小姐终于通过了“愚者”先生的眷者那一关,通过了观察和考核,成为了塔罗会的一员! 啊,不对,现在应该称呼她“恋人”小姐。 “正义”奥黛丽压抑住自己想要偷偷向她表示点什么的冲动,在心中给自己鼓劲打气,像往常那样问候完“倒吊人”与“太阳”,便听到“倒吊人”接过了话题,以19页罗塞尔日记的收集来答谢“愚者”及祂的眷者。 我还没来得及和“恋人”小姐对上话…… 少女委屈地坐回了属于自己的那张座椅,静静观望塔罗会进入惯例的流程,等待“愚者”先生阅读完那些被呈现出来的日记。 当然,“正义”奥黛丽不打算徒劳浪费“愚者”先生的阅读时间。 她利用灰雾的遮掩,不着痕迹地观察长桌中段的“恋人”,而且与其他两位同样在审视新人的成员不同,她自诩对爱丽丝的了解更多,也能借助身为“观众”的能力特点,把握到他人无从知晓的一些细节。 嗯,“恋人”小姐毫不惊讶“愚者”先生将罗塞尔大帝的笔记称为是日记,也不奇怪“愚者”先生能读懂它们……她早就知道,或许是“愚者”先生的眷者与她有过相关的交流…… 而且她似乎并不在意他人的打量,也不好奇其余聚会参与者的身份……不,像“恋人”小姐这样的高序列非凡者,只刚刚那一眼瞥过就足够记住他们各人的特征,足够分析、总结出诸位塔罗会成员在现实中可能的身份…… 她,她能看出我的真实身份吗?能猜到我向“愚者”先生提议过邀请她加入吗? “正义”奥黛丽忐忑而又兴奋地兀自猜测着,而另一边,“倒吊人”阿尔杰默默打量疑似高序列“魔女”的新成员,心中警铃频频作响。 尽管看不清楚对方具体的五官和容貌,但哪怕单从身体轮廓来判断,“恋人”绝对是一名极具魅惑性质的年轻女性,仪态端庄纯洁的同时,也能感受到充满矛盾的成熟与诱惑……她穿着的衣物贴合身材曲线,能够完美展现身为女性的勾人魅力…… 本能地,“倒吊人”阿尔杰望了一眼“太阳”所在的方向,观察了一下那位明显还只是个少年的神秘成员。 ……不出意外,“太阳”好像有点看呆了。 真不知道“愚者”是怎么想的,高序列的“魔女”多半都信奉着某位名为“原初魔女”的隐秘存在,属于自第四纪起就活跃于历史舞台的魔女教派势力,也可能与那个血腥残忍的魔女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愚者”认可了身为高序列“魔女”的“恋人”,是否代表祂的选择倾向相比之前有所变化,意图交好那个散播灾难的隐秘组织…… 更何况,“恋人”这张塔罗主牌在相当程度上象征着爱情的美满,再加上“恋人”的加入有“愚者”眷者在背后观察与考核……“愚者”眷者疑似“死神”途径的半神…… 嘶—— “倒吊人”阿尔杰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了一个猜测,一个令人心生遐思与惊诧的古怪猜测:“恋人”难道真的和“愚者”眷者之间存在情感关系? 如果“倒吊人”能有幸知道自己今天提交的日记中,恰好提及了第四纪尾声的灾难,那场由“死神”与“原初魔女”联手掀起席卷北大陆的“苍白灾难”,还不知会再作何猜测。 总之,当端坐于首座的“愚者”放下手中的六页复写日记,轻敲着长桌边缘看向塔罗会的诸位成员,见到的便是“正义”等人一致将视线从“恋人”身上移开的默契表现。 ……不会又是那个防不胜防的魅惑能力在作祟吧? 压下吐槽的想法,克莱恩低笑了一声,语调平和地公开宣布了罗塞尔日记中提到的两条定律,并称其为自己忘记向众人说明的常识,免费告知给了塔罗会的成员们。 当然,按他的猜测,“倒吊人”和“太阳”一定知道这其中的“非凡特性不灭定律”,知道非凡特性不会毁灭和减少,只会从一个事物转移到另一个事物。 但第二条定律,相近序列内非凡特性守恒定律,他们就未必知道其中原理了。 而为了这条“简单常识”背后的隐秘知识,“正义”、“倒吊人”和“太阳”自愿付出代价,以此获求“愚者”的解释。 于是,不约而同地,他们再次将视线集中于沉默至今的“恋人”身上,观察这位不怎么合群的疑似半神会作何反应。 爱丽丝小姐……不,“恋人”小姐,恐怕是知道这些隐秘知识的。 就在“正义”奥黛丽默默猜想之时,便听到“恋人”轻快地笑着表示道: “你们看我做什么,莫非是希望从我这里得到解释?倒也不是不行,但比起宽容的‘愚者’先生,我要求的价码可是很高的,毕竟……这条知识的背后牵扯到了神明,目前你们所知的、所不知的全部神明。” 神明级别的隐秘知识! 无论远在神弃之地的“太阳”,还是沐浴在七神传说下成长至今的“正义”、自身就是神灵侍奉者的“倒吊人”,都被“恋人”透露出的信息量震惊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连“愚者”克莱恩本人也不明显地愣住半秒,被魔女信口抬高的情报价值生生噎了一下。 ……不,或许并不是信口胡诌,她真的把握到了这条定律背后的奥秘? 抑住当即涌出的好奇心,克莱恩保持着平静淡然的口吻,不肯定也不否认地接受了塔罗会成员们承诺的“等价”报酬,随即说出了部分途径能在高序列互换的知识。 之后的交流环节再无什么意外状况发生。 除了“倒吊人”阿尔杰听到“愚者”以自信、笃定的口吻让他们举行“献祭”和对应的“赐予”仪式,心中掀起了难以平息的轩然大波。 “正义”奥黛丽欣喜于自己能通过这种隐秘的手段完成交易,万分感激如神灵般强大的“愚者”先生,根本没考虑其他。 就像是为了配合此时被炒热的气氛一般,寡言少语的“恋人”也终于在其余成员不明显的关注目光中变换了一个更惬意的坐姿,轻声笑着开了口: “有‘愚者’先生进行见证的交易,总是那样令人放心……我这边能够提供一些事物,你们若有兴趣,可以考虑好等价之物,再来与我详谈。” 意识到她每次开口几乎都会恭维自己一句,“愚者”假装不在意地以手撑住了脑袋,作出一副淡然无谓的姿态,实则以手指抵在嘴角边缘,强行控制着上扬的弧度,以免被“观众”从细节中发现端倪。 不过即便是一直警惕“恋人”魔女的“倒吊人”阿尔杰,也在不自觉间挺直了腰背,谨慎地斟酌语言后给出回复: “你具体可以提供什么事物,能简单说明一下吗,‘恋人’小姐。” “唔,简单来说,只要价位合适,我可以提供定制功能的非凡物品,或者神奇物品,随你们怎么叫……外形可以是装饰品,衣物配件,甚至武器……” 她语气轻快地说出了让所有成员都在心跳加速的发言,并且在略一停顿后又接着道: “具体详情可以由交易人自己决定,但是我要事先说明一点——如果是定制武器,需要我进行武器设计的,我的收费会非常昂贵,而且你们最好能自备一位锻造工匠,手艺过关、值得信任的锻造工匠。” 说完这些,“恋人”似又想起了需要补充的内容,前倾身体,双手交叠着支起,说道: “除了神奇物品,我也可以提供药剂,各种药剂……不管是治疗伤势、解毒、恢复体力,还是提升力量、提升感知,甚至隐身、巨人化、幽灵化,或者你们喜欢直接些的方式,喜欢用火力和爆炸解决烦恼,我也能够满足你们的需求……唔,只要价位合适。” “恋人”是蒸汽教会的关系者?是“工匠”? 可她还说可以提供药剂……药剂,是“药师”途径的非凡者吗?不,不对,“药师”的药剂只是能够治疗疾病,并不具备她所说的这些……这些听起来就叫人匪夷所思的功能! 可“恋人”分明就是“魔女”,没可能再身兼“工匠”和“药师”…… 也许,也许能够制作神奇物品的“工匠”并非“恋人”本人,而是她……对,而是她用自身的魅惑能力,结交到的真正“工匠”! 那么会提供药剂的“药师”或许也是出于同样的道理,属于被“恋人”魅惑的非凡者…… 在“倒吊人”陷入混乱的思绪之前,在“正义”讶然却也充满喜悦的目光倾注下,一道身影气势凶猛地从座位上站起,随即发出磕磕巴巴的、毫无半点底气的声音: “恋……‘恋人’小姐,你说的是真的?可以找你购买非凡武器,以及治疗用的药剂?!” “只要你……” “恋人”尚未说完她的条件,便听到了“太阳”掷地有声的耿直表达: “我想全都要,可以吗?当然,我无法支付……无法支付金镑给你,但我可以用材料作为报酬,足够合理的材料。” 接着,“太阳”似乎这时才想起观察上首“愚者”的反应,颇为小心地望了一眼后,恢复理智和谨慎地缓缓坐下,并组织着语言说道: “另外,我也希望‘恋人’小姐可以前来我们的城邦……前来白银城,与我们的大长老谈这笔交易,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和我们建立起长期的合作关系,报酬……报酬的话,我们白银城一定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满足你。” chapter.7 委托解密 “白银城……你的聚会成员们,出身倒是都挺有趣的。” 结束了献祭和赐予仪式的回应,克莱恩回到现实世界,撤去灵性之墙,来到同居人所在的琴房,便听她这般发表意见道。 “白银城的‘太阳’,他生活在与当代社会文明基本隔绝的地域,每天面临着攸关生死存亡的危机,所以才会这般渴求武器与回复手段…… ‘正义’小姐,嗯……她在鲁恩王国的贵族圈有一定影响力,经济实力也相当可观,其余的我就不过多透露了,以免为她带来麻烦; 至于那位‘倒吊人’先生嘛,你竟从风暴之主教会里挖人,看来我需要重新评估你的胆量——” 她一边抬手勾勒出构筑封锁的符号,一边逐个点评现有的塔罗会成员们。 克莱恩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走到有日光直射的沙发坐下,转头看向左手侧、窝在单人沙发上调试鲁特琴弦的少女: “我想,你应该会对‘太阳’所在的白银城感兴趣……” 停顿着思索了一下语序,克莱恩便简单向她介绍了自己目前所知有关白银城的情报,包括那座城邦可能身处“神弃之地”的猜测,包括城邦的顶级战力存在不止一位半神,包括白银城遗存至今的信仰、处于疑似被神明抛弃的暗无天日之中,等等。 最后,他不得不喟叹道: “幸好你反应得快,及时强调你只是非凡物品与药剂的提供者,而非制造者,让小‘太阳’打消了之前的念头,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收场……更何况,至今也没听说过有谁找到了通往神弃之地的道路,他邀请你前去白银城,实际却根本没有什么可行的方法……” 当然,最重要的是,如果从“愚者”口中说出做不到、找不到之类的表达,实在有损他神秘强者的形象。 “我哪想得到你的塔罗会成员里,还有那样的例外。”爱丽丝望了他一眼,继续顾自松开琴弦的拨片,调整松紧,“我只是觉得,你们的聚会缺少一位提供稀有精品道具的神秘商人……我预想的是接受高端、精英化的个人定制委托,可不打算被遣去一座时常参与战斗的城邦给人做量产工匠。” “所以你是真的能够制作非凡物品?药剂的研究也有进展了?” 克莱恩终于没忍住心底的蠢蠢欲动,好奇地向她提问道。 “做是可以做,我之前已经摸索出了一种以炼金术手段固化非凡能力的方法,不过么……具体细节和你们这边正统‘工匠’的做法存在不少区别,但只要不拿去给专业人士仔细查看,就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药剂方面……唔,我放弃研究了,太耗费时间和精力,目前我只完成了治疗轻伤药剂的配方转换,其余的准备暂时搁置。等什么时候抓到了‘药师’途径的非凡者,我再考虑进一步的安排……” 低声嘟囔了几句似乎十分危险的发言后,少女摆了摆手,抱着怀中的鲁特向后靠住沙发椅背: “总之,如果你的塔罗会成员们打算找我买药剂,我就卖他们目前库存剩余的成品药剂,数量方面……每人每次最多限购一瓶?” “其实,”克莱恩斟酌着说道,“你只要提高定价,或者要求他们用非凡材料来换,他们自然就懂得这些药剂的珍贵了。” 这可是不会流失药效的、来自异世界的魔法药剂!关键时刻能救回一条命的那种!用一瓶就少一瓶,当然不能随意贱卖! 正在兀自思索着那些药剂的合适定价,克莱恩忽然听到从旁传来了轻快而愉悦的笑声: “哼,看你这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要卖什么宝物,生怕自己吃亏了……” “我、我这是很符合情理的反应!”他镇定地说完,语气蓦地又变得弱势了几分,像是即将道出什么难以启齿的请求,“爱丽丝,我想……” “你想找我制作非凡物品……武器?”她微笑着抬眸,一语说穿他的意图。 “而且一时付不起定制的费用?” 毫无停顿地,爱丽丝替克莱恩补完他如今最大的窘况,旋即嘴角微微上扬地拢了拢头发,说道: “别急,事情一件件地来,我还想从你这里确认某个问题呢——比如,你在收集罗塞尔日记?” “……是的。” 想到她曾去过一位“罗塞尔秘文”研究者的家中,并带回来过对应的相片,再加上塔罗会上“愚者”阅读罗塞尔文的行为对她已不再是秘密,克莱恩便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 “那么正好,我有一个任务想要委托给你,报酬就以一件非凡武器来抵。唔,现在我手头共有三份非凡特性……”说着,她逐一抬起手指,细数起来,“一份‘太阳’途径的序列5特性,一份‘不眠者’途径的序列7特性,一份‘偷盗者’途径的序列7特性……前两份特性内部残存有少许污染,做出来的道具效果会打些折扣,所以我个人倾向是选择那份‘解密学者’的特性。” “‘解密学者’……这是‘偷盗者’途径序列7对应的魔药名称?” 听上去不像是具备多少强化战斗力的非凡能力,感觉更偏向于提升智力的方面……可我现在除了化纸为刀的简单法术外,缺少直接有效的攻击手段,目前又不能借助向黑夜女神祈求力量,也就无法制作符咒…… 就没有更好些的选择了吗?“太阳”途径在到达序列5之后,应该能掌握不少攻击手段了吧? 有了选择之后,克莱恩便忍不住嘀咕着挑挑拣拣起来。 大概是他的挑剔表现得过于明显,爱丽丝轻眨了眨眼,好笑地放开琴起身,坐到双人沙发长椅,坐到他的身旁,抬指戳了戳这家伙的脸颊。 “我发现,你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还没完成我的委托,就开始考虑要什么报酬,嗯?” 克莱恩清了清嗓,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以避开脸上那细腻温软的触感: “委托的详细内容是?最好别超出我的能力范围……” “解谜……吧?”爱丽丝不确定地皱皱眉,很快放松了表情,收回被他制住行动的右手,取出了一枚长而窄的硬质纸张,大小就和常见的扑克牌并无区别。 “这是——” 克莱恩正要从她手中接过这张硬质纸牌,却见她翻转了纸牌的正反,将画有图案的那一面向外呈现,于是整个人的动作便瞬间顿在了原地。 一个身穿华丽宫廷服饰、嘴唇上留着两撇漂亮胡须的男性形象,一个朦胧绰约、仿佛极尽美好与神秘的女性形象,共同组成了纸牌的正面。 而右下角,一行由星辉凝聚而成的文字似在熠熠生光: “序列0:原初魔女!” 本能地,克莱恩认出了纸牌图案上身着宫廷服装的男性。 第五纪发展至今、最为传奇的人物,罗塞尔·古斯塔夫。 同时也是他的“穿越者前辈”。 如此一来,这张写有“序列0”魔药名称的纸牌所拥有的别称,便也同样呼之欲出了。 “亵渎之牌……‘魔女’牌?” 他在少女的默许下接过了这张似有万钧沉重的薄薄纸牌,小心地观察起来,便见那行星辉般的文字,写有“原初魔女”的文字竟在慢慢变淡、消失,最终像是不曾出现过一样完全隐没了笔画。 “唔,看来我没猜错,你果然从罗塞尔日记里得到过与之相关的情报。” 爱丽丝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坐回先前的单人沙发,重新从茶几上摆放的琴盒中取出那把鲁特。 “总之,按我目前观察到的情况来看,这张纸牌设置了一些猜谜要素,在解开它之前,都无法见到埋藏其中的秘密……好,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等一下,”手持纸牌的克莱恩扬声喊住她,脸上露出了略显古怪的神情,“你……你试过向这张牌中注入灵性吗?” “我用魔力做过类似的尝试,怎么了?”爱丽丝答完,旋即意识到了什么,颇有些不悦地挑起眉,“就因为我不是非凡者,所以连作为解谜人的资格都没有吗?” 这…… 克莱恩让灵性保持蔓延,灌注进入这张失去星辉文字的纸牌,只见图案上的罗塞尔画像和神秘女性画像都黯淡下去,只留一片沉寂、墨黑的底色,以及两行全新的、闪烁有明亮光辉的银色尘屑拼凑成的赫密斯文。 “请颂念某位存在的完整尊名。” “请确保祂会回应你的祈祷。” 陷入沉默的两人在日光正好的琴房中,面面相觑。 半晌,克莱恩小心地试探问道: “这样算是……破解开谜题了吗?” “我不知道,不要问我,要问就去问那个叫罗塞尔的家伙。”爱丽丝面无表情,瞥了那枚黑底银尘的纸牌一眼,声音闷闷地道,“所以,你要自己念尊名,再自己去作出回应?” 如果是在之前,我其实还能试试看念女神的完整尊名,只是不能保证一定得到回应…… 克莱恩思忖了几秒,起身将那张变了模样的“魔女”牌交至少女手中: “可以由你来念,你也不是不知道‘愚者’的尊名……” 说到一半,他突地吞回了后半截未能说出口的话语,只因那枚纸牌上的文字正在扭曲变形,正在如沙尘般散落至右下角,重现出“魔女”途径的终点之名,漆黑一片的卡面也再度变得明亮,变回了原先画有罗塞尔与长裙女性的图案。 “让我思考一下……” 坐回双人的长沙发,克莱恩捂住嘴,快速地过滤出了几种解决方案。 其中比较直接的,是自己在念完“愚者”尊名后,便迅速前去灰雾上进行回应,再返回现实的躯体,观察是否会产生什么变化。 但这样做的弊端十分明显,若是遵照这“魔女”牌的指示,结果却引出了什么不好的事物,他留存于现实的身体缺乏自身防护能力,只能祈祷爱丽丝届时反应及时,保护住他…… 另外,可以尝试直接将“魔女”牌献祭至灰雾上的空间,只不过现下他手头并没有用于举行仪式的材料,也无法保证这种方案必定能够成功解开亵渎之牌上的谜题…… 不过话说回来,这真的能叫谜题吗? 这难道不是在考验持有人的后台背景? 而且,亵渎之牌中的“魔女”牌……克莱恩可没有忘记过,他在罗塞尔日记中见过相关的描述! 罗塞尔在日记中写道,他将这张亵渎之牌送给了两位魔女,并自满地表示,虽然“魔女”牌的制作参考了魔女们讲述的隐秘故事,但并不认为她们能够解开卡牌上设立的解密关卡…… 是了!这张“魔女”牌的持有者,应是当初那两位与罗塞尔大帝关系亲密的魔女! 但爱丽丝是如何拿到的它? 克莱恩心中微微一动,转头问道: “对了,我能问一下,你是怎么得到的这张‘亵渎之牌’吗?” 爱丽丝似是陷入了沉吟思考,良久才慢慢地作出回答: “……别人送的。” 这回答就和没说一样! 深吸了一口气,克莱恩正要追问其中细节,却见她轻点了点头,像是作出了什么决定,向他投来清澈纯净的眼神: “克莱恩,你介意做个尝试吗?” 毫无理由、纯粹出于直觉地,克莱恩感觉到一阵难以言说的恶寒: “……你先说尝试具体的内容是什么。” “念一段尊名。”爱丽丝端正了她的坐姿,愈发衬得她此时的态度和语气乖巧,“放心,尊名的指向是绝对安全、无害的,你可以用占卜的手段确认这一点……如果做得到的话。” “……具体的形容和描述是?”克莱恩默默挺直腰背,努力不让自己露怯。 “嗯。”爱丽丝幅度轻微地点头,脸上浮现出浅淡的笑意,“你等一下,我写给你看,然后我要离开一会……去镜中世界待上一会。” 说着,她起身来到琴房中摆放杂物的书桌前,找出纸笔写下三行文字,旋即脚步轻快地调转方向,将手中的纸张递给了一脸复杂神情的克莱恩。 “那么,我先失陪五分钟。” 直到少女迈步踏入宽阔明亮的落地窗,她的身影也彻底融化进入了那片神秘莫测的奇诡空间,他才无意识地低头,看向纸张上的娟秀字体。 “终焉与虚无的支配者; 星外彼岸无尽命运的摇篮与归宿; 您是恶之根、魔之源,是亘古永续的灾祸……” chapter.8 口令咒文 这就是爱丽丝所谓的,安全、无害? 克莱恩觉得他们对这些形容的理解或许存在偏差,相当大的偏差。 好在他重新确认手中“亵渎之牌”显现出来的赫密斯文,发现其并未规定颂念尊名的语言。 要不先用鲁恩语试试?反正只要不是无保护的赫密斯文、巨人语等神秘领域的语言,应该都不会真正传递到尊名指向的那位存在……尽管听爱丽丝的语气,她似乎相当信任,或者说笃定对方不会对他造成危害…… 放开了脑洞去想,那个尊名甚至可能指向的就是爱丽丝本人?或是与她亲近的那位“深海之神”? 嗯,不能完全否定这些猜测,但那个尊名的形容里根本不曾提到任何与“海”相关的描述词,实在很难为此作出一个明确的结论。 那么,既然只是尝试的话,就先用鲁恩语颂念“愚者”之名,如果不行再换爱丽丝给他的那一个…… 下了决定之后,克莱恩坐回沙发,校准语调和音量,吐字清晰地对着手中的“亵渎之牌”念出三段式的尊名。 几乎是话音刚落,他便见到牌面上闪烁着纯净银色尘屑光辉的文字出现了变化。 第一行要求持有者念诵尊名的“提示”如同风中的沙尘一样散碎而去,而第二行文字则相应的变得更加明亮,更加耀眼,好似夜空中的星辰般闪灭,仿佛等待着什么。 与此同时,他听见耳畔回荡起熟悉的层叠祈祷声,右手手背上的四个黑色小点也悄然凸显,它们十分不起眼,就算仔细察看也只会以为是天生的痣。 还真的能收到祈求声…… 克莱恩暗自嘀咕一句,突然如遭雷劈般顿住了动作。 他听到了祈求声,说明有人用无保护的语言,颂念了“愚者”的名;然而方才的那个瞬间,只有他本人以不具备神秘学仪式语言功能的鲁恩语念了完整的尊名…… 是谁,替代了他作出祈祷? 是谁听到了他对着“亵渎之牌”念出的话语? 祈祷者是……某个人,还是……某种具备智力的…… 他越是细想越觉得如坠冰窖,本能地开启了灵视反复审视这张闪灭着文字的“亵渎之牌”,却没能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约莫过了两三分钟,克莱恩不知第几次地将手中的纸牌翻至有文字现出的正面,忽然意识到这张“亵渎之牌”重新变回了初始的状态,本已消失的第一行“提示”再次由尘屑般的明亮光辉凝聚成形,第二行文字也停止了闪灭,不再发出等待的信号。 太古怪了……而且总有种十分微妙的既视感。 克莱恩这么想着,皱起眉头,准备试试看爱丽丝告诉自己的那个尊名。 他斟酌着情绪,又多看了几眼早已记忆熟悉的纸张,旋即维持标准的鲁恩语发音,一字一顿地念完了那道充满不祥象征形容的尊名。 与之前同样,纸牌上位于首行的“提示文字”碎散消失,第二行文字则转而变得明亮,以一种规则的频率闪烁起来。 ……奇怪的熟悉感又来了。 克莱恩抬手捏了捏眉心,极力压下脑中出现的、不合时宜的联想——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打开了电脑游戏程序,选择服务器,等待账号连接响应的感觉…… 而这一回,他不必苦恼祈祷的来源问题,提起警惕安静等待了约数十秒,便不禁精神一振,挺直了腰背。 呈现出文字模样的光辉自内而外,浸染了漆黑如夜的牌底色彩,令他手持的这张“亵渎之牌”彻彻底底转变为纯银的质感和颜色,而牌面正中央,一行幽邃的、蜿蜒的字体无声浮现,同样是以赫密斯文写就的提示文字。 “请核对口令咒文。” 克莱恩一愣,旋即露出极为怪异的神情: “现在我这算是连上服务器之后,该输密码了?” 想一想吧,以大帝在日记中提及“魔女”牌时的自满口吻,好像也不是没可能搞这种恶趣味的设计,但问题是大帝会为这张牌设下怎样的密码口令呢? 中文……不对,那样不符合大帝制作“亵渎之牌”的理念,毕竟他在日记中声称自己会向全世界的人公布这套牌的存在,向所有人宣布里面藏有神明秘密的宝藏,还说出了‘有缘人得之’这种不符合大众语言习惯的话。 若密码口令是中文,那几乎就是圈定给穿越者老乡留的机遇了…… 咳,虽说“魔女”牌中藏的到底是不是机遇还很难说,因为就连大帝本人也大呼过这条序列的变性坑爹……好吧,当然,他最后应该是真香了。 所以,口令咒文会是什么…… 从大帝的角度考虑,他在制作“魔女”牌时参考了某两位魔女叙说的隐秘故事,某个或许自第四纪起流传至今的隐秘故事,而那两个魔女又显然与大帝是情人关系…… 回忆着自己读过的日记内容,克莱恩陷入思考,良久才以自己习得的鲁恩语、弗萨克语、因蒂斯语及巨人语等语言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尝试。 “苍白灾难。” “第四纪。” “信仰。” …… 幽邃蜿蜒的提示文字毫无反应,如死物一样安静。 好吧,就算这“亵渎之牌”再如何神奇,本质也只是一件没有活物性质的道具…… 收回少许气馁,克莱恩让自己转变思路,之后的语气便不禁带上了一点揶揄。 “真香?” “魔女的秘密。” “魔女的滋味真不错?” 正当他用古赫密斯文进行口令咒文试错之时,爱丽丝的声音忽地从身后不远处幽幽飘来: “你刚刚说什么真不错?” “——!没!没!你听错了!”克莱恩被这无声无息间返回琴房的魔女吓了一大跳,强行掩饰心虚地站起转身,将手中变了模样的“亵渎之牌”展示给她看,趁机转移话题,“我是在试这个口令咒文……嗯,你看,之前的解密提示消失之后,就出现了这个新要求。” “口令咒文……”爱丽丝没多想地被带到了正题上,看看那行幽深扭曲的文字,再看看一脸正经表情的克莱恩,唇角的弧度一点点向上扬起,“那就交给你了,要加油啊,大侦探。” 说得倒是轻巧,还拿我的新职业来开玩笑……可她是委托人,愿意支付报酬的委托人…… 克莱恩深深叹气,点了点头道: “我会尽力,尽快找出对应的口令。不过,如果有机会看到更多的罗塞尔日记,一定可以加快破解的进度。” 他试图以委婉的方式,提醒爱丽丝想起那位住在贝克兰德的“罗塞尔秘文”研究者。 毕竟他已经在心里想象过拜访对方的场景了,只是初来乍到一时有太多需要置办的事物,也出现了意想之外的情况,害得他始终没机会向爱丽丝提及这事。 现在倒是方便了,不用担心被爱丽丝怀疑,也不必烦恼如何转入罗塞尔笔记的话题……因为她已经知道克莱恩就是“愚者”,而“愚者”一直在收集罗塞尔留下的文字记录…… “嗯?不用这么麻烦吧。”爱丽丝似是撑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复而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盒放到桌上,以眼神示意克莱恩过来打开它,“试试看这个。” 打开铁盒、看清了内部装有的物件后,克莱恩压下表情的变化,后退半步转向她: “这是……什么?” “‘解密学者’的手。” 少女遥遥指着铁盒中安分守己的断手,简单介绍了一下它对携带者观察力、联想和推导能力的提升,并在最后表示不必太担心它的负面效果,只要每隔三到四个小时用冷水冲洗断手一次,就不会对人造成困扰。 “这负面效果的处理方式还挺简单的……”克莱恩观察了那只截断面狰狞可怕的断手一会,决定等下去找块桌布裹好手再拿起它。 “总之,这边就交给你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出门去办点事。” 爱丽丝逐一收拾好了琴房中的乐器,走到衣帽架旁取下外套,一副将要外出的姿态。 啪地打开黄金怀表,克莱恩确认了一眼时间:“……现在五点多了,你这个时候出门办事?” 再过一段时间都该天黑了…… “没错,这个时候比较好。” 说话间,她已穿好了长度及膝的裙装外套,细致地扣上纽扣,直到接近领口的倒数第二颗为止才停下手指的动作,并整理了一下头发。 “晚餐不必等我,夏娃会做好你那一份的。” “那你呢……出门去和谁见面吗?”见她蓦地回头看向自己,克莱恩下意识地补充了一句,“如果不方便回答,那就当我没问吧……” 爱丽丝微笑起来,神情中带着少许令他窘迫的了然: “我去处理身份证明的问题,你要是乐意出门奔波,也可以跟着我一起去。不过今天应该进展不到制作证件的那一步,最多只是联络到提供帮助的人选。” 身份证明?去办假证吗?这可不正是我这个如今处于三无状态的黑户急需的东西么! 心底那些微不明显的感觉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克莱恩看了看门边的少女,又看看“亵渎之牌”和铁盒中的断手,开始考虑是优先处理她交给自己的委托,还是与她一同外出。 ……从效率角度看,选择分工显然要更合理些。 没过几秒,他便做好了决定,缓缓点头。 ………… 二十分钟左右的车程后,爱丽丝向出租马车夫支付了半小时的计时费用,随即跳下马车,立在路旁看向这条笼罩在昏黄灯光下的街道,看向街边似有几分眼熟的楼房与商铺布局。 回忆着当时的路线,她沿着略有些不平整的石砌道路向前走去,大约走出几十米的距离便停下脚步,侧转脑袋打量眼前的临街房屋,打量窗口被燃气灯光的暖色点亮的浅色帘布。 确信了这就是她要找的地方后,爱丽丝上前一步,拉响了门铃。 叮铃、叮铃的清脆声响中,屋内的人咚咚地踩着地板向玄关奔来,哐当一下拉开没有上锁的房门。 “晚上好,请问……”看清门外访客的那个瞬间,长相俊美、一身白袍外加围裙的烈阳修士强行中断了原本小心翼翼的问候,脸上洋溢起爽朗明快的笑容,“克蕾雅小姐!能再见到您真是太棒了,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有两个月吗?您上次走得匆忙,都没告诉我如何再联系您……我一直惦记着太阳徽章的事,今天终于可以……来,来,快进门,我说过的,会给您准备好徽章的!” 十分难得地,爱丽丝在门扉开启后便保持着沉默,偏转视线看向白袍修士,看向他手中提着的物件。 那是一把,反射着金属冷光的钉头锤。 看上去足够震慑所有夜间前来拜访的不速之客。 “啊,这个……请您别在意这个。”莱昂纳尔修士随手将这件凶器藏回了围裙和白袍之下,笑容热情地招呼道,“请进吧,您随意坐,我正在烹煮晚餐,或许您有兴趣也来一份吗?” “……不必了,谢谢。”爱丽丝轻抿了抿唇,并不想让飘进鼻端的那股焦糊气味转而再去摧残她的味觉,“另外,德·布兰科先生,您的晚餐可能烹煮过头了。” “怎么会,我记得我按着菜谱上的时间来做的……” 嘴上这么说着,莱昂纳尔修士的脸色蓦地一变,调转脚步咚咚冲向厨房,让仍旧站在门口的访客一脸无言地望着空荡荡的玄关,半晌才慢悠悠踏入屋内,替房主关好了门。 少女选择远离受灾严重的厨房区域,站到了通风状况良好的起居室窗前,以免全身的衣物都沾上那股呛人的气味。 大约五六分钟的等待时间后,摘下粉色围裙的俊美修士叹着气来到起居室,苦笑地揉了揉一头乱糟糟的金发: “克蕾雅小姐,抱歉让您久等了……我这就去给您取来太阳徽章,麻烦您再稍等片刻。” “……不,今天我前来拜访不是为了徽章的事。”爱丽丝努力压下扶额的冲动,准备直入主题,“德·布兰科先生,您有办法为我提供两份经过公证的、有效的身份证件吗?” chapter.9 灵感 “您需要两份有效的身份证明,而且是经过公证……得到永恒烈阳教会承认的证件?” 莱昂纳尔修士很快反应过来,从少女的表达中听出了她的来意,于是刻意点明藏在措辞之下的那一层含义。 而于傍晚黄昏时刻来访的少女只是露出清浅的微笑,不摇头也不点头地问道: “您能为我提供帮助吗?” “需要用到永恒烈阳教会公证的证件种类并不多,我想先确定您的具体要求。” 似乎看出她不愿走近焦糊气味浓重的室内,莱昂纳尔修士想了想,转身去橱架取来一瓶细密的粉末,在走动间将其洒到起居室四周的地板上,边让清净和煦的无形力量隔绝了外界气息,边邀请客人落座。 这一回,爱丽丝没再拒绝修士的好意,来到上次她同样坐过的沙发处坐下,并打量起了茶几上似乎并无多少变化的杂乱摆件——几张用铅笔画到一半的设计图纸,零散分布的金属材料与手工制作工具,数个看似装饰品的、神似太阳徽章的金属小物…… 为来访者端来水杯之后,莱昂纳尔修士在她对侧的布制沙发坐下,笑容粲然地点点头: “啊,这是我最近的一些新想法,一点新的尝试……来,和上回一样,带点太阳圣水味道的温水,很适合在这个入秋的夜晚饮用,能为您驱走寒意。” “谢谢。”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杯中的热水,爱丽丝没有给修士留下转进话题至永恒烈阳的机会,便径直开口道,“我需要两份真实有效的身份证明,并且其中一份的要求略有些……嗯,存在一些限制。” 沉吟了大约五六秒,莱昂纳尔修士微微颔首: “……您需要一个‘真实有效’的贵族身份?因蒂斯贵族的身份?”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事实证明,只要不谈及“永恒烈阳”,这位莱昂纳尔修士在交易上的嗅觉还是相当敏锐的。 暗自想着的同时,爱丽丝从裙装外套的口袋中拿出了一个信封,其封口并未以正式的密封方式烙上火漆印。 她将手中颇有厚度的信封推向坐在对面的烈阳修士,顺口补充说道: “我的……兄长,想要一个有王室背景的身份,方便他最近的部分社交活动。当然,他也知道要在鲁恩王国的首都弄来奥古斯都家族的身份有多不现实——” 奥古斯都正是统治鲁恩王国的王室家族名。 “所以,只要是有过王室背景的家族就可以了,不管现任前任,也无所谓如今是否落魄,方便我的兄长营造一个脱离家族、自力更生的人物形象就好。” “前王室背景……那您还真是问对人了。” 莱昂纳尔修士伸手按在了那只被逐渐推向自己的信封上,随即从中抽出一面写有具体要求的纸张,全然无视了底下堆叠得整整齐齐的金镑纸币,认真审视起手中的文字,并诚恳表示道: “不过我必须提醒您,索伦家族近年的处境并不算好。尽管他们很努力地想要重回共和国的政坛,但被打压太久,至今仍在争夺议席,手中仅掌握着少量军队和国家情报部门的运作……” 反观周边其余数个国家,塞加尔、伦堡、马锡等独立国家缺少王室家族的影响,几乎完全依赖仰仗其信仰的知识与智慧之神教会;而费内波特王国由于只信仰大地母神,且王室力量相对独立完整,相应的造假难度也就直线上升,远不及现已落魄的索伦家族那样方便操作。 “没关系,为我的兄长安排一个不受重视的旁支出身就好。”爱丽丝微笑着轻轻摇头,“其余要求您也看到了,就是纸上写明的这些。” 莱昂纳尔修士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握住佩戴在胸前的太阳徽章,似是思考了一小会: “一个做过公证的索伦家族身份,一份入境审查证明,两本鲁恩王国地方的普通证件……可以,实行的难度不是很大,我能帮到您,不过……” “还有什么问题吗?”她及时追问道。 “问题倒也说不上,您请收好这部分剩下的酬金,”说着,莱昂纳尔修士从信封中随意地抽取出几张面额10镑的纸币,将那个仍然保留着相当厚度的信封推还给了少女,“我更希望能用这些金镑换来您的一个承诺……您会愿意答应吗?” “前提是您的请求足够合理。”爱丽丝回答道。 “关于这一点,您大可以放心。”闻言,白袍修士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个灿烂爽朗的笑容,愈发衬得五官组合俊美而迷人,“我想向您提议的是——” ………… 入夜后的九时许,克莱恩正抬头望向窗外、望着笼罩朦胧薄雾的夜空与接近满盈的红月,无意识地停下了手头雕刻符咒的动作。 正当他不由愣神的短暂间隙,从临街楼下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他缓慢地起身,放下制作到一半的银片符咒,将搁置在旁的“亵渎之牌”拿回手中,离开卧室,朝一楼走去。 使魔夏娃早已殷勤地给她晚归的主人打开了屋门,将肩披夜色而返的少女迎入点起温暖炉火的客厅,甚至有模有样地冲泡了一壶热腾腾的咖啡,端到桌上…… 呃,大晚上的泡咖啡? 这蠢鸟是不打算让她主人睡觉了吗? 循着醇厚的香气走进客厅,克莱恩略有些诧异地看向爱丽丝,见她只是安静地垂下眼眸坐在桌旁,捧着陶瓷制的咖啡杯暖手的模样,便迈步过去好意提醒了一句。 “唔,没事,最近这几天本来也就睡得不安稳。”爱丽丝摇了摇头,抬眼望向以站立高度俯视自己的同居人。 克莱恩自觉拉开正对着她的那张椅子,坐了下去: “证件的事办得还顺利吗?” “差不多吧。”少女轻轻颔首,“请那人吃了一顿晚餐,明天我们再一起去见他一面,提供姓名和对应的人像照片就可以了。制作完成的证件会在周末之前邮递到我们的住所,或者你希望保险起见,自己去找那人拿也可以。” 还挺效率的嘛…… 克莱恩嘟囔了一句,从心地表示道:“从安全角度考虑,我选择周五出门自取。” “嗯,随你。”可有可无地轻哼一声后,爱丽丝捧起陶瓷杯抿了口咖啡,随即把视线移到那张被他放到桌上的银底卡牌,“你这边呢,破解完那道口令咒文了吗?” 克莱恩微妙地沉默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般叹息出声,并翻转了“亵渎之牌”的朝向,让她看向正面。 在爱丽丝默读那一行赫密斯文的同时,他也背诵出了文字所对应的内容: “请在指定时段内核对口令咒文。” “……指定时段?”闻言,爱丽丝放开了咖啡杯,撑起小脸眨了眨眼睛。 克莱恩面色如常地点头道: “我推测可以在午夜零点进行尝试。这个时间足够特殊,既是过往一天的结束,亦为新一日的起始;从神秘学角度来看,受到黑夜女神掌管、夜间11点到零点的‘月亮时’会在跨越日期后转变为大地母神所主宰的‘土星时’,性质会由安憩、休息过度成变化与接受,具备仪式性质的象征;而且当你手持这枚‘亵渎之牌’时,牌上呈现的是‘魔女’途径的序列0魔药名……我认为这里所谓的指定时段,是午夜零点的可能性最大。” ……不要怀疑,我的这段推理绝对没有借助那份“解密学者”特性的非凡能力! 我只是在猜口令的时候,稍微、稍微尝试了一下“解密学者”在神秘学领域的敏锐思维…… 他在心底为自己辩解道。 “大地母神……”爱丽丝低头小声说了一句什么,让那含混不清的声音被饮入口中的醇香咖啡一并吞咽回到腹中。 当少女再次扬起脸蛋,撑着下巴投来视线时,克莱恩看到她举了举手中的咖啡杯,示意般微笑起来: “你要不要也来点咖啡?今晚陪我稍微熬个夜,熬到零点?” “才到零点而已,根本算不上熬夜……”回忆起自己曾经每周都要当一回熬夜冠军的经历,克莱恩露出笑容,忍不住反驳了她一句。 简单收拾过后,两人不再交谈,在壁炉炭火烘烤出的安静与温暖中各自打发到零点为止的这段时间。 克莱恩将工具和材料从卧室搬到了茶几上,尝试以不向女神祈求的方式,只用自己的灵性完成符咒的制作。 距离炉火稍远的方桌旁,爱丽丝穿着高领的上衣,肩披一条不厚不薄的羊毛毯,专注地盯着桌上的画纸,让笔尖在空白处留下线条组成的物件形态,不时会停住手中的动作,陷入思考。 随着分秒的流逝,克莱恩看表的次数变得频繁起来,且越是接近他所推测出的“指定时段”,他就越是无法像之前那样强迫自己以冥想技巧维持住冷静、维持住制作符咒的专注。 险些报废了手中纯银薄片的一次重大失误后,克莱恩索性停下练习,收好工具和材料,也合上了指向11点35分的黄金怀表。 他揉着太阳穴靠向沙发椅背,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发散出去的思维。 近似发呆地看着不远处,看着灯光下爱丽丝正在绘制画像的侧影,克莱恩感到了茫然。 他想不明白。 即便猜中了“魔女”牌的开启口令,他依然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帝会选用那个词组作为口令咒文。 为什么? 身为穿越者,克莱恩很肯定那个词组位于二十一世纪大部分现代人的知识盲区,归属一个极其小众的文化圈子,随便挑一百个人出来,都未必能挑中哪怕一个知晓这个词组的人。 就算是他自己,也是在极其巧合的、“解密学者”提供的灵感爆发期间试出了正确的口令。 但他是知道那个词组和它背后含义的! 而可以笃定的是,它与“魔女”几乎不存在半点关联性! 它不该出现在神之途径的宝藏大门前,它无关神秘学与神话,只是一些人臆想出来的无形恐惧的具象…… 它是—— “克莱恩,是不是快到时间了?”爱丽丝的声音打断了他不知飞到何处的思绪,也唤回了他对现实的认知。 克莱恩本能地弹开了手中金表的表盖,看向那根与时针重合只差五六小格的指针。 “啊……嗯,对……” 收好画纸,放好羊毛毯,爱丽丝走近沙发旁,像是故意般地扬起恶劣性质的微笑,提议道: “要来我的房间试吗?” “你的房间……” 克莱恩满心想的都是那个令他感到无法用常理去剖析的口令咒文,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点头答应了什么,甚至直到跟随她上楼,踏入一间布局略有差异的卧室,才逐渐反应过来。 爱丽丝转身关好房门,又以镜中世界的一角覆盖了此刻此地的房间,随即略有些遗憾地轻叹出一口气: “一个小道具就能让你紧张成这样……也好,别动。” 她想干什么? 脑海中刚闪过疑惑的念头,克莱恩便见她的手中现出一把眼熟的银蓝色长杖,杖身环绕有灿金色泽的神秘符文。 “加持一些简单的防护法术。” 简单解释过后,爱丽丝吟诵起了长而繁复的异界咒文,将护盾法术、防护善恶、反魔法立场、防死结界等效果逐一施加到了手持“亵渎之牌”的克莱恩身上。 ……这就是动手之前先上一串增益特效的法师做派吗? 虽然不知道她到底用了哪些法术,但也挺好,我的安全感指数直线上升。 打开怀表确认了一眼时间,克莱恩止住脑海中刻意分散注意力的吐槽,轻轻吸了一口气,抬手举高那枚闪烁着指示文字的银底卡牌。 来自旁侧的施法吟诵声已悄然隐没,少女安静地手握长杖,等候变化到来的那一瞬间。 他在心底默念秒数的倒数,并于月亮时与土星时的交错之刻,发出了清晰的古弗萨克语口令: “月之镜。” chapter.10 梦之荒野 不知是何材质制成的硬质纸牌以纯银的光泽为底,幽邃光芒的字符闪烁明灭。 而随着那个古弗萨克语发音的完成,克莱恩感觉到手中之物蓦地变轻了少许,似乎在某种无法言说的神秘力量影响下摆脱出重力束缚,催生了未知的异变。 他心中一惊,谨慎地松开了手中纸牌的边沿,退开几步来到爱丽丝身旁,与她一同看向那枚漂浮在半空中的“亵渎之牌”。 蜿蜒、幽邃的文字如同活过来一般,爬行蔓延至散发出纯净银辉的底色区域,令这张大小形似普通扑克的纸牌徒生出诡谲妖异的不祥气息,与之同时亦有数道虚幻而不真实的影像从中兀自显现,只需短暂一瞥就能抓住旁人的全部注意力。 克莱恩也不例外。 他马上认出了那些影像中的罗塞尔形象,也认出了曾在序列0的“原初魔女”图案上出现的那名朦胧的美丽女性,便不禁提起精神,挑选了一道从牌中浮现出来的虚幻投影,仔细审视起来: 身穿轻便服装、袖中藏有染血小刀的罗塞尔蹲在一个半开窗户的窗台上,回身看向屋内,面带得意微笑地看着一名富商模样的中年男人捂住自己被切开的喉咙、倒在血泊中; 而在罗塞尔所没注意到的身后,隐没在夜色中的透明玻璃窗反射着奇诡的光芒,一张模糊而又朦胧绝美的脸庞悄然在镜面上浮现,无声凝视着“刺客”的背影…… 只一瞬间,克莱恩便领会到了这道投影的象征含义:它代表这条途径的序列9,展现出了“刺客”的形象! 他下意识巡视扫过其余的虚幻投影,不意外地见到了更多身穿不同服装、饰演不同形象的大帝,以及那个如影随形的神秘女人: 通过言语刺激、唆使他人犯下罪行的“教唆者”罗塞尔; 原打算尝试“女巫”镜面法术,却与镜中的倒影、那名神秘也美丽的女性交谈起来的罗塞尔; 同那名脸部朦胧、身体比例完美无瑕的神秘女性共赴“欢愉”的罗塞尔…… ……怎么还带黄涂画面的?也不打个码? 克莱恩本能地就要看向身旁的爱丽丝,替这位自称“未成年”的少女挡一挡带有不可描述情节的虚幻影像,却突然感觉一阵强烈到异常的困倦睡意袭上头脑,令他眼皮沉重得几乎难以抬起。 不对劲……有,有问题…… 他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被疼痛生生带离出这股极其不自然的强烈困意,连忙抓住机会转身,想要向一旁的爱丽丝确认情况—— 少女已失去知觉般倒向地面,手中也再无力气握紧那把精致而冰冷的武器,环绕于杖身周围的金色符文消失了,泛着金属材质感的银蓝色法杖跌落至实木地板,发出清脆的声响滚往远处。 不……行,要自救…… 苦苦抵御住骤然加剧的睡意,克莱恩咬破舌尖,以痛感对抗一波又一波来袭的强烈困倦,打算踏出那逆走的四步,前往灰雾之上挣开这些影响! 往日能够轻松完成的简单四步,与四句咒文颂念,在此刻就像是咫尺之距的天堑般难以跨越。 克莱恩的视野最终定格在半空中那枚变得漆黑而幽深的“亵渎之牌”,定格在“魔女”牌后方长有蛇发的虚幻女性身影。 下一秒,他的意识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与沉寂。 …… 不知过去多久,克莱恩在混沌紊乱的迷蒙中重新找回了对自我的认知。 在回忆起失去知觉之前经历的瞬间,他猛地坐起,睁大了双眼四下张望起来。 这一看,登时令他呆滞地张开了嘴巴,再难掩饰此时的震惊与迷茫。 他现在身处的环境显然不是贝克兰德新居的卧室,也并非灰雾之上的神秘空间。 他身下的是干燥而粗砺的荒地土壤,不远处分布着一些零星的顽强杂草,鼻尖可以嗅到富有自然气息的味道,但周围浓厚的雾气遮断了五米以外的视野,叫人无从辨清更为明确的地理信息。 抬头望向上空,天空的方向显然也不具备清晰良好的观察条件,光线暧昧模糊,既不像在白昼,更不似处于夜晚,亦非清晨或黄昏,整体呈现出一种古怪的视觉感。 “嗯……” 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的轻声嘤咛,克莱恩收回了对周身环境的观察和思考,转身朝着发出动静的方位试探着走出几步。 始终稳定维持在五米视野外的浓雾随着他的走动而向后退去,逐渐让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的眼中。 披散着没有束起的浅金长发,贴合曲线的高领长袖衬衣加过膝长裙的居家穿着,少女正撑着手臂从地面坐起,皱眉轻按自己的太阳穴,脸上的神情带着一种尚未完全清醒的天然懵懂。 在克莱恩观察到她的同时,她显然也已听见了有人踩在荒地土壤发出的脚步声,本能地抬起头,循声望向从雾中走出之人。 隔着不远不近的五米距离,二人在对视中陷入沉默。 克莱恩知道“月之镜”背后的含义,也十分确信自己如今的处境绝对离不开那张“亵渎之牌”的影响,更何况在恢复冷静之后,他认知到了某个事实。 他清醒地觉察到自己正身处梦境之中。 虽然不能确定究竟是谁的梦境,但如果如今的这一切都与“月之镜”有关,与那些不可名状的恐怖与疯狂有关,克莱恩知道自己绝不能莽撞行事,绝不能轻信看似熟悉的他人…… 对,没错,谁也不能保证面前这个沉默着起身的爱丽丝,真的就是他所认识的爱丽丝本人。 个别口味猎奇的恐怖片里不是有类似的剧情设计吗? 怪物变成了主人公身边亲近的人,一直跟着挣扎到了脱离出险境、让人松了一口气以为该结局的时候,突然揭开伪装,把主人公推入死亡、恐惧和绝望的深渊。 我可不想落得那种下场! 克莱恩运转大脑,思考该如何确认面前少女的真假。 “你是不是在想,要怎么做才能确认我是本人?”就像是能看穿他想法似的,爱丽丝拍了拍手上沾到的沙土,抱起双臂轻哼了一声,“巧了,我也在考虑同样的问题,考虑为何我们会被拉入同一场梦境……” “……你也发现这里是梦境了?” 话一出口,克莱恩便回忆起她曾向自己透露过的细节,曾语带自信地表示她学过梦魔的入梦技巧,心中不由稍稍一定。 但还不能就此妄下定论。 他谨慎地斟酌语句,补充提问道: “那么照你来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才能明确对方的身份?” “很简单,看梦境的主导权在谁手中。”爱丽丝同样没有擅自接近前方的熟悉面孔,甚至还后退了小半步,动作间隐约可见少许戒备,“你试试看努力想象某样具体的事物,想象让它立刻出现在面前,看看能不能做到。” 我觉得这不太可能是我的梦…… 不怎么抱有希望地尝试了一下她的方法,努力想象着让空无一物的荒地土壤上长出挂满金币的摇钱树,克莱恩遭遇了意料之中的失败。 同时,他意识到某些问题,快速地在身上搜寻了一番,发现自己虽然仍然穿着在家时的衣裤,但无论是口袋里的金币,还是缠绕在左手袖中的黄水晶灵摆都不见了踪影,就连耳畔树叶形状的饰品也同样没能被带入这场古怪的梦境。 “唔,我也是同样的情况,而且……” 爱丽丝抬手,示意克莱恩看向她未佩戴尾戒的小指,随后做出了施法手势,口中轻声吟诵出晦涩难懂的音节。 静静等待了几秒后,克莱恩站在原地,看着面前什么也没发生的、一成不变的景象,不由微张了张嘴: “你的法术失效了?” “失效?……不,严格来说是无法使用法术。而在梦境里,这应该才是常态。”爱丽丝的表情倒是很平静,很淡定,坦然得不像是失去了超凡手段的模样,“一来我们如今只是精神体,而催动大部分法术生效的魔力需要依赖肉体生成;二来,虽然平时你很少有机会见到我拿出施法触媒,但现在我的次元储物道具不在身边,缺少一大施法要素的法术当然不能被顺利地构建了。” 本能地,克莱恩听完她的这番话,忍不住生起了验证自身非凡能力的心思。 他轻叩牙关,开启灵视,却发现眼前的世界没有产生任何变化——脚下仍是那片缺少生机的荒地,周围仍然笼罩着谜一样的浓雾,只有以沉静、理性的蓝色为主的情绪色彩从爱丽丝身上散发出来,与场景相互交融。 由于缺少占卜道具,克莱恩只能尝试验证“小丑”协调肢体的能力,其结果令他的心不由一沉。 “你的非凡能力也无法再使用了?只有灵视还能看到情绪和气场?”爱丽丝表情未变地点了点头,而后闭上眼似在倾听什么,半晌才睁开双眼,叹着气摇了摇头,“不行,我刚才想要通过契约去联络使魔,但链接分明没有切断,另一侧却始终没有回应……我推测存在两种可能。” “我们现在身处的梦境没法向外传递消息?”克莱恩努力维持住冷静,理智地接过她的话分析起来,“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们在现实中醒来吗?” 说完,他的脑海中便出现了一个常规的操作思路。 他撩起袖子,用力拧了自己的胳膊一下——疼,真tm的疼,感觉都快拧出淤青了! 但疼痛没能帮助他从这个梦境中醒来。 爱丽丝只是默默地看他结束尝试,再度摇摇头,说道: “没法向外传递消息是一种可能,这样一来,我也就不能命令夏娃把我们叫醒。当然,也存在第二种可能……这个梦境中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世界不同,两边存在时间维度上的距离,所以夏娃暂时无法收到我的联络,除非现实一侧也抵达到同样的时间节点。” ……总之不管怎么说,找人叫醒现实中的我们这条路暂时行不通呗? 克莱恩在心中暗骂大帝老乡这个坑货,说好在“亵渎之牌”里藏秘密、留宝藏的,怎么实际却玩出了这么多折腾人的花样…… 蓦地,他想到了某种假设,谨慎地向爱丽丝提出道: “如果……如果我们在这个梦境中死去,会发生什么情况?” “我知道你想听的是最理想的那种回答——从现实中醒来。”爱丽丝摊了摊手,“但可惜,这个梦境显然很异常,我不能保证在这里死去的后果一定对人无害,所以建议你也不要轻易尝试。” “……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不觉得失去超凡能力会有种恐慌感吗?”克莱恩从她的表现中品出了一种平静到有些无所谓的态度。 “这么想吧,进入梦境之后,我们遇到了什么?除了我们这两位‘外来者’,什么也没遇到吧?” 爱丽丝知道她不必多言,只需点明关键,他也会理解他们如今处境的核心重点—— “亵渎之牌”是出于某个目的,被人为设计出来的神秘道具。 之前那些大费周章的解密,既然存在,便有它被如此设计的道理,绝对不是为了将人骗入这场诡异的梦境进行屠戮的诱饵;若当真只是想要杀死解谜之人,分明就该采用更简单些的谜题。 而既然这张“亵渎之牌”的设计目的并不是为了取人性命,构建形成这个梦境的元素自然也不太可能包含太具危害性的事物。 想通这一层关系之后,克莱恩的脸色好了许多,看向爱丽丝的眼神也不再如之前那样隐含疑虑。 “那么现在,”他环视周围一圈,做出了最合理的判断,“要不要一起探索一下附近的区域?” 在无法确定视野浓雾外的情况之前,贸然分头行动的风险太大,也无法保证他们还能再次汇合……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爱丽丝应该是真人……吧? 这么想着,克莱恩看到少女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迈步向他走来。 “要是就我一个人在这,我大概在五分钟前就已经开始行动了……对了。” 来到他面前的时候,爱丽丝似是想起了什么,提着长裙的裙摆拉高少许,一脸平静淡然地说道: “能帮我个忙吗?帮我把裙子撕破些,扯点布条下来,每沿着一个方向走一段时间,就往地上扔一小截,当作是方向标识。” ……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做标记的好方法,但我为什么就觉得很不对劲呢? 克莱恩抬起手指,指指自己: “你,要让我,帮忙,把你的裙子撕了?” “只有裙子比较合适啊,总不能撕上衣吧?”她理所当然地答道,顺势又往上提了提长裙,包裹于黑色真丝轻薄织物内的膝关节已然在他的视野中显出清晰而流畅的线条。 无奈,克莱恩只得摸摸鼻子,应下了这桩出卖力气的苦差。 ……还好,没有丢人到流鼻血。 无声哀叹间,过膝的长裙变成了短裙,撕扯下来的布条被扔到了地上,作为起始点的标志。 无风而安寂的梦境荒野,不似白昼也非夜晚的天光下,两位外来的访客穿过不可视的浓雾,于体感十五分钟的探索后来到了这场梦的边界。 一道仿佛通向无尽虚空的悬崖。 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断崖,望着崖边有明显人工痕迹的机械装置拉杆,克莱恩感到有一阵一阵的虚幻疼痛从太阳穴处传入大脑。 曾是跑团玩家的他,几乎就要将那个只存在于文字描述中的名词脱口而出。 幻梦境。 他们此时此刻正身处幻梦境的入口,只要对着悬崖下的虚空纵身一跃,就能进入那个本应属于虚构的梦之维度! 而这……与他知晓的,关于“月之镜”的某个知识所重合。 “” chapter.11 幻梦境中的会晤 克苏鲁神话。 冠以神话之名的虚构故事,其文字多为描述恐怖与诡谲的事件与幻想存在,力求通过传神的叙述演绎出那种穿透纸背的、不可名状的恐惧。 尽管“克苏鲁”常被用作指代整个体系的名称、经典的形象代表,是这套神话体系中最富知名度的旧日支配者——在克苏鲁神话中,“旧日支配者”正如其名,曾在遥远的亿万年前支配一切,又于现代文明的逐渐兴盛中无声逝去。 但,最具绝对实力、最能令人谈及色变的既不是“旧日支配者”,亦非与旧日们敌对、疑似善良阵营的“古神”,而是当属来自外层空间的强大神灵,统称“外神”的恐怖存在。 “外神”的顶点,名为“阿撒托斯”,是盲目痴愚之神,是纯粹凭借本能运行的疯狂意志;在祂之下,则存在着被并列冠以“三柱神”名义的三名强大外神。 其中之一,便是有“黑暗丰壤之女神”、“孕育万千子孙的森之黑山羊”之称的“至高母神”,莎布·尼古拉丝;而祂的众多化身与形象之中,恰好有一个同时与“月之镜”和“幻梦境”都具备着令人心惊的关联性。 “月之镜守护者”,“至高母神”莎布·尼古拉丝的化身之一,居住在可能通往幻梦境的地下空间! 回忆起这些虚构的、不具备神秘学基础支撑的“无用知识”,克莱恩一时竟感到有些不真实,像是无法相信虚假故事中的存在走出了文字与纸张、无法相信它们就这样轻易地侵入了自己亲身体验到的真实。 似短暂又仿佛无比漫长的几秒钟后,他回过了神,意识到身上已冒出冷汗,将后背的衣物都浸湿了少许。 呼……如果是在跑团流程中的话,我这种自带克苏鲁神话知识的人物,刚刚大概就要被kp要求过san值check了。(注)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克莱恩逐渐缓过劲来,一边用吐槽调整情绪,一边任由思绪发散,试图为勾起他联想的这一切找出合理解释—— 对,出现不合时宜的“克苏鲁神话”,其实并非什么太过令人讶异的事。 毕竟他们今晚的遭遇和那张“亵渎之牌”的解密脱不开关系,而“亵渎之牌”的制作者又是罗塞尔大帝……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地球的穿越者! 穿越者前辈在自己做的小道具里整点活、玩些梗,好像也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 至少就克莱恩读过的大帝日记中,这货还考虑过整个海贼王出来,也算是有够恶趣味了。 所以…… “月之镜”的口令咒文,加梦境边缘的悬崖,再加悬崖边上疑似某种机械装置拉杆的设计,克莱恩几乎可以肯定这些要素组合起来指向的答案,就在悬崖下的虚空尽头,就在那片被称作“幻梦境”的奇妙维度。 虽然按照更广为人知的、进入幻梦境的方式是走下梦中的七百七十级阶梯,从一扇通往幻梦境迷魅森林的大门进入那个梦之领域,但显然大帝为他们选择了一条不那么安全、充满惊险刺激的路线。 跳崖。 不过似乎,他们还有一点选择的余地? 克莱恩这么思索着,把视线转向悬崖边那个充满突兀感的机械拉杆,直觉地产生了一种去拉动它的念头——不,或者该说,在这里安置这一拉杆的意图,简直就像是明示来人使用一样! 似乎看出他对目前的情况有了些想法,爱丽丝无声微笑着点头,示意他放心去尝试。 于是克莱恩走近那个与空旷荒野格格不入的机械装置,握住冰凉的金属拉杆,没有费太多力气便扳动了它。 这一行动果然触发了某道机关,齿轮运作的响动连同轻微震感传至梦中躯体的感官。 克莱恩探出头,看向被浓雾笼罩的悬崖底部,凝神静听,隐约能从无风的死寂之中捕捉到少许微弱的回响。 出于对未知的不安,他很快便缩回了脑袋,回到爱丽丝身旁与她说起自己对这个梦境的部分猜测——当然,实际上他只是挑了些方便解释的“克苏鲁神话知识”,简单陈述了悬崖下可能存在着一些事物,提醒她做好心理准备。 二人交流间,那咔咔咔咔的机械运作声逐渐变得清晰起来,穿过弥漫在悬崖峭壁的浓厚雾气,自下方的虚空缝隙直达梦境荒野的断崖边界,最终悬停在他们面前。 “这是——”电梯! 克莱恩堪堪收回脑中蹦出的名词,看向那个没有棚顶、也没有厢壁的简陋平台,发现它除了象征性地设置了四周的扶栏把手以外,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平台正中央立台上安放的物件。 第一眼看去时,他甚至以为是自己看走眼了;但实际细细打量之后,他的脸上便不禁流露出了惊奇的神态。 而就在这时,平台中央立台上那个有着黄铜金属“把手”的装置响了起来。 叮铃铃—— 一台老式电话,一台古旧得只在克莱恩看过的电影中存在登场机会的古董电话,正聒噪地向他们发出接听的讯号。 有人拨响了这台电话的号码?想要给站在这通往幻梦境的入口悬崖上的人,来点跳崖的鼓励? 咕咚。 他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口腔中因紧张而分泌过多的唾液。 “走吧,我们过去看看情况。” 爱丽丝率先迈步朝着那台发出铃声的古董电话走去,似乎并不在意他略有些紧绷的情绪。 望着少女的背影,克莱恩默默给她贴上了硬莽的标签后,便由着心中的好奇压过谨慎,快步追赶上她的步伐,甚至还借着腿长的优势,先她一步踩上了那个升降平台的金属地板。 他给自己打好预防针,自信哪怕电话的听筒传出再诡异再可怕的声响,都已做足了准备,不会被轻易吓到。 可当他即将伸手拿起话筒的瞬间,聒噪的电话铃声突兀中断,周围再度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克莱恩定了定神,果断提起听筒凑近耳边,不出意外地只听到了节奏平稳的嘟嘟忙音。 ……这也是大帝搞的花样? 无声腹诽了一句,克莱恩重新放好这台古董电话的听筒,便感到脚底的升降平台轻微地摇晃了一下。 紧接着,熟悉的咔咔机械运作声响起,互相咬合住彼此的齿轮开始转动,带动浓雾尽头的机关开始降下晃晃悠悠的简陋平台,缓慢而平稳地载着两名外来旅客,将他们带近梦之维度的入口。 鉴于这架简陋的升降平台丝毫没有考虑搭乘者的使用体验,克莱恩想了想,将靠**台边缘的爱丽丝拉回了中央立台,让她学着自己的样子,好好抓紧立台底下特意设计出的扶杆。 谁曾想,少女只是幽幽地望他一眼,便转身看向平台外的峭壁与浓雾,看着以缓慢速度下降、几乎见不到多少景致变化的单调风景,轻笑了一声。 “也许很快就没有这样小心翼翼的必要了。” 克莱恩心底突地一下咯噔,本能地反问道:“为什么?” “理由……很简单。”爱丽丝抬眸看向那台突兀响起铃声、又被突兀切断了声响的旧式电话,意有所指地竖起食指点在唇上,“刚才的铃声,听起来就像是在催促我们快些做出选择,你不这么认为吗?” ……他当然不是没有考虑到这种可能性。 只是一旦往这些怀疑的方向考虑了,他就再也压抑不住开启灵视的想法,即便明知这么做或许会得到一些线索,更有可能的则是看到无以名状的恐怖事物,但他仍然轻叩牙关,让自己进入了灵的视野。 在灵视开启的这个瞬间,克莱恩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散发出恐惧气息的扑通、扑通声。 升降平台以外的空间根本不是什么空无一物的浓雾和峭壁! 它们……那些没有形体的虚无黑影,扭曲的、没有面孔的幽影环绕着缓缓降下的金属平台,无声无息地游荡穿行,几乎令他联想起在盘旋于空中寻觅腐尸的秃鹫。 但不会有哪种动物,能像这群黑影一样成群结队到了接近铺天盖地的程度! 黑色幽影们穿着腐朽陈旧的外袍,形态似人而非人,空洞的面部始终朝向两位外来的访客,始终紧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仿佛一大群趋光的飞蛾。 似乎觉察到了克莱恩的注视,无声无形的黑影们变得躁动起来,离得最近的几道幽影甚至游荡接近了正处于缓慢向下状态中的升降平台,伸出腐烂、令人作呕的畸形手爪,令这片简陋的金属地板产生了强烈的摇晃。 我艹! 他险些脱口而出一句万能国骂,当机立断关闭了灵视,免得再刺激那些盘旋的幽影。 然而升降平台的摇晃越来越剧烈,越来越使人惶恐不安,越来越像是……要被那群似人非人的幽影撕裂成了碎片! 克莱恩只来得及确认了爱丽丝此时的状态,便禁不住睁大双眼,震惊而茫然地看着脚下的升降平台被幽影们彻底拧转掀翻过去,机械零件均已腐朽生锈,露出仿佛伤痕累累的狰狞骨架。 他们与悬崖底部的虚空之间再无任何阻碍,即将以坠落的形式完成这趟前往幻梦境的旅途! 本能的,他找准机会,借力在被严重损毁的升降平台上蹬出一脚,调整姿势,在坠下带来的失重感中将爱丽丝紧紧抱入怀里,好像这么做就能为她挡住那无尽无数的诡谲幽影,能帮她隔开那些响彻耳畔的非人尖叫与狂笑。 在视野被光亮接近刺眼的白光所笼罩之前,克莱恩及时闭上双眼。 怀中少女轻轻抬起、环住他身背的那双手,留下了足以抚平恐慌的温暖触感。 漫长坠落的尽头,幻梦境的访客们双双跌入水中,惊起了大团水花。 毫无准备之下,克莱恩接连呛了好几口凉彻心扉的水,直到天旋地转的晕眩感过去,这才在爱丽丝的帮助下蹬直身体,一下子从这片仅到他肩膀高度的浅水池中站了起来。 “先上岸。” 与不断咳嗽的克莱恩相比,半点不显狼狈的少女很快找准了方向,拽着他向岸边游去,动作灵活而自然流畅,就如同一条回归自由的人鱼。 ……毕竟是拥有“深海”权能的魔女,水性好也正常。 克莱恩在心底酸了一句,乖乖被“人鱼小姐”带至岸上后,便被一阵悄然刮起的晚风吹了个透心凉,登时再也顾不上吐槽,瑟瑟发抖地抱紧了双臂,茫然抬头望向浸染着夜色的天空。 天黑了……?不,不是天黑了,是他们穿过那片梦境荒野,来到了夜晚时分的幻梦境! “克莱恩,你看那边。” 爱丽丝出声唤回了他发散出去的思维。 克莱恩循着她示意的方向放眼望去,只见远方一片灯火辉煌的宫殿群耸立在幽深的夜幕之下,以某种全然夺去了星月光芒的耀眼姿态彰显自身的存在。 他咬紧牙关,强撑着浑身湿透的冷意环视四周,很快看清了他们此时立足的环境。 平坦齐整的广袤草坪旁,安睡着一片静谧美好的人工湖泊,不远处是整洁美观的大理石板广场,花坛与草坪像是每天都接受园艺师的修剪与打理,最远处隐绰可见尖耸排列威严的铁围栏…… 宫殿,王宫……幻梦境有哪里是分布着王宫的?糟糕,这知识太偏科了,我好像根本没印象…… 脑海中刚闪过对应的判断,克莱恩便没忍住鼻尖的痒意,打了一个喷嚏。 就在他有些尴尬地揉着鼻子时,一个带着怪异腔调的声音突然从他和爱丽丝之间钻了出来: “哎呀,欢迎欢迎,欢迎两位!我已经快等不及了!不如我们直接快进到开始怎样?” 爱丽丝先他一步做出反应,就像是感觉不到身上湿透的衣物在夜风吹拂下的冷意,也毫不在意曲线毕现的部位,眯眼睨向声音的来源: “你是——” 看清地上那玩意的瞬间,克莱恩感觉到自己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一时竟找不出合适的形容用于叙述。 那是一只做工精湛的玩偶。 栗色的卷发、明亮的蓝色大眼,较薄的嘴唇上画着两撇漂亮的小胡须,身上穿的是手工针织的复古贵族服饰,袖口、领口均分布有繁琐而精致的花边,脚踩带跟的马靴。 这只尺寸大约在三十厘米的玩偶上下挪动脑袋,打量眼前全身湿透的貌美少女,随即发出了略显无礼的笑声: “嘿嘿,这还用问吗?我记得我应该很出名吧?” 尚未给他们应答的机会,这只表演欲望强烈的玩偶便挥动手臂,大大方方地做了一个疑似表示友好的邀请动作: “欢迎来到我的凡尔赛行宫!我是罗塞尔·古斯塔夫,执掌这座梦幻宫殿的……帝王!” chapter.12 猎杀魔女之夜 凡尔赛……行宫? 嗯,的确是大帝本人会整的活,还不算太意外。 克莱恩就当没听到罗塞尔玩偶那后半句中二度爆表的宣言,抱着凉飕飕的胳膊直打冷颤。 瞄了一眼反应平淡、就差哦一声应付回去的爱丽丝,克莱恩再看看那只张开手臂、似乎期待得到他们惊奇不已反馈的罗塞尔玩偶,思索了不到半秒,选择回以正常人都能组织起的语言: “可是,根据历史记载,罗塞尔大帝在1198年遭遇背叛,被刺杀身亡……而这已经是一百五十多年前发生的事了。” “这我当然知道!”罗塞尔玩偶有些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悻悻收回双臂,换了一个背手而立的姿势,“不过已经过去了一百五十多年吗,那么现在是1350年左右……因蒂斯现任的执政官是谁?噢,等等,听你的口音像是鲁恩人……现在鲁恩的国王叫什么,还是威廉六世吗?” “威廉六世是前任国王,现在统治王国的是他的儿子,乔治三世。”克莱恩为罗塞尔玩偶解答道,并敏锐地从对方的提问中品出了某些讯息,“……你能一定程度上了解到现实世界的部分情报?” 这……这不禁令他联想起罗塞尔日记中,大帝曾以惊叹的笔触描述过某位被困在风暴深处、迷失在黑暗中的可怜家伙,自称“门”先生的神秘存在! 那位“门”先生告诉了罗塞尔大帝不少埋藏在历史迷雾中的故事,并声称那是他在靠近现实世界的时候倾听到的内容…… 而现在,疑似身处幻梦境中的罗塞尔玩偶,在大帝本人被刺身亡的一百五十多年后仍然处于活动状态,还知道几十年前的前任鲁恩国王叫什么…… 嘶。 莫非罗塞尔大帝当初的“死亡”并非真正的身死,而是利用某些后手,保留了灵魂、灵体的完整,进入幻梦境的维度,以这种方式“存活”了下来,并静静等待复活机会的到来? 从他至今为止接触的日记内容来看,罗塞尔大帝绝对是高序列强者,能布置这种诡异而隐蔽的复活后手或许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 克莱恩只瞬间便脑补了不少内容,心中顿时难以自制地澎湃激荡起来,感觉到自己也许接触到了某种高层次的博弈门槛,接触到了少许隐藏在历史背后的秘辛、穿越者前辈当年身死的真相。 但就在罗塞尔玩偶叉着腰,脸上露出得意神情地开口之前,一旁沉默至今的少女抢先截住了他的回答。 “我们不是第一批来到你的凡尔赛行宫做客的外来者,而你上一次迎来客人是在数十年前、鲁恩前任国王威廉六世的在位期间,是这样吗?” 罗塞尔玩偶的动作似乎僵硬了一瞬,不过克莱恩并不是很确定自己的判断,毕竟要从一个玩偶脸上看出点什么情绪实在是有些困难。 “况且如果我猜得没错,你也并非罗塞尔·古斯塔夫本人,而是罗塞尔亲手制作的某种……装置,分配了自身部分记忆、甚至是部分灵魂的装置,并辅以人工炼成灵魂填补空隙,这才表现出来与他本人近似的人格和智能……” 爱丽丝每上前一小步,每说出口一小段语气笃定的推测,都会让罗塞尔玩偶向后退去几步,嵌在玩偶脸上的那两颗明亮眼珠滴溜溜地打着转。 “不,不是,你这……”罗塞尔玩偶停下动作,似是重新稳住了阵脚,揣起小手摸着下巴再度观察起面前浅金色长发的美丽少女,“你肯定不是‘蒸汽’的人,看起来也不像自力更生升到了‘炼金术士’的,太年轻了,而且颜值……嗯,我是说长相,再加身材,完全符合我的审美标准……你是她们这一代着重培养的‘圣女候选’?不错不错,知识面掌握得很到位,聪明又能干,就是进攻性太强,还打着从我这里套话的主意。小姐姐可真不老实,我喜欢。” 说着,罗塞尔玩偶便对她竖起右手的大拇指,似是表示肯定。 她们?“圣女候选”?这家伙在说什么?“炼金术士”又是什么,某条途径的序列魔药名吗? 克莱恩一脸茫然。 爱丽丝也随之沉静了几秒,而后嘴角稍稍向上一翘,眉眼的弧度也呈现柔和自然的弯曲,露出人畜无害的乖巧笑容: “你知道‘圣女候选’?过去你曾和我们……和魔女有过接触?” 罗塞尔玩偶嘿嘿一笑: “岂止接触,魔女小姐姐说话可真含蓄,还没经历过‘欢愉’的阶段吗?我看着不像啊,她们都放心让你带新人了,序列6的实力总该有了吧。” 带新人……克莱恩从茫然中追上爱丽丝与玩偶的谈话进度,并留意到罗塞尔玩偶转头看了自己一眼。 ……新人?指的是我吗? 凭什么!难道我看起来就很弱吗? 愤愤不平间,他看到爱丽丝轻启粉唇,微笑着吐出反驳之词: “你一个出生在两百多年前的高龄老人,难道遇见了漂亮女孩就腆着脸喊小姐姐?不觉得很不合适吗?” 精准打击! 只见那罗塞尔大帝的玩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一屁股坐到地面,沉重地抱着脑袋叹了口气。 “不能这么算,实际年龄和心理年龄是不一样的……对,不一样的,本尊的我在设计之初就钦定了,我,罗塞尔·古斯塔夫,24岁,是学生……噢不,是执掌这座梦幻宫殿的帝王,所以怎样都不会是你说的两百岁高龄老人……” “既然号称是这里的帝王,那就别转移话题。”爱丽丝指了指远处灯火辉煌的宫殿建筑群,微微俯身,“你还没回答我,是否和魔女有过接触?听好了,我问的不是那位制作了你的本尊罗塞尔,而是你,拥有独立、自主思考能力的你。” 几乎是立刻站起,假惺惺地挥去了脸上根本没存在的泪滴,罗塞尔玩偶故作神秘地笑而不答: “想知道?亲我一下,我就考虑考虑要不要告诉你。” ……这家伙!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克莱恩深吸了一口气,用眼神示意爱丽丝先别搭理这只居心叵测的色批玩偶,由他来带回对话的节奏。 然而他们的眼神交流似乎被罗塞尔玩偶捕捉到了痕迹,于是赶在克莱恩开口之前,这只玩偶便挤眉弄眼地转过了身,以一种揶揄的语气对着他认定的新人教导道: “哎,不是我说啊,兄弟你虽然幸运地拥有一位超级美人的非凡者老师,能少走很多弯路,‘刺客’序列的魔药也都是兼顾了战斗与实用……让人羡慕的非凡能力,但别说我没提醒你,如果你对你的美女老师有想法,趁现在还有鸡会,就赶紧上!上到就是赚到,买不了吃亏和后悔!等你升到序列7,那就真的,只能无鸡之谈了。” ……哈? 克莱恩表情一阵扭曲,感到脸上不受控制地腾起惊人的热度,完全没有胆量去偷瞄爱丽丝所在的方向——尽管他可以确定,大帝玩偶的用词和语言习惯并不符合当今的社会时代背景,她能完全听懂的可能性不大……但七八成的意思还是可以猜得出来的! “我……我不是……不是那么想的,你不要乱说话。”他努力维持镇定,为自己辩解道。 而罗塞尔玩偶只是了然地哼哼笑了两声: “我懂我懂,你不是,你没有,有些东西啊,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贵,才会觉得后悔莫及……小兄弟加油吧,在晋升到来前好好享受在我的凡尔赛行宫度过的时间。” 大帝玩偶……似乎先入为主地认定了他们是一对“刺客”途径的老师和学徒,原因或许与他不愿和爱丽丝进行解释的那个问题有关—— 他和爱丽丝并非第一批踏足这片神秘梦领域的客人,而身在幻梦境中无法离开的大帝玩偶,曾在这里接触过其他魔女……曾在几十年前,见过同样破解了“亵渎之牌”解密关卡的魔女! 克莱恩无声地在心底归纳总结出自己的推测,随即便意识到了两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爱丽丝是如何得到这张“魔女”牌的,又是如何推测出之前有其他魔女进入过藏在梦境深处的这片空间? 这座“凡尔赛行宫”被在幻梦境中建造起的理由是什么,大帝在这里隐藏了什么秘密? 第一个问题……并不适合现在追问。 悄悄以余光观察了安静垂眸的少女几秒,他给出判断,将注意力集中在了第二个问题上。 快速地在心底组织好语言,克莱恩顺着罗塞尔玩偶的话题,十分自然地开口道出了自己的诸多疑惑,将成功解密“亵渎之牌”后遇见的种种经历一并塞入描述,很好地展现了这个世界“土著出身”的低序列非凡者遭遇神秘事件时应有的困惑和不解。 罗塞尔玩偶浑然不觉此番疑问中的表演成分,摊开双手嘿嘿一笑: “想离开这里?那很简单,只要我点头同意,你们就能回到现实。但是嘛……这样做就会错过我藏在凡尔赛行宫中的知识、秘密还有财富,你们难道不觉得可惜吗?” 下意识扭头看向了远方那片在夜幕下也不显黯淡的华美宫殿建筑群,克莱恩暗自无声点头,觉得自己并不意外大帝玩偶的回答。 “不过,要想拿到我的宝藏,你们可得按照我定下的规则来——” 罗塞尔玩偶的动作一下子变得夸张起来,以富有感染力的气势转向那座宫殿,语调抑扬顿挫地摆动手起臂。 “来玩个游戏吧,一个名为‘猎杀魔女之夜’的游戏。成功通关,你们就可以自由地取走我留在这里的全部宝藏;即使没能通关,也能在探索凡尔赛行宫的过程中得到一笔不菲的收获,那或许是我留下的秘密手稿,可能是‘魔女’晋升的魔药配方,亦也许是一段珍贵、隐秘但也危险的知识……选择吧,机遇就掌握在你们的手中!” 果真有宝藏! 克莱恩心神一漾,几乎就要立即点头答应下来,好在理智及时刹车,令他生生止住点头的动作,努力思索着道: “这个游戏……加入这个游戏,会让我们遭遇危险吗?” “危险?那是当然的了。”罗塞尔玩偶咧开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们应该已经发现了,你们原有的非凡能力如今是无法使用的。而在探索过程中,你们可能会经历战斗,经历挫折,甚至是死亡……但感谢好心的我吧,感谢善良体贴的‘魔女之友’罗塞尔·古斯塔夫!每次进入的死亡次数到达……嗯,这个具体次数因人而异,一般是三至五次吧。只要到达死亡的临界次数,你们就会自动退出这里,直到下一次的游戏开放才能回来继续探索。怎么样,是不是非常人性化的设计?” 这是怕死太多次把san(理智)值掉光吧! 克莱恩默默腹诽着,又追加了几个问题,总算搞清楚了进行游戏的部分规则。 根据罗塞尔玩偶的说法,他和爱丽丝选择开启“猎杀魔女之夜”的游戏挑战后,这张提供入梦直达通道的“亵渎之牌”就会固化下来,记入挑战者的信息,每隔五至七天的午夜零点开放一次“梦幻宫殿”凡尔赛行宫,供他们进入并探索。 而如果连续一个月都不再有人继续进行游戏的挑战,那么这张“亵渎之牌”将会抹去记录的挑战者信息,今后也不会再对他们开放通往梦之领域的直达通道。 简单来说……就是一旦选择挑战这个每隔五至七天完成冷却、开放进入的副本,就得坚持每个月至少进来一次,才不会被身为管理者的罗塞尔玩偶拉入黑名单。 同时,罗塞尔玩偶表示,由于梦和现实存在时间流逝的维度差距,探索者进入梦境期间无需担心位于外界的身体——不论在梦中过去多久,现实的他们都会在应当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并淡化梦中所经历的种种记忆。 好家伙,八成还不带存档功能的。 这么想着,克莱恩做了个相当乐观的假设: “那如果我们通关了游戏,还能再回到这里吗?” “通关?你知道以往坚持最久的挑战者,花了多长时间最终选择的放弃吗。”罗塞尔玩偶在一愣过后,自得自满地嘿嘿笑了起来,“七年!她探索了七年,期间找过好几名值得信赖的朋友一起加入挑战,换过好几茬队友,都没能见到通关的希望,你倒是挺有信心的啊。” 那必须,毕竟我可是资深键盘冒险家! 克莱恩压住跃跃欲试的心情,移转视线望向沉吟不语的少女,象征性地征求了一下她的意见: “你怎么想?” “唔……”爱丽丝轻轻点头,以一种自言自语的口调说道,“只要加入游戏,就有机会从这家伙嘴里问出过往挑战者的信息,而且……我有些在意的事,或许能在这里找到答案。” 达成共识后,克莱恩径直转过身,清了清嗓子拉回罗塞尔玩偶的注意,十分干脆地表示道: “我们同意加入你提到的那个游戏,你现在就可以介绍游戏……‘猎杀魔女之夜’的具体规则了。” “很好,很有决断力。” 罗塞尔玩偶满意地点头,复而压了压嗓音,以低沉和缓的声音开始了他的叙述: “幸运的游客们,你们收到了来自罗塞尔·古斯塔夫,‘梦幻宫殿’凡尔赛行宫主人的邀请函,并决定参加行宫举办的舞会与晚宴…… 但是,你们的真实身份是罗塞尔·古斯塔夫聘请来的‘女巫猎人’——行宫的主人知道,有位酝酿着可怕阴谋的魔女潜入了他的凡尔赛宫,但他无法亲自出手,也不明确对方的具体身份、长相和特征,只能寄希望于身负‘女巫猎人’盛名的你们。 找出魔女,挫败她散播灾祸的阴谋,拯救凡尔赛行宫中的生命,以及你们自身的未来吧!” chapter.13 女巫猎人 完成这段冲到脸上的跑团味剧情导入后,罗塞尔玩偶取出了两个图章模样的信物交给二人,脸上浮现出神秘的微笑: “更详细的注意点,你们可以通过自己的‘猎杀者勋章’来确认,我就不过多重复了。而且,在一开始就给出太多提示,未免太影响趣味性,有趣的事总要等到游戏开场之后自己亲历过,才更容易刻进dna……嘿嘿,我是指刻进记忆里。” 你不要把什么奇怪的东西都往dna里乱刻啊! 克莱恩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默默收回望向大帝玩偶的视线,照着对方引导的方法,拿起那枚图章模样的“猎杀者勋章”,以古弗萨克语的指令开启了规则面板。 “猎杀者勋章”在嗡的一声轻震过后,恢复回之前的沉寂,而克莱恩注意到,自己的视野中出现了一道虚幻不实的光幕,光幕中央以他最熟悉的母语鲁恩文字书写着几段内容。 进行快速浏览前,他先看了眼爱丽丝的情况,发现她也正在盯着她唤起至面前的那道光幕静默阅读,一副接受度良好的样子。 于是他放下了心,专注地审视起那段显现于光幕中的文字。 …… 规则其一,进入“梦幻宫殿”凡尔赛行宫的来客参与游戏的探索过程中,将使用行宫主人罗塞尔·古斯塔夫提供的、和现实不同的虚拟形象与身份,可在开始游戏后通过指令查看角色详情。 请注意,初始阶段无法自主选择虚拟形象与身份。在每次探索开始前,你都有一次随机分配角色的机会,直到本次探索结束,或是该角色陷入无法行动的状态(包括并不限于死亡、永久疯狂、肢体高度伤残等情况)。 如果你希望使用固定的剧情角色,即由行宫主人罗塞尔·古斯塔夫创建的基础人物模板,或是想要定制属于自己的自由角色,请支付凡尔赛点数来解锁该功能。 规则其二,积极探索行宫的每个角落,努力赚取凡尔赛点数吧! 凡尔赛行宫中遍布诸多具有价值的收藏品,请利用好你手中的“猎杀者勋章”,为这些收藏品盖上纹章印记,这样就能获得珍贵的凡尔赛点数了。 请注意,凡尔赛点数是本次游戏中的唯一指定货币,且属于每位探索者共同享有的财富。探索者赚取到的点数会加入小队共有的资产,个人消耗凡尔赛点数时将从中扣去相应数额。 获得第一笔凡尔赛点数奖励后,“猎杀者勋章”将会开启商城兑换功能。 相互协力,携手共进吧! 毕竟行宫主人罗塞尔·古斯塔夫说过,团结就是力量! 规则其三,请探索者掌握好扮演的深度,不要忘记游戏的首要任务。 注意,在公示自己“女巫猎人”的身份之前,探索者无法对魔女进行指认,即便找出了魔女,也无法推进游戏进程。 请务必记得以“女巫猎人”的身份完成猎杀! 规则其四,探索者可以通过指定口令呼唤出行宫主人罗塞尔·古斯塔夫,寻求他的帮助。该指令每轮探索中至多只可使用三次,该可用次数为小队共享。 批注:行宫主人不一定愿意解决你的疑问,他似乎认为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来得更方便轻松,请探索者谨慎使用该功能。 规则其五,没有人可以伤害猫。 …… 克莱恩读完一遍,又回到开头重看一遍,这才止住了吸气的冲动,按着太阳穴在心底做出总结。 除了最后一条明显属于幻梦境自身规则的“不能伤害猫”以外,规则一二三四显然都是设计者……罗塞尔大帝本人定下的玩法。 从先导剧情上来看,“猎杀魔女之夜”显然像极了桌上冒险游戏的跑团,但首先排在第一的规则就颠覆了传统跑团的玩法——它竟然不让自建人物,只准玩家用随机抽到的角色! 想要使用固定人物,想要自建角色? 可以,先去跑几轮游戏,攒点内购点数,再来兑换吧。 克莱恩心说这怎么不干脆搞个氪金系统,给罗塞尔大帝烧三斤纸钱,就给三个点数,可以拿它兑换一个低配园艺师的角色使用权;如果大方点,烧了三百斤纸钱,就给三百个点数,定制一个能空手接白刃、胸口碎大石,但智力低下的猛男人物…… 不过好像这个世界完全不兴烧冥币这一套……烧真真切切的苏勒和金镑纸币,他自问也舍不得。 算了,还是别搞氪金变强的那一套吧,现在这样就挺好。 无声腹诽间,克莱恩收起了规则面板的光幕,相当同步地与爱丽丝一道移转目光,低头看向地上的罗塞尔玩偶。 “读完了?那好,就让游戏开始吧。”变戏法般地,罗塞尔玩偶取出一根彰显威严的权杖,装模作样地挥动了两下,面上露出并不怎么叫人安心的奇怪笑容,“念在你们这是第一次踏进我的凡尔赛行宫,我会给你们安排新手优待身份的,嘿嘿,好好享受吧。” 还没能来得及向罗塞尔玩偶确认所谓的“新手优待”是什么,克莱恩便感到眼前蓦地黑了下去,几秒后才恢复正常的视界,看清了自己此时身处的环境——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他竟然就已来到了远方夜幕下那座辉煌耀眼的宫殿正门前!脚下踩的是上好的针织长毯,道旁立有穿威严挺拔军装的仪仗士兵们,身边则站着一位长相清秀、身高比自己略矮少许的可爱少女…… 与自己一样,她的手中拿着一份烫金文字的邀请函,一枚图章模样的精致饰品,打扮成因蒂斯复古风格的上流名媛模样,一身粉色的衣裙华丽优雅,露出脖颈与小半片白皙酥胸的设计尤为引人注目,裙摆大得有些夸张。 虽然长相完全不一样,但克莱恩从她的眼神中得到了确证,这名留着褐色卷发的清秀少女就是爱丽丝没错。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克莱恩将目光移回自己的手上,后知后觉地关注到了某些细节。 拿着邀请函与“猎杀者勋章”的那一双手,戴着半透的白色蕾丝手套,呈现出修长而纤细的美感; 视线再往回收,他看到了自己的穿着,看到了一件天蓝色的礼服长裙,看见被束胸衣紧紧勒起的细腰,看见胸口起伏的曲线弧度,看见披散在肩上的长长黑发。 克莱恩愣了一下,旋即脸色大变,甚至顾不上身旁少女和那些背景板仪仗兵的目光,径直伸手摸向裙下。 ……没有,什么也没有了。 克莱恩如遭雷劈,即便明知自己现在只是使用了幻梦境中的虚拟形象,只是临时借用了一个虚假的女性身躯,但他的思考像是陷入了深深泥沼之中,无法动弹也难以挣脱,僵硬得如同木雕,脑海中反复回荡着一句发自灵魂的呐喊: 无耻大帝,尼玛的你竟然坑我! “你……” 长相清秀可爱的少女一脸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沐浴在一众仪仗兵的古怪视线下伸手拉住克莱恩,拖着他的手腕向继续向宫殿的正门入口走去。 拖拽着木头一样的同伴,应付过侍童和女仆的招待与问候,少女在侍从的指示下推开一间空置休息室的房门,随即转身锁上了门锁。 确认过周围无人、适合进行密谈后,她回身靠近呆立不动的黑发女士,再也抑制不住笑意地掩唇偷笑了起来: “克莱恩,女士?我十分好奇你现在的感想,方便透露一下吗?” “……不方便!”克莱恩深深吸气又呼气,听到自己的声音满是成熟女性的魅力,顿时感觉胃都尴尬得开始疼了。 “唔——”褐发绿眼的清秀少女绕着他走了两圈,上下打量,最终将视线定格在天蓝色礼服的领口、呈现饱满曲线的布料处,嘴角漾起一个恶劣的坏笑,“有点意思,来,让我看看。” 克莱恩在茫然中被爱丽丝拉到宽而柔软的沙发上坐下,复而瞪大双眼,猝不及防地看着她将自己按倒在靠垫上,看着她伸出一双罪恶的小手摸向他胸前。 ……这个情况,我是不是被占便宜了?我应该尖叫吗? 还没感受到什么触感,他便看到少女笑得眯起双眸,从他的束胸衣中拽出两块厚实的胸垫,扔到了茶几上。 变化只在一瞬间发生,克莱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胸”瘪了下去,瘪得再也撑不起之前的诱人弧度,空荡荡的好似一对a。 ……好家伙,这我等下怎么塞回去? 经过爱丽丝的这一通打岔,克莱恩终于对现状产生了少许真实感,没好气地扣住她的手腕,起身将她反压在身下,视线从那张陌生的清秀小脸巡到纤细修长的脖颈,最后落至那片白皙得有些耀眼的肌肤。 “玩火……就不怕烧到自己吗?” 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羞耻,克莱恩报复性质地扯开一个笑容,近似威胁地抬起空着的右手,比划了一下。 “都是女孩子了,有什么好怕的?你喜欢的话随时都可以这样做啊,顺带一提,分配给我的这个角色……唔,这里的尺寸应该是真实的,我没有感觉到衣服里塞了垫子。” 爱丽丝眨眨眼,毫不脸红地作出了令他心跳不已的发言。 见他露出呆滞的神情,她甚至还恶趣味地勾了勾嘴角: “你要这么想,反正现在我们并非身处现实,无论怎样都只是假想的梦境体验,回到现实就会消散不见的虚妄……怎么样,如果你承认你心动了,我也不是不可以退让一步……” 克莱恩下意识张了张嘴: “………不,不,这个还是……算了。” 她这暗示……不,明示……她难道真的把我当成女人了? 不,不是,这魔女的想法也太奇怪了吧! 她现实里有对我这么热情主动过吗? 但她说得的确有道理,这里是梦之维度,一切都是由幻想与梦境搭建起来的空中楼阁,是虚假,是妄想…… 所以,所以…… 更不应该用这些虚无的假象来麻痹自己! 这种事等回到现实世界再说吧,现在还是应该集中精力在“猎杀魔女之夜”的游戏上。 ……嗯,毕竟我还是更愿意使用自己现实的、健全的男性身体,在现实中……嗯,等醒来之后再说吧! 打定主意、坚定信念后,克莱恩默默松开了对爱丽丝的钳制,拿起之前放手落到沙发陷落处的“猎杀者勋章”,呼出了规则面板,调整功能至查看人物信息。 见他不配合,爱丽丝也只是起身微笑着整理了一下衣物,便也拿过自己那枚图章,口中同时说道: “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些细节和问题,比如你的力量似乎要比我更大一些,刚才的反制我完全无法挣脱……” 正望着缺失人物姓名的角色面板,思索起名问题的克莱恩闻言,飞快地向光幕下方扫去几眼,顿时被两行醒目而刺眼的文字吸引了视线: “魔药途径:序列8,教唆者。 非凡能力:黑暗视觉lv2、鹰之敏锐lv2(视觉、身体强化)、格斗技巧lv2(短兵器熟练、闪避、翻滚等)、阴影潜伏lv2、全力一击lv2、说服诱导lv1……” 他呆滞了一瞬,本能地与自己“占卜家”途径升至序列8“小丑”获得的非凡能力比对起来,顿时产生出一种难以言明的酸涩心情: ……这么多技能?还全是实用技巧派的…… “唔,果然,你的身份应该也是非凡者。” 爱丽丝顾自说着,轻点了一下头,同时凑近他坐下,示意克莱恩看向她的角色面板。 与“未命名的教唆者”同样,显现在光幕面板上的是一个等待输入自定义姓名的女性角色面板,右侧附有褐发清秀少女形象的正面彩色图片,姓名空栏下方醒目的位置则揭示了她如今的非凡者身份: “魔药途径:序列9,学徒。 非凡能力:开启门扉lv1,灵视lv1。” 克莱恩望了一眼那单薄的一行文字,又回头看看自己手中“教唆者“那长长一串惹人注目的lv2技能,突然感觉平衡了许多。 “占卜家”的战斗力真不是垫底……就算要垫也可以拉着“学徒”一起垫,不过反观逃跑方面肯定是“学徒”来得更方便,嗯,但“占卜家”可以提前借助占卜手段,避免自己落入需要逃跑的劣势局面…… 略一思考,便往姓名那一栏中定义了“克蕾雅·西布利”之名的少女转头看向陷入头脑风暴的“教唆者”,掩唇轻笑起来: “别看了,把名字定下来,我们该作为‘女巫猎人’展开行动了。我们的目标被罗塞尔·古斯塔夫称作‘魔女’,保守估计也有序列6的实力,更何况序列6的‘欢愉’并没有理由主动散播灾厄……就算使用计谋,一边是两个低序列的‘刺客’和‘学徒’,一边是掌握着绝对实力的魔女,哪边更具优势应该不需要我多说吧?” “的确,这游戏难度还挺高的……” 克莱恩嘀咕了一句,忍不住暗自猜测起是否存在升级的可能,猜测那个所谓的“凡尔赛点数”是不是也可以用于购买晋升的配方…… 只是突然间,他感受到了少许奇怪的违和感。 “刺客”加“学徒”的组合……被行宫主人罗塞尔雇佣前来挫败魔**谋的“女巫猎人”……魔女教派…… 灵知会?灵知会内部流通的两种途径,恰巧是“刺客”和“学徒”! 回忆起值夜者内部资料的记载,克莱恩不禁露出见了鬼似的古怪表情: 罗塞尔大帝,你这剧本的逻辑……是不是有点问题?你怎么可以邀请一对疑似来自灵知会的“刺客”、“学徒”组合,让她们猎杀魔女呢? chapter.14 探索的第一步 就连只当了两个多月值夜者的我,都知道灵知会可能和魔女教派、和魔女有所牵扯的情报,没道理罗塞尔大帝不知道两者之间的联系吧? 品出这一层浅显易懂的道理后,克莱恩的思维一下子变得活跃,先前隐隐约约感受到的异样也逐渐浮出潜意识水面,呈现为条理有序的逻辑分析。 他们会来到这片幻梦境中的宫殿、遇见玩偶模样的“罗塞尔大帝”——好吧,姑且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不是他所知道的那个“幻梦境”,还是似是而非的其他神秘产物,总之先这么认为好了——这一切的源头,是因为什么? 是了,起因清晰易懂,正是因为那张“亵渎之牌”,而且还是“魔女”对应途径的那一张。 但这样一来,就很奇怪了不是吗? 罗塞尔大帝玩偶对进入幻梦境的他和爱丽丝,似乎抱有一种先入为主的默认定位。 他恐怕将他们错认成了魔女教派的人……不,就算不是魔女教派,大帝玩偶似乎也非常笃定他们都是“刺客”,或者说“魔女”途径的非凡者,还脑补出了离谱的师徒关系。 然而看看大帝玩偶给出的游戏主题,看看这个危险的名字,“猎杀魔女之夜”? 这算是什么奇怪的恶趣味?让本是“魔女”途径的非凡者去对付同途径的中高序列强者? 要给游戏起个“反叛的灵知会”的别名吗? 而且为了吸引来客参加进入游戏,大帝玩偶甚至以“只要进行探索、哪怕无需通关也有可能获得珍贵奖励”的诱人话术来动摇幻梦境访客们的探求心。 想必在他们之前进入这片幻梦行宫的前人,包括那位坚持了七年才遗憾放弃游戏资格的魔女,也听过同样的言论,并切实地从中攫取到了一些好处,才会如此兴致勃勃地、动力十足地继续咬着大帝玩偶给出的可口饵食。 如果说,每次进入这里的游戏主题都会进行更替,或者大帝玩偶只是从诸多主题之中随意挑选出一个,偶然分配给了他和爱丽丝这个“猎杀魔女之夜”的游戏,那么问题又该另当别论,但就克莱恩目前的个人感受而言,他更倾向于最后一种可能——“猎杀魔女之夜”是这里唯一仅有的挑战主题。 然而手头现有的信息实在是太少,支撑不起更周密严谨的推理架构…… 克莱恩轻叹一口气,手指虚点了几下“猎杀者勋章”的金属外壳表面,努力从脑海中搜刮出一个名字,填入了角色面板的空栏。 雅诺·维克托·多里安。 职业刺客,灵感来源于他相当中意的某系列游戏大作之中,恰巧发生在●国的某一代故事…… 嗯,非常应景,而且完美。 毕竟游戏原作剧情中,亚诺有位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兼圣殿骑士团长,名字恰巧便是“élise”。 好吧,虽然他身边的爱丽丝现在已经决定好了“克蕾雅”的马甲名。 ……而且说到底,爱丽丝也只是她所使用的假名罢了。 心中想着一些有的没的,克莱恩将目光扫过标注着文字的光幕面板,并在几处引起自己注意的重点栏目上停顿。 身份:宾客。 理智值:95/100。 通用技能:乔装lv4,开锁lv3,神秘学(未完整习得)。 凡尔赛点数:-(未获得)。 “除了没有设定血条,也不以数字化形式展示人物属性,和那种桌游形式的跑团还是有差别的,看样子也不需要骰点决定事件走向,全看玩家的个人发挥吗……” 沉吟着捏了捏眉心后,他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尝试的冲动,于是便顺应了这个想法,叩击牙关试图开启属于自己“占卜家”途径的灵视。 以暗示开关切换灵视开关的瞬间,眼前似乎一闪而过色调阴暗沉郁的画面,但所有的色彩、线条都像是被长期浸泡在标本瓶的尸骸一样,浮动着模糊的苍白感挤成一团,仅仅只是目视也能为人带来某种几欲作呕的反胃感。 异常转瞬即逝,快得就像是紧张之余产生的视错觉。 克莱恩观察了整间富丽堂皇的休息室,没有再看到任何异常的现象;于是他转而看向正在研究“猎杀者勋章”的爱丽丝,观察到她的情绪仍是以冷静、思考的蓝色为主导,虽然缺少暖色调的热情,但却有积极光明的白色补足剩余的情绪余白。 不过他不认为之前一闪而逝的画面纯属错觉。 在这片处处充满谜团的幻境中使用灵视……或许并不是什么便捷破关的洞察之眼,更可能是径直通往疯狂地狱的单程车票。 克莱恩可没有忘记,规则其一揭示出来的冰山一角——若他现在使用的角色陷入无法行动的状态……也就是落入死亡、永久疯狂、肢体高度伤残等糟糕的局面,他就得“重开一局”了。 考虑到这个角色的非凡者身份,一旦理智跌破临界值,陷入疯狂,还很有可能失控成怪物,进入痛击队友和敌人的状态…… 说起来为什么我的理智初始就没满100点?之前哪里被扣了5点吗? ……难道就因为我之前不能接受自己变成女人,受到了精神上的冲击?不能这么算的吧,我现在已经平复了当时震惊的心情,就不能帮我回满吗? 理清大致思路后,无声腹诽着设计者的小气并关闭灵视,克莱恩硬着头皮站了起来,从茶几上拿起那两片厚实的令他无法坦然面对的软垫,陷入沉思: 我要,怎么把它们塞回去? “怎么了,无从下手?需不需要我帮忙?”爱丽丝的声音恰到好处却也不合时宜地从身后袭来,带着一股馨香芬软的温暖触感贴至后背。 某种比羞意更炽烈、更能灼伤他的情绪攀上胸腔,直达大脑,令克莱恩在窘迫中僵直了身躯: “你……” 脑海像是宕机过一样空白了几瞬,当他回过神来,已是听到自己的声音自动给出了回答: “……那你,不许趁机戏弄我。” 少女如同听到什么蹩脚的笑话似的发出了轻盈的银铃笑声。 她大大方方地松开抱住他腰身的手臂,来到正面接过那两块胸垫,一双绿眼弯起雀跃而戏谑的俏皮弧度: “喏,你的礼服前面这里,空下去一块很不自然吧?” “也不看看是谁害得?”根本无需去重复确认她听似好心的提醒,克莱恩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控诉某人曾犯下的罪行。 “好了好了,配合一点嘛,”爱丽丝眨眨眼,毫无身为罪魁祸首的觉悟和愧疚,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切换了口吻,“帮你整理礼服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刚好可以互换一下人物角色的情报……顺便决定稍后的行动方针。” “行动方针……你是指,选择好两人共同行动还是分头探索?”克莱恩几乎马上反应过来。 “对,所以需要确认我们的‘新手优待身份’,确认彼此的携带技能。虽然以下仅仅只是我的个人猜测……我认为,下一回我们抽选到的角色未必能具备现在角色的优势,应该趁现在处于‘新手期’,好好利用优势,收集罗塞尔说的点数,解锁那个兑换功能。” 她的想法与他的考虑简直不谋而合。 于是在接下来的五分钟里,克莱恩强忍羞窘,任由少女帮忙打理衣物的同时,与她互换了情报,并从两人的角色面板中把握到了一些隐晦的提示。 爱丽丝此时扮演的“学徒”途径非凡者,身份与他同是宾客,理智为满值的100,通用技能则相对丰富,与那可怜的、只有两项的非凡能力形成鲜明对比。 显示出“克蕾雅·西布利”姓名的光幕上,书写着这样的文字: 通用技能:神秘学lv5,侦察lv4,话术lv4,医学lv4,潜行lv3,乔装lv3…… 除了没有战斗力以外,身具探索、急救、逃跑能力的这个角色简直是完美的辅助人物。 而如此一来,攻略的方式也就决定了。 身具战斗能力的“雅诺”和纯走辅助路线的“克蕾雅”显然就该以组合形式展开探索,分头行动纯属是自寻死路。 重新回归端庄仪态的克莱恩在调整好心态后,便收好了请帖与“猎杀者勋章”,再无迟疑地拉开了休息室的房门,与爱丽丝一同来到了长而曲折的走廊上,沿着途中挂在墙上的各式风景油画缓缓走动起来。 “按照罗塞尔大帝模样的那只玩偶给出的说法……”略一回忆,克莱恩压下想用占卜手段确认安全路线的念头,压低声音作出了基于理性思维的发言,“行宫里在举办舞会和晚宴,所以我们若打算贯彻宾客身份的扮演,就该去晚宴厅和舞厅看看,说不定能从与他人的交流中得到线索……当然,我们也可以不管舞会和晚宴,直接探索行宫中的各个房间,寻找大帝提到过的收藏品。” “现阶段还是以搜集收藏品的目的为主吧,而且别忘了,行宫中的交谈对象可不止那些热衷于享乐的客人们,”爱丽丝摆了摆食指,意有所指地往前方拐角的位置投去一瞥,“对行宫构造和布局最为清楚了解的上好人选,那边不是正好有一位吗?” 克莱恩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如何意外地见到了一位背对着他们的女仆。 与先前接待、指引他们的女性侍从类似,这位手持白布擦拭油画画框边角的女仆一身朴素黑白的服饰。她似已习惯了自己的定位,选择的立足点位于灯与灯的照明间隙,相当不起眼,极易被过往宾客忽略而过。 考虑到两人都有交涉类的能力,克莱恩仅犹豫了一下,便主动应下前去与这名女仆交流的任务,想要尽快熟悉属于“教唆者”的说服诱导能力。 “啊……客人您想要参观行宫主人的书房?”这名被唤住的女仆停下了手头的清洁工作,面上露出为难的神情,“也不是不可以,毕竟罗塞尔帝说过行宫内的所有房间都会对来宾开放,但……” “是有什么难处吗?”一边调动魔药带给这具身躯的本能、驱使着增强说服力和信服度的非凡能力,克莱恩一边微笑起来,让如今这张颇具姿色的脸庞显得亲切近人。 “事实上……是这样的,客人您现在是在行宫的中心建筑,而罗塞尔帝的书房在东、西两座别馆都有分布。如果两位客人想去参观书房,我最多只能领着两位客人抵达半途,也就是通往东、西二馆的长廊门前……” 白色围裙口袋上印着一个红桃标记的女仆如是说道。 闻言,克莱恩正要趁热打铁,说服对方带他们前往所谓的别馆,却忽然感到身后的少女悄然上前半步,借着宽大裙摆的掩护轻轻拉了他的裙摆一下。 “不好意思,可能要麻烦你稍等一会。” 歉意地朝着被打断工作的女仆笑了笑后,克莱恩转身跟着爱丽丝回到拐角另一侧、清洁女仆视野死角的位置,略有些疑惑地挑起了眉: 她为什么要用“情况有变”的暗号来警示我? 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弯腰靠近自己少许,爱丽丝压低音量,在“教唆者”克莱恩的长长黑发边吐出带有温热气息的耳语: “她的情感变动有些奇怪,就在开始和你交谈的这段短暂时间里,我品尝到了窃喜,贪婪,还有一点藏得很好的,极其微弱的……急切。” “……你那个捕食情感的能力竟然还在?”而且还能分辨出具体的情绪…… 克莱恩略一怔忡,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占卜家”级别的灵视同样是没有被记入角色面板的额外能力,爱丽丝那边仍保留有个别能力的可能性自然也是存在的。 这……这简直堪比跑团中自带心理学检定永远成功的大外挂啊! 而现在,这位情感、心理专家表示,那位女仆和他交谈时的情绪是窃喜、贪婪和急切…… 没有由来地,克莱恩竟觉得有股说不出的寒意攀上后背。 “所以,”爱丽丝没有被他的打岔影响到,努了努嘴,继续轻声说道,“刚刚我趁机打开灵视看了一眼她……嗯,我记得你说过,‘学徒’的灵视能力并不是很强,所以仅仅只是能看清气场的色彩,看出对应器官的状态色彩对吧?” “学徒”的灵视并未强到“窥秘人”、“占卜家”那般的级别,无法看透“星灵体”的呈现状态,能做到辨清气场色彩就算不错了。 克莱恩无声地轻吸了一口气: “……你看到了什么?” “唔。”爱丽丝似乎是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缓缓说道,“那名女仆,头部和脑部缺少了色彩,属于心脏和调节系统的绿色也完全消失不见……她的颅骨里面,理应是没有任何思考、任何情感存在的。” chapter.15 开门 缺少了头部和脑部的色彩,心脏与调节系统完全消失的躯体,根本称不上是活人该有的身躯! ……前提是,他们此时身处于现实。 这么想着,克莱恩深呼吸,调整好心理状态,打开灵视转身状似无意地扫了那边的方向一眼。 短暂如扫帚星扫过夜空的一瞬一瞥中,他感觉到视野被深渊所吞噬。 那是一片浓厚的、几乎完全盖过气场颜色的情绪色彩。 不,那已经算不上色彩了。 如果说正常人的气场、情绪色彩就像一副协调平衡的画作,那么他方才所见的景象就如同由某种污物作为颜料、被胡乱涂抹上画布的抽象油画,带着常人难以理解的癫狂窒息,笔触压抑阴暗,全然找不到半分属于正向的成分。 克莱恩毫不怀疑,他若是再盯着那片负面的漩涡多看一会,绝对会被那股扑面而来的疯狂和无序刺入双眼,沿着体内无形的神经与血管直达精神,与那些混乱同调。 因此他第一时间关闭了灵视,心有余悸地后退两步,保持视线的方向不动,压低音量对爱丽丝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她的确不太对劲,我认为我们最好还是换个人问路。” 在那样负面情绪盘结、扭曲的漩涡中心,向外伸出了带有窃喜、贪婪和急切的触须,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异常。 如果不是因为游戏开局还没多久,他们目前掌握的情报和规律还太少,身上也并未携带任何武器,克莱恩甚至觉得这女仆可能是怪物伪装的中立npc,打了摸尸说不定还能得到什么奖励…… 算了,还是稳着点来吧。贸然作出敌对的攻击行为,谁知道会不会被这座行宫里的所有非玩家单位敌视、追杀? “唔,我有个想法。” 就在这时,爱丽丝招手示意,随即凑近他,附耳低语了几句。 商量妥当后,仍是由克莱恩负责交谈,他抚平心中的不适,温和地微笑着回到了那位停在原地一动不动、连眨眼也嫌吝啬的女仆面前。 “抱歉,让你久等了。”他露出恰到好处的歉然神情,侧身示意了一下同行女伴的方向,“我的好友突感不适,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可以麻烦你告诉我们最近的休息室该往哪边走吗?” “休息室吗,我可以领两位客人前去。”面容姣好的年轻女仆十分尽职地表示要为她们带路。 克莱恩用出属于“教唆者”的说服能力,加深了脸上的假笑: “不,不打扰你的工作了,简单指个方向就好,我们可以找到的。” “这……”表情神似犹豫地纠结了好一会之后,黑白女仆服饰的年轻下仆终于松口点头,用围裙擦了擦双手,指向了拐角右侧的走廊,“沿着这条走廊过去,门上有机械齿轮图案的房间就是休息室了。” 装模作样地向清洁女仆道过谢后,克莱恩回身,不见异常地与爱丽丝交换了一个眼神,便默契地和她一同走往女仆指出的方向——踏上了与他们来时方向全然相反的走廊。 显而易见,那名女仆在说谎,因为他们正是从距离此处最近的休息室走出,经过大约不到一分钟的步行来到的这里。 沿着长廊走出大约两分钟的路程,确认自己一行并未错过任何一扇房门上的机械齿轮图案,克莱恩不觉停下脚步,对着爱丽丝扯起一个勉强的笑容。 “等会如果真的找到了机械齿轮图案的房间,我们要进门看看吗?” “前提是找到……”爱丽丝沉吟了一下,突然转而提起某个克莱恩或许不知晓的细节,“刚进入行宫的时候,我也找过女仆和侍童问路,当时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情况,那些侍从不曾试图欺骗我,也没有主动表示要为我们带路,我很顺利地找到了空置的休息室……” 两次问路,两种遭遇,其中到底藏着怎样的规律,两人目前尚不得而知。 对没有头绪的事多想也是无益,于是克莱恩调转视线,看向了走廊左侧离他们最近的一扇房门。 “不知道这两边的房间里都是什么样子……” “看看不就知道了,不过嘛,我想事情不会这么顺利的。” 爱丽丝说着,径直过去按下门把试图推开面前的阻碍。 门锁发出固执的铿锵叫喊,拒绝提供哪怕半点的通融。 克莱恩本能地想起了自己角色面板上的某个技能,心下一喜,复而很快面露尴尬: “我有开锁技能!……呃,但好像我们身上都没有开锁工具……” “这个时候第一时间不该是想到‘学徒’的开门能力么?” 爱丽丝抬起手腕,掌心贴至门把边沿,微微皱着眉启用了铭刻在体内的超凡之力。 奇妙的感觉游走全身,少女在这个瞬间成为了游走在虚实之间的幻影,不用迈步,无需动作,她穿过紧闭的房门,消失在克莱恩眼前。 大约两三秒后,他听到了面前门把被压下、门锁内部齿轮旋转的机械制动声,与之一同传入耳中的还有少女隐含不满的抱怨声: “什么嘛,我还以为是可以直接在门上开出通道,或者解除门锁的能力呢……这样一来能穿门、穿墙的来去不就只有我一个了么?” 房门吱呀一声被从内拉开,褐发少女清秀可爱的小脸出现在走廊灯光穿入照射的阴影背景中央,点缀了生动鲜活的色彩。 “而且耗费也不低……大概最多能够连续使用七八次‘开门’的能力吧,再想使用就必须休息一段时间。” 她说着就扁了扁嘴,示意克莱恩,由具备黑暗视觉的他负责探索身后那间一片漆黑的房间。 搜查很快就有了结果。 这间疑似清洁仆从放置扫除工具的杂用房间里,几乎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事物。 抹布、扫帚、拖把、毛掸,清洗用的水槽,隐约钻入鼻腔的潮湿气味。 应该说,除了一张挂在墙上的、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的人物油画以外,这里便仅仅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杂用房间。 但克莱恩前前后后观察了那张人物像许久,都没从那个宫廷装扮的女士脸上看出什么所以然来;为了排除油画背后或许藏有暗格的可能,他甚至还挪开了油画,一寸寸敲过那片明显比其他墙体表面更洁白的区域。 然而事实证明,他似乎多虑了。 见状,爱丽丝提议道: “换个房间再看看。” 分布在附近的另外三扇紧紧关闭的房门前,他们如法炮制地解除了门锁,同样检查了另一间格局、布置几乎完全一致的杂用房间,和两间看起来像是仆人更衣休息室的屋子。 与最开始的房间同样,除开各自都挂有人物像油画这一特点,这三个房间里找不到任何具备价值的事物,仅仅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仆从用房罢了。 “短时间内我的‘开门’能力不会再使用了,需要为意外情况预留出足够的使用次数。”这么说着,爱丽丝最后看了房间一眼,视线在宫廷服饰的丰腴女士画像上略作停留,便再无留恋地转身回到了走廊。 虽然对那些油画有种出于灵性直觉的在意,但见爱丽丝都不曾发表意见,克莱恩便只好记下这些怪异的油画,准备跟上她的脚步离开。 但就在即将转身的这一瞬间,他已然适应黑暗的视觉范围中似乎有某样东西蠢动了一下。 转身的动作霎时顿住,克莱恩像是关节生锈一样,缓缓看向了身后右侧,看向那面挂有人物油画的墙壁,同时也迎上了一双……看向他的眼珠。 一双扎根在油彩图画上的、黑白分明的眼珠。 身穿宫廷服饰的丰腴贵妇面带微笑,神态如蒙娜丽莎般柔和,但那双本该只是死物的眼睛却变更了它原本的朝向,如同择人而噬的诡魅追随屋中之人的身影。 寒意几乎是瞬间攀上了克莱恩的后背。 “对了,克……雅诺?”似乎是想起来什么,爱丽丝走回门边,略有些诧异地看到了保持回身动作僵住不动的克莱恩,并随即顺着他的视线望向油画,望向画上与之前无异的丰腴贵妇。 ……是,是错觉?不,不可能,我刚才看得分明,画上那名微笑着的丰腴妇人在盯着我看…… 一想到自己之前还曾取下油画,试探墙后是否有隐藏的暗格、暗门,克莱恩就觉得手上碰过油画框的部位都沾上了某些不该碰的脏东西,觉得背后随时可能从油画中伸出一只腐烂的手爪,一颗干枯恐怖的头颅,要将自己的灵魂拉入画中世界…… “没什么,我们,我们快出去吧。” 不敢放任自己脱缰的思绪胡乱奔走,他连忙拉着爱丽丝出了房间,飞快而用力地带上门。 “这些房间,大概要等到后期才能探索出点什么。”后怕地呼出一气,克莱恩甚至不敢在这四间房外多做停留,握着少女的手腕在走廊上快步向前走去,并向她简单描述了自己之前见到的画面,“……总之,也不知道这条走廊会通往哪里,但原路折返又会遇见那个不怎么正常的女仆,我有种说不出来的直觉,我们最好还是别再看到她的好。” 爱丽丝想了想,理解地点头道: “唔,看来寻找收藏品的途中,我们必须要留意来自周围的危险,武器、怪物对应的知识和情报同样也十分重要。地图这方面,我会记下我们走过的路线,在脑中画出地图,所以只要继续推进探索,就能自然熟悉环境了。” 在脑中画地图……你真的不是在向我炫耀你的记忆力吗? 惊魂未定的克莱恩在心底默默吐槽着,面上装作无事地揉了揉太阳穴,提议道: “那我们现在有办法回到人多的地方吗,比如舞厅、晚宴餐厅,宾客应该都会聚集在那些地方吧?” “让我想想。”爱丽丝点着唇,脸上流露出思索回忆的神情,“唔,现在这个方向恐怕不行,我们会离招待外来宾客用的主厅越来越远的。” “……刚才那个有问题的清洁女仆,刻意给我们指了远离主厅的方向吧。”克莱恩一边思考着向前走去,一边提出了自己的假设,“所以这条走廊,未必存在什么有机械齿轮图案的门,反而有可能是……通往某座别馆的必经之路?” “按她的说法,罗塞尔的书房分布在东、西两座别馆,但考虑到那名女仆的态度并不诚实,所以这些情报的真实性仍然存疑,就连行宫是否存在别馆的两种可能性也该分别纳入不同情况考量。”爱丽丝轻轻颔首,语气平静地道。 二人在讨论交谈中又前进了一段路后,不约而同地在一扇明显与其他房间截然不同的门前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扇对开的厚重大门,不知是在表面镀了一层与这座奢华行宫相称的金箔,还是本身就由黄金制成,浮雕装饰以神秘的眼形花纹为主,辅以杂乱无章的流线型条纹,看上去便透着一股诡异的铺张感。 “这,有种……”有种开门就是进入boss战的感觉啊…… 克莱恩忍住了后面那半句或许会令爱丽丝费解的感想,想换成一种她能够理解的表达。 “感觉这扇门几乎是明摆着告诉我们,门后的房间里有宝藏,但是必须要等打倒里面守着宝藏的怪物才能得到它。”说着,爱丽丝摸了摸后颈,半眯起眼微笑地看向他,“你是想这么说吗?” “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吐槽罗塞尔大帝的恶趣味吗?”克莱恩叹气。 “也不是不可以。”开了句玩笑,爱丽丝转动眼眸,望向那扇金光灿烂的厚重门扉,“所以考虑好了吗,要不要进去看看?” 遇事不决便遵从心之判断的克莱恩险些被这姑娘今天的莽劲噎到无言以对: “……你觉得呢?我们手上没有任何可以对敌人造成伤害的武器,而你竟然还认为这种事需要考虑?” “就看看呗,大不了不进去,站在门外看一眼总可以吧?” “只看一眼……”克莱恩沉吟了一下,勉强点头同意了她的提议,“好吧,就看一眼,如果发现有危险立刻准备逃跑,没问题吧?” “当然啦。”少女微笑起来,放下按着后颈某处的手,便准备上前推开那扇闭合的对开大门。 而就在这时,就在她转身上前的这一刻,克莱恩从她褐色微卷长发的狭缝间,看到了某样不该生长在那里的事物。 少女的后颈上,长出了一颗黑白分明的眼珠。 chapter.16 最后一小时 唰—— 那颗空洞无神的眼珠像是感知到了他的视线,蠕动肌理、调转准心,瞬间就从懒散游离的状态切换为充满掠食性的进攻意图,邪恶到令人头皮发麻的诡谲恐怖在刹那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克莱恩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及时回流的理智镇压住本能后退的举动,他震动声带,发出略有颤抖的声音制止住了少女上前推门的动作。 “停!你的背后……你知道自己的脖子上长出眼睛了吗?” 少女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就连声响也好似完全消失般陷入使人心悸的沉默停滞。 克莱恩向后退了小半步,复而鼓起勇气呼喊她的名字:“爱丽丝……?” 漫长得如同年月更迭的数秒过后,褐发绿眼的少女转身,清秀可人的五官没有多长出奇怪的眼珠,没有拉扯出诡异而非人的惊悚微笑,也没有故作深沉的严肃。 “这里没有什么爱丽丝。”她抬手将一缕遮挡视野的额发别回耳后,眉头微皱地道,“我是克蕾雅,别再叫错名字了,至于你提到的那个问题……” 在无声屏息的寂静中,克莱恩听到自己心脏跃动、血液在血管内蓬勃流淌的声音,也听到她这般说道: “既然已经被你发现,那就没办法了……” 艹!她这是彻底异变了要杀人灭口吗! “刺客”途径的非凡者躯体先他的判断一步做出反应,以攻为守地踩出了形如鬼魅的步伐,动作迅捷而敏锐,眨眼间便欺近了爱丽丝。 扫腿使其失衡,反扭手臂关节使其无力反抗,双腿锁住对方的膝与腿股,令毫无战斗能力的少女彻底失去行动力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正以身为锁,将她背朝自己压在了羊毛地毯铺就的走廊地面。 腿抵着腿,身贴着身,暧昧却也极端危险的至近距离。 “疼……你轻点!”被他彻底制住的少女似乎吸了口气,“我话还没说完呢,急什么啊……哎,不逗你玩了,刚刚我们不是在讨论那四个房间里挂着的油画吗?画着人物像的油画。” “继续说。” 克莱恩一手钳住她的双腕压至腰际,上身前倾,另一手小心地拨开散落在后颈和背部的褐色微卷长发,拉开衣裙,并看清了那片细嫩肌肤纹理上的多余之物。 一、二、三…… 足足三只凸起的眼球,没有睫毛与眼睑的怪异之眼专注地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无机质的眼白与漆黑虹膜形成的对比鲜明到令人作呕,甚至能叫人联想起某些昆虫的复眼。 “唔——”爱丽丝挣扎了一下,随即自暴自弃似的松懈开身体的力道,叹了口气,“那四副油画恐怕是某种诅咒的媒介,每当有符合条件的人选出现,它们就会分出恶意植入被诅咒者的体内,夺取意识的主导权……所以很不幸的是,我现在体内不多不少地混入了四种来源不同的恶灵碎片,体现在外表上的异常,应该就是你看到的这些眼睛了吧。” 见她对答的反应似乎还算正常、语速也相对流畅,克莱恩刚要放松,突然面色一变,意识到了某个要命的问题:他们二人至今为止都是一起行动的,如果说爱丽丝在悄无声息间被那些油画诅咒了,那么他自己呢? 他分明看到了其中一副油画上的贵妇转动眼睛看向自己,他自己会不会也被诅咒了? 似是能够读心一样,爱丽丝声音闷闷地纠正道: “不,我们并不是一直待在一起的。你忘了吗,每次我使用‘学徒’非凡能力穿过房门、开启门锁前的那两三秒里,是独自一人背对着那些油画的。” “也就是说,诅咒的条件是……”克莱恩张了张嘴,总结道,“独处,再加背对油画……” “还需要补充一点,诅咒只能在黑暗中传递。这是我从那四只吵死人的恶灵嘴里逼问出来的,应该错不了。” “……你从谁那里问出来的?” 克莱恩只觉额头一跳,对自身是否遭受诅咒的忧心顿时像是被一脚刹车踩住,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来回晃荡。 “钻进我身体的那四只恶灵,或者该说诅咒恶意的碎块凝结物。”爱丽丝有些无聊地屈起手指,轻轻敲击在指关节处打着暗含韵律的节拍,“她们作为诅咒恶灵的强度并不高,但胜在足够吵闹,而且过于顽固,没有对应的魔法…不举行对应的仪式魔法,将很难彻底杀死她们。不过这些弱小又肮脏的恶念们似乎发现抢不走我的意识主导权,就干脆选择在我的身上搞破坏了。” 闻言,克莱恩将目光投向那三只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珠: “所以这就是,恶念附着在你身上的表现?” “你可以直接捏爆它们,没事的,我试过了,不疼也不会流血。”爱丽丝相当无所谓地表示道。 回忆起方才她时不时就要摸向后颈的动作,克莱恩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精彩: “……你刚刚就是在做这个?” “不然呢?话说你要继续这样压在人家身上么,胆子不小嘛,‘雅诺’小姐。” 啊这…… 意识到身下的少女竟然借机用腿轻蹭了蹭他,像是如声音那般甜美的撒娇,又仿佛某种暗藏在语气背后的隐晦威胁,克莱恩一下子反应过来,压住脸部腾起的热度,松开了对她的人身限制。 “我这是为了安全考虑,本能采取的防卫举措,你不能怪我反应过激。” 克莱恩在心底强调这只是正当防卫,绝无半点旖旎的念头,同时主动搭手扶起眼神怨怨的爱丽丝,并老实地替她掸去裙摆上沾到的灰尘。 爱丽丝拍着被压得有些呼吸困难的胸口顺气,彻底抛弃形象地白了他一眼。 “对我有点信心好吗,区区恶念也想抢走我的意识主导权,未免太看得起它们了。更何况接近这里、接近这扇金色的对开大门后,那四只恶灵或多或少都变得沉寂下来,我可以感觉到她们对门里的事物充满恐惧……唔,但她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问不出半点像样的情报。” “那些诅咒的恶念在害怕门里的事物,而你表示想开门看看里面……”克莱恩默默品了几遍,突然感觉到一阵虚幻的牙疼,“你就不怕门里存在着比那些油画更危险、更致命的诅咒?” “但害怕解决不了问题,推进不了游戏的探索进度,也不会帮助我们获得有用的情报。”她摊了摊手,“不管哪种游戏,胜利只会是属于勇敢者的奖章。” 自诩键盘辩论专家、理论强者的克莱恩不甘示弱,指出道: “单有勇气,不考虑后果的不叫勇敢者,那只是单纯的莽撞。” “所以,你想说我是这种人吗?”爱丽丝略有些不快地抱起双臂。 克莱恩在心中的两个选项之间摇摆了一下,终于还是轻轻点头,选择道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至少,你今天,现在……给我一种并不太在意自身安危的感觉。难道你是觉得,这里单纯只是一个幻境,是个哪怕死去也仅仅只用重新再来就好的美梦王国,所以就可以无视危险,无视威胁到自身安全的事物,放开一切顾虑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唔,我或许很难否认你所说的这些。”爱丽丝的气势蓦地弱了几分,“但这不是你对我偷偷使用‘教唆者’能力的理由,所以——好吧,那么,我这里有个坏消息,你有兴趣听吗?” 对于她拙劣的转移话题,克莱恩心中咯噔一下,油然而生某种不祥的预感: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不该是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然后你再问我想要先听哪一个么。” 爱丽丝眨了眨眼,微笑起来: “因为我已经提前说过好消息了啊,诅咒恶念夺取我的意识主导权失败,于是只能败退到躯体的其他部位,给我带来一些小麻烦……至于坏消息,其实也就那么回事:诅咒恶念们搞破坏的水平好像有点厉害,这具身体最多还能再撑住一小时,大概就到极限了。” “你的意思是指,你最多还能再活一小时?” 克莱恩怔怔地看着她,看她平静地抬手按住后颈长出异物的部位,指节微微用力,随后脸色不变放开手,一副恍若无事发生的模样。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除非我们能在一小时内,找到净化那些诅咒恶念的方法。” 爱丽丝用神情表明自己的态度:她觉得这种奇迹发生的概率几乎无限接近于零。 净化诅咒、恶念、恶灵……哎,如果我手头还有阳炎符咒就好了……呃,不对,阳炎符咒的威力太强了一点,得重新借“变异的太阳圣徽”中的神血制作净化符咒才行……但一来这里不是现实,二来如果有这些迂回的时间,爱丽丝在这一轮探索里早就不知道凉多少次了…… 克莱恩思索了一下,道出想法: “我们至少还是该尝试一下,试着找找看行宫里面会不会有‘太阳’途径的神奇物品。” 瞥了一眼他身后的方向,爱丽丝忽地扬了扬嘴角,露出一个狡黠得不像是走入了生命倒计时的笑容: “说起来,‘太阳’领域的对应金属是黄金,包括‘太阳’的圣徽在内也是由线条簇拥组成图案的设计吧?” 被她这样直白点醒,克莱恩蓦地转身望向那扇浮夸而厚重的对开大门。 不是吧?还能这样? 但仔细想来或许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毕竟她说恶念们害怕门后的事物,那有可能是比之前油画还要可怕的诅咒,也同样有概率是能够净化它们的“太阳”…… 快速地权衡了利弊和得失后,克莱恩做出判断,示意少女站远些: “你后退,我来推开这扇门,如果有危险我会第一时间关门,然后撤退。” “我倒是不介意我们换个定位,毕竟我的角色只剩一小时的保质期,前去面对危险也算是降低损耗了。”爱丽丝事不关己地笑着退了两步。 克莱恩有些无力地瞪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跨步向那扇金色的对开大门走去,最终在满是神秘感的眼型花纹与无序线条前停下,抬手按在了冰冷的金色门扉上。 他向手臂和腕部注入力量,开启那扇比预想得还要沉重不少的黄金之门,并在推开一道五六厘米宽的窄缝后便不再发力,准备从门缝里先观察观察情况。 但那扇对开大门的开启并未就此停止。 两道接近三十厘米厚度的黄金之门自动向后敞去,仿佛迎接主人归来的殷勤下仆,门后走道两侧的高脚烛台一座座向内点亮,明亮的火光与暖色逐渐从外界侵染至大厅深处,将所有昏暗都驱赶到了角落和烛火难以触及的穹顶。 伫立在大厅内的大理石柱高耸地没入它们撑起的宽广穹顶,柱身遍布与门扉上同样的眼型花纹、无序线条,且更为密集、深刻,试图去仔细观察其规律的人们必然会在眩晕中感到恶心欲呕,被某种源自人类本能的厌恶感所吞没殆尽。 压下不适,克莱恩继续挪动视线,望向两侧烛台请示的大厅深处,望向那个距离自己十分遥远的、跪坐在一座雕像石台前的佝偻人影。 人影背朝着大门所在的方向,身披一件明黄色的兜帽长袍。 某种无声的惊惧悚然如同炸膛的枪支,飞溅出星点的火花,熨帖冰冷的滚烫沿尾椎骨攀上脊背,翻腾着令人手脚发凉的凝滞空气。 源自灵性的预警疯狂地叫嚣起来,不可靠近,不可窥视! 他猛然间回过神来,甚至都顾不上去将那两扇大开的门扉关好,便一把拉住凑近过来的爱丽丝,毫无留恋地转身向远处奔逃起来,速度堪比赛道上的百米冲刺。 “咦,不,等等,你这是……” 理所当然地,几乎没跑出多远爱丽丝就已累得气喘吁吁,就连一句完整的问话都没能成功说出口。 “别问,也别去靠近那个房间。”克莱恩严肃地陈述道。 “停……等……先、停一下……让我喘口气……”她放慢脚步,扶着墙努力调节呼吸的节奏。 克莱恩一想到距离那恐怖的房间还没跑开多远,心中便是一急,脱口而出道: “别等了,我抱着你跑,随便你怎么喘!” 说着,如同在想象中预演过许多次那样架势熟练地,他横抱起了少女娇小而轻盈的躯体,在她下意识环抱住自己肩膀的同时迈开脚步,向前跑去。 chapter.17 第一滴血 “在没有惊动那东西的情况下,拉开这么远的距离应该……应该就没事了。” 像是在说给她听,又仿佛仅仅为了说服自己,克莱恩压着声音放慢脚步,而后缓缓停下,放低了手臂让少女那双纯白的小高跟礼服鞋重新回到地面。 爱丽丝眨了眨眼,从有些茫然的出神状态恢复过来,适时提议道: “要不要休息一会,整理整理思路?” “我甚至不确定我们有什么值得整理的情报。”克莱恩摇了摇头,略显无力地靠着贴有铂金色纹路墙纸的走廊墙壁滑坐到地上,“从那个有问题的女仆,到那四个挂着诅咒油画的上锁房间,然后再是刚刚那座诡异的大厅……别说指认魔女了,我们至今就没碰上什么可以正常交流的人,也没找到过有用的情报,对这个游戏的通关目标根本就无从下手。” “但反过来想,没有线索说明我们用错了攻略方法。”爱丽丝说着,便也坐了下来,难得没有嫌弃地上灰尘地贴近他身边,“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偏离‘宾客’的身份,正常回到舞厅、晚宴餐厅或许才是正常且合理的选择,而不是像两个蹩脚怪盗似的,看到行宫内上锁的房间就兴奋难耐,想找出点什么有价值的宝物……” 没有在意她用词略有些糟糕的比喻,克莱恩顺着这个思路说了下去: “你是指,我们需要在游戏中扮演好自己的身份……” 话才到一半,他忽地顿住,被某段自己曾亲口言说的话语抓住了回忆。 ——序列魔药的核心力量,是一座守卫森严的城堡,手持序列魔药名称邀请函的非凡者们必须进行伪装,“扮演”成被主人邀请的客人,这样才能轻松潜入城堡内,瓦解内部的力量…… 如果事实真和爱丽丝的猜测一致,那么这座凡尔赛行宫的设计理念,竟与“扮演法”的核心何其相似! 脱离了“扮演”的他们目睹了一幕又一幕无可理喻的画面,陷入身缠诅咒的困境,只差几步就会踏进平静掩饰下的疯狂陷阱,越来越背离他们最开始的目的…… 但若仅仅只是向客人们暗示“扮演法”的存在,又没有必要如此大费周折地在幻梦境中建造这样一座存在于真实与虚幻夹缝间的宫殿,甚至还安排一个极具迷惑性的游戏“猎杀魔女之夜”。 罗塞尔大帝的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 仅仅只是好心地旁观后人取走他在“亵渎之牌”中藏匿的遗产宝藏? ……很难想象那个性格的罗塞尔大帝会做出这种和慈善事业无异的布置。 要说是复活还有点可能……不过考虑“魔女”不太可能是罗塞尔大帝所属序列的相邻途径,倒是不必太担心他会在这张“亵渎之牌”上安排什么类似夺舍的恐怖后手。 “爱丽丝,我想……” 克莱恩的话还未说完一半,便被少女没好气地打断了: “亲爱的雅诺小姐,你能不能敬业一点呀?还要我再重复介绍一遍自己么?” 亲、亲爱的?!这…… 他压下脸颊发烫的感觉,反复在心底强调这只是这个虚拟形象所属的角色擅自作出的反应: “不,不用,我知道了……克蕾雅,我在考虑,要不要试试那个呼叫罗塞尔大帝、寻求帮助的规则,反正每轮探索都可以用三次,现在算是瓶颈时期,用掉一次求助机会也说不上浪费……” “我随意,你决定就好。”早已度过那段气喘不已的狼狈时期,爱丽丝又恢复成平日里那副略显随性的态度,动作慢条斯理地整理起了头发和裙子,“不过别忘记,规则提示上说行宫主人比起解决问题,认为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更加来得容易……” “咳,我会注意提问内容的,放心。” 清了清嗓站起,克莱恩从衣领里摸出自己的“猎杀者勋章”,先调整到角色面板,看了一眼自己在几番惊吓后掉至84点的理智值,随即使用口令找到了那条寻求帮助的规则详情。 他凝视看向面前的光幕,几秒后脸上忽地流露出古怪至极的神情。 大约花了二十来秒的时间做心理准备,克莱恩深深吸气,念出了那段令他感到异常破廉耻的口令: “请来,请见,请征服,尊高的行宫主人,可敬的罗塞尔·古斯塔夫大帝,我请求获得您的宝贵建言。” ——这家伙自称凯撒大帝,还真就把人家的名言也照搬过来了是吧。 克莱恩心中的吐槽简直无处发泄,只能在周围突兀腾起的烟雾和突如其来的仪仗队礼炮声中翻翻白眼,聊以调剂心情。 身穿皇帝服饰、高度依旧只有三十厘米上下的罗塞尔玩偶从变淡的烟雾中现出身影,高傲地仰着下巴,手握权杖,神态威严地望向二人,后方跟随有两名比他矮小了几公分的士兵玩偶。 “你们最好有点打扰到帝王小憩时间的自觉,来吧,找点合适的理由出来,我或许会慈悲地原谅你们的无礼行径。” ……嚯,这就是更习惯解决问题提出者的态度吗? 看起来和之前接待他们的那个大帝玩偶不太一样嘛,性格没有那么平易近人。 是同一只玩偶,还是系列作? 克莱恩默默想着的同时,在脸上堆起业务笑容,简单陈述了自己一行如今面对的困境,并于末尾补充道: “……我们现在希望能回到宴会大厅,能麻烦大帝帮忙指个路吗?” 谁知罗塞尔玩偶就像没听到这句求助一样,抬手摸着嘴唇上画的那两撇小胡子,满脸诧异地开始巡视打量他: “不是吧,第一局游戏都还没结束,你们就猜到‘扮演’身份的玩法元素了?乱蒙的?这是当过策划还是怎么的……麻蛋,你们这样不按套路走,会让我很难办啊!怎么说也该多玩几轮游戏,多感受几次不同身份的落差体验,再做出判断才算合理吧!” 合理?不,不需要这种多余的东西,毕竟我身边这位魔女小姐最擅长打破他人认定的合理性…… 没了“小丑”魔药控制表情的能力,天知道克莱恩是如何忍住笑意,一脸严肃认真地咬定这就是他们猜测出来的规则,并再次复述自己的求助内容。 “就离谱……我引以为豪的隐藏设定竟然这么早就被扒出了一个,你们是不是有人偷偷开挂?还是说你们是在动手前喜欢优先思考的那一类人?‘亵渎之牌’中的‘魔女’牌辗转来到了知识教会手中?”罗塞尔玩偶的视线在克莱恩与爱丽丝身上来回打转,眼神里写满了怀疑。 “这些问题和游戏本身有关吗?——好吧,我们可以对七神发誓,绝对不属于任何一家正神教会的势力。”收到玩偶似乎暗含威胁的目光,克莱恩从善如流地改口,说着真的不能再真的大实话。 至于开挂那一句,被他选择性地无视了过去。 又各看了他们几眼,罗塞尔玩偶才神情微霁地点头,不再追究之前的问题: “好吧,姑且就当这样吧,回到你向我提出的求助内容,我的答案是——嘿嘿,我不乐意,你们自己好好加油吧,别让我觉得无聊。” 嘭的一声,腾起的烟雾瞬间弥漫覆盖了可见视野,直到克莱恩咳嗽着挥去那一片舞台效果般的退场专用特效,瞪眼看向已然不见了玩偶踪迹的走廊。 “唔,其实没有必要向他求助吧?”爱丽丝似乎早就预见到了类似的结局,不怎么意外地拍着裙子站起身道,“想也知道,布置了那些恶趣味关卡的罗塞尔不会轻易同意降低难度的。倒不如说,他不曾否认的那条隐藏规则才是我们这一局游戏的最大收获……” 拍着脸颊甩了甩头,克莱恩借此甩开少许失落,遗憾地叹了口气,转而看向走廊前方的岔路口: “道理我懂,但至少该尝试一下……” 如果我趁机和大帝“认亲”,他会不会看在老乡情谊的份上给我开点后门? 不不,考虑到幻梦境里的罗塞尔大帝外表都是玩偶模样,爱丽丝也说那是大帝本人制作的某种装置,还是不要贸然举行穿越老乡认亲会的好。 “其实我大概能猜到接下去的发展。” 少女的声音将他从假想拉回眼前所见的现实,也令他移动视线,追随着她逐步接近的身影。 “一番惊心动魄的运动消耗之后,我们大概率能在附近发现补给点。等到恢复补充结束嘛,就该面临下一个危机与挑战了。” 爱丽丝一边说着,一边越过他、向走廊前方的岔道迈步而去,半点不见犹豫地挑好了方向,旋开一道位于长廊尽头的闭合房门。 见状,克莱恩自是主动跟上了她,暗自提高警惕,生怕再有什么独处时会出现的诅咒恶灵缠上这位身娇体弱的“学徒”。 “依我的个人看法,只要不是存在特殊标记的、上了锁的门,房间环境不是一片漆黑的,应该就不会有特别的危险存在。”信手打开煤气灯的开关控制,让视野保持明亮,爱丽丝指指房内堆放的各式杂物,略有些得意地扬了扬嘴角。 克莱恩逐一扫视堆积在此的杂物,从中看到了表面覆盖薄灰的桌椅家具,看到了空置的花瓶、园艺水壶、石膏塑像、甚至标本骨架,也注意到了大大小小的木箱和摆放瓶罐的置物架,紧绷的心情缓和了少许。 虽然看起来不像是会藏有什么珍贵物品的样子,也不太可能找得到“太阳”途径的神奇物品,但或许可以入手武器,至少有些防身手段和心理安慰;若是运气好,得到重要情报也不是不可能…… 这么想着,他与爱丽丝交换了意见,达成共识的两人便在堆积的诸多杂物中翻找起来,并于体感15分钟后的时间再度碰头,互相注视彼此手中的收获,一时竟有些相顾无言。 “咳咳,我发现的东西当然不止手头拿着的这些……”克莱恩清了清嗓,佯装无事地递出手中的折叠嫁接刀,示意少女接过,“这些园艺工具足以用作防身的武器了,你拿上这个,我留着手锯和园艺小刀,然后再跟我来这边一下。” 他带着爱丽丝来到杂物间一角的置物架前,抬手指了指木制架沿粘连有纸质品的某处: “看得出来,过去这里曾张贴过类似标签的纸张,只可惜被撕去了一部分,得不到完整的信息,但仅剩的这些也足以看清上面留存的文字——” “冤魂花的完整花冠,或花蕾三朵,寒光水鸟的肺部50克,不洁之树的树脂80克……” 还算配合地,爱丽丝念出了字迹显现的内容,并眨着眼睛看向神情有邀功嫌疑的克莱恩,偏了偏脑袋。 “你是想说,这可能是某道残缺的序列魔药配方?” “不,不止如此!往长远的方向大胆猜想,我们或许有机会在这座宫殿的另外地方找到其他途径的魔药配方,其中当然可能包括……” 说到这里,及时收住“占卜家”一词的克莱恩略有些振奋地挥了挥拳。 序列魔药的配方,当然属于有价值的事物,属于财富、宝藏的一种!罗塞尔大帝未必不会在这座梦幻行宫中藏匿这些知识! 呃,希望不要只有“魔女”途径的魔药配方…… “唔,正巧了,我刚刚才看到过所谓‘冤魂花’的图解。”爱丽丝抬高手腕,微笑着向他展示了一下手中那册三四厘米厚的植物学图鉴。 见他似有兴趣,她顺势翻开书册的目录页,指尖轻点了点自己方才提到的学名。 “第176页。”找到对应的页数后,她挑开书页,让那株异样怪花以素描图画的形式、姿态张牙舞爪地展现在二人面前。 “冤魂花,别名死魂之花,附生肉质灌木,成年植株高度在3~7米之间,习性喜阴畏阳……”爱丽丝逐字念完素描图像下方的注解,旋即示意克莱恩看向接近书脊位置的纸页撕扯痕迹,无奈地叹了口气,“喏,整本书只有这一页之后的内容被刻意撕下来了,实在很难不去在意撕走的那一页图解对吧。” “而且偏偏还是‘冤魂花’的详细介绍……” 克莱恩也觉得可惜了,只得无声地摇头。 “我还找到了这个。”爱丽丝将图鉴放到一旁,抖开了手臂间挂着的那件工作服,从衣兜里取出一串钥匙,“从这个杂物间里分布的园艺工具、瓶罐里的农作药物来看,附近应该有座需要定期打理的园林,或者说室内种植庭院,里面应该养护着不少稀有而珍贵的植物。” 停顿着望了一眼植物图鉴上《神奇植物鉴赏》的标题,她领克莱恩来到一处原先被木箱挡住的墙壁前,与他一起看向墙面上的建筑平面图示。 “地图!”克莱恩上前半步,细细地查看起来,神情中很快流露出一丝喜意,“穿过种植庭院,就可以抵达靠近晚宴餐厅的后厨区域……那样就离我们该正常进行‘扮演’的地区很近了!” 爱丽丝微笑着转了转手中的黄铜钥匙圈,随后稍稍收敛起笑意: “简单易懂的引导和意图,因此理所当然的,危险恐怕会潜伏在那座种植庭院内等着我们送上门……做好出发的准备了吗?” 搜索阶段已练习过“刺客”熟练掌握冷兵器的能力,克莱恩只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手感、肌肉记忆,以及自己曾经接受过的格斗训练,便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有问题。 室内种植庭院的入口并不难找,更何况他们已见到了这片地区的建筑平面图示,因此在确认过没有错失情报和收集物之后,二人便来到了一扇紧闭的白色双开门前。 这扇双开门的整体外形设计典雅而不失大气,透明玻璃的另一侧仿佛能够穿透种植庭院内的深沉夜幕,望见重重枝叶的叠影。 “好像,稍微有点糟糕的预感……唔,算了。” 爱丽丝松开按压在后颈的手,对着克莱恩摇摇头,上前用那把在杂物间内寻出的钥匙打开了门锁。 咔嚓。 她垂下眼眸,旋转门把,稍稍施力便推开了那两扇白色的隔门。 就在这时,一道迅如闪电、游若飞鹰的影子闪过克莱恩的视野,洒出一圈温热而鲜艳飘带,挤压着某样似坚硬又脆弱的事物发出“卟”的一声怪响。 克莱恩保持着伸手想要触碰少女的动作僵在原地。 失去头颅的娇小身躯短暂地维持着生前的站立姿势,从脖颈上的动脉撕裂断处涌出大片大片的血色喷泉,溅了他满身满脸,将带有她体温的生命肆意涂抹在他愕然大睁的眼球表面。 chapter.18 噩梦的终结 喷涌而出的鲜血。 没有头颅的尸体。 张扬肆意的凶手缓慢舒展着枝叶与茎干,舔舐肉质萼片沾染到的鲜艳酱汁,啮咬住战利品迅速退回种植庭院的阵地,如同一个捕食成功的狡诈猎手,以怪异的花冠对人示以嗤笑和讥讽。 克莱恩看得清楚,那畸形的花冠顶部口器紧紧咬合着一个像烂熟西瓜般破碎的球状物体,球体仅剩半边仍保持相对完整的五官结构,另一半则颅骨碎裂,眼球脱落,血与肉被强大到可怕的力量与惯性碾压,直至变成如今这团分辨不清模样的恶心烂肉。 头一回,“刺客”途径魔药带来的超凡视觉竟令他感到如此无力而可笑。 他已然不再是那个不曾经历危险、不曾嗅到过死亡味道的新人“占卜家”了,但这仍是他所见过最突然、最暴力的横死,身死者还是前一秒与他对话过的恋慕对象。 尽管……尽管他心知肚明,这里仅仅是梦境。 只是一场无限接近于真实的噩梦罢了。 近乎僵硬地,克莱恩收回了追入幽深庭院的视线,想要扶住那具灵魂干涸、被抽干内在全部力气的空壳,却发现支撑着少女亡骸不倒的并非什么身体本能的惯力,而是数十根顶端长有花冠的植物茎条,它们正缠绕卷曲于她的腰身和四肢,就像是分食猎物的蛇群那样贪得无厌。 ……噩梦并不会因为他在心底大喊拒绝而中断,亦不会仁慈地让他就此惊醒。 认知到这一点后,克莱恩进入一种奇异的冷静状态,理智催动下的情绪冲动转变为静默沸腾的压抑。 他反手握住锯齿刃片的园艺手锯,第一时间对着那些植物茎条劈砍下去,快稳、准狠地锯断了五六根喷溅出绿色汁液的茎条。 似乎是本能地觉察到了危机来临,剩余的植物茎条骤然收紧,拖拽着少女的无头尸身飞速后退,只刹那间便带着一具比自身重量沉重几倍不止的战利品,回到了漆黑的庭院内。 随后不到两三秒的时间,这附近一带便响起了令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的咀嚼吞咽声,时而混合着咬碎骨头的脆响。 借助黑暗视觉的能力,克莱恩闪身进入白色双开门玻璃窗后的室内庭院,并以最快速度找到了燃气灯的控制开关,逐一打开了它们。 遍布头顶房梁的黄铜金属管道内开始流动起无色的可燃气体,整齐的摩擦点火声响中,这片有着透明玻璃穹顶、清晰可见钢筋骨架的温室庭院便被通明的灯火点亮,不复片刻前的阴森诡谲。 咀嚼吞咽的异动略一停顿,随即变作拖拽声快速远去,尾音没入悉悉索索的灌木草丛中再无踪影。 即便无需环视四周,克莱恩也能看清砖石道路上那条深刻而惨烈的血痕,能看见前方不远处的园地中央生长着一株格外高大臃肿、样貌怪异的狰狞植物。 它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枝茎叶都与方才图解中所见的“冤魂花”素描画像极为相似,离地至少六米高度的巨大花冠是由大张的瓣叶与形似口器的花蕊构成,但主植株上生长悬吊着半个属于人类的脑袋,带有微微卷曲的褐色头发像几片干渴而死的枯草,夹杂着星点尚未凝固的刺目血迹。 略有些麻木地观察着那棵枝叶繁茂的植物,克莱恩甩了甩手中沾到茎条绿色汁液的锯刀,思考了一会,便割开、扯下天蓝礼服的碍事裙摆,转身回到了之前的杂物间,将某样事物揣进衣领。 接着,他原路返回种植庭院,一步又一步接近了那株丑陋臃肿的植物。 取出之前从杂物间木箱中翻找到的园艺小刀,克莱恩默算着距离瞄准目标,朝那朵巨大的花冠投掷过去。 哗啦啦。 分毫未损的冤魂花嘲笑般地抖动肉质的锯齿长叶,花冠微微扬起,仿佛是在仰望那把深深扎进黄铜管道的渺小刀具。 他并未在意这些,无视了冤魂花在开灯后不显攻击性的老实本分,也对一旁禁止进入的提示标语视若不见,径直踏上那片盛开有无数丑陋花朵的土壤。 “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不是序列魔药的主材料,一朵花冠能卖出多少钱……”面对着躁动起来的诡异植物,他竟在脸上拉扯开一个夸张到有些滑稽的浮夸笑容,自言自语般道,“锯断一株价值或许上万金镑的珍稀植物,想想还蛮过瘾的。” 拨开遮挡视野的枝叶,跨过阻拦脚步的肉质茂密灌木,潜行技巧在深入敌腹之时仅能起到心里安慰的作用。他就这样一点点接近冤魂花主体植株所在的位置,心中隐约有些遗憾自己此时的角色不是序列7的“女巫”,不能凭空生出灼烧生命的黑焰,否则只需远远看着这棵丑陋的臃肿植物被彻底烧尽就好。 被茂密枝叶挡住外界光照的根系部分似乎觉察到危险迫近,俨然具备了动物捕食习性的十几道盘绕茎条找准了入侵者,速度迅捷地飞驰而来。 对此早有准备的克莱恩以视线捕捉到两截行动最快的茎条,本能地把握住了它们的运动轨迹,手起锯落地横切斩断,而后瞬间加速,从破开一个缺口的包围网中脱身逃离,径直奔向枝节交错的中心地带。 他放弃了先前不急不缓、力求不刺激出冤魂花攻击性的动作,将身体的柔韧与敏捷发挥到极致,全然无视周围越来越多抽打过来的狂乱枝条,避无可避时才会借力砍断阻挡自己的路障,保持势头继续前进。 就像是生来就已铭刻在体内的本能技巧一样,这些只有借“刺客”序列魔药才可达成的灵巧动作在克莱恩的全速奔跑下展现得淋漓尽致,短短数秒时间便如刺穿躯体的利刃般,切入了冤魂花最为繁茂多枝的植株主体附近。 哗啦啦,臃肿而丑陋的冤魂花忽然摆动起多肉的茎叶,周围藤蔓般蜿蜒而灵活的枝条快速回到主体身边,组成了一道厚实坚固的护壁,阻止他继续前进的同时,也为这名主动送上门来的猎物围起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高墙,将他围困在孤立无援的腹地之中。 克莱恩停下脚步,调整呼吸,时刻戒备着可能从各方来袭的茎条。 然而事实总是很难如人所愿。 半只纤细的、白皙的,失去生机与活力的手掌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被一株长有利齿口器的花冠吞嚼过半,死寂地陈述着丧生者的不甘。 很快,半截小腿、半个肩膀、半片鲜血淋漓到辨认不清具体细节的组织器官……更多的残骸被花朵们簇拥着送入他的眼帘,仿佛刻意炫耀战果般地跟随着顶端的巨大花冠,甩动锯齿长叶发出另类的欢呼声。 克莱恩脸上的笑容愈发深刻而灿烂。 他在心中默默算着时间,无声地垂下了肩膀,表现得就像是个热血退下头脑的复仇者终于认清了现实与妄想的格差,只要再来一把助力就会坠向绝望愤怨的深渊。 冤魂花似乎十分愿意送他这最后一程。 迅猛而有力的第一击,茎条顶端的增殖花冠扑向笼中的困兽,它们张开口器、现出利齿,丝毫不再掩饰进攻的意图。 克莱恩侧身而退,躲开袭向后背的阴险一晃,后脚落地的途中却又快速调转方向,以免被悄然游至着地点附近的灵活茎条限住行动。 但蓄谋已久的第二击早已在猎物的必经之路潜伏下来,哪怕再灵活的“刺客”也无法在借力换力的间隙施行反抗,只能勉强避开要害,任由那遍布利齿的口器在腰侧撕扯下一大块血肉。 “还好,不至于漏出肠子来……” 克莱恩保持着被疼痛破坏了少许从容感的笑脸,回身锯断数道来不及回防的植物茎条,自言自语地道。 越来越多如活物藤蔓般的茎条、花冠和锯齿利叶加入了这场不会有悬念的围杀。 纵使他再如何挣扎反抗,如何攻击那些仿佛无穷无尽的冤魂花分株,也只是徒增身上的伤口和疼痛罢了。 而那朵悬吊着人类头颅的巨大花冠,能够爆发出恐怖力量与极致速度的冤魂花主体,自始至终都高高在上地俯视着猎场内发生的这一幕,仿佛事不关己,又好似只是在欣赏猎物死前的最后挣扎。 无意的一瞥中,克莱恩注意到头顶上方扎入黄铜管道内的园艺小刀已不知何时脱落下来,跌进了不知哪片灌木。 他咧开夸张而嘲讽的笑容,用缺失了无名指与小指的左手从衣领中摸出最后的砝码,并反手投掷出手中那把接近断裂的园艺锯刀,不偏不倚地击退了一朵逼近自己的可怖花冠。 似是见到有机可乘,蛇群般的茎条瞬间集结,卷起放弃抵抗的猎物举高升空,无数敞开口器的花冠咬向他的身躯、扑向他的四肢。 克莱恩却只是轻巧地尝试起来,尝试握紧了手中的打火机,在离开地面接近四米的半空中,在顶部煤气管道已悄然破开一道豁口、无声吐出大量致命气体的此时此刻,按下了打火机的开关。 哒哒,哒哒。 眨眼间就能完成的两次尝试点燃了一道明亮的火光。 这道火光即刻蔓延,膨胀,喷吐形成狂暴而炽热的巨龙鼻息。 周围的植物茎条在高温灼烧中散发出纤维烧焦的气味,四散奔逃,再也顾不得为举高至半空的濒死之人补上最后的处决;冤魂花的主体似是陷入了癫狂炙烤的愤怒,巨大狰狞的花冠松开了口器咬合的少女残骸,狂乱地甩动分株的肉质茎叶,拍打自身被点燃的部位。 然而不管它如何挣扎,花冠和茎条再怎么灵活,冤魂花终究只是扎根于土壤的一株植物,一株巨大而臃肿丑陋的奇异植物。 它逃不开那片从上空降临的天罚之火。 没有人会去关闭庭院里的灯光旋钮,房梁处的黄铜管道尽职尽责输送着煤气,这也意味着火焰不会平息它的愤怒。 而点起最初那道火光的英雄早已失去了大部分知觉,在近乎冰冷的感知世界中坠回地面。 像是知道自己即将迎来终结,冤魂花的主体高高昂起丑陋的花冠,口器大张,目标瞄准了地面那具已经无力再动弹的人类焦躯。 在意识陷入无声沉寂的黑暗之前,那张高度烧伤的五官上,仍然保持着浮夸而讥讽的破碎笑容。 ………… “第一局游戏结束,怎么样,过得还算刺激吧?” 当克莱恩睁开双眼,茫然张望自己此时身处的环境,听到的便是罗塞尔玩偶不掩得意的欢迎语。 还未等到他的回答,一身贵族服饰、衣领袖口满是手工针织繁琐花边的复古格调,脚蹬带跟马靴的罗塞尔玩偶就跳下了招待茶室的方桌,表情遗憾地站到两位同时归还的挑战者面前。 “可惜,你们竟然发现了游戏中的‘扮演’规则,以后大概就体验不到这样紧张惊险的刺激剧本了……”罗塞尔玩偶说到这里,忽然神情一转,嘿嘿笑道,“不过放心吧,就算你们好好‘扮演’,游戏过程中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情况来调剂气氛的,做好准备尽情享受这个心跳加速的夜晚吧!” “……大帝,你这游戏剧本的杀意可真是重啊。” 克莱恩勉强扬了扬嘴角,应付过满脸看戏表情的大帝,再也抑制不住地转向身侧,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打量少女恢复成原状的模样,心底那股难以释怀的不明情绪终于至此搁浅。 “嗯,我没事,”爱丽丝弯起那双青碧色泽的眼眸,纤长浓密的睫毛在顶灯的光照下覆盖出一片不深不浅的阴影,似蝶翼般扑扇着拨动他的心弦,“反倒是你最后那样拼命……虽说这里是虚幻的世界,但死亡体验还挺真实的,各种感官反馈都很鲜明,你……还好吗?” 考虑到一旁有个明目张胆当灯泡的罗塞尔玩偶,克莱恩没好意思说出“你让我抱一会就可以还好”这类问题发言,只是假模假样地清了清嗓,表示这些都是小意思。 挥手示意玩偶仆从端来茶水与配套瓷杯的罗塞尔玩偶闻言,立刻不给面子地拆了台: “还好?喔,的确还好,让我看看你还剩多少理智值……哎哟,死亡损失16点,看到小姐姐的尸体前后一共掉了27点,再算上之前流程里的损失,你现在的理智存量只有41了哦,不一定能撑过今晚的第二局游戏了哦。” “……今晚还要开启第二局游戏?”克莱恩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些抗拒。 罗塞尔玩偶得意一笑,邀请两人在桌旁坐下,玩偶仆从们恰到好处地送上泡好的侯爵红茶。 飘散四溢的香气稍稍缓和了神经元内残留的紧张感,让片刻前才堪堪经历过一场生死搏杀的克莱恩放松下来少许。 “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离开,今晚的游戏到这里结束,你们会觉得像是共同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梦境,会在清晨、或者符合你们生物钟习惯的时间点醒来……就我个人而言,是建议你们趁热再来一局的,毕竟小姐姐这边的理智值,嗯,我看看——” 没有饮茶功能的罗塞尔玩偶说到这里突然卡了壳,半晌都没能续出后半句话来。 见状,爱丽丝自觉取出她的“猎杀者勋章”,调出面板,语气随意地扫了一眼对应的那道数值: “唔,我的理智值?还有95点左右……再来几局都行。” chapter.19 梦醒时分 还剩95……这不是跟我开场时候的数值一样么。 克莱恩嘴角一抽,在心底直呼离谱: 好家伙,她这是锁理智了吧?放到跑团流程中属于是那种看见无可名状的恐怖,进行1d100的理智检定,结果骰出个1,心情毫无波动的经典案例? 不过考虑到她没有亲眼看见自己身上长出眼珠的诡异模样,也不知道那个明黄色长袍的家伙可能是什么,最后更是死得干脆,估计没有感受到多少痛苦…… 嗯,理智值损失少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不同于这边寻找理由说服自己的克莱恩,罗塞尔玩偶的反应要激烈得多。 它坐在自己专属的茶座上,动作夸张地咚咚拍打起了扶手: “这不对劲,你不对劲啊小姐姐!怎么可能只减了5点理智,一整局下来只减了5点!你开挂了吧?你绝对是开挂了吧!” 大帝玩偶啊,不要看到什么不合理的现象就往开挂的方向考虑……你的矜持呢,身为帝王的矜持呢? 克莱恩默默腹诽着,同时自觉看向爱丽丝,发现她仍是那副反应平平、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的神态,便无声地叹了口气,开始认真思考自己今晚要不要舍命……舍理智陪魔女的命题。 “减了5点,很奇怪吗?”似乎还要故意刺激罗塞尔玩偶的神经一样,爱丽丝追问道。 “当然很奇怪!你自己不觉得有问题吗!” 罗塞尔玩偶被面前这两人如出一辙的、见怪不怪的神情激得拍了一下方桌: “你们两个是同时归还的!同时归还,同时结束的第一局游戏!你的视角一直固定在本局使用的角色身上,亲身体验了被打飞脑袋、被撕碎、被嚼得粉碎的感觉!理智怎么可能只减了5点!而且还有恶灵碎片……对,附到你身上的恶灵碎片也该会对理智产生影响!更何况你一次被四只不同的恶灵植入了恶意残片!” 爱丽丝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减了理智了呀,每种恶灵分别让我损失了一点。算上死亡损失的那一点,整局流程下来正好扣除5点理智,没有错啊。” 顺着她的计算方式,克莱恩甚至还快速心算比对了一下,发现这简单如同小学算术的计测方法确实没什么错…… 不对,等一下,大帝玩偶刚刚说了什么?说她的视角一直固定在本局使用的角色身上,亲身体验到了尸体经历的一切? 克莱恩的脸色瞬间变差,脑海中闪过某种可能性: “……游戏流程中使用的角色死亡之后,我们的意识不会立刻脱离身体,而是仍然……” 是了,这也解释得通了,为什么爱丽丝在游戏结束后以一副知晓后续发展的口吻,问他感觉还好不好…… 他原以为是大帝玩偶安排了死后旁观视角,现在看来真相倒也和这个猜测相去不远。 ……那当时的整个过程岂不是被爱丽丝都看在了眼里? 这…… “哎呀,被发现了,你可真是一个大机灵鬼啊。”无心在意他人的纤细心情,罗塞尔玩偶语调毫无起伏地棒读道,“所以不要天真地以为死了就结束了,不好好保护自己的尸体直到本局结束,是会吃苦头的…… 想来你们很快也该知道单局游戏的结束条件了,我就好心地提前透露一部分吧——当所有挑战者的角色陷入无法行动的状态,你们才会回到这个中场休息的茶室,才有闲暇交换情报、结算本局游戏奖励…… 所以,现在知道了?换你去体验一遍同样的流程,你觉得可能只损失5点理智值吗?” 克莱恩想了想,十分明智地没有接话。 “虽然稍微疼了点……唔,应该说是疼到我眼泪都快出来了,但那个时候我已经失去了自由行动权,所以倒也不是什么特别难以忍受的折磨……”爱丽丝一边说着,一边操作“猎杀者勋章”,调出了游戏结算的面板。 一眼瞥去,克莱恩不由被某行文字吸引了注意,面露惊喜道: “咦,凡尔赛点数……有9点?” 什么时候到账的点数?他们这一局游戏应该没有找到什么像样的收藏品吧? “其实我之前一直在考虑关于这个凡尔赛点数的问题,思考它的获得方式为什么是往收藏品上盖‘猎杀者勋章’的纹章印记……” 爱丽丝略一停顿,道出了她的猜测。 “凡尔赛点数的本质,应该是某段被刻意隐藏起来的信息。使用‘猎杀者勋章’盖上印记,我们会得知那段信息,并随之获得点数。这一局的游戏里,我们没能找到任何收藏品却得到了凡尔赛点数的理由也不难想象……因为关键的那段信息,就在那册图鉴被撕去的那一页上,被撕去的那一张书页就是一份收藏品。” 克莱恩不着痕迹地瞥了罗塞尔玩偶一眼,注意到对方好似完全僵在原地的动作反应,于是斟酌用词,小心地道: “可事实上,我们没有找到那份被刻意撕下的书页……” “既然点数的本质是信息,那么只要得知了书页上记载的内容,我们也就等于是获得了点数,很合理吧?”说着,爱丽丝微笑地细数起来,“撕去的那一页上,应该是记载着冤魂花的详细习性,比如它对恶灵的捕食欲和进攻欲……” 她的语气平静得如同一个旁观者,淡然复述了自己被咬断脖颈的体验,称冤魂花瞄准的部位是她受到恶灵影响最为强烈的后颈,之后的发展也就不出意料了。 试图占据那具躯体的恶灵们在受到天敌的威胁后,四散逃向她身体各处。它们蹿到四肢、钻入脏器,被具备狩猎恶灵本能的冤魂花追逐着最后仅剩的求生本能,但最终还是没能逃出生天。 毕竟它们仅仅只是恶灵本体分化出来的片段、碎片,无法脱离凭依之躯单独存在,自然也就被冤魂花当做上好的养料笑纳了。 “……而且只要旁观到那场战斗的最后就可以发现,冤魂花的行动模式和规律。它具备捕捉生物的热源信号、生命体征的能力,以恶灵、冤魂为食,同时也不会放过自己踏入它生长范围的活物,亲自烹调出充满愤怨的死魂……” 爱丽丝随即又讲述了一些她总结出的特征,比如冤魂花可能采取的繁殖方式,比如它看似拥有思考能力的背后,是以保证主体植株生存的根本宗旨、生物本能,等等。 “……就算你总结出了冤魂花的相关知识,这些知识的价值也就只有5个凡尔赛点数,我很好奇你们是从哪得到的其余点数。” 罗塞尔玩偶似乎已经缓过了劲来,重新摸起自己唇上画的两撇小胡子。 不过克莱恩已经对答案有所预感了。 果然,爱丽丝很快便答道: “当然是那四只乐于助人的恶灵提供的呀。” 她表示,恶灵碎片们在冤魂花的进食啃咬下逐渐消散的过程中,溢出了少许信息片段,同时也令她知晓了恶灵们生前的一小部分“前情提要”。 “虽然大部分内容都没什么价值……”她简单带过了那些司空见惯的凄凉故事,直接跳至对游戏探索或许会有帮助的情报,“不过,从她们提供的信息来看,这座凡尔赛行宫中的侍从们似乎大致可以分成两类:一类身上会有扑克牌中的红桃或方块标记,习惯单独行动;另一类则是黑桃与梅花,往往会成队出现……” “侍从们分成了红、黑两种阵营?” 克莱恩只稍一回忆,便想起了那位令他感到不适和古怪的女仆,想起了那件围裙上印有的红桃图案,也确认了对方周围当时没有其他侍从。 斟酌着,他道出自己的猜测: “红桃和方块的仆人们……代表了谎言和恶意?与之相对的,带黑桃与梅花标记的那些是正常人?” “恶灵们没有提及这些细节,你说的仅仅只是一种可能,一个猜测。”爱丽丝望了一眼罗塞尔玩偶的反应,莞尔道,“不过现在看来,这个猜测应该是正确的。” 意识到自己被当验钞机使了的罗塞尔玩偶向后靠住椅背,缓缓吐出一口气: “尼玛……你真是她们培养的‘圣女候选’?不是知识教会派来的卧底?” “为什么不能反过来想,其实我是被安插在知识与智慧之神教会里的卧底呢?不过能得到这般评价,我会当作是对我个人能力的赞美,好好收下的。”爱丽丝神情轻快地扬了扬嘴角。 在身旁二人越跑越偏的话题讨论中,克莱恩端起茶杯,喝了几口加过柠檬片的侯爵红茶,便就敛起心思,拿出自己的“猎杀者勋章”,唤出面板仔细查看起来。 由于游戏挑战者共享凡尔赛点数的机制,他的角色面板上也呈现了对应的点数,并激活出某个全新的功能系统。 商城兑换! 快速地找到对应的开启方法,克莱恩压抑住自己有些期待、有点紧张的心情,将面前的光幕切换至商城页。 排在最前的,俨然是对游戏挑战者们而言,优先度最高的支援补给——游戏固定角色的自由定制权! 售价仅为5个凡尔赛点数! 如果愿意退而求其次,使用大帝提供的角色模板,价格还更便宜些,仅需3个凡尔赛点数,就可以摆脱每一局游戏开始都不得不随机抽选角色使用的困境! 他的目光没有停下脚步,以资深键盘冒险者的眼力提取出商城道具的品类,并最终将视线定格在某类叫人心动的兑换物品上。 序列魔药。 是的,克莱恩反复看了几遍,确认这个商城里竟然真的能换到魔药,而且每个序列途径都可以自由选择!序列9的对应魔药甚至只需1个凡尔赛点数就能换到! 再往后,序列8的魔药售价2点,序列7的魔药价值4点,包括序列6及之后的魔药标价都以几何次方的规律层级逐步递增。 暗自激动几秒后,克莱恩逐渐恢复冷静,看清了序列魔药兑换须知上写明的字眼:该类道具仅支持自由定制角色使用。 不知道能不能通过商城换得的魔药,反向占卜出我自身途径的序列7配方? 不对,不能这么算,一个自由定制角色需要花费5个点数,购买序列9、序列8的魔药又要用去3点,我们现在总共也只有9个点数,平均下来甚至都不够购买两个自由定制的角色…… 而且就算集中武装一人,也只能买到序列8的水平,要想达到序列7,就得继续探索游戏内容,获取凡尔赛点数…… 一时之间,克莱恩边喝着茶水边安排游戏规划,心中充满了动力和探求欲。 只是当他喝干最后一口红茶,就要撑桌站起的时候,突然发现爱丽丝的表情有些沮丧,而反观罗塞尔玩偶,一手摸着小胡子,一手把玩手中的贵族权杖,满脸写着春风得意的字样。 见他投来迷惑的视线,罗塞尔玩偶嘿嘿一笑道: “这一局你们利用bug……我是说,利用游戏漏洞收集到的凡尔赛点数,我就不做追究了。但从下一局游戏开始,这个bug就被修复了!投机取巧,靠小聪明就能赚到便宜的时代过去了,今后你们就好好努力,脚踏实地的寻找收藏品吧! 还有,小姐姐的死亡理智损耗太低,我觉得不行,所以帮忙把她的死亡损耗固定在了20。不要太感谢我,我只是个普通路过的游戏管理员。” 克莱恩茫然了一瞬,脑海中本能地蹦出了与其匹配的词语:在线热修?权限狗? 不带这样的吧? 然而即便只是三十厘米上下的玩偶之躯,手握最高权限的罗塞尔玩偶软硬不吃,坚定地向他们展示了什么叫游戏管理者的威严。 无奈,克莱恩只得叹着气妥协,与爱丽丝交流、确认完彼此的想法,便主动提出了开始进行第二局的游戏。 罗塞尔玩偶对此毫无异义,似乎还挺乐见其成地挥了挥权杖,祝他们玩得愉快。 就这样,第二局游戏以二人中规中矩的扮演拉开了序幕。 仍是与前一局同样的宾客身份,同样的随机女性角色,但遗憾的是这一回他们二人都只是普通人,身上不存在任何序列魔药的超凡力量。 于是十分顺理成章地,他们加入了宴会厅里那群热情似火的贵妇们,被拉去了贵妇小团体活动的棋牌房,打了足足两三个小时的斗邪恶,以及昆特牌。 “我们到底是来干嘛的?” 克莱恩时不时会冒出这样的思考,由衷怀疑自己走错了片场。 但打牌的快乐真的叫人难以抗拒,更何况周围热闹欢庆的气氛也不会允许他就这么扔开手中的扑克。 堕落啊。 叹息着转头望了爱丽丝的方向一眼,克莱恩看到那围有大量观战者的昆特牌局,从众多女性笑闹喧嚣的声响中捕捉到了她向对手那位“昆特女王”做出的胜利宣言,无奈地摇摇头,略过她们至今拉锯不下的胜负比。 而第二局游戏的终结,便是在他们毫无出格举动的扮演中突兀来临。 未知的瘟疫快速且凶猛地席卷了贵妇们开怀玩乐的温室。 或许是哪位仆从开关门间放入了致命的病毒,也有可能是进出的女客们早已感染疫疾却不自知,毫无所觉地打着牌,喝着仆人送来的各式酒品,无忧无虑地度过了她们人生中的最后一段美妙时光。 再往后的时间里,这座梦幻般美好的行宫沦为了人间地狱。 克莱恩从不知道,那些衣着华丽的、姿态端庄优雅的女人们竟能发出那般凄绝嘶哑的哭嚎。 在生与死的分量面前,任何珠宝吊坠、黄金手镯都只是最轻、最微不足道的累赘。 反观他和爱丽丝,倒是能平静异常地望着眼前人体崩落、腐朽的一幕幕画面,镇定地交换着意见。 “这就是我们要找出魔女的理由?因为只要达到时间限度,包括我们在内的所有人都会死去?” “看情况,是的。而且按这个瘟疫爆发的规模,那个魔女最低也是序列5……甚至可能具备序列4的实力。” “而通关目标是猎杀魔女……这游戏的难度未免也太高了一点吧?我们在这一局里干脆连非凡者都不是了!” “看得出来,罗塞尔不希望这么轻易地放人通关。” “也是。” 克莱恩点了点头,感觉到自己每说一句话,体内就有一部分器官正在衰竭坏死,为他口腔中的腐烂气息添上又一笔浓烈的铁锈味。 充满痛苦和绝望的死亡,在静默的腐朽凋零下侵蚀了逐渐昏沉下去的意识。 ………… 贝克兰德,乔伍德区。 克莱恩在清晨时分醒来,睁开眼睛略有茫然地盯着面前疑似地板的纹路看了半天,终于撑起手臂坐起,意识到自己昨晚就这么倒在地上躺了一宿。 本能地,他皱着眉试图回忆昨晚的经历,奇异如同梦境般的记忆便在脑海中逐渐复苏,令他起身的动作就此停顿。 “是梦……不,不是……” 摇了摇头,花了大约几分钟时间理顺思绪,克莱恩呼出一口浊气起身,将视线转移至离他只有几步远、卧伏在地面睡得正熟的少女身上。 正打算将她抱去床上,他习惯性检视了一下自己,却突然被某个发现震得惊在原地,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小丑”魔药的消化进度……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推进了大半! 只差最后一丝积累,他就能彻底完成消化了! chapter.20 早安吻 幻梦境中的扮演竟能在现实中得到反馈…… 还能有比这更作弊的消化方法吗?没有了吧! 略带着些许恍然,克莱恩回忆起了自己下意识的扮演表现,回忆起隐忍在笑容背后的复仇之火,同时也记起了那些真实过头的烈火灼息和苦痛,不由露出无奈的笑意。 ……不,这份馈赠索要的重量感并不比现实的扮演差多少,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愿意再经历第二回类似的事了,无论身处梦境还是现实。 但不管怎么说,“小丑”后续的魔药配方都该提上日程了! 可不能落入消化完了魔药,却被配方和材料卡着没法晋升的窘况吧? 然而尴尬的是,他现在根本连自己对应的序列7魔药名叫什么都不知道,更没有充足的资金购买。 克莱恩一边在心底默默叹息着,一边抱起仍未醒来的爱丽丝,规规矩矩地把人放到床铺上盖住被子。 接着,他坐到床沿,眼神放空地盯住窗外雾霭朦胧的房屋轮廓,努力从脑中挥去那双黑丝小腿的形状与触感,和某些晨起时分容易出现的旖旎妄想。 他假装专注地思考今后的安排,思索“魔女”牌开启的幻梦境冒险,为将来攻略游戏的方式制定思路,却直到过了许久才想起那张关键的“亵渎之牌”还躺在凉飕飕的地板上,至今无人问津。 不在状态地捡起地上的纸牌,放回卧室书桌,克莱恩迈开脚步,重新走到房间中心的床铺旁边。 思索不到两秒,他选择放空大脑,轻手轻脚地和衣在床的边缘躺下。 在冷硬的地板上躺了一晚,现在睡会床不过分吧,就当是犒劳自己……嗯,没错,仅此而已。 静默望着少女平和美好的睡颜,克莱恩缓缓闭上双眼,复而睁开,确认眼前的她不是幻觉,是真实存在于此的血肉之躯。 会胸口起伏,会有心跳的鼓动,会呼出温热的鼻息。 这本该平常无奇的一幕,在那张宛若神造般极绝美丽的容颜作用下,变得好似艺术品一样充满了动与静的张力,填充出纯粹的视觉色彩,冲击着每一种感官。 美丽。喜欢。想要触碰。试图靠近。 每一个细胞,每一个神经元都在传导同样的信号。 就像是被烛光蛊惑的飞蛾,被花香吸引的蜜蜂,他在不知名的本能驱使下做出了行动。 亲手替她盖好的被子,又由他亲手拉开。 双臂撑在少女的身体两侧,自上而下地俯视她微蹙起眉头的畏冷瑟缩。 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了那半张着的柔软粉唇上。 鬼使神差地,克莱恩没有觉察到自己的行动理由,也没有去思考这么做的后果,只是一点点伏低身体,一寸寸贴近那浅樱色的唇瓣。 前所未有的至近距离下,爱丽丝睁开了眼,与他四目相对。 笼罩着薄暮的青碧眼眸中写满了朦胧和迷茫,像是压垮他理性的最后一根羽毛,轻飘飘地落到心尖。 克莱恩闭眼吻了下去。 半秒后,唇上传来的异样触感迫使他睁开眼,也叫他看清了阻挡在自己面前的事物。 爱丽丝用并拢的四指挡在嘴前,这个亲吻便顺理成章地印上她的指节,距离他原本的目标仅有毫厘之差。 克莱恩猛然间回过了神,心脏剧烈跳动着支起身体,从少女上方逃开: “误会,误会……听我解释,我可以解释……” 似乎直到此刻才真正清醒过来,爱丽丝眨了眨眼,保持着一手掩唇的动作坐起,简短地道: “不行。” “你……咳,其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克莱恩一边清着嗓辩解,一边暗自骂了自己几句,忍不住想改口说事情其实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对你动了心思…… 可听听这话,还像样吗?一点也不矜持,活像个对此引以为豪的色批…… 爱丽丝显然不在意他此时五味陈杂的矛盾心情,顺势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唔……别太紧张,我说的不行,是指的不可以亲嘴啦,其他地方你随意,只是这里不行。” 说罢,她半眯起眼轻点了点唇,一脸轻快而恶劣性质的笑意。 “……为什么?”克莱恩有些懵,万没料到她竟是这个反应。 这魔女……她的意思是除了亲吻嘴唇,她不会抗拒我对她做的任何亲密举动? 对他的心猿意马毫无所觉,爱丽丝十分愉快地做出解释道: “因为接吻只能和喜欢的人做,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所以,不行。” 闻言,片刻前心中还有大角雄鹿在砰砰乱撞的克莱恩终于又冷静了下来。 好了,可以不要在这个时候强调你不喜欢我的事实了吗?我其实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他努力挥去那些自欺欺人的错觉和感受到的温柔,近乎同手同脚地从床上爬起,走到卧室门边。 “克莱恩。”身后有悦耳如拨响琴弦般的声音传来,止住了他的脚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思考了一下,克莱恩作出随意的口吻,头也不回地打岔道: “要我帮忙带早饭上楼吗?” 爱丽丝似乎是叹息了一声: “错了,是‘早上好’,你这个笨蛋。” 说话间,他听到她起身的脚步声接近自己,感受到一阵温暖而柔软的触感裹向自己,只轻轻一碰便离开远去。 她轻笑着放开从他背后环抱过来的双臂,步伐轻盈地越过这具僵硬的躯体,打开房门,哼着欢快的自创曲调走出卧室,径直去了盥洗室的方向。 现场只留下克莱恩一人,略显呆滞地立在原地,脑中反复闪现少女的睡颜,朦胧的双眸,和那个充满包容力与暖意的拥抱。 反复无常的魔女…… 无奈叹息着收拾好心情之后,为避免尴尬,他选择到一楼的盥洗室进行洗漱,于是便走下楼梯,好巧不巧地正面遇上了一身小号女仆服饰的人形使魔。 夏娃自见到他,便立刻瞪圆了一双漆黑的眸子,脆生生地问道: “书呆子书呆子,你昨晚和爱丽丝睡一起了是吗?” ……什么?这小家伙怎么知道的? 不对,我根本没和爱丽丝…… 意识到不及时解除误会就会有想象之外的灾难发生,克莱恩在脸上硬挤出笑容,辩解他们二人的清白关系。 反复追问又确认数次后,小夏娃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还好……爱丽丝还是爱丽丝,我也不用苦恼要不要改口喊你爸爸……” 克莱恩压住嘴角的抽搐,扶了扶额: “不,千万不要这么叫,感觉会折寿……” 再说他们两个都是人,怎么可能生出鸟类的后代!这蠢鸟的思考回路真是不可理喻! 待他解决掉使魔惹出来的小小插曲、完成洗漱,再坐到摆好早点的餐桌旁,已是半刻钟后的事了。 作为初来乍到的无名侦探,克莱恩知道,自己的一天将从此时开始,在家里安分地蹲着,边练习制作护符,边等待读过广告宣传的委托人出现,或是直到不会再有生意上门的夜深人静,上床合眼,结束这枯燥乏味的一天。 ——前提是,如果没有爱丽丝在他身边的话。 用完火腿、煎蛋加吐司与牛奶的早餐后,二人不约而同移步起居室,坐到了壁炉旁的沙发上。 由于今晨的气温还算适宜,不像晚间的寒冷那样无孔不入,壁炉中没有亮起炭火的暖色,只有余灰沉淀于底,无声倾听恬静流淌的时间。 克莱恩拿起茶几上的晨报翻看起来,并在不期然间再次听到身旁少女的小小喷嚏声。 这已经是她从下楼用早餐起打的第四个喷嚏了。 “你是不是着凉感冒了?需要吃药吗?”他放下报纸,好心关切道。 爱丽丝语气不甚在意地答道: “也许有一点……没关系,过两天就好了。” 隐约记得她昨晚对自己说过什么安排,克莱恩有些不确定地理了理晨报,回忆着说道: “今晚,我们是不是有一趟出门的安排?如果觉得不舒服,还是尽早吃点药比较好……说起来,你不是可以用法术治疗疾病吗,怎么不治一治自己的感冒?” “这种程度的小感冒,甚至都算不上疾病,如果发烧了倒还好说,我当场就能解决掉它……”爱丽丝声音闷闷地解释着,接过夏娃取来的毛毯裹住自己,“不会影响到晚上的安排的,放心吧。不过你记得收拾好自己,因为制作证件需要用到相片,我联系的那位协助者会订好照相馆,现地拍摄相片。” 也就是说,晚上就该用到那些伪装用的道具了…… 品出这层意思后,克莱恩微微颔首以示认可: “那还挺不错的,省去了很多麻烦。所以晚上的安排就是和那位协助者见面,然后去照相馆拍照?” “唔,去照相馆之前,要先和他同席享用一顿晚餐,和他……稍微聊一会天。”爱丽丝在这个问题的回答上显得有些含糊其辞。 克莱恩没觉得这些行程有什么问题,灵性直觉也并未向他示警,于是爽快点头,将话题转到更现实的层面: “希望今晚还不会有看到了广告的委托人上门,不然我就只能忍痛错过自己的第一笔生意了。” “为什么会错过?”爱丽丝捧起装有热咖啡的瓷杯,眨了眨眼,“晚上让夏娃看家不就好了,如果有客人上门委托,我也可以直接向你转达内容,你视情况是否接受。” 这……这怎么好意思! 本想这么说的克莱恩顿住动作,仅仅思索两秒,脑袋里的回答就变成了“好啊好啊”。 于是他没有使用“小丑”魔药控制表情的能力,任由喜意攀上眉眼,无声点了点头。 简单聊过生活上的安排后,自然而然地,他便与爱丽丝讨论起了幻梦境与那个游戏“猎杀魔女之夜”的话题。 除去难以解释的、部分来自现代地球的知识内容,他将自己的大部分考虑与想法悉数道出,并与她合作敲定了数条方针。 按爱丽丝的提议,他们下周仍将以探索游戏内容为主,继续以随机身份的角色、从不同视角探究那座梦幻宫殿,尽可能多地挖掘出有用的情报、收集更多的凡尔赛点数,为未来打好基础。 “而且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大帝玩偶提起那位坚持最久的挑战者时,说她找过好几位值得信赖的朋友加入挑战……”克莱恩组织着自己的语言,说道,“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开启游戏之后,也能邀请其他人加入挑战?也不知道这个游戏最多可以容纳几人的队伍……” “那么你想邀请别人加入吗?”爱丽丝不答反问道。 克莱恩点了点头,却又马上轻摇了两下: “我……这个问题我要考虑一下。” 扩大队伍规模的好处显而易见,更多的人员意味着可以补足团队如今的各项短板,有助于更有效率地推动游戏探索进度。 毕竟幻梦境中无法使用属于自身的超凡能力,爱丽丝这个脱离序列规则的强力外援也被禁用了法术,和所有人来到了同一起跑线上。 按照每个挑战者最多也只可能服用一条序列的魔药来看,参与游戏挑战的人数越多,攻略通关的效率也会越好。 再考虑到幻梦境中的扮演可以反馈至现实,加快魔药的消化…… 克莱恩几乎没有犹豫地,便做出决定,自己要在那个梦之维度中走和现实同样的“占卜家”途径。 但相对而言,寻找队友加入游戏的问题也十分明显。 首先不用说,必须是值得信赖的非凡者,否则若是遇上了心术不正的坏家伙,认出他们手中的“亵渎之牌”就打起杀人夺宝主意的,可就是自找麻烦了——总不能把毁尸灭迹的活都扔给爱丽丝来做吧? 其次,至少也该足够的机敏,懂得配合队友,并且最好是不同于“占卜家”这类辅助人员的战斗专家。 只要有足够的战斗力,那么就算在游戏中舍弃“扮演”,直接暴力踢门,也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嘛! 最后…… 想到这里,克莱恩不禁露出了笑容: “说来惭愧,我的人际关系几乎彻底清零,完全联系不上任何一位值得信任的非凡者朋友,恐怕短期内都难以物色合适的队友人选。” “你的塔罗会成员呢?不考虑找他们帮忙么?”爱丽丝道出了一个他也有过心动的提议。 但克莱恩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先不说如今身在贝克兰德的成员只有‘正义’小姐一人……‘正义’小姐是一名‘观众’,而进入幻……进入罗塞尔大帝那座梦幻宫殿的过程中,我们又不得不以自己的真实形象行动,这将可能暴露我与‘塔罗会’的关系,我不希望再有意外发生了。” “也就是说,你理想的人选是生活在贝克兰德的非凡者,不会被所谓的秘宝勾起贪婪,自身序列途径的能力侧重往战斗层面发展……是这样吗?” 见他无声点头,爱丽丝抿了一口咖啡,旋即放下瓷杯,找出丝帕开始擦手。 “要求还挺多的,不过也有些道理,毕竟你看‘学徒’序列魔药掌握的能力……对吧,你的表情告诉我,你也认为它很没用。” 阿嚏。 这个上午,窝在沙发椅中慵懒舒展自己的佛尔思·沃尔小姐打起了喷嚏。 “好像有些感冒……晚上睡觉该加被子了?” chapter.21 兄妹关系 在贝克兰德,一个晴转多云的午后总是缺少了几分秋意的清凉舒爽,给人以摆脱不了淡雾和水汽包围的倦怠感。 不过克莱恩并没有这些闲情去关心天气情况。 他对着盥洗室的镜子检查了几遍自己的伪装,调整了数回假胡须的粘贴位置,终于满意点头,戴上了没有度数的金边平光眼镜。 虽然这么做很麻烦,未来每次出门都必须像现在这般戴上假发、贴好假胡须,但为了不暴露“克莱恩·莫雷蒂”这个已死之人的真面目,他不得不在伪装上多付出一些必要的时间。 看着镜中与原先那个自己大不相同的模样,克莱恩有信心,只要不是特别熟悉他的人,应该都不会将“夏洛克·莫里亚蒂”与真正的自己联系到一处去了。 这么想着,他走出了位于一楼的盥洗室,来到客厅,发现说要收拾打扮一下的少女还靠坐在铺有毛毯、绒垫的沙发里,身体上盖了条薄毯,脑袋偏向一侧,似乎是保持着这个姿势打起了盹。 正要走近过去叫醒她的时候,克莱恩忽然想起她今日频频被喷嚏困扰的身体状况,便又犹豫了,站在客厅门边没能迈出脚步。 他的犹豫只持续了大约不到五六秒,就被人从身后搭向肩膀的轻拍打断。 “我这边收拾好了,如果你也完事了我们就出发吧。” 在那个全然陌生的、磁性温厚的嗓音中,克莱恩呆滞地转过身,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这才稍稍仰高视线,看向那个邀请他一同出门的家伙。 耀眼。 这是他对眼前这位男性的第一印象,并再也找不出其他适合的形容词。 浅金色的短发、独特的青碧色眼眸,白到显出病弱美感的皮肤,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温柔笑意,脑后有一小束长过腰身的头发由绑带在靠近衣领的位置扎成了发辫,一身燕尾服正装散发出手工裁剪的高档质感…… 最最重要的是,那张脸,与靠在沙发上打着盹的爱丽丝,几乎如出一辙! 不,这就是同一张脸!只不过带给人的视觉倾向不再是那女性感强烈的柔美,而是以男性身份也不会显得突兀的精致…… “你——”克莱恩张了张嘴,一时竟完全无法适应过来自己反需要仰视她的现状。 眼前的“爱丽丝”至少比他还高了几厘米,海拔直接蹿到令人钦羡的一米八。 “嗯,突然看到我的这个状态是不是还有点不习惯?” 她……不,他的眼中流露出再明显不过的笑意,并抬高了左手,示意克莱恩看向戴在尾指的那枚戒指。 “借助某个小道具,我的外在表现和之前相比有所改变,声音也由魔药做了伪装,至于实质么……你如果想确认我现在的性别,不如直接上手摸摸看?” 克莱恩借助“小丑”魔药的能力,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但你的身高?” “这个啊,这个没有办法,我总不能以男性的身份顶着自己原先那点高度吧?那样会容易被人看不起的。而且遗憾的是,鲁恩王国从不流行男人穿高跟鞋的时尚风格,无奈之下,我只能把这具分身做成现在这样。”说着,爱丽丝摊了摊手,一副无奈的神情。 “我可是魔法师,制作分身不应该是属于必备的常识吗?” 克莱恩从她此时的表情里品出了快要满溢出来的得意。 “那,那边的那个你……”他绷着脸,指了指身后沙发的方向,“是本体?” “你好像很在意我的本体……或者说我本体的性别?但你觉得性别真有那么重要吗?”爱丽丝一针见血地戳穿了他未能问出口的本意。 “性别,不重要吗?”克莱恩木着脸,反问她。 千万别告诉他,在他已经明确了自己情感的前提下,“爱丽丝”其实只是一个男人伪装出来的女性假身份…… 如果真的成了这种展开,他岂不是成男同了?! 克莱恩一想到这种可能,就感觉自己快要裂开了。 “是男是女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情感从不会因为性别之差而产生不同。” 顶着一张超越了性别美感的面容,金发碧眼的男人这般说道。 ……那是因为,你的颜值和魅惑能力可以让很多人直接跨过性别这道槛。 克莱恩在心中默默腹诽着,倒是对突然浮现在自己脑海里的可怕猜测少了几分确信。 毕竟,爱丽丝平时表现出的那些神态和举止,都带着十足的女性化风格,要说她其实是个男人……嗯,应该不会吧。 不会……吧? “我总觉得你似乎在想一些很没有礼貌的问题……”爱丽丝叹了口气,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走近沙发,为休憩中的自己换了一个稍微舒服些的躺姿,并拉好了保暖用的毛毯。 见状,克莱恩自然是跟了过来,压下那些纷乱的想法,略带好奇地提问道: “你不能同时操作分身和本体吗?” “也不是不行。”暂时成为了“他”的爱丽丝回眸望了他一眼,“但和那些愿意赋予分身独立意识的施法者不同,我不喜欢这种同时存在多个自我的做法,尽管的确这样效率会更高……所以若想同时控制本体和分身,就需要我一心多用,时长久了会感到疲惫。” 哦了一声,克莱恩点点头,大致想象出了对应的原理。 不就是多开游戏账号,多线操作么。 那还……蛮让人羡慕的。 “夏娃会负责照看我的休眠本体,安全方面,我自有应对策略。”说到这里,爱丽丝打开怀表,确认了一眼时间,“所以我们可以出门了吗?我雇佣的出租马车,可是从四点起就等在明斯克街口了。” 克莱恩正要无奈叹气点头,却忽地想起一个问题: “等等,一会在那位‘协助者’面前,我该怎么称呼你?总不能继续喊爱丽丝这个名字了吧?” “差点忘了……”她端着下巴思考了数秒,“在那位‘协助者’面前,我一直用的都是‘克蕾雅·西布利’这个名字,所以相对应的,现在的我是‘克蕾雅’的兄长,名字,名字就叫……艾利什?” 好敷衍的假名。 明智地,克莱恩没有指出这一点,只是向她交代了自己出身间海郡的基础人设,以免在无意间穿帮。 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离开家门,步行走到了明斯克街口停驻的马车旁。 “放心吧,那位‘协助者’大抵不会在意我们的出身背景,到他面前再考虑自我介绍的内容都来得及。” 笑容清朗、五官精致立体的美男“艾利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仪态优雅得令正要进入马车的克莱恩心里一阵嘀咕,严重怀疑起自己至今为止所经历的一切。 但仔细想来,在幻梦境中他已经亲自体验过了好几次性转,被爱丽丝抓住机会戏弄了一次又一次,而现在只不过是她的外表反转成了男性模样,这点程度的打击根本就不痛不痒…… 不痛不痒……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突然决定要以男性的身份活动呢。”望着车窗外晃晃悠悠倒退的风景,爱丽丝唇角微翘地说道。 克莱恩从思绪的泥沼中挣脱出来,为掩饰不自在而轻哼了一声: “问了你就会说吗?” “会哦,因为‘克蕾雅’这个身份或许不再安全了。”爱丽丝平淡陈述道,“也许我没有和你提及过,前段时间,我以‘克蕾雅’的名义赴会参加了贝克兰德当地的一个非凡者聚会。” “关于这件事,我之前问过你了。”克莱恩记得还算清楚,自己正是因为她透露的动向与“正义”小姐提供的情报吻合,才最终确定了她与塔罗会成员“正义”的相识。 爱丽丝摇摇头: “重点是以‘克蕾雅’的名义,以一介没有组织背景的‘魔女’途径非凡者……唔,直白点来说,我大概招惹到了聚会的组织者a先生,他也许正在召集手下搜寻我的踪迹呢。” “a先生,那岂不是极光会——”意识到自己此时正身处缺乏隔音效果的马车车厢里,克莱恩及时收声,没有说出后面的内容。 “你知道他们?那就不需要我多做解释了吧。”爱丽丝毫无紧张感地微笑起来。 克莱恩一时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该惊讶,还是该替她烦忧: “你……是怎么招惹到那个a先生的?”而且还搞出了极光会下属成员都可能出动的骚动规模…… 吃极光会的大米了?扰乱非凡聚会的秩序了?抢a先生的珍贵材料了? “我什么也没做,真的。”俊美到能令同性都屏息注目的美男“艾利什”叹了口气,神情无辜,“可能他看中了我的美色吧。” ……见色起意?极光会的神使是这种人吗? 克莱恩想从对面那张精致的俊美脸蛋上找出玩笑的痕迹,却发现她一脸理所当然,仿佛这就是真得不能再真的事实一样。 “不过他应该记不清我具体的模样了吧,就算要找人,也只能吩咐手下多留心那些长相特别貌美的女性,所以身为男性的‘艾利什’非常安全。” 爱丽丝再度微笑起来,并将视线投至窗外。 “差不多,该下车了。” 悠悠前行的马车在一家相当有格调的餐厅门前缓缓停了下来。 克莱恩在下车之际扫了一眼店面招牌,发现自己曾在报纸的广告宣传栏里见过同样的名字。 而根据他记得的那部分吹得天花乱坠的广告词,这是应该一家以因蒂斯特色菜肴为卖点的餐厅,消费差不多处于中产阶级水平。 “放心,不会让我们来买单的。” 爱丽丝低声向他交代一句后,便微笑地朝着迎向二人的侍者们点了点头,从容报出了一个相当冗长的姓名,由其中一名身着红色马甲的男性侍从负责领路,带他们前往预定的餐厅坐席。 穿过餐厅大堂的途中,克莱恩终于向爱丽丝问出了那个让他好奇许久的问题: “你说的那位‘协助者’,是个因蒂斯人?” 刚才她向侍从报出的名字,正是一个因蒂斯名。 “是不是,待会就能见到了。”爱丽丝似乎是打算将神秘感保留到最后一刻。 无奈,克莱恩只得压下好奇,与她一同跟在红马甲侍从的身后来到有隔断设计分割的餐厅一角,很快便被一个神职者装束的白袍人吸引了视线。 似是注意到了来人,白袍人唰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单手握住胸前节节线条簇拥的徽章,爽朗地笑着迎了过来。 “幸会,是克蕾雅小姐的兄长对吧?您与克蕾雅小姐长得可真像,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当然像了!你难道没发现这根本就是同一张脸吗! 被彻底无视了的克莱恩在旁默默腹诽着,一边观察这个疑似神职人员的因蒂斯美男,一边以余光目送那位红马甲的侍者安静离开,意识到此时餐厅这一角落的空间已完全属于在场的三位顾客。 正当他以为自己会被当成随从类角色无视到底的时候,他忽又见那个金发蓝眼的俊美男子转向了自己,脸上笑容依旧洋溢着热情的活力: “想必您就是克蕾雅小姐兄长的友人了,很高兴能认识您!就让我们的友谊从稍后的因蒂斯大餐开始吧,请务必不要客气,尽情品尝我家乡的美味!” 克莱恩短暂地一愣,复而出自真心地露出了笑容。 “您真是一位热情好客的先生。” 见对方放开了握住胸口徽章的右手并顺势抬起,克莱恩以为他要和自己握手,打算回应这个友好举动,却不曾想,白袍男子的双手同时高高举过头顶,呈y字型做出了一个簇拥的动作,口中还喊出了与之同步的口号。 “愿太阳与你们同在!” 克莱恩傻眼,抬到一半的手放也不是,继续向上举高也不是,只能下意识盯住对方佩戴在胸口的徽章,辨认出了它的模样。 由线条簇拥而成的太阳…… 与“变异的太阳圣徽”一模一样的象征外表! 这是太阳徽章,眼前的白袍人是一名太阳信徒! 等等,“太阳”……永恒烈阳的信仰在鲁恩王国属于异端,尤其受到风暴之主教会的敌视…… 记起这段关键信息后,克莱恩面色突变地回身看向餐厅大堂,看向或许会有服务生和客人来往的走道,生怕有人被“邪教徒”那句极其响亮的太阳口号吸引过来,更怕遇见风暴之主的信徒,当场冲过来与这位要请他们吃饭的太阳信徒决一生死。 “哈哈,没关系的,这家‘金色龙舌兰’餐厅的主人是蒸汽之神的信徒,我们简单聊点永恒烈阳的话题不会有问题的。” 爽朗一笑的太阳信徒如此表示道,热情地邀请两人落座,询问完他们各自的忌口与喜爱的饮品,便就摇响铃铛唤来侍从,递过了一份做好圈画的菜单。 大约只过去不到两分钟,餐桌旁三人的话题甚至还未进入正式的自我介绍阶段,尽职的侍从们就已端上了前菜和酒水,让看过菜单价位的克莱恩忍不住有些期待地搓了搓手。 三位数价格的香槟……可不能浪费! 嗯,但是要记得看着点爱丽丝,严禁她过量摄入酒精。 三支形状各异的玻璃杯中都倒入了酒水、进行过气氛友好的干杯后,金发蓝烟的俊美神职者似是想起什么,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了少许歉然: “看我这谈到伟大烈阳就容易忘事的粗糙性格,竟然忘记询问两位的姓名,也忘记向您介绍自己了。或许你们已经从克蕾雅小姐那里听过我,不过我还是得郑重地向两位报上自己的姓名——我是莱昂纳尔·奥多·德·布兰科,如您所见,是‘永恒烈阳’的信者。” 克莱恩微笑点头,流畅自然地学着同学韦尔奇的口音,报出了自己的侦探假名: “您好,莱昂纳尔先生,如您所见,我是夏洛克·莫里亚蒂,间海郡出身……” 他正要接着介绍自己在贝克兰德发展侦探业务的宏图雄心,忽然听到身旁传来了一阵咳嗽声。 转头一看,先前举杯啜饮其中酒液的美男“艾利什”似是被一口上好的迷雾香槟呛进了气管,难得狼狈地抵唇轻咳起来。 chapter.22 信徒的委托 平息下来那串颇有些急促的咳嗽后,“艾利什”放开手中的笛形酒杯,嗓音醇厚中带有些许沙哑地笑了笑: “许久没有喝因蒂斯产的香槟了,一下子没适应酒中的气泡,算是给你们演示了一个经典的错误案例吧。” 听她简单略过了这桩连插曲都谈不上的小事,克莱恩努力想要挥去心头的疑惑,顺势端起自己的笛形杯喝了一口,只觉酒液口感醇美、起泡绵密,回味细腻香甜,极其开胃,并没有品出什么错误案例的咳嗽理由。 ……我应该,没说错什么话吧? 他在心中暗自嘀咕着。 而餐桌对面,一脸真诚关切神情的太阳信徒莱昂纳尔显然是松了一口气,转眼便挂起热情而开朗的笑容: “您没事就好,这款香槟的主产地在莱恩河南岸的塔卢地区,起泡的丰裕和持久都是十分出名的,我建议您品尝时可以浅饮、含在口中多停留几秒,这样就能充分感受到酒泡在口腔中的跃动了。而且今天的前菜也是配合着这款香槟的口感,选取了新鲜海产拌进沙拉,两位可以试试加入这边的奶酪,味道会非常不错!” 讲究还挺多的…… 克莱恩望了望仿佛身兼品酒师、美食家二职的太阳信徒,在对方将注意力移至“艾利什”那边之后,便再度举杯喝了一口杯中的迷雾香槟,照着他介绍的品酒方法将那些清澈的淡金色液体含在了口中,慢慢品味这昂贵的、属于上流人士的“肥宅快乐水”。 “说起来,我也还没介绍自己呢。”浅金发色的年轻男性微微扬起嘴角,不着痕迹地瞥了身旁的克莱恩一眼,这才接着说道,“亚瑟·华生,感谢您今天的款待。” 噗。 半口尚未饮下的极佳美酒就这样被尽数喷出,好在当事人反应及时,用手捂住了嘴和那些浪费掉的酒水,并以最快的速度调节脸部肌肉,囫囵吞下了口中剩余那些完全品不出半点味道的残液。 “夏洛克·莫里亚蒂先生?您没事吧!”莱昂纳尔坐不住了,腾地站起来到客人身侧,以某种热情过度的殷勤态势拿起餐桌上的毛巾,帮他顺气。 “咳咳……没、没事,请不要在意,莱昂纳尔先生。” 克莱恩接过他手中的毛巾开始擦拭沾到酒水的部位,堪堪绷住了脸上的表情。 若在以往,意外做出了这等不体面反应的尴尬足以令他在颜面尽失中体验社死,然而此时此刻,他心中的震惊程度简直是炸穿了底线,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不,说真的,他虽然考虑过让魔女小姐用上“华生”这个姓氏,但……但他根本就没与她提起过自己的打算! 可她……她为什么,突然报出了这样一个名字? 而且偏偏还是亚瑟·华生! 虽说无论“夏洛克”,还是“莫里亚蒂”的原型角色,身边都不存在任何一位名叫亚瑟的人物。 然而,他们的创造者、书写那些故事的撰写者……柯南·道尔爵士的名字,正是arthur! ……是巧合? 不,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这种程度的巧合!再怎么自欺欺人也不该选择这种毫无根据的谎言! 克莱恩茫然地转过头,恰好直直撞进一双似有深意的青碧眼眸之中,一时竟无法凝聚起足够有力的思绪,去推开那扇最为合理的猜测之门。 他眼见着那张远比常人更精致数分的俊脸凑近自己,然后樱色的唇移向耳畔,以贴着耳廓、能感受到温热鼻息的暧昧距离轻轻吐出一段文字: “如果我说,我对你用过读心术……你现在会觉得好过一些吗?” 读……心?她真的对他读过心吗? 克莱恩感到困惑和迷茫。 “好了,有什么话回去再谈也来得及,毕竟你看,我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夜晚的时间从来都很充裕……对吧?” 说着,唐突决定改名的俊美男人轻笑了笑,重新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并示意他看向餐桌对侧。 克莱恩勉强压下令自己感到冲击的那些混乱猜想,无意识往坐回餐桌旁的太阳信徒脸上扫了一眼,旋即被对方那满脸“原来如此”、“你们是这种关系啊”的微妙神态惊醒过来。 见他望来,莱昂纳尔修士毫无半点不自在地笑道: “我明白,两位都是出于极其私人的原因,才会需要用到新的身份证明……我不会去过问其中缘由,也无心探究两位的过去,毕竟我们是从此时此刻才将逐渐认识彼此的陌生关系,值得双方铭记的话语,不正是从我们的互通姓名才开始的吗?” 正式化名“亚瑟·华生”的爱丽丝从善如流地点头: “您说得很有道理,不过请允许我纠正一点小小的误解——我们只是之前离开得匆忙,没能带上可以证明身份的有效证件,所以这才想着委托您为我们进行补办。” “对,对,当然了,两位只是补办证件……呵呵,这些事等饭后再谈也不迟。” 心照不宣地统一口径后,莱昂纳尔修士很快便以一个蹩脚的鲁恩笑话缓解了餐桌上略有些沉滞的气氛。 而随着服务生将主餐的煎烤鹅肝、玛萨列鱼羹、牡蛎杯、红酒野山鸡等美味送至客人们跟前,克莱恩也抛开了顾虑,食欲被彻底调动起来。他相当期待地用刀叉切下一小块鹅肝放进口中,慢慢咀嚼着那股入口即化的细腻香气。 白袍的太阳信徒就好似一位真正的老饕,不时为两位新认识的朋友介绍某道菜肴的诞生背景,或评价几番卖相与口感、搭配不同酱料的风味,态度亲切却不显高傲,让用餐的氛围始终维持在一个友好而平和的阈值。 顺理成章地,杯中的酒水才添至第三轮,三人间的称呼就已省略了先生来先生去的繁琐称谓,直接开始以名相称。 饭桌上的确容易拉近与人交际的关系……但这位太阳信徒的做法是不是太有我大吃货国的风格了? 难道这也是罗塞尔大帝带来的蝴蝶效应吗? 一边吃着滴了新鲜柠檬汁液的牡蛎,克莱恩一边心想道。 咽下口中的食物,对面莱昂纳尔的牡蛎话题也恰好告一段落,他找准时机,询问起了自己好奇已久的问题。 当然,是以相当委婉的方式。 “莱昂纳尔,你是一名太阳信徒,而且还是个因蒂斯人,怎么会想到来鲁恩王国呢?想要在这片土地上保持住自身的信仰,应该会遇到许多艰难……” 看那身打扮,莱昂纳尔隶属于永恒烈阳教会的可能性非常高,只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等阶的神职人员,地位如何,是不是什么厉害的非凡者…… 但他似乎在贝克兰德掌握着一些能够伪造证件的地下渠道,有财力邀请他人在相当有档次的餐厅里吃大餐,一副混得挺不错、不缺钱用的样子…… 克莱恩有心怀疑莱昂纳尔是那种只可能在报纸上出现的因蒂斯外交官,可对方平易近人到有些过度殷勤的态度总是打消他的这个猜测。 反观爱丽丝那边,她在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心中本能地就是咯噔一下。 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毫无收回的方法,她只能维持住脸上礼节性的笑容,安静地摇晃、欣赏笛形酒杯中浮起的香槟气泡。 “并不是我想来到鲁恩王国,才会站在这座希望之城的土壤上。”莱昂纳尔爽朗地笑着摇了摇头,“夏洛克,你觉得太阳会因为信仰的不同,而抛弃身在他国的人们吗?鲁恩的国民们,是否因为不信仰‘永恒烈阳’,就无法见到理所应当的日升日落?” “……不。不管我们是否信仰,太阳都在那里。”克莱恩停顿了一秒,想起那位祈愿成为‘太阳’的少年,想起那座永无白昼的白银城,这才慢半拍地回了话。 “就像你说的这样,我来到鲁恩的理由,当然也就很容易想象了吧。” 莱昂纳尔的神情充斥着满足与喜悦,语调饱含情感地把话题转进到了永恒烈阳,滔滔不绝地讲述起自己开始信仰伟大烈阳的契机,讲述自己如何在烈阳的见证下成为一名虔诚的神职者,像是要将自己生平所有与永恒烈阳相关的事迹都一件件剖开、摆放至二人面前。 克莱恩脸上的笑容逐渐开始僵硬。 他用“小丑”魔药的能力维持住假笑,将求助的视线投向心不在焉品茗香槟的爱丽丝:这人怎么回事?他是永恒烈阳的狂信徒吗? “他就是这样,习惯就好。”凑近克莱恩身旁,轻声耳语了一句后,爱丽丝注意到对侧的莱昂纳尔停下讲述,面带歉然抬手握住了胸前的太阳圣徽。 “光顾着说我自己的事了……真是羞愧,总把握不好分寸,没能考虑到两位的感受。”态度真诚地道过歉后,莱昂纳尔眨着一双蔚蓝澄澈的眼睛,十分自然地问道,“那么夏洛克,还有亚瑟你们呢?你们应该刚来到贝克兰德不久吧,有什么我可以为你们分忧的事吗?” ……这家伙真的太殷勤了,殷勤到了一种可疑的程度! 克莱恩谨慎组织起自己的语言,面上不显地露出笑容,将先前被打断的想法托出: “我们打算开一家侦探事务所,承接各种委托,寻人,寻物,或者其他……呵呵,至少在我过去积攒下来的储蓄后备金用完之前,希望能靠自身的本事在贝克兰德闯出一点名声。” 莱昂纳尔振奋地赞美道: “侦探?你们二位是侦探拍档吗?这想法很酷……啊,我是说很棒!” “所以不该是由你替我们分忧,而应该反过来才对。”克莱恩得体地微笑着,“虽然我们的事务所刚开始营业两天,但我信任我和搭档的业务能力,如果有什么需要委托的事,欢迎你来找我们咨询。” 本该只是客套的说辞,却不曾想对方听完竟真的放下了手中的刀叉,端着下巴露出沉思的神情。 “委托……我这里或许还真有件需要请两位侦探出马的难题。” “我可不是侦探,只是一介负责做些杂活的助手罢了。”爱丽丝选择在第一时间撇清自己的“侦探”身份。 而克莱恩的回答显然专业、负责得多,似乎早已在心中编排过类似的台词: “难题?我可以知道具体的详情吗?喔,当然,考虑到现在我们的身份证明还没有补办好,无法去申请‘武器使用证’或是‘狩猎证’,恐怕难以应对那类可能会涉及黑帮人员、极端组织的委托。” 当然,如果给得够多,占卜结果也还算不错的话,我就会考虑接下这种有难度的任务…… 他在心里为自己补充道。 “不,不,不是那么危险的委托!”莱昂纳尔摆了摆手,苦恼地叹气道,“但或许也不是完全没有危险……最近,我遇到了一些让我十分头疼的盗窃问题,可一直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方法。” 盗窃问题?遇到小偷了? 克莱恩第一反应便是“偷盗者”途径的非凡者做的好事,回忆起了自己被那只可恶的小偷鸟翻箱倒柜的凄惨经历。 “呼,如果两位愿意帮我解决这个烦恼,就在离开照相馆后到我家做客一小会可好?”莱昂纳尔期待地握住了胸前的太阳圣徽。 克莱恩思索了一下,正要作答,却在余光中见到爱丽丝更换了一个坐姿,并放开了几乎不曾离手的香槟酒杯。 “莱昂纳尔,据我所知,你在见到我的妹妹克蕾雅的第一天,就将她强行带回了你家,然后与她聊起永恒烈阳。”她半眯起眼,语调似有调侃地笑道,“克蕾雅向我抱怨过这件事,我也感受得到她有多困惑不解……你似乎,很喜欢请人去你家做客?” 什么?爱丽丝被这人强行带回了家,之后还聊起永恒烈阳的话题? 克莱恩听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没能搞懂其中的因果关系。 但很快,他便意识到莱昂纳尔疑似狂信徒的强烈信仰,又觉得对方做出类似行径……似乎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画面。 而太阳信徒答得相当理所当然,脸上甚至显出了一点困惑: “我的确很高兴能有人来家中做客,但,失窃地点就在我家起居室,如果你们愿意接受委托,立刻就能展开调查,这不是能够节省来回奔波的时间吗?” 克莱恩继续观察爱丽丝的反应,见她无言地摆着手,示意再没有其他问题了,便就顶着莱昂纳尔期许的眼神,正了正鼻梁上的平光眼镜: “我需要一点考虑的时间……对了,失陪一下,我去一趟盥洗室。” chapter.23 十字路口的恶魔 拴上隔间门板的插销,翻盖好马桶的坐盖,克莱恩保持端坐,摒弃纷乱的杂念,斟酌着定下了占卜语句: “莱昂纳尔·奥多·德·布兰科是‘太阳’途径的非凡者。” 由于那位太阳信徒已主动与他进行过一段个人经历的交流,不论那些事迹是真是假,他的占卜都将很快得到反馈—— 前置信息充足,占卜成功,黄水晶灵摆正以一个不快不慢的速度,顺时针匀速摆动着。 克莱恩轻点了点头,并未对这个结果感到意外: 虔诚到那种狂热程度的神职人员,在谈及信仰的话题时多半不太可能说谎,而如果说这样一位信徒不是非凡者,反倒会显得很奇怪…… 再看灵摆的转速,对方的序列魔药等级恐怕不止“太阳”途径起始的“歌颂者”水准…… 是序列8的“祈光人”?还是序列7的“太阳神官”? 这两个序列等级的非凡者都以擅长太阳领域的神术而知名,非常克制死尸和鬼魂,对人的战斗力则要稍弱一些,且不以灵感见长,遇到窃贼问题需要向他人寻求帮助也不是不能理解。 默默回忆着自己在值夜者内部资料看过的资料,克莱恩打算排除这位太阳信徒自身的干扰,占卜那起发生在对方家中的盗窃案是否存在超凡因素。 第二回占卜竟也出乎意料地顺利。 望着做逆时针运动的黄水晶灵摆,他沉吟了几秒,重新收好灵摆,将银链缠绕回左手的袖中,顺势起身抚平了正装表面的褶皱痕迹,让自己看上去就像任何一位讲究体面的鲁恩绅士,再找不出什么特殊之处。 只是当他准备拔起插栓、返回餐厅之时,克莱恩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控制某个念头在心底的萌芽,继而疯狂地抽枝发芽。 爱丽丝听到他那个侦探假名的异常表现;爱丽丝自报华生的姓氏,柯南·道尔爵士的名字…… 能够正面证实那个惊人猜测的凭据,就只有这两点吗? 不,绝对不止。 在灵感的不断叫嚣中,他深吸了一口气,再度解下袖中的灵摆银链,几乎就要将那句早已在心中反复默念过无数回的怀疑低叹出声: 和他同样,爱丽丝也是一名穿越者!而且恐怕还是经历了二次……甚至多次穿越的地球同乡! 但在一段短暂而犹豫不定的僵持之后,克莱恩最终还是收起了占卜道具,略有些无奈地扬起笑容。 先不说这个指向爱丽丝本人的占卜问题,会被她身上属于异界神明的权柄打消,就算现在他选择启用和她直接交流的“心念之息”耳饰,以那魔女的性格,不想回答的时候就绝不会对他多透露哪怕一个字的内容…… 也就再多等几小时的事…… 这么想着,克莱恩咬牙忍下了那阵挠得他心痒难耐的探知欲,甚至深深呼吸,用了冥想暗示的技巧让自己暂时不再去想与之相关的猜测,这才打开盥洗室的隔间门,来到洗手台前细致地搓洗起了双手。 回到摆满因蒂斯美食的餐桌边,莱昂纳尔便热情地招呼他抓紧时间享用刚端上的碳烤大龙虾,阳光而俊朗的脸上丝毫见不到半点属于鲁恩人的矜持。 而对面,轻晃着酒杯,朝他微笑示意的美男子“华生”更是一副无需言语赘述的精致外表,微醺迷醉的漫不经心与随意慵懒几乎扑面而来,完美契合着周身环境的优雅格调。 克莱恩瞄了一眼走道尽头、藏在隔板设计后方,几名面带红晕的女服务生正抱着手中的餐巾和托盘,不时羞涩地向自己这桌投来关注,心中便是一阵哂笑。 摇着头坐回自己的座位后,他微笑着谢过太阳信徒的好意,用银勺从那只经过处理、剖去外壳的龙虾体内挖起鲜美的肉质,并正色地点了点头: “刚刚你提起的那桩盗窃案,我需要了解一些更为具体的情况,比如失窃时间、被窃贼盗走的财物,还有委托的详细要求等等,这便于我评估委托将面临的风险。” “这么说,夏洛克你是愿意承接这个委托,愿意帮我追回那些失窃的物品了,是吗!”莱昂纳尔欣喜地握紧太阳圣徽,毫不避讳旁人目光,低声赞美了一句太阳。 克莱恩委婉笑道: “如果谈得妥当,我们可以签订一份制式合同。” 语毕,只见面前的太阳信徒笑容灿烂地即答道: “当然没问题,契约是很重要的,我在家中备了许多空白合同,正好方便使用。” ……好像,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了。 虽然有些在意身旁爱丽丝无言的扶额举动,克莱恩咽下口中的龙虾肉,相当有业务觉悟地讯问起了委托内容,却被莱昂纳尔以“现在是用餐时间”为由,推脱延迟到了稍后的安排中。 “七点半到八点半的时间段里,那间照相馆都是完全自由任我们使用的,不会有外人进出,非常适合进行谈话。”莱昂纳尔保证道,“照相和显洗相片的工作就交给我吧,不会留下多余的底片备份,也不必担心相片外传,两位可以尽管放心。” 搞得我们像是来搞谍报工作的间谍似的……克莱恩在心中吐槽道。 很快,这顿宾主尽欢的晚餐便在最后一次的碰杯中迎来了结束。 克莱恩看了看自己面前几乎清扫一空的光秃餐盘,再望了望爱丽丝手边那支至少更换过十来次的酒杯,忍不住暗骂了这个贪杯的馋鬼一句。 好在她这具疑似男性的分身不似她本体那样易醉,一杯又一杯的酒精饮料下肚,依然是那副脸不红心不跳的平常模样,步伐也稳健如风,看不出有任何醉态。 不多时,稍稍吹了会夜风的一行三人便离开了餐厅,来到出租马车的等候区,随意挑了一辆停在路旁的雇佣马车,在对贝克兰德气候的意见点评中朝着照相馆的方向平稳前行。 只是当马车行驶到半途,莱昂纳尔刚表示完还有五分钟就该抵达目的地了,马车车夫便拉紧缰绳,控制车轮在前方马匹的嘶鸣声中慢慢停了下来。 “先生们,前面似乎出了什么事故,我看见有警察正在疏散周围的群众……需要绕开这段路吗?”车夫站在车厢旁,敲着窗询问,语气竟然颇为紧张。 莱昂纳尔想了想,点头说道: “那就绕行吧,也耽误不了几分钟。” 没过多久,停下的马车就调转了方向,继续沿街行驶。而在这段插曲发生过程中,始终维持旁观的克莱恩注意到了一些不协调的细节,顺势叩击牙关,打开灵视看向那名马车夫。 身体状况整体还算健康,但肝部对应的气场颜色相对黯淡,显然是长期从业的劳累积压所致。 他转而去观察对方的情绪色彩,这一看便发觉了异样。 紧张、不安、慌乱……等等色彩从那名车夫的内层星灵体辐射至外,从而影响了他挥舞马鞭的速度和频率,简直就像是驱车逃离方才的那个路口一样。 克莱恩觉得有些不对劲,皱起眉头正要叫停马车,却听坐在车厢对侧座位的太阳信徒叹出一口气: “应该是又一起‘十字路口惨案’,想必明后天各家报社的头条又该被‘十字路口的恶魔’霸占了。” “十字路口的恶魔?”克莱恩本能地联想到了非凡者犯罪,想到了“恶魔”途径的邪恶与凶残,随即才回忆起自己似乎在报纸上瞥到过类似的字眼,内容大致是呼吁市民注意出行安全,并积极配合警方的追踪调查…… “总之,是一系列让官方头疼的恶劣治安事件,而且详细情况也不怎么适合作为饭后的闲谈话题。” 莱昂纳尔摇了摇头,没有在这个已接近城市传闻的犯案上多做停顿,只是不由自主地换上了一副少见的鄙夷神态,抱怨起部分官方人士太过无能,吃着人民税金和信徒供奉却解决不了蔓延在城区中的恐慌,简直就是不折不扣的社会蛀虫。 对此,克莱恩只得保持不失礼貌的尴尬笑容,努力假装自己没听见那些就差指着鼻子讽刺“代罚者”的尖锐言辞。 他甚至有些羡慕一上马车就表示自己要小憩一会的爱丽丝,眼睛一闭一睁间就已到了那家照相馆前,只管神清气爽地跳出车厢,别的什么也用不着烦恼。 ……或许她就是因为知道这些,才会选择装睡避开太阳信徒对风暴之主信仰者的日常歧视? 制作证件所需的正面相片很快就拍摄完毕了。 二人跟着莱昂纳尔走上照相馆的阶梯,来到位于二楼的相片显影室,在略显昏暗的壁灯照明下旁观起他冲洗相片的过程。 当然,健谈的太阳信徒并不会错过任何一个与新识朋友交谈的机会。 “如果我猜得没错,两位应该都是非凡者吧?” “……若我们不是,你打算怎么应对泄密问题?”克莱恩被对方的直白发言弄得险些无言以对。 莱昂纳尔却只是哈哈一笑: “知道么,夏洛克,你和当时的克蕾雅小姐几乎是一个反应,她在回答的时候反问——‘您完全不在意非凡者保密协议是吗?’,差点还难倒我了。” “所以你是如何回复的她?”克莱恩顺势追问。 “我回答说,一切都是太阳的指引。”莱昂纳尔回过头,在严重缺乏光线照明的昏黑中露出了一个粲若初阳的笑容,“和克蕾雅小姐类似,你在近期内接触……不,使用过‘太阳’领域的神奇物品吧?我身上有件特殊的封印物,能够帮助我分辨出类似的痕迹,因此在第一眼见到你时,我就知道了,我们一定会成为很聊得来的朋友!有没有兴趣来了解一下如何赞美太阳?” ……“永恒烈阳”狂信徒的脑回路,和同途径的封印物负面效果一样叫人费解吗? 回忆起封印物“3-0782”,也就是“变异的太阳圣徽”的副作用,是将持续接触它一小时的正常人净化成只知道“赞美太阳”的白痴,就连非凡者也最多坚持住它6小时的“执着传教”,克莱恩的表情一度变得十分怪异。 他甚至想象了向面前这位太阳信徒摊牌的场景,直言自己曾在占卜中窥见过“永恒烈阳”的模样,和祂的一滴神血勾肩搭背完,还薅到了不少神秘学知识的羊毛…… 但转念一想,这么说完有极高概率会被对方大声指责不敬神明,一旦反应过激点可能当场就挥拳揍上来了,他便就只能压住这样的无厘头遐想,在心底吐槽两句。 “很遗憾,我不打算轻易变更自己的信仰。”说着,克莱恩煞有介事地在胸口画起了象征蒸汽与机械之神的三角形圣徽。 在烈阳修士似乎意图补充什么的停顿间,“华生”终于及时开口打断了他蓄势待发的烈阳咏唱: “莱昂纳尔,方便问你几个问题吗?” “当然。”太阳信徒爽快应答,用钳子小心夹起浸泡在显影剂中的相片胶底,放入一旁的停显液槽中。 “你对贝克兰德的非凡聚会了解多吗?能否介绍其中一些聚会的参与方式给我们?” 克莱恩心中一动,瞬间想到了自己尚未有着落的序列7魔药配方,继而念及口袋中日渐堪忧的金镑,不禁浮起悲喜参杂的复杂心情。 “非凡聚会……”莱昂纳尔思考数秒,忽然嗯了一声,语气振奋地道,“这周六就有一个这样的聚会在西区举办,你们要是想参加,可以和我一起同行。” 亚瑟·华生的反应似乎是迟疑了一小会: “……组织者是a先生的那个非凡聚会?” “原来你知道啊,想了解其他的聚会?”莱昂纳尔没有询问具体理由,便握着胸前的太阳徽章回忆了一番,相当不确定地道,“桥区的铁门街,有一家酒吧也定期举行类似的聚会,或者说交易会,但那边的看门人是可憎的风暴信徒,所以我从没踏进过那家酒吧,不清楚具体的情况……” “还有其他的选择吗?”亚瑟·华生不怎么客气地继续问道。 这一回,莱昂纳尔思考了更久的时间: “东区……东区存在一个地下黑市,据我所知前去那里交易的人,大多都是身份不怎么光彩的边缘角色,手头或多或少都带着几条人命,无论买家还是卖家都可能是潜在的杀人凶手、走私犯或人口贩子。如果你们想去,最好做些准备……心理上的准备,去适应那秩序中掺杂着混乱的丛林规则。” “我理解了。也就是说,”在昏暗不明的相片显影室中,亚瑟·华生缓缓现出一个病弱而精致的惨白微笑,“那都是些杀光也没关系的灰色人物对吧?” chapter.24 委托起始 此言一出,克莱恩顿时感到整个房间内都仿佛寂静了一瞬。 “呃,嗯……要这么理解也可以,”莱昂纳尔想了想,竟对亚瑟·华生提出的假设相当认真地分析起来,“黑市明面上的靠山是盘踞东区的各大黑帮,就算出了什么事,也没有官方势力介入的余地。更有可能的情况,是各大黑帮主动对外隐瞒发生在黑市的流血事件,伪造一些半真半假的新闻当掩护,然后再私下搜寻当时的肇事者……” “当然,这是把当天黑市的参与者全部杀光的情况。”亚瑟·华生微笑着补充了假设的前提,语气轻快得就好似谈论贝克兰德人最钟爱的天气话题。 莱昂纳尔诚恳点头,为浸泡在停显剂中的相片胶底换了个空浴槽,倒入手旁的定影剂。 “不过黑市举办的场地肯定会有中序列的非凡者坐镇,那些亡命徒手上也多少会有点保命的手段,要做到一面倒的屠杀还是很有难度的。” 亚瑟·华生轻笑着摇头: “我只是随便一提而已。” 没能在这段危险交谈中插上话的克莱恩左看右看,都没从“华生”的脸上瞧出半点说笑的随便神情,反倒觉得这个疑似疯批的魔女分身很可能今晚就会杀去那所谓的东区黑市。 说起来,今晚的爱丽丝似乎一直在维持能不多言就不会开口的人设,刚刚这段问答算是她难得主动挑起的话题了。 若不是提前知晓“华生”与爱丽丝的关系,他恐怕也绝不会将他们认作是同一个人。 ……总觉得,“华生”状态下的她,和平时存在着某些本质上的差异。 克莱恩无声默数自己从亚瑟·华生身上感受到的部分特质,正要给出推论,却听太阳信徒又叫起了他的侦探假名: “对了,夏洛克,差点忘记和你细说发生在我家的那些失窃案……哎,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因为你知道这事有多让我难以置信吗!竟会有无耻的窃贼潜入我住处的起居室,偷走了我放在桌上的材料!那些是我原打算在制作手工徽章时使用的,质地上好的黄金!” 一愣过后,克莱恩迅速反应过来,义愤填膺、很有共感地出言谴责了犯下盗窃案的小偷: “这些惹人厌的窃贼总是这样,自己不付出工作上的努力,却动手占据别人的合法财产。我想他们一定从未照过镜子,不知道自己其实比掉光了毛的卷毛狒狒还要丑陋难堪!” 莱昂纳尔深有感受地点点头,叹气: “你们也知道,我性格粗糙,有些时候会不小心错过生活中的细节……若不是这几天,我刚买回家中的徽章材料还没怎么用,就不见了一大半,我大概还会继续以为自己的制作损耗太多,继续一无所知地、傻傻地去店里购进材料。” “所以,实际的盗窃案或许在许久之前就已经发生了,而一直持续到最近,你才觉察家中遭窃?”克莱恩总结之余,不由用上了控制面部肌肉和表情的魔药能力,以免暴露自己嘴角抽搐的无礼反应。 “是这样的。应该……”莱昂纳尔答得相当不确定。 我的第一位委托人能再不靠谱点吗?克莱恩险些吐槽出声,好在及时止住了冲动,点头提议稍后去失窃现场看看情况。 太阳信徒自是欣然点头同意,一副正合他心意的满意模样,而一旁再度变回寡言贵公子状态的亚瑟·华生也只是微笑着摊开了双手,表示自己并无其他意见。 于是最后的相片定影很快也在莱昂纳尔的操作下走完了流程,于昏暗的煤油灯光中显出两幅黑白人像,正是侦探夏洛克长着粗糙络腮胡的正脸,以及助手“华生”俊美精致的五官。 “好了,你们看看,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就等待几天,周五来找我取证件就好。”莱昂纳尔将擦净了定影剂的相片递给二人看了几眼,便找出一个长方铁盒,示意他们把相片收纳进来。 克莱恩盯着证件照中似乎丝毫不损颜值的亚瑟·华生看了好一会,又转而看看自己的正脸相片,总觉得两人用的不是同一款相机,最后才慢慢盖上了那只放置相片的铁盒。 “那么,现在要去我家中坐坐吗?”莱昂纳尔把二人的相片收好,语调颇为轻松喜悦地说道,“我的住处距离这家照相馆不远,步行五六分钟就到。” 本着前去失窃现场看看情况的打算,顺便签订一份委托合同,把自己第一单生意的收费敲定下来,克莱恩点头应下了他的邀请,戴好丝绸礼帽、握着鲁恩绅士出行必备的手杖,与同行的二人回到已刮起夜间寒冷秋风的街道,边走边闲谈起了之前乘坐马车时遇到的插曲。 “十字路口的恶魔?”莱昂纳尔被问及这个话题,倒是不如何意外地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神情,“夏洛克,亚瑟,你们应该是才到贝克兰德没几天吧,不然按做侦探这一行的嗅觉,你们一定会对这系列事件感兴趣的。毕竟最近报纸上最热门的话题就是这个,好像那些记者生怕市民们还不够恐慌似的。” 才刚开始当侦探没几天的克莱恩暗道惭愧,决定回去就恶补贝克兰德近几个月内登过头条的大小事件,整理出对假装侦探有用的那一部分内容。 不过很快,他便在心中默念奇怪,顺势问道: “如果是发生了性质恶劣的治安事件,政府不想点办法控制舆论吗?” 很难想象在王国首都贝克兰德,以国家机关与三大教会的权威竟会放任传言的恐慌在民众间蔓延,而不做出任何补救措施。 “该怎么说呢……”莱昂纳尔抬手在空中画出了一道分割线,随即点向靠右靠下的那两侧,“事故目前仅在南区与桥区有过四例,嗯,算上今天应该就是五例了。而且事故本身其实并不如何特殊,是事后被写成报道、意外成为热门话题之后,才引起了多方重视,才逐渐追溯出了不少曾被忽略的诸多细节。” 最早那一起“十字路口惨案”,发生在上个月,也就是八月份接近月底的某日。 那天傍晚,南区的诺登街与友好街的交叉路口,一辆正常行驶的出租马车突然失去控制,狂奔着撞向了街口拐角一家营业中的酒吧。 所幸酒吧内当时没多少客人,只有一个正在清洁地面的短工受了些惊吓,腿脚上多了几处皮外伤,就连失控车辆的驾驶车夫都奇迹般地只负了点轻伤。 唯一的重伤者是那头负责拉车的马匹。 “可能你们会觉得,这不是很寻常的一起意外事故吗,听上去和惨案完全搭不上半点关系啊。”莱昂纳尔说到这里,语调一转低沉,继续将后续的发展讲述了下去。 当晚,警察处理了那头重伤的驽马,拘留了那名造成驾车事故的马车夫,却在例行询问时遇上了难题:肇事马车夫的精神极其不安定,他坚持声称自己当时是拉着车上的客人,准备前往希尔斯顿区某商贸公司的途中,那只拉车的牲畜却不知为何突然发了狂,酿成了这起糟糕的事故。 然而事实上,当时警方第一时间抵达了现场,打开过侧翻的车厢查看,也向周围目击者再三确认过,事故发生时的马车上并没有所谓的乘客,也不曾见到有任何人从车厢中离开。 那名马车夫被认定为服用致幻剂过度,产生了记忆与认知上的紊乱,再也没有任何一位警察愿意听取他的证言。 由于交不起昂贵的保释金,同时面临着马匹与车辆的赔付问题、造成事故的全责过失,当那名马车夫度过他在看守所的一周拘留,找上他的只有一份失业通知和一纸拖欠赔付的诉状书。 心知自己身无一技之长,陷入绝望的车夫心灰意冷之余,选择了轻生自杀,却被好心人发现救下。 于是在轻生者头脑一热的寻死冲动过去之后,好心的救助人便从车夫口中听来了一个充满悔恨与不解的故事。 恰是报社记者的救助人以此为材,创作了一篇情感真挚、引人深思的报道,并结合了事故当事人的陈述内容,将疑点与悬念转移到了那位在车厢中神秘消失的乘客身上,甚至还提出了几个大胆的假设;至于侧面文字试图描绘的惯例,则是贝克兰德各大报刊杂志的日常保留节目,讽刺警察们粗暴的办案手法,缺乏公正的独裁独断,为求省事可以枉顾市民的清白,等等。 这篇报道登出的头两天,还尚未引起多大的反响,多数的看报人也只是当做故事,快速地扫过,便去追逐那些更吸人眼球的标题了。 然而在报道登载后的第三日,贝克兰德桥区域发生的一起马车失控事故几乎震撼了半座城的居民。 那起造成了三死、十余人受伤的重大事故,同样是车夫策马驱车驶过十字路口,同样是马匹突然发狂失控,冲撞向街旁的百货店入口,同样是车夫坚持声称自己正在驾车带着车厢里的客人前往目的地,实际车内却空无一人的致命矛盾。 倒在血泊中的遇难者,大声叫嚷的负伤者,与家人走散、哭泣不止的孩童,第一时间赶到事发地的警察,紧随其后围住现场的各报社记者……各式各样的人聚集在惨烈的事故现场,并目击到了之后发生的那一幕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起初发现到不对的,是一名见习中的年轻督警。 年轻督警注意到死去的马尸腹部异常饱满鼓胀,就好似怀了胎一样高高耸起。 但这种被出租马车公司安排来做重度体力劳动的马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怀胎的母马。 于是在征得上司同意后,年轻的见习督警向同事借了一把相对锋利的短刀,当场剖开了马尸的腹部。 七零八碎的人类残肢就这样从马肚中漏了出来。 两个曾经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被扭曲着四肢和头颅,被硬生生塞入了马匹的腹中,头顶甚至还戴着沾血的礼帽,手中也还紧紧握着代表体面的手杖。 回过神来之后,还有余力行动的报社记者们咔嚓咔嚓按着相机的快门,记录这震撼人心的一幕;而所有警察则是面色惨白,顶着似乎不会休止的闪光灯上前,让有验尸经验的警署成员抓紧时间给出初步的判断。 简陋的验尸很快便出了结果——这两人死去的时间绝对不到半小时,肢体未僵硬,鲜血尚未凝固,腔内留有温热余温,是两具新鲜得不能再新鲜的尸体。 此时又恰有好事者翻找出前几日的报纸,不嫌添乱地将这起事件与上周发生的马车事故联系起来,顿时便掀起了一阵哗然。 哗然随着当晚的报纸发售,随着那些助长舆论喧嚣的报道,被越来越多的人们关注,并逐渐滋生出恐慌。 事实上,那一晚便有官方组织所属的非凡者找到了第一起事故中那具被处理掉的马尸,并在肉类加工工坊主战战兢兢的承认下,从院落中挖出了一具已出现腐烂迹象的蜷缩人尸。 “说到这里,想必我也用不着补充后来那些不知真假的热议内容了。”莱昂纳尔难得神色阴霾地叹着气道,“总之,从那时候起,南区或桥区,几乎每周都会发生这样一起类似的‘十字路口惨案’,牺牲者至少会有一人——那些凄惨死于马腹中的无辜乘客。而时至今日,第五起惨案恐怕也已发生,却仍未有人能堪破这些悬案背后的谜题……” 克莱恩光是听着,都不由地感到有些汗毛倒竖: “的确很诡异,也很凄惨……不过那为什么这些惨案会有‘十字路口的恶魔’这样的别称?” 难道是官方已经锁定犯罪者是“恶魔”途径的邪恶非凡者了?可既然是这样,他们又为什么不早点把犯人捉拿归案呢? 莱昂纳尔显然猜不到他心中的想法,仅仅只是摇了摇头: “还记得我提到的那位救助过自杀车夫的报社记者吗?正是那位记者撰写的第一篇报道里,提出了数种大胆的假设,其中就包括了罗塞尔大帝曾在某本不知名自传里提过的‘十字路口的恶魔’仪式……我想想,好像是说,在十字路口埋下黑猫的尸体还是骨头,召唤来自深渊的恶魔,为人实现邪恶的愿望……实际情况到底是不是这样,我就不多去思考了,大概是后来那群记者们觉得这个叫法更酷,更能吸引人的注意,就统一采用了它。” 果然又是你,罗塞尔大帝……克莱恩并不怎么意外地苦笑了下,侧头观察了“华生”一眼,发现她反应平平,一副礼貌倾听的安静态度。 “相信我,如果你们有机会破了这个案子,一夜之间就能成为轰动贝克兰德的名侦探。”直到这时,爽朗的笑容终于又回到了太阳信徒的脸上。 克莱恩委婉略过了这个话题,含蓄道: “首先,我们得先解决第一桩委托,也就是发生在你家的失窃案,莱昂纳尔。” “当然,当然,事要一件件来……”莱昂纳尔点着头停下脚步,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为两名客人引向住所的入口,“请进吧,我们到了。” 克莱恩正要矜持地客套寒暄几句,却见这外表俊朗的因蒂斯美男一身颇显圣洁气质的白色长袍,转身便是抬脚踹在门上,熟练地以蛮力踢开堆在门后的几件重物,硬生生撞开了自家的家门。 “之前门锁不小心被我弄坏了,一直忘记找人来修……” 莱昂纳尔一脸阳光的灿烂笑容,看在克莱恩眼中已全然写满两个大大的汉字: 憨批! 门锁坏了,还不修,贼不偷你家都说不过去! chapter.25 玄学侦探 不怎么抱有希望地、近乎没话找话地,克莱恩清了清嗓,问道: “那你平时出门的时候怎么办?每次都要像今天这样,在门后用一些重物压住?” 可这样也不对啊,他用重物抵住门,自己又该怎么出来? 就像是猜到了他会有类似的疑惑似的,莱昂纳尔一指沿街的窗台,神情中满是自豪: “我关好了门,就跳窗出来,也没觉得有多不方便。” “……所以,你出门只有两个选择,不锁门,或是不锁窗……”克莱恩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吐槽、纠正这位永恒烈阳的信徒了。 倒不如说,这家伙竟然成功活到现在的岁数、长得这么大块头,还成为了以烧钱知名的太阳信者……光是这些事实就足够令人震撼的了。 不会因为可以随便向教会报销材料,他就对金钱数额毫无概念了吧?不应该啊,永恒烈阳是商贸之神,可不是贪污之神,怎么会放任自己信徒过得那么腐败,更何况底层人员的报销有限额,根本谈不上随便挪用公款…… 难道这家伙真的是什么永恒烈阳教会的高层人物? 来鲁恩王国进行信仰战争、信仰侵略的? ……搞错人选了吧? 克莱恩一边腹诽着跟随进屋,一边打量室内沿途的摆件,完全没能从这间普普通通的民宅内部看出什么特别之处,以灵视四下观察也同样毫无收获。 除了发现那位太阳信徒是发自内心地欢迎他们前来做客,克莱恩根本找不出其他值得自己注意的情绪色彩。 他于是在屋主的引导下坐到了长条沙发,与身旁的“华生”一起打量摆放在茶几上的金属质半成品装饰,以及几件手工制作工具。 而熟知符咒制造的克莱恩知道,也了解这些小道具和半成品状态,大致猜到了对方进行这些练习的用意——这位太阳信徒似乎是在改良个别太阳领域的符咒纹路,想以更简单的线条勾勒达到与原版同样的效果。 嗯,这么做的目的……大概,是为了保持这些装饰物原有的美观性? 克莱恩不自觉盯着那些半成品的符咒纹路,从自己半个神秘学专家的知识面出发,半猜半蒙地推测这些太阳领域符咒的功能与制作方法,直到莱昂纳尔端着泡好的红茶出现,这才收起了过于明显的偷师意图。 “哎呀,夏洛克,你对这些手工小制品有兴趣?”莱昂纳尔没有错过客人对自己作品的注视,笑容清爽地在二人面前放下白瓷茶杯。 克莱恩微笑着点头谢过他的招待,简略带过了这个话题: “稍微有一点……咳,不提这些,我们先把委托条款的合约内容明确一下吧。” 莱昂纳尔欣然接受,熟练地在茶几下方抽出两份空白合约纸张,并从长袍内侧摸出镶嵌有宝石的钢笔,便要往合同上书写委托内容。 “说起来,莱昂纳尔,之前一直忘记问了,你愿意为此支付的报酬是多少?”克莱恩终于找到机会,问出了这个最为关键的问题。 按他的预计,自己第一单生意能有10……不,哪怕5镑的收入,都已经很不错了。 闻言,莱昂纳尔抬头,颇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面前的侦探与助手组合几眼,看得克莱恩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这个,关于报酬,最近我的财政状况稍微有一点紧张……”在克莱恩变得忐忑的心情中,太阳信徒很没底气地报出了一个数字,“夏洛克,你看,报酬就定在30镑如何?我可以先支付一半定金,要是觉得这样不妥……” 话语未竟,莱昂纳尔只见面前的夏洛克侦探立即露出了善解人意的温和笑容,爽快地点头应道: “没问题!我对报酬很满意,现在就可以开始签定合同了!” 要是觉得这样不满意,我可以再为你提供三枚灵性符咒作补偿……莱昂纳尔眨巴了两下眼睛,最终还是没有说完那句被打断的话语。 在亚瑟·华生全程保持浅淡笑容的旁观下,达成愉快合作关系的二人在拟好细节的合同上签字,盖章、盖指印。 吨吨几口喝完有些凉了的红茶,克莱恩豁地起身,怀揣着异常高昂的热情、觉悟与刚塞入衣兜的15镑纸币,开始了自己侦探职业生涯的第一通调查。 他首先选取的着手点自然是放置材料的遭窃地点,也就是起居室,他们如今所在的房间。 来到房间西南角落的橱柜,他拉开柜门,蹲下细细查看了不到几秒,便将视线锁定于一个打开了封口包装的深色纸袋上。 “这是你购买材料时使用的包装纸袋吗?”他起身看向用手握住胸前徽章的太阳信徒,得到后者应声点头的反馈。 克莱恩拿起那只仅剩十余枚黄金薄片的纸袋,掂了掂份量,随即注意到了被从顶部撕扯开的那道裂口,便又问道: “包装袋的封口是你自己拆开的吗?” “也许吧?关于这一点,我并不是非常确定。”莱昂纳尔诚实作答道,“但里面的黄金重量的确不对,至少有超过四分之三的金块消失不见,一定是被人偷走了,我可以向伟大的烈阳发誓。” 好家伙,这一袋金片金块的价值看来是不会少于百镑了,而那贼一次性就拿走了其中的四分之三…… 了解材料店黄金价格的克莱恩甚至都忍不住替他心疼起来。 “最近一次发现失窃的迹象,是在昨天?” “昨天……不,前天吧?”莱昂纳尔努力回忆道,“而这袋材料是我上周四前后购入的,总计也不到一周的时间,我不可能消耗得掉那么多材料!” 听到这里,克莱恩心中已对稍后的占卜有了不少把握。 但为保险起见,他还是又装模作样地追问了一些细节,在起居室里又多绕了几圈,检查过窗台、落地灯、壁炉等处,甚至还掀开地毯,仔细观察了实木地板上的几处磨损与凹陷。 跟在大侦探身后一起转悠的莱昂纳尔虽看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想想或许这就是人家的探案风格,便放空脑袋,把推理的难题交给了这位才认识三小时不到的侦探朋友。 委托人愿意配合调查工作,克莱恩的心中自是有喜有忧。 喜的是自己很快就收集够了占卜的前置条件,应该能够顺利地从梦境占卜中看见窃贼的面目;忧则忧在委托人过于热情积极,害得他几乎找不到什么支开对方的借口,无法趁机完成占卜…… 无奈叹息着,他只好向自称助手的“华生”投去求助的视线,希望她能帮忙打个配合,把这个化身好奇宝宝的太阳信徒带走一小会,方便他完成“推理”。 毕竟,他总不能提着一袋子金片,觍着脸说去趟盥洗室吧? 谁去盥洗室还要带上证物的?这不明摆着告诉人家有问题么? 好在微笑看戏的亚瑟·华生准确捕捉到了他的意图,略带深意地看了侦探搭档一眼,便走近过来,轻拍了拍那身修士白袍的肩膀: “莱昂纳尔,我想和你谈谈关于克蕾雅的事,方便找个地方聊聊吗?” “喔喔,关于克蕾雅小姐……我明白了!”也不知莱昂纳尔到底悟到了什么,他转身示意夏洛克侦探可以随意调查,随即满脸心领神会地点头领着亚瑟·华生往楼上走去,“为了不干扰夏洛克的工作,谈话就去我的卧室吧。” ……在卧室谈话?怎么感觉怪怪的。 强行忍住叫停二人的冲动,克莱恩目送着“华生”的背影消失在楼梯间,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坐到了沙发椅上。 将那袋被窃贼光顾过的深色纸袋放置于面前的茶几,他从身上找出纸笔,快速写下了对应的占卜语句: “近一周内打开过纸袋的人。” 手握纸张,靠住沙发椅背,克莱恩借助冥想技巧,进入了灵性世界在梦中体现出的一幅幅场景。 他的视野逐渐扭曲模糊,眼前的色彩和线条都像是被水墨随意泼洒到画纸上的抽象画作,在隐约朦胧的状态下看清了场景中的布置与人物。 地点就在这间起居室西南角落,放置黄金材料的橱柜前,一个头系白色方巾、家事女佣打扮的高颧骨女性左顾右盼,确认周围无人后,便迅速蹲下拉开柜门,找到纸袋,小心翼翼地拉开封口的透明胶,伸手从里面取了五六块切割成正六边形的金色物体出来。 克莱恩记下了这名家事女仆的外貌特征,正要退出梦境,去考虑如何组织措辞、向莱昂纳尔传达真相,却发现场景开始扭曲,梦境占卜中的时间似也出现少许变化,就像是从白天过度到了夜晚。 灯光亮起的起居室内,同样的西南角橱柜,同样是被拉开的柜门,但这一回,偷偷摸摸打开纸袋、将袋中的贵金属塞入口袋的窃贼变成了一个身穿工人装、头戴鸭舌帽的粗犷男子,而男子肩上甚至还明晃晃地别着某家水道公司的挂牌肩章。 小偷不止一人,除了家事女仆,还有水管工人…… 克莱恩这下反倒不急着离开梦境占卜了,他放任眼前的视野变得模糊而奇异,色块与线条重新排列组合成另幅模样,另一张张面孔。 翻窗进屋的孩童准确找到了材料纸袋的放置地点,哗啦啦倒出一小片令人心情愉悦的金色,塞进了自己满是脏污的口袋,又把纸袋折好、原样放回橱柜,大咧咧地原路返回; 一对团伙犯案的青年,一人负责敲门吸引屋主的注意力,推销某样不知虚实的商品,另一人借机翻进起居室,熟练地取走了一小部分的黄金原料,也不知做过几回同样的勾当…… 每个人都以为,只要自己不过度贪心,每次拿走少量黄金,就不会被这位粗心大意的屋主觉察发现不对,就能像以前的每一次行窃那样蒙混过关。 当每位知晓此事的窃贼都开始抱有同样的认知与侥幸,日渐积累的结果便是如今这般。 退出梦境占卜后,克莱恩取出口袋中的金币,进行了几次辅助占卜,便就怔怔地抬头望向天花板,保持着靠在沙发椅背上的姿势,半天都没做出什么动作。 直到听见楼梯口传来脚步声的动静,他才抚平衣物的褶痕站起,并走到了靠近窗台的落地灯具旁,半靠在壁炉边,让身体侧对即将回到起居室内的二人。 莱昂纳尔刚下到一楼,正想继续观摩大侦探的推理过程,却见他面朝西南角的橱柜而立,以一种笃定的平静语调缓慢开口说道: “你雇佣的家事女佣,高颧骨、尖下巴,脸颊消瘦,惯用手是左手的那一位,每隔两到三天会过来打扫一次卫生,而她上次前来是在周六,我说得对吗?” 莱昂纳尔愣了一下: “是……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好像没提过这些……” “铁丘水道公司的水管工人,每周都会前来你的住处,提供所谓的定期修检服务,而那位水管工人通常是在周末的晚上敲响门铃,就比如上周六的入夜后?”侦探转过身来,语气平静地继续说道。 “夏洛克,你提起这两人的用意是……”莱昂纳尔似乎明白过来了什么,神情中的轻松与阳光爽朗逐渐被不可见的云层雾气所遮盖。 “我们写在委托合约里的要求之一,是尽量找到失物下落没错吧?”克莱恩说着,略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现在唯一还有追回希望的金块,应该就在那名杂活女佣的家中……我想,她那十一二岁大的儿子手中,可能还保留着部分没来得及出售处理的黄金,或许是担心一次出手太多,被收购者盯上吧,他们暂时还没有动那笔黄金的念头。” “也就是说,我的材料是被这两人……” “不止他们,还有其他人。”克莱恩摇头补充了那对青年窃贼的外貌特征,并在最后向自己的委托人投以同情的目光,“莱昂纳尔,你该好好想想,到底有多少人知道了你保存材料的位置?在我的推理中,他们简直是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光顾你的橱柜,拿走属于你的材料,然后再从容离开。我可以帮你找到这几名惯偷,尽我所能地讨回失物,但无法保证未来不会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关于这件事,我的建议是多加强对个人财物的安全防患意识,提高警惕,谨防被盗被骗……” 说到后面,他自己都忍不住觉得有些离谱,感觉像是在做安全防盗的宣传讲座一样。 “……总之,后续的调查与追回我会马上跟进的,如果不出意外,周五我们就能完成委托,提交报告的同时顺便来取证明文件。那么,没什么事的话,我和华生该告辞了。”克莱恩拿起了茶几上那份归属他保管的合同,并向助手“华生”投去信号,示意撤退。 当二人准备离开,莱昂纳尔似是终于回过味来,不禁出声喊住了这对侦探组合,眼神明亮地发问道: “等等,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得出这些结论的吗?是某种非凡能力的作用?某种神奇物品?噢这,这……夏洛克,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有效率的侦探!……虽然我也没见过其他侦探。” 本想回答委托人“这就是推理”的克莱恩顿住脚步,思索了不到两秒,转身摩挲着手杖温和一笑: “商业机密。” chapter.26 归乡之愿 赚入第一桶金的愉悦心情逐渐褪色淡去后,克莱恩变得沉默下来。 他几次都忍住了在路途中询问助手“华生”的冲动念头,一直按捺到掏出钥匙、旋开租屋的门锁,这才深深吸气,转身看向后方,看向那个沐浴在夜雾与浅黄路灯光芒下的俊美男人: “想好要怎么解释你那名字了吗?” 亚瑟·华生却只是挑唇轻笑: “你希望听到哪种解释?” 由于对这魔女不咸不淡的反问早有预料,克莱恩倒也不觉得急恼,再次深深看了她一眼,便转身推门进屋,低沉着声音说道: “做好准备,10分钟后,我们在‘那里’好好聊一聊。” 他相信她能理解他的意图。 “10分钟?”亚瑟·华生锁好房门,回头略有些惊讶地道,“这点时间还不够我洗个澡的,就不能大方点、再多宽限一会么。” “……那就15分钟后。”见她还是一副想要说点什么的模样,克莱恩硬下心肠,扭头不去看那张过于动摇人心的脸,“稍微洗快一点,又不会要了你的命。” 浅金发色的美男“华生”摇头叹息,放弃了和他的争辩,走到客厅,俯身将熟睡中的少女连人带毛毯直接抱起,带着自己径直回到二楼的卧室,便又顾自进了浴室。 快速地洗去外出沾染的尘埃与雾霾气味后,克莱恩换上了相对舒适居家的衬衣,掐着表在房间里洒下“圣夜粉”,构建起隔绝性质的灵性墙壁,随即默念咒文逆走四步,在蕴含无尽疯狂的呓语折磨中升上那片灰白雾气的神秘空间。 巍峨恢弘的巨人宫殿内,他坐在属于“愚者”的座首高背椅,啪地一下盖起怀表的表盖,伸手触向了某颗熟悉而虚幻的深红星辰。 这颗星辰对应的光芒随之爆发出来,一道笼罩在灰白雾气中的娇小身影出现在青铜长桌边、属于“恋人”的座位旁。 塔罗会例会以外的时间里,“恋人”小姐便全然不再掩饰自己对“愚者”先生毫无敬畏之心的表现,轻巧地抬手搭在斑驳古旧的青铜长桌边沿,一步步朝座首的方向走去。 “这么晚了,要是被其他成员知道,‘愚者’先生竟然强迫把‘恋人’拉入这片属于祂的神秘空间,夜话谈心,不知道会想象出一些什么了不得的内容……” “愚者”克莱恩轻轻吸气,凝眸看向面前坐上了青铜长桌的少女。 正要开口时,他忽然发觉自己说话就必须抬头仰视她,心中暗道不妥,干脆念头一转,让宫殿内的其余二十一张座椅消失,并令如今的青铜长桌变成了一张与之前座椅同样的高背椅。 于是爱丽丝被迫回到了和他同等高度、甚至还要更低一些的的水平线上。 “小气,不就是做了个比你还高的分身么,这么计较……” 克莱恩就权当自己没听见少女的嘀咕,定定地望着她被雾气遮盖、看得不再真切的朦胧面容: “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 “唔……”爱丽丝托着下巴,从声音中流露出了再明显不过的笑意,“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别后悔呀,夏·洛·克~” 听到她在最末一字一顿、拖长发出的缱绻尾音,克莱恩险些被喊得骨头都酥了,强撑着点点头让她继续。 但几乎是下一秒,他就后悔了。 “夏洛克?再加莫里亚蒂?你看看你这缝合假名,怎么不考虑叫‘詹姆斯·福尔摩斯’呢?” 他想要轻敲青铜长桌的桌角,缓解自己思考措辞时的尴尬,但事实上,他觉得大脑似乎是空白了许久,讶然、震惊的情绪已在早先胡思乱想的时间里消耗殆尽,剩下只有预感兑现的怅然若失,和一点点……不,或许是超乎他想象的喜悦心情。 爱丽丝见他只是摩挲着座椅扶手闭口不答,不禁从嗓间发出一声轻笑: “取这种名字,还当起了侦探,真当没人看过柯南·道尔爵士的作品吗?虽说著作权的保护期只有五十年,你就算直接取用那位咨询侦探的全名,也不用担心被告就是了。” “也就是说……”克莱恩听到自己用一种还算平稳的语调开口道,“你其实,一直都在隐藏自己的真实来历。” “不,并不是我在隐藏,而是你太迟钝了,一直没有发现我的试探。”爱丽丝一指点唇,摇着头说道。 “你什么时候试探过我了?” 他一愣,脑海中瞬间闪过某段暧昧隐约的记忆。只是他还来不及去捕捉这一缕闪光的灵感,面前的少女便主动交代了答案。 “喏,就是那一次,我自以为很明显的那一次——在从魔女晚宴回家的途中,我们在镜中世界的舞厅里停留过一小会吧?”爱丽丝的声音将他拉入回忆,拉进了那片反射着奢靡灯光与清冷寂静的镜之大厅,“我演奏过一首即兴曲,里面还有某段刻意加入的、比较知名的经典和弦。” 说着,她轻轻哼唱了几个音调拼凑成的旋律,便再度抬眸看向面前的“愚者”先生,发出一声接近鼻音的叹息: “可你一点反应也没有,让我觉得好失望……真是的,你完全不觉得那段和弦听起来很耳熟吗?学校的音乐鉴赏课上绝对会提到的吧?” “这,耳熟是有点耳熟,但我对音乐的了解,不是很多……”而且我当时的想法是,艺术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具有共通性的,哪会往什么地球名曲的角度去考虑…… 这么想着,克莱恩强行找出了一点底气,为自己辩解道: “在我上学那会,学校里的音乐课、美术课,甚至是体育课,往往都会被语文、数学、还有英语课的任课老师瓜分,可别说你们学校不是这样的。” “我的学校……”似是停顿了两秒,爱丽丝才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答道,“真要算起来,我的学校生活时长大概不到两年,读的是初等中学,所以大概是没能经历过你描述的情况。” 闻言,克莱恩不禁沉默了一会,缓声问道: “……你没有读完九年的义务教育时间吗?” 他选择了尽量温和的用词,避免提及家境不好、辍学等容易刺伤自尊心的文字。 “九年?那是你所在国家规定的义务教育年数吧。我不去学校……不能去学校,是出于一些比较私人的原因。”爱丽丝轻轻摇头,复而换回了那副轻快又愉悦的口吻,“不过好在那一年多的初等中学没有白上,我记住了好多成语,也掌握了和人打交道的秘诀。” 说着,她清了清嗓,以一种有些生涩的腔调开了口: “你好,谢谢,再见。” 待到消化完这句带着奇怪口音的中文“问候语”,克莱恩忍不住扶了扶额: “……外国友人?” 难怪她说起初中,要那样拗口地讲全初等中学这个完整的叫法,因为这更符合她原本的语言习惯…… “对我来说,你和那个叫罗塞尔的家伙才是外国人!”爱丽丝似乎有些不满地轻哼了一声,这才放缓语气,“我的妈妈和你们有着同一个祖国,是华裔,所以……好吧,硬要说的话,我大概能算一半的外国人。” 一半,妈妈是华裔,所以她在穿越前是个混血儿…… 不知道为什么,在克莱恩脑袋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想法,竟是混血女孩一般都长得挺漂亮…… 艹,这种时候我怎么还有心思想这些,没救了。 他暗骂自己几句,抛开了乱糟糟的杂念,顺着爱丽丝提到的内容接过话题: “于是,你的第二次试探就利用了那些拍进照片里的‘罗塞尔秘文’……简体中文字,来观察我的反应?” “恭喜你,成功发现真相,并且还学会了抢答!”她棒读着鼓起了掌,“不过我要纠正你一点,那不是第二次试探,却是让我得到实质确认的一次有效尝试,非常具有纪念意义。” 克莱恩几乎放弃了回忆自己当时的表现。 光是意识到自认为完美无缺的演技被人从头到尾地看透到底,就仿佛存在某种名为社会性死亡的窒息感掐上喉咙,令他羞耻难堪。 “你可真是……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缓缓吐出一口气后,克莱恩决定抢占话语的主动权,率先说道,“你自称异世界访客,是个魔法师……然而若从实际情况分析,你其实是先穿越去了那个有魔法有神明的世界,后来才跨越星界之门,意外来到我们如今所在的这个世界,对吗?” 爱丽丝沉吟了一小会,轻点了点头: “你要这么理解,大体上也没错。” “那么!”几乎是她给出回答的瞬间,克莱恩便抑制不住激动地站了起来,甚至不由稍稍抬高语调道,“我的愿望,你说愿意帮我实现的那个愿望——” “——回到你穿越前的,那个地球?”她平静地接了下去。 在他逐渐沸腾升温的情绪与加快搏动的心跳中,爱丽丝同样站立起来,直视着他雾气后的脸庞,语气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个愿望超出我的实现范围了,你放弃吧。” “……以你现有的能力和知识,不足以帮我实现这个愿望,是这样吗?”克莱恩扬了扬嘴角,殊不知自己此时的笑容甚至比刚入殓时的表情还要僵硬。 “唔,我想想。”爱丽丝认真思考了一番,纠正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但那种手段仅限理论,几乎不具备实际操作的可能性……” 竭力控制住自身情绪,克莱恩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希望能知道那个理论。” “即使这要消耗掉一个宝贵的愿望名额?”爱丽丝轻笑一声,复而补充道,“开玩笑的,就当是超过服务范围的补偿附赠,不过……唔,算了,没什么,在我看来,你就算知道了这个方法,应该也不会选择去实行。” “是……一种十分艰难的方法?比如要在黑暗无边的宇宙里飘荡成千上万年,当一根漂泊的老冰棍?”克莱恩开起了地球同乡才能听懂的冷笑话,尽自己所能地舒缓心理压力。 爱丽丝轻轻呼气,语调中的笑意与轻松都已消逝无踪: “不……你的愿望,与实现这个愿望的方法,自身就是与如今世界水火不容的异物。你要战胜的敌人,是立足于这片信仰土壤的七位正神,是被奉为邪神的隐秘存在们,是活在这颗星球上的全部生命,是星界以外的所有未知……当你征服它们,取得执掌一与全的至高权柄,或许能有机会做到你所期望的那件事。” 从听到一半就想吐槽了的克莱恩按压起太阳穴,总结道: “你想表达的是,如果我成为世界之敌、毁灭一切的终极大boss,并且成功达成让世界完蛋的最终目标,就有机会回家了?” 这听起来就像是某些日系轻的套路,而且还是中二感爆炸的那种。 “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爱丽丝显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顾自发出一声极轻的笑音,“不过,像你这样认真惦记着过去、真心希望着能够回家的人,过去应该生活得很幸福吧。一个会互相牵挂的家庭,几个拥有共同爱好的朋友,安稳而没有太多起伏的生活与工作……嗯,的确,这样的一天天的确会叫人心生怀念……” 克莱恩逐渐从她之前那些夸大的描述中缓过劲来,不期然回忆起了鬓发霜白的父母,回忆起与死党们一同走过的校园路,回忆起办公室窗外的梧桐树,每到秋天都会有泛黄的落叶来访他的桌台……平淡而理所当然的一幕幕画面像是褪去色彩的旧照片,无声侵蚀着异乡人的思忆之情。 一点点抚平心中的涟漪,他苦笑着道: “当然了,那是属于我经历过的人生,怎么可能轻易忘记,你既然能理解这些——” “其实,我完全无法理解你的思乡情怀。”爱丽丝摇头,平静地否定道,“无论家庭、朋友,还是生活与工作……全部,全部,都不会让我产生半点回去的念头。所以,请分清楚我们的立场,请记住哪怕曾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过同一时代的空气,‘穿越者’之间也可能存在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就像是觉得这番话语的冲击力度还不够一样,她上前了两步,虚幻朦胧的身影几乎快要贴上克莱恩,与属于他的那一层轮廓交叠。 “另外,‘穿越者’罗塞尔的存在证明了你并非经历‘穿越’的个例,你敢说自己没有考虑过某个问题吗?没有考虑过……这个世界上还可能有其他的‘穿越者’存在?” chapter.27 寻溯过去 其他的,穿越者。 克莱恩知道,爱丽丝这样说的本意绝不是彰显她自己的存在感。 毕竟她的态度已经足够明显了。 认出他的穿越者身份之后,她甚至也没有刻意想过要说破这层关系,直到今天听到那个含梗量超标的侦探假名…… 正如他很难从她的言行中感受到多少身为地球同乡的成分,她似乎并不以穿越者的身份自居。 她或许打从心底里认为,她的过去、她在那颗蔚蓝星球上行过的痕迹,不是什么值得怀念的回忆,找不到任何一件可供留恋的事物。 没有平淡的爱,也没有刻骨的恨,仿佛只剩再无关心的漠然。 她的故乡,她所期望的归去之处,和他的心愿终究还是维持着原先没有交集的平行。 “好了,我的友情提醒就到这里,更深入的思考留给你了。” 爱丽丝向后退去,拉开一段足够礼貌的社交距离。 克莱恩突然有些遗憾,无法穿透那些灰白雾气看到她此时的表情。 他松开不知何时咬住的牙关,轻轻呼出一口气点头: “我知道了。” 爱丽丝谈及存在其他穿越者的可能,虽有转移话题的意图成分,却未必只是在无意中随口提及,更像是某种已然知晓了答案的暗示…… 她想要暗示什么?莫非……她其实早已发现了其他穿越者的身份? 推导出这种可能之后,克莱恩有些坐不住了,但向她追问确认的结果却是意料之中的碰壁。 “与其好奇结果,不如去追溯源头,那个让你、让罗塞尔,让可能存在的其他‘穿越者’得以睁眼见到这个时代的起因。”爱丽丝转动脑袋,似乎是环视了周围长久不散的雾气一周,这才没什么所谓地笑了起来,“不过嘛,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这些问题的答案要留给你自己思考,毕竟和我没多大关系,我会来到这里……这个世界的原因,完全是因为有人以真名呼唤了我。所以,要想回去,其实也不需要经过什么太复杂的流程。” 忽然听她提起回去原本的世界,克莱恩不禁一愣,之后便再难以将精力集中于对转运仪式和这片灰雾空间的思考: “你已经知道该如何回去了?” “差不多吧。”爱丽丝语气轻巧地点了点头,“大多数召唤仪式都是这样的,只要召唤者死去,或者达成在仪式过程中、由召唤者定义的那个目标,受到召唤的对象就可以返回原先所在的位面、或者世界了。不过遗憾的是,我至今不知道那位召唤者是谁,也不清楚他或者她希望我做什么……唔,不过既然那个召唤者明显隶属于魔女的势力,是女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回忆起她曾在前几日随口提及的情报,克莱恩稳下心神,试探道: “而因蒂斯的首都特里尔,或许有你需要的线索?” “啊,对,你提醒我了。”爱丽丝闻言轻呼了一声,“差点忘记和你说了,最近几天我大概会离开贝克兰德,去办一些事。” 克莱恩傻愣了一瞬,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向她提起这码事: “我,我就随口一说,你用不着这么急着动身吧……而且我们才接完第一单委托,你作为我的助手,就这样扔下工作不管了?” “助手?哼,说得好听,那你倒是给我发工资啊。”她简简单单一句话便堵住了他的嘴。 “工资……这,我们……” 爱丽丝叹了口气,当着他的面掰起手指细数起来: “我可是很忙的……明天是19号,按照预定,我要去巡视领地,观察领民的生活情况,顺便及时对他们的工作安排做出调整。后天0号,我该去看看我的打工仔们有没有在卖力干活,是不是趁我不在偷懒了。再往后就到了1号,接连两天我大概都会待在镜中世界,没什么重要的事绝不会外出,此外还有其他一些琐碎的安排……” “等等,停一下。”克莱恩从前面开始就没能跟上她的节奏,语调生硬地复述了某几个词语一遍,“你提到的领地、领民……是指的什么?是我认知里的那两个概念吗?” “差不多吧……唔,虽然存在形式和你理解的会有点差别。”说到这里,她略微停顿了一下,或许是在思索合适的措辞,“那是一片……冰冷、漆黑,且寂静的乐园,沉眠于迷雾海深处一座地势凹陷的海底峡谷中,对人类来说肯定不是什么宜居地,但胜在完完全全归属于‘深海’,所以我就把那片海底遗迹发展成自己的领地了。嗯,规模还挺大的。” 克莱恩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只在心底暗暗抽气: “那么,你所谓的领民也是指……海洋生物?” “还有几个海眷者。”爱丽丝轻轻颔首补充道,“这些被序列魔药改变了身体、灵魂构造的超凡生物,现在是遗迹修复工作的主力担当,除去笨拙的缺点外,还挺好用的。” “海眷者……”克莱恩默默咀嚼着“水手”魔药的古称,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了一群鱼人模样的生物头戴一顶顶黄色的工地安全帽,在海底遗迹中忙碌搬砖的场景。 这也……太…… 思考了不到两秒,他忍住突来的笑意,任由好奇心发酵着向她提议道: “领主大人,介意明天的领地视察带上我一起去吗?” “你不是有工作吗?喏,调查那个太阳修士家中发生的失窃案。”爱丽丝说着,便抱起了双臂,以一种若有所思的口吻说道,“不过说实话,我之前就觉得那人非常奇怪了……你说,如果一个人发现自己家中失窃,他正常情况下的第一反应是不是应该去报警?哪有就那样放置着,直到偶然遇见侦探才想到失物,临时兴起定下委托的?” 克莱恩想了想,答道: “也许因为他是一名太阳信徒,如果选择报警,很可能受到来自风暴之主教会和信仰者们的偏见与敌视。要知道,南区也归属于代罚者的管辖范围,我可以理解他的谨慎。” 就像我不会没事跑去值夜者活动范围的北区闲逛一样…… 他在心中默默补充。 “你要这么解释……好吧,就当我没说。”她摆了摆手,十分自然地接道,“所以是不是没什么事了?可以放我去休息了吗?” 克莱恩对她敷衍了事的态度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你真认为谈话时间该结束了?你难道不觉得少了某个重要的环节吗?” “唔,什么重要环节?” 如果此时他们身在没有灰白雾气遮掩的现实,克莱恩相信自己一定能见到她眨动双眼的无辜表情,纯真无垢,仿佛一个真正不通世故的懵懂少女。 但他清楚得很,她绝对是故意回避开这个问题的! 咬咬牙,硬下心肠,克莱恩直直凝视面前那张五官朦胧的脸庞,沉声说道: “你该告诉我,你原先的名字是什么了吧。” 闻言,爱丽丝却只是稍稍偏了偏脑袋,轻笑着反问: “不如你先自我介绍一下,你以前的名字?” 若是在现实,若是被她那身捕食性的魅惑能力所蛊,克莱恩还真担心自己会傻傻中招。 但此时此刻,他十分清醒地觉察到了她的狡猾意图: “不,你先说,你说完我保证一定告诉你。” “不要,你先。”爱丽丝回答得异常简短。 意识到争论有向小学生吵架发展的趋势,克莱恩及时收声,止住了互相坚持要让对方先说的复读。 正当他思考该如何从这魔女口中撬出她守口如瓶的真名,忽听少女这样问道: “你很想知道我的过去?”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忍住少许不明缘由的羞耻,他轻咳了一声,佯装镇定地低声答道。 “唔,那么,你还记得你穿越前的年份吗?成为克莱恩·莫雷蒂有多久了?”她继续追问道。 “你问这些干什么!做穿越人口普查吗?”吐槽完,克莱恩倒也老实交代了自己的情况,期待她能给出一些不同的反应。 果然,爱丽丝在听完之后似是撑着下巴思索了一会,便点着脑袋开了口: “你是在018年中穿越的,而我对记忆中的年份印象大约只到017年……同时,你作为克莱恩·莫雷蒂醒来的实际时间不到三个月……嗯,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你明白什么了,怎么就突然明白了? 克莱恩只听懂了她的穿越时间大概比自己早一年,除此之外完全是处于一头雾水的理解状态。 “我有一个提案。”爱丽丝抬起食指,声调上扬,光从语气中就能感受到她此时的轻快心情,“回到现实之后,给我一根你的头发,剩下的事就交给我……怎么样,要是害怕被我诅咒,你也可以选择拒绝。” 克莱恩沉吟了一会,从记忆的一隅角落翻找出某段回忆: “你想用我的头发……作为媒介,施展某种法术?” 他还记得她曾用头发与血液监控过“女巫”特莉丝一段时间,直到对方开始向“原初魔女”的雕像献上祈祷与祭品,灵魂被那尊隐秘的邪神注视,她的监视法术才就此失效。 “简单来说,就是入梦。”爱丽丝轻笑着做出解释,“既然你对过去的印象还足够清晰鲜活,那么寻找一个消失在过去的影子,就该在回忆里进行。当然,你如果觉得这样太过于深入你的个人隐私,那我也不会强求。” 总感觉……她似乎很期待我答应下来? 克莱恩犹豫了一会,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起值夜者时期,自己时不时就会被队长入梦、上门蹭饭的经历,不由扯动嘴角,在脸上拉出一个笑容。 反正也只是入个梦,梦里的内容可以由我自己决定,不必担心被看见什么不该看到的……嗯,就试试看吧,看她要玩什么花招。 这么想着,他点了点头,与爱丽丝约好在现实的二楼走廊见面,便就切断了与她的联系,让深红星辰投射出的虚影在雾中消散。 将爱丽丝要求的入梦媒介交到她手中之后,克莱恩回到卧室和衣躺下,不知不觉间被困顿侵袭了意识,陷入回忆编织而出的深沉迷梦。 ………… 嗡嗡,嗡嗡。 设定好闹铃时间的手机正以震动模式的执着,从枕下传来誓不罢休的干扰讯号,令那团被床褥封印的不明物体在痛苦中左扭右动,挣扎着变换出起伏不定的怪异形状。 整整两分钟扰人清梦的嗡嗡震动后,被褥中的封印物终于忍无可忍,顶着一头鸡窝状的乱发探出脑袋,眯着眼在枕头下摸索出手机,按掉闹铃,即刻又重新闭合了那对快要粘住的上下眼皮,准备睡个美妙的回笼觉。 不用上班的日子,当然要好好睡个懒觉…… 朦胧不清的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隐约感到有些说不出的不对劲,却又不愿清醒过来细细分辨,便换了个更舒适的睡姿,将被子盖过头顶,打算把问题放到睡醒之后再考虑。 突然之间,他捕捉到了房间里响起的不协调音——机箱风扇开始转动,电子器械由休眠进入启动状态,发出令人怀念的熟悉嗡鸣。 有人打开了他的电脑! 得出结论的瞬间,克莱恩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起,顾不得身上穿的还是印着卡通图案的睡衣睡裤,咚咚几步踩着地板冲到了电脑桌旁。 竖起高高椅背的电脑椅朝着侧面转过少许,整个人都蜷坐在椅中的娇美少女抬眼望了望他,便一指显示屏,撅起了粉润的唇: “密码。” 系统用户头像的下方,文本输入栏中正闪烁着等待输入的竖直光标。 克莱恩傻愣愣地看着短袖t恤加热裤打扮的少女,感到自己的大脑宕机了好几秒才恢复运作,从那双过于耀眼的白嫩小腿、从那双踩在他座椅上的裸足移开视线。 “你入梦的第一件事,就是开我电脑?” 他一边吐槽,一边敲击键盘,熟练地输入开机密码,然后收回双手,目视着少女握住鼠标,似有些生疏地在遍布各色图标的桌面上寻找着什么,最后在一个蓝幽幽、圆滚滚、s开头的应用程序上停住,双击开启了它。 看到商店页面展开的精选促销画面,克莱恩再也镇压不住嘴角的抽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你单纯只是来打电脑游戏的?” “不然呢,游戏不好玩吗?”她挑挑拣拣地点开某个动作类游戏,在屏幕加载过场动画的间隙抬眸看了他几眼,“难道你更喜欢出门逛街?就像上次那样的。” 就像上次那样?我们什么时候去逛过街了? 等等,上次…… 某段混杂着巧克力苦味的甜蜜在记忆中复苏醒来,克莱恩目瞪口呆地盯着她,彻底丧失了语言能力。 的确如她所言,他们一起出门逛过街。 在梦里。 而那个梦的结尾,是以他捧住她的脸庞,吻住那两片柔软娇嫩的唇瓣品尝到的甜美画上句点的。(未完待续) chapter.28 迟到的友人 直到爱丽丝做出解释,表示她只在那次梦境的中途旁观了一小会就离去了,还声称那只是她的一次夜间散步、偶然路过,克莱恩总算挥去那股不自在,暗自松了口气。 虽然不能理解她是怎么散步跑到别人梦里去的,但只要她没有亲眼看到、亲身经历到那场梦的结尾,就还算可以接受,没让他的脸面全无…… 克莱恩逐渐缓过神来,将注意力从点击“开始新游戏”的少女身上移开,有些后知后觉地环视了这间熟悉的屋子一圈,陷入些微的怔忡之中。 他回到了周明瑞的房间。 毕业后辗转几年,来到大城市,入职互联网企业,他在某个地铁沿线的小区,与人合租了一间三室一厅的房子,与许多当代年轻人同样,面临着工资难涨、消费渐高等等现实问题,仰望着居高不下的房价,被父母在电话中催促着怎么还不找个对象结婚。 在这间堆满个人物品的房间默然伫立了一会,他情不自**走到门边,想要按下门把,想要看看外面的客厅是否还如他记忆里的那样陈设,想走出楼房、看向沥青水泥铺就的道路上来往不绝的车辆,想回到那理所当然的、安稳平静的休息日。 但这只是梦。 因为是梦,所以只要他愿意这么去想,就一定能看到自己希望看见的景象。 甚至,只要他愿意去想,他推开房门就可以回到家中,闻到父母做的那一桌家常菜发出的怀念香味。 克莱恩从门边回到床头,在枕下找出手机,机械地解开设备锁,打开应用,滑动屏幕在联系人名单里翻到备注分别是老爸和老妈的两个头像。 停顿了许久许久之后,他点开与后者的聊天栏,怔怔望着屏幕上停留在四月初的对话记录: “清明放假回家吗?” “只放一天,不回了,等五一再说。” 他低下头,看向覆盖着卡通图案的睡衣,那里不见了加班加出来的微凸肚子,有的只剩周明瑞曾经相当羡慕的平坦腹身,和被衣物挡住的结实肌肉。 说来好笑,之前为了锻炼身体,他还花了一笔冤枉钱,在公司附近的健身房办了张卡,想着下班就顺路去健身练肌肉。结果每天光是坐完办公室就把他累得够呛,只想马上回家躺平,那张健身房季卡自然也就这么浪费了个彻底。 现在回忆起这些往事,的确挺好笑的。 他用手掌的下沿挡住视野,无言地扬起了嘴角。 电脑音箱的方向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惨叫,克莱恩按了按眼睛,放下手掌看向屏幕,只见明晃晃的“you_died”血字正在逐渐淡去,偏向灰暗色调的画面伴随死亡音效一同隐没退去。 随着身穿初始装备的游戏角色复活、扛起棍棒与破旧木盾,视野回到了一把插在灰堆内的、刃身燃有火焰的长剑保存点旁。 “太久没玩,手生了。” 少女握着游戏控制手柄,推动摇杆操纵人物跑下陡坡,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乱刀砍死路旁的活尸怪物,语气平淡地解释道。 走到被抢占座位的电脑桌前,他将注意力集中到这个以受苦受难闻名的游戏上,拒绝被回忆勾起更多的情绪,随口找了个话题: “……你的游戏口味,还挺硬核的。” “看得出来,我们的喜好很不一样,毕竟这游戏你似乎只玩了两个小时零五分钟,刚好超过退款时间。” 毫不留情地点破了在库存游戏记录上看到的游玩时间,爱丽丝一边说着,一边头也不回地控制角色走入雾门,径直冲向挥舞着长戟的高大巨人。 “你应该这么说——我十分有毅力地坚持到了超过退款的时长,才被这个难到离谱的新手关boss打到心态崩掉,才在无奈之下选择了退出游戏。” 抱着一种看美少女直播打受苦游戏的心态,克莱恩逐渐放松下来,拉来一张座椅在旁坐下,准备欣赏接下来可能会见到的各种花式死法。 色调灰暗的画面中,只见身披厚甲的高大巨人高举长戟,以充满压迫感的姿态向她挥砍而来,仿佛一座难以逾越的山岳。 下一秒,快要散架的小木盾直直迎向那柄似乎势无可挡的沉重长戟,毫无半点悬念地弹开了这一招。 爱丽丝熟练地控制角色上前补刀,再后撤拉开距离,等待对方出招,然后重复以上流程,直到将对方的血条磨至消失,硬是把一个动作游戏玩成了回合制游戏。 “你觉得这个,很难吗?” “我觉得我们可以结束游戏的相关讨论了。”克莱恩权当没听到她的疑惑发问,生硬地转移话题,“是你说的可以在梦里找到你的过去,我才答应了让你入梦……结果你其实只想表达,自己是个沉迷游戏的网瘾少女这一层意思?” “不是的。”爱丽丝摇了摇头,视线一直不曾离开屏幕上沿着蜿蜒小路前行的一无所有之人,“我是因为没什么事做才会选择找个游戏放松一下,你的话……嗯,我想想,你打开手机,去推上搜索id是这个的用户,就可以了解到和我有关的事了。” 说着,她松开手柄,从腿下摸**果色彩外壳的手机,在备忘录中打出一串英文单词混合着数字的文字,截屏投送给他看。 大致明白她的思路之后,克莱恩有些懵了: “我,我很少用推……不,主要问题不在这里!你让我搜索和你有关的社交账号,可回忆里怎么可能找得出根本从未见过的内容?” “所以我在入梦前找你要了头发。”爱丽丝继续将视线转回灰暗压抑、活尸遍地的游戏世界,语气不咸不淡地道,“现在这个梦境的半数主导权在我这里,会存有我的一部分潜意识投射……你会找到那些记录的。” 为什么要弄得这么麻烦……不想告诉我的话,就像以前那样直接拒绝就好,偏要绕这样一个弯? 《一剑独尊》 搞得和罗塞尔大帝的日记似的…… 被好奇心折磨的克莱恩最终还是没能忍耐住心痒,试着搜索了那个社交平台,遂毫无障碍地打开网页、注册账号,输入她给的用户id,找到了一个冷清得有些令人心生怜悯的用户主页。 昵称与id全然一致,头像是毫无特色的风景照,关注者人数0,而被关注数也仅有寥寥五六个人,看不出有任何特殊之处。 动态总数不及三十条,最新的一条发文记录永久地定格在了017年的6月。 他耐心地将主页拉至最下方,按照时间顺序一条条向上浏览过去。 “016年11月15日,和过去告别。第一站的计划是去挪威看雪。”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外放的游戏音声,以及暗含节奏感的手柄按键声。 浏览跨度约为半年的二十余则动态,并不会耗费多少时间,更何况与某位写日记的穿越者前辈不同,这里每一则动态所记录的内容都极其简短,毫无半点在社交平台上与他人展示自己生活的自觉。 “016年11月5日,见到了极光。很美。” 短短一行记叙,再加一张拍摄到相关景致的照片,就是所有电子日记的基础结构。 “016年1月9日,体验了芬兰的传统桑拿屋。” “016年1月5日,民宿旅店的老板打扮成圣诞老人,往圣诞树下的袜子里塞礼物。” “017年1月6日,参观了东正教圣诞节的庆祝活动。很热闹。” …… 他很快意识到,发出这些照片、简单配字和定位信息的推主,正在进行一场世界范围的自由旅行。 或者该说,曾在进行。 几乎所有投稿照片都是毫无例外的风景照,有城市街道、乡村屋舍,也能见到空旷原野上方的开阔天穹,崖壁尽头的无垠大海,摄影时间则大多在傍晚,偶有几张夜景与阳光不那么明亮刺眼的阴雨天气混入其中,推主写进发布内容的文本便也多了少许对天气的抱怨。 直觉地,他从那些平淡到接近无味的叙写中触摸到了一个近乎透明的灵魂。 会记录下这般文字的人绝无可能拥有与之同行的旅伴,这场看似漫无目的的旅行注定只是一场孤独的巡礼,是为了某个未被写入旅行记录的终点、而踏上的单向通路。 ……看完这些记录,就能了解爱丽丝的过去? 克莱恩抬头望向仍在游戏世界与高墙活尸们奋战的少女,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重新垂下视线,滑动屏幕寻找起可能被自己遗漏的信息。 忽然,他注意到了位于侧边栏最前、名称是“.”的推荐用户。 怎么回事,梦里也有大数据推送?不,不对,这个发音是…… 默念了数遍它的读音后,克莱恩心有所感,尝试着点开了那个由黑白线条拼凑出艺术美感的头像。 这回,快速跳转的页面上呈现出了比之前的个人主页要丰富得多的信息量,他几乎是下意识放缓呼吸频率,翻阅起这个拥有数万被关注量的账号记录,不时配合搜索引擎补全“.”的个人资料。 另一边,显示器屏幕上的战斗规格正在逐渐升温升级,一无所有之人已然穿上像模像样的轻甲,一手小皮盾,一手直剑地在岔路众多的王城内狂奔而行。 少女全神贯注地盯着游戏画面,控制自己的游戏角色径直跑入激昂磅礴的伴奏音乐之中,向昂首嘶吼的看门狂犬挥动武器。 而当她成功击败那头在疯狂中堕落成野兽的征战骑士,踏上前往村庄聚落的旅途,克莱恩也终于看完了有关“.”的文字记述,在良久的沉默过后长出了一气。 “所以,”他听到自己用有些干涩的声音故作轻松地笑道,“你其实还是个挺有名的音乐家?” “以前是。不过算不上多有名,毕竟我拒绝为迎合大众喜好创作流行歌曲,听众也就那么点固定群体,只能算小众音乐家。”爱丽丝纠正他道,同时按动手柄,熟练地闪躲开偷袭者的飞刀,上前迎击,“你可以找些我以前的作品听,反正只是在做梦,不需要考虑版权问题。” “……” 克莱恩张了张嘴,复而又闭上。 电子媒体对“.”的记录仅限于年龄、性别,以及个人作品录,再加一些荣誉称号与获奖情况,完全没有透露半点归属于个人隐私的信息。 那些聚集在“.”社交账号下的粉丝们讨论最多的,除了她的作品曲风,除了她于016年冬季突兀宣布停止活动的理由,便是“.”已成谜团的真身。 最有力、最具信服度的说法来自于一众似乎是参加过演奏会的爱好者,称她是从无瑕无垢的冰雪之国走出的纯白鸢尾,却苦于现场无法拍照、录像,不能将这位年轻音乐家的身姿分享给外界知晓。 而既然存在赞誉,那便少不了个别夹带恶意的发言,疑心她未满二十岁的年龄是谎报,猜测她的作品是由他人代写而成的虚假创作,甚至妄自揣测她所得到的荣誉和奖项背后,藏着某些肮脏而不可告人的交易款项。 身为周明瑞的他见过不少诸如此类的闹剧。 公众视野中的人物,总免不了经过层层包装,成为某件外表精美而惹人喜爱的商品,在这个已无法离开资本的社会里谋求生存。 他的确找到了爱丽丝的过去,却仍然看不透那段过往、那些已成过去式的时间里,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怎么可能看透。 那些将她夸赞成天才的文字段落,字里行间都只能看出旁观视角的各项点评,从没有任何一个人考虑过那个幼年起就站上演奏台的女孩是否愿意走上这条道路,是否会为那些增添虚名的赞美而感到半分满足。 只因为具备相关的天赋才能,只因为她的确能创作出令人赞叹的节奏与旋律。 她的人生轨迹从很早之前就已经被他人决定了去向,见不到别的可能性。 “唔,大致就是你看到的这些了。”爱丽丝仍是头也不回地盯着屏幕,在那个不见希望、逐渐熄灭的游戏世界中奔走厮杀,“我的过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而且要让我自己来告诉你这些,也感觉会有点奇怪,因为不管怎么看,一切都好像是十分理所应当的发展,就连我有时也会奇怪,那个时候是怎么找到的契机,怎么鼓起的勇气去尝试那些只敢在想象里进行的……” 不知是从何涌上的心情,让他下意识打断了她近乎自言自语的独白: “不,这些都无所谓!” 爱丽丝按动手柄按键的声响出现了短暂的停顿,随即很快便恢复回到先前的节奏: “……对,确实是没什么所谓。” “所以,介意让我知道你最初的名字吗?就算它对你已不再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我也想记住它,记住过去的你……哪怕只有一人,我也想为曾经的你送上赞美与掌声。对,不是送给‘.’的,是给你的。”少女停下了在代码拼凑的程序中的征程,转头看向他,而他顺势望入了那双映有自己倒影的眼眸,“……以一个,迟到了很久很久的,朋友身份。”(未完待续) chapter.29 深海之女 令人心情逐渐沉淀凝固的一阵静默后,来自音箱的嘶哑吼叫打断了二人的对视:一只在游戏世界中尽职尽责巡逻的怪物觉察到入侵者站立不动的身影,霎时间就展现出了它热情好客的本性,挥起烙得通红的铁制草叉向小皮盾勇士狂奔而来。 爱丽丝率先移开了对视的目光,回头解决完那只稍显煞风景的活尸小怪,这才松开轻咬着的下唇瓣,从蜷坐的电脑椅上站了起来。 “朋友……” 在她低声咀嚼这个发音的同时,克莱恩已产生了一种近乎预感的直觉。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到了她带有少许恶劣性质的轻笑声 “想打感情牌,收买我的好感?如果要走这种路线,我建议你再加油练一练口才。”爱丽丝微笑着弯起眉眼,将自己从握住起就没放开过的游戏手柄扔到了克莱恩怀中,“今晚的梦中散心时间就到这里,下次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再一起玩吧。” 这,不是,你就打算这么溜了?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吗? 克莱恩一时反应不及,堪堪接住她扔来的物件,口中还试图再婉劝几句,却发现她的身影像是融化在水中的墨痕一样,几乎是在眨眼间便失去了原有的完好轮廓,仅剩数道涟漪般的彩色光晕在短暂的摇曳后消失无踪。 他呆呆地抱着怀中的手柄,与电脑屏幕中表情僵硬呆板的小皮盾勇者无声对视了数秒,意识到爱丽丝竟就这么甩手跑出了他的梦境,仿佛这里再没有什么吸引她的事物…… 等等,她今晚来他梦里到底是做什么来的? 克莱恩皱着眉困惑地思索了好一会,确认她全程真的只是重复打怪、升级、跑图的游戏流程,顺便为他提供了部分与她过去有关的第三方情报…… 如此想来,她在灰雾上询问他的那些问题,似乎也只是为了确认他对地球的记忆与印象是否清晰鲜明…… 几番牵强附会的推论下来,克莱恩不禁为自己得出的猜测扶了扶额: “这魔女,该不会是把我当作现成的游戏库了吧?” 这太离谱……太过分了吧! 而且就算真的要玩,也该去玩刺客●条……虽然最新作的主角已经完全没了刺客的影,更像是个狂战士,但从游戏性上讲还是挺不错的,比这种受苦游戏可好玩太多了…… 他嘀咕着坐回属于自己的电脑椅前,正要操作手柄关闭眼前的游戏,突然心中一动,调出操作帮助看了几眼,便不禁心痒起来,跃跃欲试地控制角色转了两圈,试着朝自己在视频攻略中云过的路线走了过去。 看她打得那么轻松,感觉这游戏好像也没那么困难了……嗯,除了boss,只要不打那种压迫感强烈的boss,就应该没事! 内在已然换芯的小皮盾勇者一颠一颠地跑上独木桥,抱着轻松愉快的尝试心态开始朝不远处的村落进发。 随着他的小跑前进,一道烧着火油的箭矢歪歪扭扭地飞出,直中独木桥尽头的可疑木桶堆。 在意识到已来不及逃出油桶爆炸范围的那一瞬间,克莱恩的思考停滞了一下,复而突然无比清晰地回忆起了这个游戏三步一陷阱,五步一埋伏的坑人尿性。 屏幕上毫无悬念地亮起“tou_died”的血字,他无言地抹抹脸,果断选择退出游戏,打开自己还未完全通关的游戏,做出了战到睡醒的决定。 翌日清晨,明斯克街15号。 带着少许说不清楚到底睡没睡好的茫然,克莱恩迈下楼梯,刚要往盥洗室走,却在家中似乎变得格外安静的冷寂氛围中停了脚步。 本能地,他收敛起一夜好梦带来的轻快心情,收紧下唇,径直朝着餐厅的方向快步走去,并且很快便在餐桌上找到了今早异样感的来源。 入住新居后的惯例早餐不见了热腾腾的烘烤吐司和煎蛋,只有一份疑似自制的三明治摞在餐盘里,一旁还摆着空的茶杯加茶壶,以及放置红茶茶叶的罐子。 在爱丽丝常坐的那一角餐桌上,正以一个牛皮制的拉绳小包压着张留有字迹的便签纸。 克莱恩走近过去,拿起那张明显是她写给自己的留言条看了起来。 “昨天忘记告诉你了,最近我要出门,夏娃也会跟着我一起外出,所以你这几天自己解决吃饭问题吧,餐费我留在桌上了。” 放下那张没有署名的纸条,克莱恩盯着那个形似钱袋的小包打量了几眼,这才谨慎地拉开开口,摸出其中对折放置的纸质品。 他摊开手中之物,发现共有四张崭新锃亮的纸币,面额均是令人喜悦的5苏勒,顿时不禁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一来,他总觉得收下这些明显超出餐费标准的钱,自己就有了点吃软饭的嫌疑;可二来想到当初与爱丽丝谈好的条件,便是由她解决食宿问题中的餐食部分,他便又找到了坦然接受的理由。 念及今天的计划安排,克莱恩深深吸气,终于还是作出了艰难的牺牲与取舍,将这几张发出印刷油墨气味的崭新纸币一一塞入贴身的口袋。 收好近几日的用餐开销,他来到厨房,一边等待着泡茶用的水烧开,一边以梳理想法的形式开始发散思维。 先占卜会不会有客人上门委托,如果答案是否定,那就外出收集那些黄金窃贼的具体情报……嗯,家事女仆和水管工人的资料收集难度都不算大,周五之前就能整理出对应的调查报告。比较难办的是那对协同作案的青年,目前唯一知道的就只有他们的长相,可我又没有足够的帮手替代我去做地毯式的排查工作…… 唉,如果我的人脉足够,较为理想的选择应该是雇佣一些熟悉当地情况的帮派小弟……但雇人调查也要花钱,还要考虑安全问题。或许可以去那位太阳信徒提到的那家桥区域酒吧碰碰运气,召开非凡者聚会的地方多半也会存在一些门路…… 当侦探也不容易啊。 克莱恩轻轻叹息,随即拍打脸颊给自己鼓了鼓劲,这便提着烧开的热水壶走向餐厅,去冲泡香气四溢的玫瑰红茶、准备享用今晨的早点。 夏洛克·莫里亚蒂侦探的一天,就从这样一个能够呼吸到新鲜雾霾的美好清晨中迎来了开始。 ………… 远在与贝克兰德存在时差的大陆另一侧,与因蒂斯共和国南海岸线遥遥对望的奥拉德克群岛尚处于黎明到来前的安睡之中。 大大小小的港口、海岛城镇被迷雾海的涛声层叠围绕,时刻都能听到来自这片辽阔海域的呼气与吐息。 某个狭窄湿冷的昏暗房间内,一名青年男性正叼着根没有点燃的劣质卷烟,靠坐在硬板床头望着窗外的风灯出神,安静得就如同一尊海岩铸就的雕塑。 夜晚,这座名为波勒庞的海港城市街头清晰可见人们在屋外挂起的一盏盏煤油风灯,点点明亮的灯火在狂躁的海风中屹立不灭,形若星光。 据称这是波勒庞港当地的一种特殊习俗,每逢天气尚好的夜晚,家中有人安睡的屋外就要挂起造型独特的防风油灯,以庇护人们这一晚的睡眠不受侵扰。 至于不按这一习俗来做具体会遇到怎样的侵扰,岛民们对此各有说法,多年以来从未得出过统一的结论。 有的岛民认为,在屋外挂煤油风灯的习俗是为了引导那些死在海上的亡魂,为了让他们在迷雾中找到归去的路,警示他们不要进入活人居住的屋中。 当然也有的人坚信,挂起风灯的理由并非出于毫无根据的迷信,而是更为讲究科学原理的理论——迷雾海上常年都有或浓或淡的雾气弥漫,就连地理位置只在迷雾海边缘的奥拉德克群岛也时常会笼罩于从海面上飘来的雾中,夜间在屋外点灯是为了便于行人辨识方向。 实际情况究竟如何,在身为前代罚者的埃里克·沃登眼中根本无关紧要。 鲁恩是个远比这种落后岛屿地区要先进太多的国家,廷根市街边每隔五十米就有安设煤气路灯,每当夜晚来临,就有手持长杆的点灯人走上街道,去燃起那一盏盏远比煤油灯与蜡烛明亮得多的照明设备,让城市逐渐染上暖色的光芒…… 当然,这是仅限于富人区才能见到的景象。 在贫民区、在远离主干道的阴暗小巷、在脏污囤积的城市角落,只有晴朗的夜间才可见绯红之月的淡淡光辉照在那些藏于黑暗中的身影上,照亮了那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庞,和一具具长期得不到充足营养保障的瘦弱身躯。 在这一点上,自诩强大的鲁恩王国,与这个落后得仿佛还停留在上世纪的群岛地区,看似也无太多区别。 不,区别还是有的。 今天是埃里克过上新生活的第三十五天,也是他停止向主祈祷的第三十五天。 与之前的三十四个日夜同样,他并未遭受神罚。 没有突兀劈下的惊雷,没有将背叛者卷入海中的惊涛,就连雨滴都没下过几点。 这或许是风暴之主的宽容,也可能只是单纯不在意区区一名普通代罚者的改信,总之结果令人气馁而释怀,却也让他真正接受了自己、认知到了自己如今的定位。 他将祈祷与灵魂献给那位深海之女,成为了她……不,祂行走在陆上的信徒。 而祂也的确兑现了承诺,达成了他的愿望,尽管是以一种不通人情的方式。 埃里克知道他已经回不去了,于是近乎自暴自弃地接受了深海之女的意志,于最靠近迷雾海入口的波勒庞港栖身下来。 当然,一开始,并不清楚迷雾海、苏尼亚海、狂暴海等海域地理知识的前代罚者根本就没把问题想得太过复杂。 在他看来,大抵的海民都信仰着风暴之主,如他这样崇拜异端海神的外乡人必然会遭到排挤,更何况取悦深海之女的方法正如祂所言,是为祂献上活人……或者该说,活着的“水手”途径失控者。 哪怕是亲眼见过老史蒂夫近况的埃里克,都觉得这听起来像是活祭的要求已经冲破了现代社会的道德底线,充满原始而野蛮的颤栗感。 深海之女在他心中的形象,也因此一度定格在了喜爱残忍血腥仪式的邪神模样上。 但经过一个月有余的岛上生活,埃里克逐渐掌握到一些事,一些自己在过去甚至不会去观察、去考虑的事。 生活在这里的本地人向来不愿随意提及上个世纪的奥拉德克群岛,除非喝醉,否则别指望能从这群追求自由的渔民、航线向导,偶尔还可能兼职海盗的家伙们口中问出百多年前的那段历史。 坐落于迷雾海边缘的这片群岛海域曾被因蒂斯的海军舰队征服,纳入领土范围。直到后来,庞大的因蒂斯王国经历改革,变更为共和制国家,而后的几十年里又遭遇反复波折的动荡,从共和国改为帝国,再由帝国辗转变回共和国…… 奥拉德克群岛的人们终于见到了独立的希望,于是在海岸线尽头的因蒂斯陷入内忧外患之时,悍然高举反旗,击退了驻于群岛海域内的因蒂斯海军,并重新迎回了曾被因蒂斯军官们严令禁止的风暴之主信仰。 时至今日,受到因蒂斯统治影响的留存之物不算太多,却也不少,信仰就是其中之一。 分布在奥拉德克群岛的信仰大致分为以下几种:信奉风暴之主的传统立场,最近一两百年间才出现的新海神“莫尤卡特里卡”一派,以及与风暴、海洋完全无关的太阳信仰、蒸汽信仰,甚至朗姆酒信仰等。 这片岛屿群落名副其实地坐落于文明世界的尽头,继续向西行进就会驶入茫茫迷雾的无垠海域,而最靠近西面的波勒庞港口更是诸多出海者眼中人类文明的最后余火,是补给站,也是安乐乡。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具体信仰哪位正神或邪神就成了无关紧要的小事。 做生意的商人们不在乎客人的身份是商船护卫,还是寻宝猎人,又或者是海盗队伍中的一名水手——很多时候,这三者的身份往往足够灵活到可以做到随场合切换。 一般来说,只要不是上了群岛现任统治者黑名单的知名人士,通常社会中都该被定罪、判刑的危险分子都可能大摇大摆地走进酒吧,坐在与你相隔两个空位的吧台椅上,大笑着让老板给他来一杯几便士的啤酒。 这让习惯了官方非凡组织存在的埃里克感到不太适应。 不过这种程度的不适应,与自己被深海之女的一个海浪直接卷到大陆另一端海岸上的震撼相比,完全属于可以克服的情绪问题。 望着窗外逐渐开始泛出鱼肚白的天光,埃里克无声摩挲着手中因浸水而彻底报废的镀银打火机,心中一时流淌过诸多念想,却又很快化作一声叹息,从紧咬着卷烟烟嘴的齿缝间泄出。 天亮了。 距离深海之女的圣时已不足六小时,他该为神前祷告做准备了。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有些不得不做的事要去面对。 chapter.30 最蠢与最强 今日的波勒庞港与昨天同样笼罩于不浓也不淡的海域迷雾之中,即便太阳已攀升至接近正午的高度,空气中的能见度依然不足百米,哪怕抬头仰望天空,那轮异常朦胧的太阳也谈不上有多耀眼,仿佛一个半死不活地喘着气等待日落黄昏到来的加班工人。 埃里克走过略显泥泞的旅店前路,没有去在意溅到老旧筒靴上的斑驳泥点,一身有些褪色的藏蓝背带装加亚麻衬衫的搭配,让他看上去与在这附近讨生活的年轻人都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面貌,平凡得叫人过目即忘。 这一身衣物与他目前仅有的另一套换洗装,均是他从附近缝补店里淘来的二手旧货,共花了约10个里弗尔银,换算成鲁恩的货币大约是1苏勒4便士。 说起来奥拉德克群岛的本地人们虽常把因蒂斯的坏话挂在嘴边,实际在这里用得最多的,却仍是因蒂斯过去在这片海域普及开的本国货币制度,也就是以第纳尔铜、里弗尔银、塔勒银与费尔金等货币构成的复杂体系。 埃里克原以为鲁恩的货币换算就已经够人心烦的了,他还记得自己不止一次向老史蒂夫抱怨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设计出“12便士等于1苏勒,20苏勒等于1金镑”的愚蠢币制,而老史蒂夫对此的回答则是耸肩加一个被鲁恩人所熟知的名词——卷毛狒狒。 结果到了波勒庞港,接触到因蒂斯的货币换算规则,埃里克才知道最愚蠢的卷毛狒狒财务官应该是在因蒂斯任职的。 他花了足足三天时间,终于摸清这违背人类算数直觉的币制,知道了1费尔金能换4塔勒银,1塔勒银换6里弗尔银,而1里弗尔银可以换20第纳尔铜。 一枚里弗尔银差不多与鲁恩的一又二分之一便士等值,因此埃里克很容易地——其实也没那么容易地——推算出了费尔金的购买力:即便这是因蒂斯货币体系中价值最高的币种,也远不如鲁恩金镑那样受人欢迎,往往需要7个费尔金才能与1金镑面额的纸币等价。 不过在波勒庞港,日常开销通常也用不到当地人眼中的“大额货币”金镑,更何况他被海浪冲上岸时,全身仅剩的家当就是一套被海水浸透的码头工人装,以及手中始终紧握的镀银打火机,光用看的就知道是个与金镑绝缘的穷光蛋。 尽管时常还会为自己银行账户里那笔再也没机会取出的存款感到惋惜,但仔细一想,埃里克发现自己会选择储蓄其实并非为了某个特定的目标,也没有什么特别渴望拥有的事物,只是单纯还没考虑好该如何使用这笔钱。 从没考虑过未来该怎么办,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想做什么,而流落至今日、来到这片与家乡远隔岂止万米的异国岛屿,或许就是他茫然浑噩至今理应付出的代价。 他甚至没感觉到有多后悔。 而无论感性和理性是否麻木,生活都在继续,他也不打算轻易停下自己的脚步。 漫无边际的思维发散间,埃里克穿过两条简陋落后的夯土道路,走入挂满了床单与换洗衣裤的小巷,随后又在这错综复杂如同迷宫般的拥挤居住区里绕了几个弯,目的地便已然近在眼前。 他在一间看上去还算像模像样的店铺外停下脚步,习惯性地抬头望了一眼外墙上的店面挂牌,还未开口,也无其他动作,店里就有人率先看到了他的身影。 一名在肩头搭着湿毛巾的年轻伙计走到门外,热情地招呼他道: “肯先生,好些天没见你了,出海刚回来?收获如何?” 肯·海伦德,鲁恩王国廷根市的前代罚者来到北大陆最西面的奥拉德克群岛后,为自己取了这样一个化名,以便于行动。 “嗯,还不错。” 埃里克一边回答,一边轻轻点头,视线往这家铁匠铺内部扫去。 年轻的伙计自是不会错过他这般明显的态度,了然问道: “今天来,还是和以前一样,找赛德老大的?” “赛德还没过来这边吗?已经快到中午了。”埃里克稍稍抬头望了眼天色,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疑惑神情。 “我今天还没见到过他呢,你要是现在急着找他,可以直接去老大家里看看。”年轻人回道。 埃里克点点头,与他简单道别,便开始向街道另一头走去。 刚刚那位年轻的铁匠铺伙计叫马特斯,是跟在老板兼锻造职人的赛德·萨雷卡身边打磨冶炼手艺的学徒之一,吃住几乎都与萨雷卡一家一起,是与赛德相当亲近的人。 不过除开这一层“良民”身份外,马特斯同时也属于某个名为“螺钳帮”的当地帮派,算得上比较能打架的前几号成员,而赛德·萨雷卡自然便是那“螺钳帮”的实质领导者,担得起前者喊的那一声老大。 虽说埃里克对波勒庞港这遍地大小帮派盘踞的现状深感无奈,也完全没有考虑过加入他们参与进这场争夺领地的纷争,但他记得罗塞尔大帝说过的那句名言,“当水太干净的时候,鱼就无法生存下去”。 如果还有这样一种地方,必须要求人们抱团取暖才能找得到生存空间,那么像他这样不了解情况的外来者就无权指责这种结成帮派的做法是错误的。 更何况,非凡者和普通人之间存在着本质的不同。 “水手”魔药为埃里克带来的变化虽仅限于身体,但仍然能将他塑造成一个不动用枪械就远超常人水平的狠角色。 因此当埃里克为“螺钳帮”首领赛德解决完某个棘手的难题,又顺势帮几名帮众打跑敌对势力派来骚扰店铺秩序的混混打手,他便收获了“螺钳帮”上下十几名成员的尊敬,也接到了赛德的友善邀请——“肯,要不要考虑加入我们互帮互助的大家庭?” 彼时已观察了“螺钳帮”有段时间的埃里克心里清楚,这个所谓的帮派其实只是一群善良的普通岛民组成的互助协会,本质与廷根市里那些社区居住协会的人们并无多大区别,无非是生活在更为动荡的波勒庞港、居住在治安更糟糕的格勒街区罢了。 当时的他思考了一下,并没有第一时间拒绝这位帮派领袖的提议,而是转而道出了一个要求。 他如实明说了自己对深海之女的信仰,希望赛德能为他制作一个献给神明的木雕神像,并表示自己只会与同为深海之女信徒的人往来,变相暗示出了传教的意图。 出乎埃里克意料的是,身为风暴信徒的赛德竟没有直接回绝他,反倒煞有介事地提了一个问题: “先前你让我家老爹平静下来的时候,就是向那位‘深海之女’祈祷了?” 埃里克微微一愣,旋即爽快承认: “是的。包括在之后举行的海葬,一切都是出自深海之女的意志。” ——他曾替这位帮派首领解决的棘手难题,便是与二人当时讨论的内容有关。 自打出生起,赛德就背负着一个诅咒,一个来自父亲、来自祖父,来自或许更遥远血脉亲人的诅咒。 若发现自己的父辈身上长出鳞片,举止变得怪异、时常渴水,眼神日益显得呆滞,那么萨雷卡家的子辈就要及时杀死自己的血亲,或哄骗对方喝下毒药,或将人锁入地下室十天半月直至里面的声响彻底消失……背负起亲手弑亲的罪恶。 而现如今,赛德再也无法忽视父亲逐渐变得难闻的腥臭体味,对父亲时而清醒、时而疯狂的精神状态感到担忧,却苦于那个残酷的诅咒,迟迟没有做出动手的决定。 当然,以身为前代罚者的见识,从听完赛德的请求、听完他所讲述的这个“诅咒”起,埃里克就已经猜到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毫无疑问,赛德那日渐疯癫的父亲至少是半个天生的非凡者,而且是有失控倾向的半个非凡者,他的祖父恐怕也同样如此,但不幸的是这一家人对其中的真相一无所知,更别提解救方法了,只能在罪恶感与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恐惧之中惶惶度日。 不幸中的万幸,深海之女需要的正是如赛德父亲这样、如老史蒂夫这样的失控者。 于是顺其自然地,埃里克向祂进行祈祷,抚平了那名老迈父亲的挣扎与癫狂,并吩咐赛德抓紧时间做好海葬的准备,将安睡在船上棺木中的老人送到雾气茫茫的遥远海面,以奥拉德克群岛的传统葬仪结束了折磨两代人的悲苦。 理清这层关系后,如棕熊一样高壮结实的赛德·萨雷卡便搓了搓络腮胡,点着头说道: “制作木雕的事,我答应你会在这个月的20号之前完成,但具体要不要劝服大家一起改信深海之女,我想再多了解一些,比如……那什么,她的教义,她的戒条,允许人能做什么,不允许人做什么……” 埃里克全然没有料到过自己试探性的传教竟能这样顺利,以至于不善言辞的他伫立思索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对深海之女的了解仅限尊名、圣时,以及祂很乐意接收活着的“水手”途径失控者…… 握着手头这点少得可怜的认知,他该如何在陆上传播深海之女的信仰? “啊,对了,还有木雕。要做木雕的话,至少得让我有个形象参考吧?最不济,也该给我点文字描述啊。”格勒街区手艺最好的铁匠、雕刻功底最受赞誉的木雕职人复而又这样追加道。 无奈,埃里克只得闭了闭眼,努力从肚子里那点从资料库里看来的墨水里找出有深海感觉的句子,干巴巴地背诵起来。 ……而今天,便是他与赛德约定好要交付木雕的日子。 埃里克略有些担心木雕成品的模样,却又觉得那位至今都不曾见到过真容的深海之女不会在意这点小事,于是熟门熟路地敲了敲赛德家的房门,便推门入屋,准备穿过狭窄昏暗的前室,前去开阔的院落,赛德通常制作木雕的地方。 只是还未等他走到目的地,他便听到从前方的院子里传来赛德与人起了争执的声响,顿时心中一紧,快步赶了过去。 此时接近中午,赛德的妻子和儿女都不在家,应该是像往常那样出门去照看个别生活困难的成员了。 所以当埃里克走到院内,他一眼便看到了赛德面前那个正高声说着话的陌生男人: “我说你不要这么固执了行么?要是觉得我出的价太低了,我们可以好好商量嘛。我保证,你的这个木雕只要经过我的一点小小处理,让它看起来显得具有一定年代感、沧桑感,最好在底座和边缘部位来点划痕,再做个断尾的造型,然后胸部这里打磨得光滑一点……相信我,它绝对能卖出比现在翻五倍……不,十倍不止的价钱!” 疑似具有少许弗萨克巨人血统的棕熊……噢,纠正,是“螺钳帮”的首领赛德·萨雷卡,闻言顿时恼怒地吼了起来: “不,不行!我说了这是非卖品!而且我不允许有人刻意破坏我的作品,你休想在她的底座留下半点痕迹!” 见埃里克出现,这壮硕巨汉瞬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松开自己始终牢牢护住的木雕,在毛发横生的脸上挤出笑容: “肯,你来得正好,这人快烦了我一上午了,吵得我头疼……来,你看看这座深海之女像,应该,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埃里克的视线在那个收声的年轻男人脸上一扫而过,不再看他,仔细打量着立在院中那尊差不多近一人高的木雕,随即便愣住了。 巨大的鱼尾……没什么问题,毕竟深海之女的那位使者疑似以声音魅惑他人的海妖,深海之女本尊也长鱼尾的可能性是不小的。 再往上,问题就来了。 “赛德……”埃里克努力控制自己的目光从那身极致诱惑的曲线上挪开,盯着那张过分美艳动人的木雕脸庞,开口说道,“首先,我没想到过会是这么大的雕像,这样就不方便放在桌上了。而且……你雕刻的时候,就没考虑过让祂多件衣服吗?” “为什么要加那种多余的东西?”一旁的陌生男人不嫌添乱地插话问道,继而停顿,“等等,你们原先准备制作的雕像不是美人鱼像吗?为什么要用尊称神灵的指代词‘祂’?” 埃里克想要无视这位不速之客,却无奈赛德已经接过了话: “这怎么可能是美人鱼像!我强调过好多遍了,是深海之女像!深海之女!” “可美人鱼不就是……”金色短发的年轻男人一转眼眸,似是注意到了埃里克隐隐按捺着烦躁的急切,忽然改口道,“好吧,那就当是深海之女。不过说真的,深海之女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能麻烦两位为我解释一下吗?” 尽管不明缘由,埃里克压住心底的无名火气,正打算和赛德商量赶人,以免耽搁重要的祈祷圣时。 他张了张口,脑海中蓦地闪回祂曾在灵魂深处吟出的神秘语言,眼前仿佛出现一座沉没于海底深处静静安眠的古老城市,于是到了嘴边的拒绝之词便不受控制地反转了。 “要是对祂有兴趣,你稍后可以旁观我们的祈祷仪式。”埃里克说到这里,终于想起询问年轻男人的名字,“不过在那之前,我认为我们有必要认识一下彼此。” 听完前代罚者报上的假名,三七分梳开金发、一双碧绿眼眸明亮的男人不知为何颇为自信地笑了笑。 “不出意料,是个根本没听过的名字,否则你也不会认不出堂堂迷雾海最强猎人、安德森·胡德的英俊脸庞吧?” 迷雾海最强猎人?听上去像是随口自封的…… 埃里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试图向土生土长的群岛岛民赛德确认这个名号的真实性。 棕熊般健硕的巨汉挠挠脑袋,如实说道: “没听说过什么最强猎人,死掉的各种猎人倒是每年都有不少。” chapter.31 海底圣城 “当然,活着的猎人永远比那些死了的强。”安德森笑容未变地接过话,毫不在意二人的反应。 埃里克看了他一眼,转而注意到某个被自己忽略至今的问题。 “你们不认识吗?” 之前看到赛德与这人争论,埃里克还以为他们是面识,结果现在看来,实际情况似乎并非如此。 那么,这位最强猎人先生是为了什么而找上赛德的? 棕熊般的巨汉摇了摇头: “不。不过没听过他的名字也算是件好事,至少我们知道他不在那些悬赏通缉的名单上。” 见二人将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安德森大方地道出本意: “我是被红砖街市集的管理人介绍来的,说你打造精细铁器的手艺是这个港口数一数二的……等等,我怎么记得自己进门就说过这段话了?” “好像是听你讲过这些。”赛德挠了挠头,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困惑起来,“但你看到木雕之后就说希望能买下她,一直想劝服我改变主意……说真的,你到底是干什么来的?” 安德森似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只是想以一介宝藏猎人的眼力,做笔生意罢了。我的客户里有位由衷喜爱这类作品的怪人,除了美人鱼,他还对娜迦、精灵、恶魔等等异种感兴趣,愿意花大价钱购买那些看起来像是从某个遗迹里发现的雕像、画作……呵呵,当然,前提这些‘古物’得是以女性异种为主题的艺术创作品。” “可,可我雕刻的不是美人鱼像啊。”赛德在这一点上体现出了足够让人咋舌的坚持。 就像没听到棕熊巨汉的大声纠正,安德森亮出一口整齐洁白的好牙,笑着把玩起了不知从哪取出的钱袋: “本来只想委托你帮忙打造几件特殊的物品,现在嘛,我对你们提到的‘深海之女’产生了一点兴趣,于是决定接受邀请,看看你们的祈祷仪式。” 在旁观客还算配合的态度下,埃里克与赛德合力把木雕的神像搬进了室内一间提前整理好的空屋,并按仪式要求将一个浅底宽口、已注入一半清水的大木桶摆在神像前,在房间四角点起煤油提灯,同时拉起帘布,遮挡住穿透门窗而来的自然光线。 仪式用具、现场布置……几乎没有一点是基于现代神秘学基础理论的,恐怕之后的流程也未必会如正常仪式那般走向。 自称肯·海伦德的年轻人具备一定的神秘学知识,但掌握得并不扎实,从他摆放器具的动作细节与神态上就能看出明显的生疏与紧张感,更别提他似乎都不懂得该如何制造一个清净、安宁的环境,连灵性之墙都不搭建一个…… 这种仪式就算可以成功举行,也可能伴随着难以预料的后果,甚至直接招来邪神的危险注视…… 要不要听个大概就溜了? 安德森看似倚着身后的墙壁,一副十分轻松而不掩好奇的模样,试图向旁边的棕熊巨汉打听有关那位深海之女的具体情报,实则已做好了跑路的准备。 活着的猎人才是好猎人。 不过与手捧阔口银杯、低声以某种未知语言开始吟诵起祷词的仪式主持者不同,棕熊巨汉毫无半点忐忑与不安,自以为压着声音,充满兴致地描述起自己所了解的深海之女教义。 “她沉眠于神圣而伟大的深海之城,平时不会过多关注陆上的信徒,但准许我们在每天白昼的11点与夜晚的11点进行祈祷,如果运气好,就能听到她用深海语的回响传递给信徒的智慧…… 还别说,我前几天偷偷试过了,请求她治好我妻子的风湿痛,结果……结果还真的和肯说的一样!我听到了深海语,只有我自己听得到的深海语!而且那种语言,我从没听过、学过那样的发言,却可以听懂她的意思……呃,我是说,她让我去找点白柳树皮泡水给病人喝下,我照做了,第二天我妻子就说她感觉好多了……” 巨汉几乎是想到哪里就说到哪,丝毫不讲究逻辑章法,也无重点可言,一通乱糟糟的描述下来只让安德森听明白了两件事。 一,深海之女似乎是个很懒的家伙,祂(暂且称之为祂)懒得管信徒平时做什么,也懒得索要祭品和报酬,只偶尔听听信徒讲述的生活烦恼,再好心地帮助其解决。 二,每个月20号的圣时,也就是白昼的11点或夜晚的11点,深海之女允许信徒举行神前祈祷仪式,但这个仪式的具体作用,就只有那边主持着仪式的肯·海伦德才知道了。 “那么,你祈祷的时候是用什么尊名呼唤的深海之女?”安德森望了一眼正在将银杯中的水往地面泼洒的年轻男人,继续好奇套话道。 “尊名?什么尊名……哦,在祈祷内容前加的那一段话?我是照着肯给我的字条念的,还没能背下来呢,不过开头的发音应该是——”赛德努力回忆着,从口中吐出了不那么标准的古赫密斯语,“天之丰壤,星之脉息……” 好在这令安德森心跳加速与脉搏变快的尊名颂念就此打住,没了下文,否则他十分怀疑自己会不会直接出手主动打断对方。 让这种一无所知的普通人接触超凡世界,真不知该说是天真还是疯狂,又或者这些信仰“深海之女”的信徒也抱有和“铁血十字会”类似的理念,认为超凡不该隐秘,而应成为世界的统治者。 宝藏猎人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有些遗憾“通晓语言”的符咒早已用完,无法听懂那位仪式主持者口中晦涩难懂的祷词。 不过,那个尊名的开头似乎与深海完全无关吧? 安德森漫无边际地思考着,与安静下来的赛德一起将视线汇集在房间中央那尊近人高的美丽雕像上。 就在这时,埃里克也将银杯内已然完全质变的液体倾注入神像前的那片清水,并念完了最后一句仪式咒文,蓦地从仪式的超然与空灵感中恢复了过来。 他意识到自己竟在接近梦游的状态下完成了仪式。 但现实不会刻意为他留出时间去回味那股似梦似醒的余韵,只是径直将注定发生的结果推到众人眼前—— 那些来自银杯的液体呈现出深而沉的暗色,进入水中也不散开,只是沉淀在底部,并逐渐凝聚成一个形似鱼类的轮廓影子;与之相对的,原本只由四盏煤油灯堪堪提供照明的房间内部瞬间昏暗下来,仿佛眨眼间从正午坠至深夜,而那条深沉的影子则似吸收了那些灯火光芒般,散发出明亮却不刺眼的柔和白光。 “我……”我是不是该告辞了? 安德森正要考虑找借口开溜,却见那名主持仪式的年轻人看了过来,一双本该以灰蓝为主色调的眼睛竟变得如深海般幽邃暗沉,带着一股异常平静的空洞感。 “深海之女希玛,同意了我们的朝拜觐见。还请你们跟我一起站到水中,深海之女希玛会派遣使者将我们带至深海的圣城。”埃里克语调不带平仄地说道,已不再对那道会突兀于心底响起的声音感到意外或是惊讶。 神前祈祷仪式……难道是能将信徒们的灵魂真实带往神前的仪式?举行了这个仪式就可以见到深海之女? 而且这离谱的仪式看似好像还成功完成了? “去深海的圣城?我们能直接见到深海之女吗!”大嗓门的赛德已替安德森道出了疑惑。 埃里克却只是平静道: “去了就知道了。” 安德森非常怀疑之前那些猜测的真实性,既忌惮自己走到那片发出光的浅水中就会遭遇危险,又好奇藏在仪式背后的那位“深海之女”想玩什么花招,被求知欲折磨得挣扎万分。 两秒钟的时间里,他思绪快速闪动着权衡利与弊,甚至还刻意回想了一遍加入“铁血十字会”混吃混喝的前科经历,最终决定相信自己的猎人直觉赌一把,去看看情况。 对,只是去看看,只要小心一点,不轻易答应对方的任何交换条件,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 确认那棕熊般的壮汉走到水中并未遇到什么意外危险后,做好决心的宝藏猎人最后一个迈步跨入浅底宽口的大木桶内,眼睛始终打量着周围,警惕而好奇地等待可能会出现的“深海使者”;而赛德则是情绪略有些激动、紧张,一边低声以奥拉德克群岛的土语念叨着什么,同时双手紧紧抓着埃里克的肩膀,像是想给自己壮胆一样。 下一秒,三人同时失去了来自视觉与听觉的感官,坠进近似死寂的深沉黑暗。 但仅仅几个呼吸过后,包括普通人赛德在内,三名踏入水中的朝见者便在自己的视野中重新见到了事物的轮廓。 而这里俨然已不再是刚才那个立着人身鱼尾雕像的昏暗房间。 空旷、冰冷的岩质地面向四周延伸,与或伫立、或已呈现严重磨损、或倒塌的十几根粗糙立柱组成了这座殿厅的基本构造,而令他们看清了自己处地的光源来自立柱的凹槽,一团团呈幽蓝鬼火般的虚幻光芒在悄然无声间向两侧逐一点亮,驱走了萦绕在殿厅内仿佛沉寂了千万年的深暗。 ……这里就是那什么深海的圣城?别开玩笑了好吗,这座大厅里根本见不到半滴水,算个哪门子的深海? 安德森快速地摸了摸脸颊,碰碰衣角,又朝着干燥的手背吹了口气,确信这里绝非水中。 他谨慎地没有上来就使出操纵火焰的能力,打算穿过那些结构较为完好的立柱,去大厅的墙边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能够证明年代的壁画、纹章或明显的建筑特征,却注意到身旁的二人均是一言不发地向前走了两步,复而停下,神色似震撼似茫然地张开了嘴巴。 前面有什么。 在得出这个判断的瞬间,他本能地眯眼朝另两人停步驻足的方向看去。 “不可,直视。” 层叠回响的未知语言交织出泉水般清澈的声响,并让安德森奇异地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他僵硬地直着眼睛,死死盯住一块严重皲裂的岩质地砖,映在视野余光范围内的残影却形似巨大而怪异邪恶的虚幻长尾轻轻摆动,无数海藻般漂浮的幽蓝丝线交叠重合,有如最擅长唤起人类恐惧的噩梦根源,扭曲着、撕裂着常人的认知。 那张幽蓝巨网的中心,有着什么。 ……幻觉?假象?梦境?还是真实? 安德森缓缓吸气又呼气,努力分辨眼前的这一切。 然而就在这时,停住不动的二人之一却开了口,是那长着一张鲁恩人面孔的年轻信徒: “深海之女希玛,请容许您的信徒们,见一见他们的长辈。” 无光深暗之中的邪影保持着令人心悸的沉默,可安德森却很快又听到了那棕熊般的壮汉惊喜的磕巴叫喊: “真、真能见到我家老爹?我还以为他已经……” 下一秒,这二人同时收声抬头,望向上方,脸上闪过诸多复杂情绪。 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安德森在视野的尽头只看到了一片被笼罩在幽暗里的漆黑,立柱上的浅淡光芒根本无法抵达他想看到的事物。 他瞥了身旁的两名信徒几眼,猜测那位深海之女只给了这二人听到回应的权利,也只赋予了他们在黑暗中视物的能力……而对自己么,那家伙就以一句“不可直视”打发了。 而且,什么叫见一见长辈?这两人的长辈是待在深海之女身旁的什么东西吗?他们……真的是人类? 为了看清黑暗尽头的模样,安德森抬手轻打响指,招出几只火鸦飞向殿厅的顶部,很快便追寻着火光的行进抵达了尽头,抵达了那片在时光冲刷下破开一角的穹顶。 火鸦们撞上了一道不可视的水幕,嗤嗤几声消失,并以自身辐射出的最后几缕暖色火光,照亮了两张贴着水幕窥视大厅的脸。 尽管只是短暂的一瞥,安德森的动作一下变得呆滞僵直,额头与手心都渗出了冷汗。 那是两张仍然残留有人类特征、满是皱纹的鱼类脑袋,却在火光下反射出鳞片的冷硬质感,四双巨大的、凸出的眼球似乎永远也不会闭合,一直死死地瞪视着前方,瞪视着三名形似异端的人类。 ……是的,那两只怪物其实并没有可怕到能令他颤栗的程度。 他猛地回过神来,如指挥乐队那样抬高双手,再次招出灵活的火鸦,让数量众多的它们飞散至四面八方,各自寻找可能的出口。 试图从殿厅窗口飞出的火鸦撞上了与之前同样的水幕,试图从地面巨大裂口钻出的火鸦沉入了幽深的水潭,而朝着身后飞去、寻到巨大拱门出口的火鸦同样被无形的某种力量彻底碾碎,重归沉寂。 这座古老的、残破的神秘殿厅四周存在着一道难以突破的水幕……如果他得出的结论仅止步于此,那该有多好。 安德森已然狂奔到了可容巨人通过的拱门出口旁,双眼不受控制地看向幽深至暗的门外,任由心脏的鼓动声一点点变得剧烈、嘈杂。 “真是没礼貌的游客……如果点亮灯光,能让你安静一会吗?” 随着这声回荡在远古殿厅中的叹息,于海底沉眠了无尽岁月的这座城市久违地迎来了星点灯火。 庞大到令人无法想象,壮观到让人屏住呼吸的巨城睁开了眼。 chapter.32 冒险精神 这是一副超越了人类想象极限的宏大画卷。 放眼望去,于海底深渊静默耸立着嶙峋层叠的的突起物,近乎无限地延伸至目所能及的视野彼岸。 即便大量理应本该被称作建筑的沉积物已然倒坍、下陷,那些远隔数百米俯瞰到的通路也呈现出惊人的完整性,仿佛清晰可见连通整座巨城的细小血管,在那逐渐亮起的光芒映照下,重新为这座寂静的海底死城注入了足以死而复生的诡异活力。 不知被海底水流冲刷了多少年的巨城只剩一副骨架,是名副其实的废墟,多数建筑已无法维持原有的形貌,更像是一个个表面布满坑洼孔洞的残破蚁巢,但仍有少量还能辨认出造型的坚固构造孑然而立,前所未见的设计风格似乎昭示着它们来自某段早已被人遗忘的历史。 而现在,此时此刻,横渡了万古时光的灯光再一次在城中点亮黑暗,从那一个个黑黢黢的门窗孔洞内燃起温度,就好像消失无数年的居民们重新回到了仅剩残骸的废墟,回到灯火通明的夜晚,在安寂之中无声唱起追悼的歌谣。 没有任何一个以宝藏猎人自居的冒险家会对眼前的俯瞰绝景无动于衷。 不知过去多久,安德森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回过神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啪地抽了自己一耳光。 他被脸上火辣辣的痛感疼得龇牙,却见这座灯火通明的巨城废墟仍清晰地倒映在自己的眼中,毫无半点要像幻觉那般消失的征兆。 “这简直……太惊人了……”他忍住了用不雅词汇发泄心情的冲动,近似喃喃自语地低叹出声。 他相信,若是定力、自制力差些的非凡者站在他如今的位置俯视这座海底巨城,说不准当场失控都不是没可能。 等等,如果那些亮起的灯光…… “如果点亮灯光,能让你安静一会吗?” 安德森蓦地想起了方才某个存在说过的话,心中顿时一凛,一边在心中快速地拟定验证计划,同时谨慎地转过身,看向身后殿厅深处的方向试探开口道: “深海之女……希玛,殿下?刚刚那是您的声音吗?” 不管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总之先装出顺从无害的态度,应该不会激怒对方吧? 语毕,他罕见地感到了紧张,既是对自己采取冒险尝试行为的忐忑,也有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与期待。 大约两秒后,安德森等到了一阵从脚下地砖传来的轻微震颤,以及带有黏稠质感的低沉笑声。 “你,应该不知道‘希玛’一词在这里的含义吧?”只闻其声、不见其影的深海之女止住了笑,用层叠回荡的声音说道,“‘希玛’是对执掌这片海域的至高者的尊称,意思大概等同于人类社会里的……唔,那什么,国王?或者再高一级的别的什么……总之,在‘希玛’后面加殿下,听起来太有喜剧氛围了,就像对着一位国王连着喊陛下殿下冕下似的。” 安德森心中一动,依旧是小心翼翼地回道: “感谢您的指正,深海之女希玛,您似乎很了解人类社会的文明,还有语言习惯……” 这位据说沉眠于深海的神秘存在,显然对人类社会具有一定程度的认知和了解,并不像是什么被封印在这里无法行动的邪神。当然,这些事也有可能是祂从信徒那里听来的,并不能作为什么特别的证据以佐证某些猜测。 “我的城市,已经看够了吧?那么就该重新熄灭灯光了,我的子民们更习惯它原来的模样。” 深海之女的声音回响着,让宝藏猎人眼中的光景渐渐暗淡下去,最终回到了深沉黑暗笼罩的模样。 “这里还是在迷雾海吗?迷雾海底的某个海峡里?”隐隐觉得对方似乎还算好沟通,安德森开始壮起胆子提问道。 那虚幻而轻灵的声音停顿了一会。 “就算我回答是,你就一定愿意相信吗?我不这么想,所以也不会阻止你的试探行为……除了点火。你的火光会惊扰到我的子民们。” 子民们……安德森注意到,这是深海之女第二次以祂那未知的神秘语言提及这个含义的词组。 “您的子民们,指的是……?” 他试着想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却发现那个声音不再响起,似乎已对他失了兴趣。 确认这座疑似神殿的地方还算安全之后,安德森回头找到了那两个与自己一同来到此地的深海之女信徒,发现他们正满脸的虔诚与平和,立在那道令他不敢去直视的幽影前顾自祈祷,似乎根本不愿分心关注旁人的举动。 他于是仔仔细细地搜索了一遍能够踏足的区域,借着立柱上的幽蓝淡光观察了石柱和墙壁,却收获甚微。 “至少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种海洋文明……这里会是传说里的纽因斯吗?那个失落在古老年代里的智慧生物文明……不,不行,没有可以判别年代的标识物,也见不到任何摆件,照理来说神殿里的各种杂物应该会很多才对……” 安德森激动又努力维持冷静地来回踱了几圈,将贸然撞入灵感的猜测从脑中挥去,随后认真思考了数十秒,从随身携带的物品中取出一柄折叠小刀、一块疑似某种动物皮革的材料,以及一截细绳。 他用小刀割出一张轻薄而结实的皮膜,制作了一个简易的小气球,而后便开始尝试能否让折叠小刀穿过封锁住拱门出口的那道水幕屏障。 几次实验性质的验证下来,他并不怎么意外地推断出了“屏障”的真面目。 封住神殿门窗的无形阻碍的确是水没错,只不过顺序反了。 不是有水做的屏障罩住了整座神殿,而是深海之女特意在殿厅内撑起了一个可供人类正常活动与呼吸的干燥环境,准许信徒在此朝见祂。 如果这样的建筑位于浅海海域,显然不管是地板、立柱还是墙壁,都会覆盖在无数的碧苔之下,即便回到陆地环境,也会散发出苔藓特有的潮湿气息。 但安德森确信自己没在殿厅内见到过任何海洋生物的半个影子。 他以指腹抚摸着冰凉的小刀表面,旋即抛开犹豫,抬手舔了舔指尖沾到的液体,被咸得表情扭曲,呸呸吐出那些含盐量极高的海水。 外界的水压高得吓人,温度也恐怕接近冰点……符合理论上的深海环境,绝大多数生命都该止步的禁区。 这意味着,深海之女真的居住在深海。 那么那片城市废墟…… 光是这么想想,安德森都感觉自己快要振奋到坐立难安了。 好想去那片废墟遗迹里探索,找出埋没在那些古代建筑中的秘密宝藏…… 现在,立刻,马上! 哪怕只拿到一件古物,不,哪怕只收集到一点沉积在海底的泥土,都将会是震惊五海的划时代发现! 可这样一来,毫无准备的他就免不了要与那神秘的深海之女进行交流……甚至是交涉。 到底该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打动这样一位疑似深海神灵的存在,还是说他该选择暂且忍耐,等到下个月的20号,等他做好探索深海的准备工作,再想办法回到这座深海神殿?就是不知道不经深海之女同意的探索行为会不会触怒祂…… ……总不能真的改信这来历不明的深海存在吧? “想去我的城市参观?” 一道沉寂了许久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打断了宝藏猎人漫开的发散思维,就像传说中能够看穿他人心中渴望的海妖那般,一语点破最令他烦恼的难题。 安德森无声吸了口气,前所未有地小心试探道: “可以吗?您……是否需要我付出什么事物作为代价?” “当然可以,至于代价,你不必想得太复杂,”兼具女性柔美与未知神秘感的声音这般回响着,轻笑着道出让猎人全身僵硬的和缓话语,“因为我会吃掉你,细致小心地消化你的每一寸皮肉,每一根骨头……” 略微停顿一秒后,这道声音复而笑了笑,改口道: “开玩笑的。你不太干净,我怕吃完倒胃口……还是来谈谈你能支付给我什么价位的参观门票吧。” 呼,吓死人了,还好这深海之女……等等,祂刚刚给出的理由是嫌弃他脏? 安德森用手梳了梳头发,在脸上扬起人畜无害的灿烂微笑,开始搜肠刮肚地思考自己手头给得起的代价。 ………… 深海神殿的镜像空间中,摆满了各式现代家具的殿厅内。 结束了本月视察工作的少女轻吟咒文,撤去环绕在现实殿厅的幻象形体,便向后仰倒在铺着软垫的床上,嘴角翘起愉快的弧度。 “好,骗到手一个有艺术鉴赏力的兼职打工仔,战斗力看起来也还不错,能和深海的尖牙巨口鱼怪打得有来有回的……而且脑袋转得很快,及时发现了这种鱼怪的群体复仇习性,没中陷阱,从对战局的把握力来看是熟悉应对各种危险情况的专业人士了,可惜——” 可惜,深海这边的布局完全只是她无心之举的产物,最近倒是打算从掩埋在海底的遗迹里找一找曾经可能属于地球人类文明的痕迹,但这种事显然不可能对随便一个知晓了“深海之女”存在的外人言说。 对爱丽丝来说,真正称得上目标的,其实仅仅只有三件事。 一,找到那位将她呼唤过来的召唤者,确保回去的道路。 二,解明那些引起了她兴趣的奇妙现象,满足她的探求欲,好好享受返程之前的悠闲长假。 三,向某个混账神父回敬之前的“赠礼”。 ……但是。 那个不能提及名字的混账神父也的确为她留下了一些至关重要的情报。 “‘穿越者’,现代人。”爱丽丝仰躺着望向坍塌了一角的殿厅穹顶,皱着眉轻轻呼出一气。 记忆回转,倒流返至沉睡于尸骨教堂的某日。 “你需要注意这两位存在。”白袍神父神情和煦地注视着棺中,语气温和,“黑夜,真实……尤其是后者,你最好不要让祂发现你的身份,否则我也很难预料会发生什么。” “如此一来,除去我,已知的现代人应该是五名……”挥散白袍神父在记忆中的影像后,她的眉间稍稍松开了少许。 在没有新线索的前提下,就算让大脑再怎么超负荷运转,也是无法得出通往真相的结论的。 爱丽丝闭上眼,就着现在的姿势进入休憩状态。 约一个半小时后,少女从小憩中醒来,哪怕不用钟表确认,她也能肯定现在已是21号的凌晨,距离本月的满月之日只剩2天。 因为身处镜中世界第一层的她,已然听到了从深层传来的微弱声响。 那是一种很难用语言去描述的声音,像是无数人的跑调合唱,又仿佛未知存在的低声呓语,每到满月前后就格外活跃,却又会在满月当天彻底沉寂,是扰乱她近期睡眠质量的头号敌人。 说起来,她来到这个世界……啊,不对,她回到曾经是故乡的这个世界的那一天,似乎也十分凑巧地见到了满盈的红月。 与其相信这是惊人的巧合,倒不如说是某种必然。 爱丽丝从床上站起,舒展身体褪去一件件织物,换上以奥秘材料编就的贴身软甲与长袍,郑重地挑出全套的魔能首饰挂到耳畔、扣到颈间、套入手指。 腰带上的施法材料包,准备妥当;长袍内侧的药剂组合,已经就位;袖中亚空间收纳的法术卷轴,随时可以选择执行火力压制或全面防护。 “目标,深层区,噪音的来源……好,出发。” 她低声自语了一句,握住环绕着淡金符文的长杖杖身中段,头也不回地踏入了通往更深神秘的镜面之中。 光怪陆离散碎着无数镜面的第二层,排列着两万余面银镜、穹顶铺满星光的第三层,都不是爱丽丝此行的终点。 她继续深入,没有半点迷惘地继续前进。 第四层,第五层…… 变调扭曲的和声渐渐变得更响亮、更清晰了,这意味着她正在接近那个发出噪音的声源。 或许再要不了多久,她就能见到藏在深层的真相了。 不过在那之前,最好把那些挡在途中的障碍清理一遍—— 爱丽丝停下向前飞行的法术,缓缓降落至一片弥漫着薄雾的湖面,鞋尖点出浅浅的涟漪。 她低下头,与湖中悄然亮起的一双金色竖瞳对上了视线。 chapter.33 恶意 无论哪个世界,与镜子有关的传说都似乎免不了带入神秘而诡异恐怖的色彩。 人们恐惧黑暗,敬畏死亡,并在见到镜面中倒映的自己时,由衷地放飞了想象力,认为那面将事物反转呈现的镜子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出入口,而只要自己转身移开视线,或是置身令人心生不安的黑暗,就会有可怖的亡魂钻出镜面,甚至是将活人拉入镜子另一侧的世界,永远被困缚在受到诅咒的冰冷死寂之中。 传统灵异故事“血腥玛丽”,就是一个较为出名的经典案例。 在黑暗房间里的镜子前,只要呼唤三声“血腥玛丽”,她便会回应召唤出现。 当然,这是爱丽丝知道的故事版本,至于现在流传在人类社会中各类与镜子有关的惊悚传说,她相信其中一定会有似是而非的“血腥伊莎”、“血腥安娜”出现。 第四、第五层的镜中世界便是由这些恐惧堆砌而成的危险领域。 又或者该说,正是因为恐惧的根源扎根于此,那些诡谲的、充满怨恨和恶意的精神体本就是属于这里的原住民,是镜中世界的一部分,因此即便是毫无超凡之力的普通人,也偶然能以镜子为媒介成功完成通灵仪式,并为自己的行为付出旁人无从预料的代价。 今天此行是爱丽丝第二次离开相对安全的外侧区域,深入来到接近深层的第五层镜中世界。 与前三层无人管理的边缘地带不同,第四、第五层的镜中领域时刻都有可能发生变动,可能上一秒还在蛛网般幽深晦暗的碎片镜面间穿行前进,下一秒便踏入了镜中原住民们的陷阱,被无数面反射着自己身影的镜子围困在原地,再也找寻不到出路。 这不是正常该出现的情况,正如同湖底那双蓦然亮起的金色竖瞳不该对她表露出敌意。 只有一种解释。 如蛛网般破碎的第四层,与这模糊倒映出访客模样的第五层,已有了主人,而那位不知名的领域掌控者,对像她这样不请自来的外来者充满了恶意与敌视。 爱丽丝在上一回的探索里就摸清了其中缘由,因此这次才会以最快速度穿过第四层的道道迷障,直接抵达第五层,寻找起通往更深区域的入口。 那理应是一道特殊的镜面之门,却被不知被谁刻意隐藏了起来,成为阻拦继续深入的最大阻碍。 上一次,她在第四层耗费了太多的时间,而抵达第五层时已接近天亮,没过多久就彻底听不到那阵阵模糊而低沉的私语呢喃了。失去道标,继续探索将会花费更多的时间成本,她于是选择回到现实,等待下一次机会的到来。 “今天的情况,看起来与之前不太一样……” 她自言自语着向后飞掠了一小段距离,注意到自己在湖面上的破碎倒影并未跟着一起过来,而是诡异地停留于那双巨大竖瞳的中央,保持着方才的静态,像是一张被定格在银色湖面上的黑白相片。 下个瞬间,她忽然心有所感,没有征兆地向上斜飞,一颗体型巨大而怪诞的三角头颅披着深苔色彩的鳞片便哗的自水底腾起,带起大片的水花,以分毫之差从少女的衣袍边角擦身而过。 只是还由不得她放松,很快又有第二双、第三双,更多双属于爬行动物的冰冷眼瞳如同被点亮的一盏盏灯笼,在被搅乱平静的银白湖泊中沉浮不定。 见到这般情景,爱丽丝快速地闭了闭眼,施法确认那来自深层的杂音仍然在一个离自己不近也不远的地方催促着她,于是果断飞离湖面,打算向后撤离出这片满是危机的奇特水域,与那一双双蛇瞳拉开距离。 镜中世界理论上不存在真正的水,这片水域显然不可能是单纯一个湖泊那般简单的东西。 然而巨蛇头颅的反应比她更快,如守卫领地、又似被进攻性的掠食者本性驱使,数十条粗壮覆盖满苍色鳞片的巨蛇长颈从水中抬起,张开流着黏腻涎水的腥臭大口向她咬来。 爱丽丝维持着向后、向上飞行的意念,略一凝眸,正要锁定诸多巨蛇中的突破口,却直觉地转身看向后方,发现第一条探出水面的巨蛇已悄然绕至自己身后,堵死退路的同时也已近身到了三十米范围内。 她不闪不退,唇瓣轻启,右手持着的银蓝色长杖直指迎向自己的巨大蛇颅: “(律令死亡)。” 巨蛇长颈的行军失了势头,开始向下坠去,爱丽丝双脚蹬在死去的蛇颅头顶助了一把力,旋即为自己加持了隐身效果,维持着平衡往上漂浮了几米。 其余巨蛇似乎就此失去了追逐的目标,茫然而狂躁地扭曲乱舞,四处寻找入侵者的身影。 爱丽丝无声低头看向那条被自身重量砸落湖面、拖回水底的蛇颈,远远避开了飞溅起十余米高的水花。 “不是幻象,而是某种形态的生命,但也绝对不是真正的蛇类,不依靠热源锁定猎物……” 她注意到长靴呈现出的异样灰白,第一时间施法尝试解除石化诅咒,很快便让那些即将蔓延开的石质灰白感从身上消退了。 “是眼睛吗?通过视线传递的石化诅咒……不,这种程度的诅咒会被抗性豁免,所以唯一的可能是,诅咒来自那条死去的巨蛇……” 思考间,爱丽丝安静敛声地回到接近湖面的水平高度,并观察到了一个诡异的现象。 被巨蛇群搅得动荡不断的银白湖面上,属于她的那片倒影仍停留在远处、疑似她驻足停下的起始位置,由水纹割裂成破碎的模样。 湖面下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倒影……能在水中找到通往下一层的入口吗? 爱丽丝想了想,从存放杂物的亚空间里取出一只提前备好的黏土陶偶,启动嵌入其内的晶核,让它充当自己的临时使魔,这才将陶偶抛入湖中,等待反馈。 只是,陶偶完全沉入湖中的瞬间,她便再也无法感知到湖面另一侧的晶核反应,仿佛所有的联系都被某道未知的界线截断,给人以异常不祥的直觉预感。 直接通过湖面进入水中的捷径显然不太走得通。 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越过这道常理中的必经之门…… 爱丽丝的视线向旁巡视过去,随后在探出湖面、摆动着三角形头颅的巨蛇蛇身上停住。 通往水下……好像的确有一种,不怎么干净卫生的走法。 爱丽丝僵着表情思索了足足两分钟,先前加持的隐身法术都快超过时效了,这才缓缓点头,续上隐身效果与法师护甲,转身去挑选起她的目标。 由于进行攻击与受到攻击都会导致隐身失效,所以她选中了一条头颅距离其他同类稍远的巨蛇,先以衰弱术、迟缓术等负面减益法术将它无力化,紧接着便施展变形法咒缩小自身的体型,主动投入了巨蛇口中。 为防止被巨蛇体内的浓烈气味熏到昏厥过去,她十分干脆地用幻术制造出虚假的嗅觉,欺骗自己闻到的是正常的味道,并在口中含了防止毒素堆积的通用解毒药,沿着昏暗而黏稠的肉质通路向前行去。 越往深处走,从富含纵行褶皱的通道四壁表面渗出的消化液就越是充沛,爱丽丝小心地控制着飞行法术的速度,以保证自己不会碰到那些具有强烈腐蚀性的黏液。 或许是体型缩小的缘故,她感觉自己飞出了很远才抵达巨蛇膨大的消化胃袋,但奇怪的是,这里和她先前所见的食道一样“干净”,没有任何食物残渣堆积在此的迹象,只有缓慢收缩的胃壁黏膜、嘀嗒淌下的巨蛇胃液,提醒着她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不过探究这其中的原因未免有点本末倒置,爱丽丝决定在这片还算开阔的空间动手,打开直通外界的出口。 她为自己撑起球型的法术护罩,复而仰头望向来时的方向,第二次念出了蕴含强大法力的敕令之词: “(律令死亡)。” 即刻死去的巨蛇没有做出任何挣扎,却仍因其庞大的体型失衡坠落,在胃中掀起等同于地动山摇的恐怖震颤。 她冷静地维持住不断遭受撞击的球型护罩,在失重感中默数着下坠时间,并在周围的环境重新恢复安定后漂浮而起,按住腰间的施法材料包,对巨蛇尸体进行了解离术的施法。 仿佛落雪般的灰尘飞舞间,少女无声地屏住呼吸,视线穿过沿途的阻碍,直直望向了面前似乎已等待了自己许久的人影。 那是穿着法师长袍、手持银蓝色长杖的她自己。 睁着一双金色竖瞳、眼底呈现冰冷质感的,与她同样静静悬停于另一侧湖面上空的“爱丽丝”。 湖面的另一侧,并非常理认知中的水域,而是一片澄澈空旷的、镜面般的湖泊。 “我就知道……” 她略有些无奈地微笑起来,抬高左手,以启动手势激活了身上的两道防护法术,并在下一秒、在对面那个同样勾勒出魔能符文的自己身上看到闪过两道同样色泽的魔法灵光。 见她望来,金色竖瞳的复制爱丽丝仿照着她的表情,在嘴角勾勒起与本尊如出一辙的讥诮弧度。 “有点意思。那位掌控着第四、第五层的领域主人似乎毫不收敛对外来者的敌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私有物,但是……”爱丽丝轻轻呼出一口气,平静地看着对侧的自己举平长杖,作出持剑的临战态势,而那柄以流质金属材料制成的爱用武器便随她的指令切换,重塑、凝聚成了单手细剑的形态。 “算了,不谈那位领域主人,来谈谈你……呵,进攻欲望这么强烈,可一点都不像我。” 几乎同时以短距离传送术跳跃了空间位置的二人,彼此间依旧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不同的是手握细剑的金瞳爱丽丝已进行过一次直线刺击,而爱丽丝本人则只是微笑着,以闲谈般的语气向自己的倒影搭起话来。 “不愧是我,知道对付我必须拉近距离,在近身战中压制住我,才有可能抢占先机,所以你选择了增幅力敏的细剑——” 闲谈中断,两道同样纤细的长袍身影在这个瞬间再次传送离开原位,让细剑剑身被火焰附魔效果覆盖、并行咏唱出力场墙的金瞳爱丽丝蓦地抬头望向上空的本体,毫不犹豫地激活了魔能饰品中储存的负能量法术“死亡一指”。 接下这道负能量法术的“本体”呈现蛛网般的镜面碎裂状,散碎成片片不可见的无形裂块,融入周围空间的白茫之中。 “这可真是作弊,不仅能用我的法术,还肆无忌惮地消耗我的魔法道具……这些东西在这边可不方便补充,我自己都有点舍不得用。”拉开距离之后,爱丽丝做出苦恼的表情,叹息起来,“哎呀,这该怎么办呢,早知道就不带这些辅助用品了,我都猜得到你接下来会采取什么行动……唔,你想挥霍那些法术卷轴对吧?” 话音刚落,空无一物的湖面上空忽然现出一团翻腾搅动的乌云,呼啸的狂风与电闪雷鸣顷刻来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恐怖轰鸣。 爱丽丝无奈地吸了一口气,按着被雷鸣震得嗡嗡直响的耳朵,几乎可以描勒出接下来的画面——云团会逐渐扩大,覆盖满整片可见的空间上空,然后降下带有强酸的雨水,落下由施法者指定的致命雷击,狂风和冰雨会持续冲袭云团下的区域,直到另一个她终止这个拥有极强破坏力的咒法。 “不过,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过火了。” 她收起脸上演技成分居多的表情,最后一次以短距离传送法术跳跃至处于专注施法状态的金瞳爱丽丝身旁。 金瞳的少女自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即刻中断了稀有卷轴的专注施法,下意识地抬腕刺向笑意盈盈的本尊。 剑身恒定自带的反魔法力场轻易击穿了她身上的两道防护法术,毫无阻碍地刺入左胸,最终停在了与心脏只相隔半厘米的危险距离。 “从最开始,镜中的世界就搞错了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爱丽丝伸手握住无力再前进半分的细剑剑身,不顾手指、手心被割出的伤口与血液,咬牙将它从身前拔了出来,脸上却显出计谋得逞的愉快笑容,“我的倒影,可不长这个模样……擅自盗用我的人物形象,是会被另一个更小气、更自私的‘我’报复的。” 睁着金色竖瞳的长袍少女张了张嘴,似乎终于产生了一点交谈的意愿。 但为时已晚。 汹涌的硫磺色火焰从她的体内燃烧起来,烧穿了五脏六腑,烧断了那根能够使用多种咏唱技巧的舌头,烧尽了那双冰冷的、呈现金属质感的漂亮眼眸。 黑色的幽影自爱丽丝脚下现出虚幻不实的轮廓,发出黏稠恶意的无声嘲笑。 她安静地治愈着身上的外伤,抬头望向天空。 逐渐散去乌云、澄澈而空旷的湖面上空,被侵蚀出了幽邃邈远、如同深渊般的巨大空洞。 “深层的声音……更近了。” chapter.34 星空的邀请 由虚空侵蚀产生的巨大空洞保持静默,居于绝对的高位俯视着无声仰望天空的少女。 感受片刻身畔的变化后,爱丽丝确认了这道直达深层的通路入口没有进一步扩张的迹象,状态也不像是会在短时间内消失的样子,于是静下心来,再度开始尝试联系先前被她用作探路的陶偶。 但她很快便觉察到了事实,那具陶偶并不与她同在湖面这一侧的空白空间里,甚至从一开始便不曾穿过以湖面为界的边境线,不知被流放去了何处。 “连召唤法术都被无效化了……算了,没办法,只能可惜了那些阴暗石城的特产黏土……” 爱丽丝呼出一口气,继续控制着飞行法术抵御住来自上空的吸引力,同时准确找到对应的施法材料,在身边构建起秘法之眼的法术雏形,完成了一个直接连至视觉的魔力器官。 隐形眼球逐渐构筑成型,漂浮于身侧,稳定为施法者提供着附带真实视觉的全方位视角——如果不是受限于它的视野范围只有0尺,这将会是一个更受人喜爱的法术。 前方的区域是她从未涉足的未知与神秘,即便是以她在之前那边世界的见闻了解,掌握到两个世界的镜中领域极其相似的性质已是极限。或者严格来说,两边世界在镜中领域的相似度已经超越了幸运和偶然,可疑到让她不愿去细想的程度。 但与那边世界不同的是,这里的镜中世界至少有超过半数的领域都已被他人占据主权,导致她平时最多只能借用到前三层的权限,无法轻易深入后四层更具威能的区域。 虽然有点令人困惑,不过…… 把“镜中世界”也当成是某种归于神明的权柄来看,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 爱丽丝梳理了一下不断向上飘飞而起的长发,再三考虑后,收好武器,找出了能将身体暂时虚幻化的幽魂药剂,捏住鼻子苦着脸一口闷下。 随着辛辣刺激又恶臭难闻的诡异液体滑过口腔与食道,进入胃腹部,少女的体温在短短数秒内降至冰点,从指尖开始的透明感逐渐扩散全身,直到将有血有肉的躯体彻底转化为虚无之物。 赶在失去支撑物的内甲、长袍和各类魔法饰品被上方的空洞吸引飞走之前,爱丽丝及时将自己的所有物收纳回储物的亚空间,避免了纷失装备的窘况,之后才又匆忙套上幽魂专用的虚幻黑袍,不太自在地活动了几下身体。 “好,这样一来就没问题了……只要等会记住别飞得太高……” 她自言自语地点着头,努力忽略个别次要问题,终于放开以法术编织出的飞行控制,顺应了那股将她向上吸去的引力,想象自己置身于一条湍急的河流,顺着水流疾行而下,汇入广袤无垠的虚无之海。 视野在一个轻而快的速度中平稳升高,逐渐变换为光线也难以逃脱的幽邃深黑,仅依稀可见来自远方的微弱光芒间或闪烁。 奇异地,她的心情也随之宁静下来,仿佛被面前常人难以得见的璀璨星空勾起了对遥远过去的回忆。 “虽然刚刚就隐约有些猜到了,但……投射出这片星域的人还真是……” 这是只有见过真正星空的眼睛才能再现出的景象。 深邃,渺远,星辰似乎伸手可摘,却又遥不可及。 爱丽丝低头看了一眼脚下,发现来时的纯白空洞已缩小成一个微不可辨的光点,几乎难以与其他方位的星光进行区别。 提供真实视野的秘法之眼忠实地跟随于她的身侧,并将自身观测的结果反馈给了施术者——这里是没有生命、没有水分,甚至连空气也稀薄到接近于无的“虚空之境”。 也就是物理意义上的真空环境。 她收声咽回了后续的评价,垂眼默默倾听起愈发清晰的未知呼唤,半晌后脸色逐渐变得糟糕起来,缓缓吐出一口冰寒刺骨的幽魂之息。 可以肯定的是,呼唤的源头就在第六层的某个地方,只要突破最后那一面镜像之门,踏入镜中世界最深、最核心的第七层领域,一定就能得到谜题的答案。 然而问题在于,她辨别不清自己听到的呼唤声究竟来自何处。 前后、上下、左右,只要爱丽丝凝心倾听,就能清晰地听到那混合着无数语言、纷乱内容的嘈杂声响从四面八方钻入她的听觉神经,将那些没有实质意义的混沌词句送入她的脑海。 简直就像是……整片星空在呼唤着她一样。 不,没有实体意识的星空不可能会发出呼唤,更何况这里并非真正的地外宙域,只是反映了某人心灵风景的镜中世界所呈现给来客的镜像。 “而且,没有感觉到恶意……和之前两层的氛围完全不同……” 爱丽丝既有些放松,更多地是感到迷惑,思索良久才得出一个暂定的推论:第四、第五层的领域主人与掌握着最后两层镜中世界所有权的神秘人不是同一个存在。 不过这算什么?既然这边的世界将镜中领域的掌控权视作权柄,为什么竟会有这种分享力量的情况出现? 从魔药序列的体系规则来看,这种现象简直是太不符合常理了。 不过无所谓,她从来不需要考虑这些规则,更何况她前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获得什么权柄。 喝下第二瓶幽魂药剂延长状态后,爱丽丝望向面前这片过于渺远的星空,认真地开始了思索,自己该用什么法术来突破此时的困境。 解读那些呼唤声的做法是第一个被她排出选项的。 事实上,她已经尝试着这么做过了,结果也如之前所说的那样,她辨清的内容均是毫无任何意义的词语、短句。 既不是在讴歌美好的事物,也没有在表现个人的嫌恶,仅仅只是在堆砌废料般向外抛掷无关紧要的杂念罢了。 而既然呼唤声的内容无法起到帮助作用,她就该考虑从其他角度获取线索的手段。 比如—— 爱丽丝凝眸望向远方闪烁不定的星光,放任思考沉入那片静静流淌的璀璨星河。 寻路术……不行,使用寻路术的前提是必须要对目标地点足够了解、熟悉,而她甚至不知道呼唤的尽头会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 同理,异界之门的开启则需要明确传送门另一侧的定位,或是说出特定生物的名字,否则同样无法建立稳定的传送通路。 或许她可以试试……先去附近的星体上看看情况? 但如果这一层的镜像星空真的反映了这片宇宙如今的真实状态,那么星球之间的距离很可能是以光年为计量单位的漫漫长途,以飞行法术的移动速度,就算某颗看似近在咫尺的星球恐怕也要耗费难以想象的长时…… “不行……这样下去,思路还是会回到死胡同,完全找不到突破口……” 爱丽丝甩了甩头,向四周望去,随意挑选了一片前方有明亮星光的方向浮游而去,准备从环境里寻找可能成为线索的异常现象。 但结果显然要让她失望了。 两支幽魂药剂的六小时药效过去,仍然停留在镜像星空中的少女已然接连灌下第三、第四支口味欠佳的特殊药水,那些呼唤也随着现实时间走入白昼,变得不再可闻。 “要在这里等待夜晚到来吗……”她自言自语地转了两圈,低头看着幽魂长袍褴褛破烂的边角在无重力的界域中随着自己的动作而旋转摆动,看上去就像真正的幽灵一样飘逸而轻盈,“唔,这没什么好考虑的,从这里退出的话,再想进来就要再路过一次第四、第五层,除非我去从那位抱有敌意的镜中领域主人手里夺来第四、第五层代表象征的权柄——” 她的预定计划是在两晚内找到呼唤声的来源,赶在满月的寂静到来之前解明这片星空背后的秘密,但如果情况进展得不顺利,她就只能在号的满月之夜后离开深层,等待下个月的到来。 少女略有些无趣地在心中默数星星的数量,同时压下脑海中出现的、不合时宜的想法: “如果让克莱恩来占卜一下这里的星空……会不会能看出点什么来?” 不行不行,先不说她现在根本没有办法使用具有实体的道具,不能以心灵魔法和他取得联系,就算把问题告诉他,缺少媒介与已知条件的占卜也会直接失败—— “唔,等一下,好像……的确有另一种解法。”灵光一现的预感袭上心头,她的眸光骤然转亮,“如果他能听到镜中世界的尊名祈祷……对,没错,这种方法值得一试!” ………… 这日凌晨才折腾了一番、前去东区寻找失踪的泽瑞尔侦探先生,克莱恩在被窝中睡到天色微亮的清晨六七点,便被耳畔响起的虚幻祈求声从美梦中唤醒了过来。 “谁啊,这么一大早的……” 正处于创业早期的愚者先生本想无视这道祈求声,先睡饱再起来处理这位塔罗会成员的事务。 他拉起被褥翻了个身,准备接着续上先前的梦境剧情,却不料那个念诵“愚者”尊名的可恶家伙见没得到回应,变本加厉地继续坚持着自己的祈祷,就像是恼人的闹铃一样在他耳旁反复播放噪音,还是按不掉的那种。 克莱恩蓦地掀开被子站起,忽然清醒地直觉猜到了做得出这种不敬举动的人选—— 他打开了卧室的窗户,在贝克兰德清晨的新鲜雾霾中轻轻呼吸了两口刺鼻的空气,便就彻底提起了神,忙不迭锁好窗门,用“圣夜粉”布置好灵性之墙,逆走四步前往灰雾之上去倾听祈祷内容了。 坐到愚者的高背椅上,克莱恩缓缓呼出一口气,伸手触向那团不断荡开涟漪的祈祷光芒。 “致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我想邀请亲爱的‘愚者’先生前来某个特殊的地方进行一段放松身心的短途旅游,请记得携带占卜道具,保持精力充沛的良好状态,因为我也许会需要你帮忙小小地占卜几次……嗯,就是这样!收到请尽快回复!别说你还在睡懒觉,我知道你平时这个时候都已经起来了的!” 属于爱丽丝、属于“恋人”的熟悉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令今晨的确没能睡足时间的“愚者”先生只能叹息苦笑。 他正要给出回应的意念,但却忽然注意到本应随着祈求内容一同送达的画面却是一片深邃的漆黑,令他不禁有些在意。 谨慎地考虑了一会之后,克莱恩记得今天是爱丽丝提过会待在镜中世界里的日子,心中有八成的把握确定她所谓的“小小地占卜几次”绝对不是什么太好解决的问题,于是干脆作出决定: “先占卜一下……今天上午会不会有委托人上门。” 他将手中的金币向上弹起,复而稳稳地接住,看了一眼正面向上的飞龙与雄狮纹样。 “有委托人上门……下午呢?” 以金币占卜出否定答案后,克莱恩伸手触向那片放出明亮光芒的涟漪,给出回应: “上午我有些工作上的事要忙,介意等到下午吗?” 刚要结束祈祷的回应,他忽然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心说要是被塔罗会的其他人知道自己回应“恋人”祈祷的内容和措辞,“愚者”的位格绝对会瞬间被拉低到一个不忍直视的级别…… 仔细想了想,他决定还是采用更强硬些的态度: “不,既然你说了要保持精力充沛的良好状态,那就乖乖等到下午吧。” 要是回应祈祷的方式是用键盘敲击出来的文字,克莱恩相信自己打出回车键的气势一定特别有力而自信。 而若换做旁人,得到“愚者”回应之后便不会再继续追加祈求了,但他莫名有种说不出的直觉,那性格糟糕恶劣的魔女一定会毫无敬意地,把这当成是一种无需顾虑的通信手段…… 果然,还未到两三分钟,之前停止晕开涟漪的光芒便又再一次有了新的祈愿内容,他抱着一种意料之内的坦然,再次听起她的回复: “没问题,那么召唤请求会在下午两点发出,说好了哦。”(未完待续) chapter.35 镜中星域 ……召唤请求? 她这是打算邀请灵体化的我去镜中世界,替她占卜某个……不,某些问题? 嘶,等等,我好像没和她提过我可以响应仪式召唤,以灵体的形式出现在召唤者面前……好吧,她能考虑到这一层,其实也不是太出人意料,毕竟那是个对神秘学知识具备敏感嗅觉的魔女,更何况她之前所在的dnd世界也少不了类似的召唤法术、魔法理论,对此有所了解实在是太正常不过,连她本人都说了自己应该是被谁召唤过来的…… 不过为什么非要在镜中世界进行占卜?有什么问题不能在外界解决吗,我对那个神秘领域几乎一无所知,真的能通过占卜解决那些连她都感到困扰的难题吗? 而她甚至隐隐透露出暂时不会离开镜中世界的意图,是有什么原因绊住了她,让她无法轻易返回现实,还是她不愿意这么做? 嗯,但总之,从爱丽丝作出祈求的用词语气上来看,应该不是遇上了什么危及性命的问题,这一点倒是不用过度担心…… 抱着些许发散出去的猜测,克莱恩压下好奇,返回现实自己卧室的房间,撤去了灵性之墙,找到怀表打开一看时间甚至还没到七点。 他于是用上暗示,让自己暂且先放开这些疑问,又躺回床上拉起被子,决定再多睡两个小时的回笼觉,以此补足今天凌晨在东区完成调查委托内容的睡眠亏欠。 而当天色大亮,克莱恩正穿着衬衣与马甲站在盥洗室,对着镜子往脸上粘贴假胡须,努力让那些人造毛发与他近日新长出来的胡茬融为一体,至少单从外表看去,它们应当显得足够自然。 身份证明已经顺利到手了,证件照上的“夏洛克·莫里亚蒂”看起来足够成熟稳重,像极了一个真正出身于间海郡的绅士,年龄直奔四十的那种。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只有房东萨默尔太太一家见过他未被胡须与眼镜修饰的长相,问题还不算太大……等过去一两个月,他就可以不借助假胡须,用自己自然生长出来的胡子完成脸部的基础伪装了。 只要在这期间,尽量避免在伪装状态下与萨默尔太太一家的碰面就好…… 他一边思索着今后的安排和打算,一边拿起洗脸台旁的金边眼镜,端正地将其架上鼻梁,并在这时听到了门铃被叮叮咚咚拉响的动静。 克莱恩打开一楼的盥洗室房门,走到玄关,将手按到了门把上,“小丑”魔药的预感能力已为他在脑海中勾勒出了门外访客的模样。 是昨天那个前来委托寻人的大男孩伊恩,他第三单生意的委托人。 由于对方超越年龄的冷静和稳重,克莱恩对其印象颇深,更别提伊恩委托希望寻找的那位侦探泽瑞尔先生明显涉入了一些有超凡力量存在的事件,惨死于东区下水道某处恶臭的角落,还被非凡者做了事后处理,连残存的灵都彻底消散,无法再以占卜或通灵手段获得更多的信息。 当然,既然已查到这一步,他早就超额完成了手头这项寻人委托,念及那价值5磅的酬金,他明智地选择收手,让委托人自己去报警处理后续可能带来的麻烦。 毕竟这才5磅而已,本着给多少钱就干多少活的原则,他也没道理引火烧身……再回过头来看那单顺利完成的0磅委托,他也只是帮委托人追回了一部分失窃的黄金,再帮忙把那几名窃贼的个人资料整理成简易文档,交给委托人,就拿到了剩余的15磅酬劳尾款…… 虽说谈不上轻松,但至少回报足够丰厚,而且不会对他的人身安全带来危害及隐患——拿到窃贼资料的那位太阳信徒相当认真地向他道了谢,并表示自己会通过司法手段讨回公道。 带领伊恩前去泽瑞尔尸体所在的下水道,核实了委托任务已完成的证据后,克莱恩从这位自称是受雇于泽瑞尔、帮助收集情报的男孩口中得到了购买枪支的渠道情报,便就此与他分别,伪造出已经离去的假象,实则躲藏在下水道的入口附近,打着试探对方、兼顾满足自己好奇心的主意。 没过多久,他不如何意外地观察到了大男孩伊恩去而复返的举动,确信这单价值5磅的生意绝不像表面看起来的这样单纯,没必要去蹚背后的浑水。 克莱恩打定主意,便不再耽搁地离开了治安混乱的东区,乘坐公共马车回到家中,换下了那一身仿佛还带着少许下水道熏臭气味的工人装,转而打扮回衬衫加外套夹克的日常穿搭,带着几苏勒零钱外出买菜去了。 比起价格虚高、菜色也不具备太多可选性的平价饭馆套餐,骨子里仍对美食有所追求的他更乐意自己动手下厨,开发新菜谱,做些更合口味的食物,既可以满足口腹之欲,也能算作是他这些天闲暇之余调剂心情的放松方法。 用完午餐、收拾过锅碗和餐具,克莱恩和往常一样来到客厅,坐在点起无烟木炭的壁炉旁开始翻看报纸,试图从茫茫多的小广告中找出具备投资价值的产品,以充实自己的小金库。 他用笔圈出值得注意的那些招资宣传,不时看一眼表盘上的指针,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下午点的预定安排。 黄金怀表的时针与分针逐渐走向小于九十度的锐角,眼见时间已逐渐接近1点50分,克莱恩合上了手中的报纸,起身准备前去二楼,先把几样占卜道具带到灰雾之上的空间。 就在他要将报纸放回茶几桌面的前一秒,他忽然注意到了报纸背面的大字体标题,不禁被勾起几分兴趣,又重新拿起这份《贝克兰德日报》,几眼扫过那篇占据了背面过半版块的报道: “震撼!十字路口的恶魔再犯案……昨日傍晚,南区香兰街与塔特尔街的交叉路口发生事故……警方已将提供有效线索的奖金额度提高至100金镑,而若是找出真正的凶手,将能获得5000镑赏金……5000镑?!” 克莱恩反复盯着那个美妙诱人的数字来回看了好几遍,才重新叠好报纸放回茶几,心中微动地打起了算盘:如果想要暴富,的确该挑战一下这个古怪的案件……不过,距离上一次案发的时间间隔是不是还没到一周?感觉前几天才看到过相关的报道啊…… 他暗暗记下这桩难倒诸多警察与侦探的谜团悬案,准备抽空去整理一些记录了案件信息的新闻报道和记事,看看能不能找出点有用的信息,去混那100镑的“参与奖”。 那可是100镑!约等于我现在手头的现金资产了! 被这些身外之事一耽搁,克莱恩刚返回卧室完成自己召唤自己的仪式,利用阿兹克铜哨的特殊性质强化了灵体,将黄水晶灵摆和一套新购入的塔罗牌带至灰雾空间,便听到了耳畔响起的虚幻祈求,像是在催促般地荡出一阵又一阵接连不断的回响。 才升上灰雾宫殿没多久的他还来不及回到座首那张属于自己的高背椅,于是正面望见了座椅荡开的、凝练有如实质般的光芒,耀眼得仿佛置身光之海洋,而那刻划着部分“无瞳之眼”与部分“扭曲之线”符号的椅背便好似屹立于光芒之海的远古石碑,竟无端生出一股肃穆庄严的气息。 克莱恩当即有些傻眼,再分不出心思去考虑为了那100镑奖金而制定的行动计划。 “这……这什么情况?为什么感觉和我自己召唤自己的反应很不一样……” 他僵着动作,缓缓伸手触向那片夸张的浓郁光芒,几乎是立刻听到了空灵女声颂念的召唤咒文,并同时有磅礴浩荡的灵性疯狂汇聚、凝结,形成一道无比真实、状若实物的宏伟门扉! 在这个过程中,克莱恩没有感应到自己被仪式抽取走灵性力量的空乏,心中不由生出几分似曾相识的明悟:这一次,令这扇召唤之门汇聚成形的灵性是由召唤方提供的,而自己作为被召唤的一方,只需要撬动灰雾上的力量,推开这扇大门就能响应对方的仪式……对,就像以灵性材料完成的“献祭”和“赐予”仪式一样。 他确认过几件占卜道具与阿兹克铜哨都携带在身,便不再迟疑地给出推动召唤之门的意念,在强烈的晕眩感与疯狂嘶吼声中被吸力拽入门后幽暗深邃的世界。 当一切扰乱思绪的外力都平息下来,克莱恩恢复了视觉,第一时间看到的便是披着褴褛黑袍、形体虚幻接近透明的一道身影。 他迟疑数秒后,终于从那兜帽下的阴影中找寻到了熟悉的五官轮廓: “……爱丽丝?” “你可以去掉那不确定的疑问语气。”少女慢了半拍地抬手,放下遮挡住上半张脸的宽阔兜帽,透明到不似活人的俏脸苍白到毫无血色,只有一双眼眸明亮如星,于昏暗的夜空中闪烁明灭。 ……等等,昏暗的,夜空? 克莱恩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投向四周,投向上下的方位,神情逐渐凝固,定格成了一个怪异的表情。 “如你所见,这是一片宽广无边的星域,我在进行召唤仪式的时候,为你加持了一些有助维持自身稳定的防护法术,应该可以有效防止各种能量辐射的影响……” 他努力想要去倾听她所说的内容,却难以集中注意力,几乎全身心的智与灵都在思想深处发出呐喊,要将那种铭刻进本能的直觉宣**来—— 这里是,宇宙……不会有错的,远方的那些看似在缓慢运转的星辰、星云,无边无际到仿佛失去距离概念的幽深漆黑…… 只有身在宇宙才可能见到这般瑰丽而壮观的景象! “很遗憾。”就像是猜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与想法一样,爱丽丝声音略显清冷地打断了他四散奔走的思绪,“我必须提醒你,你所见到的事物仅仅只是镜像世界所映照出的某些环境,这片星域反映着某个存在的内心世界,而非真实存在于现实的特定场地……别对它抱有太多希望。” “……这片星空,本质也是镜像么?”克莱恩借助冥想技巧平稳住心灵和情绪,将目光从星空彼岸的壮美星海收回,重新观察起面前的少女,“你这是怎么了?也和我现在一样以灵体的形式存在吗?” “稍微有点区别,我只是看起来像灵魂体,但实质还是拥有肉身的。”她半透明的苍白小脸上浮现出少许不太高兴的神情,克莱恩注意到,她的视线似乎在他身穿的衣物表面一扫而过,“总之,这些都是次要问题,重要的是……唔,你对这片星空有什么想法吗?” “……想找地球的位置算吗?”克莱恩诚实作答道。 “除了这个,想想别的。”爱丽丝食指轻点着唇,面露沉思,“你觉得,如果你是执掌这片星空的主人……会把秘密藏在哪里?” 秘密……要在这么一片广袤的星域中埋藏秘密? 克莱恩欲言又止地思考了一小会,最终还是忍住深深吸气再叹息的冲动,摇头道: “如果我不希望别人发现那个秘密,就一定会选择十分不起眼、普通到旁人难以想象的地点,做上只有自己才能读懂的标记暗号,任谁也别想发现……爱丽丝,你说希望我为你占卜几个问题,可若要寻找某个特定的物品,首先我必须拿到与其关联的媒介才行。” “当然,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她微微颔首,转而提议道,“或许你可以试试,占卜这片星域中的特殊地点?之前我说了,这是一片映射出某个存在内心世界的镜像星空,所以必然存在着对那人影响至深的一些事物……我想,这些记录会不会可能出现在你的占卜结果里?” 克莱恩心说“特殊”的定义因人而异,这样笼统的占卜条件基本无法得到明确结果,更何况他们还身处神秘而诡异的镜中世界,在这里进行梦境占卜、万一看到不该看的存在,可没有灰雾空间帮他挡下攻击…… 与少女商量、斟酌了占卜内容后,克莱恩最终还是决定一试,只不过是以较为安全的灵摆占卜法确认他们应当前往的方向。(未完待续) chapter.36 传说之地 该如何定义宇宙之中的“特殊”? 诚然,星辰与无尽夜幕的组合总是那样令人心醉神迷,每一道光芒的尽头都可能是某颗独一无二的恒星,充满会让任何一位天文学者惊叹不已的奇特性质。 但对他们,对身为拥有智慧与知能、创造出绚烂文明的人类而言,在孤独而安寂的偌大宇宙中寻找地外生命、乃至地外文明的意义显然高于其他一切! 如果说这片镜像的星空里存在着什么,那必然该试着从这个角度开始探讨。 由于失去引力作用,克莱恩携带的黄水晶灵摆难以形成自然垂直的状态,却反倒意外方便了他尝试升级版的“卜杖寻物”,沟通交汇于灵界的诸多象征,获得启示。 虽然仅凭目前这些少到可怜的已知信息,他实在不敢保证一定能成功、顺利地完成占卜,但试试总归不会有坏处。 这般想着,克莱恩修正了数次占卜语句,终于感受到一股牵动灵摆银链的奇异力量,将水晶的尖端往某个方向拉扯而去。 “沿着这个方向前进,就可能发现距离这里最近的文明之地。”静心感受过牵动银链的微弱力度后,他又补充了自己的猜测,“但我占卜出来的那处特殊地点,或许实际是远在无法想象的遥远星系以外,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才能抵达……除非用远距离传送法术,比如星界之门这样的。” 爱丽丝与他同样看向灵摆水晶漂浮指示的方向,略微眯了眯眼: “单一方向的直线距离传送……唔,其实可以试试看,但不是星界之门。星界之门是用于跨位面旅行的法术,开启之后会先将施法者转移至作为中转位面的星界,再从星界跳转到目标位面的指定或随机地点,不太适用于现在的情况。” 她略一思索,从收纳物品的亚空间里取出特制施法材料包,示意克莱恩去接住那只漂浮在无重力空间里的革质皮包,帮忙挑一颗质量在0克以上的宝石出来。 “通常情况下,我用的材料都是各种宝石尘研磨混合的粉末,多少可以节约一点施法成本。但敢在这种环境使用粉末材料的,不是胆子太肥就是脑子太瘦,我可不想再次见识法术失控的精彩画面了……” 克莱恩控制自己的灵体“抓”向一旁看似寻常无奇的小包,向里探去,旋即便被视觉范围内那如同恶龙财宝般堆积成丘的宝石份额狠狠震撼了一把: “你哪来的这么多宝石……不对,这里面的空间,看上去快有一个单人房间的大小了,你是打劫过某个国家的国库,还是闯过巨龙的老巢?” 爱丽丝瞥他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轻笑着回道: “这两者有区别吗?不过确实得承认,收藏在成年恶龙巢穴里的财富,甚至可能比某些小国举国上下加起来的财力还要丰厚……好了,先不闲聊这些,我要开启传送门了。” 说话间,她坦然来到他从材料包里找出的钻石旁侧,用虚幻无形的手掌覆在宝石表面,配合着吟唱与施法手势,在身前五米远处的虚空中构建起了一面通往幽邃的传送之门。 “走吧,记得抓紧你的随身物品。”爱丽丝松手放开那颗已被法术消耗的昂贵宝石,任由它化作的尘埃四散穿过自己的身体,也穿过流露出肉疼神情的克莱恩灵体。 她可真的是在烧钱啊…… 紧随其后进入传送门,来到星空风景明显与之前有所不同的另一片星域,克莱恩自觉提起灵摆,继续充当人肉导航仪,然后从装着宝石的材料包里取出第二块施法材料,眼睁睁看着少女挥霍掉第二颗宝石、建起新的传送门,二人在眨眼间跨越过难以计量的长度单位,并开始循环往复起这一连串的过程,直到牵引黄水晶灵摆的力量变得强烈,仿佛源自灵性的预感正在高声诉求着什么。 “很近了……” 他近乎自言自语地望向灵摆指引的远方,看见一颗灰暗、不起眼的小型星体正静静点缀在他们必经之路的直线范围内,围绕着它所属的发光恒星缓慢运转,星球表面的半数沐浴于明亮的光芒之中,半数隐没于幽邃的黑暗,整体画面科幻得就好似从电影里截取出的镜头片段。 2k “那么,这一次我会把传送门的出口直接设定在那颗星球的表面。”爱丽丝轻轻呼气,伸手触向同行者取出的水色钻石,“可能会遇见前所未闻的生命形态,超脱人类理解范围的文明与文化……需要给你预留一点做心理准备的时间吗?” 在心底默默为自己经手的第七颗宝石献上哀悼后,克莱恩摇了摇头,表示无需顾虑这方面的问题。 随着撕裂虚空的视觉效果现于眼前,来自异界的门扉被法术编织出的术理勾勒成型,二人先后跨越过通道入口,顺利着陆于占卜结果指引的行星地表,视野高度也重新回归于脚踏实地的普通生命,而非俯瞰大地的星外访客。 “接下来的安排是?” 克莱恩强行压住涌上心头的好奇心与探索欲,左顾右盼地观察着周围寸草不生的灰褐色岩地,时而抬头看向灰白色的天空,盘算着怎样才能找到这个星球上的原住民。 既然占卜提示这颗星球上存在着文明,那就必然存在那些构建起文明造物的智慧生物,就是不知道它们能否目视到处于灵体状态的他……若是看到了半透明的爱丽丝,会不会把她当成幽灵怪物……嗯,前提是这些外星人们的认知里有幽灵这个概念。 等等,说起来,爱丽丝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在这片星域中寻找特殊地点的?从她的行动原理来看,似乎只是单纯想要找到某样事物…… 某个藏在镜中世界的秘密? 他不能否认自己的好奇心已被彻底点燃,跃跃欲试地想要加入这场本无可能在现实领域达成的外星球探险。 “接下来……”爱丽丝的心神似乎游离到了别处,闭着双眸静默伫立了一小会后,转而低声念道,“空气质量偏重,含氧量极低,白天气温稳定在150至170度之间,湿度……近似接近于零,气候条件恶劣,原住民的生命形态与人类存在极大偏差……唔,也许可以进行尝试——” 她止住声音,从储备的亚空间中翻倒出了一些在克莱恩看来奇奇怪怪的东西,其中既有点燃到一半的熏香,指甲盖大小的小水晶珠,装着半瓶墨水的小瓶,也有玉石做的雕像,疑似象牙材质的长板。 若要说这些全都是施法材料……嗯,他对dnd法术的了解完全止步于那几个经典招牌,猜不出她想要做什么也实属正常。 “通晓传奇。”爱丽丝一边操纵着形体虚幻的法师之手,略显生疏艰难地将那些材料以整齐的顺序摆放到一处,一边解释道,“通过这个法术,施法者有概率能得到一段关于某个特定地点的隐秘传闻,哪怕是被遗忘在历史中的故事也会以隐晦的文字传达出来……我有种直觉,流传在这颗星球上的传说事迹里,就会有我想要的线索。” “传说事迹……”这个法术的性质有点接近我的占卜啊,但之前在星空里的时候不见她用,显然是存有不少限制条件…… 克莱恩无声点了点头,将装有宝石材料的皮革小包递还给它的原主,正要开口说去附近侦察侦察情况,却见她整理材料的动作一顿,继而抬眸向他看来。 “对了,之后的事就交给我自己处理吧,你可以回去了。”爱丽丝语气坦荡地表达出了用完就扔的意思,毫无良心作痛的迹象。 “因为我不确定继续追查下去会遇到什么,也无法保证一定能保护好你的安全,万一遇到战斗……甚至会有误伤你的可能。” 克莱恩忍住倒吸一口气的冲动,努力挥去那种被她视作工具人的微妙感觉,过了数秒才找回语言能力,轻轻颔首道: “我明白了。等你回来,应该不介意和我讲一讲你在这里的冒险经历吧?” “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她稍稍扬起嘴角,显出一个清而浅的笑容,保证道。 当灰白天空下的空阔大地仅剩一道虚幻的半透明身影,用于法术“通晓传奇”的材料也已消耗完毕,身着褴褛黑袍、面容美丽却苍白的少女抬头仰望向上方,望向被浓厚气层蒙住“阳光”的白昼光幕,轻而缓地呼出了一口冰寒刺骨的幽魂吐息。 “有人在这个酷热炽烈的星球上铭刻过属于‘冬季’的传说……” 不,或许是因为站在“传说之一”的大地之上,她的“通晓传奇”还为她带来了意料之外的收获。 与它同源的传说在整片星空里,还有足足八个之多。 这九个传说,是同一个人留下的足迹。 “难怪,心象世界的风景会呈现出星空模样……” 如此一来,她就彻底打消了对某位存在的怀疑。 ——身为“魔女”途径真神的原初魔女,不可能是这片星空的主人。 虽说“魔女”途径的非凡者可以借用镜中世界的部分力量,掌握一些奇特的镜面法术,但终归无法做到漫游星空的壮举,哪怕位居序列0的原初魔女也不具备将星空纳入心胸的见识与器量。 还有两晚的时间。这个月只剩两晚的探索时间。 爱丽丝来到这颗星球上被称为“寒冬之痕”的地裂深谷上方,静静等待那只出现于夜晚的呼唤声再次回荡在自己耳畔。(未完待续) chapter.37 事后处理专家 “……就这样,当响彻星空的呼唤再次复苏,我知道现实时间的夜晚来临了,于是开始沿着大裂谷的岩壁向下缓慢降落。缓落途中,我注意到灰暗的岩壁逐渐被霜色覆盖,不时还能观测到形状古怪、好似冰雕的凸起物…… 裂谷的深度达数千尺,几乎少有生命在这里活动的迹象,但我还是目击到了三种奇特的生物。其一为岩块身躯的怪异四足生物,看上去像极了元素位面的一些元素生命,实际却是具备完整的呼吸、消化系统的动物……其二为某种以疑似软胶形体为主体的类植物,依靠之前我提过的那种四足生物……的排出物,维持生存。 而最后一种生物,是在我抵达裂谷底部、一条完全冰结的河流时,遇到的一位撑船摆渡人……呵,其实要说那是‘人’或许稍微有些勉强,但好歹是可以交流的智慧生命,暂时就叫他摆渡人吧……唔,虽说我们之间的交流是从不那么友好的形式开始的。 总之,当那家伙的脑袋和上肢各被炸飞两个之后,他终于表示愿意冷静下来,好好听我说话、配合回答我提出的问题了——” “……当然,我感觉得出这个自称‘冥河族裔’的家伙,在说辞上有不少前后矛盾之处,或许是想隐瞒什么,也可能是欺骗我,意图诱导我去寻找传说中的宝藏,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直觉应当去拿到那件宝物,就像每个试图挑战地下迷宫、希望应验一族代代相传预言的冥河族裔那样,认为这样做就能解开封印,取得至高无上的伟力,然后重返地表,与地上构筑起异端文明的‘热砂一族’展开决定存亡的圣战…… 不过这和我一个普通路过的无名幽魂有什么关系? 我只管穿过地下的冰河迷宫,绕过那些碍事的守护兽,来到封印着秘宝的厚重大门前,最后轻轻松松穿墙拿到据说能令人觉醒另一个自我的传说秘宝、哀伤之刃,根本没去管什么封印和解谜……唔,重点不是这个,也不是那把会时不时往外放点冷气的蔬果刀,而是珍宝室里被严密封存的某样事物。 我费了些力气,打开了那只宝箱,发现里面仅摆放着一枚像是金属、又好似石质的奇特物体,看起来似乎是什么东西的碎片……拿起碎片的瞬间,那些不曾停歇的呼唤几乎顷刻间消失,再也听闻不到半点声响,我知道,自己找对方向了。” “没能从这枚碎片里发现更多线索的我,接着踏上了前往第二片传说之地的路途。巧合的是,这次的传送门出口恰好定位在一片茂密的树海丛林里,导致我刚走出传送通道就被一大群长得和恐龙很是相似的生物热情问候了一番……嗯,没错,它们虽然触碰不到幽魂状态的我,却能发出直接作用于精神的干扰声波,差点就把我震成了轻微脑性瘫痪……” “……于是,第二处传说之地的探索最后,果然又出现了与第一枚碎片类似的奇特物体。我将它收好、准备前往流传着第三个传说的星球,不过遗憾的是,在赶赴目的地点的途中,夜晚的时间就已悄然走完,即便我把那两枚可以提供静默环境的碎片好好收纳在亚空间里,也逐渐再难以捕捉那些嘈杂而微弱的呼唤声。 当然了,属于白天的时间不该就这样平白浪费,所以我寻到了符合第三、第四处传说秘闻的藏宝地点,并觉察到一个规律——这两个藏宝地都不见那些装有奇特碎片的秘法箱子,仅仅只是单纯的神秘学物品宝库……我猜测,或许只在有呼唤声响起的夜晚,那些真正的宝藏才会出现。” 优雅、醇厚的嗓音如溪水般潺潺流淌,配合着讲述而即兴发挥的小提琴曲,一同回荡在明斯克街15号的住宅中,于窗外绵绵阴雨带来的昏暗与客厅内明亮的煤气灯暖光交织,晕染出宁静平和的安好氛围。 克莱恩表情有些木然地坐在染血的沙发上,无声环视周围好似遭遇过一场飓风洗礼的惨烈场景,视线扫过被打坏的桌椅、砸烂的柜橱与酒架,并快速略过洒落一地的玻璃瓶碎片与醇红的酒水、倒在地板上的黑衣人尸体,最后定格于自己在打斗中损坏的正装礼服袖口,望着呢制外层沾上的灰尘怔怔出神。 ——大约十分钟前,他遭遇了一场有所预谋的袭击。 惊险紧张的生死搏斗以他的胜利反杀而告终,而就在他结束通灵、开始斟酌如何处理这凶案现场的时候,某个提着琴盒的家伙便大大方方地从正门走入家中,顾自开始了表现意图强烈的独奏演出。 凌乱不堪的客厅中央,脑后绑着一缕浅金发辫的俊美青年“亚瑟·华生”恰在此时以一段悠扬轻盈的旋律完成了乐曲的即兴收尾,仪态优雅地放下架在颈侧的小提琴,一双闪烁明亮的青碧眼眸蓦然睁开,盈满轻松的笑意: “所以,正好趁现在即将入夜的中场休息时间,我回来看看……唔,这是什么情况?” 堪堪于战斗后完成了“小丑”魔药消化的克莱恩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深感无奈地吸了一口气: 2k “我从最开始就想说了……你进门的时候难道没注意到我们的客厅、餐厅和玄关都乱得一团糟吗?地上躺着这么一具黑熊似的尸体,你是怎么做到的径直拿出小提琴、开始专心投入地与我分享起星球冒险见闻的?” 至少,那具尸体死后失禁引起的恶臭就轻易难以令人忽略吧? 亚瑟·华生将目光久久停留于那些被打碎的玻璃酒瓶,半晌都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长久的沉默之后,她抬手捏了捏眉心,语气中流露出浓浓的低落感: “我……稍等一下,我先为本体那边加持好防护术式,然后再处理这里的问题。” 果然……她之前压根就没关注家里的情况!八成是把放在分身这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讲述故事和演奏小提琴曲上了! 克莱恩以手扶额,在等待她切换状态的途中不知又叹出几口沉重的浊气。 “好了,不来为我介绍一下这边这位躺在地上晒灯光浴的先生吗?”亚瑟·华生将手中的琴与琴弓放回脚边的提琴琴盒,一手插兜,一手拉住领带稍稍扯开少许,眉头微皱地望向客厅地板上的陌生尸体。 以不知在心底预演过几次的熟练度,克莱恩即答道: “默尔索,兹曼格党的‘处刑人’,是个地位不低的头目。” 闻言,亚瑟·华生当即抬眸看了他一眼: “嚯,惹事了?还挺厉害的嘛,这么快就和黑帮搭上关系了。” “……我也不想的。”克莱恩略一停顿,努力让自己接下来的语气显得不那么心虚气短地说道,“起因只是一桩寻找失踪侦探的委托,而委托人是受雇于那位侦探的情报人员,我觉得这或许是个融入本地侦探圈子的好机会,还能拓宽信息渠道,就与对方签了合同……” 他原原本本地把这几天的查案经历简述了一遍,并在最后强调: “我知道这事背后水很深,所以真的只是出于不想掺和进去的考虑……还有身为侦探应当遵守的保密原则,这才没有答应向默尔索提供那位委托人的情报!谁能想到他竟然会潜入房间,对我发起袭击!” “如果你真的不想被牵扯其中,就该在这位默尔索先生开价合适的时候把消息卖出去。”亚瑟·华生随手解开衬衫最上方的两颗纽扣,轻笑一声道,“不过我想,他袭击你的目的应该不是击杀,而是擒拿带回帮内,严刑拷打,逼迫你吐露情报……” 克莱恩的视线不自觉地被她的动作吸引过去,聚焦于那片露出一小截锁骨的白皙肌肤,心不在焉地回道: “现在的问题是,该怎么处理这具尸体,还有——” 还有周围这些被彻底糟蹋过一遍的家具、装饰,满地的瓷器碎片…… 一想到这其中占据大额比重的损耗物件都可能是爱丽丝出资购置的,他顿时失去了直视她的底气,感觉自己在短短数分钟内负上了超出承担额度的债务。 “事后处理……”亚瑟·华生似是垂眸沉吟了几秒,忽然转过脖颈,看向地上被切开喉咙、双眼圆瞪的黑衣人尸体,“你之前好像没和我提,这位默尔索先生也是非凡者?” 由于早在通灵仪式里得到过相关情报,克莱恩并不意外尸体喉咙伤口处出现、汇聚的灵性光辉,只是小心翼翼地捏起那团果冻状的非凡特性,组织着语言道: “是的,他展现在战斗中的格斗能力异常惊人,兼备了速度与力量,很有压迫感,要不是我有预感的能力在,还不知道能在他手上撑几回合……我想,他服用的序列魔药应该是以强化格斗能力为主的。” “差不多吧,这是‘猎人’特性的味道。” 亚瑟·华生肯定道,随后轻轻叹出一气,抬手打了个颇具气度、丝毫不显张扬的响指。 “算了,先收拾一下屋子。” 随着她的这一举动,眼前仿佛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战后残局在眨眼间活了过来。 缺了扶手、凳腿与半截椅背的红木椅无声地立起,与自动飞来的木屑、木片结合重组回到之前未经损毁的模样;茶几上磕碰出的凹痕、裂纹重归完好,溅染到的血迹悄然倒流回到尸体被割开的喉咙伤口内;客厅一角,惨烈散碎满地的玻璃酒瓶与酒架也整齐地排列于它们原先所处的位置,微微摇晃的深红酒水在灯光下的瓶身外沿折射出醇厚的光泽。 短短数个呼吸的时间,客厅、餐厅与玄关的家具与摆设便恢复如初,再看不出片刻前的惨状。 克莱恩下意识低头看向茶几,那里整齐摆放着一小打制式合同,每页纸张都洁白如新,任谁也无法想象到其中某份脆弱无害的制式合同曾被化纸为刀,割开过一个高原壮汉的喉咙。 他的债务突然之间,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消失了。 感到肩头无形的重担卸下,克莱恩便将目光凝在那具喉咙伤口也已愈合的尸体上,开始苦恼自己要不要报警的问题。 “兹曼格党……是盘踞于贝克兰德东区的黑帮吧?”亚瑟·华生提起地上的琴盒,随口问道。 “是,而且这只是他们明面上的身份,背后应该有某位因蒂斯共和国派驻贝克兰德的大使参与实质的资金、物资援助,借黑帮之手达成一些不方便亲自出手的脏活……”克莱恩皱着眉,回忆着自己在通灵画面中得到的信息,结合一些个人猜测,大致阐明了问题的棘手程度。 “黑帮,东区的黑帮啊……”听罢,亚瑟·华生却是呵地笑了一声,“或许他来得正巧,我刚好需要用到这样一个不易引起他人怀疑的身份,来完成‘特洛伊木马’的制作。” chapter.38 咒法与“秘偶” 特洛伊木马?这个我知道,是出现在古希腊特洛伊战争里的攻城计谋,也是二十一世纪电脑病毒俗称“木马”的词源…… 不,不对,她想表达的重点肯定不是这些。 克莱恩有些迷惑,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这番话语的意图: “你有什么打算吗?我们不报警?” “当然,如果要报警,我就不会把魔力浪费在修复尸体、修复周围的家具上了。” 口中这么说着,亚瑟·华生踱步走到默尔索的尸体附近,一遍细细打量着死者的相貌与穿搭,不时轻轻颔首,仿佛确认了什么的模样。 而当她再次开口,那张无瑕俊脸保持着安然自若的神情,轻巧调转了话题: “剩下的事就放到等会再说吧,你今天吃过晚餐了吗?” 克莱恩微微一愣: “还没……不,不是,现在不该考虑吃饭的问题吧?我们的客厅里躺着一具尸体。一具,尸体!你莫非打算看着它下饭?” “噢,谢谢你的好意提醒,我想我会记得这位躺在地上的先生的。”亚瑟·华生重新扣回衬衫的纽扣,态度敷衍地笑了笑,“不过第一,我不是那种对尸体有特殊癖好的人,第二,我想说的是,你可以安心考虑今晚的晚餐问题了,至于这位先生么……” 在克莱恩的视线追逐下,白到带有些许病弱感的美丽青年弯下腰身,单手拉住黑衣男子的衣领,复而站直身体,像是提起一只轻飘飘的黑熊玩偶那样,毫不费力地举高了“处刑人”默尔索的尸体。 “我带他去二楼的空卧室坐一会,稍后再下楼……啊,正好,等你用过晚餐,我的本体那边也该开始继续探索了。” 望着她挥着手沿楼梯走上二楼的背影,克莱恩默默闭上不知何时大张开来的嘴巴,半晌才抬脚追上楼梯,喊住了正要推开空卧室房门的亚瑟·华生。 “还有什么事吗?”她手上的动作未停,径直旋开了房门的门把,顺势将手中提着的重物丢进屋内,这才回眸看向逐步接近自己的克莱恩。 他笔直地望进那双朦胧得看不清真意的青碧眼眸,不再避讳和她的眼神接触: “谢谢你帮我处理这具尸体的善后问题……但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默尔索是兹曼格党的头目之一,他不明不白的失踪很快就会被人觉察,而那些知晓他行程去向的黑帮部下一定能打探到他来过明斯克街15号、来过夏洛克侦探家中的事……我想,希望能和你商量一下,以不报警为前提,该怎么妥善避免今后可能遇到的麻烦……对,而且也许你还不认识我们的邻居,比如隔壁的萨尔默太太一家,还有前些天前来委托过我工作的于尔根律师……” “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不希望他们被黑帮影响到目前的生活,还有人身安全。”亚瑟·华生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 被这样直白地点出意图,克莱恩在矜持之余,甚至心生出了某种与她心灵相通的奇特感触,一时竟不得不压下心跳加快的悸动,故意开起玩笑缓解气氛: “……毕竟在成为侦探之前,我首先是个有良心的青年历史学家。” “我认识的那位有良心的青年历史学家已经入土了。”她摇摇头,略一思索,便邀他一同进屋道,“既然你想知道,那就进来吧,严格说来这位先生是你杀死的,尸体也该是属于你的战利品……” “我可不想要这种会让人睡不好觉的战利品!”这场战斗的物质收获有那份析出的“猎人”非凡特性就足够了! 克莱恩吐着槽,随她走入这间朝北的空置卧室,在天色逐渐转暗的潮湿阴冷中打了个不明显的冷颤。 开启煤气灯的控制旋钮后,室内的昏暗被灯光驱走,退居窗帘外侧不见红月的阴郁雨夜,只能无奈与阵阵拍打着玻璃窗面的寒风为伍。 在他转身开灯、关好房门的这一会功夫,亚瑟·华生便已取出了几样耐人寻味的物件,随意丢在没有铺设被单和床垫的单人睡床上,低头在其中翻找着什么。 “这是……”克莱恩走近过去,微微倾身观察那些造型诡异的神秘道具,“稻草人?” 吞噬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床板上零散分布着大约七八个干草扎成的古怪小人,椭圆而扁平的脑袋上长有以黑色墨水涂画出的五官,嘴角拉扯起的弧度怪异而惊悚,属于是能被归入邪典的经典微笑。 而在那些稻草小人的胸口中央,多数都贴着张写有文字的白纸,且被数根生锈的尖锐长钉贯穿,看上去就和诅咒之类的不祥概念脱不了关系。 他甚至眼尖地辨认出了稻草小人胸口白纸上的文字内容:“クソ神父。” ……虽然无法理解那两个疑似日文假名的符号,但克莱恩直觉感到那不是什么好词。 不过,神父又是哪位?他做了什么会让爱丽丝拿他扎小人的坏事? “本质的确是稻草人没错,不过从施法者的专业角度来讲,它的定义是‘咒法介质’。”亚瑟·华生挑拣出一个还算完好、胸膛也没有被扎进锈钉的小稻草人拿到手中,顺势收好了其余的“神父稻草人”,随口为他普及起异世界的术理常识。 “咒法,诅咒,邪术……这种体系的法术有多种异名和称呼方式,总之是一门强大、危险而且遭人避讳的奥秘学问。最顶尖的诅咒大师永远免不了与邪恶、性情残忍和与这些形容词相近的描述挂钩,与恐怖怪诞的传闻为伍,哪怕视线也可能成为恶咒传播的媒介,仅仅手握真名就能轻易咒杀远在万里之外的施法对象……” “但这和你应该没有多大关系吧?”克莱恩打量着她手中那个做工粗糙的稻草小人,猜测道。 正在调整稻草小人身体比例的亚瑟·华生似乎被噎了一下,停顿数秒才抬眸白了这人一眼: “怎么没有关系?我的咒法基础从拉……是从世界上最精通于咒法的魔女那里学来的,怎么能说没关系?当然,当然我得承认,我的咒法天赋比较,唔,用拉娜老师的说辞是不适合学习咒法……” 拉娜,她那位精通咒法的魔女老师叫这个名字啊……嗯,她之前还总信誓旦旦地让他别把魔法师和魔女混为一谈,结果自己不还是有个教法术的魔女老师? 这说明两者的界线也不是很分明嘛,喊她魔女一点问题都没有。 克莱恩默默在心中点了点头,面上不显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不管怎样,只要有关键媒介在,我就可以用咒法控制这位默尔索先生的尸体,像这样——” 亚瑟·华生握住从袖中滑出的小巧折刀,半蹲下去,干脆利落地在那皮肤偏黑的精壮男子头顶刮下一小撮带血的头发,并将其填埋进了先前挑出的稻草小人体内。 随着她低声吟诵出的数个玄奥音节,稻草人身体上的干草颜色似乎加深了几分,克莱恩甚至产生出一种被那墨水描勒出的眼睛无声注视的强烈预感,不得不用上几乎成为本能的控制力,压住背后立毛肌自主收缩的反应。 “好了。”将手中的稻草小人放到地上后,亚瑟·华生轻拍了两下掌,微笑着说道,“站起来吧,默尔索先生。” 稻草人默尔索应声从地板上爬了起来,双目圆瞪、死不瞑目的“处刑人”默尔索与之同步地无声站直了身体,视线空洞,直勾勾望着前方。 “眨一下眼,放轻松,表情自然一些。” 理应只是具尸体的默尔索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神情随之变得缓和,服从得就像是见到了亲手喂养自己的饲主。 在这之后,亚瑟·华生又给出数个简单指令,克莱恩便在一旁观赏到了这个高原人与稻草小人一同做起俯卧撑、模仿卷毛狒狒四处张望、以及跳起蹩脚民族舞蹈的滑稽场面,努力压下心中的讶然。 从上到下地仔细打量了黑衣的“处刑人”几遍后,亚瑟·华生轻轻颔首: “看来是出于被割开了喉咙的死因,默尔索现在似乎丧失了语言能力,但反应力、常识和记忆力都还在……唔,情况看起来还不错。” 克莱恩很快便意识到默尔索“复活”站起的战略意义,脸上不禁流露出欣喜的神色: “只要今晚,默尔索的部下们亲眼看到他自行回到兹曼格党的据点,并且无人觉察他已死亡的事实,把他的死亡事实延后数天……就不会有人想得到默尔索的死与夏洛克侦探有关了!” “当然,这也是一种解法。但我说过了,默尔索先生是十分适合成为‘特洛伊木马’的上好人选,如果只是单纯延后他的死亡时间,稍微有些浪费这个咒法,所以……” 这么说着,亚瑟·华生轻笑着摇了摇头,转向地上的稻草小人,作出了下一步的指令: “你先回去兹曼格党的据点吧,途中尽量避免与熟人的交谈,直接回到你自己的房间,如果遇到避不开的会话场合就用咳嗽掩饰。” 稻草小人闻言点了点头,转过身开始滑稽的原地踏步;对应的默尔索本人则是径直走向卧室出口,看上去相当正常地旋开门锁,迈步离开,动作显得自然而流畅。 克莱恩就站在二楼的窗口,一直目送到“处刑人”穿着黑色外套的身影离开自家家门,背影逐渐融入街上的绵绵阴雨与薄雾之中,才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看来,危机暂时是解除了……” “嗯,兹曼格党大概率是不会找上门来的。” 因为他们很快就会忙到没有时间来顾及一位籍籍无名的私家侦探了。 亚瑟·华生微笑着收起作原地踏步状的稻草小人,在心底补充道。 chapter.39 收集星辰之人 温暖灯光下,静静点燃炉火的起居室中清晰可闻无烟木炭噼啪作响的燃烧声,让经历过一场意外动乱的明斯克街15号重新回归到了寻常雨夜应有的安宁氛围。 独自于镜像星空中无声闭着双眸的少女也终于抬起遮住视野的上眼睑,将注意力从现实收回。 “情感的补充进食也很顺利,暂时不用担心这方面的问题……”她轻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去考虑其他,而是转向她所面对的无边宇宙,倾听起她所追寻的神秘低语。 探索还在继续,但在线索与条件齐备的今晚,对于她来说,便像是手握阿里阿德涅之线走在米诺陶诺斯的迷宫,只要坚持走完全部的传说之地,拿到那件仅仅只在满月前夜出现的神秘碎片,就能得到最后的答案。 至于那个等待着她的答案会是什么—— 即将迎来黎明破晓的前一刻,爱丽丝来到最后的目的地,在有着深红岩石与贫瘠荒漠的小型天体地表着陆,看到了没有大气层保护遮盖的深邃夜空,无数闪烁的星辰在幕布般的黑暗背景图中显得格外明亮。 “希望别是我猜错了……” 她一边小声自语着,压下后半未能说出口的假设,一边取出收集到的九枚碎片,不再抑制它们互相之间的奇特吸引,静默地望着它们在引力薄弱的类真空环境中聚集到一处,似拥有了生命般地拼凑出某个完整物件的模样。 一把形似有星辰在其中明灭的钥匙。 爱丽丝控制着法师之手抓住由碎片组合而成的钥匙,并让幽魂之躯飞离地面,开始环绕这颗小型天体的地表进行搜索与巡视。 这颗小型天体是九个传说之地交汇的中心点,从神秘学角度出发便是拥有特殊含义的传说之要;而在这片镜像星空里流传的传说、传说中所提及的晦涩谜题,或多或少都传达出了某个同样的意象。 “收集星辰之人,终将握住通往真理的钥匙……” 爱丽丝无声地在心中重复了一遍这段令她在意的描述,并停下向前飞掠的搜寻,自高空缓缓而落,视线从高耸尖锐的建筑顶端,一直下坠至宽广厚重而宏伟的石砌底座,将这座屹立在深红岩地上的古老金字塔尽收眼中。 她想,她应该是找到那扇所谓的真理之门了。 走过镜中世界最与现实相通、却有着迥异反转的第一层,越过映照着万千事物模样的第二层,走出寂谧安宁、引人静思的第三层,穿过蛛网般错综复杂、危险而致命的第四层,战胜镜像自我、超越极限的第五层,最后在失去边际的茫茫星空中的第六层镜中世界,找到前往最深层的通道入口。 真正能走到这一步的人,究竟能有多少呢? 就算能够觉察镜中世界的组成构造,发现这个神秘诡异的世界不止是自己知道的那般模样,意识到“镜面”的真正用途,并战胜了自我……又有多少人能够在与自己的战斗中胜出,来到镜像世界的星空进行漫游探索? ……唔,虽然她在第五层的镜像战斗时是用了点小手段,稍微稍微地作弊了一下,但至少其他部分都是她一步一脚印、实打实地走过的。 这句话的意思,难道仅仅只是想说明其中“真理只能被少数人掌握”这一含义吗? 不,显然不是这样的。 爱丽丝降落至地表,来到那座壮观巍峨、只能容许人抬头仰望的金字塔建筑前,与那把被她握在法师之手内的钥匙一同飞进金字塔斜切外壁的唯一入口,在黑暗无光的狭窄通道中不紧不慢地前行。 数分钟蜿蜒曲折的飞行后,她被一扇厚重的大门挡住了前路。 刻满无数神秘花纹的漆黑大门上,空出了一个显目至极的凹槽孔眼。谷 没有激动也没有喜悦,爱丽丝仅仅只是平静地控制着法师之手,以那可以阻隔神秘呼唤声的钥匙打开了金字塔建筑内的第一扇门,便踏入了沉积在门后的愈深幽邃。 迈进门扉的那一瞬间,万事万物都被反转了。 漆黑变为纯白,化作幽魂、无形无影的半透明身体骤然回到有血有肉的少女之躯的状态,连同那件褴褛残破、和幽魂同样虚无缥缈的黑袍也凝成了实体,忠实地贴合穿着者的身体曲线,轻飘飘的衣摆也不再四下飞扬,而是安静地垂落在她的脚边,罩住那双赤着的白皙裸足一步向前的脚步。 爱丽丝稍闭了闭眼,令自己适应周围空间蓦地转至明亮的光线,这才睁开眼,看了看身侧无法继续维持隐匿状态的秘法之眼,继而望向身后。 不出意外,她进入时的那扇漆黑大门已不见了踪影,位于她身后的只有一段仿佛无限向上延伸的螺旋阶梯。 “有空气存在,气温、气压也处于正常范围……” 静心感受着秘法之眼传递来的侦测情报,爱丽丝大致猜到了答案。 进入那扇门后的瞬间,她便已经来到了镜中世界的最深层,身处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维度。而且由于分身一侧的意识连接,她甚至能够感觉得到两侧时间流速的鲜明差异。 重新回转身体,将双眼焦距定于面前通往下方的纯白阶梯,爱丽丝轻轻呼出一口气,右手握住唤出的法杖杖身,一边沿着阶梯向下行走,一边开始为自己加持防护性质的法术。 如同一个朝圣的信徒,她安静地走过发出柔和白光的阶梯和墙壁,深入这道形似高塔内部的螺旋阶梯底端,在无声中踏过缓慢流淌的时间。 第七层的镜中世界与外界的时间流速比是十比一,意味着此时现实仅剩5分钟的夜晚时间,放到最深层来便长达50分钟,允许她以不急不缓的步调寻访这片洁白领域的隐秘。 赤足走在阶梯上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空气中仅有黑袍衣料摩擦发出的轻响陪伴着她一道前行。 大约十分钟的步行后,爱丽丝抵达了螺旋阶梯的尽头。 阶梯的尽头,又是一扇紧紧关闭着的门。 纯白的门,带有显目锁孔的门。 没有理由犹豫。 她将形状与锁眼吻合的钥匙插入锁眼,理所当然地打开了面前紧闭的对开大门,并未遭遇半点阻碍。 没有任何神秘花纹、干净得好似白纸的门扉向后敞开,现出了另一侧的景象。 爱丽丝收起脸上略有些异样的神情,手握星辰般明灭闪烁的钥匙,沿着面前狭窄的直行通路向前,在一间仿佛由玻璃构成的透明小屋外停下脚步。 屋内空无一物,除了那满地如同虫豸、却又散发出点点星光的奇特生物。 凝视着面前这幕会逼死密集恐惧症患者的画面,爱丽丝仔细观察了那些难记其数、不断颤抖蠕动的星光虫豸一会,试探着开口道: “你是谁?你在这里做什么?” chapter.40 牢狱中的囚徒 虫豸当然没有对她的呼声做出回应。 爱丽丝虽然已对此有所预料,但还是免不了有些失望。 法术通晓语言的效果理应能够将她的话语转化成对方能够理解的语言形式……但前提是,这满地发出璀璨星光的半透明小虫拥有意识,是存在于宇宙某处的某种智慧生物。 她在出声试探前便仔细观察过面前的玻璃小屋,它的构造简洁明了,四壁加上下底面由坚固的透明障壁组成全封闭空间,唯一的出入口便是她正对着的透明门扉,其大小尺寸刚好能容许一个正常体型的人类通过。 番茄免费阅读 同样,她所见到的这第三扇门也同样紧紧闭合,门把上的锁孔形状与之前另两道门上的孔眼一致吻合。 而无论是奇怪的透明房间,还是反复出现的门与锁,这些显然都是出于人为意图创造而来的非天然事物,绝对是在某种人为安排下成为构建最深层的要素。 至少,在她看来,镜中世界的第七层被人设定成了牢狱模样,负责关押这些散发出星光的怪异蠕虫。 当然,如果这个透明的小屋能够隔绝声音,那她的尝试就不会得到任何结果,但显然…… 爱丽丝想了想,决定先排除这个可能性,将手中紧握的钥匙收入亚空间,而几乎是同一时刻,无意义的狂乱杂音好似潮水般向她涌来,仿佛要撕裂她的思想与灵魂那样刺入一根又一根的尖锐针刺。 她连忙取回钥匙,隔绝了来源于这些半透明蠕虫的杂乱噪音,这才清清嗓子继续进一步的探究。 异世界的大陆通用语、帝国语、冰原语和兽族语……她以各种语言复述了与之前同样的内容,想尝试与星光虫豸们进行沟通,它们却仍旧反应缺缺;而当她以变形法咒调整自己的发声器官,试着用精灵语、龙语,甚至是天界语、深渊语询问透明小屋内部的虫群,它们也始终保持着缓慢蠕动的状态,见不到半点像是回应的迹象。 “……也是,如果这么容易就能把那边世界的存在拉到这边来,所谓的非凡特性守恒定律根本不可能成立……” 爱丽丝换回鲁恩语低声自言了一句后,开始在脑海中搜索起神秘学意义上常用的语言,准备从赫密斯文开始一个个尝试过来。 但就在她即将开口的前一秒,玻璃小屋内的半透明虫群突如被惊醒般卷起涡旋,像是被掷入巨石的池塘水面,蠕虫们翻滚腾起,在空阔得没有其他任何外物的透明地板上聚合出一道直立站起的长条形怪影,既没有手也没有脚,看上去甚是怪异。 虫群凝聚形成的怪异长影似乎终于是觉察到了屋外的来访者,猛地贴上门扉所在这一侧透明墙壁,发出空洞虚幻的狰狞嘶喊: “特性……守恒……非凡者……” 这不是她最常使用的鲁恩语,也并非其他已知的神秘学语言或是古老语种,却奇异地能令人理解语义,并直觉地认知到这才是目前许多语言的真正源头。 而相隔不到五米的距离,她甚至可以清晰鉴赏到那无数半透明蠕虫聚合而成的怪影变形成一滩软泥怪的全过程。 爱丽丝略一思索,便上前几步,将掌心贴在小屋的透明外墙,与那堆贴近过来的蠕虫仅隔了一道看似脆弱的障壁,同时,她以鲁恩语又重复了一遍自己之前的问题,且补充进对方之前嘶吼出声的内容: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你是某种非凡生物吗?” 星光虫豸们周身的狂躁与迷乱感似乎因她的主动接近而打消、减弱了不少,只停顿片刻,便以时高时低的语调断续回复道: “非凡……我……是,我是……这里……非凡者……只有我,我不……没有……不知道……” 爱丽丝哦了一声,替那堆蠕虫总结说道: “你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这里是哪,只记得有某个非凡者把你封印在了这个房间内部?” 来自星光虫豸们的多重混合声陷入短暂的沉默,随后便以愈发混乱无逻辑的表述回答起她的反问,有时甚至会从未知的发声器官中蹦出莫名其妙的词汇。 直到浅金发色的少女微笑着柔声安抚、诱导这些蠕虫割裂涣散的意识逐渐出现统合趋势,她终于从面前这堆不明生物的“口中”得到了一些相对完整的情报。 “不……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起就在这里了,也不记得我是谁,不清楚是谁把我放逐到这个什么都没有的空间……” “什么都没有……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其他可以交谈的人,没有其他拥有形体的东西,没有……只有我自己。” “我甚至……不知道在这里度过了多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唯一的乐趣就是在心中默数秒数,每数到两万五千九百二十就会重新清零……滴答滴答,一二三四……啊——呵呵,哈哈哈哈,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久远到回想起来就恶心得想吐……不,当然,我知道我吐不出来,最近更是连感觉到情绪的次数都逐渐少了起来……最近,最近……不对,不对,最近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爱丽丝望着那团缓慢凝聚出明显人类形状的星光虫豸,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这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相比更快,你该庆幸自己只剩灵魂,不再有进食和饮水的需求,否则只要外界过去一天,这里流逝去的十天时间就已足够为你盖好一座坟墓了。” “只剩……灵魂?” “但即便只剩灵魂,你也该明白一点……你的自我认知已经接近碎散。被孤独的囚笼压垮了。” 聚合形成清晰轮廓的星光之影缓慢地抬起双手,反复翻转着手心手背,头部的朝向从手臂渐渐移至身躯、双腿,最后蓦地抬起,让视野定格于仅仅一墙之隔的少女,像是首次认知到她的存在一样看着她身上的褴褛黑袍,看着她手臂的白皙皮肤和隐约可现的青色血管,看着她望向自己的沉静眼神。 “为什么,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哪怕对方的形体上并无类似眼睛的构***丽丝仍能从那团人型的星光之影身上嗅到强烈的猜疑、恐惧和夹杂其中的少许期翼,几乎是立刻就猜出了这家伙的想法。 她没好气地收回按在透明墙壁上的手,脸上露出不愉的神情: “事先说清楚,我就是因为不认识你才会首先询问你的身份,所以和那个把你关在这里的存在毫无半点关系,只是个偶然路过这里的……唔,善良路人。” “善良路人……?”人型的星光之影似有些迷惑地重复她的自称。 “对,没错,善良路人的重点当然在善良这一前提上。”爱丽丝轻轻点头,眼珠一转,嘴角微扬地笑了起来,“这样吧,如果我说我是来救你出去的人……你,会选择相信吗?” chapter.41 清晨 贝克兰德,乔伍德区。 日出后的明斯克街终于摆脱连绵整晚的湿冷阴雨,迎来了一个难得淡去雾霾的清新早晨。 位于15号的这栋房屋采光条件相当不错,因此当餐厅里的空气被食物的香气与温暖炉火填补上那部分冷清的余白,明媚的阳光已穿过云层,越过窗户栅格与布帘的阻挡,落在了实木地板和铺着桌布的餐桌上。 一如既往的互道早安后,克莱恩注意到自己还穿着厨房用的烹饪围裙,顿时没好意思就这样直接走到同居人的对面坐下,而是搬出回厨房拿热水壶的借口,第一时间逃离她似是带有笑意的眼神打量,飞速换下了这身属于贤妻主妇的武装。 “抱歉抱歉,忘记和你说了,夏娃最近在忙着收集她的魔药材料,大概还要再过几天才能回来做家务。”直到他回到餐厅、在桌边坐下,亚瑟·华生才噙着浅淡的微笑,毫无歉意地道,“不过看你很主动地准备好了早餐,那我就不客气了?” 黑衬衫、白色长裤打扮的俊美青年放下撑着侧脸的手,示意了一下餐桌上面条与馅饼的组合。 克莱恩可以清楚地看见她右手袖口的扣子已被解开,长袖一直卷起直到肘部,露出细瘦苍白的手臂,却具备着她本体不曾拥有的力量感。 “不过说真的,大早上的就吃面条,还有猪肉馅饼……你的口味是不是稍微有点重?”坐在自己常用座位上的亚瑟·华生拿起银质餐叉,戳了戳碗里被称作费内波特面条的食物。 “会吗?我听说这是南方流行的食物,前两天特意去看了菜谱,感觉不是很难做,用料也很正常啊……怎么会口味重?” 克莱恩想了想,猜测她大概是拿鲁恩王国单调的早餐风格,也就是以面包、吐司、培根与黄油奶油为主的食物等当做口味清淡的标准了,于是便拿出自己对美食的热情与追求,努力向她推荐起餐桌上的新菜系。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不会随便浪费食物的。”说着,亚瑟·华生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这才将叉子戳进面条堆里,垂着眼眸旋转起手中的银叉,以相当文雅却有失效率的吃法开始享用今晨的早餐,“……就不能选择那些方便维持良好进餐仪态的食物吗?” 克莱恩没能听清她后半句含糊不清的低声自语,下意识抬头看了对面一眼: “嗯?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没事,别在意。”亚瑟·华生微笑回道。 克莱恩的心绪的确没有放在这些稀松平常的日常小事上。 他咽下口中咀嚼出鲜美肉汁的自制馅饼,念及她之前随口提及的魔药话题,不觉便叹了口气: “夏娃去收集材料啊……真好,等收集齐了,那小家伙就能晋升序列8了吧?” 反过头来再看看自己。 虽然于昨天傍晚的战斗后消化完了“小丑”魔药,感受到了和上一回彻底消化魔药时类似的精神放松,但消化完魔药的他仍然被关键的配方问题所困扰着,无法迈出至关重要的晋升一步…… 当然,就算手上得到了“占卜家”途径的序列7配方,他目前也没有足够的资金去购买材料。 他打算着眼于贝克兰德本地的非凡者聚会,隐秘探询序列7的魔药配方,并同时暗中寻找掌握着“占卜家”途径的密修会,希望能从这个组织得到配方的获取线索。 而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资金与情报都是不可或缺的支撑要素…… 克莱恩稍显忧愁地再次叹气,吃了一大口拌着调味酱和肉臊的面条。 “你应该快要晋升序列7了吧,为什么要用那种羡慕的语气提起夏娃?”亚瑟·华生却偏偏不肯放过他的破绽,故意用那磁性醇厚的嗓音拖出长长尾音道,“哦,我懂了,也许你真的是在羡慕我家使魔,毕竟她用不着烦恼自己的序列魔药配方。” “……没有,我没那么想过。”克莱恩自问自己绝不会为了区区魔药配方就出卖尊严,果断摇头,一边拌着碗里的面和肉酱,一边转移话题道,“我的问题可以之后再说,倒是你昨晚的……探险后续,怎么样了?还顺利吗?” 闻言,亚瑟·华生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带到了新话题上,青碧色泽的眼眸微微弯起愉快的弧度: “还不错,比预料的结果好,大概从下个月起,我就可以彻底摆脱每个月的失眠困扰了。” “你找到那些声音的来源了?就在那片星空里?”克莱恩一愣,倒是有些意外她的行动力。 “说是在那片星空里,其实也不算太准确……可惜的是,我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接近天亮,没剩下多少时间让我去进行细致的探究,只来得及制定完一个整体计划,就不得不回到现实。”口中说着可惜,亚瑟·华生的表情里却满是矜持的自傲,“最后果然和我想的一样,那座金字塔只在每次满月前的几个夜晚里出现,时间刚过日出时刻,它就连同整个天体一道消失不见,要是我走得再晚些,有很大的可能会被困在那片位于最深层的领域。” “满月前……奇怪而且嘈杂的呼唤声……” 吃完早餐的克莱恩把餐碗盘推到一旁的空位,脸色逐渐沉凝下来。 自从爱丽丝向他解释过自己前往镜中世界、前往那片镜像星空的理由,他就本能地联想到了某些事情。 某个在罗塞尔日记里被多次提及的存在。 “门”先生!每当满月就会靠近现实世界,而平日则是困于风暴之中、迷失于黑暗深处的可怜家伙! 难道在那片镜像星空里发出声音的是那位“门”先生?和罗塞尔大帝同样有过接触的“门”先生? 可是不对,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爱丽丝听到声音的时间是在满月前的几个夜晚,而且也没有遇上罗塞尔大帝在日记中有过描述的风暴与黑暗,更何况那是经由镜面前往的神秘领域,理应不会和“门”先生有关才对…… 不过,其实我也不清楚“门”先生到底属于什么层次、是哪条途径的非凡者,那可能是在第四纪历史里出现过的大人物,不能完全排除和镜中世界的关联性。但就连罗塞尔大帝也没在日记里写明对方的真实身份,字里行间总隐隐感叹对方的神秘和博学……或许只是我还没读到更多与“门”先生有关的日记内容…… 在满腹思虑的层层猜测之中,克莱恩听到对座传来一声低沉的轻笑: “……所以,我和他商量好,会在下个月的满月来临前把他从那个牢狱里解救出来。当然,我可没理由做免费慈善,但还从没考虑过怎么在一个完全失去记忆的家伙身上剥削价值,他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回忆不起来……唔,不过失忆不代表失去知识,至少他了解非凡者,知晓非凡世界的定律准则,等之后时间宽裕了,可以慢慢再作探究……” 啊这,什么情况?我就开了一会小差,话题进展到哪里了?她口中的“他”是谁?为什么是用的男性第三人称代词? 克莱恩有些茫然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试图跟上她的节奏: “你找到了那些声音的源头?就是你刚刚提到的那个人?” “严格来说,是某人的灵魂,而且还是不完整的那种。”亚瑟·华生慢条斯理地划动餐刀,将盘中的猪肉馅饼切成小块,再送进嘴里细细咀嚼、咽下,礼仪得体、姿态优雅得似在享用某道宫廷菜肴,“他的灵魂虽然作为个体单独存在,却很明显地缺少了部分组成,至少流露出的情感就不够完整,与正常情况相悖。不过反过来说,他的灵魂强度很高,要素足够浓郁,所以才弥补了个体稳定性,同时具备着自我意识……” 克莱恩静静听完她对灵魂的一番看法,双手贴着温热的瓷杯,轻轻吸了一口气: “你真的要把那个来历不明的家伙放出来?就不担心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要知道,很多故事里,被封印在瓶子里的恶魔和邪神都会想尽方法让人放自己出来,承诺会为解救自己的人实现愿望,实际出来了却又诡辩赖账、甚至是直接杀死放出自己的人……” 亚瑟·华生微笑着举起左手的银色餐叉,左右晃动了两下: “别急,听我说完。要想解救那个被困在深层的灵魂,必须得先帮助他准备物质层面的容器,也就是身体。因为纯粹的灵魂无法通过那座特殊牢笼,哪怕打开监牢的门锁也不行。在这个前提下,为他准备的身体既可以是容器,也能同时具备牢笼的性质……只要我在那具提供给他的容器上,加上一些制约条件,就能回避你提到的那种情况了。另外,主动说要放他出来的人可是我,你觉得在当时的情景下,谁更像拿着甜美诱饵、蛊惑人心的恶魔?” ……那必然是你。 克莱恩默默喝茶,欣赏着她细嚼慢咽享用早餐的模样,努力不去描勒心底涌现的那一丝隐秘情绪,以免还要用上“小丑”魔药的能力、控制住脸上流露出笑意的神态。 而亚瑟·华生仅仅只是缓下刀叉的运作,继续随口闲谈道: “条件有限,于是我让他试用了一下我的身体,他进来之后发表感想说,‘你不觉得上身的赘肉很影响活动吗?’这样一来,和他自我认知契合的性别也就很明确了……” “噗……咳咳咳。” 被她糟糕的用词震住,克莱恩差点把一口玫瑰花茶呛在嗓子眼里,不适地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什么,什么叫试用了一下身体,进来之后还发表感想……这,这样的说法从根本上就很不对劲吧?! 在空盘两侧放下刀叉,亚瑟·华生霍地站起,心情很好似的弯起嘴角,走近俯身,在他耳旁低沉笑道: “多谢款待,你和你做的早餐都很美味……虽然量有些多了。” 《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请大家收藏:()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更新速度最快。 chapter.42 侦探的工作 克莱恩强行忍住被温热鼻息在耳畔和颈侧洒下的奇特酥麻感,装得若无其事地向后拉开和她的距离: “……麻烦不要gay里gay气的,谢谢。” 至少也请你换回原来的模样再来对我说这些话…… 见状,亚瑟·华生失笑摇头,直起身体开始整理卷起的衬衫袖口: “这才哪到哪,你就觉得吃不消了?” “不一样,我认为这是原则问题。”克莱恩严肃地向她申明,以此强调自己的取向。 “但是,”她颇觉好笑挑了挑眉,“我感受到的情感可不是拒绝和抗拒,似乎反倒还挺乐在其中的。口是心非……嘴上说着不要,本能和情感却很诚实,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别闹,这个成语不是这么用的。” 克莱恩扶额站起,决定不再配合她恶趣味的文字游戏,自觉开始收拾起了桌上的餐具和碗盘。 贵气凛然、不沾半点烟火气息的“华生”少爷当然不会奉陪他的家务劳动,毫无心理负担地摆手示意自己要上楼一趟,便当了甩手掌柜,迈着长腿径直回到二楼,只留半厅黯淡下去的阳光与擦拭餐桌的年轻侦探相伴。 在贝克兰德,能见到太阳的时间总是那么短暂,往往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云层和难以散去的雾气遮住光芒,让天气重归阴霾。 这便是贝克兰德的常态。 做完家务,克莱恩回到客厅,正要整理堆叠在茶几上的报纸,打算从近几日的报道中找出与“十字路口惨案”相关联的记述,在调查墙上贴出线索,下午再出门,实地考察几个已知的案发地点。 要知道,光是向警方提供有效线索就能获得的100镑赏金……以他如今算不上好的财政状况来看,这无疑是一笔极具争取价值的收入。 外加之前去收取身份证明的时候,克莱恩还从太阳信徒莱昂纳尔的口中得知,他证件上的公民编号已通过间海郡当地的民政局认证,属于货真价实的有效证件,无需担心使用它的安全隐患。 当然,事后克莱恩自己进行过占卜,也去乔伍德区的贝克兰德民政分局办理过一桩小手续,从而确信了自己手中这份“夏洛克·莫里亚蒂”的证明的确不是假证。 这于他而言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消息。 有了这份真实有效的证件,他就能够更放心地和警察打交道,也不必再麻烦爱丽丝替他出面,向警察提交案件线索、或是领取那笔报酬赏金了! 呃,嗯,当然,前提是和他打交道的警察分局不归黑夜女神教会管辖…… 不过,就算能推理出有用的线索,该如何进行选取的难度也相当之大。 首先“十字路口惨案”的知名度非常之高,恐怕全贝克兰德的警察、侦探都在盯着这一系列的连环恶性事件。而如今距离第一桩惨案发生的时间也已过去近一个月,能通过推理得出的线索早该被人挖出来了,哪轮得到他这样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发现问题? 其次,尽管作为非凡者的他可以断定,“十字路口惨案”中绝对存在超凡因素作祟,三家正神教会也一定投入了值夜者、代罚者和机械之心的力量参与调查,但他却无法公然向警方提交与非凡者犯案相关的线索,否则就是明晃晃地送到人家面前,自曝野生非凡者的身份,然后白给。 ……那就太愚蠢了。 克莱恩摇头腹诽了几句,暗叹着赚钱不易,端起报纸坐进沙发里翻看起来。 不过看了才没一会,他便听到有脚步声走入客厅、接近自己,不由抬头望去,只见穿上了白色燕尾服正装外套、打着沉稳靛色领结的亚瑟·华生迈步而来,手中还提着个尺寸不大的皮箱,一副准备外出的模样。 几乎没有哪位鲁恩王国的男士会愿意将一套白色正装穿到身上,因为这样看起来既没有身着黑色正装的沉稳感、庄重感,也更容易突出展现个人形体的胖瘦轮廓,显得不那么得体美观;但眼前的人硬是以完美到无可挑剔的容貌身材,以举手投足间的高洁气质驾驭住了这套衣装,浅金的半长头发加上似有缠绵情意流淌的青碧眼眸,甚至能令人直觉认定浪漫文学中的白马王子就该是这般形貌,在脉脉无声的温柔凝视中,朝着向往美好恋情的纯真少女走来。 克莱恩没敢过多代入自己想象中的少女心境,扫了自家华生那身亮眼高调的笔挺正装几眼,便忍不住吐槽道: “你穿成这样是要去哪家俱乐部应聘服务侍从吗?比如那种主要面向贵妇阶层开放的,下午茶沙龙……” 他近几天时常浏览各大报纸的广告版块,也算是对贝克兰德的产业结构有了些了解,知道遍布这座希望之都的俱乐部种类可谓是五花八门,其中不乏他提到的那种休闲娱乐地。 当然,会记得这些闲杂信息的理由其实很简单,他曾在广告版面见到过某个叫“芬丝兰蒂”的俱乐部挂出招聘启事,向男性求职者们提了一大堆诸如五官气质出众、身高不低于多少多少、没有不良嗜好、擅长与女性交流沟通等等要求,并同时开出了周底薪最低8镑的诱人回报。 而这比他当初加入值夜者小队、成为文职人员的起步薪资还要高上一倍不止。 就算只用小脑思考,都能猜得到那八成不是什么太正经的、能让人挺直腰板说出自己职业的工作,所以才会需要开出丰厚的薪酬,以此招收条件优秀的员工…… “如你所见,我要出一趟门,”亚瑟·华生轻笑着开口说道,毫不在意同居人的打趣,“为今后的工作做些准备。” “好吧,我猜你又要开始尝试挑战全新的职业生涯了。”克莱恩心说,如果爱丽丝真心打算贯彻华生这个马甲的设定,那么她唯一会做出的选择就是—— “如果你愿意,以后向别人介绍我的时候可以补上医生一词。不过么,我的客户群体大概会有些特殊,也许不是所有人都认同得了我的医生身份……”说着,她微微摇头,随口转移了话题,“对了,我想交代一些注意事项给你,跟我来,我们去二楼的卧室谈。” 克莱恩折好报纸重新放回桌上,跟上她的脚步,好奇问道: “注意事项?有关什么的注意事项?” 走在前方的俊美青年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踏上楼梯、打开卧室房门,走入了属于爱丽丝的私人空间。她安静地来到床边,俯身为闭眸似在沉睡的少女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 “简单来说,我的本体这几天会处于一种比较糟糕的状态……虽然我布置好了防护法术,可以有效阻止怀有恶意、敌意的第三者接近,但终究是没法缩短负面效果的持续时间,只能维持现在这样失去行动能力的状态……” “失去行动能力?”紧随其后走进少女闺房的克莱恩一愣,顿时再顾不上考虑礼貌不礼貌的问题,几步走到床铺另一侧,看向那张娇俏的脸庞,只见她脸色苍白得近似透明,嘴唇也不见半点血色。 “啊,不要太紧张,只是炼金药剂的一点副作用。” 见克莱恩的表情一变,下意识探出手背感受她额头的温度,亚瑟·华生无奈地微笑着闭上双眼,将意识沉浸入玄妙难言的心灵涓流,电光石火般穿梭掠过层层封锁的虚幻之网,在另一具冰冷的躯体内复苏过来。 爱丽丝缓慢地睁开眼,迷蒙的视界里隐约可见一张离她极近的脸庞,充斥着担忧、不安的情绪味道顷刻间涌向她的感官。 她在这股情感的作用下努力提起精神,动作好似生锈机器一般沉重、迟缓地抬起手,握住了他正在试探自己鼻息的颤抖右手: “只是一点副作用……的累加,毕竟我这次连续服用了9支特殊药剂,身体会对药材原料里的负能物质起反应很正常……稍微,躺个五六天就会恢复了,这几天……会一直保持低体温、低心率和呼吸频度的状态,不可能……这么轻易死了的……” 听着她气息微弱地呼出轻得几乎听不清字句的低语,克莱恩凑近过去仔细辨认出了每一个发音,用双掌紧紧包住那只失去温度、冰凉得如同尸体的脆弱小手,沉下声音问道: “……有什么我能做的事吗?” “有……多晒点太阳或许能恢复得,更快些……但不能找‘太阳’途径的非凡者,那种……人为的光和热,纯粹正向的、阳性力量……对现在的我来说,刺激有点太强了……”她说到这里,稍扬了扬嘴角,在脸上显露出苍白而微弱的笑意,“不过就算放着不管也没事……我会逐渐恢复过来的。” 亚瑟·华生不知何时已恢复了行动和意识,接过话道: “单独服用一支两支的幽魂药剂其实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这次情况特殊,我稍微多用了点才知道最后还能变成这样。” “你的法术呢?就不能用那些治疗法术想想办法吗?”克莱恩几乎要对这个严重缺乏紧张感的家伙失语了。 “最近暂时也没有什么非要用到本体的情况,就让我继续躺着不也挺好么?喏,顺便还能立一个妹妹体弱多病,哥哥因此立志成为医生的丰满人设。完美。” 顺着表链拉出怀表,亚瑟·华生看了一眼时间,啪地合上表盖,提着箱子转身向外走去。 “我该走了,我心爱的妹妹爱丽丝就麻烦你有空的时候照看了,”她随意地摆了摆手,用拜托室友照顾绿植盆栽的语气说道,“天气好可以带她去晒一会太阳,其他时候么……唔,别做什么奇怪的事就好。” 不要强调这种要求!我怎么可能做得出什么奇怪的事! 克莱恩在心底大声地为自己申辩道。 ……但她既然这么表态,说明应该没什么大碍,吧……嗯,在这方面,她作出的判断总归要比我专业一点。 这么想着,克莱恩回身看向躺在床上、双手自然交叠搭在胸前的沉睡美人,只觉得心情和精神都慢慢平静放松下来,仿佛刚才触碰到那片冷得仿佛玉瓷的肌肤时,心脏险些出现骤停的那人不是他自己一样。 确认少女的状态的确还算稳定后,他顺手为她盖上被子,塞好了被角,便返回楼下继续自己原先的计划安排了。 由于能从报道中收集到的案件信息有限,克莱恩很快便在客厅中新开设的线索调查墙上整理出了最近三起“十字路口惨案”的案发地点与对应时间,并在调查墙上张贴的贝克兰德地图表面用马克笔画出血红的圆圈。 “嗯,这样稍微有点侦探的样子了……” 他向后走去几步,远远欣赏了一会以图钉固定着剪裁报纸、城市地图的调查墙,轻轻点头自语起来。 “除了公开给市民的那些信息以外,我能够得到的一手情报实在太少,更难以借此看出案件之间的共通点,但如果没记错的话,最近一起‘十字路口惨案’是这系列连环恶性事件的第六例。而第五、第六起案发的时间间隔明显短于第四、第五起案发的间隔,更早之前的案发间隔据说是一周,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否有什么背后规律在……” 他思索着这些整理出的线索,解下缠在袖中的灵摆银链,拟定语句尝试了几次占卜,却仍是因前置条件不足而惨遭碰壁。 好,去案发现场进行实地考察吧,下午回家之后如果天气转晴了,就带爱丽丝去那间改造成琴房的日晒屋来点日光浴…… 克莱恩很快作出决定,在盥洗室用假胡须和眼镜伪装好自己,便套上了黑色呢制的双排扣长礼服,把对折过三次的地图、铅笔和钱包等物放进口袋,并不忘带上“圣夜粉”和自己惯用的占卜道具。 确认没有遗漏后,他从衣帽架取下丝绸礼帽,顺手弹起闪亮的金币,确认今天出门期间是否会有委托人上门。 奇异纹路组成的数字面朝上,答案是否定。 《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请大家收藏:()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更新速度最快。 chapter.43 麻烦上门 大桥南区,香兰街与塔特尔街的交叉路口。 数日前,一场骇人听闻的惨烈事故就在这里发生,车厢内一家四口的鲜活生命随之消逝凋零,而马车失控撞向开设在路口的济贫救助站点,造成了数名志愿工作者和贫困居民的死伤情况。 这片呈现标准十字叉路布局的街区,也这起事故而变得格外冷清。 济贫救助站点附近的几家沿街商铺都紧关大门,似乎进入了无期限的休业整顿阶段,只有一束已然干枯的白色小花静静地摆在路旁,在沉默中悼念逝者。 而过往路人均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没有人愿意在这个遭到恶魔诅咒的路口多作停留,仿佛生怕会被笼罩在这里的不幸与厄运缠绕上身、扼住喉咙,被拖入那些没有道理可言的野蛮死亡。 克莱恩抵达最近那起事故的案发地点时,只见到了两名身穿大衣外套的男士具有和周围行人不同的神态和面貌。他们显然是结伴而行的熟人,一个戴着前后都有帽檐的猎鹿帽,另一个则头顶圆形毡帽,正站在离路口有些距离的路灯下交谈着什么,并不时用手中盖好笔盖的钢笔朝着街道指点比划几下。 周日上午还算暖和的风中,沿街缓缓而行的克莱恩默默皱起眉头,孤身一人与附近工厂区飘来的刺鼻气味作伴。 失策了,应该戴上口罩来的…… 他收回视线,不再过度关注那两位大概率也是同行的侦探组合,正要取出地图和记事本、走入路口区域开始自己的调查,却忽然直觉地从侧后方感知到一道带有打量意图的视线,“小丑”魔药的预感能力便自动在他脑海中勾勒出了对应画面: 黑外套、头戴半高礼帽的中年男子手持报纸,坐在附近公园的长凳上,只从报纸的上沿露出一双眼角刻有深深皱纹的沧桑眼眸,不时向接近路口的行人投来观察的目光。 ……是哪家教会所属的非凡者?监视案发路口情况的官方人员? 克莱恩本能地考虑到了这种情况,开始回忆地图上的标识,很快凭记忆确认了管理大桥南区的教会组织是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而就在几个街区外的圣乔治区,正是蒸汽教会在贝克兰德设立的总部圣希尔兰教堂,其地位几乎等同于第二教廷。 当然,这只是个比喻——深受罗塞尔大帝工业革命影响的蒸汽教会,真正的教廷总部自然是位于因蒂斯共和国,首都特里尔。 心中迅速做出判断后,他面上不显异常地继续从口袋里取出地图和记事本,只是按捺住解下灵摆银链的打算,开始了自己的实地考察。 彻底代入侦探身份的克莱恩发挥出自然而迫真的演技,开启灵视在路口走动了两三个来回,便向同样注意到自己的那对组合靠近过去,以鲁恩人矜持友好的做派与二人攀谈起来。 不出所料,在他报出自己身为新入行私家侦探的身份后,分别戴着猎鹿帽和圆顶毡帽的这对中青年男子看向他的眼神里就多出了某种了然的同类认可感。 “果然,你也想要解开这些悬案背后的谜团……又或者是被警察那边开出的线索赏金吸引过来的?”戴着猎鹿帽的青年侦探友善地扬起笑容道。 青年侦探身旁的中年绅士摇着头,发表了不如何乐观的看法: “要从那些吝啬鬼里手中拿到线索奖金的难度可不小,我们之前提交过几次推导出的线索和犯人侧写像,都被‘缺乏实证’的理由打回来了。” 配合着探案的话题与这两名本地侦探聊了一段时间后,那道来自旁人的观察视线终于消停下来,不再时不时围绕着他打转,克莱恩知道自己已经过了这一关,被那位疑似官方的情报人员初步排除出可疑人士的范围。 但还是不要当众拿出灵摆,避免作出什么有非凡者嫌疑的举动……嗯,用灵视观察附近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灵或异常之处,而且偌大的贝克兰德教区之中肯定不会缺少擅长占卜、仪式魔法的这类非凡者,既然他们至今仍没能抓住犯案的主使者,说明现地占卜并没能得到太多有价值的情报…… 这么想着,他识趣地向两位委婉表现出去意的侦探道出打算,说自己还想在这里转转,验证一些猜测。 友好地交换过名片后,两位结伴而来的侦探便辞别离开,继续接着调查他们手头的个人委托了——名义上同属于格林侦探事务所的二人表示,他们今天之所以会来到南区的这个路口,只是因为要在附近的某地进行一些事前调查,想起来几日前发生的“十字路口惨案”,于是便顺路过来现场看看情况。 恢复独处的克莱恩暗自在心底点了点头,神态自然地在记事本的空白页写下案发现场的环境特征、与两名侦探同行讨论后的心得感想,又再观察了路口几眼,收好记事本与钢笔,散步似的向自己在地图上圈出的第二处地点走去。 沿途,他见到一位手捧白色花束的年轻女性深深低垂着脑袋,在身旁男伴的陪同下走向香兰街和塔特尔街的交叉路口,隐约可听到不明显的抽泣声从那片沉重而悲伤的氛围里传来。 他收起轻松、乐观的心情,不觉放缓脚步,在心中无声地叹了一气。 如果能尽早抓住“十字路口惨案”幕后的真正犯人就好了。 克莱恩微微摇头,深吸了一口气,朝着上周二傍晚曾途经的街道迈步前进。 折腾到用过午餐、再跑完第三处案发地点,克莱恩打开怀表一看,只见时针已悄然指向午后两点的方位。 今天这一趟外出实地考察,让他明确了官方教会对此案的态度——南区、桥区辖地的每一个路口,哪怕是没有发生过案件的十字交叉口,几乎都有疑似非凡者、或者是官方线人的人手躲藏在附近的遮蔽处,监视路口情况,一副严阵以待的形势。 显然,一而再再而三发生在这两片区域的骇人惨案已经深深刺痛了教会的尊严和脸面,恐怕这几天来,不论是值夜者、代罚者还是机械之心小队,都应该过得相当紧绷,不敢放过一点可能与幕后真凶有关的线索…… 克莱恩不经意想起了那些无需长时间睡眠的前值夜者队友,想起了自己在格林赫尔疯人院发展的线人、达斯特·古德里安医生,意识到自己“死亡”的现在,唯一知道对方值夜者线人身份的队长也已不在廷根市,这条消息渠道也算是彻底断了……呵呵,明明已经消化完了“小丑”魔药,却总忍不住要刻意回忆这种事,莫非是扮演法残留下来的陋习? 半是自嘲地想着,他笑脸灿烂地扬起嘴角,将记录下考察情报的记事本放入衣兜,散步走到圣乔治区的地铁站里,购买了一张二等座票返回乔伍德区。 按照预定安排和事先调查过的情报,克莱恩走出地铁站后直奔某家据说口碑不错的、周日也照常营业的律师事务所,准备找人委托拟定一份专业的投资合同。 将自己投资发明家雷帕德的需求详细描述一遍后,他只略作等待,便从那位自我介绍叫艾维·西蒙斯的律师手中收到一份合理且妥当的契约,并为此支付了2镑5苏勒的咨询费用。 “如果下次还有合作机会,您可以考虑直接写信至我的个人联系方式,”一身正式黑色长礼服的青年律师稳重地微笑着,将名片递给克莱恩,“这样您就不必多支付那部分交给事务所的中介费用了。” ……等等,来事务所进行委托还要付中介费?你不早说……所以我为什么不去找邻居家的于尔根律师…… 克莱恩回过神来,略有些小小的懊悔,事到如今却也不好再说出反悔的推辞,只好强行扬起假笑客套,接下了对方手中的名片。 离开律师事务所后,他边考虑着晚上和明天的安排,边往明斯克街的方向走去。 即将走到15号房屋的前一刻,克莱恩蓦地停住脚步,与那几名站在自家房门前的不速之客打了个照面。 他的视线只略一停顿,便越过了站在领头位置的巡警,扫向之后那两个皮肤偏黑、眼窝也相对比鲁恩人凹陷许多的黑外套,确认了他们的高原人血统。 与死去的兹曼格党“处刑人”默尔索同样出身的,高原人。 不祥的预感瞬间从后脊升上大脑,带来一片寒意的颤栗。 《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请大家收藏:()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更新速度最快。 chapter.44 诚实是一种美德 事情有点不对劲。 兹曼格党的打手怎么会和警察一起出现?而且还是在默尔索上门的翌日? 克莱恩收回看向那两名黑外套的视线,表现得就像是每个见到有陌生人临门拜访的普通人一样,虽有疑惑和好奇,但绝不过度反复打量,以免被人觉察到自己超过寻常限度的警惕。 事实上,他已从其中一人的面相上感到隐约的熟悉感,猜测自己或许前天在泽瑞尔侦探家中时就已见过对方的脸了。 情况不太对,但也没有糟糕到无法应对的地步,至少他们选择在白天光明正大地上门查证……可为什么会有警察?如果说这是兹曼格党在警署买通的内应,也不该为了一个没什么名气的侦探而暴露出来吧…… 这么想着,克莱恩适时地表现出了源自真情实感的迷惑: “几位……还有这位警官,请问有什么事吗?看你们的样子,似乎不是有事情要来委托我的?” 领头的那位巡警走下房屋门前的台阶,来到外出归家的侦探面前,而他身后那两个黑外套的男子则是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知是确信了什么。 “你就是夏洛克·莫里亚蒂?”那名戴着警帽、神情严肃冷硬的巡警毫不客气地打量起克莱恩。 “处刑人”默尔索上门时的开场白同样也是这句话……来者不善啊。 克莱恩心中快速闪过判断,面上不见异常地点头答道: “是的,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吗?” “别紧张,只是来找你问几个问题。”这名巡警有些敷衍地掏出警员证,给他看了看写有姓名、贴着照片的那一页,便就重新把证件塞回外套口袋里,随手指向房屋大门,“方便进去说吗?” 进门去说,万一这三个人是报着恶意前来的,我恐怕打不过他们……更何况,警察是可以持枪的…… 克莱恩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往巡警腰间配枪的枪袋瞄去,只是在略一犹豫后,故作不安地看了看那两个黑外套的高原人: “当然,没有问题,不过这边两位……看上去不像是您在警局的同事?” “你不需要知道这些。”其中一个黑外套语气生硬地插话道。 表情严肃的巡警回头各看了两名兹曼格党的成员一眼,便在他们收声缄默的配合态度下重新转向克莱恩: “不用在意这两个人,他们只负责提供部分证言,方便我了解情况。” 看来是避不过去了…… “我知道了。”克莱恩不明显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点头从外套口袋里取出房门钥匙,走上通往门厅的台阶,旋开门把,回身邀请几人进屋,“请进,我们去客厅里谈。” 几双带有脏污淤泥的鞋子踏上了少女为玄关走道铺设的上好羊毛地毯,踩出几串脏兮兮的泥脚印,看得克莱恩颇为心疼,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将那两名黑外套进门后四处张望、着重打量屋内一些精致摆件的反应收入眼中,暗自提高了警惕。 一路来到客厅,给人以严肃冷硬印象的巡警扫了几眼他用来分析“十字路口惨案”的线索调查墙,开口问道: “夏洛克·莫里亚蒂,职业私家侦探?看来你的收入情况还挺不错。” 他们对我有一定了解,但知道得不多…… 克莱恩暗自微微点头,故意学着同学韦尔奇的间海郡口音,组织语言说道: “我只是个离开故乡、刚来到贝克兰德不久的新手侦探,多亏了我的朋友兼助手的慷慨赞助,才成功开办了我们的事务所……警官,您需要来点喝的吗?要红茶还是咖啡?” “不,不用了,我问完这几个问题就走——”语气生硬地拒绝了他的提议后,巡警略一停顿,便直奔主题道,“昨天,是否有个和他们一样穿着黑外套、自称默尔索的男人来找过你?” “黑外套……”被问到意料之中的问题,克莱恩看了看那二人,露出回忆的神情,“昨天上午,的确有一个符合描述的人来敲过门,但他并没有自报姓名,所以我不能肯定那个男子就是您提到的默尔索先生。” “他来找你的理由呢,知道是为了什么吗?”巡警接着问道。 克莱恩诚实作答: “找人,警官。很显然,我的某位委托人和这位先生有点过节,他上门来想要买到我那位委托人的情报。” “你当时怎么答复他的?”冷脸巡警继续追问。 “关于这件事,因为我和委托人之间是签署过保密协议的,所以考虑到我的生涯名誉,也不能就这样为了出卖委托人的信息啊。”克莱恩说着,叹息着摊手示意了一下茶几上的制式合同,“而且要是把事情放到法庭上去审理,我可能还要面临赔付风险,所以只好遗憾婉拒那位先生的要求了。” 巡警身后早就有些按捺不住的一个黑外套男子马上机灵地走到沙发旁,从茶几上堆放着的制式合同里拿起一份扫了几眼,便相当狗腿地呈给了巡警,一副过度殷勤的怪异态度。 当然,克莱恩没有错过此人自以为隐蔽的小偷小摸,看似十分自然地从一旁的陶瓷容器里顺手牵羊了几粒碎宝石出来——那显然不是自己的手笔,只能说是某个重视生活品质和环境情调的魔女随心布置的小摆件,除了炫富式的美观几乎毫无实际用途。 “警官,您带来的人似乎拿了些不属于他的东西,我是应该现场就向您通报清楚呢,还是稍后去警局报案?”他保持着礼貌的语气和微笑,半点不退让地点破了黑外套试图掩盖的事实。 板着脸浏览合同保密条款的巡警抬头,皱了皱眉: “放回去,不要让我强调第二次。” 在黑外套男子不满却又只能妥协的啧声中,巡警重新转向身为屋主的侦探,语气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 “昨天上午,默尔索询问完你就直接离开了?你们之间有没有起争执?又或者你在那之后有没有再见过他?” ……果然,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莫非是爱丽丝的法术被人发现到异常、觉察出回到兹曼格党据点的默尔索已是一具尸体了? 等等,如果兹曼格党中正巧有位具备强大灵视能力的非凡者,比如“窥秘人”或“占卜家”序列的—— 猛然间想起自己昨日的疏漏,克莱恩按捺住当即打开灵视去细细观察这几人的冲动,故作惊讶地反问道: “当然,那位先生在听到我拒绝后就直接离去了,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不可化解的矛盾才对……警官,您为什么要这么问?那位默尔索先生出了什么事吗?可昨天我有出门的预定计划,如果您要取证,居住在圣乔治区的雷帕德先生可以替我证明,直到晚上为止我都在和他讨论某项投资合同……而等我到家,和朋友一起享受过闲谈的晚间时光,我们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侦探,别以为自作聪明的谎言能蒙骗过我。” 严肃的巡警皱着眉又询问了一些细节,而克莱恩秉持着诚实本分的原则,只简单略去某些“不重要的生活琐事”,坚持表示自己不知道发生在默尔索身上的事——当然,这句话也并非谎言,他的确不清楚爱丽丝到底对那位“处刑人”用了什么奇怪诡异的法术,只知道那属于她口中的“咒法”,对其原理和具体效果则是一概不明。 “好吧,夏洛克侦探,我收到你的证言了,感谢你的配合。” 半晌,似乎是终于相信了他交代的内容,板着严肃冷脸的巡警以敷衍的语气、动作和他握了握手,随即便转身带着那两个精悍的黑帮打手了离开明斯克15号的门厅。 克莱恩以精准的控制力压下握手时泛起的层层鸡皮疙瘩,站在门口目送那三道背影沿着街道走向路口,直到它们变为黑点、逐渐消失在视野中,都不曾改变过自己看似如常的神态。 必须要向爱丽丝确认才行。 默尔索的异常一定是被人发现了!兹曼格党背后那位被称为大使先生的人物,显然不可能只有自己扶植起来的这一股黑帮力量,而觉察到默尔索身上异变之后,对方几乎堪称迅速地采取了行动,仅隔一天便找上昨日默尔索到访过的地方…… 他不确定处于爱丽丝咒法控制下的尸体到底会呈现出怎样的灵体气场,但有很大可能……若是以“窥秘人”或“占卜家”序列的灵视能力,应该看得清默尔索异于正常人的部分! 不再犹豫,克莱恩表现如常地坐到沙发上,打开报纸作为伪装用的武装,嘴唇微动地吟诵出久违的奇异音节。 avoin。 来自真正异界的魔法语言,于刹那间解开了锁于心灵间的束缚。 深深呼吸了一下,借以调整心情后,克莱恩翻过一页报纸,在心底呼唤道: “爱丽丝,你现在有时间确认默尔索的状态吗?他身边有没有出现什么异常情况,比如被人觉察到不对,附近出现了监视他动向的黑帮帮众?” 《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请大家收藏:()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更新速度最快。 chapter.45 猜测 一间垂着吊灯,装饰典雅的厅室内,悠扬的古典旋律随着乐队的演奏轻快流淌。 俊美而仪态优雅的客人微笑饮下高脚酒杯中的残余酒液,将手中的玻璃杯放回桌上,转身向大马士革纹沙龙椅上的贵态妇人轻声道了一句,便在周围一众仆从似有似无的视线追逐下,坦然谢过妇人的应允,先行暂离了这间小宴会厅。 番茄免费阅读 婉拒过门外侍女要为自己带路的好意后,亚瑟·华生动作不显地抬手轻按了按耳畔,缓步沿着硬木地板走廊与墙纸延伸出去的锦纹花色向外走去的同时,也对心灵深处的声音做出了回应。 “就我之前观察的情况,默尔索没有反馈任何异常过来。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只等待了不到半分钟,心灵通话的走廊中便回荡起了另一道音色的回答。 克莱恩以还算镇定的情绪,有条有理地梳理了一遍发生在明斯克15号的事,连同自己的猜测一并告知了远在数个街区外的爱丽丝。 “有巡警带着兹曼格党的打手,上门来找到了你……”她拐入通往花园的岔路,在行走间轻捏几下眉心,忽地微笑起来,“原来如此……的确,如果是这样的话,默尔索自身观察不到异常情况的理由就很容易理解了。” “怎么就突然原来如此了?” 与她保持着心灵通话状态的克莱恩一懵,竟没能从那短暂的数秒停顿里“听”出半点思维运作的轨迹,便径直收到了她直言断定似的结论。 “你之前说,那些人向你问完话就离开了对吧,只是不能确定他们是否在周围留下了什么监视你的手段。”爱丽丝向后靠住墙壁,一手插兜地在心中回道,“就算我现在回去,检查住宅附近的超凡手段,得到的结果应该也和你的猜测相差不远。但没关系,有人发现了默尔索的异常,却不敢出手破坏让我觉察……他没有那个胆量,或者说是在顾虑什么,所以才会那样迂回地安排看似合理的上门事件,以此找出对默尔索动过手脚的‘神秘人’。” “你的意思是,兹曼格党背后那位发现异常的非凡者还不能确定默尔索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出的意外,只能采取排除法,派人过来侦察情况……?”克莱恩心中一凛,危机感顿时控制不住地翻腾上涌。 爱丽丝轻笑了笑: “不妨来想象一下,如果某位非凡者发现,自己还算熟悉的某个人突然意外死亡,尸体却和以往一样正常回到住所,也会对旁人的招呼做出回应举动……他的第一反应会是什么?” 克莱恩代入她所描述的情景,谨慎答复道: “如果是我,肯定会先占卜他身上发生了什么,造成这种惊悚现象的究竟是某种的非凡能力,还是某件神奇物品,而如果说,某人出于某个目的做出的这种事,他会是什么身份、什么立场……” “好好,打住打住,我明白你的意思,占卜的第一步骤,是要先接近对方,或者拿到对方常用的物品、头发、甚至血液这类媒介,对吧。可如果我说,从昨天傍晚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人主动接近闭锁在自己房间里的默尔索,而且也没有任何疑似使魔、非生命侦测物体进入过他的房间……那是不是就可以排除你最爱用的占卜法了?” “也许,那位非凡者服用的序列魔药是‘窥秘人’途径,所以比起占卜,更信任仪式魔法或者通灵手段。” 当然,等死去的默尔索回到东区,他的灵也早该消散得差不多了,根本不可能问出什么结果来……而且谁也说不准经过爱丽丝那诡异咒法的处理,他是否还会有残留的灵剩下。 克莱恩在心中默默腹诽,突然想起自己这时与爱丽丝是以心灵通话的方式交换心声,就算只用想的,也会一并将脑海里有的没的内容全都送达给她知道。 ……还好,我刚刚应该没什么机会去想些奇怪的事。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松一口气。 “灵……唔,用你们这边的说法来讲,他残存的灵被我编入了稻草人的身体里,所以根本无需担心在现实遇到仪式魔法专家或通灵高手、从而泄露真相。”爱丽丝的心声略一停顿,“不进行侦察,没考虑过以神秘学手段获取信息的理由,或许是对方以为,控制默尔索在死后继续行动的是某种他已知的、甚至是非常熟悉的能力呢?” 克莱恩只稍加思索,便从自己的知识库中锁定了疑似可能拥有这类能力的序列途径: “是了,‘收尸人’……或者该说是‘死神’途径在升到中高序列后,肯定有控制尸体行动的相应能力。那位非凡者如果想到了这一点,一定会把嫌疑目标锁定在能够驱使灵体的超凡力量上!” “当然,也有可能他怀疑的是另一种远程控制能力,但真正的答案就只有当事者本人才知道了。”收住发散出去的思绪,爱丽丝直起身,恢复了身为“亚瑟·华生”时的优雅贵气,便抬步往小宴会厅的方向走去,“好了,总之你不用太过担心,在找到真正动手的人之前,他们是不敢对你做出什么的。而且,最迟到明天后天……他们也不会有闲心来关注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了。” “等等,别把话说得这么绝对!你最好给我个放心的理由,不然我连睡觉都不安稳!” 思及在通灵默尔索时见到的那位“大使先生”,克莱恩深感自己已然身处随时都可能进入对方视线的危险区,顿时坐立难安,觉得自己就像一条上了砧板、任人宰割的鱼,哪还有放松的余地! 可爱丽丝刚刚也推测说,对方会留下监控他的手段,这意味着他不能做出些太引人注目的怪异举动,就连前去灰雾空间都应该提前以占卜手段进行确认,否则万一被发现了端倪…… “唔,具体的安排我不能透露太多,你要是实在觉得不能安心,那就……那就,自己想想办法?比如晚上到我的房间里睡觉?”少女心声轻快地表示道。 正坐在沙发里佯装看报的克莱恩几乎没能控制住脸上开始升温的反应: “你在开玩笑吗,这算个什么办法?!” “我认为这是个好方法呀,可以有效解决你缺乏安心感的困扰。”爱丽丝回复的语气相当认真,“至少在我的本体附近,你不用担心会遇到生命威胁……唔,就算发生什么稀奇古怪的煤气爆炸事故,待在我身边就不会有事。大概吧。” ……这算哪门子的好方法?晚上也就……也就算了,可问题是意外情况不会限定于晚上睡觉时发生啊,危险处境下的我难道连门都不能出了吗? 克莱恩无言地扶额切断和少女的心灵通话,开始思索该如何摆脱现今的糟糕境况。 chapter.46 更近一步 去而复返的俊美客人重新回到宴会厅,注意到流淌在空气中的旋律已经过渡至另外一首当代的知名曲目。 爱丽丝所扮演的亚瑟·华生对此并无半点局促,保持着面上得体笑容的同时,顺手关好了通往走廊的对开厅门,随后步伐不急不缓地走过长桌,来到落地窗前的微弱斜阳下,欠身略施一礼: “抱歉,离席稍有些久了,萨莉夫人,您在这十分钟内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吧?” 如果夫人觉得不适,在你刚刚说要出去透气的时候就会有府邸上的守卫过去抓人了…… 侯爵夫人的贴身侍女盯着这名据说是医生的俊美青年,心中既有些不屑他此刻有礼而故作优雅的姿态,觉得他也不过是一个为了拼命挤入上流社会而可笑挣扎的普通人,却又忍不住被那张脱离“普通人”范围的无瑕容颜所吸引,暗自嘀咕这男人的皮肤竟然能比女性都来得光滑细腻。 但显然,她侍奉的主人相当欣赏这位来历不明的医生,她维持着闭目仰靠在沙龙椅上的姿势不动,语气轻快中带有愉悦地道: “异样?不,没有的事,如果要把这种温和柔软得像是浸泡在热水里的触感都说成是异样,那么以往每次我做过的每一次养护都该是酷刑和折磨了。亚瑟医生,我还要等待多久才能洗掉脸上涂抹的这些香膏,看到它们实际发挥出来的效果?” 闻言,亚瑟·华生回首看了一眼座钟的指针走向,微笑答道: “还请再耐心等待五分钟,夫人,您付出的宝贵时间会得到回报的……这样吧,为了不让您感到乏味无趣,介意我继续讲述之前那个海上冒险故事吗?您或许还记得剧情进展?到深入遗迹、探索未知宝藏为止的情节。” 脸上涂抹着一层白色软膏,好似大理石雕塑那样展现五官立体度的洛森特侯爵夫人满脸放松的神态,含着笑意轻轻点头: “当然。而且我记得的可不止这些,还包括我亲爱的侄女转述过的,你在间海郡曾经与危险武装集团进行过交锋的精彩片段……呵呵,小密特拉那样极力推荐介绍,说我应该见一见你,我自然也有些好奇,想要见识见识像你这般奇特的医生。” “如您所言,我的本职不是医生,开始以医生身份自居也是在来到贝克兰德之后的事了,尽管我的确持有从医执照。我知道自己原先的工作不是什么值得拿上台面来讲的事,顶多只能像这样,为您提供一些茶余时间的消遣。”亚瑟·华生微不可见地轻耸了耸肩,“不过这个和寻宝、和古代遗迹相关的故事,的确是我从之前结交的人那里听来的经历,具体真假,我也不能向夫人您做出保证。” “听起来很有种当代另类骑士文学的浪漫感。”萨莉夫人颔首,情绪愉快地应允了客人的叙说请求,静静享受了一段平和美好的等待时光。 “……就这样,宝藏猎人幸运地解除了身上的诅咒,带着仅存的几件黄金雕饰回到陆地,终于化解了这一次的危机。‘被诅咒的黄金’的故事到这里便结束了。”略一停顿后,亚瑟·华生低沉地笑了笑,提醒侯爵夫人身侧的贴身侍女道,“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劳烦你去把之前备好的热水和热毛巾取来,为夫人擦去脸上涂抹的药用香膏。” 几名负责侯爵夫人起居的侍女顿时忙碌起来,不消片刻就在这间环绕着乐队演奏的典雅宴厅重现了萨莉夫人的梳妆台,扶着洗去脸部软膏的贵态妇人坐到了镀金的梳妆镜前。 下书吧 头发乌黑浓密、见不到一根白发的贵妇抬手抚上再无细纹的眼角,抚上曾在年轻时不慎留下过丑陋疤痕的右脸颊,蓦地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正因为每每照向镜子都能目睹到同样蜿蜒狰狞的痕迹,每逢正式场合都要以厚厚的伪装遮挡不够得体的伤残,萨莉夫人才能清晰地觉察到脸上那道刺眼的深红竟已淡去许多,变得好像新生长出的皮肉一样呈现出浅浅的粉色。 “我所医治的,不是被定义成‘病理’的伤痛,而是那些已经痊愈,却又深深刻在人们身上、印在心中的残留痕迹。” 金发碧眼、带着少许病弱精致美感的青年没有去看侯爵夫人反复确认事实真伪的举动,只是缓缓前倾欠身,语气谦逊而诚挚地低垂着头颅与眼眸。 “所以或许会有人认为这不属于医学,我也不该以医生自居……但在我看来,‘想变得更加美好’同样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愿望,我不想忽略这种诉求,不愿否定被各种现实要素阻挡、也在发出呐喊的心灵,所以才会选择走上这条道路……哪怕得不到别人的理解和认可。” 看似沉浸在个人情绪中的侯爵夫人怔怔望着镜中的自己倒影,直到一身纯白正装的医生结束表态,她才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缓缓站起道: “亚瑟医生,我让侍女带你去书房,之后的事,我们就在那里继续谈吧。” “好的,感谢您的慷慨。”亚瑟·华生不亢不卑地点头回应。 对于萨莉夫人能听出自己别有所求的潜台词,爱丽丝并不感到意外。 她挑中洛森特侯爵夫人而展开的布局,其基础自然是建立在对贝克兰德贵族的了解之上。 在她本人忙于关注奥拉德克群岛、忙于深入探索镜中世界的这些天,使魔夏娃担任了收集情报的要务,在贝克兰德各个酒会、舞会的场外花园里听了不知多少版本的轶事传闻,又被无良主人指使着去皇后区的几处交通要道口蹲点守候了相当可观的一段时间,这才终于得到解放——不过小知更鸟使魔倒也因此意外打听到了“诈骗师”魔药主材的下落,于是便向魔女主人要求休假,投身到了晋升的奋斗事业之中。 爱丽丝的考虑并不复杂,她所做的,也仅仅只是在某天上街“偶遇”康纳德子爵家的小女儿,并激起对方对美丽自我的向往,之后的一切便自然朝着她所预期的那般发展了过来。 无论哪个时代,女性都远比男性更在意自己的形态仪表。 因而当掌握一手“医疗美容”概念的亚瑟·华生出现在社交意义上成年未满一年的密特拉·康纳德小姐面前,这位尚未脱离天真烂漫的年轻贵族小姐很快就成为了他的忠实崇拜者。 在亚瑟·华生向她倾诉苦恼,忧心于无人支持自己事业的残酷现实之后,康纳德小姐便极其主动地揽下了向姑母引荐介绍他的工作。 而康纳德小姐的姑母,自然就是洛森特侯爵府邸的女主人,萨莉夫人。 说到洛森特侯爵,或许多数不熟悉贵族谱系的贝克兰德市民会感到困惑;但若要提及鼎鼎大名的“侯爵红茶”,哪怕就连居住在东区贫民窟的人都会望着餐厅、饭店门口的看板,闻着飘到街头的红茶香气心生向往之情。 ……嗯,听起来似乎有种利用了无辜少女好感的渣男感,但爱丽丝发誓自己真的什么也没做,也没给出过任何不负责任的承诺。 视线回到装潢精致的书房,红木制的写字桌椅都被保养得光亮十足,书架上的藏书量相当可观,不远处半拉起的墨绿色天鹅绒窗帘给整间书房带来了略显昏暗、沉重的视觉感。 爱丽丝扮演的亚瑟·华生在书桌前三米处站定,等待门边的侍女无声行完一礼、关门离去后,这才回身看向似乎早早来到书房的侯爵夫人,低声一笑: “萨莉夫人,特地邀请我来书房谈话的理由,是否和您查到了我的曾用旧名有所关联呢?” “……因蒂斯出身的男士总是这么不委婉。”褪去温和神情的侯爵夫人直视着那双介于碧绿、湛蓝之间的澄澈眼眸,“其实我之前一直感到十分困扰,不知道是该喊你华生医生好呢,还是该叫您索伦医生……呵,因蒂斯前王室的索伦家族竟会出现自称医生的成员,真是叫人困惑又唏嘘。” 亚瑟·华生无所谓地笑笑: “曾经风光过的落魄王族罢了,现在的索伦家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我只是个不受重视的旁支后代,还和他们划清了界限,不再往来。据说还有迫于家族生计、不得不出海成为行商的族人正在不知道哪片海域上漂泊着呢。” 见他毫不避讳地承认了自己的旧名,萨莉夫人轻咬了咬牙,压下心中屡屡与理性作对的感性,说道: “你的目的,应该不是单纯为了金钱,尽管我必须承认,你带来的惊喜超过了我的预期……说说看吧,你想得到什么?” “用一个机会,一个让您能够迎来转变的契机,来换取我在鲁恩王国社交场上的声名,这对您而言应该是个不错的提案吧。” 萨利夫人微微一愣,旋即有些控制不住就要扬起冷笑。 “侯爵夫人,您先别急着回绝,先来听听我了解到的事实如何?”亚瑟·华生矜持而礼貌地微笑起来,说出口的话语却与这两个温和的形容全然绝缘,“当代洛森特侯爵坐拥着父祖辈曾任首相之位的庇荫,并手握以茶叶发展出的庞大财富网络,如果您是侯爵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夫人,自然不必对未来抱有过多担忧……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侯爵的第一任夫人虽然只是平民出身,自身也在十二年前爆发的大瘟疫中不幸染疫离世,却已为侯爵留下了一子一女……嗯,反观您这边,哎呀,世袭子爵家庭出身,多么高贵,您的旧姓是康纳德,一个老牌的贵族家系。可惜您的兄弟,现任康纳德子爵为了维持身为贵族的体面,已陆续变卖了许多从祖辈传承下来的精致艺术品……” “呵,您不用这么瞪我,我不打算评价您的家庭情况,只是想点醒您而已——您丈夫的财产终究是属于您丈夫的,哪怕您如今想要挪用一些资金去援助陷入回转困境的康纳德子爵,也必须得看着丈夫的脸色,看着侯爵长子的脸色。比起脸上丑陋的疤痕,您更在意那个将您束缚住的、让您不自由的囚笼。您想要得到足够的话语权,您渴望摆脱受人限制的现状,您需要的是……足够在某一行业完成垄断的巨额财富。” 萨利夫人感觉到手脚逐渐变得冰凉,微麻的触感从指尖开始传递出来,只在几个呼吸的短暂时间就遍布全身,令她血管中流淌的血液也似乎凝结住了。 但与被人看穿全部的冰冷相反,一把名为野心的火焰在这位柔弱女士的心中悄无声息地点燃了某种温度。 那是一种,她只在梦境中触碰过的炽热。 “我了解过您,所以知道您看得出我这份礼物的价值。”白衣的恶魔取出装有药用香膏的透明小瓶,灵活地在指间把玩起来,就像看不到萨利夫人不自觉追逐过来的视线,“在相关产品不受重视、且缺少竞争力的当今时代,您应该可以想象得出贵族女性对它的追捧热度。来,夫人,伸出你的手看看吧。” 就像是被那略带上些许沙哑感的磁性嗓音迷惑了一样,侯爵夫人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看向没有劳作痕迹的白皙手掌,看向手背那些昭示自己已不再年轻的细密纹路。 面容完美无瑕的白衣恶魔不知何时来到了侯爵夫人身旁,轻笑着执起了她先前试用香膏时涂抹过的左手,让那纹路不显、好似少女般白嫩细腻的手背与另一只手并排而列。 “您看到了吗?您最大的敌人,每个人都不得不面对的敌人……是时间啊。为了和时间对抗,为了找回过去拥有的青春,即便只是单纯地追求外在表现,也会有许多人愿意为此付出高昂的代价……呵,您大可以放心,这不是什么带有奇特力量的药物,用材全都是普通的草本植物和一些生物提取液,理论上可以实现当今流行的……工业化量产?是叫这个没错吧?” 听着恶魔一句又一句循循善诱的美妙提议,萨利夫人突然略显无礼地打断他,语气急促地深深呼吸了好几下: “不行,不能量产,这样神奇的保养品在得到量产后就不能保证单品价值了!必须要严格控制产出!不,不不……必须,必须要先向上流社会公示它的存在……” 爱丽丝不再去细细聆听侯爵夫人近似歇斯底里症状的喃喃自语,悠然扬起了代表胜利的笑容。 看,她的计划成功了。 这样一来,就离那群潜伏在王国首都、潜伏在上层社交圈里的魔女们更近一步了。 chapter.47 满月的邀请 入夜,一轮满盈的红月高悬于天穹,在夜幕里浅淡的雾霭投下静谧安详的绯红光华。 又到了一月一度的满月之夜。 当婉拒侯爵夫人共进晚餐的邀请、又在外做了一些布置的亚瑟·华生回到明斯克街的联排住宅,时间早已过了寻常人家的用餐时刻,就连走在街旁、从一扇扇亮着灯光的窗户旁漫步而过,也再闻不到半点令人心怡的食物香气。 今晚还是照例用造食术和红茶凑合一下吧,嗯,和侯爵夫人达成合作关系之后,红茶的来源和品质倒是有了保证……给克莱恩的餐费估计也快见底了,夏娃最近又正在休假,是不是该请个专门的厨师来家里做菜……唔,但估计克莱恩会在意家中那些极易暴露他非凡者身份的物证,大概率会否决掉聘请厨师的提案…… 她漫无边际地想着日常生活的安排,提着厚实的牛皮纸袋一步步朝15号的房屋走去,跨上通往门厅入口的台阶,在隐约传到耳中的欢谈声中略一停顿,便自行从长裤口袋中取出了钥匙,推门而入。 她脚步声近似于无地穿过门厅,拐进起居室,见到自己的同居人正和一位年轻人坐在沙发套组上,围绕着矮桌上摊开的一份文件资料展开讨论,一副关系友好融洽的情景。 起居室中突然多了个人,沙发套组处的二人自然不可能恍若无事般地继续交谈下去,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那个身着纯白正装、颀长挺拔的人影。 “好像打扰到你们了?”亚瑟·华生微笑了一下,主动开口缓和气氛,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你们继续,不用在意我,我只是刚好回来听到了一些声音。” 毕竟是和爱丽丝相处过有段时间的过来人,克莱恩没在那张仅是注视都容易造成轻微眩晕感的极致容貌前分心多久,就回过了神。 他看向来左手侧坐在单人沙发里的于尔根律师,简单介绍道: “之前和你提过的,我的助手……呃,兼提供赞助的友人,亚瑟·华生,职业是医生。他平时白天都在外出忙碌,你或许还没和他见过面。” 由于身在别人家中做客,即便是在脱去丝绸礼帽和双排扣长礼服的温暖炉火旁,年轻律师仍是一副一丝不苟的穿着打扮,笔挺不见褶皱的衬衫搭配深色马甲,腰背直立全然不与沙发椅背接触,严谨得就好似他抹着头油、向后梳起的头发。 但克莱恩没有错过于尔根律师微微张开嘴巴,隐约透露出些许茫然的细微神情变化。 他的观察只持续了不到两三秒钟,便被反应过来的于尔根律师自己强行中断,而后面有赧然地扭过了头,似在调整情绪。 ……我tm该说什么好?是该感慨某个魔女哪怕只用分身都能有男女通杀的魅力,还是该吐槽我这位邻居疑似有基佬潜质? 克莱恩僵硬地抽了抽嘴角,起身向爱丽丝简单提了提于尔根律师和自己相识的过程。 “寻找走失的宠物……”闻言,她眼眸一转,轻笑着调侃他道,“据说每个大侦探的成名都是靠前期找猫找狗、抓婚外情的委托积累沉淀起来的,看来你也不例外啊。加油,我相信你可以的。” 说罢,她顺势让视线扫向矮桌上摊开的纸质文件,随口道: “不过看你们的样子,也不像是在委托上起了什么争执……这是在做什么?” 已恢复回到常态严肃模样的于尔根稍稍整理了一下面前散落的纸张,随即起身接过话道: “在看一份商业合同,或者该说已经看完了。夏洛克·莫里亚蒂侦探希望能得到一些法律上的专业意见和指点,同时也是想要找人咨询,拟定这样一份合同的定价收费大概要花费多少钱。” 而得到的结论是,我如果找于尔根律师制作这样一份商业投资合同,大概可以节省下那5苏勒的零头……不,5苏勒不算小钱了,找猫的报酬也就5苏勒那么多,虽然我没花多大力气就完成了委托任务……唉,放宽心,至少于尔根律师表示这份合同上规明的条款十分清晰合理,而且也有效降低了投资的风险,那笔劳务费花得还算是物有所值…… 但下次,我还是会选择找更便宜的律师……克莱恩揉了揉额角,在心中暗自说道。 “商业合同?唔,那还真巧,我也刚谈完一笔生意,处于和合作人达成共识的起步时期。”亚瑟·华生微笑起来,客气地表示如果合作进入商务投资阶段,自己可能会麻烦于尔根律师帮忙参考相关的契约文书。 “没问题,如果有需要,可以直接来这条街的尽头58号联系我。”于尔根一边回道,一边走近过去与这位态度友好的医生握了握手。 克莱恩虽怀疑这个精于计算的魔女这么说只是出于单纯的客套,但看在于尔根严肃认真地点头应下口头的承诺,还是决定对此不多作评价了。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顶着一副优质美男皮囊的魔女随后就将话题转向了自己: “对了,夏(sharry),这次能谈成这笔生意也多亏有你之前的参与,所以一会我们可以谈谈分赃……唔,口误,是分红,分红的事。” 分红?这感情好!等下,我什么时候参与过你的商业企划内容了?……算了,问题不大,听这语气像是有红利可以分给我,不知道具体能有多少金镑…… 克莱恩差点就被这突来的喜讯冲淡了对自身危险处境的忧思。 “夏洛克侦探,所以回到我进门时的话题,我的奶奶多丽丝女士希望邀请你明早来我家共进早餐的提案,你对此有什么想法吗?”放下用于握手的右臂,于尔根不着痕迹地看了金发碧眼的俊美医生一眼,似乎想要补充些什么,终究还是闭上了嘴巴,没有多问。 克莱恩先是有些迷惑,心说自己明明已经同意过对方的邀请,怎么现在又再问了一遍。但他旋即注意到了于尔根律师的小动作,意识到他几乎是以明示的委婉表达在向一旁的亚瑟·华生发出邀请。 ……好吧,在这种场合提起邀请,肯定不该撇下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助手兼朋友、自己单独一人去人家家里做客吧? 克莱恩点了点头,笑答: “当然,我是说,如果多丽丝女士不介意两位客人一同前来叨扰的话。” “我会转告她有关访客人数的变动。”于尔根又往亚瑟·华生的方向看了一眼,这回却是主动开口问道,“亚瑟……医生,您是职业医生吗?” “看起来不像?”亚瑟·华生微微一笑,“这取决于你如何定义‘职业’一词。如果你认为持有全科从医执照的人就能被称作职业医生,那么我的确是。” “全科……谢谢,我知道了。” 于尔根律师缓缓点头,随后礼貌地向二人辞行,在夏洛克侦探的招待下回到门厅,从衣帽架上取下挂着的长外套和帽子,重新穿戴整齐。 目送于尔根律师离去后,克莱恩重新锁好门,脸上的笑容逐渐变浅、变淡,最终以一种略显沉重的表情径直走入客厅,没有再去分心关注起居室里的情况。 因为他知道,爱丽丝会将脚步挪至客厅,挪至……她的本体身旁。 这也是他没有选择更具会客性质的客厅,在起居室招待来客于尔根律师的理由。 “我怕发生意外,不方便照看,所以就把你……你的妹妹带到客厅来了。”克莱恩率先开口,为自己擅自做主的行为辩解着走近过去,“我点起了壁炉,客厅应该要比楼上来得暖和。” 沉沉安睡的少女依靠在舒适的沙发软座上,身上盖着张薄薄的羊毛毯,仿佛只是看着她的睡颜就能感受到岁月静好的安然平和。 “其实用不着太过紧张。”亚瑟·华生俯身为那张闭着双眸的娇俏脸蛋打理了一下额前的发丝,语气随意地道,“回来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除去三名隐藏在远处角落监视情况的普通黑帮成员以外,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超凡手段……至少你不必担心会被人偷听到我们现在的谈话内容。” “只有三名不是非凡者的黑帮成员吗?应该是兹曼格党的手下喽啰……”克莱恩点了点头,继而脸色微变,不禁为刚刚道过别的邻居访客担忧起来,“糟了,于尔根律师前来拜访我的场景一定已经被他们看到了,会不会……” “只派出了普通黑帮成员监视你,说明那位发现异常的非凡者还没有把你作为最有嫌疑的人选来看待,却也不想就此排除你和幕后神秘人存有关联的可能,好多做一手准备罢了。”亚瑟·华生直起身,稍稍扬了扬嘴角,“那位律师先生的话,大概只能算他运气不好,挑选了这样一个敏感时间敲开了这座房屋的门……” 克莱恩深深呼吸,忽然微侧过身,背对着客厅的窗户,用身体遮挡住手中弹起硬币的动作。 直到看见金币的数字面朝上,否定了占卜语句假定的“于尔根律师一家今晚会受到来自兹曼格党的危害行为”,他才稍安心了些。 暂时还算没事……不,占卜得到的仅仅只是象征,我不能盲目依赖、信任得到的结果,更何况我还把前提限定在了“今晚”和“兹曼格党”,无法确保再无后患发生…… 克莱恩收紧下唇,神情逐渐沉凝严峻。 他已经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自己和默尔索的交集点,便是那位前来委托他寻找泽瑞尔侦探的大男孩伊恩,全名为伊恩·赖特的老成少年。 如果他在一开始就老实交代出伊恩的情报,如果默尔索不是在被拒绝后悍然选择了杀人通灵的极端方式,如果他选择报警、把那位疑似因蒂斯大使的情报传递给军方部门…… 不,最后那种假设同样无法避免事情走向如今的局面,甚至还会让他面临暴露在军方眼中的风险,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因此留下画像,被黑夜教会那几位和他有过面识的值夜者发现不对: 这夏洛克·莫里亚蒂的长相竟和某位已经死去的廷根市值夜者一模一样!只是多了胡须和眼镜的区别! 死而复生的秘密一旦被人刨出,克莱恩相信自己的下半辈子恐怕是会在监牢、或者比牢狱更可怕的人体实验室里度过。 虽说通报给军方也会有相应的益处,比如在另一方力量的牵制下,那位幕后操纵兹曼格党运作的大使先生会有所顾忌,不太可能选择立刻处理掉他这样一介小小的侦探,但只要过了他“证人”身份的保护期,军方部门对他的监视开始松懈,他的小命就会被彻底拿捏在他人手中,任由宰杀…… 好歹现在的情况不算太坏,他还没有被那位效忠因蒂斯大使的非凡者视作威胁。 对,仅仅只是不算太坏而已。 因为或早或晚,警惕着神秘势力的那位非凡者,以及他背后的因蒂斯大使会重新检视默尔索和夏洛克侦探的矛盾根源,甚至为了伊恩身上那件非常重要的物品,再度施展手段逼迫他吐露情报,等到了那时一切就太迟了! 结论最终还是导向了他下午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克莱恩在短暂的沉默后,抬眼看向脱去外套、只着一件黑衬衣的俊美青年。 “爱……”念及要在以后的相处中习惯她伪装的男性身份,克莱恩不得不咽回那个熟悉的名字,改口称呼道,“华生,我有个想法,你愿意……尝试一下吗?” “我感觉得到,你的想法大概不是什么好事。”她这么表态着,手上倒是做了个请的示意动作。 “之前和你提过,那个兹曼格党头目的背后站着某位大使,某位来自因蒂斯共和国的外交大使,而我手上掌握着一些他十分渴望获取的情报,也就是说……我得罪了一位有国家背景的大人物。” 克莱恩低沉而缓慢地叙说着,见那张精致的脸上始终未改变半点神情,悬吊着的心逐渐慢慢回到了胸腔内。 有了底气之后,他便心生出莫名鼓舞的勇气,继续说了下去: “我想委托你一个任务,内容是刺杀那位因蒂斯共和国驻鲁恩王国的大使……如果你愿意接受,那么我将提供他的素描画像给你。” ………… 又是一个避无可避的满月之夜。 希尔斯顿区的一栋房屋内,处于浅眠状态的佛尔思忽然惊醒,抱住脑袋从床上坐起,表情中充满狰狞痛苦,似乎正在与无形的折磨和酷刑抗争。 从她额上、身上沁出的冷汗很快便打湿了睡衣,打湿了秋冬季的厚实被褥。 “不……不!”佛尔思的低沉呼喊很快转为痛苦的嘶哑低吟,这意味着她所感受到的疯狂已经越过了理性能够承担的范围,正在一步步逼近那将她带往深渊的底线。 她撕扯自己的头发,不断翻滚扭曲身体,只为了能以摧残自身的痛苦保持住最后一点清醒。 仿佛无穷无尽的满月呓语向她侵袭而来。 不同以往的是,当佛尔思平息下来那些在自己精神深处搅动的针刺痛感,她头一次没有在意自己手上扯落的大把头发,只是两眼略显空洞地望着房间里笼罩着一层绯红薄纱般的家具摆件,安静得如同虚弱濒死。 她的脑海中无法控制地回放着某个在呓语中听到的声音。 那不是属于她已知的任何一种语言,却能让人直觉地认知到这才是目前许多语言的真正源头。 那个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语。 “找到……爱丽丝。” 第五纪,1349年9月的满月之夜。 所有经受满月诅咒的亚伯拉罕族人,都从那无尽的呓语中听到了同一个名字。 chapter.48 未来可期 “刺杀大使?” 亚瑟·华生面露诧异,却是没有回答,不解地反问道: “为什么要刺杀大使?” 什么为什么……我不是把理由说得很清楚了吗? 略微一愣过后,克莱恩想了想,重新组织语言道: “对那位因蒂斯大使来说,我只是一个手握重要线索,还没有什么身份背景的私家侦探。虽然目前他还没有命令手下采取强制行动,但那只是因为追查线索的手下遭遇意外,他出于谨慎心理选择了一时保守的战术。而只要那位大使反应过来,或者说发现我不是什么太难对付的厉害非凡者,就一定会对我动手,不管是抓走拷问也好,还是直接杀死通灵也罢……” “唔,有道理。”亚瑟华生微微点头,随后微笑起来,“但你有句话说错了,从第一句话开始就错了。” 这回换成克莱恩诧异了: “我没觉得我的自我定位有问题啊?不管是谁来查,都看得出我这样一个没有名气、又刚刚来到贝克兰德的私家侦探不可能有什么雄厚的家族背景,也不像是有国家机关在背后撑腰的样子。” 她却只是摇头轻笑:“看来,上周五你去帮我取证件的时候,没有暗自确认过我那几份证明的具体内容。” ……乱动别人的东西是不好的! 克莱恩严肃表示自己不做那种没有品德的事,假装忘记了当时藏在心底的好奇。 “顺便友情提醒你一句,你或许觉得自己没有背景,但查出你交际圈的人可能不会这么想,尤其你还提到那是一位派遣自因蒂斯共和国的外交大使。所以我认为没有必要做到刺杀这一步……”看到他不似认同的神情,亚瑟·华生便又很快补充道,“当然,也不能完全否认对方有对你出手的可能,等到那时候……” “等到那时候就太晚了,我说不定早就被他的手下收拾干净,那或许是序列6,也可能是序列5的强者,而等你赶到事后现场,大概只能为我收殓尸体……也许勉强还能拼个全尸出来?” 克莱恩故意以一种自嘲的语气开起了玩笑。 “唔,总之我这几天大概会有点忙,就算要帮你解决那位大使先生带来的威胁,至少也得……五六天后吧,差不多也接近本体恢复的那段时间。”她不见紧张感地笑了笑,提议道,“你要是实在等不及,可以问问看其他人,如果有效率更高的选择,我也乐得轻松不必再去碰这件麻烦差事。” 其他人……可是有能力完成这项刺杀行动的人选并不多,至少就我认识的人员里来看…… 克莱恩有些说不清缘由地失落一叹,却也知道自己的a计划已经破产,半是妥协地点点头,向她道出了备用方案: “好吧,那我就在明天的塔罗会上,以任务的方式发布对那位大使的刺杀计划,如果无人响应,你就在最后发言接下它……这样安排,应该还算符合你刚刚的回答?” “勉强。”扮演着亚瑟·华生的爱丽丝单手插进长裤口袋,另一手像是表达无奈般地随意挥了两下,“总之就是发挥演技、不要显露出早就知道这项任务的细节表现,我没理解错吧?” 有了她的侧面回应,克莱恩稍感安心,继而便听到身旁很快传来一句不那么美妙的提醒: “所以关键问题来了,你考虑好要支付给我什么报酬了吗?若其他人接了刺杀任务也就不用多说,可如果,我是说如果,最后还是由我出面做了这件脏活……你,想好代价了吗?” ……只要不提钱,什么都好说!等等,她刚刚是不是还表示过,我能从她刚刚谈妥的那笔生意里拿到一部分红利,按理说现在该是她给我钱才对吧? 他佯装沉思地收住脑海中的胡思乱想后,略清了清嗓,道出自己斟酌过许多次的筹码: 《基因大时代》 “情报。在塔罗会上,成员之间互相交换的情报。不管是公开分享、还是秘密交流,只要不涉及太过私人的个人内容,我会将那些信息共享给你。” 其实也就约等于承诺给出爱丽丝一个“灰雾空间讨论组管理员”的权限,虽然权限内容仅限于旁听……嗯,是一个不用付出太多实际事物,却也足够有诚意的交换条件。 尽管要做出这种决定,难免会感觉到良心的部位有些发痛,但既然我们塔罗会是个交流信息、交换物品的平台,那由我这个组织者担任翻译工作的同时,再多任命一个旁听的审核人员也很合理嘛,谁知道大家的交易内容会不会有意无意地传播什么未知的有害事物…… “你还挺会算计的……”亚瑟·华生略微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似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就这样吧,毕竟我对那位年轻的‘太阳’身处的环境还是挺好奇的,如果能有机会多了解一点也不错。” “的确,他出身的白银城可以说是谜团重重……”悄悄松了口气后,克莱恩接过话题,随口与她交流起有关白银城的一些猜想,脑海中却断续浮现出大使事件的其他问题,本能地开始思索该如何应对。 他知道,这是自己还无法彻底心安的一个表现。 首先,冲突漩涡的最核心,一切麻烦的源点,大男孩伊恩的下落会在何处?那少年是否会因为他保守了秘密而逃过大使手下的追查?又或者依然无法避免残酷的命运,遭遇不幸?大使所谓的“重要物品”会是什么,如果老实交出那件重要物品,伊恩就能得救吗? 不,不管怎么说,若是没有外力介入,知晓机密的伊恩一旦被抓住,幸存的可能几乎存微…… 克莱恩虽然已在这两天内懊恼过数次由一桩寻人委托为自己带来的麻烦,却也不是能够眼睁睁看着他人遭遇不幸的秉性,不禁便思考起来,该如何引入与因蒂斯大使敌对的势力,为潜伏躲藏的伊恩创造机会。 若要说他国使者的敌对势力,在这贝克兰德可并不少,忠实簇拥在王室一侧的贵族们、管控律法却更侧重于执行一面的军方都是很好的选择。 “或许可以这样……”他暗自颔首,下意识开了个头,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正准备给爱丽丝的假设做出答复,结果却说漏了嘴、暴露出自己神游开小差的事实。 亚瑟·华生却不怎么意外地稍稍挑了挑眉: “看来你对这些话题的兴致不怎么高,那我们来转换一下心情好了。比如,聊聊我之前提过的分赃?” “不应该是分红吗?”克莱恩一下子来了劲,暂且停下那些复杂的思考,略加斟酌后又补充道,“希望你说的那笔生意是合法的。” “当然合法。”她好笑地将这人瞬间挺直腰板的反应收入眼底,忍住笑场的冲动简单提了提与某位贵族夫人达成协定、协助对方开创事业的事,并在最后强调,“……我提供给她专利发明的产品,本质上来讲是之前了解这边药物效用时的实验副产物,原型和你试用过的那些药膏比较接近,所以你大概也可以算我的发明助手?理论上能和我一同享有未来产品上市后的部分股份。” 药膏……看来是以前那段时间做“人体实验”的成果了。 但,部分股份! 听着很引人心动,克莱恩还是用自制力强行让心情镇定下来,谨慎问道: “部分股份,具体是多少股份?而且你有信心那会是能够得到普及和热烈追捧的商品吗?” “唔,虽然我当时表明了立场,自己不是为了金钱才与那位贵族夫人合作的,但似乎鲁恩的相关法规里做出了规定,知识产权和专利发明的入股股份不能低于总量的百分之三十,所以——” 她故意没把话说完,停顿两秒感受到某股扑面而来的喜悦情绪后,才慢悠悠地继续往下说道: “另外,你大概对高端护肤、养护产品的价值有所误解……在讨论普及性时,人们往往考虑的是实用性、便利性,商人则会瞩目于利薄多销的理念;但你要知道,商品的受欢迎程度并不仅仅取决于这两点。” ……呃,所以?她的意思是,她交给那位贵族夫人的合作发明,是类似神仙水的高端产品?专门提供给有钱人和贵族的?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总之先来句未来可期就对了! 克莱恩扬起笑脸,仿佛近日来的阴霾沉重感都随之淡去不少: “那我就提前预祝你的发明产品能够在业界开创出新的商业神话了!” 亚瑟·华生半眯着眼微笑起来: “等那位夫人打点好各方的关系,你就可以去证券公司关注一下‘辛杜瑞拉’这个品牌的发行公司了。” “辛杜瑞拉,灰姑娘……” 克莱恩略微一愣,突然语塞: 这魔女化名取了童话主人公爱丽丝的名字也就算了,就连和人合作开发商业产品也起童话故事里的女主角名……她是有多喜欢童话啊? 这么想着,他忍不住吐槽道: “你该不会以后还要提议开发‘白雪’、‘豌豆’、‘小红帽’之类的新系列产品,衍生出各种子品牌,在贝克兰德创建出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来吧?” “……你想得可真够远的。”她似乎想白他一眼,却因为这个举动和她此时扮演的贵气美男形象严重不合,只能无奈放弃。 过滤完那些对美好未来的愿景想象,克莱恩的视角又回到现实,回到时刻可能遭遇袭杀、连夜晚入睡也未必能够安稳的冰冷现状,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他快速整理了一遍方才放置在旁的思路,旋即看向从纸袋里取出红茶茶叶罐、一个个有序摆上实木橱柜的同居人。 “你之前提到,外面有三个监视放哨的人在,所以……” 亚瑟·华生头也不回地接话道: “所以无论你走正门离开,还是打着翻窗的主意,从远离街道的另一面偷偷溜出去,都会被分别监视前后门的人看在眼里。” “……那如果,我想出一趟门,”克莱恩看向客厅中的座钟,将那指向夜间8点的时针收入视野,“你能帮我个忙,让那些监视放哨的人觉察不到我的外出吗?” 她不紧不慢地将最后一罐茶叶排列在橱柜的第二层,顺手关好柜门,这才回身看了他一眼: “要去哪?” 克莱恩松了口气: “贝克兰德桥区域……最好是铁门街一带。” “上楼吧。”亚瑟·华生轻松抱起沙发上状似熟睡的少女,边迈步往二楼走去,边不忘调笑克莱恩道,“不过你也知道我惯用的方法……呵,如果被那些监视放哨的人误解了什么,可千万不能怨我。” “误解?”克莱恩茫然。 “你想象一下,两个大男人,其中一个还抱着个昏睡不醒的女孩,一起走进同一间卧室……进门后,卧室的灯光被点亮、窗帘被拉起,两道人影便在帘布上显现出来,接着没过多久,就只剩了一人的影子,房间的灯光很快也就此熄灭……”亚瑟·华生用鼻音哼出一声恶趣味的笑,“你觉得,外面的人会帮我们补全几种版本的故事?” ……艹,还能这么脑补? 克莱恩暗骂她开玩笑不懂控制尺度,却也被说得有些意动,最后只能强行以冥想技巧压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专注将心力集中在稍后的安排上。 他打算去铁门街的“勇敢者酒吧”购买枪支,顺便—— “对了,你这几天……很忙,要外出?” 从同居者处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克莱恩默默补上了第三桩待办事项:雇佣一位能在危急时刻保障我人身安全的保镖。 “回来之前,记得联系我一下,然后我会为你开启直达这面镜子的通路。”她指了指房间里的落地镜,出言示意道。 暗自感叹着镜面法术的便利,克莱恩点了点头,在她的引导下进入了与现实镜面对称的另一个世界,按爱丽丝所说的路线,朝着目标地点笔直向前。 大约不到一小时,他便悄然返回到明斯克15号的二楼卧室,手中多了一把银白色的左轮手枪,脸上也多出一丝不太明显的惆怅神情: 前两件待办事项虽已处理好,但遗憾的是,他雇佣保镖的想法没能成功实现…… 又聊了会天、各自消磨掉晚间至睡前的这段时间后,二人互道晚安,回到各自卧室——和以往略有不同的是,克莱恩真的停在那间不属于自己的卧室里思索了许久,纠结要不要厚着脸皮留在这里睡觉、以求个心安。 ……但也许睡在这间卧室里的后果就不止是心安了,还会心跳加速、心猿意马,甚至心想事成……不对,最后这个不太可能…… 他脚步无声地回到自己卧室,轻轻碰上房门。 这一晚,无论克莱恩还是爱丽丝,两人秉持同样的默契,避开了某个话题。 关于那张代表“魔女”的亵渎之牌,和笼罩在其背后的重重未知。 爱丽丝没有谈起再去幻梦境探索的安排和计划,克莱恩也未提及那件似乎已被她遗忘的“解密学者之手”,只在睡前偶然想起自己将其寄存在灰雾上的空间一角,和默尔索贡献的“猎人”特性并排放置。 近期内,应该是没什么可以让人悠闲放松的睡眠时间了……等渡过这场危机,再考虑幻梦境的问题吧…… 将手放在枕下压住的左轮枪托上,他的集中力逐渐涣散,任由思绪沉入昏黑的睡眠之中。 chapter.49 蹭饭第一站 翌日早晨,梳洗穿戴完毕的二人走出家门,向位于街道尽头的58号房屋步行而去。 由于浓雾影响,行走在能见度不足十米的街道成了一件伴随有危险性的挑战。行人若是不贴着街道靠近房屋一侧的边缘缓慢走动,就会有不低的可能与旁边路过的马车来个热情的碰撞,摩擦出一连串物理意义上的火花。 “这样的浓雾天气,也是辛苦那些蹲守在屋外的黑帮成员了。”亚瑟·华生压着嗓音,闲聊般地对身旁的同行者笑道。 克莱恩提着黑色镶银的手杖,目不斜视地认真走路: “我感觉到有人跟上了我们……但不确定对方具体有几个人,在什么位置。” 消化完序列8魔药后,“小丑”魔药带给他的预感能力虽较之前有所提升,时不时能够帮助预测出一些发生于短暂未来的画面,但终究还是存在限制,既不能看穿雾气,也无法做到未卜先知。 而身旁的亚瑟·华生则是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将左手塞入深色风衣的口袋,随口回道: “监视的人换了一拨,但数量还是只有三人,而且他们没敢潜入进屋观察情况……戴鸭舌帽的那个男人跟了过来,监视正门和背街一面的人手没有什么动作,还在原先的位置待机。” “幸好我们居住的乔伍德区治安还算不错。” 说着,克莱恩便忍不住在心中补充起来: 其实我能活着见到今天的太阳就已经很走运了……嗯,尽管在贝克兰德,要看到太阳本身就是一件很看运气的事。 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放心安眠啊…… 他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口气,复而抬手拍了拍脸颊,甩开这些为心情增添负担的忧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身侧的人聊着天向街尾走去。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大约只三五分钟的步行时间,二人便来到那栋灰暗色调的房屋外,确认了对应门牌,便由克莱恩上前拉响门铃。 经过短暂的等待,一只尾巴高高翘起的碧眼黑猫顺应克莱恩脑海中预感到的画面,灵巧地压下门把,为客人们打开了房门。 “这是布罗迪,之前为你介绍过的,那单委托的真正主角。”克莱恩为同伴介绍完,微笑着看向门边,对套着围裙的老太太多丽丝问候道,“早上好,多丽丝太太,您的猫还是那么的可爱、聪明。” “噢,这说明布罗迪今天的心情还算不错,更多时候它只是装作听不懂你说的话,假装得很愚蠢。”多丽丝笑纹舒展,让视线扫过门外的莫里亚蒂侦探,停留在另一位略有些陌生的俊美青年身上,“这位就是侦探你的朋友?果然是个出色的小伙,进来吧,我给你们做了我最拿手的豆子芜菁浓汤。记得,用面包沾着汤吃。” “感谢您的款待,女士。”亚瑟·华生微扬嘴角,流畅自然地向老太太介绍了自己,并顺势递出右手提着的纸袋,表示这是上门叨扰的一点小心意,“因为不清楚您喜欢什么,我就只带了两罐红茶的茶叶过来。” 长相俊俏、身材又高挑挺拔的美男子总是能享有某些独有的特权,更何况“他”的扮演者还是个深谙人心的魔女。几乎是没十来句话的工夫,亚瑟·华生便以懂礼貌、讲礼节的讨喜人设博得了老太太多丽丝的好感,也就只有黑猫布罗迪仍旧保持他们进门前的矜持,高傲地坐在鞋架最上方,俯视外来的两位访客。 然而这样的现状也很快被某个小小的变数打破。 克莱恩眼睁睁看着自家华生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个毛绒绒的小玩具,一个做成老鼠模样、绑着毛线长绳的玩具,幼稚得和她至今所表现出的气质全然相悖的愚蠢玩具。 “布罗迪喜欢这个吗?喜欢的话,就把这个留下来陪他怎么样?” 她微笑看着黑猫一下站起,不再矜持作态地把那条蜷在身侧的尾巴高高翘起,一双明亮的绿眼睛跟随着她甩动玩具老鼠的节奏一起左摇右晃。 “啊呀,竟然还为布罗迪准备了礼物,你真是太贴心了!”多丽丝女士笑逐颜开。 至于彻底被这二人一猫忽略在旁的大侦探,只能选择情绪平静地环视四周,与刚从盥洗室走出的大律师四目相对,并从彼此眼中读出某种难兄难弟般的怜悯。 笼罩在门厅这一侧的沉默只持续了十来秒,于尔根律师便理了理一丝不苟的领口,走过去开口提醒道: “奶奶,你在厨房炖汤的火好像还没有关,客人这边我会招待的。” “我和您一起去厨房吧,女士,您或许需要一个协助装盘的帮手?” 客人之一主动请示,怀里还抱着曾经高冷、现在沉迷毛绒玩具的黑猫布罗迪,俨然一副已和猫咪混熟的御用铲屎官姿态。 真好,我也想撸猫…… 克莱恩略有钦羡地目送她和老太太多丽丝的身影在拐角尽头消失,冷不防听到前方传来于尔根律师满腹不解的疑问声: “夏洛克侦探,你的医生朋友……该不会是个全科兽医吧?” 兽医?那被她用过恢复法术的我算什么,和布罗迪同级别的某种小动物吗? 克莱恩险些没能绷住脸上的表情,强行以“小丑”的控制力扬起假笑回道: “不,你怎么会认为华生是兽医?” “我看他抚摸布罗迪的手法很熟练,也很懂得该如何与动物相处,像是在这一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于尔根略一停顿,继而放轻了语气,“好吧,既然你那样说,也许是我想多了。” 不,照你这么说,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我想太少……算了,管他的。 克莱恩留意到于尔根律师昨晚和今天都曾关注过亚瑟·华生的医生身份,心中不由冒出一个猜测,忍不住便开启灵视多看了对方几眼。 在他开启的灵性视野里,整体气场色彩鲜明、除开些许疲惫以外并无明显疾病困扰的于尔根律师叹了口气: “……也许你已经多少觉察到一点了。不错,我的确想和你的医生朋友聊聊,谈谈有关我奶奶的……健康问题。” 果然。 克莱恩默默地关闭灵视,在心中微摇了摇头。 “我知道奶奶说要招待你来家里吃早餐,是希望我能多些人际交流,不要整天除了工作就是学习、看法律专著。但即便她不提,我也知道最近天气越来越冷,她身体不适的情况也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抱歉,稍微说得有些多了,但如果可以的话,方便和我讲一讲你的医生朋友吗?他是否毕业于医学院校?在哪家医院、或是诊所上班?从业至今的口碑如何?” 就算你问我,我也不知道爱丽丝那魔女给她的华生马甲定的是什么人设…… 克莱恩斟酌着措辞,谨慎答复道: “如果多丽丝太太身体状况欠佳,我认为你最好还是该带着她去大医院做检查,听听专家医生怎么说。” 于尔根律师沉默了一小会: “……我只是想尝试一下,也许不同的医生能给出其他的治疗见解。” chapter.50 困扰 希望得到其他的治疗见解,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多丽丝太太的健康状况……即便不是什么疑难重病,也或为某种难以彻底医治痊愈的慢性病或老年病,再有可能就是需要花费昂贵的医药费用…… 克莱恩不禁默然下来。 这个世界的保险行业虽在第四纪就有起步,经过罗塞尔大帝的推动和发展,更是已经形成了较为成熟的行业体系,但仍是以海运贸易的各种保险、火灾险、多样名义的养老险等为主体,投资者则多为富豪和中产阶级。由于缺少国家单位的财力投入,医疗保险这类社会福利性质的福祉保障一直少有建树。 即便是在王国首都贝克兰德,人们遭遇疾病困境,要么选择咬牙挨过去,要么拿出工资与积蓄去医院、去诊所看病治疗。若是不幸得了重病,而自身的经济条件承担不起相应的医疗费用,便只剩下冰冷残酷、却又不得不去面对的现实。 而对那些毫无抵御风险能力的普通百姓,乃至那些生活贫苦的穷人来说,身患重病几乎就已经是和死亡画上等号的可怕信号。 他不知不觉想了许多,也心知做着律师这样体面的工作、拿着体面薪水的于尔根一家还不至于面临他刚才想象的那些绝境,但仍感到些许难以言喻的无奈。 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于尔根律师很快便开口打破了笼罩在门厅的短暂沉默: “先进来坐吧,早餐应该很快就好了,另外……请别和我奶奶提起刚刚那些话。” 移步客厅的二人默契地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于尔根律师像是为今早的招待打过腹稿,板着一张和玩笑彻底绝缘的正经面孔,与克莱恩闲谈起贝克兰德的私家侦探行业,以事实和数据向他举出几乎每个月都会发生私家侦探被警察敲诈、恐吓、勒索的案例,并认真表示多数私家侦探都会选择和固定的律师进行合作,以避免某些不必要的麻烦。 “至少,万一某天你因非法持枪而被警署拘留,拥有合作律师能让你多一种选择。”于尔根一脸严肃地暗示着什么。 克莱恩对此只能报以诙谐风趣的微笑: “于尔根律师,以犯罪假定为前提,这让我感觉你似乎是在咒我……好吧,我猜是能在警察审问我的时候,对他们说上一句‘我有保持沉默的权利,有问题的话请找我的合作律师’?” 于尔根摇头说道: “不,我会帮忙收集证据,证明你持枪是为了在周末闲暇时间去郊外的山林里偷猎野兔,那样一来,你就会被治安法庭判处违反‘偷猎仿制法’,如果你是初犯,那么大约只需要缴交1至2镑的罚款就能摆平问题。而若你被判决认定违反的是‘武器管制令’,罚款金额可能会提高至5镑以上,并且在此之前你都不得不蹲在警察局的拘留室里,至少待上一周。要知道,这一周拘留时间可能会对侦探的工作产生巨大的负面影响,所以许多有过类似经历的私家侦探都会选择缴纳双倍、三倍的罚金,来提前换取自由。” 原,原来是这样……简单来说,就是能少付点钱。当然,我能理解金钱的重要性,毕竟我最近惹上的麻烦就是因为某件酬金5镑的委托…… 克莱恩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继续微笑,转移话题道: “事实上,我昨天就遇到过上门问访我的警察,好在没有被他恐吓、勒索。” 甚至真要说起来,我的左轮手枪都是在警察上门之后才买到手的。 “或许你的运气还不算太坏。”于尔根没有多加追问,轻轻点头说道。 克莱恩正要继续开口,却听相隔不远的餐厅里多丽丝老太太高声喊道: “小伙子们,过来吃早餐了!” 跟在于尔根律师身后进入餐厅的他悄然打开了灵视。 看起来非常有气色的多丽丝老太太精神地举着汤勺,将黄黄绿绿的浓稠液体倒入餐桌上的碗里,一旁似乎是负责把那黑色大汤锅端来餐厅的亚瑟·华生更是得了她的特殊照顾,被盛了满满一大碗的“豆子芜菁浓汤”,手旁的盘里还摆着大大两块白面包。 但在灵的视野中,表现肉身状态的气场、环绕在多丽丝老太太周围的色彩却并不似她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健康,除去因为年纪太大、整体呈现稀薄的白色活力以外,肺部区域的颜色也不那么乐观。 “来,快坐下,尝尝我的拿手浓汤。”多丽丝太太热情地招呼着自己的孙子和另一位客人入座,像是看不到那堆食物接近暗黑料理的可疑卖相,笑容满面地为他们端上面包。 注意到于尔根律师愈发严肃、一丝不苟的神情,克莱恩心里咯噔一下,边控制住脸部肌肉,边抓紧时间关闭灵视,强撑着在华生旁边的空位坐下。 《我的治愈系游戏》 先努力跨越眼前的难关,再考虑其他…… 克莱恩眼见着亚瑟·华生面不改色地将沾过可疑浓稠汤水的面包放进嘴里缓慢咀嚼,便横下了心,学着这种吃法开动早餐。 “我奶奶年轻时曾是一位出色的厨师。”表情严肃、动作却舒缓了不少的于尔根律师在客人们都品尝过浓汤的味道后,随口闲聊般地说道。 的确,只是卖相看起来有些糟糕,吃起来还是挺不错的。但看这人一脸好像完全不享受美食的模样真的很让人失去食欲,要不是华生这边还说得上秀色可餐…… 克莱恩没把吐槽的话说出口,安静地享受着浓汤充满层次感的淡淡咸味与面包香软的口感。 亚瑟·华生则是咽下了嘴里咀嚼的食物,微笑为一旁的老太太澄清道: “我不否认,多丽丝女士现在也是出色的厨师。” “噢,甜心,你的嘴巴真是像抹了蜂蜜一样甜,难怪布罗迪也被你迷倒了去!” 哪怕无需多丽丝太太这样强调,克莱恩也能从视野余光中看到一道黑色的、翘起尾巴的苗条细影绕着华生的脚边来回打转,不时还用下巴、脑袋主动蹭她的裤脚,喉咙里发出帝王引擎般的呼噜轰鸣声。 一定是那个魅惑能力在发挥功效,没错。 他深深叹气,努力让自己别去想宠物绝育相关的问题。至少吃饭期间别去想。 用完早餐后,于尔根律师以想要向亚瑟·华生请教问题为由,将人请到了一楼的书房。由于心知他们的讨论内容是什么,自觉似乎没有介入立场的克莱恩接手了逗猫玩具,陪着黑猫布罗迪在客厅里玩耍起来。 但渐渐地,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黑猫揣着前爪稳稳坐在沙发里,一双绿眼睛追随着他手上甩动逗猫玩具的节奏左摇右晃,却怎么都不肯站起来挪动一下脚步,毫无半点配合玩闹的意向。 而每当克莱恩停下动作,黑猫就会抬头盯着这个见过两回的陌生人,眼中似乎写满鄙夷地眯眼注视着他。 过于显著的差别待遇甚至令他觉得,自己还不如发挥出大吃货国的厚脸皮客套,去厨房帮多丽丝老太太洗碗洗锅。 好在和黑猫布罗迪的尴尬对峙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因为亚瑟·华生出现在客厅门口,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提醒他该与律师一家告辞了。 向多丽丝太太辞行过后,克莱恩率先踏出58号的联排房屋,回到雾气不再那么浓厚的街道上,并忍不住转头看了看双手塞入风衣衣兜的华生: “于尔根律师没有和你说什么吗?你怎么这么快就和他谈完出来了?” “他想向我咨询多丽丝女士的肺部问题,但实际上我能提供的方案不多。”她没再用微笑的表情和轻松的语气口吻,只是平淡陈述道,“毕竟要生活在这样空气污染严重的城市里,马上又将迎来冬天,多丽丝女士正处在一个情况随时恶化都不会令人意外的节点,再加上她的年纪也大了,没有哪种药方可以根治她……除非他们一家搬去环境更好、一年四季也都更温暖的城市,那还有些希望。” “用你的……那些,也不能治好她吗?”克莱恩以含糊其辞的指代词替代了那些不便在外直接提及的超凡力量。 她抽出右手,在半空中简略虚画了半个暗含玄奥的奇特符号,便又重新将手放回温暖的口袋: “你是指这种手段?唔,从本质上来讲,我的这些计俩,虽说的确可以祛除疾病,但也并非无限制的万能之法,更何况治疗的原理……不,先不提他们是否接受得了这种发展走向,既然难从病人这一方面着手,那我自然有其他的迂回策略。 首先,他需要换掉家里所有的非无烟煤炭,保证家中的壁炉不会排出令多丽丝女士病情恶化的灰烬粉尘。接下来,我给于尔根律师提供了一些图纸和药方,让他找人做出图纸上的装置,再把购买来的草药放入装置里,最后将装置悬挂在家中的通风窗户口处……这么做的目的你应该能理解吧,我就不多解释了。” 克莱恩只一愣便反应过来: “……用来净化空气用的?”那岂不就是空气净化器,还是蒸汽时代版的! “当然,这样做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她眼帘微垂地叹了口气,“人和猫毕竟是两种不同的生物。有的猫咪只是想要个遮风挡雨的家,从此不必在街头流浪,可以心满意足地坐在火炉边享受温暖;但若把人关在一座房子里不让出去,只会激起人的低落情绪和反感,只会让人更渴望外界的自由……” 克莱恩听懂了她的意思,正要将想法组织成语言回应,却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街上的氛围有些异样——严格来说,是从他们走出于尔根律师的家门那一刻起,或在更早之前,那名监视他们的兹曼格党成员就已悄然退去,因而他的预感直觉才会没有继续向他发出被人跟踪的警示。 “你感觉到了吗?监视我们的人……”想到自家与街尾的距离并不算太远,克莱恩不由收紧下唇,顺手摸出口袋里的占卜硬币,娴熟地弹高又接住。 金币正面的纹样朝上,代表肯定他的猜测——负责监视明斯克街15号的黑帮打手们已经离开了这一片街区!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让我看到一种危机解除的迹象…… 克莱恩本能地把视线投向身边那张反应平淡的俊美脸蛋上: “你做了什么吗?” 她却似在偏过脑袋感应一阵后,颇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不,虽然我预想到了这种情况,但也太早了些,我都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他们就撤走了监视的人……没事,你去忙你的吧,我先回家一趟,下午开会前记得提前和我打声招呼就行。” 既然她如此表示,克莱恩终究是决定抓紧时间,以一连串的转乘换乘公共交通抵达圣乔治区,与发明家雷帕德签订正式的投资合同,而后再返回乔伍德区的公立图书馆,打算从过去一年主要登载政治事件的《塔索克报》里寻找那位因蒂斯大使相关的新闻。 虽说兹曼格党突然撤去监视人手的举动,似乎暗示着他的处境有所缓和,但事关性命,克莱恩不敢轻易放松警惕,力求尽快锁定那位大使的名字,等午后再抽空去灰雾空间占卜一下后续进展。 翻看报纸的过程极其枯燥乏味,昨晚睡眠质量不是太好的他几乎是强打着精神飞速浏览会刊登政治名人照片的那几页,没有产生灵性上的熟悉感就立刻更换到下一份报纸。 大约两三个小时后、接近中午的时分,他终于精神一振,在日期标注是5月某号的一份报纸上看到了那张在梦境占卜中见过的熟悉面孔,和一个因蒂斯式的姓名。 贝克朗·让·马丹…… 反复默念了两三遍这位大使的全名,克莱恩正要合上报纸,将借阅来的这一大捆《塔索克报》还回去,无意中瞄到一眼黑白照片上方的标题,突然停下了动作。 “这是什么……迎接宗教外交,因蒂斯神职使节团到访……” 他心中微微一动,静下心来仔细阅读起这篇新闻稿件,并注意到除了贝克朗大使的单人黑白照以外,底下还有一张神职使节团入境时拍摄的集体合照。 尽管全篇新闻稿件里并未提及任何一位神职使节的姓名,但克莱恩只盯着那张合照看了不到两秒,便在靠近中央、完全称得上是c位的区域辨认出了某张熟悉而英俊的面容。 “……莱昂纳尔?” 他茫然地合上报纸,喃喃自语道。 chapter.51 速战速决 克莱恩原计划在确认了那位身为幕后主使者的因蒂斯大使资料后,就马上动身回家,解决完温饱问题紧接着上灰雾占卜,确认自己的处境,最后再小小补个眠,就差不多该到了每周的塔罗会时间。 意料之外的熟悉面孔打乱了他紧凑有序的安排。 直觉告诉他,应当去查清楚那位太阳信徒的真正立场,应当去确认莱昂纳尔与贝克朗大使之间的交际往来,应当从这意外发现里尝试寻找出缓解危机的可能性! 当然,虽然他早就猜测莱昂纳尔是永恒烈阳教会的关系者,但最令克莱恩困惑的还是他明明身为外交使节,却不居住在贝克兰德西区的大使馆,而是独自在治安环境远逊于西区的大桥南区租赁了一套房屋,过着似乎和“外交”二字彻底绝缘的慢节奏生活,每天不是想着永恒烈阳,就是走在传教途中,尽管本人总否认说自己没想要传教。 甚至,这名货真价实的神职人员偶尔还会承接包办假证的可疑业务……好吧,那根本算不上假证,完全就是真实有效的身份证件。 听上去就很离谱,还带着点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 克莱恩沉下心来,着重在五六月份的时政版块翻阅起来,试图找到与宗教外交相关的其他报道——他于六月末穿越到这个世界,因而七月往后的《塔索克报》他多少是看过一些的,毕竟耗费在公共马车上的时间不能白白浪费,读报还有助于他掌握试时事,了解这个世界的当今现况。 有了时间限定的前提,他很快便看到了符合条件的文字。 克莱恩将视线定格在六月中旬的一则简报上,快速提炼出文章的重点: “因涉及违反承诺书内容与相关法规,来自因蒂斯的神职使节团在公众场合的传教行为被风暴之主教会的牧师和神官及时阻止,或将以被告身份进入宗教裁判法庭……” 继续翻动报纸,他在这篇报道发表的一周半后的时政新闻版内读到了下文: “神职使节团被遣返回国……” 原告方有风暴教会的加入,这支永恒烈阳的使节队伍在鲁恩天然就处于劣势,根本没可能打赢那场宗教裁判的官司,被遣返属实是再正常不过的结果了。 这么看来,神职使节们的问题主要还是出在违法的传教,和与风暴教会的彼此对立上,但使节团出事前后也不见那位贝克朗大使发布任何声明,是因为不方便插足宗教事务?又或者出于别的原因? 考虑到似乎未遭受遣返惩罚的莱昂纳尔选择在远离大使馆的城区居住,双方的关系就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克莱恩一边思索,一边随手继续翻动借阅来的报纸,却没能再找到更多有用的情报,于是只好就此作罢,匆匆把读物返还至图书馆窗口,便坐上了返程的公共马车。 待回到家中,时间已过正午,包括门厅玄关、起居室和餐厅在内的一楼安安静静,只有他推门又关门的声音回荡出短暂而鲜活的生气。 克莱恩走进厨房,正打算烧一壶热水泡茶暖暖胃,却在手指触碰到茶壶壶嘴的瞬间感受到了少许异样。 某种名为余温的异样。 他摸了摸茶壶底部,发现触感同样稍显温热。 距离自己外出查找资料已足足过去几个小时,而爱丽丝似乎是在他归家前不久才出的门……这就是她所谓的有事要忙? 克莱恩带着疑惑在自家一楼转了一圈,而当他来到客厅,一股浅淡而熟悉的、他曾每天都会在廷根市的射击俱乐部里闻到的气味钻入鼻尖——火药的硝烟味。 他顿住脚步,反手取出占卜用的金币,便要向上弹起它,却又生生止住,换成灵摆在家中的各个房间检查了一遍,确认发生过枪击……或者说,发生过战斗的场地仅限于客厅。 跟随着灵摆的指引,克莱恩在角落的纸篓里找到了一把报废的左轮,枪膛疑似被一股巨大的蛮力强行弯折,失去了它原有修长流畅的线条和金属美感,像是废铁一样与其他生活垃圾并排陈列。 他弯腰捡起那把铜锈色外壳和红橡木握柄的废枪,坐到沙发上,拿过纸笔唰唰写好了占卜语句: “发生在这里的冲突。” 捏住白纸,克莱恩向后靠住靠背,进入梦境占卜的朦胧视界。 虚幻而迷蒙的画面里,三名不知从哪出现的精悍打手潜伏在沙发后、橱柜旁的死角阴影里,似乎正在屏息等待走廊上的那道身影走入他们的埋伏圈。 看上去像是领头者的那人对另两人使了个眼色,收到信号的黑衣打手们默契地从藏身处冲出,一人封锁住通往走廊的出口,另一个高大健硕的壮汉则是作势要擒抱住看似毫无防备的亚瑟·华生。 与此同时,藏于沙发后方的领头者也已打开了左轮手枪的保险,举枪瞄准亚瑟·华生的左腿。 落入三人包围圈套的当事人却一脸不慌不忙,丝毫不惧那道对准自己的枪口,稍稍矮身避过身后黑衣人手握弹簧刀具的偷袭一刺,便顺势以弯曲的双膝蓄力,迎着面前那堵挟带有恐怖压迫感的肉墙直直奔去。 轰隆一声。 只一瞬间,厚实的肉墙重重撞上了另一面墙,周围的墙面呈现出蛛网般的皲裂纹路,而那个气势惊人、要以强攻压制住对手的黑衣壮汉已被一只苍白的手抓住脑袋,硬生生在水泥墙上砸出了一个夸张的深坑,混着墙灰的血液在绘有花纹的墙纸上溅出小片刺目的污痕。 砰砰两声。 手持枪械的黑衣打手大失水准地开了两枪,其中一下打中了酒架上的某瓶红酒,另一下则点射在亚瑟·华生脚边,只差五六厘米的水平距离就能命中他们此次埋伏的目标。 但到此为止了。 清醒旁观着梦境画面的克莱恩知道,以她那快到难以捕捉到残影的速度,和那能够徒手弯折坚韧枪管的蛮力,就算是喝下“猎人”魔药的默尔索亲自出手,也只是过来白给的级别。 他安静地看着亚瑟·华生随手松开已经失去意识的健硕壮汉,转身看向还没反应过来战局变故的另两名黑衣打手。 第一秒,她来到之前试图偷袭的那人面前,抬手按住了那颗干瘦的脑袋。 第二秒,她松开被砸入地板、半死不活的第二人,翻身避开指向自己的枪口,从容地绕过弹道,奔向最后的领头者。 第三秒,她以右手握住铜锈色的左轮,像是破坏玩具似的弯曲了枪管,并把那被扭曲成畸形形态的手枪抬高、塞进了黑衣打手的嘴里。 在最后一人极致惊恐的神情里,她微笑起来,终于舍得从风衣口袋里拿出空闲至今的左手,比了一个开枪的手势,口中轻声配合道: “bang。” 精悍凶恶的歹徒翻白着两眼向后软倒下去,深色的水痕迅速从裤子的前裆扩散开去,哪怕是隔着画面都能叫人想象出那股难闻的恶臭。 “太不经吓了……” 踢了踢这个被自己吓到昏迷加失禁的黑帮打手,亚瑟·华生摇摇头,顺手捡起那把报废的左轮手枪,转身就抛进了纸篓里。 chapter.52 新一周的塔罗会 退出梦境特有的朦胧视界,克莱恩撑住脑袋,长长呼出一口气。 说实在的,他在进行占卜前就已经做好了碰壁的心理准备,然而实际却在梦境占卜中顺利看到了亚瑟·华生的模样,看清了她的一举一动。 这意味着“华生”这个马甲分身和魔女的本体不同,并未作出任何有针对性的反占卜、反预言手段。 这会是爱丽丝的疏漏吗?不,克莱恩情愿相信她是故意这么做的。 而若非他清楚“华生”和爱丽丝两者间的关联,就单凭在占卜中见到的画面,恐怕也绝不会想到他们其实是同一人物。 不过显而易见,有关爱丽丝的评价并不是他此时应当注目的重点。 这场有预谋的袭击,是在撤走监视人员之后发生的。 而当时他只确认了暗中留守在自家附近的人手撤退,并未考虑到这些人的任务或许已从“监视”变更为“行使武力”,可想而知如果立场对调,独自先行回家的人换成是他自己,受到子弹欢迎的人是不是也成了他? 从占卜所见的情况来看,那些打手并不是奔着杀人的目的来的,更像是出于某种要让人失去行动能力的意图。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虽然亚瑟·华生看起来下手很重,但那三个黑帮打手都只是失去了意识,实际并无性命之忧。 总之,不管那帮匪徒是打算绑架还是收到了其他命令,发生在客厅里的遭遇战无疑是一场噩梦,需要他们花费漫长的时间来治愈这短短几秒钟。 克莱恩逐渐收起玩笑吐槽时的心情,处理掉手中写有占卜语句的白纸后,顺手将那柄报废的枪支原样放回垃圾桶,状似毫不知情地转身走向厨房,准备煮些面条,再炒点有蔬菜有肉的佐料,解决午饭问题。 之前曾因兹曼格党撤走监视人员而产生的动摇已然不见,他知道没有必要犹豫不决了。 贝克朗大使必须消失,永远闭上那张发号施令的嘴。 ………… 周一午后三点,塔罗会的定期聚会时间照常到来,灰雾宫殿内的长桌旁多出几道笼罩在雾气中的人影,打破了这片神秘空间仿佛传承自亘古的沉寂。 “正义”奥黛丽心情愉悦地虚提裙摆,语气轻快地依次向会上成员们问好道: “下午好,‘愚者’先生~下午好,‘恋人’小姐!” 她已于上周收到“倒吊人”先生的交易材料,调配完“读心者”魔药,成功跻身至序列8非凡者的行列。 虽然有些遗憾不能在现实与爱丽丝小姐分享这份喜悦,但奥黛丽每天都会空出时间,避开贴身侍女和金毛大狗苏茜的视线,偷偷拿出那只神奇的传话海螺倾听另一头的回复,并不忘把它贴近唇侧,说悄悄话似的向她送去今日份的心情。 奥黛丽小姐是霍尔伯爵的小女儿,是父兄长辈眼中的乖女孩,是社交圈友人看来优雅知礼、出手大方阔绰的豪门千金,所以有些注定无法在那些身份下说出的话语和想法,便成为了藏在她心底的小秘密。 喜欢神秘感、热衷于幻想和冒险的另一个奥黛丽终于也拥有了可以共享喜忧、倾听心事的朋友。 当、当然,我们私下间的关系绝不会影响到塔罗会上的成员交流和事务……“正义”小姐有些心虚于自己悄悄将“恋人”小姐的问候顺序放到仅次于“愚者”先生的第二位,而原本该是居于这个位置的塔罗会元老“倒吊人”先生只能遗憾地屈居第三。 通过“读心者”的能力,她能够隐约感觉到“倒吊人”先生想在“愚者”先生面前展现自我的渴望,于是便在礼貌接受“愚者”先生的晋升祝贺后,主动提起了那些尚未提交的罗塞尔日记: “‘倒吊人’先生,您该提交这周的六页日记了。” “倒吊人”阿尔杰没有对此表现出任何不满情绪,点点头开始默写那些神秘文字组成的日记内容,并在呈上之前不动声色地汇报道: “‘愚者’先生,我打听到了一条和密修会有关的情报。” 即便是在海上,他也有足够的消息渠道对“愚者”先生上周提出的条件做出执行反馈——“倒吊人”阿尔杰挺直了腰背,力求以无声矜持的姿态展现出自己的价值。谷 “很好。”位于最上座的“愚者”轻轻颔首,平淡地示意他将情报公开出来,反应不见急躁也不显喜悦,而祂的态度也很符合阿尔杰心中近似神灵的定位猜测。 “我得到消息,密修会和因蒂斯共和国存在一定关联。” “倒吊人”阿尔杰讲述完情报内容,便恭敬地献上了完成默写的罗塞尔日记,准备低头等待“愚者”先生完成 但这周却与以往有所不同,拿到了日记的“愚者”并未看向手中羊皮纸,而是随手将其搁置在青铜长桌上,声音低沉带笑地说道: “我要颁布一个任务。任务性质没有强制性,你们可以自由选择是否接受它。” 像是刻意为成员们留出思索、推敲余地似的,“愚者”不紧不慢地表示自己的另一位眷者需要在贝克兰德完成某件事,但不方便亲自出面。 “任务内容是,刺杀因蒂斯驻鲁恩王国大使,贝克朗·让·马丹。” 话音落定,“愚者”克莱恩平静扫视过惊愕反问的“正义”和稍微有些意外但整体表现平静的“倒吊人”,没有让视线在懵懂迷惑的“太阳”与单手撑着下巴似在走神的“恋人”身上停留太久,维持先前那般轻松的语气问道: “你们有谁愿意接下这个任务的?希望为此获得什么报酬?” 没事,就算实在没有人站出来,起码还有“恋人”可以保底……克莱恩保持着轻松自然的坐姿,假装漫不经心地听着“正义”和“倒吊人”谈论那位大使的相关情报,努力控制自己不要过多关注“恋人”的举动。 而“太阳”戴里克自始至终都听得云里雾里,根本没理解这些个拼凑起来的巨人语到底都是什么意思。 什么因蒂斯共和国,什么情报头子,什么流血游行、煽动民众和政府的对立,明明每一个字都听懂了,但却又完全没懂…… 白银城出身的淳朴少年完全没能融入这个刺杀任务带来的讨论氛围,只好继续沉默旁听。 让他稍感安慰的是,长桌对侧的“恋人”小姐也对现在的话题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不知是同样没有听懂,还是单纯不想参与。 “太阳”戴里克还是没有放弃将这位掌握非凡武器制造手段的工匠邀请来城邦的打算,她之前给出的拒绝理由在他看来就是委婉的推辞,是不愿意、或者无法前来白银城的借口,而就戴里克个人判断,他更倾向于后者。 已参加过数次塔罗会的他可以确信,自己和其他人生活在完全不同的城邦,一些对自己而言理所当然的常识就可能是具备交易价值的无形财富,也只有“愚者”先生这样具备莫测伟力的存在才能建立起神奇的、不可思议的定期聚会,奉行守信的等价交换原则……那么,是否只要向祂献上足够多的代价,就有办法让工匠“恋人”从她所在的城邦出发,前往白银城了? 戴里克一边努力理解记忆“倒吊人”和“正义”的用词,一边思索该如何利用自身优势从“愚者”先生处换取到自己需要的事物。 当然,他没有忘记大约在四次聚会之前答应“正义”的事,于是安静地等待着有关刺杀任务的讨论结束,等到“倒吊人”与“正义”都纷纷表态接下这项颁发的任务,“愚者”先生则是点头应允,开始阅读起那些被称为日记的羊皮纸。 属于“愚者”先生的阅读时间很快便迎来了结束,那位笼罩在神秘灰雾之中的存在让手上的羊皮纸消失,平淡而温和地示意他们可以进行自由交流了。 一直沉默至今的“太阳”戴里克率先举起手,看向似有所感回望过来的“正义”: “我最近抽空就去图书馆查找资料,不过没能发现任何记载了‘乌洛琉斯’这个名字的典籍,也许是我寻找的书类不对,不该着重关注历史类的书籍……总,总之!我巩固了和巨龙一族相关的情报,你有兴趣知道吗?” 奥黛丽双眼一亮,确信这正是自己需要的知识,因为她曾听“太阳”先生将“观众”途径称为“巨龙”途径,并明确说明了这是发源自巨龙的非凡力量。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她突然想起某个关键,不禁脸颊微热地转向长桌下侧的座位。 当初说要想知道乌洛琉斯的人是自己,但在场唯一和这个名字有所关联的人物却已经以“恋人”身份在塔罗会获得了座椅,这意味着她想要在背后了解爱丽丝小姐敌对者的事……就这么暴露了个彻底! 果然,“恋人”小姐终于舍得稍稍扬起脖颈,偏转脑袋似在来回打量“太阳”与不自觉挺直腰身的“正义”: “……乌洛琉斯?你们在调查乌洛琉斯?” chapter.53 两项悬赏 “正义”奥黛丽难得没能藏住心虚,一时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来解释这件事情。 而率真如“太阳”戴里克,则是有些羞愧地低头,耿直答道: “是的,但很遗憾,我还没能查到任何记载有这个名字的典籍文献。” “愚者”克莱恩很明显地感觉到“恋人”仰起脸看了青铜长桌上首方向的自己一眼,这才听她轻声回道: “不……没什么事,抱歉,打扰到你们的交流了。不过有件事我必须提醒你们知道,介意我再占用各位一点时间吗?” 本就被排除在交流圈外的“倒吊人”阿尔杰见她没有表态要求私下交流,而“愚者”先生又是一贯平静无波的态度,秉持不认同但也不否定的中立立场,他便也乐于多旁听一些内容,以了解那些“半神以后才有资格知晓的隐秘情报”。 这周是“恋人”小姐要分享给我们免费的常识吗?奥黛丽先是感到一阵意外惊喜,旋即记起“愚者”先生曾经的表态,明确指出“乌洛琉斯”和“恋人”之间相互敌对,意识到她口中的提醒必然伴随着某种难以触碰的危险性。 就在“正义”奥黛丽这么猜测的时候,她听那道像在吟诵诗篇的优美嗓音如是说了下去: “那既是疯狂而虔诚的信徒,亦为凝视命运的眼睛,所见之处均乃命理之影的覆写,巡回轮转无休止的圆环直到最后一刻也会继续向前转动,于终焉的尽头迎来又一次开始……乌洛琉斯,美丽又可悲的生物,没有什么比因纯粹而招致的堕落更值得叫人落泪了。” 番茄 好,喜欢当谜语人是吧?不愧是身兼吟游诗人副职业的魔女,这临时编造台词的口才已经足够把大多数人绕晕过去了…… 比起另三位听得似懂非懂的塔罗会成员,“愚者”克莱恩对“恋人”的了解更多,也通过阅读罗塞尔的日记掌握到许多零碎的秘闻知识,隐隐能从她的叙述里找出真正想要强调的重点—— 命运。 而他恰好知道一条代表命运的途径,知道这条序列顶端的序列1魔药名称! 由于担心被“读心者”看出端倪,克莱恩收起可能外露的情绪表现,平静内敛地任由爱丽丝继续说道: “调查乌洛琉斯,可以,但记得适可而止,再近一步的深入也许会为你们招致可怕的灾厄。” “好了,我的忠告就是这些,两位可以继续了。”说着,“恋人”做了个示意请便的手势,随后靠住椅背,恢复回听众的安静姿态。 凝视命运的眼睛,命理之影的覆写……听起来就很神秘、强大,有一种掌控命数和真理的感觉,不知道这会是对哪一条序列途径的描述……即便相互敌对,爱丽丝小姐还是给了那位“乌洛琉斯”很高的评价呀…… 仅仅只是想象了一番,奥黛丽都不禁有些心驰神往,觉得这种能力既优雅、有层次,又厉害,要是能和“观众”互换的话,她或许可以考虑未来更换到这一途径去。 另一边的“倒吊人”阿尔杰似乎被“恋人”所使用的措辞激起了一些灵感和想法,陷入比之前更深的沉默之中。 于是,反倒是“太阳”戴里克最先找回原先的话题,老实地又一次举手看向“正义”道:“那……巨龙的情报,你还需要吗?” 奥黛丽收敛住雀跃向往的心情,矜持地点了点头: “你想要什么作为交换的报酬?” “‘歌颂者’途径的序列8魔药配方。”戴里克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能厚起脸皮,在这个条件后面补充上想要了解他们生活的那个世界的追加期望。 当然,“正义”奥黛丽没法立刻获取到对应的序列8配方,这个机会自是被手握“祈光人”魔药配方的克莱恩收入囊中,达成了又一场三方交易——“愚者”支付给“太阳”对应配方,“太阳”向“正义”提供巨龙一族的情报,而“正义”负责补偿“愚者”支出的这一份代价。 交换情报时,克莱恩顺应交易双方的请求,为他们制造出“单独交流”的空间,让灰雾屏蔽了一旁的“倒吊人”,让他既看不到,也听不见。 至于“恋人”那边,虽然爱丽丝并未在塔罗会上口头接受刺杀大使的任务,但克莱恩想了想,还是单方面屏蔽了“正义”和“太阳”这边对她的视听权限,以保证旁听的事不会穿帮。 不过这边的“愚者”先生正专注于旁听、忙着同声翻译巨龙情报的同时,知晓自己被排除在单独交流外的“倒吊人”却头一次主动向同样有些无所事事的“恋人”搭起了话。 “‘恋人’小姐,你之前提到过,你的商品里包含各种神奇药剂,是这样没错吧。” “恋人”随意地挥了一下手,示意他直接说重点: “你需要什么?” 抱着试探想法,“倒吊人”阿尔杰谨慎地描述道: “加快伤口愈合的药剂……应该是众多神奇药剂里比较基础的种类吧?” “这种基础药剂,10个鲁恩金币一瓶。如果想要恢复效果更好的,价格会更贵些……嗯,对了,记得在一年的有效期内使用。”似乎是猜到对方意不在此,爱丽丝轻笑了笑,明示道,“来吧,说说看,你还想要什么,这种普通小药师都能完成的简易订单可算不上挑战。” “那么……”阿尔杰看了她笼罩在雾气中的轮廓一眼,缓缓说道,“我需要一种能在水下点燃、引爆的特殊燃剂,你有办法提供吗?” “单瓶剂量分别有三十毫升和三百毫升的,如果单纯只是轰炸船只,我建议你选择前者,售价35枚鲁恩金币的轻便款。” 比预想中的便宜……但其实也并没有便宜到哪去,而且果然“恋人”不是药剂的真正制造者,她只在意药剂效果和售价,甚至总忘记向购买者说明最关键的药剂有效期。 “倒吊人”阿尔杰听罢,微微点了一下头,又多追问一句才问到那些水下燃剂的可用期限,于是与她达成协定,准备以55镑的价格购买三支药剂作为初次的尝试交易。 差不多在他们口头商定完交易条件没多久,交换巨龙情报的“正义”和“太阳”也结束了对话,由“愚者”解除他们的遮蔽环境,让成员间回到开放式的自由讨论环节。 当然,知晓了自己未来方向的“正义”奥黛丽已不再考虑更换途径的事,巨龙一族的强大令她对自己当初选择的“观众”魔药分外满意,恨不得立刻消化完“读心者”,向更高的序列进发。 而几名成员又交流了一阵后,“恋人”爱丽丝在话题中断的短暂间隙里清了清嗓,吸引了其余几人的注意。 “我想发布两项悬赏,如果有愿意提供消息,或者直接交予成品的人,我会给出与之等价的酬劳。” 发布悬赏?“愚者”克莱恩面上不显,心中的那双耳朵却是一下子竖了起来。 下一秒,他听到了自己耳畔响起的咚咚心跳声。 “悬赏其一,‘生命炼成法’相关的知识,或者仪式。” 略微停顿后,“恋人”全然无视其余塔罗会成员各异的反应,继续说道: “悬赏其二,亚伯拉罕家族所在地的线索,或者活着的亚伯拉罕族人……唔,抱歉,更正一点,死了的应该也可以。” chapter.54 补偿 生命炼成……亚伯拉罕家族…… 心中默念着悬赏内容,“倒吊人”阿尔杰的思绪逐渐活跃起来,一时间想法纷呈。 不论“恋人”发布悬赏的意图是什么,她所面临的问题明显超出了中低序列的层级,直指更加深奥晦涩的隐秘。 因为就他从教会内部接触到的资料而言,生命炼成法是大地母神教会的高序列强者的擅长领域,而亚伯拉罕家族前身是第四纪图铎王朝的大贵族,据说掌握着“学徒”这一非凡途径。这个姓氏近年似乎已经没落,少有消息传出,但在过去也曾代表着一个声名显赫的大家族,谁也说不清楚他们会藏着怎样的秘密、会持有多少件从第四纪传承下来的高级封印物。 而现在,“恋人”明确表示想要得到以上两者的情报…… 她一个魔女,为什么会想要得到生命炼成法的知识? 寻找亚伯拉罕家族这一点倒是有理可循,因为隐秘组织灵知会掌握的序列途径就有“学徒”,而灵知会内部另一种比较常见的“刺客”魔药则指向魔女教派,双方存在合作的可能性并非什么太难想象的事。 但如果说“恋人”是灵知会成员,考虑到她可能拥有的高序列实力,显然只会是高层干部,甚至……灵知会的领导者。 即便不用刻意回忆,“倒吊人”阿尔杰都能清晰地记起今年年内发生的几起被认定是灵知会极端成员酿造的案件,血腥残忍的画面即使仅以素描或黑白相片的形式留存于档案里,也能让人后背发凉、对其惨烈现场产生恶心欲呕的反胃感。 当然,塔罗会上有近似神灵的“愚者”先生在,阿尔杰相信“恋人”就算有什么恶意的图谋,也没可能波及到其他的成员……噢,除了那位出身贵族的“正义”小姐,她一直天真地认定“恋人”是和自己同途径的“观众”,还把对方当成朋友看待…… “所以,有人手上掌握着相关情报吗?”魔女的问题中断了“倒吊人”阿尔杰的思考,他不动声色地看向“正义”和“太阳”的方向,只见二人纷纷给出否定的应答。 “太阳”戴里克沮丧而羞愧地垂下了脑袋,意识到在这些全然陌生的词汇前,自己几乎是一无所知: “很抱歉,‘恋人’小姐,我从没听说过这些……” “我,我会以我的消息渠道留意这两件事!”奥黛丽抿了抿唇,颇具挑战精神地作出承诺道。 “倒吊人”阿尔杰暗自摇头,心说这两人一个是踏入非凡者圈子没几个月的贵族小姐,一个是来历背景神秘、却在很多常识问题上缺乏认知的奇怪少年,若要能准确说出某些被官方非凡组织严格把控的超凡知识、非凡者家族资料,那才叫人觉得奇怪…… 想到这里,他不再沉默,清了清嗓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我知道能在哪弄到你想要的‘生命炼成法’知识,也大致了解一些有关亚伯拉罕家族的事,你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来交换它们?” “恋人”的脸庞明显转了过来,声音中也带入几分轻快的笑意: “如果你是想说,能在大地母神教会里找到‘生命炼成仪式’,或者亚伯拉罕家族是掌握着‘学徒’途径的非凡者家族,但现在已经没落、整体家族处于隐居状态,那么这些事我已经知道了。” 被提前抢走发言的“倒吊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憋屈地点头答道: “……如果你需要后者的补充信息,我回去之后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恋人”竟然知道这些官方内部资料里记载的内容……她在鲁恩境内的某个教会内部安插了间谍和眼线?还是说以色相诱惑了某位隶属官方的非凡者?阿尔杰一时只能想到这几种可能,不禁浮想联翩地猜测起是哪个教会的从属人员碰上了这种倒霉事情。 身为前值夜者的“愚者”先生见铺垫得差不多了,状似轻松地找准时机抬指敲了敲长桌边沿,低沉笑道: “我可以给你提供生命炼成的完整仪式,‘恋人’小姐,你想好要拿什么来换了吗?嗯,你应该清楚它的价值,这种触及到神灵禁忌的仪式至少得有序列4实力才能掌握。” 序列4,半神才能掌握的仪式……触及神灵禁忌的生命炼成法!“正义”奥黛丽惊讶而激动地睁大了眼,今天已是不知道第几次脱离出她所习惯的“观众”状态。 另一边,“太阳”戴里克虽然也意外于“愚者”先生提及禁忌的平淡口吻,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心中觉得以“愚者”先生的神奇,掌握一则序列4级别的神秘学知识是件很正常的事,没必要对此大惊小怪。 至于“倒吊人”又会冒出怎样的想法,“恋人”爱丽丝便懒得去多管了,只略一停顿就看向青铜长桌的上首: “等价交换,对吧。” 克莱恩微微颔首,缓慢摩挲掌下的高背椅扶手,接着便听到“恋人”表态道: “我请求和您单独交流,‘愚者’先生。” “没有问题。”心领神会的克莱恩立刻用灰雾屏蔽了其他成员的视觉和听觉,创造出二人空间后果断不再考虑维持“愚者”高深莫测的形象,一字一顿道,“首先,我……的眷者,需要一份‘占卜家’途径的序列7魔药配方。” 他努力让语气平稳地说完了这句话,道出了完成消化的自己此时最为渴求的事物。 “还有呢?”她微笑起来,像是已经猜到他的回答会是什么。 “……一笔活动资金,要足够我、我的眷者购买魔药材料,外加聘用保镖的开销。”克莱恩有些犹豫地权衡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最保守、也最方便他灵活施展的金钱。 虽说金镑不是万能的,但大部分的事情都能以这些小可爱的介入而得到圆润的解决之法…… 这么想着,他轻咳了一声,主动提及道: “我必须事先说明,那份‘生命炼成’的仪式知识来自于一位危险的存在——‘隐匿贤者’。祂原本是摩斯苦修会信仰的非人格化神灵,但后来却活了,带来了邪恶和堕落……所以,这份知识或许存在有谬误、容易招致的地方,你如果不放心,等下结束塔罗会之后,我用占卜确认过一遍再和你进行交易,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愚者’先生心里肯定觉得,一份高序列的仪式知识才换到一张序列7的配方,外加一些金镑,多少有点吃亏,可是却又不好意思开口索要更多,所以只好忍痛让步……”爱丽丝用食指指尖在半空中虚画着奇特的纹路符号,口吻随意地说道,“不过没关系,我在生意上一向诚实守信,既然说好了是等价交换,就不会亏欠你。所以放心,我考虑好了补偿。” ……补偿?还有这种好事?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克莱恩不禁诧异地盯着她雾气后的朦胧轮廓看了好几眼,才向后靠住椅背,矜持地点了点头: “说说看。” 爱丽丝停下手中的动作,扬起食指: “第一,生发药水。方便你快速长出胡须,可以省去每次出门前费时费力的伪装工作。” 这……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啊,总依赖于假胡须的伪装,万一遇到观察力强的人还容易穿帮,但如果是脸上长出来的真胡须,就没有了这个风险…… 克莱恩有些心动,却仍然坚持着人设纠正道: “不是我,是我的眷者。” “好,你的眷者。”爱丽丝轻笑了笑,不和他争论这个话题,“第二,一次触发式的防护反击法术,具体功效是阻挡一次致死的伤害,并将这次致死伤害返还给攻击者……唔,应该算是防护法术吧,虽然如果你同时受到多段致死伤害,那这法术就没什么太大的用处了。” “反……反射伤害?”克莱恩听得愣了一下,开始努力在脑袋里搜刮自己贫乏的dnd法术知识库,试图对号入座,“这法术,也太……太作弊了吧,岂不就等于是多了一条命?!” “只是保险措施罢了,如果觉得多一条命就可以放松警惕,那么哪怕再多几条命,最终也会死于自己的傲慢和自大。”爱丽丝微微摇了摇头,随即换回轻快的语气,“好了,‘愚者’先生对我提出的补偿可还满意?事先说好,就算你说不满意,本店也拒绝接受退换货。” “本店……你还真打算要当塔罗会的神秘道具供应商啊。”克莱恩揉了揉额头,有些无奈地记起她和“倒吊人”的交流,忍不住开口道,“但你是不是把商品定价定得太便宜了一些?三瓶药剂才卖55镑,嗯……才55镑,比我预想的便宜好多!” 虽然我现在的全身家当可能就一百多镑,哪怕算上那份“猎人”特性也只有五百镑左右的资产……55镑对我来说也是一笔巨款,但这不妨碍我觉得她把药剂卖便宜了…… 克莱恩点着头,似乎比店长本人还要关心道具店的盈利问题,俨然操持起了贤内助老板娘的算盘。 chapter.55 初闻天使 哪怕只是隔着雾气的交流,爱丽丝都能想象得到“愚者”先生满脸认真正经心算金镑的模样,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觉得我卖便宜了?可人家‘倒吊人’先生就是想买点试用品而已,他挑选的也不是什么昂贵的稀有道具,更何况为了配合这边普遍劣化的药剂效果,我还往里面掺了不少水,一瓶拆成三瓶卖……嗯,仔细算来,我好像才是那个黑心奸商?” 掺水假药……克莱恩嘴角一抽,突然觉得老老实实按灵性材料估算成本、决定售价的自己真是太高看这魔女的良心了。 “好了,不聊这些闲话占用塔罗会时间了,你要是没什么补充的,我们的交易条件就这么说定了。”爱丽丝摆摆手,表明自己公事公办的立场。 “等一下,我想确认一点,你了解过序列7魔药主材的售价吗?” 由于还没能在“勇敢者酒吧”接触到任何疑似非凡者聚会的线索,克莱恩只能通过以往接触到的序列8和序列9魔药主材来类推——其中前者的价格在300镑上下浮动,而后者大约是150镑至200镑之间,而一份完整魔药的共需要两味主材,所以整体花费还要在主材料的价格基础上乘以二,再加上辅助材料的“零头”。 按这么算,序列7魔药的主材料至少也需要400镑,甚至更多…… 而他之前提的要求是一份“足够开销”的活动资金,并没有确定具体数值,如果爱丽丝给得少了,那到时候的尴尬苦果就要他自己去承担了。 “恋人”爱丽丝似乎是叹了口气: “放心吧,今天我会给你之前的那个不记名账户里汇入1200镑,从明天起你应该就可以前往贝克兰德银行的各分行取现。如果还不够用,剩余的款项就直接按金条来算,在家,我当面给你,这样总行了吧?” 1200镑,再算上那份“猎人”的非凡特性……应该够用了! 默默计算过后,克莱恩不由在脸上现出真诚的笑容,频频点头道: “好,就这么说定了,你今晚什么时候回来?我预计会在七点到九点之间外出一趟,在那之前或之后的时间我都可以。” 她端着手思考了一下: “我会在晚餐前回来,等下你收取‘倒吊人’先生的付款时可以拿走5镑,就当是最近一段时间的餐费。等过两周夏娃回来了,你再把这笔日常开销的钱交给她就好。” 克莱恩点点头,正要结束和“恋人”的商谈,突然想起先前在塔罗会上有关乌洛琉斯的讨论,抬手示意自己还有话要说: “关于乌洛琉斯……我是说,你谈起他的口吻好像已经知道了他的底细,而且还用上‘祂’这个指代词。你不会打算告诉我,那其实是命运途径上的神灵,而你能够赶跑神灵的分灵分身?” “不是神灵,”爱丽丝的摇头让他松了口气,却听她又很快以直白的文字平叙道,“但可以肯定的是,祂已具备一定的神灵性质,至少聆听和回应请求这两点……应该比现在的你要强。” “而且,我从‘通晓传奇’这个法术里得到的信息量……该怎么说呢,信息量挺大的,也许‘太阳’先生去翻找他们的神话传说书籍,可能很快就会发现,或者读到提及乌洛琉斯的文献……以及,祂那两个足以说明许多问题的称号。” “‘命运天使’,‘吞尾者’,这两者指的都是乌洛琉斯,一名追随‘真实造物主’的虔诚信者。” 真实造物主……克莱恩猛地一下抬头,愕然问道: “乌洛琉斯是‘真实造物主’的信徒?还是一名天使?” 据他所知,能被称作天使的,应该只有序列1和序列2的强者才对!至少黑夜教会内部是将其称为“地上天使”,而序列3、序列4的则是圣者! 而且,而且……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乌洛琉斯与她交恶的起始,是因为祂想要让爱丽丝生一个孩子! 祂所信奉的主的孩子——“真实造物主”的子嗣! 而当时,爱丽丝遇见乌洛琉斯的当时……应该恰巧就是梅高欧丝怀孕前后的日子! 克莱恩突然感到某些事情被无形的线条穿连而起,带来一种令人心悸的荒谬和战栗。 爱丽丝的总结发言还在继续,她不了解那起酿造出廷根悲剧的事件内情,自然也就无法对他的不寒而栗感同身受。 “近期,祂可能会来到贝克兰德做一些事,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内情。但我建议你平时不管有事没事都别去想祂,就当祂不存在,否则哪天开门偶遇什么银发男人,我可就倒了血霉……” “我保证,保证不会的!”克莱恩连忙打包票自证道。 开玩笑,一个大概可能是序列6的因蒂斯大使手下就能让我过得惴惴不安,别说什么序列1、序列2的天使了!我绕着走都来不及! 本来以为我自己因为一件5镑的委托惹上外交使节已经够离谱的了,爱丽丝的麻烦体质似乎比起我只高不低,什么也没做都能和天使树敌…… 这么一看,我还是挺正常的嘛。 克莱恩苦中作乐地安稳自己,草草收拾好情绪、结束了和“恋人”的单独交流。 见“愚者”先生让那层遮罩在视野里的雾气消失,“恋人”小姐的身影也随之重现在青铜长桌的中段座位,塔罗会的自由交流便又持续了一会,直到“愚者”轻叩长桌边沿,宣布本周的聚会时间结束。 “‘倒吊人’先生和‘恋人’小姐的交易内容我已知晓,还请两位在回归后尽快举行对应的仪式,完成交易。” “谨遵您的意愿。” “正义”奥黛丽第一个起身表态,随即“倒吊人”、“太阳”纷纷起立效仿行礼道别,最后才是“恋人”不紧不慢的回应。 很快,包括“太阳”在内的几道身影逐渐于灰雾宫殿的长桌两侧,只剩等待交易献祭仪式的“愚者”先生拍了拍脸,顺手现出纸笔,默写起以下的字句: “生命炼成,需求材料包括:精灵之泉(苏尼亚岛金色泉)的泉水100毫升,星水晶50克……” 在写到最后一项材料的时候,他略微顿住笔锋,以免那清晰可见的颤抖混入情绪,在羊皮纸表面留下印痕。 大约过去十来秒,他才缓慢书写起最后的词组短句:“大量的活人鲜血。” 一双晦暗浑浊的、失去光芒的红色眼珠从回忆中复苏,而“小丑”熟练地扬起笑容,似乎已经习惯了戴上掩饰真意的微笑面具。 不过,老尼尔当初是为了复活逝去的爱人,想以仪式配合“隐匿贤者”的回应,炼成一具不会衰老的身体,爱丽丝希望得到生命炼成的知识,是为了什么目的? 从献祭之门里接收到三支药剂的克莱恩拿起试剂瓶把玩了两下,暂且停住思考,伸手触往象征了“倒吊人”的深红星辰,给出可以进行“赐予”仪式的联络。 不多时,神秘古老的灰雾宫殿内出现了一座虚幻的大门,五张10镑、一张5镑的金钱俗物从门内显现,以充满世俗的铜臭味攻陷了这片崇高庄严的地界。 有些不舍地轻嗅着崭新纸币的特殊油墨气味,克莱恩叹了口气,正打算让爱丽丝再举行一次仪式,把钱转交给她,却忽然想到根本没必要这么麻烦——他只要等会用召唤灵体的仪式,召唤自己把这些钱带回现实不就好了? 正好,放置在灰雾上的阿兹克铜哨、默尔索的非凡特性,各种自制护符和材料,也可以顺便搬运回去……作出决定的他轻轻点头,解开灵摆的银链,让黄水晶垂直于写有生命炼成仪式材料的羊皮纸,开始占卜确认这份知识的正确性。 完成这一切后,克莱恩找到某颗深红星辰旁的明亮白光,找到那一枚有别于其他星辰、代表爱丽丝的炽白星团,送去在脑海中勾勒好的回应: “你要的‘生命炼成’仪式,还有,正常的炼成过程中必须要有灵体的参与才能确认身体归属,否则可能会出现身与灵不匹配的情况……对了,不介意我多问一句吧?你是打算炼成一具躯体,给那位……你在镜中世界深层遇到的、来历不明的神秘先生?” 他着重强调了“来历不明”这几个发音。 “这个嘛,至少我不觉得他是敌人,而且如果我成功帮助他脱困,让他欠下人情,总比放置不管的做法多一些发展余地吧?”爱丽丝答得理所当然,“唔,实在不行,万一真的看走了眼,那就到时候再把他收拾一顿就好,你觉得呢?” 从私心来讲,克莱恩并不是很乐意看到她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而对他作出妥协让步,这让他觉得自己有点酸。 但他其实也清楚,撇开情感因素,爱丽丝的做法没有什么问题。 她主动抛出善意,期望得到同样善意的回报,如果不行,就把人狠揍一顿讨回本金和利息……相当合理而朴素的逻辑。 克莱恩想了想,还是努力摒弃醋意,不怎么诚心地皱着脸回道: “那我就提前祝你一切顺利吧。” “谢谢。”爱丽丝像是听不出他满腔的不情愿,流畅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对了,下午五点有安排吗?出来到附近的餐厅吃饭吧,我请客,顺便你也能接一笔委托外快,怎么样?” 有外快? 这一回,克莱恩答得飞快,语气里再听不到半点消极情绪: “没问题,完全没问题!” chapter.56 火光 天色渐深,街道两旁的路灯逐一亮起,映照出街上好似晚间八九点般的夜景,拼凑成一幅幅与往常的贝克兰德并无二致的画面。 捏着口袋中的两张5苏勒纸币,克莱恩表情略显茫然地跟在亚瑟·华生身后走出这家名为金鳗鱼的餐厅,直到委托结束都还有种身在梦里的错乱感。 在遵照着约定的时间抵达金鳗鱼餐厅前,他其实猜测过爱丽丝所谓的“委托外快”到底是什么,是不是她在白天的工作中认识的朋友需要雇佣侦探来调查一些事,比如寻找宠物、寻找婚外情证据等等,所以正好方便在共进晚餐时提出…… 但克莱恩没有预料到想要寻找侦探的人就是这家餐厅的老板。 “噢,你问我怎么认识的汉密顿先生,金鳗鱼餐厅的老板?其实当时我也只是路过,然后看到几辆有警察局徽记的马车从街口冲出,直接在这家餐厅门外停下来。接着,足足七八名警察走下马车,留下两三人在道路旁维护秩序,剩下的则走进餐厅,没过多久就押着三个人出来了,汉密顿先生就跟在他们后面,大喊着自己的员工是清白的。当然,如果大喊大叫有用的话,他也不会同意我的提议,邀请一位私家侦探过来查清事实。” 亚瑟·华生表示,自己只是给了汉密顿老板一个选择的机会。 克莱恩下意识又摸了摸双排扣礼服里的委托金,想要发表一下感想,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这10苏勒的收入,自然不是什么定金一类,而是他已经成功解决案件的应得酬劳。 发生在金鳗鱼餐厅的案件是一起由食物中毒引起的暴力事件,在真相脉络得到确认的现在,已不再有任何疑点。 一对祖孙来到餐厅用餐,这本该是他们一同愉快享受美食的美妙时光,不幸的是用餐时间还未过半,老人就口吐白沫、倒地不起,而那年轻人自然是第一时间喊来了餐厅经理,又惊又怒地指责说食物有问题。 老人很快就被餐厅的员工送去了附近医院进行抢救,据说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并无大碍,但祖孙中的年轻人坚持咬定是餐厅的人毒害了他的祖父,他甚至还巧合地认出有位在后厨工作的帮厨曾和自己有过交恶,于是更加执着于自己的想法,表示要将餐厅告上法庭。 偏见和口角最后演变成了激烈的肢体冲突。餐厅老板汉密顿先生头疼于暴力事件影响的同时,也很苦恼自己经营的餐厅口碑会因此受到影响,因此才会寄希望于洗脱那位帮厨的嫌疑,以此证明自家餐厅的服务质量。 当然,真相已在某位玄学侦探的“调查”下水落石出。 克莱恩揉了揉额角,唏嘘叹道: “总之,只要汉密顿先生把那对祖孙遗漏在餐桌上的药品包装盒提交给警方,说明是由于那位老先生饭前服用过药物,而药物活性成分之一与客人们在事发当时点单的牡蛎汤,两者之间产生了不良生化反应,这才引起了疑似食物中毒的表现,金鳗鱼餐厅员工恶意投毒的指控也会因为这个证据而不再成立……” “我就知道你能解决问题的,这不是做得挺不错嘛,我的好搭档夏洛克。” 小书亭 亚瑟·华生此时终于有了点真正华生该有的言行,笑着拍了拍侦探的肩膀以示鼓励。 “那也得感谢你在医药知识方面的专业建议,‘华生’医生。”克莱恩想要耸耸肩,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一点也不绅士的肢体动作,“尽管按理来说,这种时候应该是福尔摩斯精通的化学理论来帮助我们解开这个案件背后的谜团……但没关系,只是一点细节上的区别,不用太过在意。” 结果到头来,他们花了10分钟时间破案,接下来的30分钟都在享用餐厅的今日推荐菜肴,亚瑟·华生说好的请客也泡了汤——因为态度一转热情慷慨的汉密顿先生大手一挥,帮他们免去了支付晚餐的费用开销。 “这家餐厅的鳗鱼确实做得不错……不过说真的,你作为我的助手,参与到我侦探工作里的积极度是不是太低了些?也就今天这次,还稍微有点像那么一回事。”克莱恩又多加回味了一会今晚的收入和美食,随口和身旁的人闲聊起来,借此转换心情。 “是这样吗?可我看你自己也能做得挺好,不一定非要我的参与吧?”爱丽丝扮演的俊美医生同样随意地回道,“而且还是那句话,你又不给我发工资,我们之间也没有签什么雇佣合同,我想,保持不参与的挂名状态才应该是正常情况。” 大概是想到了她那即将汇给自己的1200镑,克莱恩不知哪来的硬气,肥着胆子直言道: “可是,福尔摩斯好像也不给华生发工资吧?再、再说,现在我们两个的日常开销几乎都是一起算的,也许我们之间没必要太纠结金钱问题……” 话语未能说完,他看到那双眼型与爱丽丝一模一样的青碧眸子浸着笑意地转向自己: “就算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弟都应该好好把账算清楚,更别提我们……好了,我记得我有50镑在你那里?拿来吧。” “我——”克莱恩顿时语塞,半晌才找回语言功能,垂下脑袋几不可见地点了点,“我想说,我刚才的意思真不是在打那笔钱的主意……先回家,到家了我就给你!” 两个大男人的,在大街上进行金钱交易、然后还并肩走到一个房子里的像什么样?万一被附近邻居看到,夏洛克·莫里亚蒂的风评可就危险了…… 金鳗鱼餐厅就在离明斯克街不远的另一片街区,步行在三十分钟内就能走完往返程,还是有概率发生这种乌龙事件的! 不多时,两人便在饭后散步的氛围中返回了租借的联排房屋。 在同居者开灯的间隙,克莱恩打开怀表确认了一眼时间,见距离自己预定出门的七点还有一个多小时,便从钱包里数出五张10镑的纸币,递给她的同时顺势确认道: “那个,生发药水,还有法术防护的事……” 闻言,她随手把钱塞好,并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两样东西抛了过去。 “喏。” 借助“小丑”魔药的身体协调能力,克莱恩没再闹出接空的笑话,一手一个将那支装着淡粉色药水的试剂瓶,和一个护身符模样的装饰品稳稳握在了掌心。 亚瑟·华生简短地为他介绍了两样物件的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便以要准备明晚的社交活动为由,径直上了二楼,并早早关好卧室房门,一副整晚都不会再外出的模样。 于是克莱恩便也专注在自己的问题上,拿着那瓶粉嫩的、可疑得不像是用于长出毛发的生发药水走进一楼盥洗室,花费大半个钟头才终于搞定脸上的胡须造型。 做完这些前置准备,他又急忙收拾道具,然后赶往铁门街的“勇敢者酒吧”,继续今日份的接触尝试——不管是非凡者参加的隐秘聚会,亦或是愿意接受雇佣的强力保镖,都是他希望得到的助力。 事实上,他持续而频繁的露面、疑似在寻找超凡层次力量的举动已经引起了酒吧经营方的注意。 付出2镑的“介绍费”后,克莱恩终于如愿以偿,在一身兜帽长袍和铁面具的打扮掩护下走进了非凡者聚会的举办地。 令人万分遗憾的是,似乎受到近期那起“十字路口恶魔”的连环恶性事件影响,包括三家正神教会、王国军方在内的官方非凡力量加强了日常的巡查力度,以致本次集会的参与者只有寥寥五六个人,让心怀期待而来的克莱恩大大失望了一把。 没有正在出售的足够强力的神奇物品,至于能够帮助他在序列6、甚至序列5的非凡者手下存活下来的方法……按照某个身材较胖、疑似“药师”途径的男子原话,克莱恩应该立刻去向对方道歉赔罪,或是逃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否则还不如坐在家里等死。 尽管知道这名胖药师是出于好心才会这样直白提议,但克莱恩还是觉得,这人一定凭本事得罪过不少人。 好歹卖掉了默尔索那份“猎人”特性,拿到400镑现金,也成功混入了贝克兰德本地的非凡者圈子…… 克莱恩这么安慰自己,确认离开隐秘聚会后没有发现谁在他身后尾行跟踪的迹象,便搭上返程的地铁,返回了明斯克街15号。 安排过今后的行程计划,房屋中的灯光便陆续熄灭,落入夜时的安眠之中。 ………… 同样的周一夜晚,同样的贝克兰德,东区某处废弃工厂。 不同于“勇敢者酒吧”附近召集举办的聚会,生活在都市这座黑暗丛林的猎人们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的警惕心,也不会大意在这里随时都有可能逆转的猎物、猎手身份,始终如一地赶赴向每个机遇。 这便是生活在东区、生活在地下世界的非凡者们都会默契遵守的丛林法则。 然而今晚,却注定不是一个宁静之夜。 当看守在废弃厂房外的人们发现到不对劲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丛林,被火光点燃。 猛烈的火势吞没了所有的黑暗和罪恶,当然也包括整个扎根在东区已久的黑市。 翌日早晨的太阳仍旧照常升起,贝克兰德的雾霾照常遮挡住了这些光芒。 熊熊燃烧了整晚的大火终于被扑灭,等候在废弃厂房外的各路人马终于得以踏进那片焦黑的地狱,并不约而同地脸色惨白如纸、认知到某个诡异而恐怖的事实。 当晚参与了黑市交易的所有人员,无一生还,而丧生火海的死者甚至包括了一位坐镇管理黑市秩序的序列5强者、一位担任副手的序列6非凡者! 所有理应留存于火海中的非凡特性,也全都消失无踪。 chapter.57 变数 天色微亮的清晨八九点,笼罩于严重雾霾天气下的贝克兰德西区就像是仍沉睡在昼光未明的黎明前夕一样,哪怕有路灯的暖黄灯光也显得昏暗而困顿。 不过街道上早早便已出现行人和车马来往的声迹,迎接起全新一整天的生活,道路旁的建筑同样灯火通明,呈现出光鲜而体面的气派。 全贝克兰德最出名、最高档的百货商店菲利普百货商店是这样,以豪华装饰为主打卖点的卡尔彭萨旅馆是这样,因蒂斯大使馆也是这般。 但在灯火通明的大使馆内,却见不到往日举办舞会、交际晚宴的热闹和开放繁华,冷清得仿佛宿醉后的酒醒、剧场落幕后的萧条。 一间气派的办公室里,脸庞瘦削带有胡渣、长得颇为耐看的中年男士坐在写字桌后的扶手椅里,正眉头微皱地以食指敲着桌面上的一份书面报告,情绪显而易见的不佳。 若是在通灵默尔索时见过对应人物的克莱恩在场,一定一眼就能认出这张属于因蒂斯大使、贝克朗·让·马丹的熟悉面孔。 “罗萨戈,短短两三个小时内就统计出损失情况的工作效率和热情的确值得表扬,但你应该清楚,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消息不是这些……这些失火现场的调查报告,而是那份手稿、那个带走手稿的伊恩·赖特。” 贝克朗大使微微吐了一口气,语气里带着些不算太明显的责备。 作为资深的“阴谋家”和专业情报人员,贝克朗被掌控着情报部门的因蒂斯前王族、索伦家族一手提拔到如今的位置,深知面对什么样的人该有什么态度。 番茄 他知道自己手下带领的间谍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但来自密修会的非凡者、实力达到序列5的非凡者仍是一张难以替代的上好手牌。 对方那些奇特诡异的能力、屡屡立下功劳的占卜都令他印象深刻,因而如非必要,贝克朗还是希望能与这位手下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 “我以为,如果只是这点需要报告的内容,你应该会在十点后的定期联络里以电报的形式看到它们。但既然我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有些事情必须只能由我来亲自传达,甚至连文字记录都不可能留存、保有备份。” 回话的人长着一张英俊的脸庞,黑发蓝眸加上脸上淡淡的络腮胡痕迹,彰显着成熟男士的魅力。 罗萨戈指了指自己,见到贝克朗稍稍变换坐姿,便知道精于此道的大使先生已经重新评定了东区那场火灾的严重性,愿意多花些时间考虑它所带来的变数了。 “我必须得说,和兹曼格党之间的关系没有暴露……是对我们而言的唯一喜讯。”罗萨戈缓缓陈述起目前已被查清的事实,眼见着大使先生的脸色随之一点点变差,“从结论而言,联合负责黑市的那些人似乎已经确认,纵火者就是兹曼格党的‘处刑人’默尔索,因为他恰好于昨晚火灾发生前、最后一个被目击到进入黑市,而自他走进昨晚举办交易的废弃工厂后不到十分钟,厂房内部就出现了浓烟和烈火。 之后发生的事,你应该全在报告里读过一遍了……想要救火的人怎样都无法突破厂房外围的火势,就好像被一堵无形的墙壁封锁住了所有的出入口;而里面的人,自始至终甚至都没有发出过半点动静,似乎没有人试图自救,也没人因为忍受不住被活活烧死、被浓烟呛到窒息而发出临死前的哀嚎惨叫,一切都发生在诡异无声的死寂之中……” 贝克朗重新将视线移回桌上的手写报告书,声音沉凝: “默尔索被人看到进入举办黑市的废弃厂房……如果我没记错,默尔索出事后,你应该已经派了手下的人去监视他的情况。” 罗萨戈不带情绪地扬了扬嘴角: “是的,我让密修会的手下跟上了他,跟上那个失去了灵魂、不知被谁操纵着的默尔索,一起进入了昨晚的黑市。” “……你是说?”贝克朗蓦地抬头,瞳孔出现不明显的收缩表现。 “就是你现在想的那样——我失去了一名优秀的手下,密修会失去了一位序列7的非凡者成员,就因为一场突如其来、好像闹剧似的黑市火灾。”罗萨戈脸上的假笑彻底消失,语气平淡略显冷酷地道,“他一定没有预感到那里潜伏着致命的危险,甚至连占卜也无法呈现出任何噩兆和象征……就像我对那个默尔索进行占卜、尝试通灵的时候一样。当然,昨晚坐镇在黑市的那个序列5应该同样也没能预见到火灾的发生,因为据说有人从那堆焦炭般的尸堆里认出了他,一具和其他人和和睦睦躺在一起、再也高傲不起来的焦尸。” “真正的纵火者,和控制默尔索的……是同一个人?而且报告里提到,所有死去非凡者的特性都消失不见,火灾后的现场里也找不到半件神奇物品的残留,也许那人的目的就是……”贝克朗脑筋转得很快,几乎本能地推测出一个具备可能性,却又因其过度结合的单纯和暴力而造成诡异反差的结论,“就是……抢夺某件,或者某几件特殊的道具?” “如果单纯只是抢夺道具,他没有必要杀光昨晚在场的所有人。足足几十条人命,抛开那些帮佣的普通人不算,真正身为非凡者的那十几二十个人,也全都死在了那里!” 因蒂斯大使的专属办公室陷入短暂的沉寂。 罗萨戈收住情绪和不自觉抬高的尾音,久违地感到了一丝恐惧——自他顺风顺水地晋升至如今实力以来,都少能体会到的情绪。 他并不是害怕未知的敌人,也不畏惧那神秘莫测的能力和手段,而是惊恐于自己一贯可靠实用的占卜手段失去作用,非但无法先知先觉、获取敌人的未来动向,甚至连对危机的预测都彻底失了灵! 如果昨晚,跟踪“默尔索”进入黑市场地的人是他自己,今天早晨和那堆焦尸躺在一起的是不是也就…… 不不,没必要去考虑这种如果,这种假设。 也许是那位死去手下的层次不够,也许只要能有序列5水平的占卜和预感能力,就能回避危险…… 罗萨戈的表情不变,眼神却显得有些阴晴不定。 最终还是贝克朗率先开口,脸色微霁地找了个新话题: “尽快撇清和兹曼格党的关系,让其他人继续跟进火灾的后续调查,等更多细节出来了,我们再讨论这件事。而且一把火烧没了东区黑市,我们不是唯一受到打击的,也不是受创最严重的,那些地头蛇们……呵,鲁恩王国的军情九处肯定痛失了不少插在地下世界的暗钉,估计要头疼一阵了。” “据我所知,那几个疑似有隐秘组织背景的帮派都各自展开了一定的行动,能确定的是极光会似乎因为这场火灾损失惨重,黑骷髅党背后的永生会也做出了大动作,其他的就不太好说……可惜,黑市的主办方肯定不会蠢到透露那个死去的序列5非凡者到底属于哪方势力。” 罗萨戈点了点头,将黑市火灾造成的其他影响总结汇报了一遍,却在最后又不自觉绕回某个难以回避的问题。 “关于……发生在默尔索身上的那场意外,”他迎向贝克朗大使的目光,略一停顿后,缓慢道出了自己的看法,“我认为最好还是不要查下去了。” chapter.58 信息差 贝克朗表情未见松动,薄而窄的嘴唇抿着紧绷的线条,似乎并不认同刚才的提议。 “得出这样一个结论需要花费三天调查时间吗?” 但罗萨戈却不由悄悄松了口气。 作为合作已久的业务伙伴,他更担心见到大使先生沉着微笑的反应,这说明对方不以为意,自觉可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挑战。 显而易见,“阴谋家”的智慧让他得以洞穿某些表象背后的真实,不论那是棘手的问题,还是存在利用价值的助力。 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罗萨戈开口回道: “默尔索平时得罪过不少人,如果说要从伺机报复的角度考虑,我们的嫌疑名单能足足列上三页纸,当然,他在追踪那个伊恩的途中出事,明斯克街的侦探是最值得怀疑的人选之一,但……” “但他偏偏还是个‘索伦’的跟班。”贝克朗眼神冷峻地接过了话,声音中带着点似烦躁似无奈的复杂情绪,“偏偏是‘索伦’……哪怕只是个旁支再旁支的背景出身,他也属于那个家族的一员。” “国内那边已经传回来确信情报了?”罗萨戈点点头,似乎对这个结果倒也并不意外。 贝克朗拉开写字桌右侧最上方的抽屉,拿出一份拆开火漆印的信件,好让这位来自密修会的手下看清封面的署名: “确认了,是迁到莱恩地区那支家系的后代,大约在十多年前就离家闯荡,据说从来没给家里寄过信,他们最后一次打听到相关的消息是在五六年以前,间海沿岸一带……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的身份得到了教会公证,永恒烈阳教会的公证。” “……而这符合我们的调查结果。有线人目击到,‘索伦’先生曾带着他的小侦探跟班拜访莱昂纳尔阁下的临时住所。”罗萨戈认出了信封上那个属于情报部门上司的花体签名,便收回视线,谨慎答道。 贝克朗不屑地摇了摇头: “呵,那个脑袋里只有赞美诗的太阳白痴……” 假装没有听到大使先生对神职使节的明言讽刺,罗萨戈继续道: “昨天派去试探那个‘索伦’的黑帮打手醒了,报告说把整栋房屋搜索了一遍,除了二楼有间上锁的卧室怎么也打不开房门,没发现有什么特殊,至于那位‘索伦’先生的身手……他的描述和他另两位同伴的通灵结果基本一致,我们现在可以放心断言,那至少是一个‘挑衅者’,不确定是否到了‘纵火家’的水平,但绝对没可能是在幕后操纵默尔索的黑手。我已经占卜过这件事情,没有受到干扰,不会有错的。” “上了锁、打不开的房间啊……”贝克朗的注意力却被另一个细节吸引过去,脸上不禁露出玩味的笑容,“和那个索伦住在一起的好像不止他的小侦探跟班,还有个长得不错的年轻女孩对吧?他们甚至晚上同住一个房间,三个人一起……嘿,不愧是前王族出来的大少爷,还挺会玩的。” “关于私生活的讨论,你可以等到确定了手稿的下落之后,邀请他们参加舞会,再尽情畅谈这些。那位索伦不是伪造了新的身份和新名字,想要挤进鲁恩的上流社会吗,正好能卖他一个人情……” 罗萨戈想到了那个觉察到监视、就被吓得坐立不安的小侦探,想到手下汇报说他这几天像是嗡嗡乱撞的无头苍蝇一样去买枪、去寻觅保镖,一副生怕自己会被黑帮报复的担惊受怕样,就不由觉得可笑,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重生之金融巨头》 一旁的贝克朗听着这位得力手下自以为妙计的提议,干脆拉开写字桌中间的抽屉,取出雪茄盒与火柴,用擦亮的火焰开始为雪茄预热,并无声在心里摇了摇头:罗萨戈果然只是个普通的情报人员,根本不懂政治上的人情博弈和往来,觉得收集到别人表面的动向和动机就能以主观臆测来预判对方的真正意图,却不考虑完成第二、第三步之后的安排,也忽略了这些行动会给其他人带来怎样的信号……所以他始终才只是个接受命令、执行任务的情报人员。 当然,贝克朗不会愚蠢到把这些心里想的话说出来,他只是摆弄着雪茄,等到预热得差不多时,拿起雪茄剪剪下茄帽,不急不缓地吸了一口,品尝着嘴里烟草烟雾的味道,而后再匀速吐出。 “我会考虑这些的,现在先集中精力优先解决手稿的问题。” 略加思考后,贝克朗又补充了几道命令。 “伊恩·赖特很谨慎,他没有去尝试接触自己圈子里的任何人,这意味着要想摆脱现在的处境,他就只能在那些不属于他的资源上赌运气……很巧合,也很幸运的是,我们同样赌对了,接下来,我们只需要等待时机到来……” “那个小侦探跟班掌握的情报已经过时了,只要他不来碍事,我们可以不用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另外关于那个藏在幕后的意外因素……我们暂且假定那是一个神秘的、立场不明的组织,暂时不要排除那个索伦和它之间存在关联的可能性,小心行事。” ………… 乔伍德区,明斯克街15号。 准时起床的克莱恩望着冷冷清清的、缺乏烟火气息的餐厅,没有纠结太久,便转身回到二楼敲了敲隔壁卧室的房门。 “爱……呃,咳,华生,你在里面吗?” “我有事要忙,如果是早餐相关的问题,我建议你只准备自己的那一份就好。”磁性而醇美的嗓音隔着木门传入他耳中,听起来略带了点失真感。 好、好吧……大早上的就要忙吗?还是在自己卧室里? 克莱恩感到疑惑,也有些说不出的小小失落,只能状若无事地应了一声,下楼进入厨房准备起了最简单的鲁恩风味早餐——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面包,加点黄油、奶酪和培根,再来一杯咖啡。 除了只能自己一个人对着桌上摊开的报纸干啃以外,毫无缺憾。 克莱恩先喝了两口咖啡,翻开报纸从头条看起,同时琢磨着稍后的安排。 如果等会没什么事,我该出门买点菜了……希望不要因为买菜错过委托,那可就亏了,这些天我一直因为那个大使的事奔波忙碌,不知错过多少客源……好吧,虽说现在我的银行户头里存着一千多镑的巨款,出售“猎人”特性所得的400镑也安静地躺在灰雾空间的杂物堆里,但这笔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了出去,毕竟那位因蒂斯大使还活得好好的。而之前觉察到默尔索异常的那位非凡者,想必就是擅长占卜和灵视的密修会成员了,不知道那会是序列几的非凡者,有没有可能意识到不对劲,直接杀上门来……嗯,考虑到我之前拒绝配合卖出伊恩情报的态度,以及他们对伊恩手中那件物品的重视度,对方采取的手段恐怕温和不了…… 克莱恩就着黄油和奶酪吃完最后一点面包,顺手把餐桌上的《贝克兰德邮报》翻到最后,关注点从左上方一篇登载东区工厂失火意外的报道移到下方的餐厅纠纷,并从那张黑白相片里辨认出了金鳗鱼餐厅的店门装修。 “那件事还是上了报啊……汉密顿先生一定很头疼。”他放下手头的报纸,正要起身为咖啡续杯,却见一个高挑挺拔的人径直走进餐厅,在自己对面坐了下来,两手空空地搭上桌面。 被那双清澈深远的青碧眼眸直直注视了两秒,克莱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到脸上有点发热,于是本能地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以掩饰不自在: “有、有什么事吗?” “不,暂时没事,只是想和你说一声,如果你等下没事,可以在吃完早饭之后去一趟我的房间。” 亚瑟·华生说着,微微垂下眼,低声吟唱了一句什么。随着这句吟唱和对应施法手势的完成,餐桌对侧空无一物的桌面上出现了两条形似法式长棍面包的…… “这是,法棍吧?” 克莱恩还是头一次见她使用鼎鼎有名的“造食术”,亲眼见证了法师手搓面包的历史性画面,忍不住有些惊异地打了岔。 “要尝尝看吗?”似乎是发现他的好奇和兴致勃勃,亚瑟·华生很大方地就要再制造一份面包,而后被克莱恩以已经吃饱、不想浪费食物为由婉拒,就掰下了大约三分之一的长度递向对面。 克莱恩接过这份由法术制作的新奇食物,极其富有冒险精神地咬了一口,随即略微愣住: “……怎么没有味道?像是在喝白水一样。” “你指望这种由法术制作出来的补给食物能有多好吃?”亚瑟·华生露出好笑的表情,“有充足的营养,能补充体力,就已经足够了,谁有心思去研究让魔法面包变得更好吃的诀窍?……好吧,也许有,但那只是少部分异类,至少我不属于这少数人。” “看起来还挺能让人觉得有食欲的……”克莱恩表示能够理解地点点头,开始努力消灭手中那一小截淡如白水、味同嚼蜡的魔法面包,“对了,你说等会去一趟你的房间,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有事,倒也说不上。”她节奏平缓地吃着面包,重复撕下面包、放进口中细细咀嚼、再咽下的动作,仪态优雅贵气得如同正在享用新鲜美味的王室早餐,“唯一的注意事项,是走进房间时记得打开灵视,以及……对,请多抱有些探索精神。” “灵视?探索精神?”克莱恩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好奇心已被她彻底吊起,不由加快了解决那截蜡棍面包的速度,并在最后站起前问道,“我确认一点,只需要我一人前往你的房间,而你会坐在这里继续吃早餐,是吗?” 正襟危坐在餐厅座椅上的美丽青年点了点头: “没错,所以你现在就可以去上楼看看了。” 到底是什么事,这么卖关子,保留神秘感……她的房间里能有什么?不就只有她躺在床上的本体——等一下,难道说,有什么“惊喜节目”?我惊她喜的那种? 克莱恩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告诫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并早在上楼时就开启了灵视,先隔着门仔细观望了几秒。 “可以看到淡淡的气场颜色……房间里只有爱丽丝一人。” 他顾自点了点头,谨慎地握住门把,快速旋开房门向前一推,便飞也似地松开手后退了两步,活像只受到惊吓而弓背倒退的黑猫。 房门吱呀一声向后开启,显出和往日并无区别的家具摆件、地板墙纸。 好像是我多心了……幸好旁边没人。 克莱恩假装之前那个疑神疑鬼的人不是自己,正要走入房间确认爱丽丝的意图,却见视野中飘飞过去一缕虚幻浅淡、恍若梦境般的色彩。 他蓦地转头望向那只奇异的“生物”,看到了它翩飞旖旎的姿态,看清了它虚幻而不真实的淡紫色翅膀,也看穿了它身为灵体的本质。 那是一只,仅能在灵视状态下被人观察到的蝴蝶。 似乎是刻意让他看清自己飞舞翩跹的模样,淡紫色双翼的蝴蝶在空中缓慢游荡转了两圈后,便飞入了房间里的更衣镜中。 克莱恩跨步追进了屋,来到更衣镜前,发现那只蝴蝶就停在镜中倒影着的衣柜上,而转身望向房间中真实存在的那座衣柜,对应位置却不见有灵蝶的踪影。 难道说…… 克莱恩心中微动,重新面向那面足够宽阔明亮的更衣镜,尝试着伸手去触碰镜子。如果没有意外,他指尖本应触及到冰凉的表面,而不是像有爱丽丝带领的时候那样、自如地进入那个神秘而诡异的镜中世界。 但这一回,他的手指穿过了虚幻的镜面屏障,手腕沉入镜中,感受到了几乎就要在自己眼前揭开面纱的另一个世界。 克莱恩思索了不到两秒,收回手臂,而后又探入镜中,往复试探了大概两三次,确认此时通往镜中的通道真实存在,且看似还算稳定。 “需要一点探索精神……” 他转身看向躺在床上如在沉睡的少女,走近过去轻抚了抚她色彩浅淡、触感柔顺的头发,又碰了碰她略显苍白、温度偏低的脸颊,这才收回心绪,直起身再次看向停驻在镜中的那只淡紫色灵蝶。 出于对爱丽丝的信任,克莱恩决定先回房带上自己装着左轮的枪袋,而后返回更衣镜前,摸着口袋里的自制护符做了两三回深呼吸,开始默默倒数三二一。 倒计时结束,那只停在镜中的淡紫色灵蝶奇异地挥动双翼飞舞起来,而他也终于跨出了那一通往未知的脚步。 chapter.59 罪恶之人 淡紫色双翼的灵蝶翩跹飞舞着一路向前,于沿途无数拼接而成的镜面通路洒下光点般的磷粉。 克莱恩沿着指引,一步步深入这座迷宫般的镜之回廊,不时能从两旁路过的光滑镜面里看到一些奇特而异样的事物,像是抱着陈旧怀表的兔子玩偶、形似扑克小人的士兵阵列,其他还有长出两个脑袋、朝路过者露出诡异微笑的短毛猫,浸泡在污水沟里、爬满虫尸虫卵的艳丽花朵,锈蚀斑驳的八音盒,满是划痕、污泥的小提琴与断裂开来的配套琴弓…… 若是刨除那些带有怪诞色彩的要素,他大约还能从中感受到少许浪漫而梦幻的童话感。 镜中世界无声的死寂里,回荡在耳旁的只有属于他自己的脚步声。 克莱恩一时并不打算对目前的体验发表任何感想,只是暗自提高了戒心,与前方翩飞引路的淡紫色灵蝶保持着不近也不远的距离,穿过一面又一面映出自身倒影的镜子。 中途,他曾停下脚步回望身后,那道代表出口的明亮光芒已缩成微小的一团,仿佛很快就要被周围暗潮般的阴影彻底淹没。 “阵仗倒是不小……” 克莱恩定了定神,继续迈步跟上那只停驻似在等待自己的淡紫灵蝶,放在衣兜里的左手已是不自觉地攥紧了一枚熔印着奇幻纹样的金币。 不过当跟随着灵蝶离开回廊般的镜面通道,步入一个略有几分眼熟、格局却相当陌生的房间,他意识到自己或许抵达终点了。 漆黑似夜、光滑如镜的地板,刻着神秘纹路图样的镂空立柱撑起镶嵌有满天繁星的穹顶,无论怎么看都与那层被爱丽丝称作“静思大厅”的镜中世界极为相似,但空间规模却与其相去甚远。 克莱恩估摸着这个房间的占地顶多也就三四十个平方,眼神却不由飘向四周与镂空立柱同样华丽精致风格的摆件,正要打量那些疑似柜台的装饰、商店橱柜和陈列展示架上摆放的物件,便注意到地上那只淡紫色的灵蝶又一次飞了起来,并飘忽地落到一只从立柱后方轻缓抬起的手,在纤细白皙的食指上收敛双翼,仿佛船只回到停泊的港湾。 他本能看向那个静默现身的人影,毫无预兆地听到了自己心跳漏掉一拍的声音。 垂至后腰的苍白长发,剔透纯净、却又暗藏魅惑情意的紫水晶双瞳,再往下便是挺翘秀气的鼻梁,微翘带笑的柔软唇瓣娇媚欲滴;一身墨黑的曳地长裙显出她形状美好的锁骨、双肩,勾勒着胸前圆润丰盈的弧度曲线和与之形成极致对比的腰身,蝶翼般的阔长袖口自小臂垂落,在星光下呈现出以暗纹刺绣编缀的神秘花纹;而这条长裙的裙摆也不像大多数时下流行的裙装那样保守厚实,反倒是大胆地在接近腿根的高度裁剪出开叉设计,令底下黑色丝织品自带的精细花纹得以在每一步走动间若隐若现。 他的视线最终还是下移到了那双裹在黑色丝袜里的小腿,以及被她踩在脚下的高跟短筒靴。 仿佛舞会时分的步履交错,鞋跟落地、敲击在他心扉上的音符逐渐走近了他。 《重生之金融巨头》 克莱恩有些傻愣地抬头望向那张五官模样与爱丽丝分毫不差的绝美脸庞,突然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她拔高不少、几乎和自己持平的身高,以及那眉眼、身段间似乎成熟了几分的神韵和气质。 “欢迎来到镜屋,亲爱的‘愚者’先生。” 白发紫眼的魔女轻缓地呼出悠然温软的字句,并不避讳二人似乎还是“初次见面”的关系,就这样倾身贴近了他的耳畔。 “作为镜屋的主人,我允许第一位来到这里的客人知晓我的名与面貌……如何,可还满意你所看到的这些?” 她喊的是“愚者”……在满是芬芳如兰的幽香吐息包围下,克莱恩勉强反应过来对方抛给自己的称呼,不由张了张嘴,犹疑地确认道: “‘恋人’……爱丽丝?你这是又打算玩什么新花样?” “镜屋的主人,是爱丽丝但也不完全是爱丽丝。毕竟就像你现在看到的,我稍微长大了那么一些,”她轻笑着后撤抽身,因前倾动作而乍现出的美妙春光就像上好的羊脂白玉,着实勾人分心“嗯,也长高了不少,你可以认为这是我三五年后的模样。” ……如果单纯只是长大了几岁的变化,一般不会连发色也跟着出现改变吧? 也许是久违了她充满魅惑性质的女性姿态,克莱恩竟发现自己有些移不开眼,几乎是直勾勾地看着她装进笑意的眸子,看着她抬高右手、让那只停在指尖的灵蝶扑扇着翅膀飞向一旁。 “好了,我请你来这里不是让你盯着我看的,麻烦回回神,跟我到这边来。” 说着,爱丽丝转身朝着房间一侧的展示架走去,让跟上她脚步的克莱恩能清楚看到那身漆黑长裙在后背与腰侧的几处镂空设计,展现优雅大方的同时也满是叛离常规的媚意风情。 但当下一秒到来,当他以尚未关闭灵性视觉的双眼看向那只立式橱架,克莱恩下意识停住脚步,确认起自己视野中的那片灵性光辉——那是灵性材料……不,不对,灵性材料的色彩还要再更黯淡一些,这片橱架上的东西是…… “昨天下午,‘愚者’先生在本店订购了一份序列魔药的配方,没错吧?”爱丽丝来到展示货架旁,取下一个圆柱形状的容器,微笑着将它递出,“现在麻烦检查一下,如果没有问题,请确认收货,并记得在下周的会议时间给聪明美丽又慷慨善良的‘恋人’做出好评~” 克莱恩有些木然地接住了那只圆柱容器,只觉入手颇有几分沉重,透过容器的玻璃外壁以及略显浑浊的填充溶液则可以看到,一枚拇指大小、带有些许幽蓝色泽的诡异血球静静悬浮其中,就像某件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器官。 而这一幕带给了他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几乎没有耗费多少时间,克莱恩便回忆起了能对应上自己灵性熟悉感的画面——在他才刚刚加入廷根市值夜者小队的那段时间,那名被他亲手击杀的燕尾服小丑,就曾在尸体上析出过同样的血球! 当然,现在的他已经很清楚那是什么,不会再觉得诡异恐怖、不敢触碰。 但如果仅仅只是手中这一份非凡特性,克莱恩相信自己不会失态到茫然无言,也不会望着货架上那一排排散发出各色灵性光辉的圆柱容器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这魔女,难不成是打劫了黑夜教会的材料库?否则她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这么多的非凡特性! 他粗略地默数了数那些灵性光团的数量,数到两位数时就已忍不住放轻了呼吸,生怕不小心惊扰到这场脆弱易碎的梦境。 “别数了,笨蛋,算上你手里的‘占卜家’途径特性,被装罐的非凡特性一共是二十三人份,不多也不少,全都在这里。”爱丽丝一边说着,一边轻叩了两下和立柱相同材质的货架边沿,语气轻快得像是快要飘起来了。 克莱恩一时竟有些语塞: “二十……” “虽然大多数只是序列8、序列9的低等级特性,不过没关系,只要经过合适的加工,它们会成为不错的商品的。”爱丽丝略有些喜悦地半眯起眼,招手示意他跟上自己,便脚步轻盈地领着镜屋的第一位客人来到房间对侧的展示柜,面上笑容更显娇艳动人,“来,看这边,这边是现成的超凡道具,从一次性的子弹、符咒到具备奇特能力的神奇物品,有足够多的可供选择的余地……” 捧紧手中的圆罐,克莱恩硬着头皮扫过展柜里成堆的子弹盒、叠成小山丘般的灵性符咒,看向那些外形和功能都各不相同的杂乱物件,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安详躺在“恋人”新开张的店铺展柜里的,俨然正是一件又一件的神奇物品。 光是他能够确认的数目,就绝对不会少于那些被装罐的非凡特性! ……等等,难不成? 他从震惊茫然的情绪挣脱出来,把手中的特性罐头放到一旁,神情严肃认真地捉住爱丽丝的双肩,轻晃了她两下打断道: “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打劫了哪家教会的军火库?你最近总说要忙一些事情,指的就是去做这种事?” 爱丽丝眨了眨眼,视线飘向自己被人紧紧握住的肩头: “在你心里,就只有教会的军火库里能够弄到这些东西?” 没有否认打劫…… 克莱恩嘴角一抽,全靠“小丑”的能力才在脸上挤出笑容: “那些非凡特性,应该全是从……活着的非凡者身上分离出来的,对吗?” “啊,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爱丽丝轻轻一笑,借力挣开他的抓握,神态平静地点了点下巴,却是挥手招过那只为克莱恩引路的淡紫色灵蝶,让它再次停留在食指的指节。 “她曾是一名应召女郎。” “……什么?”克莱恩有点懵,顺着她的眼神望向那只停在纤细指尖的灵蝶。 “没有哪位客人会在意这具年轻皮囊下的她的过往。贫穷和困苦的悲剧在很多时候不值一提,只能不停堆砌,催人消极……而她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该怎样利用自己的优势,去过更好的生活。她选择穿上符合自己身份定位的衣饰,当夜晚降临,就会走出阴暗没有路灯的街头巷尾,去招揽这一夜的客人。” 就在克莱恩以为爱丽丝讲述的这个故事即将走向不可描述的发展时,他却听到她的话音突兀一转: “她专门挑选中产家庭的经济支柱人群下手,利用外表优势激起男士对柔弱女性的同情心,随后将人骗到有同伙埋伏的廉价旅店,强抢钱财,实行犯罪性质的威胁勒索,逼迫那些从未亲历过暴力和恐怖的普通市民交出一笔不菲的金钱,这才愿意松口放过他们……当然,事实根本不是这样,她和她的犯罪伙伴们就像寄生在他人身上的吸血虫,直到吸干最后一滴利用价值之前都不会松开贪婪的口器。 有的受害者因此被迫经历家庭破碎、事业失利的滑坡,有的人选择自我了结,鼓起勇气想要反抗她们的人试图报警,但每次前去警局询问调查近况时,负责接待的见习警员都会回以一字不变的重复内容:‘先生,您的案件我们正在着手调查中,如果有了进展一定会第一时间联络您。’” “……如果你还想听,光是这一位前应召女郎的恶行就能说上许久许久。”爱丽丝眼眸微垂地望着指尖的灵蝶,发出一声轻轻的哼笑,“总之,她的近况大概就是接触到了一位神奇的‘巫师’,一位真正具有超凡力量、来自灵知会的‘戏法大师’,于是做起了只要给‘巫师’献上足够诚意就能迈入超凡世界的美梦。” “然后——哗啦,她从梦中醒来,看到了被烧得破碎的现实。” 爱丽丝扬手放飞这只迷梦般幻美的淡紫色灵蝶,随后便抬眸看着它扑闪双翼飞往镶嵌有满天繁星的穹顶,低声说道: “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克莱恩觉得自己大致能够猜到她出的是怎样的哑谜了。 他循着她的视线望向穹顶,只见一片星云般的绚丽光华自上而下缓落降临,数十只色彩各异、斑斓炫目的虚幻灵蝶翩然飞舞,于无声的静谧之中将那道婀娜美妙的身影层叠包围,最后在那条墨黑的长裙上停驻落定。 “或许你已经想到答案了。” 爱丽丝信手从裙上捻起一只华彩四溢的凤尾灵蝶,微微上翘唇角,露出一个几乎不见笑意的淡笑。 “知道吗,许多蝴蝶在成为成虫后的寿命都十分短暂,而相对的,它们作为虫卵、幼虫和蛹化时所度过的生命周期则要长久许多……在我这里,被选用的规则和自然规律稍微有点相似。” 说话间,她抬起空着的右手,于掌心唤出了一朵仿佛能将光芒吞没的漆黑火焰。 “只不过,我的评判标准是以罪与恶形成的柴薪。越是罪孽深重的人,就越是燃烧得旺盛,灵魂所化的蝴蝶便也蜕变得更加美丽。” “如果你是想问我有没有杀人,那么我可以坦然地承认这件事——” “杀了。不少。” chapter.60 棋局下的暗流 灼烧灵魂的黑色火焰?这听起来有些熟悉……不,不对,和那种黑焰不一样…… 克莱恩盯着那朵漆黑的焰花,不禁把它与自己曾经见过的、与“欢愉”魔女雪伦夫人那一战里出现过的黑焰联系到了一起,却很快意识到两者之间不仅外在表现迥异,其本质根本就是两种不同的火焰! 不过是打量了爱丽丝手心的黑焰没几眼时间,他便没来由地后背蹿起一阵毛骨悚然的恶寒,某种源自生存本能的灵性预感疯狂地向大脑发出警示,要他立刻远离这朵带来致命威胁的死亡之花。 好在爱丽丝很快就熄灭了手中的黑色火焰,轻摇着头叹气道: “不过说真的,我不太喜欢用它来烧东西,点燃时散发出的硫磺味道太重,让人有些受不了。” “所以说,”克莱恩压下身心未平的余悸,理了理思路,尝试总结道,“你最近去端掉了一个犯罪团伙的据点……?而现在这里的这些,嗯,商品,全是收缴来的战利品?然后这些蝴蝶外形的灵,其实都曾是人类的灵魂?” 她轻轻点头: “这么说也没错,虽然细节和那边的实际情况有些出入……你或许不太了解,盘踞在东区的大小黑帮以及它们背后的超凡组织,会不定期地联合举办类似交易会的市集,而昨晚正好就有这么一场隐秘活动,然后……然后嘛,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了。” 说着,她示意了一下那只浸泡着诡异血球的圆柱形容器。 “正巧,当时在场的似乎有和你同途径的序列7非凡者,倒是省去了我再去额外寻找的麻烦。” 克莱恩默默地吸了口凉气,只觉得一些不明显的隐晦线索终于在她所透露出的信息下串连成线。 东区黑帮,黑帮背后的超凡组织……爱丽丝曾使用奇特的稻草人和巫术,控制了兹曼格党的“处刑人”默尔索,而藏于这个暴力组织背后的真正意志来自因蒂斯共和国的外交大使,是那位大人物为处理某些脏活而准备的尖刀,掌握着“占卜家”途径的密修会又与因蒂斯是合作关系,因此密修会成员踏足贝克兰德的地下交易会,并非什么不可想象的事…… 同理,其余地下黑帮的背后也可能藏着各异的势力,例如鲁恩军方卧底,例如灵知会那样的隐秘组织,类似极光会、拜血教的极端组织也许就躲藏在东区的地下阴影里,暗中谋划着为人们带来恐慌与动荡的邪恶阴谋。 克莱恩将视线移向展柜中的一件件神奇物品,在几样相对显眼的道具略作停留,便把目光定格在了爱丽丝身上。 “也就是说,你洗劫了一场地下交易会,把目前在东区有超凡组织背景的势力,都得罪了一遍?” 爱丽丝却只是无辜地微笑: “他们又不知道是谁谋划的洗劫,而且,为什么要担心搅浑这潭水之后的事?该为后续处理感到头疼的人是各个组织的负责人,和我们这样的普通围观群众有什么关系。” 不,真正的普通围观群众绝对不是你这样的…… 克莱恩咽下吐槽,既头疼又不禁有些意动地望了几眼展柜里的神奇物品,感觉就像一摞又一摞的金镑堆积成山地躺在那里,散发着无穷魅力的同时又烫手得叫人望之却步: “可你这里的赃物,万一被追查出来……” “我自有办法解决售后问题,前提是买家购入商品后,不要大摇大摆地到处炫耀、展示给原所属者看,不过我想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应该很小,除非那位买家恰巧弄丢了自己宝贵的大脑。”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逐渐跃跃欲试的细节表现,爱丽丝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脚步轻快地引路走向另一个展柜: “来,我给你看看比较不错的两件道具。” 克莱恩定了定神,见面前的展柜里只有一张被单独放置的蜡黄残页,边角部分像是被火烧灼过,材质介于皮和布之间,表面遍布古怪的纹路和凹点,尺寸不超过一个成年人的手掌。 作为前值夜者,他深知这类具备超凡能力的物品可能会存在怎样可怕的负面效果,绝对不该毫无准备之下贸然触碰。倒不说爱丽丝就这样把它们一件件摆上展柜的随意态度竟还没引起事故,简直可以称得上奇迹。 不过……或许这也是她选择在镜中世界安置战利品的原因,毕竟那些构成展柜和商品橱架的材料于他是彻底的未知,而台面上神秘玄奥的纹路也许就藏有另一个世界的智慧结晶,因此可以封印几件不算麻烦的神奇物品…… 克莱恩从展柜四周的精细花纹收回注意,便听到爱丽丝介绍起这张蜡黄书页的声音: “看到这份人皮残章了吗,它被原持有者起名叫作‘冥界引渡’,只要将灵性灌注其中,就能打开通往冥界的大门,借用门内那些死灵恶灵的力量,把指定的敌人拉入门后的死亡领域。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引渡那些死灵、恶灵来到物质世界,使役它们杀死敌人,但相应的,你要承担起事后送回、或是净化亡灵的责任,否则它们就会脱离控制,逃脱到你找不到的地方危害生灵。” “……它的负面效果是什么?” 根据她的描述,克莱恩判断这是属于“死神”途径的神奇物品,虽对它的材质有些排斥,心中却涌现出一丝难以否认的心动。 爱丽丝闻言轻轻点头: “携带它的人,容易在平时吸引自然灵和亡魂在身边聚集,导致附近超自然现象的频发,而且自身的生机和活力会以异常的速度流逝,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体状态,才能减弱这件道具带来的死灵化倾向。” 好吧,容易招鬼,而且还可能渐渐把携带者变为亡灵的一员……虽然非凡能力似乎足够强大,但这负面效果可不是我能应付得来的,至少现在不行。 克莱恩遗憾而无奈地让黏在这张蜡黄残页上的视线移开,摇着头暗叹了一声可惜。 “还有一件在这里。”爱丽丝抬手示意他看向邻接的另一个展柜,看向同样是得到单独陈列资格的那样道具。 伴随着她不急不缓的讲述,这册看似并无什么特殊的牛皮封手账本逐渐现出了它的奥秘之处: “这本‘旅行者手记’的非凡能力很单纯但也很实用,至少对没有掌握传送法术、或者相应能力的人来说是这样的。‘旅行者手记’一共可以记录6个特定的、持有者曾经去过的地点,并保留它们作为传送锚点,想要传送时只需要打开‘旅行者手记’里的地图,指向对应地点,就可以完成远距离传送了。至于负面效果么,使用传送能力时你有60%的成功几率,30%的失败可能,但这30%的失败并不会发生任何灾难性的后果……至于最后的10%嘛,在我看来属于常有的传送事故。” “传送事故?”越听越觉心动的克莱恩突然想象到了一些不那么美妙的画面。 “比如,只有脑袋传到了对应地点,而身体还停留在原地,类似这种事故。”爱丽丝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提到的死法还算是相对比较体面的一种。 倒是很具有战略性……负面效果虽然坑人,但如果我能借由占卜确认下一次的传送是否会对我造成危害,其实就能规避掉那些最糟糕的后果。 而且,最关键的问题在于—— “我能多问一句吗?”克莱恩努力扼杀掉那些动摇自己心神的遐想,镇定地看向那张美得缺乏真实感的笑颜,“这两件原本都是在地下交易会内出售的道具吗?它们的售价分别都是多少?” 她笑容不变地望了他一眼: “‘冥界引渡’是商品,售价8000镑。但这边的‘旅行者手记’属于非卖品,那位坐镇交易会的非凡者应该是把它作为自己的保留底牌了。哦,对,从这位非凡者身上我还搜出了几件其他物品,其中有一样是能够临时增加自身幸运的打火机,也许就是为了配合应对‘旅行者手记’传送可能失败的负面效果。顺带一提,‘旅行者手记’的购入价好像是7500镑。” “7500镑……”克莱恩默默咀嚼这个巨额数字,一时失语。 “不过,坐镇交易会的那位非凡者,也就是‘旅行者手记’的原持有者,他的序列魔药名似乎叫‘混乱导师’,具有扭曲、引导他人思维的超凡能力,所以我想这7500镑恐怕也是被打压过的售价。” “混乱导师”?我知道这个途径的魔药名,从罗塞尔大帝的日记里……他把这条途径称为“黑皇帝”,并以腐化、混乱、堕落、弑序等词描述了对应的能力。克莱恩回忆着这周聚会上得到的日记内容,不由问道: “所以这位坐镇地下交易会的强者甚至没来得及用出保命手段,就被你给……” “不是没来得及用,我只是把他们所在的空间与对应的镜中空间进行了互相置换,截断了所有与外界的联系,依赖于灵界沟通的传送当然也就不会有作用了。” 她简短地提了提自己的犯案手段,克莱恩却能在想象中逐渐补全当时逐渐被黑色火焰淹没覆盖的镜中世界,和被困其中的人们四处奔逃、尝试自救的画面。 而反观爱丽丝的神态、表情,她昨晚和今晨的表现,似乎从头至尾就看不到半点异常和负罪感……当然,如果真如她说的那样,那么她杀死的那些人几乎都是不值得他人付出同情的恶党,换做他或许也会作出同样的判断。 好吧,前提是他得有一口气解决这么多人的实力,还要有不惧怕得罪各方势力的胆魄…… “之后的事你没必要担忧太多。东区最近大概会动荡一段时间,但我要的就是这样的反应,这也方便我从中找出那些服务于魔女教派的人。另外,按我的想法,魔女教派在王国上层社会里安插棋子和成员的可能性应该不小,所以‘华生’的身份是明面上的调查者,我会在这份看似包装华丽的掩护下,以局外人的立场介入棋局……” 她说到这里略微停顿,克莱恩注意到那双紫水晶般的瞳孔明显地收放了一下,仿佛某种妖异非人的生物锁定了捕猎的目标。 下个瞬间,包括那只停留在她指尖的五彩凤尾蝶在内,所有灵蝶一同扬起双翼翩然惊起,纷飞四散着离开了这片镜中空间。 他的目光不由被飞走的灵蝶吸引过去,再度看向爱丽丝时,她那双紫色的眼瞳已恢复如常,不见了那股摄人心魄的危险感觉。 “好了,镜屋迎来正式开张,我的‘信鸽’们也该去工作了,就像那只淡紫的灵蝶领你来到这里一样,它们各自有各自的使命,有的是负责物色买家,有的要去探寻有意图出售超凡物品的人……以合理的方式。” 爱丽丝微笑起来,示意了一下入口的方向: “今后,或许你会从其他人口中打听到,世界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镜中小屋的传说,得到镜屋主人邀请的客人能在信鸽们的指引下,从世上任何一面镜子走入镜中,来这里交换到他们所想所需的任何物品。” “你管它们叫信鸽?那些明明就是蝴蝶……”克莱恩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而爱丽丝显然不打算纠正自己的说法: “现在,拿上你的配方回去吧,至于差价我就不向你讨要了。” ……也是,我在暗自期待着什么展开?觉得她会大方地送我几件强力的物品,好在之后可能遇到中序列非凡者时多点自保手段? 克莱恩重新抱起了那只泡着非凡特性的罐头,略一思索,试探性地开口道: “你这里有没有便宜一点的商品,我是说价格在500镑左右,功能上不那么偏向辅助性质的?” 爱丽丝正要迈向对面罐头橱架的脚步随之停顿,再度转回镜屋的第一位客人: “有倒是有,你要是想买,我可以推荐几件给你。” ………… 回到自己卧室之后,克莱恩刚放下手中的特性罐头和新购买的密封小木盒,正要点起蜡烛进行自己召唤自己的仪式,打算把放在灰雾上的400镑钞票搬运下来,顺便再将面前的两样物品带上灰雾空间,却听到楼下的门铃叮叮当当被人拉响,不断回荡在楼层间。 “会是谁……”是新的委托人,还是麻烦上门了? 不过等等,好像爱丽丝的华生马甲就在楼下,如果真的是麻烦上门……应该也不用太过担心! 他精神一振,草草藏好两件与超凡因素有关的物品,便走出房门,边下楼边整理马甲,把衬衣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确保自己的穿着足够体面。 而当他脚步匆匆地来到门厅玄关,看见的正是亚瑟·华生高挑挺拔的背影,以及敞开的门外、穿着晨服的房东萨默尔太太一脸迷惑、却又显出少许羞怯的神情。 这…… 想起自己在“华生”入住后甚至一直没能来得及正式向房东提起、介绍过这位同居人,克莱恩突然感到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chapter.61 倾听 在克莱恩看见萨默尔太太的同时,这位在脸上画了精致妆容的娇艳女士显然也注意到了开门者身后出现的租客,终于得以在那张隽美到让人无措的俊脸前松了口气,像是找到了退路: “……夏洛克·莫里亚蒂先生?” 听出房东太太声音中的犹疑,克莱恩在脑海中自动浮现出自己此时半张脸都被凌乱短须埋没的模样,不由笑了笑,从侧身让他通过的华生旁边走到门前: “有段时间没见了,萨默尔太太。很抱歉一直没能向你好好介绍过我的朋友,亚瑟·华生医生,由于当时行程安排的误差,他比我稍晚了几天抵达贝克兰德。” “上午好,萨默尔太太。”侧身贴靠着门框,亚瑟·华生微笑朝门外的两位女士轻轻颔首,“请原谅我的直接,您或者说您的朋友看上去遇到了麻烦,如果不介意,就请进来说吧。” 手指抓着纱帽的边沿,斯塔琳·萨默尔看了一眼身旁伫立的年轻太太,只见戴宽檐帽黑纱遮面、着深色蓬松衣裙的后者微微点头,便暗暗深吸了一口气,转向胡子拉碴的租客: “好的……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确认一点,莫里亚蒂先生,你的职业的确是私家侦探,没错吧?” 嗯,我好像确实没有向房东太太一家提起过我是干什么的……有很大的可能是,她们先看到了报纸上登载的私家侦探广告,然后发现一个熟悉的地址和姓名,于是就这么找了过来…… 克莱恩一边飞快盘计着萨默尔太太上门拜访的来龙去脉,心中恍然的同时,一边在脸上扬起业务微笑,示意了一下客厅的方向:“当然,请进吧,如果有什么能帮到两位的地方,还请放心开口。” 两位女士没有再多言,在熟悉房屋布局的萨默尔太太带领下,她们径直走进客厅,找到沙发坐了下来。 当然,克莱恩敏锐地注意到萨默尔太太的脚步在步入客厅前出现了明显的凝滞停顿,就像是被先前步伐的惯性推动着迈出那几步似的。 墙上多出的壁挂油画、颇具品味格调的葡萄酒架、地板上铺设的手工编织羊毛地毯,以及其余变化太多的家具,自然便是令房东太太感到迷惑和迟疑的真正元凶。 两位女士不约而同地打量起客厅内讲究的摆设,视线纷纷在那面张贴贝克兰德城市地图和剪报片段的线索墙上停留,直到稍慢她们一步的侦探含笑发问: “两位,需要咖啡,或者红茶吗?” “不,不需要,无论咖啡还是红茶都没法解决任何问题。”面有黑纱遮罩的那位女士取下了头顶的宽檐帽,语气有些尖锐地说道。 克莱恩只粗略地打量了她一眼,判断出她现在愤怒、悲伤和犹豫徘徊的复杂情绪,便不再多看,以免让自己对委托人的印象固化在有些令人失望的五官组合上。 《从斗罗开始的浪人》 斯塔琳·萨默尔正要补充附和,却见之前那位给自己开门的俊美医生也走进了客厅,嘴角带笑地摇了摇头。 “这位女士,咖啡和红茶固然没法为你解决烦恼,但可以有效帮助舒缓情绪,提供更清晰平稳的讲述,而这同时也是提高我们工作效率的一种方式。”他轻轻眨了眨左眼,温和地笑着展示了一下手中提的两个镶银锡罐,“高原咖啡,还是侯爵红茶?” 无论什么时代,长得好看的人总是能得到他人格外的优待。克莱恩眼见着那位高颧骨、深色衣裙的女士在沉默两三秒后,表情逐渐放松下来,不再紧绷地牵了牵嘴角,低着头轻点了点下巴: “……那就侯爵红茶吧。” 见状,斯塔琳便也配合地要了红茶,目送那位气质出众的年轻医生前去准备待客的茶水,慢了半拍地想起调整自己的仪态,于是直起腰身尝试杂志模特的气质坐姿,开始为莫里亚蒂侦探介绍身旁的女士: “这位是玛丽·盖尔太太,考伊姆公司的股东。” 当热气腾腾的侯爵红茶端上沙发前的实木茶几,克莱恩已是从委托人玛丽·盖尔处得知了这次要去着手调查的目标——她的丈夫,多拉古·盖尔。 这意味着,他也碰上了绝大多数私家侦探都必然会经历的委托,调查婚外情。 “希望没打断你们。” 一点没有侍应生气质的亚瑟·华生笑着,随手把茶托盘放至一旁,便走到克莱恩坐着的单人沙发后,半倚着沙发右侧的扶手站定不再走动。 “华生同时也兼任我的工作助手。”克莱恩解释了一句,示意两位女士不必过多在意自己身旁的这人。 玛丽·盖尔点了点头,端起以纯金镶线绘制着风景画像的白瓷茶杯,轻抿了一口醇香浓郁的红茶,陷入一段短暂的沉默。 借着喝茶动作的掩护,她朝位相貌俊美、身材挺拔的青年医生投去隐晦的打量,心中忍不住冒出一个突兀的想法:如果说,这莫里亚蒂侦探真能拿到婚外情的实质证据,或许可以花钱雇佣他的助手,带着他去可恶的多拉古面前故意表演一出恩爱的戏码,这就相当于是在那个负心汉脸上狠狠抽一巴掌…… 不过很快,玛丽·盖尔就理智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先不说能否用金钱收买到对方,情感用事终究无法带来任何现实层面的利益。 她想要把握丈夫找情妇的实证,正是因为要在婚姻法的财产分割权上取得优势,要让那个借着她继承自父亲的遗产股份坐上公司经理位置的男人付出代价,而不应该为了一时泄愤的报复心理、把本应属于自己的财富让给别人。 时间在平缓的交谈声中分秒流逝,两位女士杯中仅剩小半的茶水逐渐失去温度,玛丽太太手中也多出了一份签有双方名字和印了手印的委托合同。 她心满意足地起身,与萨默尔太太一同被温和而知礼的医生送离了私家侦探的住所。 自觉承担起家务活的克莱恩则认真地收拾好了茶具,用干燥柔软的棉布擦拭了几遍矮桌,没有急于回房去拆封那两样昂贵珍贵的物品,等待着某件必然之事的到来。 不过在等来预期的环节之前,倒是亚瑟·华生率先返回客厅,轻快地表示自己要出门忙工作了。 送走同居人,克莱恩去餐厅拿来了报纸,翻到东区工厂发生重大火灾的对应报道,嘴角微抽地叹出一气: “你可别再上报了……” 他翻起报纸、续着之前的进度还没看满五分钟,门铃便再一次叮当响起。 推开房门,克莱恩看到了黑白裙的女仆朱利安、服务于隔壁房东一家的家事佣人。 “您好,莫里亚蒂先生,萨默尔太太想邀请您过去聊聊房屋租借上的事情。”女仆朱利安说着,忍不住略失礼数地盯住面前的人多看了几眼,语气里带上惊奇,“不过,要不是萨默尔太太之前提醒过我……您和之前相比的变化真大,我差点没能认出您。” “事实上,每当刮完胡子,就连我自己也快不认识镜子里的人了。”克莱恩故意用上幽默的自嘲口吻,摸了摸下巴,“问题就在于它们非常顽固,只要放任一周不去打理,就会重新长回你看到的这样。” 他尝试借言语透露出的细节来补全“夏洛克·莫里亚蒂”的设定,让一些容易令人生疑的矛盾之处以更柔和委婉的方式得到解决。 而看着女仆朱利安似懂非懂的点头,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解释,他感觉到自己已经迈出了取信于人的第一步。或许只要今晚,萨默尔太太随意地向她打听一下15号房屋租客的事,这位女仆就会自然而然地转告这条看似不太重要的信息,将“夏洛克·莫里亚蒂”的不合理之处变得更易被人接受。 不过随即他便注意到朱利安左右观察了一下,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压低声音凑近道: “其实,我还听到萨默尔太太和她今天的客人提起您的名字……噢,我是想问,您真的是一名私家侦探吗?和《希望文学周刊》的连载故事中登场的赫尔克里先生那样,厉害又聪明的神探?” 赫尔克里先生?那是什么作品里的人物,我根本连听都没听说过……克莱恩礼貌地保持住脸上的微笑: “很遗憾,我想我应该还没有侦破过任何一起能让别人称呼神探的案件,要知道,我抵达贝克兰德这座大都市也就半个月时间,事业才刚踏上起步期。” 善意而友好地应对完女仆朱利安的好奇心后,他换上了出门用的外套,跟随着她进入隔壁,并在自己曾经短暂作客的客厅沙发区域见到了刚刚道别不久的斯塔琳·萨默尔。 金发蓝眼、容貌娇美的女主人轻轻点头示意,丝毫看不出年纪已经三十出头的风霜痕迹: “请坐,莫里亚蒂侦探,需要来些点心吗?” 由于先前已在隔壁15号的房屋用过红茶,斯塔琳便没有再向客人确认饮品的口味,而是在会客区摆出了两层托盘的点心架,邀请对方坐下。 出于礼貌品尝了几块焦糖饼干后,克莱恩矜持地收起对甜食的兴趣,开始用餐巾擦拭手指,等待着萨默尔太太发起提问。 “莫里亚蒂侦探,我们之前谈妥的租期,是半年没错吧?”斯塔琳身体重心稍稍前倾,似乎是想借此加强自己现在的确认语气。 来了……看到租借出去的房屋里换上全套的精装家具,任谁都会觉得奇怪……更何况之前我租房的时候还把原本50镑的一年租期砍去一半,体面地把付不起那么多钱形容成了预防风险、精打细算…… 克莱恩心中快速闪过一些想法,面上不显地微笑点头: “是的,25镑半年,非常公道的租金。” 难得失去在会客时显摆自己喜爱的白瓷镶金茶杯的机会,斯塔琳不太适应地将手交叠在裙摆上,不断思索着委婉的措辞: “我想,你我之间或许欠缺一个解释……之前我向你提过,那栋房屋属于我的姐姐和姐夫,它还有三年租约,而你若是只租借半年时间,这意味着我得在几个月后寻找新的租客……” 克莱恩很有耐心地听着萨默尔太太弯弯绕绕的辞令,逐渐摸清了对方的意思:隔壁15号的房屋虽然是租借给你了,你也有权购置新的家具摆件,但如果不打算长期租住,最好还是不要大量更换家具,到时候不仅搬家麻烦,也容易引来入室抢劫或偷窃的犯罪者,毕竟乔伍德区的治安只能算得上较好,比不了皇后区、西区那样的贵族富豪区。 这……怎么和我想象中的流程不一样?我还以为房东太太会对租客私自改装房屋的行为生气…… 克莱恩茫然地边听边点头,冷不防留意到萨默尔太太停下了说教,连忙止住敷衍的动作,诚恳地附和了几句。 但斯塔琳却像是没有听见这些可以满足她优越感的赞同,眼眸神采飘忽地转向窗外: “莫里亚蒂侦探,你的朋友……华生医生,是个怎样的人?” 虽然过程和我想得不太一样,但终于是问到了关键问题…… 克莱恩假意清了清嗓,换上一副平和却也无奈的苦笑口吻: “其实说实话,我也不是很了解他的事。” 看到这位年轻太太一下子回望过来的惊讶表情,他心中一定,索性继续接着腹稿说了下去: “萨默尔太太,或许你会觉得奇怪,觉得难以理解,我和华生明明是一起来到贝克兰德决心闯荡的友人,我却能说出这种话。但我想说的是,我了解他的为人、他的性格,知道他对生活品质的讲究和执拗,不清楚的是他的过去、他的出身,造就他如今模样的经历……” 克莱恩逐渐进入状态,半真半假地编造起自己和华生的故事,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 贝克兰德某地,一个被布置成神殿模样的地下室内。 身穿黑色长袍、头覆同色兜帽的瘦削人影跪伏在昏黑的冷寂中,在黑暗中倒吊的巨人神像前呈静默祷告状,许久都不曾做出动作。 忽然,仿佛某个契机的突兀降临,人影飞快地拉下兜帽,让藏于阴影中的那张脸显露在外,一双耳朵同时微微动了动,如同似在倾听什么。 在意识到那是何种声响的瞬间,a先生毫不犹豫地扯断右手的食指,将断指塞入口中嘎吱咀嚼起来,咕咚一声将混合着嚼碎骨头的血肉吞进了腹中。 他不受控制般浑身颤抖起来,像是在被猛烈的外力摇晃,又似被身体内侧迸裂出的未知力量冲击得摇摇欲坠。 然而就在这样的状态里,a先生缓缓抬起双手,撕下了自己的两只耳朵,趴在地面大口呑嚼起来,边吃还边伸出右手,用断指处流下的血液书写起一个又一个成型的鲁恩文字: “镜中国度的天使; 游离于命运与秩序之外的虚幻之影; 必将履行神婚、诞下神灵子嗣的美丽新娘; 曾在贝克兰德昨夜燃起的火光中出现; 去寻找,她散落的痕迹和耳目。” 鲜红的痕迹行至最后,a先生颤抖而狂喜地埋头描绘起出现在“神启”里的面容,不过寥寥几笔便勾勒出那张无瑕容颜的神貌。 “神音”逐渐消逝无声,a先生停止了身躯的颤动,伤口处已重新蠕动着长出新的手指与耳朵。 “谨遵您的神谕!” 他匍匐在地,谦卑地感恩、祈祷,嘴角上扬地一遍又一遍反复看着自己之前写下的文字,而后又是仔细盯着那张鲜血勾勒出的美丽脸庞专注打量,半晌后不禁凝固了笑容。 “这张脸,总感觉应该在哪见过……” chapter.62 熟悉的名字 布置温馨、燃着壁炉的居室内,斯塔琳·萨默尔拿起了她的镶银宫廷羽毛扇,在租客陈述的话语之末点头自语道: “或许,你的那位朋友在成为医生之前,首先是某个富有家族的成员,甚至可能身具贵族身份,坐拥一笔巨额的财富,所以才会……才会那样地在意居住条件,那样地体贴、温和,举止绅士……” 太太,你能往这个方向考虑真是帮了大忙了……不过你的语气听起来为什么有些奇怪的向往感?是我多想了吗?克莱恩在微笑应和的同时忍不住暗自嘀咕道。 “这样说来,你们平时的起居杂务是由谁来负责呢?如果需要家事仆人、杂活女佣,我或许可以给你们介绍几个。”斯塔琳轻轻摆动着手中的宫廷扇,闲谈般随口说道。 考虑到有仆人进出不方便隐藏家中那些涉及超凡世界的秘密,更何况还有个情况特殊的魔女在,克莱恩未见犹豫地委婉拒绝道: “华生有位专属的仆从,负责处理这些事。不过她这些天出门为华生办事去了,得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说是这么说,可实际的情况却是我在承担家务活,夏娃那小家伙最多也就是做做饭、洗洗碗……虽说在爱丽丝心情不错的情况下,她也会想起打扫房间卫生,用那些神奇而方便的法术快速清洁整理,但从我认识她起到现在,除了那两次家具被打坏的意外袭击,她使用那种自动除尘的奇妙魔法的次数几乎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这边的克莱恩顾自默默吐槽着,萨默尔太太倒是神情动容,美眸明亮地闪烁了几下,轻声颔首道: “原来是这样,拥有一位专属的女仆……” 她接着又随口闲聊般问了些问题,像是华生医生在哪工作、周薪大约有多少、婚姻状况如何等等,令努力编造回答的克莱恩满心疲惫,觉得仿佛替代某人参加了一场不合时宜的相亲会。 而当萨默尔太太的好奇心终于得到满足,话语一转客套的寒暄,克莱恩便知道,自己和华生的情况已是以一种合理的形式被人接纳,不会再闹出不必要的邻里误会,避免了误解甚至猜忌怀疑的糟糕展开。 在女主人脸上浮现出明艳的微笑、示意女仆送客前,他主动起身告辞离开,回到隔壁的家中。 往衣帽架上挂好外套,他压住心头火热的期待感,正要去二楼卧室准备着手解决困扰了自己许久的晋升难题,却在今晨第三次叮当响起的门铃声中顿住脚步。 “这回又是谁……”如果每天上午都能有两件委托上门,我感觉我这些天错过了不知道多少生意……克莱恩无奈又迷惑地摇了摇头,重新扣好衬衫领口的纽扣,转身返回玄关。 开门前,“小丑”的预感能力已在他脑海中勾画出访客的模样,因而他转动门把后并未掩饰脸上的疑惑和惊讶: “莱昂纳尔?你怎么……” “嗨,上午好啊夏洛克。”金发蓝眼、身穿白色长袍的年轻修士满脸灿烂笑容地举起手中的报纸,摇晃了两下,让克莱恩得以看清报刊扉页《贝克兰德邮报》的字样,“我偶然间在广告上看到熟悉的名字,而且职业恰巧也是私家侦探,就在想会不会是你,抱着尝试的心态过来看看。” 原来是这样……那可真是巧了,我昨天才在今年五月份的报纸上见过你和一众外交使节的合照…… 自从发现莱昂纳尔身份上的线索,克莱恩其实一直都很想找到这位太阳信徒,和他聊一聊因蒂斯使节团的话题。可惜一来他这两天都在为了小命忙碌奔波,时间安排紧凑,二来担心对方的立场会偏向贝克朗大使,便始终没去实行自己的这个想法。 但如今莱昂纳尔主动找上了门,仍然是那副令人安心的开朗豁达的友好态度,克莱恩也就顺势自然地微笑起来,客套招呼道: “或许之前忘记向你介绍了,我的住所同时还兼任着办公事务所的职责。有什么话,我们可以进去说。” 说着,他指了指身后客厅的方向。 莱昂纳尔却是摇了摇头,把手里的报纸塞进长袍内侧口袋: “不,我就不进门了,因为我是来和你、和亚瑟,以及克蕾雅小姐道别的。” “道别?”克莱恩被他突兀的发言打断了思路,一时有些愣住。 “是的,你没有听错,当然我也很希望自己只是在开玩笑。”莱昂纳尔再次稍扬嘴角,笑容渗入略显无奈的叹息,“但事实是我遇上了一些麻烦,或许很快将面临宗教裁判的开庭,而若没能取得胜诉……我可能将不得不离开贝克兰德,离开鲁恩王国,回到因蒂斯去了。” “宗教裁判……你做了什么,怎么会闹到要上宗教裁判庭的地步?”克莱恩不禁愕然反问。 他好歹也是前教会组织成员,多少了解一些宗教裁判的性质,知道能被放到这种裁判庭上审理的问题绝对不会是什么小事,且大多和渎神、背誓等等要素挂钩,更何况莱昂纳尔显然是正式的神职者,一旦牵扯到这些问题,等待他的绝对会是毁灭性的灾难……不过,等等,这里是鲁恩王国,莱昂纳尔信仰的永恒烈阳根本得不到正统、合法的承认…… “我什么也没做……虽然我真的很想这么说,但遗憾的是不行。”轻叹出一口气,莱昂纳尔重新扬起了笑容,“具体情况说明起来会是一段很长的故事,我不想再把你们牵扯进来了。抱歉,请帮我向亚瑟也转告一声再见,还有克蕾雅小姐……哦,对了,能麻烦你把这个交给克蕾雅小姐吗?” 再? 正在思索自己何时被对方牵扯进麻烦过的克莱恩闻言,抬手接过那枚被莱昂纳尔递来的、串在吊坠链上的徽章,只见节节线条簇拥太阳,纯金打造的精致圣徽入手后竟奇异地传来柔和温暖的触感。 哪怕无需借助占卜手段确认,克莱恩也敢肯定这枚纯金的圣徽中暗藏着灵性力量,是件相当珍贵、太阳领域的护身符! “这是我承诺说要为克蕾雅小姐准备的太阳徽章。”莱昂纳尔笑容爽朗,指着自己胸前佩戴的圣徽说明道,“佩戴在外,让别人看到太阳的象征可能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请麻烦转告克蕾雅小姐,她可以选择贴身穿戴,来自伟大烈阳的赐福会庇护她远离污秽和疾病,必要时也能拿来布置简单的驱邪仪式,要是能加上完整的烈阳尊名,效果会更好。” ……更正,或许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护身符,听上去甚至像是分发给信徒、给基层神职人员的身份信物。 克莱恩险些没能绷住表情,语气也陷入深深的困惑: “这会不会太贵重了?而且据我所知,她的信仰应该不是永恒烈阳……” “也许哪天就是了呢,至少我是这样衷心期盼着的。” 莱昂纳尔毫不在意,自信而笑着后退了半步,似乎想要来个赞美太阳的动作,双手抬到半途却又只能硬生生忍住,换成了要与他握手的姿态。 “再见,夏洛克,我很高兴能认识你和亚瑟。如果你们将来考虑到因蒂斯旅游观光,特里尔的圣阿尔瓦教堂绝对值得一看,我会很乐意为你们介绍那里的历史和逸话。” 热情地摇晃过夏洛克侦探的右手之后,这名来自因蒂斯共和国的太阳信者便转身离去,一身长而略显复古的白色衣袍令他的背影看起来与周围保持着距离的过路行人格格不入,无端地呈现出一种难言的落寞感。 克莱恩怔怔地望了两秒,突然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将手中那枚太阳徽章塞进装着钥匙的口袋,抬腿向那个身影追了过去。 “等等,莱昂纳尔,我想向你确认一件事。” 他假装没有看到莱昂纳尔回头时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消沉神情,自顾自说了下去: “是不是之前那起寻找窃贼的委托后续出了什么问题?我还记得你提到过,说会用法律手段维权,让小偷们得到惩戒,而这应该是我们为数不多的交集之一……如果你指的牵扯就是那起委托,我想我恐怕做不到当成没听过一样置身事外。” 这回是轮到莱昂纳尔愣住了: “夏洛克,你的意思是……” 前委托人的反应已然解释了一切。 克莱恩再无迟疑,果断地点点头,向他伸出了右手: “现在就说道别未免太早了些,宗教裁判还没开庭,应该远远没到放弃的时候吧?不如说说看你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会把它视作委托的追加内容,帮忙一起想想办法。” 似乎是本能地摸了一下口袋,莱昂纳尔微微牵动嘴唇,低声道: “可……我已经支付不起雇佣你的报酬了。” 啊?付不起雇佣私家侦探的钱,却能随手送出一个纯金的太阳徽章?克莱恩呆滞了一秒,随即狠心暗自咬牙,硬气地表示: “不,我的职业道德不允许自己接手的委托以这种形式收场,所以我不会再收取额外的佣金。” 看着那双蓦地明亮起来的蓝色眼眸,克莱恩不知为何想起了对方屡屡热情到令人不适的率直态度,想起了他以双手握住别人的手、用力摇动的习惯动作,似乎认为这样做就能交到同样真挚待己的友人。 或许是被传染了某种单纯直白的理念,克莱恩十分顺畅地接着说道: “朋友之间的互相帮助需要有那么多顾虑吗?” 莱昂纳尔像是重新认识了面前的侦探一遍,定定地看了他几秒时间,终于找回笑容,重重地点头,握上了那只空落了许久的手: “……谢谢。” ………… 周二当晚,沃尔夫伯爵家的舞会照常举办,盛装出席的一对对男女在古典而悠扬的旋律中翩翩起舞,将水面下的一切暗流都藏入了旋转的裙摆、交错的舞鞋,以及耳畔间的低声私语。 为打探因蒂斯大使贝克朗情报而来的奥黛丽忍住恶心,随意找了个借口结束掉与目标的对话,便保持着优雅的仪态向前走了几步,开始思考要让谁来当自己口中那位“有事找她”的朋友。 不经意间,视野的余光中似乎一闪而过某张带有熟悉感的面容,她的心口突地漫上触电般的悸动,像是催促着她去做些什么一样,脚下的步伐只一瞬便失去了原路向前的动力。 但无论奥黛丽如何观察寻找,打量舞厅内摆动身体的宾客们,她都没能再看到偶然一瞥间的那人,反倒是附近的一位年轻绅士靠近过来,压着声音神神秘秘地向她打了个招呼: “奥黛丽,我看到你刚刚和那个贝克朗大使在聊天……你可千万别被他的外表迷惑了,那个老淫棍不知道诱骗过多少女士和小姐上床!” 贝克朗贪恋美色?这符合她刚才观察的结果……奥黛丽心中惦记着之前那一瞥间的熟悉感,同时不忘扮演好平时的自己,语气满是嫌弃地向熟人抱怨起贝克朗大使的香水和品位。 她的这位熟人是李尔森子爵的小儿子康斯,两家之间的交情相当不错,时常往来。而据她了解,康斯从廷根大学毕业后就加入了军情九处,行事风格变得神秘,有很大可能是涉足了她一直向往的那个超凡世界。 奥黛丽就着贝克朗的话题与康斯聊了一会,打听到了一些情报,其中比较具有价值的内容不算太多,不过也足够她在心中补完对目标的大致形象——喜欢美色、享受男女间的追逐关系,做事风格冒险激进,并擅长策划阴谋,心机很重,手下或许有位序列5的助手,以及数位非凡者情报人员…… 但当谈及一些更深入的情报时,康斯却又闭口不谈了,相当有保密原则地坚守住了机密信息。 奥黛丽只能从他透露出的那些话语中,猜测军情九处也想要抓住贝克朗的把柄,让这个“阴谋家”尽快倒台或者是回到他的因蒂斯去,可惜对方的狡猾和谨慎一次又一次地让他逃过了王国律法的制裁。 不愧是“愚者”先生的眷者,要刺杀因蒂斯大使果然是有理由的!奥黛丽心中的最后一点犹豫也消散得一干二净,不由振奋于自己能参与到这等重要的任务中来。 她眼眸微转,正要告别康斯,去找别处的朋友打探情报,这位李尔森子爵的小儿子却上前半步,面带笑意地环视了一圈四周: “奥黛丽,你已经往舞厅的方向看去好几次了,难道这位美丽的小姐今晚有意过去跳上一支舞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康斯,要想跳舞还得去换舞鞋,而我觉得跳过一支开场舞已经足够了。”奥黛丽说着,故意让脸上流露出犹豫迷惑的神情,张了张口,复而马上轻轻摇头,示意没什么。 作为一名“读心者”,一名熟练的“观众”,她当然是刻意让康斯“发现”自己心不在焉的细节的,这样才能让这位对她有所了解的贵族朋友自觉走向被她引导的话题。 ……让人在不知不觉中走向被他人引导的结果,这就是“读心者”? 她略微恍惚了一瞬,只觉得自己仿佛在无意中把握到了某些重要的规则。 不过很快,康斯的反应便打断了少女临时的恍悟,令她的思考重回现实。 “说实话吧,奥黛丽,你看上去像是在找人?” 奥黛丽用漂亮晶莹的碧绿眼眸看向康斯,以拙劣的演技佯装出不在意的口吻问道: “我不确定,但我想你应该不认识我想找的那一位……康斯,你知道今天在沃尔夫伯爵舞会邀请名单上的都有谁吗?尤其是那些让你觉得不熟悉的名字。” “不熟悉的名字?”康斯眉头微微一皱,旋即释然松开,“今晚在舞会上露面的大多都来自你我熟知的姓氏,洛森特侯爵,格罗斯伯爵,康纳德子爵,拉夫兰子爵……当然,还有各位子爵家的小姐,伯爵家的千金等等,不过——” “不过?”奥黛丽故作天真地配合追问道。 “不过,今晚洛森特侯爵夫人也出席了舞会。”康斯说着便又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而且还带着一位男伴,一位正式的男伴……可直到上周末之前,谁也没听过他的姓氏和名字,而这只有一种可能,对吧,我聪明的小姐?” 虽然康斯没把结论说出口,但奥黛丽已经清晰读出了其中的信息:传闻中夫妻关系冷淡的洛森特侯爵夫人,选择了一位出身平民的男士陪伴自己出席舞会! chapter.63 舞会中心 掩饰住心中的失望情绪,奥黛丽故作惊奇地追问了几句,没在这条更偏向于男女韵事的八卦消息上停留太久,便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准备告别康斯,到别处去探听今晚女士小姐们出席舞会的情报。 她满心想着某个身份神秘的少女,思索着自己寻觅已久却毫无收获的、有关爱丽丝是什么人的线索,对康斯提到的那位疑似赢得侯爵夫人青睐的年轻男士表现得兴趣缺缺——尽管她的确有些在意康斯说起“亚瑟·华生”这个名字的反应,似乎除去那股藏得较好的、对自身贵族身份的骄傲自矜以外,还带入了一点反感和钦羡的矛盾情绪,但她一心想着自己要找的人并非男性,便没有继续问下去。 奥黛丽轻提裙摆,正要开口,却听到从舞厅中传来的音乐在此时戛然而止,下一秒,先前被小提琴拉奏的舞曲盖过的窃窃低语瞬间变得响亮,汇聚成了纷乱的嘈杂声。 这样的变化显然不属于舞会期间的常态。 她担忧地望向康斯,而后者脸上的神情变得凝重,略微点头表示道: “我们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请不要离开我太远。” 他的语气里带有一定的自信,似乎确信能在意外发生的混乱时分护住身边没有非凡能力的弱势女性……奥黛丽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这位子爵家的小儿子,再次感到康斯在加入军情九处之后有了不小的改变,一边点头,迈步与他一同走过通往舞厅二楼的拱形长廊。 刚来到舞厅二楼,走近扶栏,奥黛丽便听到康斯明了般地叹出一气,低声道: “在知道侯爵夫人带了一个没有背景的普通市民出席舞会之后,我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哪种事? 舞会的进程被打断,奥黛丽却提起了精神,眨着眼睛观察起场下的情况,既觉得新奇,又期待着会有不同以往的展开来为这场无趣而死板的晚会增添变数。 由于完美地维持住了“观众”状态,她还注意到贝克朗出现在二楼另一侧的拱门旁,手中端着一杯如血般的奥尔米尔葡萄酒,身边多了一位清丽可人的年轻小姐。 果然是个喜欢追逐美丽女性的老色鬼……奥黛丽没有让自己的视线在那个方向多做停留,而是与大厅内的其他人同样,将注意力投向了引起骚动的中心地带。 不过说是中心,倒也并不准确,那里似乎是靠近小提琴乐队演奏的一角,以往常常少有人问津,如今却一反常态地聚集了四五位衣着色彩鲜艳的贵族少女,奥黛丽认出其中有康纳德子爵的女儿密特拉,有拉里男爵夫人的妹妹詹妮娜,另几人也均是世袭贵族的家庭背景。 这些少女们簇拥着一个高挑挺拔、身穿另类白色正装的年轻男人,因为不巧站在背侧一面,奥黛丽只看到了他的背影,看到那头色彩浅淡的金发被手工发绳绑起长而柔顺的细辫,无从得知那张让淑女们抛开了矜持的脸庞究竟能有多么英俊帅气。 无需再去多问,周围传来的各种交谈声便已然帮助奥黛丽补全了眼前这出戏剧的开端和发展。 “这场面可真难得,谁能想到他为了避开共舞的邀请,会混进小提琴乐队里?” “不避开他难道还想直接拒绝?呵,一口气得罪这么多家族,就算是侯爵夫人也不会愿意帮他撑腰的。” “哦,女神啊,我真不明白那几位小姐看上他哪一点了,能让她们那样执着于他的下一支舞!可他又不能同时和所有人一起跳舞!萨莉夫人该看好他的!” “没准,侯爵夫人过一会就该回来宣布她的主权了……” 听起来,似乎是淑女们在争夺那位绅士的共舞权……奥黛丽没想到会在现实里碰上这样戏剧性的展开,不禁眨了两下眼,低声向康斯确认道: “那位穿着白色燕尾服的先生,就是和洛森特侯爵夫人一起出席舞会的亚瑟·华生先生?” “他可不是什么先生。”康斯很轻地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少许不明显的鄙夷,“会穿这种显眼的衣服出席伯爵举办的晚会,不就是为了吸引淑女们的目光……这只肤浅的雄孔雀现在应该感到高兴,因为他狡诈的计谋得逞了。” 康斯,你该不会是在羡慕那位先生的异性缘吧? 奥黛丽失笑着摇了摇头,把目光从双手抱胸的贵族朋友身上移开,望向楼下备受关注的那个角落,忽然见那道纯白的背影抬起双臂,做出一个示意安静的下压姿势。 “很抱歉在愉快的舞会中途打扰到诸位尊贵的女士、小姐,各位可敬的先生,不过还请允许给我四分零十五秒的宽裕,真正结束这一段美妙而又折磨的中场休息时间……” 他的声音没有很响亮,却仿佛具备着某种吸引他人倾听的特殊魅力,奇异地压下了大厅内嗡鸣不绝的低声私语,使得醇厚而磁性的嗓音清晰流淌至每一个人的耳畔。 场中的气氛随着他的发言渐渐缓解了紧绷感,奥黛丽注意到康斯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有些困惑于周围人的反应。 或许他有段时间没有关注最近的流行风向了……奥黛丽这么想着,放轻了声音悄声解说道: “他刚刚提到的四分十五秒,是近日上演的新版歌剧《剧院魅影》里,一段新编的男低音独唱时间,其中有句歌词就提到了''美妙而折磨的诱惑'',我记得对应的主题应该是……对,应该是原作中男二号倾诉内心烦恼的片段节选。” 闻言,康斯的眉间松开了些许: “《剧院魅影》?罗塞尔大帝的作品什么时候又出了新版改编,我都还没去看过……” 奥黛丽面带微笑地轻声带过这个话题,内心却暗自吐了吐舌头,心说她自己最近也因为过于沉迷神秘学和非凡者的世界,完全没有心思分给类似歌剧和赛马这样的娱乐活动。 要不是有贴身侍女安妮在马车上帮她恶补了近期的社交界流行话题,霍尔小姐现在大概也和她的朋友一样迷惑茫然。 在二人压低音量的交谈间,沐浴在宾客视线中心的那道身影已侧转了方向,让那张堪称完美无瑕的侧颜进入到他们的视野范围。 奥黛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似乎随着呼吸一起停滞了两三个节拍。 她略显失礼地盯着那位本该是从未谋面过的年轻男士,看着他嘴唇开合地说着什么,却几乎没能听清哪怕半个字,彻底脱离了清冷旁观的“观众”状态。 直到舞厅内再度被嘈杂的议论声填满,奥黛丽后知后觉地找回平时的自己,重新敛好表情,正要补救之前的失态,转头却见康斯也是一脸古怪的、像是不小心咬到变质酸梅的神情。 难道她错过了什么重要的内容?想到这里,奥黛丽连忙开口确认: “怎么了?刚刚那位先生说了什么?” “你听到了吗,奥黛丽,他说自己无法做出选择,于是打算把抉择权交给命运,交给神灵,让舞会上的侍从配合他,为在场的女士小姐们提供伯爵珍藏的香槟之王;而如果有哪位手中的酒杯底部花纹和他所持那只酒杯的一致,他就会邀请那位女士或小姐和他共舞一曲。要我说,沃尔夫伯爵没道理同意这种小把戏,让舞会侍从配合拿出对应的成套酒杯不说,更不用提浪费好几瓶香槟之……” 康斯才把话说到一半,突然又硬生生刹住,咽回了嗓间——从大厅各个进出口涌现的那些鲜艳马甲的侍者就像一记抽在他脸上的耳光,响亮得让人眼前发黑。 “伯爵他……我知道了,一定是侯爵夫人与伯爵打过招呼,晚会不能一直这样没有秩序下去……”他加重了语气点着头,深信自己已经看穿了那个空长着一张好看脸蛋的小白脸,不会再被他充满迷惑性的外表所诱骗。 果然,眼见着除了那几名给出主动邀请的少女们,伸手从舞会侍者的托盘上接过优雅的笛形香槟杯,在场也有其他感到新奇的宾客、想要品茗伯爵珍藏的客人问侍者要了酒杯,而道出提议的当事人,则是优雅地笑着表示该让舞曲重新回归大厅了。 也不见他有任何表示,似乎是与亚瑟·华生混熟了的那队乐手便在颈边架好了小提琴,齐齐拉动琴弓,奏响了来自当代音乐大家的知名舞会组曲前奏。 凡是熟习各种上流社交场合的绅士淑女们都不会对这段轻松欢快、常于舞会开幕或中场间歇时流淌的旋律感到陌生。 “好了,奥黛丽,我认为我们可以走了,换个地方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你应该也对接下来的展开不抱什么期待……”康斯回过头,正巧撞见少女从舞会侍从处拿到香槟酒杯的画面,顿时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我只是想试试沃尔夫伯爵珍藏的香槟口感,康斯。”没让气氛僵硬太久,奥黛丽一脸天真地点头强调,随后微微垂眸,似在专心观赏被誉为香槟之王的美酒中泛起的一串串气泡,“你知道的,我已经悄悄换下了舞鞋,今晚不会再和哪位绅士跳舞了。” 而且,在场有这么多位女士、小姐都拿到了酒杯,她也根本不觉得自己的运气能有那么好,正巧就从侍者手里拿到对应的杯子。 “如果只是为了香槟之王……那倒也没什么,别运气太差拿到和他一样的酒杯就好。”康斯松了口气,拧住眉头看向目光焦点的中心、那个一身纯白却更显优雅贵气的金发男人,看向立于他身后、手托以黑布遮罩酒水盘的红马甲侍从,从心底本能地涌上一股对打乱秩序者的反感。 隐约感觉出康斯对那位先生的不佳印象和偏见似乎已经深入心底,奥黛丽大致可以确定这种不喜的源头来自哪里—— “康斯,我想,那位先生应该不是你认为的那种人。”在反应过来自己的行动之前,奥黛丽便忍不住出声为他辩驳起来,“萨莉夫人这么看重他,邀请他一起参加伯爵府晚会的理由肯定不仅是单纯因为外貌,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她相信亚瑟·华生先生一定没有他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但令她付出信任的理由却仅仅只需要那张脸——那张和爱丽丝小姐极为相似的脸! 康斯已经认定了那就是个仗着自身外貌优势、妄想混入上流社会的可恶混蛋,听到霍尔小姐的发言顿时忍不住瞪圆了眼,好心劝阻起来: “奥黛丽,你怎么也开始为他说话了?千万别被这种男人骗了,他现在故意表现得这样有风度,有气质,目的不过是为了能够搭上像你们这样善良纯洁的淑女,像夫人们那样宽容温和的贵妇,好让自己过上优越优渥的生活。相信我,在和他熟悉起来之后,他一定会以各种理由向你讨要昂贵的礼物,讨要各种名目的金钱赞助,美其名曰‘借款’,然后当你试图让他还钱,他就找借口推辞……” 不,那位先生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奥黛丽抿着嘴唇,闷闷不乐地浅酌了一小口清澈的酒水,只觉回味醇香悠长,芬芳甘甜的清新口感随着香槟气泡的碰撞与破碎,从舌尖口腔冲击到每一个味觉神经,转眼间便带走了那少许不被理解的烦忧。 没关系的,奥黛丽,这是只有你才知道的秘密,只有你才能够读懂的戏剧演员表,没有必要因此觉得沮丧……她眼眸微转,神情逐渐舒展,看起来就像是接受了朋友的谏言一样。 康斯觉得自己的防骗讲座起了作用,露出笑容正要再说点什么,此时恰逢舞会组曲前奏转入悠远、富有浪漫气息的和缓节拍,那道曾经吸引了诸多宾客专注倾听的嗓音再次响起,朗声宣示道: 2k “那么现在,我要去寻找那位神秘的舞伴了。” 亚瑟·华生不知何时已走到了舞厅的中央,站在华美奢侈的巨大吊灯下,高高举起手中那支晶莹剔透、被烛火映照得仿佛水晶质感的修长酒杯。 “或者,哪位手持金盏花酒杯的女士或小姐愿意主动上前一步,让我好看清您在何处?” 金盏花。 奥黛丽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手中还剩少许金色香槟的笛形长杯,复而缓缓抬眸,望向那几位露出遗憾、失落神情的贵族少女,竟一时难以确定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康斯只一眼便在她手持的酒杯底部见到了那朵该死的金盏花,顿时脸色一沉,就要把酒杯放到栏杆边上的桌台: “走吧,奥黛丽,你没必要配合参加这种……” “金盏花酒杯,是在二楼西侧的拱廊出口附近,对吗?” 那张精致美好的脸转向了他们,澄澈到透明的青碧眼眸仿佛暗含着绵绵情意,却又凛然如锋刃般地投射过来,单是气势就已震慑住了康斯,令他再也没能继续做完拿走酒杯的动作、说完未能出口的后半句话。 置身那道目光中的奥黛丽感受到的,就是有别于康斯的另一种奇妙体验了。 分明相隔足足十余米的距离,她却觉得这张熟悉而陌生的脸与他的微笑就像就近在眼前,似乎只要伸手,就能搭上那只示意邀约的宽厚手掌—— “这位美丽的金盏花小姐,您愿意在下一首乐曲的时间里,和我共舞一场吗?” …………… 舞会接近尾声时,奥黛丽在远离舞厅的休息室找到她的神秘学同好、格莱林特子爵,让他帮忙联络休和佛尔思。 格莱林特子爵满口答应下来,随后打量了面前的伯爵千金一会,突然神情揶揄地挤了挤眼: “嘿,奥黛丽,听说你和那个帅到能把尼根公爵掰弯的大帅哥跳了舞,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对他产生什么……浪漫的想法?” 奥黛丽停住动作,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冷静地指出: “你身上的酒精味已经能飘出五米远了,应该不需要我来提醒你今天喝下超过自己平时酒量的事实吧?” “额……看来是没有。”格莱林特子爵悻悻地摆了摆手,识趣放弃追问这桩八卦。 直到舞会真正结束,坐上返回自家的马车,奥黛丽才终于卸下所有镇定如常的伪装,毫无形象地把脸栽进座位旁的柔软靠垫,左手则是无声抚上腰侧,触碰那片不久前才褪去另一道体温的衣裙面料。 她缓缓闭上眼,在心底轻声默念那个似能牵起涟漪的名字,嘴角不自觉扬起了弧度。 chapter.64 少女心事 临近睡前,换上了一身白纱睡裙的奥黛丽像往常那样从枕下找出海螺外形的神奇道具,就着屋内淡淡的绯红月光起身,走到拉起浅白窗纱的落地窗边,却没能像往常那样理顺心情,更别提把心情组织成语言文字传达出来。 她握紧手中的海螺,心底涌动着难以言明的情绪。 静默片刻后,少女垂眸看向自己的脚尖,在没有点灯的卧房里走起了一字步,而当她踏入柔软地毯,轻盈的脚步跃动旋转,白裙绽放出花瓣般的美丽曲线,就好像跟随着早已远去的舞曲节拍,与一个看不见的人影共舞。 这里没有不适合跳舞的礼鞋,没有来自他人的视线,感受不到那双温暖却始终恪守绅士风度的手,也不再听得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只有某种明媚而柔软的感觉填满胸口、攀上脸颊化作浅浅的笑意。 在那无声流淌的最后一个舞曲小节末尾,奥黛丽转身后仰,倒向柔软的床铺,睁着一双毫无倦意的碧绿眼眸直直望着天花板的吊灯。 白马王子本应只存在于浪漫的爱情文学里。 温柔、体贴,英俊、帅气,会让他的女孩成为世上独一无二的公主殿下。 她从未想过,现实中竟真的存在着那样完美得像是从话本中走出来的人。 王子殿下……不不,除了家世,她认识的那几位奥古斯都家族的王子根本就无法和他相比,完全就是地面尘土和天上云朵的区别! 而最重要的一点,在那些暗示许诺她成为王妃的奥古斯都殿下们眼中,她看到的是霍尔伯爵家的千金小姐,是贝克兰德社交界的耀眼宝石;但在他那双色调清澈的青碧眼眸里,她所见的仅仅只有自己的倒影——只是奥黛丽,不带有任何前缀后缀和修饰的奥黛丽。 很少有人能拒绝这种直接触动灵魂的注视。 作为“观众”和“读心者”,魔药带给她的非凡能力能够让她轻易看穿他人的情绪,但却不曾告诉过她该如何面对这种毫不作伪的眼神。 而且,如果……她是说如果哦,如果那位亚瑟·华生先生真的和爱丽丝小姐有关,比如他们其实是拥有实质血缘关系的兄妹……如果她未来真的和亚瑟先生走到一起了,那么从辈分角度考虑,爱丽丝小姐岂不也就成了她的妹妹…… 不知从何时起就在床上翻来覆去打滚的奥黛丽停下动作,脸颊突然烧红地抱住了枕头,用力甩了甩头,像是想要将脑海中出现的幻想画面甩离自己: “不行不行,胡思乱想也该有个限度……” 像是为了重振精神,她挺身坐起,摩挲着手中的传讯海螺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凑近过去,低声道出了自己斟酌许久的问话: “爱丽丝小姐,我有个问题想要向你确认……你有兄弟姐妹吗?” 虽然知道对方近期回讯的时间大多集中在后半夜,但奥黛丽还是怀揣着少许期待,等候了几分钟,直到她略感失落地收起海螺,就要乖乖躺下睡觉,迟来的震感才突然中断了她的打算。 连忙找出海螺放近耳畔,奥黛丽听到属于爱丽丝的声音平缓柔和地传了过来: “我有两位兄长,底下还有一个弟弟。” 果然……亚瑟先生一定就是她的两位兄长之一了!奥黛丽莫名振奋起来,正要思考该如何委婉地向她打听亚瑟先生的事,却听对方的回答在停顿了足足十余秒后再次响起,就像是已经预料到了自己这边的追加问题。 “不过,奥黛丽,我必须提醒你一点,亚瑟他已经有未婚妻了,所以很抱歉,他恐怕无法对任何人的好意作出回应……” 未婚妻…… 奥黛丽只觉像是被一盆冰凉的水从头泼下,将自己沉浸在雀跃欣喜的心情拉出美妙的假想,瞬间拉着她回到了冰寒刺骨的现实。 也、也是喔,像那样长得帅气俊美的男士,拥有未婚妻不是一件奇怪的事,不值得惊讶…… 她放下海螺,想要试着问一些能够缓和气氛的问题,却发现自己脑袋里空白一片,久久没能组织起合适的语言。 “早点休息吧,晚安。”海螺中传来少女的轻声问候,一如既往地温软柔和。 奥黛丽再一次抱住了自己的枕头,把脸埋进天鹅羽绒填充的手工刺绣布面,良久才缓缓叹出一口气。 少女初次品尝到的钦慕之情,就这样短暂地无疾而终。 ………… 时间回到今晚稍早一些的时候。 结束夜间的社交活动之后,亚瑟·华生返回住处,一点也不客气地拉响门铃,两手往正装长裤的口袋里一插,便心安理得地等待着屋中的人过来开门。 望着从客厅窗户透出的灯光,她略微眯了一下眼。随即房门开启,玄关口的煤气灯下现出了两张各有特征的脸—— “回来了?”大侦探夏洛克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上扬起了一个笑容,一个表演性质多于实际意义的笑,“我们刚刚还谈到了你,说你忙得整天不见人影。” 莱昂纳尔修士那张白净而俊朗的脸庞也随之配合地浮起笑意,本人则是兴高采烈地挥手打招呼道:“晚上好啊,亚瑟。” “晚上好。”亚瑟·华生微笑点头进屋,随手脱下外套挂到臂弯,跟着他们的脚步走入客厅,毫不意外地在沙发区域看到了两套摆开的茶具,以及矮桌上那一份又一份的纸质文件,“你们今晚这是在举办什么夜间茶会吗?” “可惜我们讨论的话题和内容不能像茶会时那样轻松惬意。”莱昂纳尔遗憾叹气。 早早征询过前委托人意见的克莱恩趁势到茶具柜拿了一套干净的瓷杯,为同居者添茶的同时,不紧不慢地开始说明道:“是这样的——” 大约五分钟过去,理清来龙去脉的亚瑟·华生坐在克莱恩对面的单人沙发里,若有所思地让视线从白袍信徒的身上一扫而过。 “也就是说,之前困扰着莱昂纳尔的失窃案中,混有受人指使的不怀好意者。黄金的事是他们故意透露出去让杂活女佣和管道工人知道的,而他们表面上装成是贪婪的窃贼,实际却悄悄偷走了你保存的几份重要凭证……以个人名义,慈善捐助了数家孤儿院的公益证明。当你把那两个小偷起诉上法庭,他们主动找到你,说自己已经认错,请你在开庭当天向法官说几句好话,希望能够从轻判决,但事实却是开庭那天,他们突然反水,甚至搬出风暴之主教会的教义,正当化了他们的偷盗行为……” 莱昂纳尔闻言不禁苦笑: “他们向法官提交的‘证据’,就是我的公益捐款证明,还以此指控我想要在那几个孤儿院宣扬永恒烈阳的教义,试图毒害那些孩子们的思想……而打击违法信仰,是每一个风暴信徒合理合法的正当义务。” “于是,这起案件的性质在此发生转变,从一桩违法违纪的盗窃案,变质成了有宗教活动参与的违法传教。”克莱恩补充道。 亚瑟·华生摇着头哂笑了一下: “我可不信,区区两个小贼竟能那么巧合地偷走那几份盖着章的证明文件,这背后有人在运作吧。” “一定是可恶的风暴狂信徒,只有他们才会这么热衷于捏造罪名,然后强行扣到纯真无瑕的太阳信徒头上。”莱昂纳尔面色沉重地颔首,握着拳头的手忍不住抬起挥了挥,“之前神职使节团的事就是他们搞的鬼,故意下套,好把我们扭送回国……” 已经听了许久风暴阴谋论的克莱恩连忙坐正身体,适时打断了这个永无止境的话题道: “现在,能证明你没有违法传教的重要人证,应该就在那几家孤儿院里,只要在那里工作的护工和孩子愿意集体作证,说你没有向他们宣讲过永恒烈阳的教义,这次的宗教裁判也就不是什么难以跨越的难关了。” 莱昂纳尔神情愈发沮丧,耷拉着脑袋叹气: “这一点,对方同样可以想到……我赶去其中几家孤儿院的时候,已经发现有风暴教会的人把守住了进出口,严厉禁止我继续接触里面的孩子们。而且,我虽然没和孩子们宣讲教义,可之前教他们认字时,我在黑板上写的例句是摘自启蒙教典的赞美词……这件事不知道怎么被可恶的风暴狂信徒挖了出来,于是反倒进一步证实了我的违法传教行为。” 这不就是属于经典的断章取义吗?克莱恩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安慰一下他,视线扫过桌上摊开的一份又一份证明文件、合约协议,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莱昂纳尔这时却是抬起了头,豁达地自嘲笑道: “我虽有信心在口才、在太阳教义的辩论上胜过任何人,但鲁恩王国可不会给我辩述教义的机会,所以我本打算把问题委交给专业人士……这些天,我跑了好几家律师事务所,找了几位有名有姓的大律师,但因为牵扯到信仰冲突和宗教斗争,没有谁愿意接下这起裁判的辩护,哪怕我给大律师手下的助理塞钱都没用。而早在接到宗教裁判庭审通知前,我的银行账户就因为‘涉嫌支援违法宗教活动’的理由,无期限地进入了冻结状态。” 情况岂止是不乐观……克莱恩暗自摇头,想起自己下午抽空陪同这位太阳信徒乘坐地铁返回他的住所拿取资料时,他在购买车票的乘务窗口摸了半天口袋,都没能掏出凑够4便士零钱的硬币,只能握着三枚可怜巴巴的铜便士硬币,向后方的自己投来求助视线。 “我的房东也通知过我了,说知道我摊上了麻烦,会把之前预交的房租和押金退还部分给我,让我在下周之前搬出去住……”莱昂纳尔语气轻松地笑了笑,“往好处想,我至少还能拿到十几镑,这些钱足够支撑我再多活上一段时间了。如果晚上选择去圣希尔兰教堂睡地板,平时给那里的牧师打打下手,做点搬运器材之类的苦力活,日常的开销甚至可以降低到忽略不计。” 圣希尔兰教堂,如果我没记错,那是蒸汽教会的地盘,你一个信仰永恒烈阳的……喔,在因蒂斯共和国你们是和平共存的状态,那没事了。克莱恩头疼地深呼吸了两下,不知第几回暗叹这摊破事的难办。 但他不后悔揽下这件苦差,因为毫无疑问,来自因蒂斯的神职者使节、莱昂纳尔,认识那位贝克朗大使!而且经他之前有意无意的试探,基本可以确定两者之间的关系并不算太好,似乎处于互相看不上对方的状态。 《控卫在此》 提及本国驻鲁恩王国的外交大使,莱昂纳尔当时的表态是这样的——“去找他摆平麻烦?那还不如指望那群疯狂而粗鲁的风暴狂信徒主动下跪认错。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插手了什么,还洋洋得意地自豪于把对手耍得团团转……” 这番隐约能感受到不屑态度的发言,无疑给了克莱恩一记强心针,让他远眺望见了近日困境的突破口。 或许,如果能够和这位神职者保持良好的关系,大使那边的威胁说不定可以迎刃而解…… 只可惜,克莱恩还没来得及作出更多试探,爱丽丝的华生马甲就回到了家中,他们的谈话进度就此中断。 “我知道了。”听着莱昂纳尔的“卖惨”自述,亚瑟·华生不为所动地点了点头,忽抬眸看向克莱恩,提了提手里的茶杯,“夏,茶水凉了,你去厨房再泡一壶新的吧。顺便帮我把调味的蜂蜜和枫糖浆带来,今晚我需要补充点糖分。” 支我走开的理由还能再粗糙点吗?克莱恩默默吐槽,无声看了这两人几眼,倒也识趣地没有多问,拎着那只以金线勾勒出图案的白瓷茶壶一起钻进了厨房。 忍住抽空去灰雾上占卜现状的冲动,他百无聊赖地默数了大约五六分钟的时间,感觉那边的谈话差不多也该结束了,便就带着茶水和她点名要求的蜂蜜、枫糖浆向客厅走了过去。 他的脚步停在了客厅外的走廊上。 “……所以,我的身份至今都没人起疑,原因就是真的曾经有过这个叫亚瑟的人?抱歉,更正一点,以因蒂斯语的发音习惯来讲,他应该是叫阿尔蒂尔吧。”亚瑟·华生的声音里带着些许了然的开悟感。 “阿尔蒂尔……我以为我不会再听到这个名字了。”莱昂纳尔似乎也颇为感慨,“不过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他犯了错,只有伟大的烈阳才有足够仁慈的宽恕他的心胸,所以我只是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我负责送他去见烈阳。” “还真有你们这些太阳信徒的风格……不管怎样,我都需要对你表示感谢,这个身份帮我省去了不少麻烦。”亚瑟·华生继续说道。 ……感觉不是在谈什么特别机密的话题?只是在聊之前在莱昂纳尔那里购买的身份证明?虽然好像夹了些细思恐极的内容,但大概……嗯,大概不是重点。 克莱恩又屏息偷听了一会,发现他们已经开始闲谈起香槟和奥尔米尔葡萄酒的话题,便放下心,大步走进壁炉火光正旺的会客厅。 chapter.65 炉边夜话 永恒烈阳与风暴之主的信仰冲突、彼此敌视才是莱昂纳尔面临这次宗教裁判的根本原因。 虽然事件目前的已知信息表明,黑夜女神教会似乎并未牵扯其中,但克莱恩仔细考虑了一番,还是决定向前委托人讲明情况,表示自己会帮助他收集物证、联系证人出庭作证,最多再去试着去接触一下律师方面的资源,只做幕后工作,不会正面涉入裁判庭审。 如此表态的同时,他不忘装模作样地在胸口画出三角形的蒸汽圣徽,假装还算虔诚的蒸汽信徒。 “没问题!你能这么说,我就已经很高兴了!”莱昂纳尔喜出望外地答应了下来。 送走喜悦道谢的太阳信徒以后,克莱恩关门回到客厅,便见某个之前还保持着优雅坐姿的家伙已经长腿一架,毫无形象地仰躺在长沙发上,用手背挡着双眼,一副没精打采的恹恹状态。 克莱恩一愣,本能看向桌上那只还剩少量茶水的瓷杯,敬畏地觑了一眼里面几乎和糖水没什么两样的红茶: “你不舒服?” 闻言,瘫在沙发上的人却只是轻而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随即抬起空着的左手招了招: “有点……吃撑了。你过来些。” 克莱恩不明所以地走近: “你什么时候吃的晚餐?现在这都快十点了,怎么还能——” 话未说完,他的脑海中突然飞快地略过一幅画面: 在靠近沙发的那个瞬间,他被起身的“华生”拉住手腕,而后者似乎只是轻一用力,便强行拖拽着他失去平衡,让他直接倒头栽进了那双臂膀的怀抱间! ……什么?怎么突然开始男同了?克莱恩被惊得硬生生收住脚步,又是警惕又觉得有些尴尬地瞪着这个妄图忽悠他自己送上门来的乐子人: “你要做什么?想对我图谋不轨?” 似乎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亚瑟·华生稍稍挪开手背,单眼望向他: “今天工作时接触了太多肮脏恶心的欲望和情绪,信仰太阳的信徒这边……情感尝起来又太炽热,不好入口消化。你快过来,让我吸一会。” 什么叫让她吸一会……她这是把我当成什么了?猫薄荷? 吐槽归吐槽,被那只睫毛纤长浓密的漂亮眼睛一瞥,克莱恩几乎立刻就想要点头答应,好在他还是及时反应了过来,再次刹住脚步,换上严肃的神情申明道: “事先说好,你要进食情感我没意见,但不许对我动手动脚的!” “哪里来的这么多规矩……”她不满地嘟囔,拖着疲惫沉重的身体坐起,随后慢悠悠地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他过来坐。 由于这回没再预感到奇怪的画面,克莱恩想了想,决定和她隔开一个座位的间距,小心地坐到长沙发的边缘,续着之前的话题问道: “你今天去了什么地方?能让你用上恶心肮脏的形容,看来你的职场同事并不怎么友好。” “如果仅仅只是不友好的程度,我也不至于觉得反胃。”她随手解开衬衫最上方的几颗纽扣,摇摇晃晃地歪倒过去,让脑袋枕上他的大腿,同时闭着眼吐出了今晚的第三回叹息,“你是不知道,那群贵族老爷,一个个秃的秃,丑的丑,个别有肚腩的像是怀了双胞胎一样夸张……这还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我发现这群老东西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想过要用什么姿势睡我,或者被我睡。” 克莱恩的正襟危坐还没坚持多久,便被她极具冲击性的发言打回原形,险些一声我艹脱口而出: “你这是去了什么男同好会俱乐部?!” 她用手背贴住额头闭眼假寐,嘴角微翘地纠正道: “大胆一点,那些老东西可不仅仅喜欢男人,说是双性恋还差不多。他们大多拥有一位端庄优雅的妻子,有优异出色的儿女,但这不妨碍他们在外面养情人、找情妇,那些黏在我身上的视线根本证明不了什么。相比之下,那些单纯怀抱仰慕之情的女孩们简直就是天使……” ……还不是你自找的。 克莱恩大致猜到她今晚的“工作内容”,不由迟疑了一下: “你已经开始接触上流阶层的社交圈了?” “当然。出于宣传和寻找投资方的需要,也为了以最高的效率给人留下印象,我只能保持耐心,大方地任由他们随意打量、交谈试探……好消息是,我的合作者成功说服了又一位合适的赞助人入伙,他们会各自派出信得过的专业人士,把精力集中在公司的成立和上市方面。至于坏消息么……” 克莱恩以为自己偷摸她头发的小动作被发现了,下意识收住手,半是掩饰半是配合地追问道: “坏消息是什么?” 她似乎是想了想,转而提问道: “你了解鲁恩王国的贵族党派吗?” “大致……分成两个阵营?一边是支持国王乔治三世的,另一边……”克莱恩皱起眉头,努力回忆报纸上看到的一些只言片语,试图总结国家当前的政治局势。 “简单来说,贵族们分为老派的保守党和主张革新的新党,前者以拥有大量土地为荣,收入来源也以地租为主,讲究体面;而后者相对的,家族历史往往不像前者那样悠久光荣,更具发展性的眼光,也更愿意在商业上作出投资……” 她简单介绍了两派贵族间的差异,随后话锋一转: “但无论保守党还是新党,他们如今都面临着一个同样的问题——缺钱。” 克莱恩隐约把握到了她想表达的内容,却又有些不确定: “所以,你打算用金钱来打动他们……?” “也可以这么说吧。我的合作者给我的忠告是,若想真正赢得贵族的尊重,首先我必须同样也拥有王国爵位,哪怕只是一个非世袭的从男爵……而这个爵位的标价是30万金镑。她认为我最好考虑一下这件事。” 由于金镑前的数字单位太过庞大,克莱恩甚至难以对此产生多少情绪上的共鸣,只能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虽说拥有爵位之后,我在行动上能方便许多,但没有也不影响,30万金镑巨款也不是常人说拿就能拿得出的,她这样提议无非是想试探我的反应……” 她似乎对他轻抚自己头发的动作一无所觉,声音逐渐变淡变浅,就像即将沉入睡梦般含混地拖长了尾音。 见状,本还想多问几句的克莱恩还是咽下了有关贝克朗大使的煞风景问题,同样放轻音量,低声道: “累了就上楼去休息吧,睡在客厅里容易着凉。” “克莱恩。”她毫无征兆地睁开眼,移开了搭在额头的左手,自下而上地望去,眼眸中清晰可见灯光、炉火和他的倒影,“我突然发现,你还挺有人妻主妇感的。” 克莱恩嘴角一抽,按捺住了想要赏她一个脑门蹦的冲动: “说点人话好吗?你就是这样回应我对你的关心的?” “我这是在夸奖你……嗯,大腿硬了点,不够软。” 克莱恩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一咧嘴: “难为你睡这样全是肌肉的膝枕了,或许脂肪和肥肉堆积起来的触感能更合你的心意?” “不不,我不是在指这个,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放松一点,别那么紧张。就算是肌肉,松弛下来的时候也是很有弹性的,不信你来摸摸看我的。”她说着,半点不见外地捉起他的手,放到了他偷瞄过好几次的半开衬衫领口、露出小半片白净皮肤的胸膛。 克莱恩镇定地隔衣感受了一下,面色逐渐古怪: “看不出来,你喜欢这种……身材?” ……像是gay佬会喜欢的身材。他明智地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感想。 “穿着衣服的时候很难发现胸肌这里的规模对吧,女性身体就很难做到这一点,宽松衣服容易显宽显胖,更不用说让曲线毕露的紧身衣物。”爱丽丝似乎完全没听出他的微妙语气,很是轻快地弯起眼眸笑道。 我没在夸你…… 克莱恩无声吸气,但看着她自豪自满的神情,不知怎么便心血来潮地伸出手,揉乱了那头微有些蓬松的顺滑金发。 “好啊,你最近是不是被收拾得少了,胆量变大了?”她毫无威胁气势地低笑两声,不见有半点不快地拨弄了两下额发。 他故作正经地清了清嗓,从口袋里摸出某样沉甸甸的东西,在她眼前晃了晃: “一个小玩笑,别在意。来,我们来谈正事——这是莱昂纳尔送给你的太阳徽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应该对此发表什么感想?”爱丽丝没有抬手接过这枚纯金材质的精致徽章。 “比如,想要赞美太阳,以及控制不住地想要赞美太阳……” “你觉得可能吗?”她没好气地打断了他的假设。 “那他为什么要送你太阳徽章?”虽然一早就猜到了她的回答,但克莱恩还是忍住诧异,简要介绍了一遍手中圣徽的功能和效果,这才接着道,“这种级别的徽章,几乎已经接近神奇物品能发挥出的效果了。就普通朋友赠送的礼物而言,有些太过贵重了……还是说,你和他的交情已经好到互赠贵重礼品的程度了?” 爱丽丝略一闭眸沉吟: “如果我猜得没错,这枚太阳圣徽应该是送给‘克蕾雅’的。我以那个身份稍微接触了一下太阳领域的神秘学仪式,莱昂纳尔也许是因此认为我有信仰永恒烈阳的可能,所以把它当做礼物送了出来。” 克莱恩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头疼: “所以,他嘴上说着自己没有传教,实际行动却还是在试图增加太阳信仰者的人数?” “作为一名太阳的神职者,他应该已经相当克制了,否则早该被抓到传教现行,都用不着进行裁判审理,直接就能坐上直达因蒂斯的返程列车……”她摇摇头,稍一停顿,继而带过了这个话题,“好了,不谈别人了,除了这个太阳徽章,你就没有想起其他正事吗?” “其他正事?” 克莱恩被她问得愣了一下,本能地在心底默数起来: 玛丽·盖尔太太的委托详情我已经抽空看过几遍,明天就可以展开调查;莱昂纳尔这边的事,我的打算是先咨询一下法律专家,比如于尔根律师,如果有合适的方案,就再详细制定计划内容;还有就是贝克郎大使的威胁,事到如今也不用太过焦虑,等会我就去灰雾上,用占卜手段确认之前白天搬运上去的非凡特性,等占卜出对应的魔药配方,再看能不能直接在爱丽丝这里买到辅助材料,若是运气不错,说不定今晚我就能晋升序列7……喔,当然,还有那只被“真实造物主”污染的腐烂耳朵,它足足耗费了我400镑…… 等等,400镑? 他突然一个激灵,迎向那双青碧眼眸的视线顿时变得闪闪躲躲: “我……这,我这不是忙得没时间……现在!我现在就去取钱给你!” “算了,也不急这一时。”她制止了他起身的动作,继续心安理得地享受膝枕待遇。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好一会,直到壁炉里的炭火开始呈现暗淡的颓势,这段平淡无奇的炉边时光才步入尾声。 各自分别洗漱收拾过自己之后,二人互道晚安,结束了各自忙碌的一天。 chapter.66 寻人启事 周三上午,从格莱林特子爵家中走出的休·迪尔查和佛尔思·沃尔沉默地沿街行走了一小段路,这才由身穿见习骑士服的娇小少女率先开口表态: “先去那边的咖啡厅坐一会?” 佛尔思摸了摸长发,点头同意道: “我觉得我需要一杯热腾腾的饮料,来理顺脑袋里来回打转的疑惑和各种阴谋假设……奥黛丽小姐怎么会突然发布那种,那种……你懂我要说什么。” “无非是一些大人物之间的利益交换,权力斗争。我们用不着考虑那些复杂的事,做好自己的工作,拿到那笔承担风险的佣金就已经够了。” 佛尔思知道,休刚刚购买完“治安官”配方,正在为魔药材料而努力攒钱,尽管奥黛丽小姐承诺的这笔至少200镑的报酬平分到她们每个人手中,也有足足100镑,但距离序列8魔药两种主材的标价总额还是差了不少。 “真好啊。”她跨步走进街边咖啡厅,没头没尾地感叹了一句。 她是在羡慕休至少有机会能花出这些钱,不像自己,至今都没有见到过有谁出售“学徒”的后续配方,更不用说考虑魔药主材的问题。 “以后总能有机会的。”来到安静无人的偏僻角落,休端正地在座位上坐好,翻看起菜单的价目表,“我知道你把稿费的收入都好好存起来了。” “希望吧。” 正要慵懒瘫坐到沙发椅上的佛尔思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在自己家中,连忙又直起腰,勉强维持住了形象,挥手示意咖啡厅的服务员过来点单。 等到她们各自的咖啡被送来桌上,休已经手脚麻利地外出购入了一份《贝克兰德日报》,并熟练翻到字体大小合适的页数,裁剪下一个个可以拼凑成句的单词,开始用胶水把它们粘到硬纸卡片上。 “我们有重要的事,希望能见面商谈……”佛尔思凑近脑袋,一字一顿地念出硬质卡片上的内容,随即指尖轻点了黄褐色信封上的收件人名两下,“就这样?确定不用再多描述点什么,a先生会同意这样突兀的见面请求吗?” 休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好友几眼: “忘记我之前和你提到过的小道消息了吗?据说有女性非凡者用身体在a先生那里换到了魔药材料……你觉得他有理由不同意和我们的见面?” 佛尔思露出恶心的表情,顺手端起咖啡喝压惊,随后便被苦得皱起了脸: “我好不容易忘记掉这种变态的事,被你一说又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待会去找老凯利送信之前,我能申请去旁边的店里买几个甜甜圈吃吗?” “你明明昨天才说要戒掉零食。”休将拼好消息内容的硬纸卡片塞进信封,低头开始用胶水处理信封口,任由手旁放置的咖啡杯里冉冉腾起热气,也没有分心去看一眼。 佛尔思之前提到的老凯利,是一位年过半百、略有些神经质的老先生,他最为显著的特点是头顶稀疏的发量和微红的酒糟鼻,还有便是乖僻糟糕的性格,以及经营着一家开在邻接西区和希尔斯顿区街道的花店。但除了这些可有可无的信息以外,他还似乎还担任着为a先生组织的隐秘聚会牵线的职责,休和佛尔思已经与对方打过好几次交道,因此基本可以确定这封信最后会送达到a先生的手上。 考虑到自己腰间愈发惨不忍睹的赘肉,佛尔思沉痛地作出抉择,取消了甜甜圈的购买计划。 粘好手中请求见面的信件,休才终于收好杂物,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温度适中的苦咖啡: “等喝完这个,我们就过去吧。不过说起来,我以为你今天会找个时机询问奥黛丽小姐……有关你要找的那个人的事。” “询问我要找的那个人……”正在往咖啡里加糖加牛奶的佛尔思闻言,一下子反应过来休所指的事,慵懒的神情中带上了无奈,“那位美丽又慷慨的小姐可是我们的金主,金主!哪有收钱办事的打工下属反过来向老板求助的?” “可是,如果你要找的那人恰好在贝克兰德,恰好又在贵族圈里,奥黛丽小姐能接触到的人脉可比我们两个多得多,说不定就能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休一板一眼分析道。 佛尔思不抱希望地摇摇头,压低声音叹息起来: “你说的这种可能性也太小了,更何况关于那人……不,我甚至不确定那个从满月呓语里听到的名字究竟是不是某个‘人’,毕竟它太过普通常见,可能作为代号,也可能指代某个特殊的神秘学物品或地点……连姓氏都没有,除非奇迹发生,否则我不觉得自己能够找到呓语里提及的那个名字真正对应的目标。” “总之先认为那是个人名。”已从好友口中听过那个名字的休点点头,宽慰她道,“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个突破口,我会尽力帮你打听‘她’的事。” “我当然知道这是搞清楚呓语真相的机会……唉,但又不能随便向我写作圈和医生交际圈里的人透露非凡者的存在,而且还不像上次帮奥黛丽小姐打听心理炼金会时那样、编一个我有位朋友如何如何的故事就好,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各位好,你们听说过和满月有关的‘爱丽丝’吗?我觉得这么问了之后,绝对会被开玩笑说是不是在构思新书的灵感。”呷了几口咖啡之后,佛尔思勉强打起了精神。 休随手翻过那几页被剪裁得破破烂烂的报纸,一本正经地提议道: “你要不要锻炼一下编故事的本领?这应该也有益于提升你的写作水平。” 佛尔思当机立断,举起了桌上的洁白餐巾,假装这是因蒂斯共和国的国旗: “我觉得罗塞尔大帝有一句话说得非常有道理——当你试图编造一个谎言骗过他人,未来就一定要编造更多的假话来补救自己撒的第一个谎。” 翻看报纸间,休的动作出现了停顿。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请专业人士来做这份找人的工作?” 见习骑士服的少女一边说着,一边调转报纸方向,示意般指了指广告版块。 “私家侦探……”只扫了一眼报上的文字,佛尔思便忍不住皱了皱眉,“之前调查齐林格斯的时候,我记得我们请过艾辛格先生,他的咨询费用是半小时一镑……” 她至今都对那位大侦探精准明确的演绎法印象尤深。 “情况不同。当时我们从奥黛丽小姐那里拿到了足够多的信息,只是想要圈定目标的活动范围和居住地点,才会去找擅长推理的知名侦探。但现在,你除了那个名字还知道其他情报吗?” “所以,倒不如请侦探收集资料,把所有叫那个名字的人整理成清单……”佛尔思的语调逐渐褪去懒散,却又在最后陡然下落回归低沉,“可问题是,就算拿到了名单,我也不知道该怎样排除不正确的人选,准确找到呓语里提到的那一个爱丽丝啊。” 这……好像也的确是个问题。 休满脸严肃地思索了许久,也没能想出什么特别好的解决方法,只得默默喝完了自己那杯咖啡,从口袋中掏出零钱放到桌上: “我们还是先去联络a先生吧。” 大约半小时后,步行来到街边花店的休与佛尔思递出了信件,得到老头凯利扯着嗓子的保证: “中午,中午你们会收到答复的!” “那就麻烦您了。”休向下拉了拉帽檐,挡住那些几乎快要喷上脸蛋的唾沫星子,正要拉着佛尔思礼貌道别,却见对方拿起园艺水壶敲了敲窗框,情绪明显有些不同寻常的亢奋。 “等一下,先别急着走,你们有没有兴趣接点活做?” “具体是什么内容?”抢在好友开口前,休谨慎地反问了一句。 “找人。上边要找一个人。”老凯利说着,弯腰在花店柜台最下方的一格摸索了半天,神神秘秘地递出一份画在白纸上的素描像,“如果见到画像上的人,报告过来,核实了之后上边会发放奖励。” 望着白纸上那张颇具抽象艺术风格、却异常富有神韵的脸,佛尔思刚打算顺势接过花店老板手中的“通缉画像”,只见他面色一变,凶巴巴地拍开了她伸出的手: “你们不能带走画像,只准在这里记住特征特点,见到人再说其他的!” ……这张极简画风的脸上真的存在什么特征特点吗?佛尔思不禁迷惑万分。 休则是认认真真地反复看了素描像好几遍,确认已经记忆住面容五官之后,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奖励指的是金钱吗?如果提供相关情报,我们能拿到几镑赏金?” “上边会决定的!不过据说,要是直接找到画像上的人,最少也能有这个数。”老凯利伸出右手手掌,张开全部手指示意道。 休心动地连语调都提高了不少: “500镑?” 半秃的酒糟鼻老头神经质地嘿嘿一笑,悠哉收起素描画像,挥手作赶人状: “去去,不买花就别挡在这里影响我做生意。” 走出花店,两位女士略一商量,见时间也已接近上午十一点,便一致决定就近找家餐馆解决午饭问题。 等待今日推荐套餐上桌的这段时间里,她们自然而然聊起了花店老板手中的那份素描画像。 “神神秘秘的,哪有要找人还不肯交出人物像的,要我说,老凯利肯定是自己也意识到了,他们找人用的那张抽象画像究竟有多不靠谱。” 休轻轻摇了摇头,取出了之前经过街边书摊时顺路购买的纸笔: “我觉得更像是,a先生不希望自己的手下们在寻找某人的消息被太多人知晓……但原因是什么?不想碰到竞争对手的阻拦?担心惊动目标?不,不对,只提供了模糊的画像,关键的姓名、年龄以及主要特征都一概没有……a先生的寻人信息欠缺了许多重要部分,这很异常。” 而且或许是身为“仲裁人”的奇特感应,她直觉地联系到了最近发生在东区的一件大事——前几天发生在深夜的那场惨烈火灾! 自打那场火灾过后,东区的黑帮一个个都像是受了某种剧烈刺激似的,放在往日只能算小摩擦的矛盾都能升级到枪械火拼,着实很是令休头疼。 爱阅书香 丝毫不知好友的忧虑,佛尔思将长发拨至身后,撑着下巴看向窗外见不到阳光的阴天街景: “至少他们似乎知道自己要找的人长什么样,而不是像某个弱小无助可怜的作家,拿着一个常见又泛滥的名字,毫无头绪……” 休咬着笔杆努力甩开杂念,一边试图复原自己记下的那枚画像,一边激励好友道: “佛尔思,这可是500镑,500镑!你不想尝试一下吗?” 偷瞄了一眼隔壁座位上那张与儿童涂鸦相去不远的人物像,佛尔思不禁想要叹气。 “算了,我还是——” 话语未完,她的视线突然被窗外走过的一个人影牵走,不自觉停下了正要出口的婉拒。 那是一个有些……奇异的人。佛尔思努力从脑海中搜刮出这样一个形容。 那人拥有一头罕见的银色长发,长度接近及腰,柔顺光泽的质感仿佛陈列在高档商店里的丝织品,随着他走动的节奏轻微摇曳。 由于只看到了背影,她注意到那人穿的是颇为复古的长袍,材质似乎是十分普通的亚麻面料,看上去低调而朴素。 她目视着那人与一位白衬衫黑马甲的年轻男士擦身而过,很快便走出了这片被餐厅窗框限制的布景区域,消失在视野中。 仍在尝试拯救自身画技的休没有发现好友的分心,只是在两份推荐套餐被送到面前时,略有些遗憾地收起了纸笔,嘴里小声念叨道: “没事,总之我已经记住大致的感觉了,只要见到真人肯定就能想起来……嗯,大概……” 在远离了两位女士愉快用餐的街角,银色长发的长袍人无声地逆向穿过流淌在贝克兰德的鲜活血液,与一张张神采各异的脸庞背向而行,直到在一泼明亮如镜的水洼前停驻脚步。 静默注视着水面上轻轻扇动赤红双翼的无形灵蝶,面容秀美的银发青年像是等待某个契机的到来,耐心地等到了灵蝶飞入水底的那一刻。 祂于是也随之踏入了镜像对岸的另一个世界。 时间分秒流逝。 不知过去多久,乌洛琉斯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回到了此行的出发点。 祂一言不发,安静凝视着被风吹拂起浅浅涟漪的小水泊,许久都不曾动作。 chapter.67 魔术师 哐当。 勇敢者酒吧,纸牌室被一个喝醉般的踉跄人影撞开房门,发出了引得店内几名零星酒客纷纷侧目的巨大响声。 但这些大白天起就开始混迹酒吧的闲汉只看了几眼,便识趣地收回目光,不想因为一时的好奇心得罪了里面那尊可怕的瘟神。 那间纸牌室,是酒吧特意为那个马里奇预留出来的房间。 今天的马里奇依然没有带他那些脸色惨白的“跟班”,一身毫无特色的白衬衫加黑马甲打扮,眼中仿佛压抑着化解不开的浓浓恶意。 直到纸牌室的门被这名带有少许癫狂感的苍白男子重新关上,酒吧大厅内的气氛才明显不再那么紧绷,几名闲汉也终于松了口气,继续喝起了酒,并不自觉压低声音,猜测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倒霉鬼惹到了那个可怕的家伙。 将旁人的议论关至门外后,马里奇似乎是深呼吸了两下,突然倾身弯腰,有些无法控制般重重握拳砸上了牌桌,只一下便将这张做工颇为结实的木桌砸出了明显的裂纹与凹痕。 单纯这一记下砸并没有起到任何有益的发泄效果。 相反,马里奇的身躯出现了明显的颤抖,仿佛苦苦压抑着的某些事物即将冲破皮囊的束缚,化作野兽,要将这具外表苍白孱弱的躯体彻底吞噬。 密闭无窗的室内,半空中无声浮现出了一道人影。 她静默着伸出手,向状态不佳的同伴递去一支装有奇特液体的药剂瓶。 马里奇强撑着摇了摇头,垂首竭力平复自己此时略显急促的呼吸,半晌后才缓慢地开口说道: “不用了,收起来吧。” 他的声音变得沙哑,乏力,身上满是痛苦挣扎时沁出的冷汗,整个人都像是虚脱过一场。 无声浮现出的黑色宫廷长裙女子收回了手,静静看着他,手中仍然拿着刚才的药剂瓶,似乎打算发现情况不对就直接动手帮他灌下这管药水。 见状,马里奇动作迟缓地站直身体,就近找到座椅坐下,压抑地吐出一口沉重的气: “我又到了那个地方,见到了接手那件物品的新卖家。” 他的同伴转动了一下蔚蓝的眼珠,将视线从他微微打颤的手指上移开,定格在了面部。 “不,不是我主动找过去的,那个地方……你知道,没有指引的人根本走不出最开始的那座迷宫。”马里奇让手肘架在膝上,手指交握撑住额头,低沉说道,“……是那位新卖家,她似乎有事找我。” “似乎?”摆出了无表情倾听姿势的黑色宫廷长裙女子简短地提出反问。 马里奇沉默了一会,艰难开口: “她……说,那件物品的售价提高了,一些。现在它的总价是9000……所以,她想知道我们是否还有购买的意向。” 精致苍白、缺乏表情和生气的女子似乎陷入了思考,许久才在语气里加上了一点不明显的困惑: “为什么突然提价?” 马里奇当时也询问过对方这个问题,但得到的却是卖家神神秘秘的古怪答复: “命运的索取在你身上应验,这是你我双方都将承担的标价。” 转述完当事人的原话,马里奇阴鸷地压低了声音: “她提到命运,会不会是……” “答应下来。”黑色宫廷长裙的女子打断了他,略一停顿后补充道,“我们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纸牌室内的空气陷入了凝滞的沉默。 失去地下黑市的如今,他们能够选择的交易圈子又少了一个。再加上目前东区形势不稳,大小帮派间时有爆发冲突,短期内恐怕不能指望他们重归团结、再次组织起之前那般规模的隐秘市集。 至于其他的非凡者圈子,要么像勇敢者酒吧的集会这样层次不高,少有强力的神奇物品出现,要么就是正在出售的道具带有他们难以承担的负面效果,无法成为战力。同时,也因为受到最近那起广受关注的连环恶性事件的波及,官方非凡组织加强了对各方各面的管控,许多野生非凡者都选择低调行事,各聚会的交易活跃度明显比正常情况低下了不少。 他们本该警惕那位神秘的卖家。 对方手上的那件神奇物品,原本是一件在东区黑市上待售的商品。他们看中了它,可还没等凑够现金,地下黑市就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包括那件物品在内,所有与超凡世界有关的事物据说都谜一般地消失在那场大火之中。 但就在出事的翌日,他们便见到了那件疑似遭遇洗劫的失物,而且还是以一种……并不常规的方式。 权衡过利弊后,他们还是决定与那位神秘人进行交易,半句也不打听任何多余的问题。 只不过……他们现在也的确没有那么多钱。 二人之前就已合计过自己目前能筹集到的金钱数额,哪怕动用积蓄,再拿出一些暂时用不上的特性物品抵押,最多也就勉强凑够7000金镑。 门外那些喝着麦酒与啤酒、小声议论和马里奇有关的恐怖传言的人们,大概永远也想象不到,仅仅一门之隔的房间里,两位真正超越常人极限的非凡者正相顾无言,为一笔还有缺口的急用钱款这样接地气的理由而苦恼。 像是料到了同伴的回答,马里奇在静默许久后微微点头: “还有两周,新卖家承诺为我们保留那件物品的时间。” 两周时间,筹足2000金镑,他甚至已经开始考虑动用某些非常规的应急手段。 就在这时,戴着小巧礼帽的女子突然开口道: “最近,有人在找保镖?” 她以陈述的语气说着疑问句的句式。 马里奇皱眉,眼中的恶意似乎愈发浓厚: “那个得罪了国家机构大人物的倒霉鬼?你想接下他的委托?” “工作而已。至少这笔收入的来历正当。”女子直直看着他,以仿佛能够洞穿内心的视线看向脸色苍白如纸的同伴,“不要忘记我们是为了什么离开的。” 马里奇的身躯不明显地僵硬了一瞬,随即,他再次深深压低头颅,有些痛苦地掐住了自己的胸口,不时敲打额头,许久才冷汗淋漓地直起腰靠住椅背,闭着眼点了点头: “知道了,我也会想办法筹一些钱的。” 身穿黑色宫廷长裙的女子不知何时已消失在空气中,再也见不到半丝痕迹。 又静坐了一会之后,马里奇起身,摇晃着脚步离开了纸牌室。他先是找到酒吧的负责人说了几句话,然后便要了一杯最便宜的啤酒,坐去了偏僻的角落里。 当天色彻底变为深黑,酒吧内的空气都被喧闹嘈杂的欢呼碰杯声、被麦芽酒香充斥填满,中央两个开办娱乐活动的台上也已站出了今晚比赛的参赛选手,两条摇着尾巴的大狗和一笼子乌泱泱的老鼠,一圈又一圈的人围在附近,掀起热烈到吵闹的声浪。 酒吧吧台区域的卡斯帕斯今晚刻意没有去玩桌球放松,时不时就会向入口门边投去视线,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直到一个戴金边眼镜、满脸凌乱生长着胡须的男人裹着件半旧的夹克推门而入,左右看了几眼,卡斯帕斯第一时间绕开人群,拖着瘸腿找了过去。 “你来得正好,”卡斯帕斯指指某个方向,“马里奇有事找你。” “有事找我?” 只用眼镜稍作伪装的大侦探“夏洛克”诧异不已,下意识握住了衣兜里的阿兹克铜哨,开始思考要如何婉拒。 昨晚,他在灰雾上占卜了那枚据爱丽丝说是自己序列7对应特性的红蓝血球,并顺利获取到了“占卜家”途径序列7的魔药名称与其配方——“魔术师”! 由于血球本身可以替代魔药主材,为克莱恩省去了一大麻烦,但直接吞服的风险性远比服用魔药来得更大,于是他打算集齐剩余的辅助材料之后,再完成晋升。 他今天来到勇敢者酒吧,本意只是想来问问下一次聚会的举办时间,以及其他隐秘聚会的参加方法,方便打听打听自己唯一暂缺的“迷雾树人的汁液”的相关情报,顺便装出不安的样子迷惑贝克朗大使手下的非凡者,完全没想到之前拒绝过他保镖雇佣的马里奇竟会主动找来…… 还没等克莱恩编出什么好的借口,脸色苍白的马里奇就走近过来,指了指纸牌室的方向示意。 见他周围没有活尸跟班簇拥,克莱恩稍稍松了口气,又多确认了一遍纸牌室里也没有活尸的影子,终于跟上了马里奇的脚步,进入到房间里。 门外的卡斯帕斯很有眼色地替他们关好了门,隔绝了大厅里的喧闹。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克莱恩率先发问,心中隐约已经预感到了对方的回答。 果然,马里奇坐上了嘎吱作响的牌桌,以一个有些居高临下的角度盯着他说道: “你之前的那个委托还有效吗?雇佣保镖的委托。” 克莱恩回看过去,装出在思考的样子,没有立刻答话。 马里奇见他不答,倒也不急,干脆地提出了自己这边的报价: “我有位朋友愿意接受你的委托,她比我强大,应该可以保护得了你;但相对的,她的雇佣时间只有三天,价格是1500镑。” 这回,克莱恩没有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略有些肉疼地到吸了口气: “三天1500镑,平均下来每天500镑……这不是个小数目,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还有筹备金钱。” 但显而易见,如果我雇佣了这位高价保镖,贝克朗大使那边的人会进一步被我急病乱投医般的行为迷惑,进而想象不到我在拥有了保命手段的同时,还从被污染的非凡物品里得到好处,制作出了可以让对手感染上疯狂的可怕符咒“污秽之语”……嗯,这两件物品的来历都与灰雾有些牵扯,就算大使那边的密修会帮手是比“魔术师”更厉害的非凡者,也不太有占卜出来的可能。 可是,我总觉得自己忽略了某个十分重要的关键问题。不然为什么昨晚我在灰雾上占卜此事后续的时候,得到的象征竟然已看不出半点危及生命的征兆…… 谨慎固然是好事,但如果我已经脱离了危险,那这一笔笔扔出去的钱岂不是白白浪费掉了? 这么想着,克莱恩沉吟着补充了几点要求,譬如保护需要隐蔽,那三天时间需要由自己指定,但大致会在最近一两周内明确下来时间,没有当即回绝对方的提案。 商讨完雇佣保镖的细节后,他意识到自己最好不要再试图向卡斯帕斯打听非凡者聚会的消息,于是没在这里多做停留,出了纸牌室便沿着墙边离开了酒吧。 一个两天前才刚刚接触到非凡者圈子的“普通人”,一个急于寻找安全感的局外人,没道理在考虑是否花大价钱雇佣保镖的节骨眼,还惦记着其他可能用掉大笔金镑的隐秘聚会。 只要卡斯帕斯和马里奇随便交流几句,就能发现这人言行间的矛盾之处,从而心生疑虑。 克莱恩听到身后黑木大门缓缓合上的沉重声音,将满屋子闹哄哄的嘈杂关了起来,只留自己孤身走在人行道上的脚步声,和笼罩在夜幕中的淡淡雾霭。 他正要往地铁口走去,忽闻来自教堂的整点钟声悠远地穿过夜雾,回荡在行人寥寥的街上。 教堂……克莱恩心中微微一动。 勇敢者酒吧位于贝克兰德大桥区域一带,再往西南方向走一小段路,就能进入圣乔治区,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在贝克兰德的总部、圣希尔兰教堂就在那个方向上。 而某个同样知晓其他非凡者聚会情报的人,或许现在就在蒸汽教堂的房顶下,赞美着自己心中的太阳。 压住立刻调转方向赶去圣希尔兰教堂的冲动,克莱恩认真思考了一会,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来,现在是晚上,教堂的礼拜厅必然是关闭、不再对信徒开放,就算立刻赶到教堂门口,他也只能在广场上和紧闭的大门对视瞪眼。 而第二么,莱昂纳尔被他房东扫地出门的时间底线是本周末,这意味着周三的晚上,他很有可能还住在那间租屋里,还没有厚着脸皮蹭进蒸汽教会的地盘白吃白住。 要不还是,问问爱丽丝…… 回家的地铁上,克莱恩艰难考虑了一路,终于彻底将这个诱人却怠惰的想法赶出脑海,有些疲惫地顾自叹了口气: 什么事都指望着爱丽丝,我就要变成她的形状了,这样可不好……一直持续现在的状态下去,我们的关系永远也不可能有所突破…… 游离四散的思绪似乎在这个瞬间触及到某个无从言喻的链接点,令他正要随着到站提醒下车的脚步蓦地顿住,直到等候在后方的乘客出声提醒,他才匆忙道了声歉,加快步伐地走出地下蒸汽列车车厢。 或许这便是人的劣根性,人无止境的贪欲。 当喜欢的事物距离自己还很遥远时,短暂的注视和远望就已经足以令人满足充实;而距离逐渐拉近、了解逐渐加深之后,仅仅只是目光碰撞、或言语相交的接触似乎便有些不够。 想要得到更多。 即便现在觉察到了这个愿望,即便现在还没有能力去实现它,也是时候正视自己了。 克莱恩沿街步行,远远就望见自家屋外的路段漆黑一片,显然是无人点灯。 和一早就忙着进行捉奸委托、剩余时间也被安排满档的他同样,看起来她也繁忙了一整天,无暇再顾及关系至近的另一个人今天过得如何、遇上了怎样的人和事。 嗯,关系到底近不近,他也说不准,但至少以彼此间知晓的秘密数量而言,他自认为可以用上这样的形容。 掏出钥匙开门,走进屋内,呼吸了几下缺少了烟火气息的冷清空气,克莱恩很快便敲定了自己接下来该做的事。 让“正义”支付500金镑和60毫升的迷雾树人汁液,以抵消之前三方交易中的序列8“祈光人”配方价值。 一旦收到迷雾树人的汁液这份辅助材料,他就立刻调配魔药,完成晋升至“魔术师”的最后一步! 这时,虚幻层叠的祈求声恰到好处般响起,中断了他正要继续看报的预定计划。 chapter.68 求援之声 “正义”奥黛丽完成向“愚者”先生的汇报后,心中不由一轻,仿佛卸去了一些负担。 选择花费1万镑的条件,换来a先生出手刺杀贝克朗大使,果然是正确的……而且整件事情中她并未直接出面,大大降低了自己承担的风险。 唯独需要注意的是,今后她最好不要再出现在a先生组织的聚会上,以免被人觉察到和休、和佛尔思的关系,从而招致危险。 最后,只要为“愚者”先生的眷者支付500镑外加60毫升的迷雾树人汁液,就能还掉“祈光人”配方的债务,对她而言算是一剂不错的安慰,让她感受到了不再负债的轻快心情。 迷雾树人的汁液,家族宝库的清单上就有记载,不过这么晚了,再刻意跑去宝库寻找会变得不太好解释…… 对了,可以借口想要亲自提取洗浴香精,让女仆代她去取包括迷雾树人汁液在内的几样原料,正好这种浅绿汁液的提取物的确也有放松安神的功效。 想到今晚就能还清部分债务,少女微微上扬嘴角,让虚放在钢琴上的双手稍稍舒展了一下。 紧接着,她下压黑白交错的琴键,照着乐谱演奏起了练习用的钢琴曲。 只是很快,当轻快活泼的旋律行进过半,于对位赋格转至忧郁沉闷的曲风,奥黛丽的演奏便在无知觉中半途而止,几个混入了杂念的音符成为在琴房里摇荡的最后回响。 金毛大狗苏茜不知何时来到了三角钢琴的琴凳附近,正以一种担忧的目光望着她的主人: “奥黛丽,我能感觉到你的心情不是很好,发生了什么事吗?” “苏茜……”奥黛丽瞬间回神,连忙扯出一个笑容,试图蒙混过关,“我只是,只是想到了某位朋友的事,一时分心没能接上后面曲谱的节奏……” 真的吗?苏茜用带着怀疑的眼神上下观察她的状态: “可是你从昨晚的舞会结束回到家开始就有些奇怪……今天白天,你望向窗外发呆的次数比平时多了足足五六倍。你真的确定没事吗?” ……她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奥黛丽气馁而又无奈地干笑两声,这便要略过这个话题,故作精神地说起了自己从礼仪老师那里听来的趣事,某某男爵的女儿选择在不合适的时间假装昏倒,从而引发了一连串尴尬的乌龙事件。 这些在礼仪课上逗得她忍不住几乎就要保持不住优雅微笑的贵族逸闻,现在听起来似乎也不是那么好笑了。 奥黛丽不再强迫自己微笑。 她停下了叙说,迎向大狗苏茜不掺杂质的明亮双眼,犹豫半晌后缓缓开口道: “苏茜,其实我想说……我有个朋友,他……她现在遇到了一些困扰她的问题,但又不方便透露给家人朋友知道……” 好吧,奥黛丽,你说的那个朋友是不是就是你自己?苏茜摇着尾巴,呜咽地低叫一声,绕了两圈坐到地上摆出倾听的姿态,装作自己只是一条什么都没听懂的狗。 有过倾诉的宣泄,奥黛丽很快重新调节好了情绪,拍着脸颊鼓励自己振作起来。在这之后,她挑选了一首轻快随和的小夜曲,以练习填充今晚待在琴房里的剩余时间。 直到钟表的时针接近10点,窗外红月朦胧若现,她起身放下琴盖,在守于门外的贴身女仆陪伴下回到房间,并拟出不经意的随心口吻,吩咐几名侯在卧室里的女仆去为她取几瓶提炼香精用的植物提取液,以及相应的化学实验器材。 迷雾树人的汁液自然地混入了其中。 ………… 贝克兰德,乔伍德区。 抑制着立刻回应“正义”小姐的献祭请求的冲动,克莱恩和之前一样足足又多等待了半小时,以此塑造“愚者”回应祈祷并不及时、也不急迫的特征表现。 但仔细一想,他原以为这份材料至少也要明天才能到手,提前在今晚得到本就属于意外的惊喜,心情瞬间平衡了许多。 而当那一小瓶装在透明瓶中的晶莹液体于献祭之门内显现出模样的那一刻,克莱恩终于没能按捺住满心的踌躇,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伸手抓过最后的辅助材料。 这就是迷雾树人的汁液。 他盯着这瓶浅绿清澈的液体看了好几眼,在心中给出应该会很好喝的评价,便结束了这场深夜的献祭仪式。 开始一系列的准备工作之前,克莱恩小心地以占卜确认了自己此时的状态——没有监视的人,贝克朗大使的那位序列5助手也没有突然袭来的征兆。 尽管疑惑对方为什么放弃针对自己,但机会难得,他飞快地返回了现实、布置仪式将材料搬下灰雾,抓紧时间开始调配魔药。 大约十来分钟后,于今夜新诞生的“魔术师”决定修正自己之前的一句评价。 这玩意一点也不好喝。 ………… 周四,在家整理了一上午档案资料、顺带熟悉自身非凡能力的克莱恩还是没能等回彻夜不归的同居人。 眼见着怀表指针逐渐接近与玛丽·盖尔太太约定的时间,“正义”小姐也已通过祈求汇报了完成汇款的消息,他只好起身进入厨房,简单洗了洗昨晚用来调配魔药的炖锅,给自己煮了点面条解决温饱问题。 用完午餐,他戴好眼镜和帽子,以侦探“夏洛克·莫里亚蒂”的扮相去见了这位出手阔绰的太太。 要知道,为了确保侦探能够顺利地跟踪她丈夫进入克拉格俱乐部,她至少要花费50镑在俱乐部的入会费上,这还没算便携式相机的开销,以及联络会员介绍者的人情往来。 为了让人拍摄到丈夫的出轨证据,玛丽太太也真是够拼的了……克莱恩听着自己的介绍人之一、贵族的马术教师塔利姆·杜蒙特感慨起了离婚的话题,意识到自己根本接不上话,只好微笑地跟上对方走入俱乐部的脚步。 真可惜啊,我没谈过恋爱,更别说结婚了……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默默腹诽的他在前台区域找了个适合的位置等待,目送着塔利姆和另一位会员介绍人、外科医生艾伦·克瑞斯在填完推荐表后就告辞离开,然后看那些办理入会手续的红马甲男仆与侍女忙活了半天,终于等到他们整齐地行礼: “莫里亚蒂先生,欢迎您加入克拉格俱乐部。” 礼貌地收下会员证明和一枚铭刻着白霜星座符号的徽章后,克莱恩决定先熟悉地形,方便规划明天的捉奸行动,于是就在男仆的带领下转了几圈,最后借口午睡,要了一间休息室。 他在类似酒店房间的因蒂斯风格休息室内研究了一会布局,而后略加思索,钻进了正对着床的橱柜,模拟偷拍时的状态推开一道只够相机探出的缝。 “也许可以用‘魔术师’制造幻觉的能力,掩盖闪光灯和快门声……”比划了几下之后,克莱恩想到一种执行方案,可又很快有些泄气,“闪光灯还好说,在镜头附近覆盖上黑暗的效果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可声音不一样,制造幻觉只能产生声音,不能消去声音……” 不过考虑到我要拍的是出轨实证,或许,当时的环境下,两位当事人应该听不到那点不明显的快门声? 克莱恩灵活地跳出壁橱,无声向休息室的房门入口处翻滚过去,当做是在模拟自己的逃离路线。 用时不到两秒,我的速度还挺快的嘛…… 正在心中默默计时、将要结束最后一下翻滚的那一瞬间,他突然顿住动作,无暇调整身体和四肢的平衡,哐地一下闷响撞到了门上。 保持着屁股着地的尴尬姿势,克莱恩揪住胸前的衣物,丝毫无法分神顾及自己此时的模样,只觉一阵难以言明的心悸向他袭来。 这是,预感……对危机的预感。但似乎和“小丑”的危险预感不同,并没有直接在脑海中呈现出对应的画面。 难道这是晋升“魔术师”之后的升级版预感? 这股奇异的危机预感来得快,去得也快。 克莱恩缓慢吸气呼气,好让不自觉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这才撑地站起,脸色难看地整理起了衣物和自己一下子被打乱的思绪。 不应该啊,危机来自哪里?来自谁?贝克朗大使和他的下属助手不是已经没再针对我了吗?这两天的占卜象征里也不曾出现过有危险的提示……他疑惑地捋平衬衫和裤子的褶皱,顺手掏出巨龙与雄狮的硬币弹上半空,占卜自己这几天是否会遭遇危险。 金币与他的指尖以毫厘之差错过,落到了地板上,骨碌碌滚出一段不短的距离才停下。 占卜失败……就算刚晋升序列7“魔术师”,灵性稍有些不稳,正常情况下占卜都不该失败,这意味着缺乏足够清晰的前置条件,无从得出正确的结果,再有一种可能便是遇到了干扰……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往往意味着事情在走向不好的发展。 克莱恩紧抿着唇,捡起金币放回口袋,第一时间拉起了房间的窗帘,在自己特别缝制的内侧口袋里找出“圣夜粉”,以灵性之墙构建起隔绝的环境,随后逆走四步,来到灰雾之上。 “最近几天我将遇到危及生命的重大威胁。” …… “威胁来源于贝克朗大使,或他那位序列5的‘占卜家’助手。” …… “只依靠我目前手上的道具,我有极大的可能被袭击者杀死。” …… 随着连续三次抛出金币、并一次又一次地得到肯定答案,克莱恩向后倒去,靠住椅背,一时间对这片灰雾与自己之间的联系愈发疑惑:序列7与序列5足足横跨了两个等级的序列差,而灰雾为我提供的占卜加成未免也太多了,更何况刚刚产生的那种危险预感竟能无视模糊的条件、无视高序列非凡者的干扰,直接向我发出警示,非常不合理…… “算了,眼下还是优先考虑怎么应对袭击的问题。” 他摇摇头,将精力集中于当前,又换了几种问法和占卜的方法,最后却只在梦境占卜中获取到了一些疑似与即将到来的危机有关的线索。 或者说,与危机相关的人。 那是他许久未见的伊恩·赖特。 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不合年龄的老旧大衣,戴圆顶帽子,背着一个破旧挎包,站在一处有煤气路灯和模糊红月的街道旁,神情中显出期翼和疲惫,像是在躲藏行踪的这几天里都没能睡过一场好觉。 鉴于前置条件过少,克莱恩意识到自己无法解读象征代表的含义,只能暂时认定伊恩的出现是危机前兆,而真正的袭击究竟何时到来、是否正是画面中看到的夜晚时分,他一概无法确定。 这也意味着,今晚入夜后,他也许就将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威胁与挑战。 而之前被他当成废案、几乎没有纳入考虑的保镖提议,便在这时排上了用场。 以占卜手段确认过马里奇的朋友还算可靠之后,他不再犹豫,当即返回了现实。 此时的克莱恩再无心情思考委托的进展,匆匆离开俱乐部,赶往贝克兰德银行开设在这附近的希尔斯顿分行,取出了账户里的300镑,紧接着便难得奢侈地坐上了按时计费的出租马车,前往勇敢者酒吧。 途中,他抽空从口袋里找出“心念之息”耳饰戴上,向爱丽丝告知了自己可能即将遭遇袭击的消息,提醒她做好本体防护的同时,也是存着一点试探的心思在里面。 体感漫长而煎熬的半小时马车车程时间里,另一端始终没有传回任何应答。 无奈,克莱恩只好压住不安,整理了一下头发,让变长了些的发丝盖住耳侧的树叶型饰物,以免被人注意到这枚与“夏洛克·莫里亚蒂”侦探整体气质完全不搭调的银白装饰品。 在卡斯帕斯的指引下,他再一次走进那间空荡荡的、没有活尸在场的纸牌室,见到了孤零零的马里奇。 以首付300金镑,之后每天结束再支付400镑的条件,他雇佣到了总价值1500镑的“天价保镖”,而有效期仅是短暂的三天。 当然,这肯定比雇佣某个魔女的花费便宜多了。 不经意间想起她随口提及自己每分钟10镑的报价,克莱恩只用同样的价位略一计算,便不禁在心底苦笑着为那不到三小时的保质时间摇了摇头。 带着那位疑似有隐身能力的保镖,克莱恩径直搭上马车返回家中,并于镜中看到了对方的模样——那是一名头发淡金、眼眸蔚蓝的精致女子,异常苍白的脸色搭配她那一身漆黑的宫廷长裙和头顶黑色礼帽,显得格外缺乏活人的气息。 或许是和爱丽丝接触久了,下意识将镜面能力与某条非凡途径联系到一起的克莱恩第一反应,便是在心中浮现的“魔女”标签上打出了问号。 不过为伪装成对超凡世界知之甚少的普通人,他压下问题,装作被吓到的惊愕模样平复了好久心情,这才坐到客厅,发挥出十成的演技扮演一个只能通过看报缓解焦虑的、被威胁了的侦探。 草草应付过食不知味的晚餐后,他的焦虑逐渐转为本色演出。 下午发给爱丽丝的信息就像石沉大海般,毫无半点回应。 而类似超过多小时不曾回复的情况,只在她彻底失踪的那段时日里发生过。 克莱恩盯着报纸上一则经典的鲁恩式冷笑话,知道自己已经看了它二十多分钟。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房门被砰砰敲响。 “莫里亚蒂侦探,您在家吗?” 一个有些熟悉的、带着些许少年独属青涩感的声音焦急地呼喊着什么,隔着门听起来有点不太真切。 但戒备地靠近过去之后,克莱恩还是听清了门外的殷切恳求: “莫里亚蒂侦探,请开开门!我不想死,我不想死,请……请救救我!” chapter.69 目标错位 克莱恩感觉得出,自己的警戒值几乎要被门外的求救声拉满了。 而当他回忆起这个声音所对应的具体形象,他的手也已握住门把,脑海中随之浮现出了预感到的具体画面: 身穿老旧大衣的伊恩·赖特背着他的旧挎包,站在有煤气路灯和朦胧红月的街道旁,神情疲惫得像是几天没有合过眼。 正如他在梦境占卜中见到的景象,预兆着危机到来的象征。 ……显然,即便没有预兆,伊恩的求救也足以说明一些问题。 克莱恩松开门把,紧绷着脸露出了严肃的思索表情,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 “这个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但我可以肯定自己没有和门外的人见过几次,他难道不知道向我求救只会引起我的警惕……如果我开门之后遇到危险,请务必保护好我。” 不知藏身何处的保镖小姐毫无反应,也不清楚是默认同意了雇主的叮嘱,还是单纯懒得作答。 克莱恩在房门下一次被敲响前拧开了把手,然后快速后退两步,戒备地看向门外。 实际真正见到伊恩之后,他从对方的状态里读出了更多隐藏的讯息与问题。 他身上衣物有多处沾着灰尘和泥点,关节处有不少蹭破的瑕疵,狼狈得像是在地上打过滚;他的姿势十分紧绷,一手护着斜挎背包,一手紧握挎包肩带,指节因施力过度而显得有些泛白;他看起来和预感画面里同样疲惫,神情急迫,那双红色的眼睛中充斥着即将溺死之人见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的期翼,与平日那副老成稳重的模样相去甚远。 “太好了,莫里亚蒂侦探,我、我还在想您如果不在家该怎么办……” 没有理会少年逻辑混乱的发言,克莱恩率先疑惑发问道: “伊恩?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还特意找我求救?如果遇到困难,我认为你该去报警、去向警察寻求保护。” 说着,他不忘“好心”地指了指明斯克街另一头。只要沿着那个方向的道路走上五六分钟就能抵达有警察频繁巡逻的街区,如果用跑的还更快些。 “警察……不不不,我不能被警察抓到,绝对不能,否则一定会被……”伊恩恐惧地紧紧抓着背包,竭力摇头,似乎是连连深呼吸了好几回,才勉强稳住自己的声音不再过分颤抖,“莫里亚蒂侦探,我知道自己给你带来了麻烦,对此我真的十分抱歉——” “你用来表达歉意的方式,就是来到我家、敲门求救?你难道不觉得自己的说辞和实际行动之间毫无必要的逻辑性吗?”克莱恩皱起了眉,没有因为这个大男孩表现出的不安和惶恐就动容心软。 毕竟他这些天的遭遇,可以说正是因为接下伊恩的寻人委托,这才被卷入了莫大的危险漩涡之中。 他权当没看到伊恩眼中逐渐暗淡下去的希望神采: “而且,你为什么会想到来找我?你该知道,我只是个没什么名气的私家侦探,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帮你摆脱麻烦,就连自保都勉强。你为什么觉得我有能力救得了你?谁让你来找我的?” “没,没有谁让我来找你……” 眼见面前的侦探已将手放上门框边沿,一副要关门送客的样子,伊恩咬牙前进一步,伸手抵住房门,央求地凝视着他的眼睛: “这些天……躲避追捕的这些天,我时不时就会看到一些奇怪的、不可思议的画面,让我感觉自己像是在一个漫长而不真实的梦里到处逃窜……我是说真的!求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没有其他选择了,只有来找你才可能有活下去的机会……对了,对了,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还有这个!我也可以交给你!” 克莱恩警戒地后退了两步,避开伊恩递来的那只之前被紧紧护着的挎包,没有想当然地顺势接过: “这包里装着什么?” 千万别说伊恩其实是被袭击者买通或控制的棋子,包里塞了一整包炸药过来进行自杀式攻击……那画面想想就美得叫人不敢直视!他努力甩开脑海中想象出来的那朵蘑菇云。 伊恩像是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机灵地替房主带上了门,而后再不拖沓地拉开挎包,让侦探得以看清里面装有的物品——几件整齐叠成豆腐块的衣物,一顶铅灰色鸭舌帽,三个贴上不同标签的工具包,以及包括几份报纸和一册裹着书皮的厚厚笔记在内的若干杂物。 由于挎包主人将自己的所持品按种类和大小分别收拾得十分整洁,几乎一眼就能看清内容,克莱恩也算是打消了包里藏有危险物的疑虑。 但这样一来,伊恩说的可以交给我的东西会是什么? 克莱恩盯着挎包的敞口多看了几眼,突然心生一股强烈的预感,接下来伊恩会拿起那本包着报纸当书皮的笔记递给自己! 下一秒,伊恩小心地捧起那本有明显手工装订痕迹的笔记,音量微弱、毫无底气地嗫嚅道: “莫里亚蒂侦探,这是一件很有价值的物品,你我被卷入的风波基本就是因它而起的……而出于一些意外原因,最后是我得到了它,但我可以发誓,向任何一位神灵发誓,我真的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做到的这件事,也不确定我怎样逃出军情九处和兹曼格党的追捕……我甚至感觉,感觉自己只是躲在安全屋的床铺角落里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包里就多了这份……这本重要的笔记。” 失忆?不,就算要编理由,也不该挑选这种难以取信他人的借口。 还是说,伊恩的经历有超凡因素的影响?兹曼格党就不用说了,军情九处,指的应该就是军方的那个特殊部门吧…… 克莱恩心中不断闪烁着各异的猜测,面上依旧保持警惕,拒绝接过少年手中的烫手山芋: “我对这种麻烦的东西没什么兴趣,而且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为什么要来找我?你觉得我有能力承担起同时得罪得起两个麻烦势力的后果?” “可是!” 伊恩焦急地喊了一声,似乎想要再为自己争取几句,动作和表情却突兀地停滞下来,眼神也流露出浓浓的惊恐惶然,意图将笔记收回挎包的手臂变得仿佛如生锈的机械设备一样迟钝缓慢,慢镜头回放般逐帧放送。 克莱恩下意识一惊,近乎本能地回忆起了自己曾经见过、甚至亲身体验过的“滞涩现象”,与当初那个安提哥努斯家族的木偶、封印物“2—049”近乎一致的迟缓表现! 安提哥努斯家族掌握着“占卜家”途径,而现在影响了伊恩的能力显然与封印物“2—049”极为相似……贝克朗大使的那位中序列助手正是“占卜家”途径,他已经在附近了…… 觉察到自己的思绪运转并未受到影响,克莱恩疑惑不解之余,立刻做出决定,装作对此一无所觉的样子推了推伊恩的肩膀: “你刚刚打算说什么?怎么突然不出声了?” 伊恩被他的推搡唤醒,当即将那册笔记塞回包里,快速扣好开口,抱紧了挎包,低声颤抖道: “来了……他们找到我了,时间到了,我不想……我还不想死,莫里亚蒂侦探……” 克莱恩不禁有些头疼地皱眉,正要纠结自己是该先去寻找那位袭击者,还是该安抚伊恩情绪的时候,却听门铃开始叮咚作响。 门外……?! 克莱恩意识到问题所在,自己与伊恩此时站立的位置接近玄关大门,只要稍走几步就能走到屋外。那么很自然地,以他现在“魔术师”的序列等级,都能以灵视看到门后生命体的气场颜色,没道理那位中序列的“占卜家”途径非凡者做不到这一点…… 悄声推测间,他已开启了灵视,果然见到一团略显模糊的色彩停留在门外,从轮廓形状判断,大概是正举着手臂在牵动连接门铃的那根绳索。 说实话的,克莱恩一点也不想过去开门,然而不幸的是,之前伊恩进门时未曾摆弄过门锁,屋外的人似乎也觉察到这一点,只象征性地拉了一次门铃,便就放下手、按在了门把上。 把手下压,房门无声向后敞开,露出一张蓄着棕黄短须的面孔,和一套别着三个v字肩章的黑白格警察制服。 “你就是夏洛克·莫里亚蒂侦探?” 来人带着一脸让克莱恩极为不适的古怪微笑,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这才不紧不慢地看向躲到他身后的大男孩伊恩。 “好了,麻烦你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交出这个窃取机密文件的小贼。”这位陌生的警察随手打开证件出示了一下,随后指了指瑟缩起来的伊恩,“你也许不了解这个狡诈多端的小子,他是被一名弗萨克间谍培养起来的情报人员,这么多年来不知道出卖了多少重大消息给别国。作为一位好市民,你不该包庇他的。” 克莱恩从对方出示的证件得知,面前此人警官证上的名字是约翰·法辛,职位则为警长,似乎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但是不对。 有某些根本性的事物出了问题,仅仅只是以神秘而诡谲的力量维持住了看似正常的表象。 空中流淌的黏稠和紧绷几乎能扼住人的喉咙,就连喘息都需要鼓足勇气,在无声加快的心跳中咽下针刺般尖锐的冰冷空气。 伊恩是弗萨克间谍培养的情报人员?对了,我接受寻找泽瑞尔侦探的委托时,这个大男孩曾提过自己是为泽瑞尔收集消息的助手……而且当时我为了完成委托、顺便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在领着伊恩去过泽瑞尔尸体所在的下水道之后,便又小心折返,看到伊恩从泽瑞尔侦探的尸体上取走一颗假牙,也因此通过占卜确认了这件事背后藏有不小的隐情……之前伊恩说要交给我的笔记,应该就是那件让鲁恩军方和因蒂斯大使两方争斗的重要物品……克莱恩瞬间醒悟了一些自己之前不曾想通的疑点。 他停顿了数秒,看起来仿佛在消化法辛警长的好言劝告,实则是以轻缓的节奏调整呼吸速率,酝酿开口的情绪: “警长先生,如果这个少年真的犯下了间谍罪、叛国罪,我当然会配合警方的搜捕行动,履行自己的市民义务……” 话未说完,面前的法辛警长忽然扯动嘴角笑了一下,组成五官的肌肉诡异蠕动起来,融化重组为另一张脸庞。 那是一张有点眼熟的、神情生硬严肃的脸,周末时刚以巡警的身份,带着两名兹曼格党的打手拜访过明斯克街15号的房屋。 克莱恩不禁身体一僵,微张着嘴几乎忘了之后的词。 “上次来你家的时候,好像还没今天这么热闹啊。”冷脸的巡警让嘴角上翘,扬起不协调的怪异微笑,露出森然惨白的牙齿,“不过倒也不全是坏消息,至少伊恩和手稿的下落都可以确定了,你说对吗?” “你是……”克莱恩愕然之余本能地分心看了身后的伊恩一眼,意识到他已再次陷入了之前那种诡异的滞涩状态。 “别多想,我只是来和你打个招呼的。” 态度状似友好的巡警又一次让脸上的肌肉蠕动变换,很快化作一位黑发蓝眼、脸庞英俊的中年绅士。 但他的下一句话却瞬间拉紧了克莱恩的神经。 “你还真是一次一次地让人感到意外,竟然能请来这么麻烦的护卫。说句不夸张的心里话,只要给我足够时间,这会是在高序列以下最难对付的能力之一……” 留意到侦探推醒伊恩的动作,来人的微笑明显淡了一些:“看样子,你似乎对这种能力有所了解?从你那位‘好朋友’那里听来的?” 好朋友?他指的是谁? 克莱恩让思绪飞快运转,竭力思索应对之法,却见玄关入口旁的窗户玻璃上突兀浮现出之前那个黑色宫廷长裙的女子身影。她僵硬缓慢、好似人偶般穿过玻璃,一步一顿地走到了房屋外的街道上。 “虽然我不太想对你动手,但要知道,我是看在索伦的面子上才放你一马。如果真让你请来的这位保镖施展开来,连累我再次错过目标,你们可担不起责任。”黑发蓝眼、下颚处有淡淡络腮胡痕迹的中年男士不急不躁地说着,悠闲得像是和许久未见的朋友畅谈叙旧。 他为什么要说这么多话?他在等待,拖延时机?还有,什么叫看在索伦的面子上放我一马?索伦指的是因蒂斯前王室的那个索伦家族?我什么时候和索伦家族的人扯上关系了? 克莱恩无比困惑,觉得自己和面前这人完全没在同一个频道上,忍不住询问的同时仔细观察起对方来: “索伦?什么索伦?” 就在这时,他看见对方的表情猛然变化,双眼瞳孔中各自清晰地浮现出一道穿黑色宫廷长裙的女性身影! 但变数只持续了一瞬,不知名的“占卜家”中序列非凡者似乎很快便夺回上风,五官略显扭曲地大笑起来: “噗……哈哈哈,你是故意想把我逗得发笑,好帮你的保镖翻盘?不得不说,你真的很有幽默感,索伦家的那个大少爷难道就是看中了你的这个优点,才会选择收你做跟班的?” ……谁?什么大少爷?他是在说莱昂纳尔吗?可如果莱昂纳尔其实是索伦家族的成员……不,这不合理啊,索伦家族掌握的非凡途径是“猎人”,怎么会让后代加入永恒烈阳教会,还成了整天赞美太阳的忠实信徒,说出去不觉得丢脸吗……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克莱恩表情愈发迷茫,背在身后的左手却已悄然握住口袋里那枚黑铁质感的符咒,冷冽冰凉的触感激得他几乎就要打起冷颤。 “不是吧?他真的什么都没和你说?” 见他的反应不似作伪,中年男士收住笑声,随手拍了拍身上那套与自己气质极为不搭的警察制服,玩味地微笑起来: “难怪,我之前怎么都想不通你为什么会害怕成那样,到处没头没脑地乱撞,原来你的傻不是装出来的……对了,认识一下,我叫罗萨戈,等我杀了这个碍事的小鬼,我们或许可以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chapter.70 残渣 等他杀了……碍事的小鬼,说的是伊恩? 克莱恩本能地回头看向身后那个陷入僵硬迟缓状态的大男孩,只见他连眨眼也变得仿佛某种喜剧效果的慢动作,一张尚且青涩、带有稚嫩感的脸庞定格在恐惧、惊惶和无措的神情,眼中仅有的光芒也似乎很快就将熄灭,却仍然执意跟随着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 克莱恩在那一缕微光的尽头看到了自己。 “所有人都会死,包括我。” 沉寂于脑海中的呢喃低语骤然浮出冰层,由这具身躯原主在生命尽头写下的疯狂和绝望敲响共鸣。 在绝对而令人恐惧的诡谲力量前,挣扎与祈祷都再无用处,只是一介普通人的他终究没有等到救援,站在绝望的末路上以一枚子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源自原主的情绪残渣令克莱恩不自觉握紧了双手。 就像是一种奇特的顿悟,他突然之间就明白了面前自称罗萨戈的中序列非凡者会以何种方式收走伊恩的性命——当他彻底控制住伊恩的全部行动,一切都将再无挽回的可能。 电光石火间的思绪闪动,克莱恩已做出了决定。 “你应该只是想要他手里的那件东西,那直接拿走就好,没有必要非杀了他不可吧?”他松开紧攥的手,推了推伊恩,并指向那只死死护着的破旧挎包示意道,“你在我家杀人,惹出麻烦来,就不怕事后不好交代?” “你想帮他求情?”罗萨戈表情不变,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这么说来,我忽然想起了一件很奇怪的事。这个伊恩分明只是条混迹街头的小野狗,为什么他有胆量掺和进手稿的争夺,而且在奇迹般得手之后,竟然就这么慌张忙乱地找到了你家来……这让我忍不住开始疑惑,他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人在指使他做出这些行为?” 克莱恩想要张口回答,却感到脑袋蓦地沉重,像是有浓浓的睡意笼罩、阻碍思维运转,视线周围也如同蒙了一层看不清的厚重玻璃,令眼前罗萨戈抬手打起响指、让背后腾出火焰的画面失去了连贯性,变得一顿一卡。 ……不祥的预感果然应验了。他之前那些表示友好的话语只是想观察我的反应,只是一种欺骗观众的“表演”!如果他真的不抱敌意而来,那从一开始就不该对我请来的非凡者保镖动手……尽管有过被同类能力影响的相似经历,克莱恩还是感到思绪在对方诡异能力的影响下变得迟钝,像生锈齿轮般艰涩转动。 “而且你似乎很肯定,伊恩这小子把重要的手稿藏在了哪里……啊,让我猜猜看,索伦家的那位大少爷改名换姓,混入鲁恩王国的上流阶层,他想准备一份卖得出价钱的礼物,以讨好某些有地位、有权势的大人物。就在这时,他意外打听到了有关赫尔莫修因手稿下落的消息……呵呵,没错,就是那位致力研究第三代差分机却又神秘失踪的疯狂科学家,他的遗留物品在各个国家可都是热门的抢手货,更不用说设计手稿……” 罗萨戈似乎认定自己胜券在握,竟开始不紧不慢地剖析起了“索伦”的图谋与计划,一副从容不迫、留有足够余力的姿态。 但克莱恩没有忽略对方说话间偶尔出现的不自然停顿,两眼中时隐时现的黑裙女子倒影。这意味着这两名非凡者的争斗还没有结束,仍在继续胶着拉锯。而罗萨戈同时还试图分心控制两名他认为的普通人,分散给每个人的注意力显然不可避免地减少,以求尽快压制那名脸色苍白的女性非凡者。 选择控制住我,只是为杜绝我接近攻击、拔枪射击的危险……但他根本没有考虑过我也是非凡者的可能……不能暴露“魔术师”的非凡能力,那样不仅会引起他的警觉,对面更是比“魔术师”还要资深得多的序列5非凡者,关键的伤害转移、火焰跳跃和制造幻觉等能力绝对比我更强,贸然的无谓尝试只会浪费我仅有的手牌……克莱恩心中早有决断,一手握住那枚传来滑腻邪异感觉的符咒,右手则是抬起取下耳畔的饰物,低声吟诵出了那个以未知语言构成的启动词。 当掌中传来令身心和头脑都为之一轻的独特清凉感,他毫不犹豫再度发声,从艰涩的嗓间挤出了设置好的古赫密斯文单词: “污秽!” 几乎能将常人生生逼疯的呓语如前奏般响起,像带有剧毒的阴影钻入耳道、深入脑海,但克莱恩并未被这些早已熟悉的事物动摇心神,配合着晋升序列7后的充沛灵性灌注于手中那枚“污秽之语”符咒,忍受着符咒散发出的莫大恶意与狂乱,默数到它即将生效的最后秒数,同时投掷出了手中的两件物品。 承载着“真实造物主”疯狂的“污秽之语”符咒向前,飞向了受到呓语影响、无暇闪躲的罗萨戈! 带有庇护心灵能力、足以抵御混沌狂乱的“心念之息”向后,结束了一道呈抛物线的下落轨迹,不偏不倚落入痛苦倒地的伊恩手中! 下一秒,倒计时结束,黑铁质感的符咒融化,诸多具有象征意义和让人感到邪恶错乱的花纹随之消散的同时,“真实造物主”的嘶吼真正降临到了物质世界。 距离符咒最近的罗萨戈只瞬间便丧失了理性思考的能力,头部如怪物般肿胀变大,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地翻倒在地、疯狂扭曲挣扎,外衣被撑得撕裂,于缝隙间露出皮肤下的寸寸血肉。 哪怕并未直接听到污秽呓语,克莱恩和那位在罗萨戈身后显出身影的金发女士同样不受控制、再难承受地跌伏下去,五官的孔窍纷纷流出狰狞的鲜红血液,发出失态的痛苦喊叫。 至于受到魔法道具庇佑的伊恩,这个十五六岁的半大男孩早在接触呓语前奏时就已筋疲力竭,身心陡然一轻之下,意识顿时便滑向了模糊不清的边界。 时常经受呓语摧残的克莱恩最先从符咒的余波影响中恢复过来,艰难地摸索到玄关走廊的墙壁,找准支撑点借力站起,发现此时的罗萨戈已扯开身上的警察制服,撕下了自己的皮肤,蜕变为一只血红肉块模样的人形怪物,可怖得仿佛只会在噩梦或是品味糟糕的b级片里出现。 他回头看了看伊恩,确认后者只是陷入昏迷、身上并未出现被超凡力量污染的迹象后,便不再耽搁地从枪袋中拔出了左轮手枪,旋转调整好为防止走火而刻意空出的子弹击发位,几步走近了翻滚低吼着的罗萨戈。 即便知道自己现在就站在临街的房门入口,响起的枪声绝对会惊动邻里,甚至引来巡逻警察的戒心,但克莱恩等不起也承担不起罗萨戈失控、或是成为“真实造物主”信徒得到眷顾的后果。 他将枪口抵上怪物的脑袋,冷静而果决地扣下扳机。 砰! 枪声响起,克莱恩的脸上不受控制地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愕然表情。 五下扳机,五颗子弹,本该足以轰碎面前这颗畸形脑袋的强大火力根本没有发挥出它应有的效果! 五颗子弹中,只有第一颗顺利飞出枪膛的幸运儿成功命中目标,之后连着四颗哑弹统统停留在了转轮里,分毫未动! “这tm的也太倒霉了吧?!” 克莱恩敏捷地后退躲开罗萨戈吃痛之下的本能反击,连忙拉开距离,试图从衣兜里找出弹夹重新为手枪上膛。 《最初进化》 可似乎是由于感受到生死存亡的威胁,脑袋上被子弹开出一个窟窿的罗萨戈竟奇迹般止住挣扎痛苦的翻滚,摇晃着站了起来。 或许曾是眼睛的地方嵌着两颗诡异的漆黑眼珠,森森牙齿暴露在外的“嘴巴”咧开一道巨大的缝隙,从中不断溢出像是哭声又仿佛在笑的嘶叫,浓郁的愤怨几近实质。 克莱恩心里一个咯噔,顾不得继续翻找不知放到哪里去的子弹夹,反手甩出以化纸为刀的类法术加持过的塔罗牌,直指对方经络泵起的脆弱颈部。 从“小丑”魔药获得的双手协调性和力量在他晋升至“魔术师”后又有提升,但他本能地有些糟糕的预感,似乎直觉预见到了并不乐观的发展。 罗萨戈高扬头颅,不甘憎恨、恶鬼般的尖啸如潮水蔓延,似刀片一样扎进旁听者的耳道、扎进后脑和太阳穴,那几张疾驰而过的塔罗牌则被蜿蜒爬出的火焰吞没烧却,瞬息之间便化作灰黑残渣飘落地面,带起一股纤维烧焦的气味。 操纵火焰……好像远比“魔术师”级别的能力威力强上太多了……克莱恩捂着头勉强保持住了站立的姿势,视线再次变得模糊。 在说不上清晰的视野里,他看见黑色宫廷长裙的保镖小姐还在翻滚挣扎,幅度相对没有之前那么剧烈,却也显然没有恢复到可以战斗的状态;反观脱去外皮、只剩血色肉块的罗萨戈虽然已经严重受创,某种来自虚无、来自外界的恐怖力量似乎支撑起了这具怪异的身躯,令他摆出前后肢一同着地的姿势,微微前倾身体,嶙峋扭曲凸起的脊骨高耸弯起,就像一张绷紧了弦的弓、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 哪怕失去理性知性,他也知道面前拿着枪的年轻人正是让自己沦落成现在模样的罪魁祸首,怒火和恨意被强烈的复仇欲望煽动起熊熊火焰,灼烧炙烤着怪物想要将目标撕碎扯烂啃咬的暴虐之心。 克莱恩刚要有所行动,突然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那样顿在原地,就连气息也一并收敛放轻不少。 一只手捏住了那只畸形的、没有皮肤的鲜红头颅,缓慢将它抬高的同时,漆黑无底的火从那只手的掌心与五指蔓延开来,如同流淌入污浊河流的浓墨般静谧下沉,无声烧灼着剥去外皮的血色怪物。 随着那只白皙的手逐渐收紧用力,令人牙酸的咔咔声断续响起,人类最为坚硬的颅骨就像是面粉和黄油搅拌烘烤制成的姜人饼干那样可笑地寸寸碎裂,鲜红的血被漆黑的火侵蚀覆盖,黏稠恶心的黄白浆液还未喷涌迸裂便已彻底蒸干,即便是碎裂的骨屑、脱落的牙齿也同样遭到焚烧。 不留半点骨灰骨粉的痕迹,不见落雪般的尘埃飘洒,一个洁白的身影自血与火交织的地狱中走出,片烬未染。 短暂的三个呼吸后,曾经立着一头恐怖怪物的玄关走廊再也不见了那个噩梦般的身影,只有一个烧光了火药的空弹壳叮叮铛跌落,在惯性的作用下滚离了地板上那套失去穿戴者的空荡衣物。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不散的硫磺味道。 这下克莱恩是真的彻底愣住了: 尸体呢?我废了好大的劲才……好吧,才差点成功杀掉的敌人……直接被一把火,烧没了?我还打算通灵获取“占卜家”途径的魔药配方,这下……这下我都不确定罗萨戈是否还有残余灵性存留…… 两天没有现身的亚瑟·华生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又重新低头望向之前捏住怪物脑袋的右手,皱着眉冷声一笑: “脏死了。” “华——”克莱恩摇晃着松开扶住墙壁的手,正想要踮脚观察观察门外保镖小姐那边的情况,便看到了亚瑟·华生格外冷峻、毫无温度的眼神。 似乎有些不对劲。他瞬间收住了声。 “t?gn。” 她下令安眠,于是显出淡淡透明感的黑色宫廷长裙女子身躯一软,再无挣扎地倒地入睡;克莱恩则是在凭借自身入睡后也能保持清醒的特性,强迫自己快速醒来。 现实时间应该只过去了短短五六秒,可他却看到亚瑟·华生已经俯身拽住伊恩的领口,提起货物似的将这个大男孩拎高,头也不回地走向楼梯口,迈步上楼。 克莱恩直觉地感觉到,她现在的情绪绝对说不上正常,气压低得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压抑。 ……算了,等会再去看她那边的情况。 克莱恩生怕再被门外的路人看到屋内乱成一团的惨状,连忙冲向入口关好房门,然后给地上躺着的保镖小姐补了两记自制的“沉眠符咒”,又掏出“安魂符咒”扔向那团曾属于罗萨戈的黑白格制服,这才抓紧机会布置自己召唤自己的仪式,以确认这里是否还有人死后的灵性残留。 幸运的是,那些诡异的黑火还是给他留下了足够完成通灵的痕迹。 获取到最为重要的魔药配方后,克莱恩趁着自身灵性还有盈余,试图通灵占卜那道出现在罗萨戈记忆中、告诉他该如何让晋升序列5的苍老声音,尝试深入了解密修会掌握的高序列情报,得到的结果却叫人失望。 罗萨戈只和那道苍老声音的主人见过寥寥两三面,唯一谈及了重要信息的就是获得“秘偶大师”配方和对应仪式的这一次接触,而他与这位疑似密修会高层的人物当面接触时,所提出的问题竟然都是些外派人员待遇方面的安排,和克莱恩预计可以收获到神秘学知识或隐秘组织内幕的设想不太一样。 “好吧,好歹我现在知道密修会在加尔加斯群岛安排了人手,以确保海上航线的畅通……” 他忍住头疼,结束仪式返回现实,望着地上那堆叫人心生畏惧的衣物,又看看仍然未醒的保镖小姐,认真思索了两秒。 “最大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啊……” 克莱恩叹了口气,略过地上那套不见血污和其他可疑残渣的衣物,去客厅找纸笔为保镖小姐留了张字条,便提起那只被人遗落的破旧挎包,上楼直奔爱丽丝的卧室,象征性地敲开了门。 见他到来,亚瑟·华生表情不变地轻挑了挑眉,指指被绳索捆住手脚、绑在木椅上的伊恩: “我暂时没空,帮我把门锁上。” 克莱恩憋了满肚子的话,被她毫无语气起伏地这么一说,下意识应了一声,回身拧上门锁。 锁扣落下的那一刻,他感到某种隔绝、孤立性质的力量覆盖了这间卧室,似乎要让这里变质为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消去与外界事物的全部联系。 “你这是……要做什么?”克莱恩转回桌椅的方向,看到亚瑟·华生正给昏迷不醒的伊恩绑了块蒙眼的黑布,然后不知从哪摸出一柄开刃的小刀,灵活地在手指间转动把玩起来。 “不做什么。只是在等你的入场。”她不见笑意地勾了勾嘴角,停下手中的动作半蹲下去,“这次的事端,是因你而起的,但真正让它发酵酝酿的推手,却打着想要拉我入局的主意……所以,你就好好看着吧。” 说罢,她举起小刀划破了手腕,让鲜红的血液流淌而出。 本该奔涌下落的鲜血诡异地违背了重力的牵引,逆流向上潺潺流动,从伊恩的口鼻钻入他的体内,却见不到这个昏迷未醒的大男孩半点挣扎、不适的反抗。 当她腕间的那道伤口以不自然的速度飞快愈合、止住流血,又以三个发音古怪的施法音节结束了这场疑似某种神秘仪式的准备,克莱恩看着她解开那块遮眼的黑布,然后一脚踢得整张木椅仰天躺倒、发出和地板碰撞的沉重声响: “戏看够了吗?要不我们来聊聊看,从你抢走我手上的三只‘信鸽’开始,到现在收场,我们之间的这笔账该怎么算?” chapter.71 命运代行人 死寂。 令人心悸的沉默蔓延。 克莱恩将伊恩的挎包放到一旁之后,同样没有贸然开口,只是静默旁观。他在等待解释,也是想坐待观望事态还会如何变化。 首先,他并非没有觉察到伊恩身上的诸多疑点,但之前情况紧急,由不得他放弃和罗萨戈的对峙、转而去质问伊恩,更何况从他和伊恩的交流情况来看,伊恩回答多以模糊和不确定为主,似乎也不比他多知道多少内情。 他在这起由争夺赫尔莫修因手稿而起的事件中,缺失了不止一星半点的重要信息,起码爱丽丝这边就向他隐瞒了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情报。 比如,亚瑟·华生的“真实身份”。 到了现在,克莱恩觉得自己如果还不能肯定罗萨戈口中那位有想法争夺手稿的“索伦”是谁,那他真的可以坐蒸汽列车回廷根郊外的棺材里去躺着了。 可就因为他先入为主的印象,知道“华生”这个身份只是爱丽丝的一层马甲、一个伪装用的身份,他本能地忽略了某种可能和假设。 “华生”这个假身份的背后,还套着第二层关系、第二个似真似假的人。 结合之前她与莱昂纳尔的谈话片段,克莱恩大致拼凑出了一个全新的陌生名字。 阿尔蒂尔·索伦。 是,为他们提供身份证明的人是莱昂纳尔没错,但主动说要联络帮手制作证件的人却是爱丽丝,她不可能不知道信仰永恒烈焰在鲁恩王国意味着彻头彻尾的异端。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去找了太阳的信徒,还说服了对方帮忙。 克莱恩当初并没有深入思考过其中原因,只当是莱昂纳尔这样一个生活在贝克兰德的异端信徒、总该有些自己的关系和门道;现在看来,爱丽丝的打算从一开始起就落在了对方身后的永恒烈焰教会上。 一边是从因蒂斯建立国家政权以来就始终占据着主流地位的庞大宗教集团,一边是因蒂斯前王室的索伦家族,两者之间的联系可想而知。 ……总之,不论现在事后如何分析,都改变不了他因为缺少这条重要信息而白白耗费了钱财、时间,徒劳付出演技的事实。 但爱丽丝刚刚提到的“抢走三只信鸽”又是怎么一回事?她所说的“信鸽”,应该是指的那些变成了蝴蝶的罪人灵魂…… 长久的沉寂让克莱恩脑内思绪活跃地想了不少事,有豁然顿开的,也有仍然毫无头绪的。一旁,停下来回踱步的亚瑟·华生似乎也收起了那些外显的情绪,侧眸回望沉睡状态的另一个自己,仿佛无言静候某些事物的到来。 正当克莱恩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他忽然看见被紧紧捆缚在木椅上的伊恩睁开了眼。 空洞的红色瞳孔直直望了天花板数秒,突地诡异上翻,以近似浅银的眼白填满了上下眼睑之间的余留。 同时,“伊恩”的嘴唇分明未动,却有腹语般的、带有多种音色混响的人声从那张木椅上传来,听起来既有上了年纪的沧桑嗓音,也有浑厚沉稳的男中音,同时亦夹杂着妙龄女子、纯真稚童的声线质感: “哇哦,这个奇怪的仪式还挺厉害的嘛,竟然能把我的部分意识困在这具身体里,还直接指定了主导身体的行动权,让我不得不临时想点办法出来和你进行对话……没办法,既然你说想谈谈,那我们就好好谈谈吧。” 克莱恩略微一愣,下意识追着声音的源头看向伊恩的腹部,似乎被衣物掩盖着的皮肤表面真的长出了一张正在一开一合说着话的嘴。 “先从你那些‘信鸽’说起好了……啧啧,不得不说你真是恶趣味,奴役人类的灵魂,把他们重塑成接近灵界生物的蝴蝶外形,还给他们起名叫‘信鸽’……啊等等,请不要过度解读这些发言哦,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个善良单纯无害的小角色,现在甚至都不敢大方地露面、亲自表明身份,能做到的事也就只有像这样,迂回地送来一些表示友好的见面礼物。” “谈送礼之前,你不觉得自己应该优先回答我刻意点出的问题吗?”亚瑟·华生收回了视线,冷声低笑起来,“骗走我的三只‘信鸽’,利用他们设完局,再还给我,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了?” 那道自带混响回音的人声忍不住似的拔高了音调: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样小气!我可是帮你捉弄了那条蠢蛇,就别总计较个别不重要的细节了好吗!” “不需要。就算没有你的影响,乌洛琉斯也走不完那座没有出口的镜中迷宫。祂或许觉得只要借走我某位顾客的命运,就能顺理成章地顶替那个人,走入我的国度、看到我的倒影,但除了指引方向的‘信鸽’,我还设置了别的防御手段……想来,你应该也已经体验过了吧?”走到书桌旁,向后靠住桌沿的亚瑟·华生却显然不怎么领情。 “这个嘛……”混响人声的语气一下子弱了几分,“我承认那个走廊的确有点难缠,和运气无关,以蠢蛇的智商肯定会在那里迷路到明年……” 乌洛琉斯……意识到那道奇异而陌生的声音提到的蠢蛇究竟是在指谁之后,克莱恩不禁嘴角一抽,悄悄后退两步,远离了那个自称“小角色”的家伙一些。 如无意外,他之前在罗塞尔日记中看到过的那份序列1魔药名,“水银之蛇”是最符合那句“蠢蛇”的名称表现……嗯,前提是其他途径的序列魔药里没有什么与“蛇”有关的描述。 亚瑟·华生没有多去在意他的动作,只是不冷不热地扯了扯嘴角: “多亏了两位赏脸,把我店里的防卫机制折腾到过载,导致当时某位不幸身处迷宫的客人被危险的幻象刺激到发疯失控,死在了离开的路上……类似的事要是再多发生几次,我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我想你肯定是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才会轻飘飘地说给我一个外人听。”混合着多种声线的腹中音似乎重新找回了自信,乐呵呵地说道,“你看,我的行动并没有对你、对你身边的人造成实质上的危害吧?从结果而言,你能拿到赫尔莫修因的手稿,去换一些实实在在的好处,而你那个困扰于魔药配方的朋友也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旁听到这里,克莱恩忍不住露出向自家华生投去了惊愕的眼神,疯狂示意她给点反应,但后者却安安静静地垂着眸,一副无动于衷的思索模样。 于是那道奇异的声音便继续说了下去: “真要说起来,我其实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无非是借来你的‘信鸽’,稍微影响了一下这个叫伊恩的孩子,帮助他幸运地选择到避开所有追捕者耳目的路线,幸运地抵达了存放手稿的地点,最后又幸运地返回安全屋……当然啦,好运用光之后,他的坏运气多少影响到了周围,但总归没糟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所以我的五连射击才会倒霉地碰上四颗哑弹?克莱恩恍然,随即暗暗咬牙反驳那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声音:什么叫不算太糟糕?要不是我准备充分,爱丽丝又出现得及时,这四颗哑弹差点害得我出大事! 亚瑟·华生像是理解了什么,睁眼看向那个被绑在木椅上却并不挣扎的男孩,望进了那双只剩眼白的眼睛里: “暗中推着伊恩这颗棋子,引导他找到这里,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来自伊恩腹中的人声答得毫不犹豫,似乎就在等她问出这句话: “当然是结盟。我知道你和乌洛琉斯那条蠢蛇不对付,刚巧我和祂……也有那么些不大不小的过节。虽说敌人的敌人未必一定是朋友,但绝对存在联手合作的可能,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心动、没有产生什么想法吗?” “结盟……”亚瑟·华生笑了一笑,“你甚至不敢使用本体,只能像这样通过代行人的身体与我对话。看得出来,你的处境可比我糟糕得多。我怎么知道我们的结盟能为彼此都带来益处,而不是单方面地招惹麻烦。这次的事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教训。” “没在使用本体的又不止我一个,你怎么可以揪着这一点来指责我不诚实……”腹中音有些委屈,却仍在坚持说道,“至少我们在对祂的态度上是一致的,如果你愿意和我统一立场,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与乌洛琉斯相关的情报,包括祂的能力、祂的战斗方式和习惯,甚至是弱点……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 这一回,亚瑟·华生停顿了足足十余秒,才缓缓回道: “是否同意结盟,要等我真正见过你之后,再给出结论。明白吗,是本体和本体的见面,没意见的话就约个时间?” “……不不,不用约定时间。”似乎是没反应过来她态度的突然转变,腹中音匆忙压下不自觉抬高的喜悦语调,补充说明道,“反正这个叫伊恩的孩子也没地方去,你就收留他一段时间,等到了适合见面的时机,我会通过他告诉你具体的时刻和地点。哦对了,赴约时记得独自前来,不要带上其他人,尤其是你旁边这位。” 为什么!克莱恩敢怒不敢言地瞪眼。 “收留一个可能正在被鲁恩军方追捕的少年,你确定不是想给我添乱?”她的关注重点落到了别处。 “我相信你有办法解决的。”那道声音带着不知从哪来的信心,甚至还出言建议道,“等事情平息下来之后,你完全可以给这个接触到超凡世界的孩子一个选择的机会,正好,你现在应该很缺人手对吧,一个听话乖巧的非凡者助手肯定能帮你省下不少处理闲杂事情的工夫。” 她好笑地捏了捏眉心,毫不掩饰自己的试探: “然后你打算趁机推销自己途径的魔药,方便以后与他建立起联系是么。我记得序列9的魔药名,好像是叫‘怪物’……” “如果他愿意喝下‘怪物’魔药,我倒是可以帮他准备好魔药需要的材料。”自带多重混响的人声大方承认道。 “不必了,以后再说吧。”亚瑟·华生抬手打了个响指,解除房间被赋予的镜中世界状态,旋即摆手示意赶人,“你可以回去了,下次再见。” 那道奇特的声音没有再予以回复。 不知名的仪式效果逐渐消散,翻着诡异眼白、从腹内发出声响的伊恩·赖特又恢复回再正常不过的昏迷状态——无力地歪着脑袋,双眼紧闭,眉间像是因痛苦而微微皱起。 直到此时才敢放心喘气的克莱恩收回打量男孩的视线,脸色略有点怪异地揉了揉太阳穴: “刚才那个,伊恩身上的那个……你什么时候发现的……等一下,我需要理一理思路。” “也没什么好整理的。是我的疏忽,被人顺着命运的联系抓住了手下正在工作的‘信鸽’,导致事态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亚瑟·华生似乎不太愿意面对他,稍稍偏转了视线,以一种明显软化缓和的语气说道,“……抱歉,这次牵连到你了。” “道歉要是有用,还要警察干嘛。”半开玩笑地皮了她一句之后,克莱恩突然想起这次找上门来的罗萨戈就是打扮成了警察的模样,顿觉晦气地改口,“好吧,你如果真的感到抱歉,就答应我一件事。” 她没说话,只是以轻微的颔首动作表态。 “以后,不管出了什么事,你不要想着隐瞒,有什么问题、困难都可以和我商量,就算没法立刻解决,这也能给我思路和提醒,不至于像这次这样,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稀里糊涂地被人杀上门来。” 见她露出了似有不同意见的神情,克莱恩斟酌着补充道: “可能在你看来,即使我晋升到序列7,也依然还是脱离不了实力弱小的标签……但这一次你应该亲身体验到了,幕后之人利用一个连非凡者都不是的男孩,打乱你的原计划,让一场本可以轻易化解消弭的冲突爆发了出来。很多时候,实力可以决定大部分发展的走向,却不能掌控全局。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的人身安全,我想了解你的想法、你的布局,我们之间……并没有那么多需要遮遮掩掩的顾虑。” 亚瑟·华生欲言又止地叹气: “如果你是在说,索伦家族背景的那件事……其实,我没想刻意瞒你的,至少当时我就提醒过你不必在意因蒂斯大使那边的问题……” “你确实说过,但却没解释清楚理由,这怎么能让我放心?从结果而言,不就和没说一样么?”克莱恩木着脸反驳。 “好吧,好吧,我今后会注意的。”她摸了摸脸,随即低头看向地板上的伊恩,“我们的事先放到一边,等处理完这个少年和楼下的残局,再继续接着谈后续也不迟。” “……那说好了,不许赖账。”克莱恩勉强接受了她的提议,“还有,这两天让你忙到夜不归宿的事,也别故意装傻跳过。” 亚瑟·华生顺手将木椅扶起,略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都是些社交场上的琐碎小事,你也有兴趣听吗?” “谁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安排琐事绊住你的,不然怎么就这么巧合地在这两天里发生了袭击?”克莱恩搬出理由,坚持道。 “行吧,先下楼,去看看那位状态不好的小姐。”她不再和他纠缠这个问题,指指楼梯的方向,稍一停顿后,忍不住嘀咕起来,“我怎么有种你是我老妈的感觉,什么都要问一问管一管……” 克莱恩略有些头疼地吸气: “我听到了!” 这气人的可恶魔女,就不能换个比喻? chapter.72 似曾相识 明斯克街15号的房屋客厅里,身穿黑色宫廷长裙的女子已然醒来,正安静地呈半透明态飘浮于半空,蔚蓝的眼眸定在面前一高一矮的两位男士身上,始终未发一言。 克莱恩从她黯淡透明的脸上与皮肤上看出了虚弱和疲惫,于是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客厅中央,确认保镖小姐没有动过那堆属于罗萨戈的遗物,只是将它的位置从玄关走廊挪到了客厅。 不能指望爱丽丝来开这个口啊,她大概只会让问题变得更复杂……回忆起她当时的出场方式,克莱恩就觉得一阵牙疼,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几步,以早早考虑好的说辞解释道: “我的朋友,就是旁边这位,他是一名非凡者,我也是通过他才接触到几个非凡者圈子,获得了一些好处……虽然我们住在一起,算是,嗯,是室友吧,但你也看到了,我们的生活作息可能不是那么合得来,而且我也不了解他的具体实力,所以我想还是请专业的保镖比较能让人放心……” 脸色苍白到有些透明的保镖小姐看了他一眼,便又把注意力放回微笑不语的金发青年身上: “他很强。徒手捏碎一个人的头骨,至少也需要500磅的握力。” 她的语气基本没有起伏,也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仿佛一个没有生气的精致人偶。 500磅……克莱恩早已习惯了鲁恩王国的计重单位,几乎不用过心思考,便得出了它约等于是250公斤的重量,顿时脸色一青。 “过奖了,其实我应该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不过刚刚那个失控变异的脑袋倒真的比常人更硬一些,单单500磅握力可能不太够,得翻倍。” 亚瑟·华生若无其事地微笑,说出了一番经典凡尔赛发言。 这回不仅是保镖小姐沉默以对了,就连克莱恩都有些不太想搭理这个装腔作势的家伙。 他清了清嗓,指着地上的那堆遗物转移话题道: “我看,不如我们还是先赶紧把这些东西处理一下,免得之前有人听到枪声跑去报警,等警察找上门来可就麻烦大了。” 给出分赃的提议后,他见保镖小姐轻轻点头,一双蔚蓝的眼眸仍默默看着顾自整理袖口的亚瑟·华生。 即便不甘愿也得承认,真正给了那名敌对非凡者致死一击的,是这个于战斗尾声现身的人,如果没有他的插手,战局到底会向哪一侧倾倒还将是个未知数。 《独步成仙》 但被她无声凝视着的青年却只是摆了摆手,大方地表示道: “你们看着办吧,我不需要这些东西。” 自觉担当起搜刮任务的克莱恩戴上了手套,在那堆遗物中翻找起来,很快便整理出十几镑现金的纸币,一些草药粉末与精油,两个裁剪粗糙的纸人,两枚太阳领域的符咒,一张呈橘黄色的奇怪纸页,以及一只没有瞳孔的全黑眼球。 纸人和符咒,“魔术师”快速施法用的道具,还好我没有给他留下用出纸人替身的机会……克莱恩让视线从前几件物品上一扫而过,停留在了最后两样自己暂时无法识别的道具上。 这时,他听到保镖小姐再一次以她独特的说话方式开口道: “你用的那种黑色火焰是什么?只烧掉了属于人类身躯的部分,留下的衣物和物品都没有受到损伤。” 这题我会,“魔女”途径的非凡者在晋升到序列7之后,就会获得黑焰的能力,那种火焰只会燃烧有生命或有灵性的物品……咦,好像不对,如果是那样的话,这些具备灵性的草药粉末与精油应该也会被焚烧起来,同理,失去生命后的尸体不可能像这样直接被火化得干干净净……克莱恩品出问题所在,不由抬头看了看爱丽丝所扮演的亚瑟·华生,等待她给出解释。 而她自是不负期待地眨了眨右眼,扬起没有破绽的迷人微笑: “秘密。” 说罢,她抬手打出响指,让陡然窜高的赤色火焰吞没那堆已经失去价值的黑白格警察制服,以违背常理的火势瞬息之间消灭了某人遗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点痕迹,只余少许灰黑的余烬,被一阵不知从何处来的风吹得飘飞而起。 幽灵般浮在半空的保镖小姐默默地向旁边挪了几米距离,避开那阵吹起余灰的风,像是确认了什么那样微微垂眸,不再开口。 难怪要用索伦家族的身份做伪装,爱丽丝打算让亚瑟·华生这个身份扮演“猎人”途径的非凡者,表现出的能力也对应着那条途径的序列7“纵火家”…… 旁观了这两人无形交锋的克莱恩控制住嘴角的抽搐,装作对此一无所知的萌新小白,果断举高那张画着太阳象征符号与魔法标识的奇怪纸张,语气迷惑地提问道: “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 见另一人没有要做出解答的意思,保镖小姐总算正式看向了她这一回工作的雇主,简短答道: “公证人对应的神奇物品。” “公证人?”克莱恩迷茫地回忆自己目前已知的序列魔药知识,发现没有一个对应得上的,但转而从现实角度考虑,再联系起永恒烈阳教会在因蒂斯的地位,他顿时反应过来——这应该是“歌颂者”途径的魔药名,只是不知道是序列6还是序列5。 “公证有效,非凡能力短暂提升,公证无效,非凡能力被强行驱散。”保镖小姐简单地解释完作用,便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透明的身躯,“你最开始用的那枚符咒是什么?”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问这个问题了……克莱恩让脸上表现出少许惶恐,不安地放下了手中传来温暖感觉的纸张:“我在一家出售神奇物品的店铺里购买了一件据说可以听到伟大声音的道具,花掉了足足400镑。当时我很不安,也没有雇到保镖,就想着赌赌运气……” 他将自身经历编成半真半假的说辞,从而塑造出经得起推敲的真实可信感。 保镖小姐听完,沉默了一小会,突然问道: “那是家怎样的店铺?” “怎样的店铺?”克莱恩顿时语塞,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视线别往旁边飘去,避免穿帮,“很难形容,我只能说,很特别,屋顶像是连着无尽的星空一样广阔……” “你去的那家店铺,是不是要走入镜中才能看到,店内的装潢很有古典风格,柜台与桌椅都由深红木制打造的?整体环境比较昏暗,只有墙边、桌上和头顶吊灯的烛光提供照明,店主是一个戴着面纱和奇怪王冠的神秘女人。”保镖小姐难得给出了一段足够长而具体的描述。 克莱恩木着脸,茫然摇头:“呃……不是。” 虽然我几乎可以肯定,我们说的绝对是同一家店,但我见到的店主既没有面纱,也没戴什么奇怪的王冠,看上去就是如假包换的爱丽丝本人……不过她当时说的,入店的第一位客人能看到店主真容原来是这个意思……或许,不仅仅是她本人的样貌会被遮掩,那间开设在镜中世界、专门进行神奇物品买卖的店铺也会改变模样,让每个前来交易的顾客都见到的是不同的装潢与摆设。 想通这一点的同时,克莱恩作出随意的口吻带过这个话题,又指向那只被遗留在地板上的黑色眼球,假装不解那是什么。 保镖小姐的说法是被邪神污染的无价值物品,于是在二人瓜分战利品时,她便选走了那张公证人对应的纸,留下那只全黑的眼球,期间还转头看了亚瑟·华生好几眼,确认他当真放弃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战果。 已经猜测到那只全黑眼球应该是“秘偶大师”对应非凡特性的克莱恩叹了口气,从怀中摸出铁制卷烟盒,正要捡起眼球放入其中,却在触碰到眼球表面的瞬间停住所有动作,直到过去足足五六秒,才完成了把它装入盒中这一简单的步骤。 与此同时,他视野中多出的那些数不清的黑色细线随之消失,幻听和头疼的负面状态也得到了缓解。 他沉默起身,脑中回忆着之前那副能让所有密集恐惧症患者当场惊叫晕倒的画面,有些迷茫地低头看向双手——不再接触全黑眼球之后,那些从自己、从保镖小姐身上无限蔓延通向虚空深处的黑色细线就好像幻觉一样消失了,但唯独…… 他抬头望向亚瑟·华生所在的方向。 唯独这个人身边,无论刚才,还是现在,他都看不到任何虚幻黑线的痕迹。 在之前那副几乎被黑色细线填满的惊悚场景里,亚瑟·华生是唯一“正常”的那个构景。 然而这份正常放在当时的环境下,它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如果说“秘偶大师”非凡能力的本质,就是能看到、并操纵每个人与灵身上的某种线,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她的这个分身……从本质来讲,不能算是正常的生命? 如果我用这个能力,去观察爱丽丝的本体,不知道会看到什么…… 克莱恩努力甩开这个想法,有些遗憾地收好卷烟盒,开始琢磨除去污染的方法,并在保镖小姐拿走符咒与精油材料之后,弯腰拾起散落的现金和纸人,甚至还数清了具体的面额——13镑5苏勒8便士。 作为一个中序列非凡者,罗萨戈未免也太穷了吧?他忍不住冒出这样的念头。 但转而想到对方打扮成警察的模样找上门来,估计不太可能带着全身家当到处逛,克莱恩便也只好惋惜地叹了口气,不再去想那些注定不属于自己的身外之财。 至于善后问题……嗯,死者死得连具全尸都不剩,残余的灵性也在通灵后彻底消散,哪怕是擅长占卜的非凡者来到现场,都未必觉察得了真相,即便是贝克朗大使,也不一定知道罗萨戈来过我这里,更何况大使本人也未必活得过这几天。最需要担心的问题,大概是我在走廊上开的那一枪会不会被路人、被邻居听到…… 克莱恩分析着事态,决定先看看今晚会不会再有警察上门,如果相安无事,那就明天挑个理由去拜访隔壁房东家一趟,尝试打听打听有没有听到奇怪枪声的消息。 当然了,最大的问题在楼上爱丽丝的卧室里——被严严实实捆在椅子上的少年伊恩·赖特,以及那个不起眼的、装着赫尔莫修因手稿的破旧挎包。 正当他头疼该如何处理剩下的问题时,亚瑟·华生的声音打破了客厅里凝固般的沉寂安静。 “这位小姐,我注意到你已经盯着我看了很久了。您完全不打算收敛一下是吗?” ……哈? 克莱恩蓦地抬头,让视线在淡金发色的黑裙女子和同样浅金色头发的纯白正装青年身上来回移动,突然有点说不出的别扭感觉。 他原以为像保镖小姐这样表现得冷淡漠然的女士,应该能抵挡得住那张脸的强大杀伤力,为什么现在看来……似乎还是很不对劲? 但幽灵般飘浮着的保镖小姐却只是顶着一副没什么表情的姣好面容,直勾勾看着那个微笑的俊美男人,缓缓吐出一句话: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的模样。” 此言一出,克莱恩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空白。 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什么狗血言情剧本的片场。 亚瑟·华生不甚在意地轻笑了笑,靠住沙发扶手微微摇头: “如果你见过a先生发布的寻人任务……那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今天下午我才刚见过a先生本人,并和他一同共度了一段足够愉快的下午茶时间。” 和a先生,一同共度了,一段愉快的下午茶时间……?克莱恩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年纪轻轻就耳背了,听错了人话,又或者她提到的a先生根本就不是那个疑似极光会神使的聚会组织者。 可他逐渐反应过来,并不是自己听错,而是爱丽丝根本就没说人话。 “具体内容就不方便透露了,那是我和a先生达成的合作协议。”她微笑抬手,仿佛举杯般优雅致敬道,“很遗憾,如果小姐打算用我的消息去换取悬赏奖金,那恐怕你迟了一步。” 没有表情的保镖小姐终于动了动眉毛,像是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又生生憋了回去,只是无声地呼出一口阴冷沉凝的凉气。 克莱恩直到这时才找到开口的机会,探头问道: “怎么回事?那个什么a先生……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一点已经解决的小误会而已。还是说,你的好奇心已经膨胀到需要知道我和每个人交流来往的细节了?”她挑唇微笑。 你刚刚在楼上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克莱恩以眼神表示控诉。 “那,今晚我们睡一张床,你就它当成枕边故事听?”亚瑟·华生一转眼睛,流露出恶趣味的笑意。 “先不谈这些,等我把雇佣的佣金结算了再说……”克莱恩强行稳住了脸红的反应,下意识瞄了一眼保镖小姐,轻声一咳,转身说道,“那个,感谢你的保护,这件事应该不会有后续了。剩余的钱,我分成两天给你,还是去酒吧交给马里奇?” 保镖小姐来回观察了他们一会,开口答道: “给我就行。另外,雇用时间是三天,而不是一次。” 话音刚落,客厅内突然回荡起门铃被拉响的声音,叮咚叮咚极为清脆。 克莱恩身体一僵,开始本能地紧张起来,黑色宫廷长裙的女子则是悄然飘到凸肚窗的玻璃前,融入其中再无声息。 “啊,等等,别这么戒备,我去开门。” 亚瑟·华生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步伐轻快地走出客厅,不到半分钟便领着一个戴着淑女帽、身穿格纹秋冬长裙的小女孩回到了屋内。 “夏娃回来了?”克莱恩认得那张看似可爱乖巧的脸蛋,和她摘下帽子后现出的白色头发,竟难得涌出一丝想念的情绪。 太好了,终于不用花时间在做家务上了…… “书呆子……哎呀,书呆子你怎么变成毛猴子了?”多日未见,小知更鸟使魔仍是那副不讨人喜欢的招呼口吻,半点不懂客气地指着克莱恩脸上的胡须嘲笑起来。 克莱恩心中的想念和感动瞬间烟消云散。 他握了握拳,正要挤出假笑解释几句,却见亚瑟·华生稳稳地扔了一把扫帚、一条黑白的仆人长裙过去,然后指向客厅角落里的灰尘: “现在,去打扫卫生。” 小夏娃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等打扫完客厅、起居室和厨房,再去收拾干净一楼的另一间客房,如果楼上那个少年醒来,就安排他住下。” “你是魔鬼吗!我才刚休完假回来!”夏娃瞪圆了眼,尽管那对眼睛原本就是一双未脱童稚的圆润大眼。 “才发现我是魔鬼?而且休假回来立刻进入工作状态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而她的主人坦然地当起了甩手掌柜,并示意了一下屋外的方向: “现在,我要出门处理一下今晚的后续,免得被鲁恩军方找麻烦。” chapter.73 醒来 拿处理手稿事件的后续做挡箭牌,你可真会找理由……克莱恩目送那个身影在朦胧红月的夜色下逐渐远去,却不得不承认她给出的解决方案虽有些冒险激进,但可行性其实相当不错,需要承担的风险也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而就像是看出了他不希望让保镖小姐了解太多内幕的心思一样,直到出门离家前,亚瑟·华生才刻意将他拉到走廊边,把声音压得极低地贴近耳畔,道出了她的打算。 简而言之,便是略过手稿为什么会落到自己手中的过程,径直把最终结果呈现给那些想要得到手稿的人看。 当然,为了确保自身安全,她表示自己还需要在上谈判桌前增加一些筹码,一些让官方组织也不敢轻易付诸武力的保障措施。 而对自诩秩序守护者的官方非凡者组织来说,又有什么是他们宁愿退让妥协,也不愿意打破的事物? 答案已经跃然纸上。 ………… 在即将步入冬季的夜晚,阴冷潮湿的室内总是少不了炉火的陪伴。 莎拉·菲利普斯拿起黑铁制的炉铲,拨弄了一下才被烧红没多久的炭火。感受到从壁炉内扑出的暖意后,她便放下了那柄炉铲,起身看向聚集于此的十来个人,试图从中辨认出熟悉的面孔。 很快她便看见了自己的一位熟人,尽管她情愿自己没看见。 供职于《每日观察报》的新闻记者罗伊斯·哈特似乎也在同时发现了她的视线,并开始热情地挥手示意,招呼她坐到自己身旁的那个空位来。 莎拉无奈地在心底一叹,提醒自己要在脸上保持住得体微笑的同时,亦是抓紧了手中的速记本,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莎拉小姐,真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罗伊斯笑了笑,压低声音向这位年轻的女士寒暄起来,“我就猜到晨报的卡夫曼总编先生会安排你来出今晚的外勤,毕竟你可是他最看好的潜力新人。” 莎拉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毛,努力找回对话的节奏: “晚上好,罗伊斯,你了解这次紧急召集的具体情况吗?我来得匆忙,卡夫曼先生又没告诉我任何细节,只说让我尽快赶到这个地址,采访事件人物,然后……” “然后为明天的头条写一篇足够有煽动性、有号召力的新闻稿件?”罗伊斯对着她笑了一下,全然没有发现这位女士藏得很好的小小偏见,“噢,我不得不说,今晚来到这里的记者恐怕都是为了同一件事……你看那边。” 莎拉保持着良好的社交礼节,朝他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边那位穿着灰格外套的先生是《塔索克报》的新闻记者杜克,旁边那个带了便携式相机的年轻人应该是他的助手,再过去些是《贝克兰德日报》报社派来的人,《今日鲁恩》也没有缺席……”罗伊斯望了一眼墙上嘀嗒行走的钟表指针,忍不住摇头咋舌,“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如果不看外面的天色,我险些以为自己才刚进入工作状态一小时。” 几乎有点名气的报社都派了代表到场……莎拉环视了一圈四周,不禁迷惑道: “都是为了同一件事?难道你的意思是说,明天全贝克兰德发行的报纸上,都将印刷着同样标题的头条文章?” “其他的我不好说,但你应该也收到这个了吧。”罗伊斯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印着鲁恩王国第五位国王、亨利·奥古斯都一世头像的纸币,满足微笑着在她面前晃了晃。 莎拉下意识摸了摸外套的衣兜,那里正静静躺着同样5镑面额的钞票,这是她进入会议厅前,从登记接待员手里接过的信封中拆出的“入场礼”。 “只要跑一趟外勤采访,就能拿到和基础周薪差不多份额的补贴,谁会舍得缺席?”罗伊斯很快就收好了那张崭新的纸币,呵呵笑道,“我现在只希望,那位舍得花大手笔包揽明天新闻头条的大人物不要太为难我们,最好能提供些有爆点的料,否则稿件内容就只能三成靠想象,剩下七成全编造了。” 他的话音刚落,这间不算太大的阶梯式会议厅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两位职业新闻记者不约而同地收声看向中央,看向那扇设立在会议讲桌附近的双开门。 那位在夜深时分召集各大报社代表的神秘人物终于现身了。 看清对方模样的瞬间,两位记者顿时连呼吸都放轻不少,也一下子理解了其他众人下意识敛起声音的反应。 那是只可能存在于故事和绘本里的人,完美得近乎不真实。 短暂的异样沉寂后,莎拉听到一声低低的惊叹,似乎是有谁认出了会议讲桌旁那青年的来历,忍不住向身侧的人说起话来。 “我见过他!他……他出席过诺森贝特的慈善晚会,而且好像还是一家新成立公司的股东代表人之一……” “我也认得那张脸,你说的那家新公司叫沃德兰,刚成立之初就在《伯宁翰经济报》和《希望商报》上连续登载了三天的热门记事……我为什么会知道?因为我就是那天去参加沃德兰公司上市发布会的采访记者!” “等等,我好像听我一位在时尚杂志社工作的朋友提到过,说是在客户的产品宣发会上见到了一位特别适合拍摄下期杂志封面的先生,可现场的安保人员拦住了所有想要给他递名片的摄影师和业余记者,以那位先生只接受有预约的采访为由,谢绝了一个又一个的见面和谈话请求……那天的宣发产品,应该就是沃德兰公司推出的没错!” …… 不算嘈杂的窃窃私语声层层重叠,让试图找出重点的莎拉忍不住愈发专注于侧耳倾听。不过她很快看见那位身穿纯白正装的金发男士从讲桌的阴影后走出,来到了会议厅最受人瞩目的中心。 他理所应当地、坦然自若地迎上了所有安静下来的视线,毫无半分不自在,仿佛生来就该沐浴在万众瞩目的光芒下。 “晚上好,各位女士、先生们。你们之中或许有人已经认出了我是谁,或许有人还在回忆我的身份,但请记住,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晚之后,你们将会铭记我的姓名,也会让全贝克兰德读到新闻记事的人们记住我、记住我为他们带来的承诺!” 简短的寒暄过后,这名眉眼五官都好似画作般精致俊雅的青年便直奔主题,语气和神态里也奇异地带入一股肃冷的杀伐感,生生在被炉火温暖了些许的室内掀起无形寒风,竟无端令不少人本能地打起了寒颤。 “没错,我想告诉各位的事,正巧与近期的某个话题有关。”就像是为了安抚这些人被带起的情绪,他笑意浅淡地微笑起来,“大家是否注意到了,最近一周时间里,‘十字路口的恶魔’似乎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再没有犯下任何一起血案?” “十字路口的恶魔!” 坐在阶梯式会议厅中的记者们瞬间爆发出一阵不小的骚动,而后又强行按捺下来。只是这一回,安静下来的空气里不再沉淀着冷淡的不满与无趣,星星点点的火花已被火石擦起,充满热情与激昂的火苗蓄势待发。 “但这一时的平和只是表象,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至于要说为什么——” 说话者短暂地停顿,蓦地压低了声线,让嗓音更为醇厚动听的同时,亦染上了难言的神秘色彩: “今天傍晚,我救下了一个男孩,一个被‘十字路口恶魔’盯上的男孩。今天本该是第七起血案的案发日,而我阻止了它的发生。” 在满屋的哗然中,他示意等候在会议厅角落的男孩走到自己身旁,好让所有人都能看到那个男孩的旧大衣外套上累累的擦痕,看到他局促拉低头顶鸭舌帽的手掌上包着的外伤绷带。 “这个男孩叫伊恩·赖特,我猜你们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但正如你们所见,这个男孩遭遇了那样可怕的事件惊吓,还受了伤,所以部分提问将由我来代他回答……啊,当然,肯定会有人质疑整件事的真实性,没关系,我可以将拍摄的现场照片分发给各位看,也收集过了另一位当事人、马车车夫的有效证言,不管有什么问题,都尽管来吧。” 他拎起了放在会议讲桌上的牛皮纸袋,于众多灼热的视线下展示着它充实的厚度。 “作为回报,我希望各位能把我对‘十字路口恶魔’的想法和猜测写入报道,而我将负责彻底解开这一连串血腥案件背后的谜团,为生活在贝克兰德的市民们除去这个噩梦!” ………… “再见,女士,我很期待读到明天的晨报头条。” 长达六十分钟的高强度问答会终于结束,亚瑟·华生微笑着与来自《城市晨报》的年轻女士握手道别,送走了今晚的最后一名记者,这才在恢复安静的阶梯式会议厅中找回一点属于夜晚的清冷。 直到一道来自身后的、有些怯懦的声音唤回了她飘散出去的思绪。 “华生医生……您,您之前说好的报酬……” 亚瑟·华生转过身,语气平和地指了指一套靠近壁炉的桌椅: “先去把衣服换回来吧,我不会赖账的。” 闻言,假扮伊恩·赖特的男孩点了点头,过去将那身不合年龄的老旧大衣换回了他自己的补丁夹克,然后颇有些恋恋不舍地摘下头顶的鸭舌帽,来回小心地抚摸了帽檐几下,才离开温暖炉火的烘烤范围,把这套衣物交还给面前的医生。 而这位长相出众的年轻医生也不拖沓,爽快地递了一只不大的腰包过来: “如果不放心,你可以数一数总额。” 男孩无声地咽了一口唾沫,拉开腰包向里看去,只见一打又一打捆成卷的1苏勒纸币整齐排列,余下则是用硬纸捆扎起来的钱币,面额有1便士的,也有半便士和四分之一便士的。 “一共是10镑的辛苦费,考虑到这样比较方便你使用,我就把它换成零钱了。” 胡乱地点头应过医生后,这个身形、长相都与伊恩有些神似的男孩默默坐到地板上数起了包里的钱。直到反复确认完毕,他才撩起衣服,小心地将腰包贴身戴好,然后捶打着有些发麻的腿站起。 “已经很晚了,回家路上注意安全。”亚瑟·华生并不在意男孩脸上欲言又止的神情,相当亲切地向他挥手道别。 早在见记者前就和对方达成协议的男孩清楚,自己不过是配合华生医生演了一场戏,事后没有人会知道今晚的“伊恩·赖特”其实只是某个普通无奇的穷孩子假扮的,那些听起来无比真实的经过和描述也只是照着背诵医生准备的剧本台词罢了。 但在临走之前,男孩还是忍不住回头跑到他面前,鼓起勇气说道: “华生医生,您知道的,我家就住在桥区域,周围的邻居一直也都很不安,害怕哪天突然就招惹到了可怕的恶魔……如果您真打算去抓住那个‘十字路口的恶魔’,我……我会为你加油的!” 亚瑟·华生略微一愣,继而微笑着点了点头: “当然,我接下来正要去警察局,和他们聊聊这个话题。” 今晚负责值班轮守的军方人员,应该是有得忙了。她悠然望向窗外飘起的细小雨点,心情平静地翻开了手中那册包着报纸书皮的手工装订笔记。 ………… 这一晚下起了雨。 雨势从开始时的细密小雨转为磅礴大雨,再由大转小,淅淅沥沥地落在屋顶与房檐上,演奏出舒缓的白噪音雨声。 这本该是个适合安眠的深夜,而沉睡已久的少女却在选择在今晚醒来。 爱丽丝无声从床上坐起,活动了一下冰凉的身体。 房间里的桌椅摆放已归回原位,想来那位真正的伊恩·赖特也早已脱离昏迷状态,被安抚下慌乱无措的情绪之后,便在一楼的客房里安顿了下来。 接着,她低头看向左腕,苍白色的朴素手链仿佛一道沉重的枷锁,将她的心情推落深深谷底。 刻意利用负向能量将生命活动压至最低限度,像是尸体一样安静沉寂了好些天,即使现在也仍有残留的负向能量在体内流窜、翻起强烈的不适感,然而她的尝试却没能达到预想中的效果。 她取不下这串苍白色的手链,哪怕死去、哪怕砍下左手,它都始终如附骨之疽般锁在腕上,无法摆脱,也无从通过法术摧毁,似乎它只是某样事物在现实的投影,并不具备真实形体。 虽然目前还没有发现手链对她有什么具体的危害,但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总归会让人不安,再加上赠送手链的那人还背刺过她,爱丽丝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留下它的理由,更别说去使用。 可惜她现在暂时没什么好方法解决这个问题,只能忽视苍白色手链的存在,将视线重新移回眼前。 略一思索,她闭着眼向后倚住靠枕,让感觉器官融入黑暗,让心跳化作雨声和世界同调,轻缓的一收一放间,视野向无边夜色的四面八方蛛网般蔓延,耳边倾听到来自各个房间的呼吸节奏都是同样温和轻柔的基调。 显然,在这个适合安眠的夜晚,也只有无心或无需睡眠的人才会主动去品尝名为清醒的孤独。 爱丽丝轻轻呼出一口气,扬着嘴角摇了摇头: 她本来还想着,如果有机会就跑去克莱恩面前表演一下兄妹之间的奇妙感应,顺便告诉他说她的“哥哥”今天大概是回不来了,他的反应肯定会相当有趣……不过现在既然他已经睡下,那就没什么演出的必要了。 趁着“华生”与军方交涉的这段时间,正好够她准备完另一道后手的补救措施。 chapter.74 点火专家 贝克兰德,圣乔治区地下。 康斯·李尔森跟在直属上司的身后走下阶梯,逐渐深入两旁点着壁灯的石质走廊,刺骨的异样阴冷针扎般穿透皮肤,空气中弥漫着让人不适的陈腐气息。 无论来到这里多少次,康斯觉得自己大概都无法彻底习惯这种潮湿阴暗的味道。 更何况现在是凌晨四点,除了黑夜女神教会那些无需睡眠的特殊成员,没有哪个正常人会主动选择这种违背常识的作息。 ……好吧,或许还有个别负责轮值的倒霉鬼,比如他,以及其他那些被紧急事务调动起来的人手,比如他的上司、同事们。康斯试图宽慰自己。 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回荡,两双厚底的军用制式靴在一间灯光昏黄的审讯室外停了下来。 现在,与他们仅隔着一道铁栏的地方,就坐着某位选择在深夜凌晨上门拜访的、不那么正常的客人。 尽管只是一个设立在圣乔治区的分部设施,但这座独栋小楼作为军情九处的办公场所,地上和地下都无疑归属于军方管辖,平日里总有不少的普通文职工作人员和非凡者成员忙碌地进出,排查、发现、解决处理各种涉及超凡的事件,维持辖区的治安和正常秩序。 而今晚和以往有些不同,他们遇到了一种极为罕见的情况。 或许不该把事情简单地定性为犯人自首……毕竟按对方的说法,他甚至只是做了一件助人为乐的善举,便意外收到某样贵重的物品,于是前来商谈交涉。 而在核实过那所谓的“贵重物品”之后,从军情九处总部传回的消息却叫人愕然:这位深夜来访者带来的手写笔记,恐怕正是军情九处最近在与因蒂斯、弗萨克等国间谍费心周旋,努力谋取的赫尔莫修因手稿! 手稿的争夺本该在今晚落下帷幕,只可惜当军方人员赶到情报中提到的手稿藏匿点,种种迹象都表明了同一个事实。 有人先一步取走了手稿,而且相当谨慎地抹去了所有线索和痕迹。如此一来,即便是擅长占卜和寻人的非凡者也再难以进一步定位手稿及嫌疑人的下落。 与军方争抢手稿的势力中,具备这类能力的专家并不多,不少成员因而将怀疑的首选目标放在了因蒂斯那名擅长占卜和反占卜技巧的情报人员身上。 不过晚间时分传来的又一个消息让许多人感到了意外。 因蒂斯共和国在鲁恩首都安插的情报头子出事了——尽管严格说来,目前军情九处还没有抓到任何具有决定性的证据和把柄,但包括康斯在内的许多人都清楚,那位贝克朗大使究竟在某些动乱和流血事件的背后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但就是这样一位外交大使,他竟然在因蒂斯使馆里遭遇了刺杀,而且还就那么干脆利落地死了! 或许他是将手上所有能动用的力量都投入了手稿的争夺中,疏忽了身边的防守,从而让刺杀者成功得手了? 不管怎么说,这对军情九处而言算是个忧喜掺半的消息。 往好的那一面看,贝克朗大使一死,失去谍报工作首领的因蒂斯间谍们短期内会消停一段时间,直到从国内调来新的外交大使,前来接手这个烂摊子;但糟糕的是,那名也许到达了序列5的占卜专家听到贝克朗的死讯后,绝对会选择谨慎行事,手稿的搜寻难度也将因此大大提升。 不过这些结论都是过去式了。 康斯看到,他的直属上司格列勒·凯伊转过了身,板着一张严肃古板的脸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好表现。” 顶着肩头过于沉重的期待,康斯下意识掂量了一下手中的文件袋,这才无声点头应下。 哐当。 他推开审讯室的铁栏门,在显出古朽感的昏黄灯光下见到了那张叫人难忘的脸。 看到他的到来,那人好整以暇地换了个不那么随性的坐姿,将双手架在破旧脏污的木桌上,十指指尖相对地立在嘴前,唇角微微扬起。 审讯室独有的光线条件下,他一头浅金的头发呈现出耀眼的灿金色,额发与睫毛下的阴影让那双本该澄澈的青碧色眼眸变得有些晦暗深沉。 康斯还没开口就感觉到自己的气势已经矮了对方一大截。尽管自己才是站着的那一个,本该以居高临下的俯视视角为对方带去压迫感。 不行,得抢回对话的主动权……他表情不变地走到对位坐下,沉声开口道: “亚瑟·华生,或者你更习惯听到‘阿尔蒂尔·索伦’这个名字?” “不用顾虑我的感受,选你觉得顺口的称呼就行。”亚瑟·华生看了一眼他放到桌上的文件袋,不由加深了嘴角笑意的弧度,“看你这么年轻,应该刚入职没几年?他们既然安排你来与我交涉,说明上面已经考虑好要怎么答复我了吧。不如我们彼此都坦诚一点,让我看看鲁恩王国愿意为这份手稿出多少价。” 康斯让自己表现出不为所动的坚决,顾自提问道: “……你是如何得到赫尔莫修因手稿的?” 亚瑟·华生似乎是很轻地叹了口气,勉强配合答道: “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们的人肯定也核实过我那些证据的真伪……最重要的是,现在距离日出只不到两小时,那些在半夜时间印刷的晨报、早报应该已经进入了集中装订和运输分发的流程。就算你们部门的经费再怎么充足,也不可能买下所有在明天刊发的报纸对吧?你确定要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浪费你我的时间?” ……该死,为什么我竟然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的?康斯不禁呼吸一滞,那些为树立自己威严而准备的腹稿就这么烂在了心底。 要不是因为之前他利用职权方便调查过这个在舞会上见过的男人,还好巧不巧地查出一个索伦家族的背景,康斯觉得今晚的这场交涉绝对轮不到自己来负责。 而且看这家伙精神奕奕的样子,想必没有挨过组长的痛苦之鞭……按上面的意思,恐怕根本就没打算把他当成犯人来对待? 康斯憋闷地吐了一口浊气,一时之间竟想不到自己该说些什么。 “既然你不好意思开口,那就让我谈谈各位最关心的问题吧。” 亚瑟·华生放下双手,微笑平和地陈述道: “想必你们已经确认过了,我带来的手稿究竟是不是原封不动的真迹。作为展现的诚意而言,我自认为已经很到位了。不过大家心里都清楚,赫尔莫修因手稿不是艺术品,也不是具备收藏研究意义的古董,它的价值并不在是否是真迹,而在于那位天才科学家留下的知识、思想和智慧。而知识的传递往往没那么复杂,只需要一些纸笔、耗费掉一两瓶墨水,就能转入新的载体……” 听出这一段发言的话外音,康斯忍不住瞪视向他: “你抄录了手稿里面的内容?!这才不到一个晚上——!” “别忘了,我拿到手稿的时间是傍晚,抄录一版复写件并不是什么不可实现的难题。”亚瑟·华生抬起食指轻摇了摇,随即带着笑意继续说道,“毕竟你们已经知道我是索伦家族的成员了,那么想象一下吧,如果我以我的名义将这份手稿里的知识送回因蒂斯国内,有家族背景的帮衬,哪怕只是个落魄前王室的旁支成员,也足够我得到不少好处。若鲁恩王国不希望这份知识落入其他国家手里……怎么说也该付出点买断费用,才对得起我的损失吧?” 康斯深深呼吸,想要逃离他掌控的节奏: “说,你想要什么?” “一个爵位怎么样?我听说鲁恩王国的世袭男爵爵位,标价在70万到100万鲁恩金镑之间。”亚瑟·华生以谈论天气般的随意口吻说着,再次看了一眼那只被放在桌上的文件纸袋。 康斯庆幸自己这会没在喝水,审讯室里也从不提供这种多余的东西,不然他怀疑自己大概会忍不住一口喷到眼前这家伙的脸上。 “你一个因蒂斯人难道还想着要鲁恩的贵族爵位?脑子烧坏了吗?!” “我在这边又用不到索伦家族的背景,更多时候,它为我带来的麻烦多于便利。再说,亚瑟·华生获得鲁恩贵族的身份,和阿尔蒂尔·索伦又有什么关系。”长着俊美脸庞的青年无辜地摊了摊手。 诡辩!康斯在心底翻了个白眼,皮笑肉不笑地委婉道: “理论上来讲,成为男爵之前,你至少需要拥有60万公亩的土地,并积极参与上流社会的各种活动、晚会,投资建设城市、捐助慈善机构等等,直到拥有一定的名望,才能得到国王陛下的赦封资格……而且,像你这样的人肯定不了解,那笔用在获取爵位上的开销只是‘入场费’,真正得到男爵爵位后,你将不得不花费大量金钱在购置宅邸、雇佣仆人、定制足够多的手工礼服等各方各面。呵,因蒂斯人从不在意这些有关体面的讲究,我听说你们那边的贵族参加晚会竟然可以穿以前穿过的礼服,戴的假发头套足足有十磅重,但从来不清洗,只要靠近就能闻到令人作呕的臭味……” “虽然我想说这是你单方面的偏见,但抱歉先生,我坐在这里不是为了听你对因蒂斯人的看法的。”亚瑟·华生再次架起了双手,眼眸微转,“好吧,看来你的领导们没我想象的大方,也许我该考虑一下回国发展……” 想起上司的吩咐,康斯感到一阵难言的头疼,无奈地打断了对方: “等一下……你想要爵位,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亚瑟·华生熟练地抛出他即将说出的转折词。 康斯差点被噎到,不由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但是有个条件……如果你没能做到,那么我们最多只会承诺以你的名义做几笔大额的慈善捐赠,封顶金额是10万鲁恩金镑。” 说到这里,他打开了泛黄的文件纸袋,从里面取出整理妥当的资料与贝克兰德地图,分别挪至两人之间的桌面。 “你可以从这里自由挑选你想进行捐赠活动的机构。”康斯一手压在资料上,两眼直直注视着面前的青年,另一手却是又从文件袋中抽出了一张纸,连同钢笔一并推到他的跟前,“可假如你真的成功找出了‘十字路口的恶魔’,解决掉这个麻烦,我们会破例给你一个军方编制外的身份头衔,甚至可能考虑帮你争取国王陛下亲自赐授王国勋章的荣誉。” “鲁恩的王国勋章?我记得它的前身应该是骑士勋章。你们倒是会算计,勋爵也算爵位,可以被人尊称一声爵士……”亚瑟·华生似乎并不怎么意外自己听到的内容,笑意浅淡地勾起嘴角,“所以问题果然回到了原点。看来那个‘十字路口的恶魔’困扰你们很长时间了。” “差不多快一个月。”提到这个令所有成员沮丧又痛恨的血腥代名词,康斯暂时放下了个人的成见,神情略显沉重地看着他答道,“我们几乎已经肯定,这是一起没有争议的超凡事件,作案者很可能是真正的‘恶魔’,我们针对他展开过多次行动,却都以失败告终……你是索伦家族的人,应该不需要我来告诉你‘恶魔’的特征吧?” 闻言,亚瑟·华生面露不满: “就这?包括三大教会的官方组织在内,你们查了一个月就只能提供这点线索?” “当然不止!但那些线索……恐怕都派不上用场。”康斯努力平复被挑衅专家带起的火气,语速不自觉加重了一些,“你要是同意接受条件,就在这两份合约书上签字。对了,还要补上遗漏的内容,比如必须交出所有私自抄录的誊写手稿……” 低头看了看面前明显内蕴超凡层次力量的合约书,亚瑟·华生似乎没有考虑太多,爽快地在右下角的空白处签下了花式字体的姓名,便重新推回康斯那一侧。 “好了,麻烦手抬一下,让我看看你们列出的捐赠名单。” 康斯愣了一愣,下意识抬手由他抽走了那些整理好的机构资料,看向那两份同样签有两个名字的合约书: “确定不用再多看几眼条款和内容吗?” 正翻动着手中资料的亚瑟·华生随口应道: “你在教我做事?” ……好想揍他一顿。康斯十分克制地捏起拳头,开始深呼吸调整心情。 只是还没等他恢复状态,面前的金发青年便笔触轻快地在地图上圈出一个地点,然后重新阖上钢笔盖子,轻敲了敲桌面: “我选好了,暂时就先决定是这家公立剧院吧。” “西奥利弗公立剧院……”康斯低声默念出那个地点对应的建筑名,徘徊在脑海中的隐约熟悉感让他开始尝试回忆。 很快,他便想起了一件发生在去年的小事:据自己某位贵族友人传来的消息称,有家开在西区的剧院公开表演了一出具有讽刺意味的争议喜剧,因而得罪到保守党的大人物,失去了不少有背景的赞助方,指不定哪天就关门歇业了。 选择给这家歌剧院捐款,怕是会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但既然上面的人把这家公立剧院划入了捐赠范围,那或许也用不着他来操心这些事…… 康斯正犹豫着要不要说明这一点,却没料到亚瑟·华生好像能读心似的看出了他没说出口的隐情,挑唇微笑起来。 “你好像有些不解我为什么要选择这家剧院?” “不,我没有。”反正捐款会以你的名义赠出,就算有麻烦也是找你去的,和我们军情九处有什么关系?想通这一点后,康斯瞬间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 “其实说来也巧,前两天的一场夜间舞会上,为了避开风头,我躲进演奏舞曲的小提琴乐队里,也因此认识了那几位来自西奥利弗公立剧院的小提琴手。他们和我提过剧院的经营状况不太好,没办法进行正常公演,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离开,他们几乎可以算是最后几名还在坚持的剧团成员。不能演出,就没有收入,剧院经理也发不出薪水,多数时候他们就只能靠自己外出工作获得的钱来维持生计……” 由于对那场舞会的深刻印象,康斯不怎么情愿地回忆起了当时的场景,逐渐意识到当晚似乎的确发生过他所说的桥段: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他们不离开剧院?” “我没有问得那么深入,但不外乎是因为一些单纯的理由,比如梦想,比如个人情感。” 康斯有些意外,像是从没想过这个态度傲慢、总以为事情尽在自己掌握的男人还能说出这种体察人心的话来。 “不过让我们再把话题说回舞会。这位先生,如果我没认错人,我们那天好像见过,对吗?不得不说,你当时的表情真的有些可笑,尤其是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奇怪敌意,像极了那些难以在异性面前展现自身魅力,就因此恼羞成怒的低等雄性动物。我很好奇,支配你的情感到底是自卑,还是某些不方便向外人说明的童年阴影……哎呀,我再说下去你会不会当场抡起拳头往我脸上来一下?免了免了,还是来和平地握个手吧。” 亚瑟·华生态度友好地伸出了右手: “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康斯咬牙切齿地松开拳头,用力握了上去。 ………… 清晨六点,持续了整晚的雨停了。 克莱恩准时于七点醒来,看向窗外与往常无异的阴沉雾霾天,突然意识到自己昨晚灵性消耗太大、精神疲惫,竟在等待某人回家的半途就睡了过去。 还好我是躺在床上等的……不对,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种很不对劲的感觉? 他甩开杂念,离开温暖的被窝,习惯性地准备下楼洗漱。 但当走到楼梯口,隐约听见一楼传来的声响、嗅到熟食和现烤面包特有的松软香气,克莱恩顿时止住了脚步。 “差点忘了,家里多了位客人……”还有个不知藏在哪面镜子里的保镖小姐…… 他低声自语着摇了摇头,折返二楼那间离卧房更近一些的盥洗室——为避免撞见某些尴尬的场面,他从来都是自觉使用一楼的盥洗室,不过现在嘛,爱丽丝本人又用不到这些设施,“华生”又和他同样都是男性,倒是不必那么讲究…… 这么想着,克莱恩将手按在了盥洗室的门把上,然后推门而入。 正提着一件轻薄贴身衣物往洗衣篓里放的人影缓慢转头,长度过腰的浅金长发随之轻轻晃动,逐渐露出了蝴蝶骨的优美形状,浅浅凹陷的脊骨线条…… 砰。 克莱恩反应迅速地关上了门,表情木然。 chapter.75 演技 为什么“小丑”魔药的预感能力没有帮我预见开门之后的画面,明明之前还能预判到“华生”的突然袭击……心神不属地在二楼另一间盥洗室完成洗漱后,克莱恩站在事故现场门外,听着里头传来不清晰的哗哗水声,陷入两难的思考之中。 虽然他之前就已在第一时间隔着门道过了歉,爱丽丝似乎也没有要追究的意思,但抛开这些尴尬不谈,他更在意的是爱丽丝起身活动这件事本身。 由于保镖小姐的存在,昨晚将伊恩安置下来之后,克莱恩没像平时那样在关灯休息前走入隔壁卧室、以手掌感受她额间和手心的温度。 但就他前一天观察的状况而言,她虽然不再至于冰冷得像具死寂的尸体,可也绝对说不上是拥有正常活人的体温。那股凉意更像是变温动物在冬日时的触感,能让碰及的人从心底里升起难言的寒意。 然而,爱丽丝的确醒来了,还这么大清早地换衣洗浴,也许她是打算借热水温暖一下身体…… 克莱恩想要问问她现在的状态,却又记起跟在自己附近的保镖小姐,顿时觉得有些难以开口。 就在这时,他看到盥洗室门上的磨砂玻璃中突然浮现出一道穿着黑色宫廷长裙的身影。 半透明的保镖小姐看了他一眼,转身望向盥洗室的方向,语气飘忽而虚幻地张开了嘴: “这个女孩,在近期内遇到过死灵类的东西,身体受到灵的侵蚀,程度不浅,导致她现在像死人多于像活人……我凌晨听到从你卧室隔壁的那间上锁空屋传来过声响,却没感觉到人,应该就是因为这个。” “空屋?那就是她的房间……”克莱恩先是纠正了一句,复而反应过来那句听起来有些恐怖的描述,“像死人多于像活人?没有这么严重吧,我之前照看她的时候,她也只是体温低了些,呼吸缓慢了点……” “大多数被死灵袭击、汲取走灵性和生命的普通人会死在逐渐失温的这个阶段,而她没有。”保镖小姐略一停顿,转而问道,“她和你那个朋友是什么关系?” “……他们是兄妹。我以为这应该很明显。”克莱恩压下心底的奇怪感觉,告诉自己要将“华生”和爱丽丝看做是两个不同的个体。 这一回,保镖小姐没有再追加提问或是继续说话,只是默默地让轮廓变淡,消失在表面毛糙的磨砂玻璃上。 克莱恩想了想,决定推迟早餐时间,于是便下楼和夏娃打了声招呼,然后在客厅的沙发区域找到同样早早起床的伊恩,坐到这个神情不安的大男孩对面,态度温和地问候了一句。 “用过早餐了吗?” “是的,谢谢您的收留和款待,莫里亚蒂侦探……” 伊恩低着头,眼下的憔悴青痕看上去似有加深,想来应该是昨晚也没能安心地好好睡上一觉。 略一犹豫后,他率先开口说道: “昨天晚上,您说您的朋友会帮忙摆平我带来的麻烦,会让事件圆满结束,但……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回答不上任何问题……如果,如果进展得不顺利,我考虑过了,大概只有购买蒸汽列车车票、逃出贝克兰德,才不至于会连累你们太多……” 思及“华生”出门前交代自己的话语,再加之前下楼时状似不经意的抛硬币占卜,克莱恩其实已经对问题的解决有了八成把握,于是随手指了指茶几上堆叠着的报纸,笑着说道: “看过今天的早报了吗?刚才我在厨房里都能听到窗外的报童叫卖声,说是本月最值得高兴的喜讯登上了头条,你或许该让心情放松些。” “我还没看……这些报纸是,是夏娃小姐外出买回来的。” 伊恩保持着两手放在膝盖上的端正坐姿,拘谨地摇了摇头,随后轻轻吸了口气,伸手取过放在最上面的那份《城市晨报》。 翻开扉页的第一眼,即便是情绪消沉的伊恩也不禁睁大了双眼: “‘十字路口的恶魔’或将落网?!” 啊?头条怎么会和“十字路口的恶魔”有关?这和说好的似乎不一样……克莱恩愣了一秒,这才装作毫无讶异的样子拿起另一家报社出版的早报,哗啦抖开对折过的报纸,视线快速扫向字体最大最显眼的头条标题——《黑暗中的一线曙光!首位幸存者发现!》 强忍疑惑地将新闻全篇浏览了一遍之后,克莱恩压下嘴角的抽搐,放下报纸看向一旁露出茫然表情的伊恩,再低头看看报纸上印刷黑白照里戴着鸭舌帽、穿老旧大衣的“伊恩·赖特”,试图整理思路。 嗯,“华生”出门前的交代是,她会把伊恩的故事包装成一个具有意外性质的事件,然后买通贝克兰德的新闻媒体,让她见义勇为、拯救了陌生男孩性命的好人好事登上报纸,进入民众视线,因而借公众秩序和舆论的力量为个人安全增加保障。 她的确没有提过具体会是怎样的意外事件……“十字路口的恶魔”倒足够有分量,最重要的是,读到这则新闻的市民们都会知道,有位年轻的医生成功救出了一个幸存的男孩,他的话语和承诺将毫无疑问地为不安的人们带来信心和勇气。这样一来,哪怕是军方的那个特殊部门,也不会愚蠢地选择在如今和手稿的携带者撕破脸皮…… “可、可报纸上的这个,这个伊恩·赖特……”伊恩不自觉咽下了口中的话语,没再说完后半句内容。 “你之前说过,感觉自己的记忆有许多处模糊不清的地方,那么你真的可以彻底否认自己曾经遇到过‘十字路口恶魔’的可能性吗?”克莱恩翘着嘴角,将报纸翻过一页,“就像新闻上写的那样,男孩因为受到了极大惊吓,已经无法回忆起事件发生时的具体细节……至少单从这一点来看,你的情况和报纸上的说法是吻合的,照片上的人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但如果,我被警察带去审讯……”伊恩似乎仍有些犹豫,“他们会相信我说的话吗?他们会不会觉得我是在撒谎,才会骗人说我不记得了?” “相信我,他们能分辨出真话和假话。”只是可能你会因此稍微受点皮外伤,或者精神上的痛苦……克莱恩顺着金质的表链拉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没再多解释,只是微笑示意伊恩放宽心,又坐着看了起报,偶尔开口与伊恩交谈几句。 约莫二十分钟过去,他便找个了借口离开客厅,上楼来到走廊,在那间紧闭的盥洗室门外耐心等待起来。 算算时间,差不多半个小时过去,她也该洗完了吧……正这么想着,克莱恩听到了吱呀开门的声音,温热的水汽瞬间弥漫至走廊,带起一股清新而奇异的淡香。 “夏洛克?”换了一身居家服装的少女单手扶着门框,眨着眼看向门外的男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狡黠一笑,“放心,我不会把你偷看我……的事告诉哥哥的,别那么紧张。” “我哪是在紧张!”克莱恩压下有电灯泡在场的不自在感,努力不去看她被高领毛衣裙勾出的腰线和更底下的双腿,专注地代入年长者心理,以关怀后辈的语气说道,“华生之前说你要静养一段时间,可问题是你一直不醒……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剑来》 “就算有不舒服,你又不是哥哥那样的医生……”爱丽丝扭过小脸,赌气的模样煞有介事,仿佛自己真的有个值得自豪的出色兄长,不过说到最后,她还是转过眼眸看了看他,又飞快让视线回到门框上,漫不经心般说道,“……算了,我现在使不出力,你要是愿意帮忙带我下楼吃早餐,那还勉强可以接受。” 帮忙带她下楼?哪种带? 克莱恩装作思考地沉吟了一下,低头轻咳了咳,走近过去: “当然没问题。” 一手圈过少女的后背、另一手环住她的腿弯,他以标准的公主抱带起这具轻盈纤细的身体,还没来得及为骤然变得清晰的浅淡香味和肌肤接触而分心遐想,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你身上……为什么会这么凉?”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垂眸,视线落在左腕处的苍白色手链上,在回答中混入了不明显的叹息。 “可惜今天的贝克兰德仍然见不到太阳。”克莱恩说完,略有些心虚地想起自己似乎从没在能见到太阳的时候带她去阳光下坐坐,顿时便收住了声音。 二人在沉默中走下二楼,来到铺好了桌布、摆放着食物和用餐器具的餐桌前。 克莱恩将她放到她常用的座椅上,然后直起身,指指起居室的方向: “我去拿毛毯和垫子。” 不知是为了表演的真实性,还是真的有保暖需要,爱丽丝无声微笑点头,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但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却是听到了直接传入自己精神中的声音。 “别表现出异样,也不用回答,这是单方面的传讯法术,你就当做没听到我的声音,继续去起居室拿东西。” 克莱恩脚步不见停顿地走出了餐厅,步入走廊。 “我刚刚在你的口袋里放了两个装了药丸的小瓶,一瓶药丸颜色是红色的,另一瓶是蓝色的,数量同样都是五粒。” 他来到起居室,在沙发上找到属于她的那条毛毯,弯腰收拾的同时顺手摸向裤袋,果然触碰到了异物。 “我知道你最担心的问题是什么,所以准备了一些东西……唔,虽然这些药丸不可能让你彻底改变相貌,但你要的只是和‘克莱恩·莫雷蒂’区分开的五官轮廓,于是我稍微改良了一下手头的两种药剂配方,让它们变得能在这边世界的人类身上生效。” 所以你到底给了我什么?克莱恩叠好了毛毯,抓起沙发上的柔软坐垫,试图催促她快进到重点。 “好吧,简单来说……红色药丸的效果是返老还童,蓝色药丸则和前者相反,可以让人变得……成熟,或者说苍老。每一粒药丸的剂量大约可以改变三年时间的年龄,但因为时间有些紧张,我没来得及在真人身上测试过效果,具体药效如何,你得吃下去才知道。” 总之就是,我又成了小白鼠?但这些药的效果……嘶。忍住倒吸凉气的冲动,克莱恩平静地回到餐厅,看见夏娃为她的主人带来了几份报纸,随后就识趣地离开,于是便走过去帮少女盖上毛毯、垫好坐垫,顺便不忘向她投去满是疑问的眼神。 “只要我没调配失败,药效就真正能将人的身体机能调整到对应的年龄。你的相貌将发生变化,但又不会改变得很彻底,只要花些心思营造不同于之前的人物气质,即便是曾经见过你的人也未必能将你和以前的你联系到一起。” 说到这里,爱丽丝中止了传讯,还算乖巧地抬头向他道谢。 在他入座、拿起刀叉后,餐厅恢复了安静。在不知情的人眼中,这对关系奇怪、年龄差距似乎也有些过大的男女不再交谈,各自享用起了自己那一份早餐。 事实上,爱丽丝也只补充了最后一句信息,便彻底结束了那个传讯用的法术。 “一会吃完早餐,抱我去起居室里。我会想办法给你的眼镜加持一个特殊的暗示效果,让已经认识你、知晓你现在模样的人,忽略你在个体上的年龄变化。” 哎,如果我在准备假身份之前就已经是序列6的“无面人”了,根本就用不着这么麻烦的变装程序,直接就能改变五官,也不必奢侈地用上什么返老还童的魔法药丸……但问题是,我不来贝克兰德,就遇不到密修会的成员,也就得不到序列6的魔药名和对应配方,更别提我直到昨天为止都还只是个“小丑”…… 克莱恩不禁心下感叹,将烘烤得恰到好处的现做面包塞入嘴里咀嚼。 很快,这段缺少交谈的早餐时间便走到了尽头。 克莱恩拿起餐巾擦拭嘴角,正思考该如何开口打破沉默,但一想到保镖小姐也许正在餐厅哪扇窗户的玻璃上旁观,就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感觉,连话题都不知道该怎么找了。 爱丽丝放下刀叉,收好报纸,眉眼微微弯起地笑了笑: “我建议你动作最好快一点,哥哥快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慢了半拍后,克莱恩反应过来,装作不知地提问道。 “血脉相连的特殊感应。”她大方地张开双臂示意他过来,在进入温暖怀抱、视野蓦地升高的同时,也让脸上浮现出半真半假的忧虑,“而且,你应该也看到报纸上怎么写的了……我在想,不论真相是什么,哥哥都已进入了那只‘恶魔’的视线,他肯定已经做好了和对方正面交锋的准备。但我们……尤其是我,会是对付哥哥的软肋。如果‘恶魔’真的像那些新闻稿件里写得那样狡猾残忍,我好怕哪天……” 感受到她冰凉身躯的微弱颤抖,一双低垂的眼眸中也随之泛起湿润的朦胧雾气,克莱恩险些就信了她迫真的演技,下意识柔声安慰道: “别怕,我——呃,我是说,华生他肯定会保护好你的。” “我不是在担心这点。”爱丽丝抬眸望了他一眼,难过地说道,“我是怕,我能想到的事,那些盼望哥哥能抓到‘恶魔’的人也能想到,然后他们设计出让我担任诱饵的作战计划,把我带到某个见不到你的房子里关起来……那样就不能欺负你玩了。” “我的作用就是被你欺负着玩?”克莱恩没好气地将少女放到起居室的沙发上,随后撑住双臂俯视着她,打算伸手去掐一掐那张缺少血色的脸蛋。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实施计划,就已被早有准备的爱丽丝轻轻勾住衣领,顺着那道不重的力向下沉了一小段距离。 “怎么了?你要是有什么反对意见就说呀,或者直接走开也行。” 她狡猾地微笑起来,勾住他衣领的手指再次轻轻用力,就将身上的人又拉近了些许。 克莱恩知道,自己完全可以挣开她的动作,以行动反驳她的说辞。 如果是那个执着地将一切原因归咎于她那身魅惑能力的自己,大概就会以这种方式自证清白。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沉溺于眼前的笑容和耳语般的轻软声音,就像每一次被她玩弄戏耍于股掌之间的自己那样,满足她的恶劣趣味,满足她异常的情感食欲。 不过既然难得从她那里拿到了提示,不尝试一下怎么对得起自己? 克莱恩忍不住低笑了笑,顺从地拉近和她之间的距离,然后在她有些意外的迷惑眨眼中低头取下伪装用的金边眼镜,架在了那被毛衣高领裹住、只露出小半截白皙肌肤的脖颈上。 “就算我有意见,也得看你愿不愿意听啊……好了,我已经给了你想要的东西,你什么时候考虑一下我之前的提议?” “……什么之前的提议?”爱丽丝下意识松了勾住他衣领的手指,双手捧住眼镜的两侧镜框,面露迷茫。 克莱恩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皮,感觉厚度应该还能撑得住,于是大胆开口: “让你哥哥别再反对我们的交往了。” chapter.76 监视者 爱丽丝收起表情,仔细地看了面前这张离得极近的脸庞几眼,突然没忍住笑了出声: “你可真是,长得一般,想得倒挺美。” 等等,为什么她会是这个反应?而且这句话的潜台词……克莱恩本能地一愣,顺势问出了心中的猜测: “那是不是只要我长得好看,就可以让你考虑……” “这个么,”她截住后半句话,调转手中眼镜的方向,动作自然地为他戴上,然后伸手推了推身前人的肩膀,“等你什么时候有我或者哥哥一半好看,再来想这些事吧。” “……就这样?” 他扶了一下眼镜,没感觉到它有什么变化,也没见到爱丽丝做过任何施法手势、完成过半句吟唱。 “不然呢,你在期待什么?”她收回了手,眨着一双会说话般的动人水眸,似乎是忽然感到羞涩地侧过了脸,“不说这些了,你怎么还不起来,压得我有点喘不过气……” 就算知道这魔女只是一时兴起地扮演带点小脾气的纯真少女,此时的羞怯有八九成都是装出来的,但克莱恩还是觉得相当新鲜,胸腔内有种奇特的柔软蔓延开来,促使着他想要再近一步触碰她的愿望变质为更单纯的渴求。 可惜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真正发展到这么亲密……想到这里,克莱恩努力收住绮念,动作缓慢地起身站直,不自在地整理着领口说道: “那,你先休息,我去一趟盥洗室。” 他来到一楼走廊尽头推门而入,打开洗脸台上的笼头开关,将冷水泼上事后才开始微微发烫的脸颊,深深呼吸了几下。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看向镜子中自己的倒影,有些犹豫地低声试探道: “你在吗?” 保镖小姐没有出声回应,直到他又呼唤了五六次,那道苍白的身影才在镜中缓缓现出透明虚幻的形体,沉默地看了过来。 “我想……想麻烦你一件事。”克莱恩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点尴尬,真情实感令他的演技愈发质朴可信,“我朋友的妹妹……咳,你也看到了,那是个喜欢恶作剧的娇惯姑娘,我对她……总之,能不能麻烦你去看看她现在的情况?我怕刚才那样惹她不高兴,但很多时候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保镖小姐很轻地点了一下头,一言不发地在镜中匿去身影,只是不知为何,克莱恩莫名能从那双蔚蓝的眼眸里读出一种似怜悯似无奈的怪异感觉。 确认成功支走保镖小姐后,克莱恩拿出了口袋中的两只小巧药瓶,只见它们果然和爱丽丝的描述一致,透明的玻璃瓶内各装有红蓝二色、分别各五粒黄豆大小的未知药物。 他快速用灵摆占卜了药物的安全性,然后不再拖延地倒了两颗红色药丸出来,准备抓紧时间尝试药效。 两颗逆生长药丸,如果真像爱丽丝说的那样神奇,我的外貌应该会倒退回到十六七岁的模样……他定了定神,仰着头眼睛一闭,径直咽下了那两粒没什么味道的药,随即睁眼看向镜子,忐忑地等待变化出现。 服完药物甚至没过十秒,克莱恩就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的骨头和肌肉都好像要烧起来般灼热,但与喝下“魔术师”魔药那时的恐怖痛苦相比,却又还算可以承受。 他垂下脑袋咬牙忍耐,直到异样的灼热褪去,才缓缓抬头看向镜中。 这一眼,顿时让克莱恩愣在原地。 镜中的倒影没了满脸杂乱粗犷的胡须,不见了普通书卷气质的五官组合,视野高度也降低了一大截,一个只在轮廓上依稀有些眼熟的男孩正傻傻望着自己,稚嫩青涩的脸上架着一副过于成熟的金边眼镜,表情写满了迷茫。 属于原主的记忆碎片蓦地涌入脑海,浮现出一些早已远去褪色的画面。 只是还未等他好好品味这些似曾相识的记忆,他便在镜中一角见到了保镖小姐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苍白脸庞,险些被吓得心肺骤停。 见他抬头看来,她微微张开嘴巴: “那个女孩没有不高兴。” 言简意赅地说完,保镖小姐再次消失不见,对洗脸台前这个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男孩毫无半点疑惑,仿佛从认识起他就是这般十一二岁的模样。 克莱恩慢了几拍地点头回应,略有些惊恐地低头看向手中只剩三颗红色药丸的小瓶。 我要是再多吃一颗,当场就能经典再现死神小学生的变身过程,如果把剩下三颗药全吃完,是不是就该倒退回婴儿了……但保镖小姐完全没能发现不对…… 克莱恩逐渐平复了情绪,并下意识抬手扶了扶往下滑落的眼镜,心中快速闪过诸多想法。只稍稍犹豫了一会,他便做出了决定。 当“夏洛克·莫里亚蒂”侦探神采奕奕地离开自家一楼的盥洗室,他已真正完成了绝妙的变装,无论从哪个角度观察过去,都会认为这是位年龄在三十到四十之间的中年男士,再难将他与刚从大学校园毕业离开的年轻人联系到一起去。 在这之后,克莱恩踱步进入客厅,找到正在阅读报纸的伊恩,与他说了几句话,确认对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终于对爱丽丝所说的暗示法术放下心来。 接下来就是等着“华生”到家,看看能带回来什么消息,结束掉这边的事,还得出门完成捉奸委托……他抖开茶几上的《塔索克报》,翻到政治时事版块,盯着因蒂斯大使遇刺、极光会宣称对此负责的新闻看了一会,然后便开始考虑是去看看爱丽丝的情况,还是找点事做打发时间。 就在这时,他听到门铃清脆响起,回荡在一楼的各个房间。 伊恩噌的一下站起,表情紧绷地踮脚向凸肚窗的外侧看去。 “放轻松,不要紧张,我去开门。”克莱恩示意他坐回沙发,自己起身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痕,然后在门铃声的催促下来到房门入口。 右手握住门把的那一刻,“小丑”魔药的预感能力没再失灵,成功在他脑海中勾勒出来访者的模样: 拉动门铃的瘦高年轻人穿了一身笔挺的黑色正装,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竖着,微微有些反光,显然是以发蜡固定住了这个对发际线相当不友好的发型;而他的左手边,正是站姿轻松惬意的亚瑟·华生,身后还颇为气派地跟着两个配枪的警察,其中一人身上的肩章甚至是督警级别。 他拉开房门,讶然地打量起朋友带来的陌生客人们,同时注意到了那辆停在自家门口的四轮马车,车厢上画的正是双剑交叉、簇拥王冠的警察徽记: “华生,这几位是……” 瘦高的年轻人正了正表情,刚要主动作答,却被叫到名字的金发青年抢了先: “如你所见,我们刚从警察局过来。夏,那个男孩伊恩,还在这里没走对吧?” 你明明就知道情况……克莱恩在心底腹诽,面上却是配合地点头,就像每个见到警察的私家侦探那样老实诚恳: “在客厅里。说实话,他的情绪还是很不安,我觉得他现在需要的是休息,是去床上好好睡一觉,而不是奔波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接受审讯。” “我们不会太勉强那个男孩的,只是必须要做一个确认,你可以认为是走流程。”瘦高的年轻人语气略显生硬地说完,上下打量他几眼,幅度微弱地点了点头,“你就是夏洛克·莫里亚蒂?和这家伙合伙做起委托生意的私家侦探?” 说着,他指了指亚瑟·华生,一副连名字也不愿意提及的臭脸色。 “我是康斯·李尔森,现在暂时担任……” “担任我的跟班一职。”亚瑟·华生斜着睨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十分嫌弃地叹了口气。 康斯觉得自己的血压和火气都被这人的叹息一下子拉了起来,登时捏住了拳头,开始深深吸气: “不是跟班,我接到的命令是配合你展开调查,每天记录并向上级汇报你的言行举动和活动路线……” 华生被军方的那个特殊部门纳入了监管,而这个叫康斯的年轻人负责看守她?克莱恩顿时忍不住向她投去怜悯的目光。 “你听听你说的这些话,还说自己不是跟班?” “那是因为我觉得你有跳窗逃跑的可能,不得已采取了这种手段。”康斯语气毫无起伏地答道。 亚瑟·华生略有些不快地挑了挑眉,没在街边继续这场无意义的争论,只是看向克莱恩,指了指屋内的走廊: “进去说吧,两位警官会负责询问伊恩有关昨天傍晚的事件细节,而我得去找克蕾雅谈谈,至于你和夏娃……你们随意就好。” 克莱恩一直在谨慎地观察她带回来的人,现在听她这样表示,心中几乎对那两名警察的身份有了七八成把握:他们就算不是军方特殊部门的人,也有很大的可能性是某家教会的非凡者,甚至可能就是值夜者小队内擅长催眠、通灵的成员,或者机械之心的“窥秘人”途径非凡者! 他侧身后退,让出给客人们进屋的道路,配合地为那两名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的警察指明了客厅的方向: “那我就带警官们去找伊恩吧。” 不出意料,当他为惴惴不安的伊恩解释完警察们的来意后,那两名警察就以机密为由,委婉地将屋主请出了客厅,还神神秘秘地挂上了门锁。 估计是里面的人构建起了灵性之墙,克莱恩贴在门上听了好一会也没能听出点什么动静来,于是只好遗憾放弃,选择移步起居室。 刚一来到点起壁炉的温暖房间,他便听到一声抬高了音量的质疑迎面而来。 “开什么玩笑?我特意去查过你那支分家的家谱,与你同辈的就只有两位更年长些的女性成员,结果现在你告诉我说这是你妹妹?” 给人以斯文矜持的绅士印象的康斯端起双手,满脸戒备地审视着面前这对可疑的兄妹。 克莱恩心里咯噔一下,本能地看向华生,意识到她的身份穿帮了,但后者却表现得相当淡定,嘴角带笑地回道: “那照你看,我和克蕾雅长得这么像,我们两个应该是什么关系?” “这……”康斯哑然失语。 “每个家族总有那么些不能被写进谱系的特殊个例,克蕾雅就是其中之一。”亚瑟·华生伸手揽过少女,表情温柔爱怜地轻轻抚摸她的长发,而她也配合地靠进后方的怀抱,乖乖闭上了眼,露出满足的温驯微笑。 “不能被写进谱系……” 自身就是子爵后代的康斯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随即想起因蒂斯人风流成性的种种传闻、想起与鲁恩王国截然不同的社会风气,心底那点疑虑彻底消散,进而转变成一股难言的尴尬。 私生子、私生女这种存在一向不被鲁恩贵族们喜欢,多数甚至是持排斥态度,想来就算是掌握着“猎人”途径的索伦家族,也大概率不会去重视没有继承到非凡特性的孩子……康斯快速地瞥向那个乖巧得像是仿真人偶的美丽少女,暗叹可惜。 “好了,我要和克蕾雅谈家务事了,你能回避一下吗?” 康斯犹豫了一下: “可我接到命令……” “你接到的命令应该不包括偷听我们兄妹谈话吧?” 不同于亚瑟·华生毫不客气的驱逐,代入新身份的爱丽丝一反常态地乖巧可人,拉了拉兄长的衣袖,然后声音娇软地抬眸看向康斯: “对不起,哥哥平时不是这样说话的……先生,可以麻烦你去餐厅坐一会吗,我让夏娃给你准备红茶,咖啡或者其他合口味的饮料。” 明明是几乎一致的面容,但在女孩柔和委婉的请求下,康斯竟难得没有升起半点不快。他逐渐打消了犹豫,同意让步,然后与站在门边的侦探点头致意,调转脚步离开了房间。 克莱恩一时有些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过去,却见少女扭过小脸,语气欢快地招呼道: “夏洛克叔叔,过来过来,你来这里坐,哥哥也有话想对你说。” “你?”克莱恩如遭重击,抬手捂住了胸口,“叔叔这个称呼可不可以……别喊了?” 考虑到私家侦探这个职业的人物形象问题,他忍痛放弃了回到十七八岁时的机会,选择让自己成长到稳重可靠的中年阶段,但这不代表他愿意被人叫叔叔! “可你的确已经是做叔叔的年龄了,我也没喊错啊……”爱丽丝假装委屈地低头,克莱恩确信自己听到了她幸灾乐祸的偷笑声。 “行了,别打岔。”亚瑟·华生很是敬业地揉了揉另一个自己的头发,将她按回沙发上,然后前倾身体,颇为认真地侧头看向克莱恩,“昨晚没时间交代的事情,我现在一并说清楚。你的那位保镖呢,她还在这里吗?” 未等克莱恩回答,玻璃窗上悄然显现的精致女子便主动飘向走廊,似乎是在借此表明自己不会参与雇主私事的立场。 见状,爱丽丝也就收起了那些不必要的迂回态度,径直以亚瑟·华生的身份开口说道: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昨天下午我被带去见了a先生,他……不,整个极光会都在找人。” “他们在找你?”克莱恩神情一肃。 “也许吧,a先生没有向我透露太多信息。”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简短地叙述起了发生在前一天午后的事。 chapter.77 危机解除 极光会的情报网很快就定位到了最近活跃于社交场上的亚瑟·华生。 于是,很快便有信徒出动,假意递出邀请,实则动用了绑架标配的迷药和麻袋,把陷入昏迷的目标带到了某处据点的地下。 当a先生走入监牢深处的单人牢房,命随从点起墙上的壁灯,蜡烛的火光因而照亮了那张低垂的脸庞。 即便被换上粗糙的麻布囚服,双眼紧闭,潮湿阴冷的地牢中摇曳的昏暗光线让每个人都仿佛从阴影里爬出的鬼魅,但这一切外因都无法影响那张面容的美丽。 a先生仔细地打量了许久,终于不得不承认他的长相与出现在神谕里的那张脸极为相似。 那么问题来了。 神谕里提到的“新娘”,为什么是个男人? a先生陷入了思考。 半晌,他决定暂且先略过这个疑点,让视线从敞开的衣领下移,越过肩颈、锁骨与胸膛,来到手下在汇报里提及的异常区域。 这个男人没有可以被称作是腹部的部分。 如骨刺般苍白环抱的两侧肋骨以下,呈现透明感的皮膜覆于外层,让任何人都能清晰地看见那截被挖空血肉和脏器的躯干,以及一件似乎不该在人体内部出现的诡异物品。 那是一面样式古旧的翡翠石镜,表面浸染着深深浅浅的不祥血痕。 常人见到这幅场景,就算不被吓个半死,也会一时讶异恐慌于那具残缺不全却仍有呼吸心跳的异端之躯。 不过a先生并不在意。 他走近那个被铁链栓住四肢和颈部的男人,半蹲下去,伸手抚上那层诡异的透明人皮隔膜,似在认真观察他腹中的那面翡翠古镜。 突然,他的手沉入那段空洞的残躯,五指虚张地抓住了翡翠古镜的握把,然后猛地向外拖拽! 鲜血随之喷涌而出,飞溅到a先生穿着的黑袍上,也在他脸颊和下巴附近留下了猩红的印记。 受到重创的那人理应在剧痛中醒来,让他陷入昏迷的药物并不能帮助减轻人体对痛觉的认知。 但那个低垂着头颅的俊美男人只发出了一声闷哼,便再无反应,腹部那片像是被野兽啃食过的狼藉失去外侧可有可无的阻挡,彻底暴露于空气中。 腐败溃烂的味道逐渐弥漫。 a先生看向手中似乎正在缓慢汲取血液的翡翠古镜,略微眯起了双眼。随后,他无声高举起右手,凑近舔舐了几下指节沾染到的浊血。 令人颤栗的刺痛与麻痹传入舌尖的同时,a先生当即咬断了自己的半截舌头,张口吐到地上,再以鞋底碾碎。 做完这些,他表情不变地转身,示意牢房外那名始终垂首安静等待的手下过来。 极光会掌握的非凡途径不在少数,除了得到主垂怜眷顾的虔诚信徒能够成为“羊群”的放牧者,其他亦有担任起牧羊犬职责的成员潜伏于王国首都的各个社会阶层,勤勉地向更多的羔羊传播主的信仰与福音。 这位看上去温和亲切的“心理医生”便是牧羊犬之一。 他以咨询师的身份活跃于中产阶层,手段隐蔽地引导了数头迷茫无信的羔羊回到主的怀抱,对于该如何让人吐露心声的技巧自有一番独到见解。 “心理医生”从外套口袋中取出自制的草药纯露和通过违禁渠道购买的致幻剂,熟练地帮助目标摄入,然后借这些药物的辅助功效,以及一块比普通怀表小巧许多的铜质表盘,开始尝试以自身的非凡能力将人心的防壁一点点瓦解蚕食。 尽管进展艰难缓慢,但“心理医生”最终还是成功抵达对方的心灵领域,与心智体取得了沟通。 他在这个男人的记忆中看到了一场仪式。 那是在晦暗不明的封闭地下,四周满是看不清具体形貌的古怪雕塑,而仪式中心,一个神秘女子身穿边角呈现出腐烂破败感的黑色长袍,用她歌唱般的声音逼迫这段记忆的主人捧起祭台上的翡翠古镜。 在病痛的折磨下,这段记忆的主人别无选择,只能服从神秘女子的命令,拿起那面诡异的翡翠镜子,咬破手指,在它平滑的表面涂上鲜血。 随着仪式的完成,男人得以在镜中窥见一张沉睡的女性脸庞,那是无法用凡俗言辞来形容的至善与至美,哪怕没有半点生命气息,也丝毫不影响她震撼人心的形貌。 也是从此开始,男人得到了馈赠,曾经普通平凡的五官竟逐渐发生变化,向镜中那张女性脸庞的模样过渡转变。但与馈赠同时到来的可怕诅咒令所有看似美好的表象都黯然失色。 “心理医生”离开那段记忆,下意识畏惧地看了一眼这个男人被挖空的腹脏,这才低头转向a先生,如实汇报自己见到的画面。 a先生听完,自然而然地认识到了两个问题。 “他原本不长这样,是在完成了仪式后,才逐渐变成镜中那名女性的模样?” “心理医生”恭敬而谦卑地点头。 略一思考后,a先生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那个逼迫他举行仪式的女人是谁?” “心理医生”回忆了一下自己所见的那段记忆,肯定地回答道: “悼亡女士,这个男人将她称作悼亡女士。” ………… 听爱丽丝讲述到这里,克莱恩顿时醒悟了她这般设计的意图: “你打算让极光会的人替你调查那个魔女?” 最近他们二人都被闲杂事务分心缠身,以至于他险些忘了爱丽丝来到贝克兰德、意图踏入上流社交圈的目的——她似乎认定会有魔女利用自身美貌活跃于官僚和贵族阶级,暗自操纵某些计划的推进和实行。 亚瑟·华生微笑不答,只是转而说道: “那之后,a先生把我带到了供奉着‘真实造物主’神像的祭坛前,又是让我吃下奇怪的眼球和药渣,又是让我诵读他家造物主的神灵尊名的,大概是打算逼疯我,方便他们控制?” “……这就是你之前说的,愉快的下午茶?”克莱恩忐忑地打量她,努力压下有些坐立不安的心情。 “别在意细节。虽说我的确也想近距离研究研究那位神灵的祭坛,但那样容易玩脱,还很可能让a先生和他那些手下摆脱我特意为他们准备的群体幻术,所以我就让他领我在远离祭坛的区域参观了一下那座地下监牢,最后顺了一小包鱿鱼干零食就回来了。”亚瑟·华生保持着压低的音量,一本正经地说明道。 “鱿鱼干……零食?”克莱恩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哦,我刚才没提吗?他们的那座据点设立在码头区的一个水产腌制工厂底,回到地面稍微走几步就能看到加工的流水线,当然还有大量河海生鲜。”她向后靠住沙发,不怎么高兴地轻哼一声,“如果我什么都不拿,这次就等于让人白占了便宜,被掏肚子那一下还是挺难受的……” 闻言,克莱恩霍然一惊: “等等,你不是用幻术影响了那些人吗?那一段从体内拿出镜子的展开不应该也是……” “前面的经历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只有祭坛那段被我稍微修改了一些细节。”亚瑟·华生摇了摇头,纠正他道,“要让别人相信某件事,首先就该让它具备真实,哪怕只是部分。而最能令放牧者失去戒心的,自然便是尽在掌握的乖巧羔羊。接下来,如果他们还打算继续寻找下去,不管他们真正的目标是谁,对我都是有利的。” 克莱恩不得不承认她的做法自有一定道理,只要不去在意具体方式……这么想着,他下意识望向她不见异常的腰腹处,无端升出一股拉开衣服看看的冲动。 不过他也只是把这个念头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就果断抛到一旁,认真思索起爱丽丝与极光会的这次交集会为现状带来怎样的变数。 短期内,她的“华生”身份将因为头条报道的影响,知名度大幅度提升,再加上鲁恩军方和三家教会或多或少的关注,极光会这样以疯狂出名的邪教组织就算再没脑子,也不会冒着彻底暴露自己的风险,只为了将一个不算稳定的潜在信徒拉下水。 至于从长远角度来看,我的第一个复仇目标就注定会让我走到那群疯子的对立面,爱丽丝也不可能永远忍让伪装下去……既然迟早都要翻脸,现阶段自然应该利用好每一个收集情报的机会。 似乎是想起了某个沉淀在心底深处的名字,克莱恩不由微笑起来,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谈论复仇的好时机。 先不说保镖小姐有没有可能听到这里谈话的内容,光是那个叫康斯的军方部门成员和两名非凡者身份的警察就足够麻烦,更不用提那个疑似可以附身伊恩的神秘存在,让人不得不谨慎应对隔墙之耳。 想必爱丽丝也是考虑到这种情况,才会刻意选择讲述这段略显离奇、却又相对没有涉及多少重要秘密的经历。 同时,这也是她透露给夏洛克·莫里亚蒂的信号,告诉他支撑起“亚瑟·华生”这个假身份的背景故事,好让人物更加立体丰满。 有大帝抄袭自《基督山伯爵》的在前,这种出身前王室家族的复仇者人设简直就是闪亮耀眼的主角标配,再加一点身负诅咒的苦大仇深,好,一个备受关注的标靶就此诞生。 相比之下,他那位来自间海郡的朋友就显得平淡无奇,看不到多少值得关注的价值。 当然,克莱恩不敢把所有赌注都押到灯下黑的侥幸,和那张不知道经不经得起调查的身份证明上。 最妥当的做法,自然是慢慢淡出这位高调人物的交际圈,成为他诸多不起眼的普通友人之一。 所以当克莱恩开始组织语言、思索该如何表达,亚瑟·华生就像是猜到他会说什么一样,率先开口道: “我今天回来还有件事——简单收拾一下行李,暂时搬到他们指定的住所去。” “那你……”克莱恩下意识看了一眼安静端坐的少女本体,“你妹妹这边怎么办?” “帮我照顾她一段时间,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再来接她。”亚瑟·华生微微点头致意,随即站起,向起居室入口走去的同时摆了摆手,“好了,我得上楼整理东西了,否则李尔森子爵家的小儿子又该怀疑我要和朋友密谋逃跑,偷偷蹲在门外窃听了。” “现在可没时间让你悠闲地聊天,更何况你们如果真的在谈家务事,为什么会允许莫里亚蒂侦探在场?”康斯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从门外走廊传来。 “因为他有意追求克蕾雅,这个理由足够充分吗?”亚瑟·华生的脚步正在逐渐远去。 “……什么?他……”他的年龄看起来都够当她父亲了! 康斯大为震惊地探头看了一眼起居室内的情景,总觉得那个长着邋遢胡茬、面露喜色的糙汉侦探似乎一下子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克莱恩无辜地回望过去,只觉得对方投向自己的眼神充满着鄙夷。 “干嘛,听到哥哥说要搬出去住一段时间,你就这么高兴?”等到来自军方的监视者走远,爱丽丝终于不再静默,颇为懒散地仰倒在沙发上,很轻地笑了一下。 “没有的事!”克莱恩清了清嗓,连忙借口工作带过了这个话题,“你在家好好休息,我该准备出门工作了。” 说着,他起身为壁炉添了些无烟煤炭,又帮她找来几件保暖的秋冬季用品,这才前往客厅查看伊恩和警察那边的情况。 通向客厅的门已经开启,克莱恩刚步入其中,就见伊恩略显紧张地站在凸肚窗旁笔直立正,精神状态看上去还算不错,一见到他便像是松了口气;而那两名警察则是围在他为营造职业感的线索墙前,饶有兴趣地翻动他记录案件分析的笔记本,低声讨论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那两名警察同时回头看向屋主,其中一人带着职业微笑走近与他交谈起来,另一人坦然地继续翻动记录。 克莱恩抱着常人都会有的好奇心试探了一番,自是没能从口风很紧的警察那里挖到多少信息,但同时却也稍稍放松了些许。 如果对方真的在伊恩身上觉察到问题,他们的态度必然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随意……他在心底无声点头。 由于张贴在线索墙上的案件情报多与“十字路口的恶魔”有关,他们之间的话题很快就转向了那些血案。 克莱恩突然想起某事,颇为心动地指了指线索墙的方向开口道: “对了,警官,我记得警方在公开悬赏任何与‘十字路口的恶魔’相关的情报,不知道我推理出来的这些可能……有没有达到可以领取赏金的标准?” 两名警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微妙的笑意。 佩戴督警勋章的警察轻咳了一声,委婉道: “我们每天都能收到许多推理情报,如果它们都是有效的信息,那个该死的凶手早该落网了。” 好吧,我就知道是这样……毕竟我也只是以奖金为目标尝试着分析了一下,没有认真对待,再加上作为侦探却不打算参与这种可能一案成名的大事件,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克莱恩收起失落,又与二人攀谈了一会,就看到亚瑟·华生领着康斯走下楼梯,手中还提着一个不大的皮箱。 见状,两名警察也相当自觉地告辞离开,跟在军情九处的年轻人身后进了那辆停在路边的四轮马车。 目送着那头颇为漂亮的骏马拉动车厢渐渐行远,克莱恩站在门口长出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的危机终于解除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那辆拐出明斯克街的马车上正进行着一段有关莫里亚蒂侦探的对话。 “不和你的侦探朋友道个别吗?”康斯抱着双臂靠坐在马车的座椅上,望向窗外匀速向后移动的街景说道。 “比起道别,我倒是更希望你们能分点人手去给他当保镖……更正,是安排几个监视他的人。”亚瑟·华生以一种听不出是认真还是玩笑的语气道,“堂堂鲁恩军方,竟然只愿意派三个人轮值观察克蕾雅,你们好意思吗?” 康斯感觉自己已经开始适应这人的嘲讽了,心中不由感到有些难言的悲凉: “要不是因为考虑到她是你妹妹,有概率遭到‘十字路口恶魔’的报复,你以为我愿意去写这个申请?” “所以你们甚至分不出人手照顾其他可能被卷入危险的普通市民?”亚瑟·华生了然地微笑起来。 康斯沉默了一阵,生硬地转移话题道: “你之前要求调度的资料现在应该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我们正在前往圣乔治区警察局的路上。现在,做好开始正式调查的心理准备吧。” chapter.78 正式调查 看得出来,圣乔治区警察分署的警务人员们已经进入了紧张而有序的备战状态。 一走入警署大厅,就能见到几名手握警棍的警察站在出入口附近,每当有前来处理事务的市民进门,就会分出一人靠近过去低声询问,核对身份、确认事宜详情。直到结束这一环节,他们才会放人通过,去接待前台登记信息。 布告板前,一名上了年纪的老警长正在整理张贴出来的告示,他身后不时会有腿脚利索的见习警员登上台阶匆忙路过,手中或许还捧着类似档案袋的物件。 大厅后方,连接着档案资料室、证物室与探员办公室的中转走廊上,可以看到数个临时当起搬运工的警察正在运送手中似乎颇为沉重的纸箱,这让那些排队等待做笔录、缴纳保释金的各色市民不得不靠近墙边,好为他们让出足够通过的道路空间。 跟着康斯和前后两名警察一路走上二楼的过程中,亚瑟·华生收到了神情各异的打量与诸多视线。直到来自军情九处的年轻人敲开二楼右侧走廊尽头的办公房门,与等候在此的警局副局长汇报起工作内容,要保持双线操作的爱丽丝才稍稍放松下来,随意地走到副局长办公桌右面的立式书架,打量起那一册册整齐排列的书脊。 很快,康斯结束了被监管者的情况说明,那两名来自蒸汽教会非凡者队伍的兼职警察相互对视一眼,自觉地开始接上陈述,说起他们对伊恩的检查结果。 “和那些被卷入事件、却没有怎么遭遇生命危险的马车车夫一样,那个男孩身上看不出被超凡能力影响过的痕迹。但他到昨天傍晚为止的近期记忆存在大量不自然的空白,我们从他的手臂上发现了注射留下的针孔,数量不多,而且有新有旧,所以很可能……” “致幻剂,还是那些能让人磕坏脑袋的低劣药品?这种东西什么时候都已经泛滥到孩子手中了?”长着一张微胖脸庞、看起来相当和蔼的副局长皱起了眉。 “也许只是这个叫伊恩的男孩情况特殊,寻常孩子并不像他这样被弗萨克的间谍收养长大,用学习到的知识和技巧为别国探听消息、收集情报。”另一名穿警察制服的机械之心成员说道,“当然,他不清楚自己被收留的真相,至今还以为那人只是个侦探。” 他的同伴附和着点了点头: “最重要的是,我们没在那个男孩身上发现遇难者应有的印记……‘恶魔’的印痕。” 此言一出,整个房间里的四双眼睛顿时都转向了在场唯一的那位外人。 亚瑟·华生微笑着转过身,无声拉开领带,解下外套和衬衣的扣子,让白到有些苍白病弱感的锁骨显露在外,因而也令旁人得以看清那个仿佛刻印入血与骨的狰狞爪痕。 那是与官方没有公开出去的、所有于血案中丧生的被害者们身上如出一辙的印记,五道并不平行的蜿蜒线条组就了一个简单的螺旋纹路,却给人以异样的邪恶怪诞感。 了解内情的调查者们知道这个印记出现在他身上的含义。 亚瑟·华生才是那个真正遇到“恶魔”却又幸存下来的生还者。不论他的目的是什么,又是否指使了男孩伊恩为自己谋取赫尔莫修因手稿,交易达成的如今再计算这些早已失去意义,他的存活本身就具有价值,甚至可能为胶着的疑案现状带来全新切入点! “好了,又不是第一次确认这个‘恶魔’印记,收起你们的严肃,来谈谈案件本身吧。” 亚瑟·华生很快便扣好上衣,毫无紧张感地摆了摆手: “一个月时间,六起血案,平均不到一周就会发生一场事故……在去接触证物之前,我想先听听你们目前得出的结论。那么多次现场调查,十余位遇难者的身份和他们之间的关联性汇总……嗯,我只是打个比方,查案方面你们才是专家,总能发现点什么。” 挺着微胖啤酒肚的副局长点了点头,看向那名佩戴督警肩章的警察。 收到信号,来自机械之心的非凡者成员站了出来,在副局长办公桌上摊开的市区地图熟练地圈画出曾经几起事故的发生点。 “如果你之前对事件有所关注,或者说像你那位侦探朋友那样整理过所有案件的事发点,就可以发现——” 他很快便在地图上标注出了六个地点,它们毫无例外都位于贝克兰德大桥附近、统称桥区域的城区,以及囊括了塔索克河下流河域的大桥南区。 “8月29日,第一起事故在大桥南区的诺登街、友好街路口发生;三日后,也就是9月1日,警方在桥区域的煤炭街、红百灵街路口处理了第二起事故;在这之后,我们有足足五六天没再听到类似的事故报告,但不祥的预感最终还是在下一周的周二得到了兑现,第三起事故还是发生了,同样还是桥区域,纪念碑广场所在的那个路口……” 随着这名官方非凡者的讲述,前四个案发地的某一特征便已昭然若现。 这些交叉路口的附近,或者说不远处,就是流经市区的塔索克河。 亚瑟·华生配合地指向后两处地点,比了比它们与河域间的漫长距离: “最近的两起案件呢?这两个路口和塔索克河离得可不算近。” 像是猜到他会这么问,没有负责起讲述任务的另一名机械之心成员走近过来,将两张黑白相片推到了桌上。 “这两个路口虽然远离河面,但它们的共通点显而易见,是在交叉的路口处安设了通往下水道的井盖口。”之前那名中年督警模样的非凡者敲了敲桌上的相片,发出笃笃的声响,口中肯定道,“早在第二起案件发生之后,就有人推断出‘恶魔’是借助水道进行移动、完成行凶的结论,但苦于证据太少,我们只能抽调少数成员去桥区域和大桥南区符合条件的路口巡逻视察,验证猜想……” “结果,最近的两起案件发生在了远离河两岸的交叉路口?”亚瑟·华生露出了然的神情。 康斯一板一眼地补充更正道: “算上你昨天傍晚遇到的事故,已经是三起案件了。” “昨天下午,我从码头区返回,等到马车驶近大桥南区一带,就感觉到车速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控制。车夫开始惊慌地喊叫,想让拉车的马停下来,可马车还是来了个急转弯,车厢也猛地往另一个方向侧翻过去……仔细一想,我跳出车厢之后,倒是的确没注意地上有没有下水道的井盖。”亚瑟·华生轻声自语般点了点头。 fo “事实上,那片街道在辖区概念上仍属于码头区,并未划分给大桥南区,所以我们负责街区巡视的成员才会错过了报告。”中年督警模样的非凡者说着,看了一眼他正装革领、一派标准鲁恩绅士的体面模样,“而且根据那位车夫的证词,你跳出马车之后,直接翻滚到马车正面,以蛮力阻止了车祸事故的发生……于是就连警局也没收到相关的报案信息。” 亚瑟·华生只当自己听不懂话语中隐约流露出的“你为什么不报警”、“你这样让我们很难办”,顾自开口确认道: “所以你们因此认定,那只‘恶魔’是通过水路进行移动的?” “……我们先来明确另一个问题。”面容微胖的副局长以并不和蔼的语气说道,“你对‘恶魔’的作案手法有什么感想?” “你是指,什么样的能力能够做到隐蔽地将马车中的乘客杀害,然后扭碎四肢、折叠着塞进马腹内的?说实话,除了人为营造的惊悚感以外,我看不出来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亚瑟·华生如实回道。 中年督警模样的非凡者清了清嗓: “先纠正你的一个说法——马车中的乘客不是死后才被塞入马腹的,他们是被粉碎了全身骨头、在马腹中窒息而死的。” “做得到这一点的首要嫌疑目标就是血肉魔法,但血肉魔法不能让这些过程缩短到马车经过十字路口的一瞬间,也不可能在有行人、旁观目击者的情况下,无声无息地完成整个杀害乘客的流程。当然,如果相应能力的配合,这些矛盾之处就解释得通了。”恶补过案件情报的康斯有条有理地说明道。 亚瑟·华生微一挑眉: “你们是想说,虽然凶手的代号被起名叫作‘恶魔’,但他的实体可能是擅长血肉魔法的‘蔷薇主教’,甚至更高一阶的‘牧羊人’?” “也或许,我们要面对的不止一只‘恶魔’。”脸庞微胖的副局长回到办公桌后,用手中未点燃的烟斗轻锤着掌心,“一只隐匿行踪、用恶意感知规避追捕的‘恶魔’,一只用血肉魔法实行凶案的‘恶魔’。” “为什么不考虑单人作案的可能?无论隐匿,还是通过水路进行的快速转移,应该都可以借神奇物品的能力实现吧。”亚瑟·华生意识到副局长的笃定似乎另有原因。 “残存于现场的痕迹,指向了多种不同的能力,至少复数单位的存在。”康斯主动解释道,“除了血肉魔法以外,我们还在死者身上和体内发现了堕落污秽的力量。可以确定的是,那是源于深渊的恶魔语言在普通人身上爆发后的余留物。而且我们有理由相信,这种污秽语言的使用者和施展了血肉魔法的人是两个不同的存在,他们在现场的行动轨迹并不重合,甚至存在着相悖和矛盾。” “方便回答我一个问题吗?你们为什么不在可能案发的地区安排高序列强者巡视?大桥南区暂且先不提,贝克兰德桥区域一带归属风暴教会的管辖,他们完全可以安排一到两个机动性强的中高序列非凡者在空中待机,觉察到不对就立刻赶往地面,说不定运气好还能成功阻止惨案的发生。”亚瑟·华生很好地表现出了自己的困惑不解。 “你以为是我们不想吗,要不是——”康斯险些将某些被组织列为机密的动向脱口而出,好在及时收声,下意识扭头望向面相和蔼的副局长。 “分配给‘十字路口恶魔’事件的人手已经足够多了,威胁这座城市安宁的虫害并不仅限于这一种,我们必须警惕其他正在发生、或者即将到来的危机。”副局长摆着手,不再重复解释自己的立场,然后示意了一下门外,“事先该说的差不多就是这些,你们可以去证物室了。” 下楼走向警署证物室的路上,亚瑟·华生毫不避讳旁人的存在,对康斯笑道: “看得出来,这位副局长先生也算是你的上司,他好像不太愿意让我试探出你们最近的动向。” “别耍花招,你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揪出真正的作案凶手。”康斯抿了抿唇,“那些可恶的新闻记者,为了自家报社的销量,一次又一次用夸大不实的文章煽动民众的情绪和不满,让他们关注起这一系列涉及超凡的连环事件,给我们的调查工作添了很多麻烦……”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那些新闻报道的宣传,‘十字路口的恶魔’其实算不上什么特别值得关注的犯罪者,你们也不会考虑为他们建立专门的调查组?”亚瑟·华生有些恍然地说道。 “你这是故意曲解!无论现状如何,我们都会认真对待每一起事件,只不过……呃,只不过……”康斯突然感觉有些词穷,因为他发现那些堆积在待办事项里的任务,并不是全部得到了解决,有些事件长期不见进展、也没有发现新的被害情况,就这么被搁置在最底下,逐渐被淡忘,然后被贴上已归档的标签,变成无解的谜题。 正扮演着亚瑟·华生的爱丽丝越过身旁停下脚步的瘦高年轻人,推开证物室的门,嘴角带有笑意地走向那些被收集在沉重纸箱里的现场证据。 她其实已知晓了许多。 包括最近让军情九处和风暴之主教会忙得无暇顾及其他的大事——她在东区地下黑市放的那一把火,终究还是烧到了某些理应不会被波及的势力。 忠于鲁恩王国的军情九处,和鲁恩王室、奥古斯都家族世代信仰的“风暴之主”,这两者的共通点竟然被一场蔓延在东区贫民窟的动乱揭露出来,倒也足够有趣。 当然,最为重要的一点在于…… 她的确是在离开极光会据点、返回乔伍德区的途中,偶遇了那位传闻中的“恶魔”。 她的所言所行都是真实,除了一点。 如果“亚瑟·华生”真的是拥有生命的普通人类,那么他必然会在被“恶魔”印下印记的那一刻死去。 因为那是寓意在狩猎中落败、象征着“祭品”和“食粮”的特殊印记。 同样的把戏,她也会用。 chapter.79 共通点 窗外天色昏暗阴沉,雾霭笼罩,屋檐漏下淅沥的雨幕,不时敲击着映出新型燃气灯明亮轮廓的玻璃窗,溅起一个又一个水珠。 当康斯和门外的探长打过招呼,走入证物室并关好房门,他注意到亚瑟·华生已在两位“机械之心”成员的看管下开始了和那些现场遗留证据的接触。 “这些就是第一名遇难者留下的遗物?”戴上了黑色的连指手套后,亚瑟·华生没有去翻动桌上那只装着染血布条和其他一些可疑部件的单面透明纸袋,而是先拿起了旁边几张记录着拍摄时间和地点的相片。 见他似乎正在相当认真地审视相片内容,康斯勉强压下个人成见,耐着性子推过去了几份通过特殊手段绘制成的素描画像: “与其研究这些业余记者提供的不知真假的相片,还不如看看复原后的现场图,但说实话,我不认为你能有什么新发现,我们的专业人士不可能遗漏……” “抱歉打断一下,方便和我说说第一位遇难者的情况吗?出身、年龄、职业,个人兴趣爱好等等,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亚瑟·华生接过那几张素描画纸,目不斜视地提问道。 康斯被他噎得一顿,正要皱起眉毛回忆案件信息,却见那名佩戴督警肩章的“机械之心”成员、盖维德·瑞恩主动走近了中央的长宽木桌,开口表示自己正好经手过第一起案件的后续调查任务。 “第一起案件的后续,指的是追踪那头被处理掉的马驹尸体,然后因此发现了遇难者的遗骸?”亚瑟·华生向他确认道。 五官深邃、给人以温和健谈印象的盖维德点头道: “南区警局的后勤人员把马尸卖到一家私人经营的肉类加工工坊,在我们的反复询问下,那位工坊主终于承认自己雇佣的短工在马腹中发现了一具成年男性的尸体。几人生怕背上杀人的罪名,于是在惊恐慌乱的情绪驱使下,匆忙将尸体掩埋到了加工场地的偏僻角落里,以为这样就不会惹来更多麻烦……” 他简单带过了当时的调查经过,很快便转而说明起第一位遇难者的情况——死者是一名东切斯特郡出身的男性,五十二岁,目前与家庭成员一同定居于贝克兰德希尔斯顿区,在某家对外贸易进口公司担任部门经理一职。家庭方面,他拥有一段幸福美满的婚姻幸福,养育了三个孩子,其中最大的儿子已经成家,二女儿和小儿子都还在上学。 “当然,我知道你可能更关心他和其他遇难者之间的关联性……”盖维德沉吟了一下,“倒的确有件令人在意的事。在查阅死者档案的时候,我们发现他改过名字与姓氏,而他的曾用名则出现在了监狱十多年前的服刑记录上,罪名是走私违禁品,一共判了七年时间。据说后来他因为服刑期间表现良好,获得一年的减刑,便提前出狱了。” 亚瑟·华生闻言略抬了抬头,随即垂眸看向这位遇难者的素描画像: “噢,也就是说,第一位死者曾是一名走私犯,现在已经改过自新,成为了遵守纪律法规的好市民?” “不,你错了。”康斯找到机会,昂首挺胸地打断了他,“为什么不想想案件发生的前提?以死者现在足够宽裕的经济条件,他明明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四轮马车,家中也雇了驾车的仆人,可他为什么不用自己的马车出行,而是选择乘坐出租马车,结果也因此遭遇不幸?很简单,因为他不希望被家人掌握自己的行动去向!” “这只是你的猜测。”亚瑟·华生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事实上,我们沿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还真找到了死者疑似出轨外遇的证据。但之所以说是疑似,那是因为后来的发现颠覆了我们的判断——”盖维德说着,逐渐压低了声音,“死者直到生前最后一刻,都还做着他的本行走私生意,只不过这一次,他经手的不再是药物和艺术画作,而是枪支弹药、军火武器,甚至人口……” “你们刚刚提到他在一家外贸进口公司担任经理?他们就是这么做‘进口生意’的?”亚瑟·华生一边指出问题,一边放下手中的相片与素描图,转而拿起了第二起案件的资料翻阅起来。 “那家进口公司的主打业务是从费内波特、从伦堡、马锡等地区进口各种农副产品,而且各种手续证明都很齐全,谁也没有往这个方向考虑过。”盖维德感叹道,隐晦地承认了涉及走私的并非个人,而是整个团体。 亚瑟·华生唇角上扬着轻笑了一声: “如果我没记错,对外的粮食进口应该是在谷物法案废除后才彻底开放的,仔细算来也就不到六个月时间?” “但那家公司已经成立有好几年了,经营许可证上也能看出来,他们是在法案废除后才正式转型成为粮食进口企业。”另一名面容略显严肃的“机械之心”成员说道。 见亚瑟·华生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康斯清了清嗓,扬声强调道: “我们不在和案情无关的问题上浪费时间,好了,你接下来是不是又打算询问那两名被卷入第二起案件的遇难者了?” 爱丽丝在内心翻了个白眼,暗自对他迟钝的嗅觉有些无言,却也懒得去争辩,只是摆出一个倾听的姿态招了招手。 很快,她便从身旁这几名协助兼看管自己的官方人员处得知了这六起案件、共十二名被害者的生平概况。其中,除去第一位死者有过犯罪史、至今也在秘密进行违法的商业活动以外,就只有第四次案件中的某位遇难者从事地下拳手这一较为灰色性质的职业,而其余人不管是年龄、职业,还是家庭出身,都看不出任何值得诟病的地方。 主妇、儿童、中学教师、大学肄业生,甚至蒸汽机械工程师,他们的人生经历天差地别,他们过着迥异的生活节奏,唯一的共通点便是不幸于傍晚时分乘上出租马车,并途经了桥区域或南区的十字交叉路口。 “我说过,如果这些信息里真藏着什么重要线索,早该有人发现了!事实就是凶手根本没从这些角度出发,他挑选目标的基准也完全不以个人身份而定!” 康斯仰高了下巴,语气中逐渐流露出一种欠缺矜持的训诫感。 “那依你的看法,凶手选择行凶对象的标准应该是什么?”亚瑟·华生向后靠住桌沿,丝毫不受影响地问道。 “‘恶魔’途径的家伙大都不怎么正常,天生就是残酷冷血的犯罪者,他们可不一定会去认真挑选什么目标,也许只是单纯觉得顺眼,或者想要发泄情绪,就这样杀死没有反抗能力的弱小对手。” 康斯用鼻音轻哼一声,并不掩饰自己对这类邪恶非凡者的态度,但说完这些,他紧接着想起什么似的皱了皱眉,盯着亚瑟·华生补充道: “……但不能否认的是,民间那些关于‘恶魔’的传说里,的确存在不少值得商榷的真实之处。比如有些‘恶魔’途径的非凡者倾向于选择纯洁的少女、年幼的孩童,会以特殊的连环杀人案完成取悦真正恶魔的仪式,也有的则似乎更偏爱那些曾经堕落过、放纵过内心欲求的人,个别情况下甚至会取走受害者的部分内脏,进行食用……综合各地‘恶魔’途径非凡者犯罪的档案记录,我们推断这些行为多少都涉及了邪恶的通灵、召唤仪式,所以必然能从被害者之间找出那一缕极为关键的联系。” “嗯?你刚刚是不是向我透露了记录在军情九处档案里的超凡事件?虽然只提及一点,但它们应该是需要正式成员权限才能了解的事吧。”她抬手指了指自己,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 “特殊时期,特殊情况,教会这边也会对你暂时开放部分档案的知情权限。准确来说,是仅限于‘恶魔’途径非凡者的犯罪事件。”盖维德解释道。 亚瑟·华生略一思考,便微笑起来: “那我能申请查阅你们收集整理好的恶魔百科图鉴吗?要知道,恶魔可是一个很宽泛的分类,不同种恶魔擅长的能力也各自不同,若是可以提早判断出对方的优势和弱点,也有利于我们展开调查。” 两名“机械之心”的成员商量了一下,最终由盖维德点头表示他们会向上级请示,但不能保证结果如何。 “所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就这样消磨时间到傍晚,然后去桥区域找辆出租马车坐上,试试看能不能再撞见一次案发现场?”见面前的金发青年毫无紧张感地找来一份纸笔,低垂下眼眸慢悠悠地写起了什么,康斯不禁语气夹带讽刺地催促道,“或者再重复之前三大教会组织起的调查队伍做过的事,去询问那些出租马车所属的公司,去追踪那些马匹在出事前的路线、接触过什么人?” 显然,曾经的调查队伍在这些线索上付出了努力,也花费了时间,却收获甚微。 在白纸上将单词的最后一个字母勾勒完整后,亚瑟·华生放下钢笔轻轻吹了吹气,好让描摹在纸上的墨水尽快蒸干。 康斯下意识看向书写在纸上的那几个单词,只来得及认出其中有赫密斯文的“贪婪”和“怠惰”,便被他抬手示意的动作吸引走了注意力。 “不,我们出发去拜访一下这户人家。” 亚瑟·华生拿起摆放在第三起案件对应证物旁的资料集翻开,掸了掸手中印刷着几张黑白相片的这一页。 只一眼,康斯便认出了那张全家福合照中的对应人物,不禁疑惑道: “第三起案件中的死者,索菲·布莱尔太太,以及她的儿子弗雷迪·布莱尔……你要去布莱尔先生的家里调查什么?我记得那只是一个普通的中产阶级家庭,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特殊问题。” “我有些想要确认的事情。” 亚瑟·华生简短地答完,就转身离开了证物室,让康斯和两名“机械之心”成员不得不加快跟上她的脚步。 空无一人的证物室内,被压在圆腹钢笔下的白纸一面,整齐排列着七个寓意各不相同的赫密斯文单词。 chapter.80 通往真实之径 印有警察局徽记的四轮马车在乔伍德区一栋带花园和草坪的独立住宅建筑外停了下来。 康斯率先跳下马车,亚瑟·华生紧随其后,最末一位则是佩戴着督警肩章的“机械之心”队员——他的那名同伴如今应该已返回位于圣乔治区的教会总部,开始着手替某位立场特殊的合作者申请资料的阅览许可去了。 “对了,正式介绍一下。”在康斯上前确认门牌号的间隙,亚瑟·华生看见那名蒸汽教会的非凡者几步走近自己,一手按住方顶警帽的帽檐,压着声音说道,“盖维德·瑞恩,魔药能力是‘巫师’,如果需要让目标敞开心扉地进行对话,或者灵感上的洞察,那么我想我可以提供一点小小的帮助。” “巫师”?如果她记得没错,这应该属于“窥秘人”的进阶职业……哦不,该说成进阶魔药才对。 爱丽丝在心底轻轻点头,表面也让亚瑟·华生保持着还算友好的态度,微笑回礼道: “‘巫师’,听上去就很具备神秘感的名称,可惜‘纵火家’的专长只有火,没办法指望能在现在的调查中派上什么用场。” 正打算回头招呼二人过来敲门的康斯陷入了沉默。 作为一名“仲裁人”,他甚至还没能拥有任何一个像样的法术能力,只有出色的格斗能力、让人不由自主服从信任的权威和魅力还说得上是魔药带给他的超凡之力。 当然,只要成为序列7,成为组长那样的“审讯者”,缺少法术能力和进攻手段的问题都会得到解决,虽然在那之前,他还需要积累功勋,等待完全掌握魔药的能力,才有机会去服用“治安官”魔药…… 康斯摆正了外套下藏着的枪套,就当没关注那两人之前的对话,指着门铃若无其事道: “我听到屋子里有人走动的声音,看样子我们来得还算时候,要直接敲门吗?” 盖维德从口袋中取出黄铜怀表看了一眼时刻,微微皱眉点头道: “现在这个时间……也不是不可以。之前拜访过这一家人的调查报告里提到,布莱尔夫妇的小女儿向学校请了一段长假,至少要到十月份才会回到学校继续读书,你听到的脚步声应该就是她的。” “既然这样,我想先去问问周围的其他居民住户。”亚瑟·华生从长裤口袋里抽出右手,颇有行动力地来到路口张望起来,很快便发现了合适的搭话目标,迈步走近过去。 那两位挎着菜篮子的老妇人几乎一下子就认出了面前这张登上了报纸头条的俊美脸庞,回答问题的态度瞬刻变得积极主动,将她们知道的布莱尔家的近况一股脑交代了出来。 “查尔斯·布莱尔先生向工作的单位申请了假期,已经有一周没去上班了?”亚瑟·华生复述着其中一名老妇人提到的信息。 见来人身后还跟着黑衣笔挺的瘦高保镖、穿警察制服的中年警官,两位老太太愈发肯定自己在早餐桌上听儿女们念叨的新闻不会有假,效率低下的警察们终于请来了救星,这个前来询问布莱尔一家近况的年轻人正在协助警方追捕那名犯下一件又一件血腥罪行的可怕凶手、“十字路口的恶魔”! “是哩,你可以问问周围其他的邻居,大家都只见到过布莱尔家的小女儿偶尔出门买菜,可从没看见她爸爸外出!” “哎,索菲和小弗雷迪就这样走了,查尔斯和他夫人是那样恩爱,受不了打击情绪消沉也很正常……我们只能向主祈祷,祝他早日走出这场不幸。” 两位老妇人不约而同地在胸前画起了风暴之主的圣徽符号,口中还同时说着风暴信徒常用的祷语,为那个不幸失去了妻子与儿子的可怜人送去祝愿。 告别这两位热心友善的老太太之后,亚瑟·华生转向了康斯,微微挑眉道: “布莱尔先生和他妻子的感情很好?” “调查报告里提到过这一点,但实际我也没有接触过对方,不好判断。”康斯有些不明所以,“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没什么,我们去见一见当事人家属吧。” 亚瑟·华生摇了摇头,示意一身督警打扮的盖维德上前打头阵。 这名来自蒸汽教会的“巫师”好脾气地没有介意她近似指使的态度,自觉带路回到四轮马车停驻的房屋门前,抬臂拉响了门铃。 大约等待数分钟后,面前的房门才被人从后拉开一道窄窄的缝隙,露出小半张怯生生的女孩脸庞。 盖维德刚在脸上扬起职业化的温和笑容,正要出言安抚对方,却见门内那个女孩的表情骤变,砰地一下重新关住房门,随后还传来落下锁扣的金属栓声。 “我们已经没什么能告诉警察的事了!该说的,爸爸之前都和你们说清楚了,请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一家的生活!”女孩略显尖锐的嗓音穿透门板,毫不掩饰她充满拒绝的态度。 这就是你说的没有特殊情况?亚瑟·华生露出微妙的表情,无言望向脸色青红交加的康斯。 “之前代罚者小队提交的报告上根本没写这一家人拒绝配合调查……”康斯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只得强撑着表情管理功能转移重点,“我去说服她,这样总行了吧?” 康斯几步上前,很是轻车熟路地找了个违抗治安管制的后果开始恫吓门后的小女孩,几句话就把布莱尔家的小女儿吓唬出了战战兢兢的哭腔。而后,他便再放缓语气,以让人信服的威严强调保证加安抚,很快就成功撬开了面前这扇紧闭着的房门。 “罗塞尔大帝说过的话总是充满实践性的哲理,就比如这句‘一手拿胡萝卜,一手拿大棒’。” 盖维德感慨了一声,跟在亚瑟·华生的身后走进屋内。 见到布莱尔家的小女儿珊德拉抽抽嗒嗒的动作,康斯本有些愧疚,可考虑到调查效率,他便狠下了心不去理会,径直环视着四周询问道: “查尔斯·布莱尔先生应该在家吧?为什么不是他来开门?” “爸爸……爸爸,在楼上的卧室……可能,可能他没有听到……”珊德拉低着头,边抹脸颊边回答道。 盖维德正要过去安慰这个看上去至多十二三岁的女孩,却见亚瑟·华生竟主动承担起了收拾烂摊子的任务,低声轻语地走到她身边尝试搭话。 也不知他到底说了些什么,珊德拉很快止住了时断时续的微弱抽泣声,虽然没有展露笑颜,但神态显然不再那么紧绷,只最后抹了抹眼角便努力睁大微红的双眼,小心翼翼地问起几人的来意。 “我们来找你爸爸,想问他几个简单的问题。”亚瑟·华生微笑答道,抬手示意了一下康斯他们的方向,“介意我们上楼打扰查尔斯先生一小段时间吗?” 珊德拉·布莱尔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头,吸了吸鼻子: “爸爸他之前说不想见到客人,让我不要给外人开门,就算警察再上门来也不行,除非……” 女孩略一停顿,表情晦暗地垂下双眼。 “除非……除非妈妈回到家里……” 此言一出,无论康斯还是盖维德都不禁皱起了眉。 布莱尔太太毫无疑问已经离世多日,如果说她的丈夫因悲痛过度而产生了她仍然活着的臆想,陷入精神错乱状态,先不论这会为他们的调查和问询增添多少困难,眼前这个不再完整的家庭恐怕将彻底破碎,难以维持过去整洁明亮的模样。 他们早先就已观察过房屋内部的布局和家具摆设,并从各处彰显体面的细节判断出了布莱尔家的收入情况,以及这个家庭曾经拥有一位用心操持家事的女主人——若非如此,堆积在客厅和起居室里的垃圾和杂物就不会那样突兀,而是应该和布满脏污油渍的沙发、桌椅,和不干净的地板一同营造出灰暗脏乱的视觉感官。 显然,尽管现在变得有些凌乱,布莱尔家仍然能算得上是标准的中产阶级家庭——前提是,男主人查尔斯能够走出悲痛的情绪,保证自己不会丢了工作。 来自军情九处和蒸汽教会的二人稍事商量,便决定让盖维德留在楼下与珊德拉交谈,安抚女孩不安情绪的同时,再试试看能否从她口中得知查尔斯出现精神不稳状态的原因与契机。 亚瑟·华生并未对此结论表示异议,只是配合地跟上康斯,一路无话来到楼梯间向二楼走去。途中,爱丽丝刻意让两眼转向观察楼道,只见到木制扶手的表面落上了一层薄灰,似乎有些时日没人对它们进行清洁打理了。 穿过既不宽敞、也不够明亮的走廊,他们在尽头那扇半开的窗户右手侧找到了位于二楼的主卧。 推开房门,一个坐在窗边安乐椅上的憔悴男子抬了抬眼皮,以失去神采的双眼看了看来人,便又将视线挪回窗外落着细雨的灰暗天空,向四周辐射出死气沉沉的灰心丧气感。 康斯犹豫片刻,还是走近喊了他一声: “查尔斯·布莱尔先生?” 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和长裤、满身散发出馊臭酒气和肮脏味道的男人出神地盯着窗外,双眼几乎都不眨一下,全然无视了身旁多出来的陌生来客。 康斯皱了皱眉,没有再接着尝试和神情浑噩的男人搭话,而是转头观察四周,打量起这间和整洁干净无缘的卧室。 双人床上枕头、被单凌乱放置,不少忘记收拾的空酒瓶滚落床底,高高堆叠起的脏衣物像是某种变质发霉的异形生物,霸占了几张空置的布艺座椅;远离窗台的置物柜旁,亚瑟·华生正逐一支起几个翻倒过去的相框,擦去表面的灰尘,似在仔细查看那些定格于过去的时光。 “有什么发现吗?”康斯放低声音问道,让视线在那几张家庭留影的纪念相片上来回扫过。 而回答者的说法就不是那么让人满意了: “嗯……暂时看不出什么问题。” 康斯压下情绪,确认道: “你确定以查尔斯现在的状态,他能回答得了你的问题?” “他只是受到刺激,又不是完全失去了和他人的沟通能力。”亚瑟·华生以某种看珍稀动物似的古怪眼神斜了他一眼,“而且只要掌握好和这类人的沟通技巧,他们往往都会愿意透露更多的信息出来给人知道……亏你还是管理地区秩序的公职人员呢,没碰见过这种情况?” “我……我又不是专业的审讯者!”康斯努力维持住低声的音量为自己辩解道。 “就算不是专业负责审问的组织成员,相应的课程难道也没有上过吗?还是说你只学会了怎样让人受到折磨而吐露‘真实’的技巧,对如何找寻到线索和证言的有效方式其实一无所知?”亚瑟·华生从相框中抽出了一张布莱尔夫妇年轻时的合影纪念照,露出了让人气恼的微笑,“好,好,我现在已经完全理解你们平时的一贯作风了,十分简单直接且有效。” “注意你现在的身份,想清楚了再说话。”康斯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我可以不计较你对我个人的挑衅,但不可能无视你轻蔑、侮辱我们部门的言论,如果再有下次……” “哎呀,那真的好吓人,我竟然被李尔森子爵家的小少爷威胁了!” 爱丽丝让亚瑟·华生语气平淡地棒读着树立“挑衅者”形象的台词,随后赶在对方发作前,直直朝着那个毫无生气的颓废男子走了过去,并让手中变戏法般地现出了一张对折过的信纸。 “请问,是查尔斯·布莱尔先生吗?一位叫索菲·布莱尔的女士说,她给她的丈夫写了信,而且要求邮差必须亲手把信交到那位全名是查尔斯·布莱尔的先生手中。” “索菲……索菲写的信……是她,她写给我的信吗?” 男人浑浊的双眼中一下子闪动出了不明显的神光,缓慢地从窗外移回房间内,最终停留在陌生人手中那张薄纸上。 “没错,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索菲太太写了信给她的丈夫,”穿着一身和邮差完全没有半点关系的白色正装,亚瑟·华生身上散发出来的奇异气场却仿佛拥有某种特殊的魅力,能让人在倾听话语的过程中逐渐消去戒心,逐渐相信他所说的话正是真实,“但您究竟是不是查尔斯·布莱尔先生,我还不能确定,您有没有什么可以证明您身份的东西?比如——” “我、我当然就是你要找的查尔斯!快,把索菲写给我的信还给我!那是她,她写给我的……” 散发出肮脏气味的男人一下子站起离开了他的安乐椅,神情急切地向着“邮差”扑去想要抢夺他拿着的信纸,却被后者轻松避开,踉跄着摔到了地上。 “先生,请先出示您是查尔斯·布莱尔的证明,就比如……对,我想到了,既然您是索菲太太的丈夫,那您一定拥有着和她共度时光的美好记忆,一定不会忘记我手中这张相片的拍摄背景。” 亚瑟·华生在说话间收起了信纸,转而摸出之前藏在身侧口袋中的合影相片,在颓废落魄的男子眼前晃了两下。 “能告诉我,你们是在什么地方拍摄的这张相片吗?还有,那个站在你和你太太身边、和索菲太太长得几乎一样的女孩,她是谁,现在人在哪里?” chapter.82 罪名 下楼途中,康斯忍不住来回打量前方那人的背影,眼神中满是看到怪胎似的无法理喻。 “疯了,你真的是疯了才会产生那些臆想……它们根本算不上推理,只是把凭空想象捏造的故事强加到了你能找到的任何线索上……” 就因为姐妹二人喜欢上了同一个男人,出于嫉妒心理,未能得到对方心仪爱慕的那一人谋杀了自己的双 《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chapter.82 罪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chapter.81 过往 那是一张边角破损泛黄的陈旧照片。 在照相机技术并不发达的过去,尽管老式相机有着沉重、笨拙,闪光灯太刺眼、价格高昂等等缺点,但这项能为时光留下影像的伟大发明无疑是受到人们追捧的对象,多数人也愿意在值得留念的时刻花一笔钱聘来专业的摄影师,以这种方式记录下他们想要铭记的回忆。 颓废浑噩的男人似乎想要睁大眼睛,麻木的表情由于肌肉的运作而拉扯变形,最终,他定定地望向眼前这张拍摄得其实不怎么清晰的黑白相片。 简单朴素的乡村房屋外墙和远处的木篱笆围成一个带水井的宽阔院落,几株稀疏的树木立在四周,枝干间绑着晾晒着衣物和被单的细长麻绳,为画面带来了一点随处可见的生活气息。而就在这片平凡的村庄布景中,三名年轻男女正对着镜头,高举手臂,摆起了曾在十余年前风靡过一段时间的合影姿势。 建筑风景、人物穿搭都是一目了然的老式风格,合影者的五官也因照相技术的拙劣而略显模糊不清,但只要努力辨认,还是能从其中某张面容里找到一点和查尔斯·布莱尔先生神似的痕迹。 不想于无形中被排除在工作外的康斯上前几步,来到了男人面前,替自己的监管对象出言催促道: “布莱尔先生,麻烦配合一下回答我们的问题,我想这应该不会耽误你多久时间。” 与之相对的,亚瑟·华生一直安静而耐心地等到那双缺乏神采的眼睛改变焦距,干涸开裂的嘴唇出现轻微颤动,这才松手,任由对方夺回了那张只要稍微用力、就能被轻易撕扯成两半的旧相片。 在从喉咙中发出一阵含混不清的嘶哑叫声之后,男人仿佛找回了少许理智,语气怔怔地开了口。 “……那一天是周五。我记得很清楚,我从镇上的教会学校上完课回来,回家路上遇到了索菲和阿妮格丝。她们又换上了对方的新衣服,假扮成自己的双胞胎姐妹,让我来猜谁是谁。和以往一样,我很快看穿了她们的这套把戏,因为性格内敛的索菲总是演不好她姐姐阿妮格丝的热情和健谈,每当我凝望她的眼睛,她都会很快避开对视,假意转移话题来掩饰自己的害羞……” 注意到男人口述的内容似乎逐渐了偏离原先的主题,康斯忍不住想要开口打断、纠正,却发现亚瑟·华生的表情微微一变,随后竟没再理会这个陷入回忆的男人,顾自抬起手掌在鼻端轻轻挥动起来,仿佛正在辨认房间内的某种味道。 康斯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了几下,并没能从带有霉味的潮湿空气里嗅出什么异样的气味。 不过很快,当查尔斯没有条理的叙述终于提及当年拍下这张相片的契机,康斯看到自己的监管对象转身走到床边,低头弯腰,让视线探向那张双人床的底部空间,随即便在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 “这是……熏香用的手炉?” 康斯认出了亚瑟·华生从床底拖出的物件,很快本能地想到某种可能,顿时再没了分心去听陈年旧事的念头。他几步凑近过去,用力地闻了闻从熏香炉中飘散出来的奇特味道,下一秒就被那股并不浓郁、却足够叫人恶心作呕的腐烂气息激起了反胃的感觉。 亚瑟·华生掂了掂手中尚有些许余温的小手炉,沉吟道: “如果我记得没错……有种名为‘灰黑五指’的特殊菌类,经过晒干磨粉等一系列工序之后,可以被初步粗制成类似精神麻醉剂的产物,使用方法也很简单,只要点燃后吸入颗粒物,就能让人对悲伤、忧郁等负面情绪感到麻木,算是目前……精神科医生治疗大多数抑郁患者的必备药方之一。” 康斯张了张嘴,本想质疑他如何知道的这些药草实用知识,而后蓦地想起这个走“猎人”序列的索伦相当违反常识地考取了医师资格执照……好吧,虽然他没有真的跑去哪家医院或诊所开始当起医生,但据说那位决意踏足商业的侯爵夫人正是因为听了他的建议,才会采用他提供的医药制品专利,花费大量金钱投入到工厂的建设和人员的聘请,以及商用宣传等等方面……或者,该将事实说成是他唆使了那位高贵的夫人还更合适些? 康斯强行中断了这些和工作无关的杂念,指了指神情惘然、失心般抱着相片顾自讲述年少时青涩过往的查尔斯: “所以你是想说,布莱尔先生去过医院的精神科,开过一些安定情绪的药物?可他的状况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有好转啊。” “当然,因为我还有个‘但是’没有说完。” 亚瑟·华生将熏香炉放到地上,一手拧开金属质地的盖顶,一手则从外套内层口袋取出一支钢笔,随意地翻了翻里面形似炉灰的残留物: “这种精神麻醉剂,适度使用,可以有效缓解我刚才提到的消极心理状态,然而一旦超过适宜剂量,它同样会对人的积极情绪产生影响,让使用者出现精神麻木、反应迟缓的副作用,对现实的认知能力减弱,逐渐沉浸入自己臆想中的世界……” 康斯无声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趴伏在地、低声喃喃自语的查尔斯: “听上去有点像我知道的那些,对某种致幻剂沉迷上瘾的瘾君子……这种危险的药物怎么可以就这样轻易地投入使用?那些该死的精神科医生难道都不提醒、告知病人药物隐患的吗?!” “嗯,也不能这么说,因为严格来讲,‘灰黑五指’算是一种能在墓地周边轻易发现的原材料。理论上,拥有相关知识的人就能自行尝试粉末的粗制,并不需要具备什么医师、药师的专业资格证……就算是十来岁的小女孩,也有可能独立完成这一并不复杂的制造工序。”亚瑟·华生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擦净了钢笔沾上的焦灰,分别放好两样物品,便起身站直了身体。 是楼下那个小姑娘点起的熏香?因为知道这是可以缓解父亲低落情绪的“药粉”,所以反倒……康斯不禁陷入沉默的思考之中。 亚瑟·华生轻掸了掸衣角沾到的少许污痕,低头看向蜷缩着身体的查尔斯,态度和语气都带着正式化的温和与客套: “那么,感谢您的告知,我们这就告辞了。” “等等,他除了回忆和自己夫人的恋爱过程,根本就没提到过什么和案情相关的话题吧?”康斯被迫中断沉思,一下子回忆起来自己一行前来的目的。 “他已经交代清楚全部的起因和结果了,是你刚才没仔细听。”亚瑟·华生若无其事地提起地上的熏香炉,转身向走廊迈步走去,将仍在持续散发出淡淡霉味的小炉子放在了窗前通风口,“他提到,拍下那张照片的当天,是那对双胞胎姐妹其中的一人、姐姐阿妮格丝这么建议过,所以三人才会一同前往布莱尔家即将拆掉的祖宅,在那里进行合影留念。只可惜拍完这张照片之后不久,发生了一件令人痛心的大事……” 就算知道这个可恶的索伦是故意停顿下来,吊自己胃口的,但康斯还是只能咬牙认下这股屈辱,捧场追问道: “发生了什么大事?又是什么让人酸掉牙的爱情故事吗?” “也可以这么说吧。” 二人穿过没有点灯的二楼走廊,踩着偶会发出吱呀响声的木阶梯下了楼。 康斯没有看到走在自己前面那人的表情,只听到他蓦然低沉下去的声音这般说道: “双胞胎的姐姐,阿妮格丝失踪了,从此再没有一个人见过她。妹妹索菲因为这件事的打击,悲伤沉痛了很长时间,当查尔斯以他的爱慕和关切陪伴她走出这段阴影,他们便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并携手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这……虽然对那位失踪的小姐感到遗憾和痛心,但后续听起来似乎是很正常的展开啊。康斯勉强压住了自己发表看法的冲动,免得之后被转折打得脸疼。 “其实我大概能猜到一点真相,不过为了还原埋藏在当年的故事,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去一趟布莱尔家的祖宅旧址。”亚瑟·华生说着,在通往客厅的楼梯间走廊停下步伐,语气幽幽地叹了口气,“说不定,我们能找到那位失踪近二十年、真正的索菲小姐的尸体。” 《镇妖博物馆》 chapter.81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