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真假嫡女世界签到》 第一章 签到神秘山崖获得灵泉水x1 “难以置信,我居然真的穿越了......” 山崖底,江琬半坐在一片夹杂着枯草与碎沙石的地上,一手抚额,喃喃自语。 要问穿越是个什么心情,面对此情此景,江琬大概只能回给提问的小伙伴一个欲哭无泪。 真是对不住了啊,我不够格,我没绷住。 看看眼前这环境! 迎面的高崖荒凉惊险,品品陡峭度,不说是直角绝壁,至少七十度往上总归是有的。 再看另外三面——不用看了,就在离她躺倒的地方摸约五十米外的位置,一条弯曲的大河横亘而过。 直接就把另外三面都给包圆了! 河面宽阔,江琬一眼望去竟看不到对岸。 水声涛涛,大河奔流。 河面上怒浪翻涌,即便隔着一段距离。江琬都仿佛能感觉到,河水奔腾时带来的沁凉水汽。 冷嗖嗖,激得她一下子就打了个寒颤。 摆在她面前的显然只有两条路,要么沿着跌落时的陡崖再爬上去,要么渡河而过,看看对岸会不会有出路。 穿越,落崖! 这是什么规格待遇? “渺小如我......” “用得着这种地狱开局吗?” 想想上辈子劳心劳力最后过劳死,好不容易捞着个穿越重生的机会,还是这种开局。 江琬只想对穿越大神说一句话:“......谢谢大神点名,能活我还是想活的。” 就是现在太疼了! “我......#@……”江琬简直要被痛得神经错乱了,恨不能当场卧一百个槽,爆它十万八千句粗口。 不过不行,得忍住。 要有多大奇迹才能死了又活一次,万一三两句给骂没了,她上哪儿申诉后悔去? 江琬深呼吸又深呼吸,艰难地缓了好一会,终于下定决心,一点点撑着手从地上爬起来。 她很怕自己骨折。 好在动作虽难,她终究还是爬起来了。她又试探着小心活动了下手脚,并摸了摸自己的脉门。 感觉到虽然浑身剧痛,到处擦伤,但手脚能动,呼吸也算顺畅。脉象有些细弱,不过这更多的应该是原主本就体弱脾虚造成的,不算是摔出来的毛病。 江琬就长长松了口气,就算是掉崖开局,能给她一个健全的四肢,好歹还有点逃生希望不是。 抱怨反正没用,还是得赶紧搞清楚状况,再想办法挽救自己的小命。 原身是为什么会掉崖的?这片山崖的大体位置又是在哪里? 江琬就撑着脑袋仔细回想起前身记忆。 嗯,原身小姑娘也叫江琬,今年十三岁。本是京城清平伯府的嫡小姐,却因为当年的战乱而在出生时就被遗落在一农户家中。 同时,农户家的女儿则被当成是她给抱回了伯府。 两边错位十三年后,清平伯府偶然发现不对。于是追根溯源,一番查找,终于将她给找到。 江琬:“好家伙!狗血大戏。” 继续回忆,就在这个深秋,伯府派的马车从京城而来,在通州乡下的小庄子里接到了小江琬。 小江琬跟随前来接人的刘妈妈一行回京。 途经建州福陵山时,小江琬听闻山中福林寺有通灵之名,于是起意要上山拜佛。 哪想山路曲折,还未到山上,拉车的马就发了疯。车夫控制不住,连车带马一块摔在弯道边的一块大山石上。 小江琬和陪同的刘妈妈被震出马车,就顺着山道旁的陡崖滚落了下来。 落崖的后果很惨烈,小江琬当场魂飞冥冥,穿越者江琬离奇就位。 至于刘妈妈——啊,对了,刘妈妈呢? 终于捋清楚前情的江琬顿时心下一跳,连忙转动视线,四顾找寻。 刚才虽然大概打量了下四周,但还真没看到刘妈妈。 对于这位共同的落难人,江琬虽然因为初来乍到而很难产生什么深刻感情,不过人在绝境时都有寻找同伴的本能,这个时候崖下要能再多一个活人,对江琬也是莫大安慰。 “刘妈妈?”江琬提了提气,先是小声轻唤。 并没有人回应。 江琬忍着痛,一边开始挪动脚步往记忆中她们落崖的方位走,一边又加大声音喊:“刘妈妈,你在吗?” 还是没人应声回答。 但江琬注意到,风吹过的时候,前面崖底边生着一丛灌木荆棘的地方似乎有些不对。 她连忙快走几步,到了矮树丛边小心探身看去。 就见到被树丛遮挡视线的位置正正躺着一位中年妈妈! 她面色惨败,鬓发散乱。头上首饰显是早就掉光了,一身酱色的绸缎薄袄上,东破一个洞,西裂一道缝,形容着实狼狈。 最令人担忧的是,她脑后正淌着一摊殷红的鲜血,而她双目紧闭,胸口仿佛一丝起伏也无。 不会是没气了吧? 虽然找到了刘妈妈,江琬一时间却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是愁了。 “希望还有救......”江琬只能摒除杂念,一边举步绕过灌木丛,走到刘妈妈身边。 忽然一道白光,从她视线正前方升腾亮起! “什么东西?”江琬脚步微顿。 “叮!”她耳边同时响起一道机械声,“大千世界签到系统装载完毕,发现签到地点,神秘山崖底,请问是否签到?” 江琬:“......” 惊呆了好嘛! 不,是惊喜呆了。 穿越大神诚不我欺!金手指或许会迟到,但从不会缺席。 绝境中的生路啊。 多亏了刚才没骂出来! 江琬忍住大声喊的冲动,连忙在心里重重地默念:“签到!” 系统果然给出回应。 “你在神秘山崖底签到,获得灵泉水x1” 前方的白光不见了,这是表示这个签到点已经被她使用,所以白光提示消失。 天呀,太高兴了。 江琬感应到,自己意识里多出来一个介于虚实间的神奇空间,这是系统空间。 凡是签到得到的物品,最开始都会出现在这个系统空间,再由江琬决定什么时候取出来。 现在签到成功,灵泉水已经到账。 江琬就在心中默念:“取出灵泉水。” 随即她右手掌心处微微一沉,装载着灵泉水的小玉瓶就到了她右手中。 玉瓶质地温润,瘦葫芦般的形状,小小的大概跟江琬前世常见的十毫升一支装的小药瓶差不多大。 江琬心念一动,查看物品说明。 “灵泉水:治百病。” 治百病啊! 虽然分量少的可怜,但这说明着实带劲。 系统会打虚假广告吗?江琬不知道。 她只是将目光投向了无声无息躺在旁边的刘妈妈。 给刘妈妈试一试! 江琬蹲下身,先用手在刘妈妈颈动脉边探了探。 果然,掌下脉动微弱,几近于无。 江琬摸着刘妈妈的肌肤,还感觉到一阵湿冷,又见她腹部微胀,面色苍白,近于休克状态,就很怀疑她不但有外伤,还有内出血。 这种情况,说实话,没药材没设备的,就是来个神医都得白搭。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江琬就打开玉瓶塞子,一手小心捏开刘妈妈的嘴唇,另一只手握住玉瓶,缓缓往她口中喂入灵泉水。 先喂了大约半瓶,估摸着有五毫升的分量。 江琬就谨慎地停止了动作,将玉瓶竖起,重新藏回掌心。 她打算先观察片刻。 第二章 发现签到点:国士柳无双的埋骨地 所谓“治百病”的灵泉水,对刘妈妈这种重伤濒死的情况能有多少效果呢? 江琬细心等待。 片刻后,刘妈妈手指动了动。 再下一刻,她突然睁开了眼睛。 灵泉水真的有效! 江琬惊喜得小心肝砰砰直跳,连忙问:“刘妈妈,你现在怎么样啦?” 刘妈妈先是有些茫然,紧接着皱眉:“我......头有些疼,小娘子,咱们这是,从山崖上掉下来了?” 说到这,她骤然失色:“这是崖底!” 话音未落,她就一骨碌爬起来了,用惊慌绝望的目光开始四顾打量。 掉崖这个事实显然令刘妈妈很难接受。 江琬却暗暗用惊奇的目光打量刘妈妈。 只是服用了五毫升分量的灵泉水,刘妈妈的状况就肉眼可见地好转了。 她不但人醒了,脸色也以神奇的速度在恢复红润。她的呼吸也看起来频率正常,并不见什么问题。 一个刚刚还在死亡边缘徘徊的重伤患,片刻后却不但神速回复体征,她还能动作敏捷地自个儿从地上爬起来。 这是什么奇迹? 江琬暗暗庆幸自己刚刚够谨慎,只喂了刘妈妈半瓶灵泉水。 半瓶就有这效果,谁知道整瓶下去会发生什么?万一给刘妈妈来个返老还童什么的,那可真是乐大发了。 并且,这灵泉水别看是签到得来的,好像对江琬这个有金手指的人来说算不得什么珍稀物,可实际上,它就是个珍稀物,很难得的! 刚刚在等待刘妈妈醒来的同时,江琬也没忘记暗悄悄地详细查看这个签到系统。 然后发现,系统还有个面板。 姓名:江琬 年龄:十三岁(二十五岁) 签到点:神秘崖底(重置中) 自由点:5+ 关键就是这个自由点! 江琬阅读过系统说明,已经知道,自由点决定了她剩余可用的签到次数。一个自由点能支持她签到一次。 她的初始自由点是五点,之前在崖底签到,已经用去了一个自由点。 然后她利用灵泉水救了刘妈妈一命,又入账了一个自由点! 救人原来可以获得自由点,这使她的自由点拥有了可持续增长的可能。但眼下环境特殊,她身边就刘妈妈一个大活人,她上哪儿可持续发展去? 她总不能先把刘妈妈弄个半死,再重复利用她来刷自由点吧? 那可真是太魔鬼了。 所以现在,她仅有的五个自由点就非常珍贵。 又何况,谁知道“神秘崖底”这个签到点什么时候能重置完成呢? 给刘妈妈用掉的那半瓶灵泉水可不是大白菜啊,珍贵得她的心都在发痛好嘛。 剩下的半瓶,她现在也重新藏回了系统空间。身上的擦伤不足以使她在这种情况下用掉珍贵的灵泉水,毕竟,谁知道下一个致命时刻会在什么时候到来呢? 灵泉水可是能救命的! 不过,眼下刘妈妈表面上看来是还挺好的,就不知道她的内伤恢复的怎么样,脏器还有没有问题? 江琬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就直接伸手来拉刘妈妈的手,一边说:“虽是掉崖了,但是......咱们也都活下来了呀!” 人活着才有希望不是吗? 刘妈妈懵懵懂懂地被江琬拉住,江琬一边暗暗感应她的脉象。 只觉得她脉象微有弦伏,这是人受惊悸之后而产生的脉象,其余则把不出什么明显问题。 江琬上辈子的工作有点小众,她是个中成药制剂研究员,为研究制剂还学了些中医基础。说不上什么医术高明,但要大致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健康还是可以做到的。 惊悸算是病吗? 从中医的角度来讲,情志之伤也往往受脏腑气血的影响,这就是所谓的物质决定精神。 所以惊悸是病,也可以通过调理脏腑气机来治疗。 而刘妈妈喝了灵泉水,她的内外出血等问题都得到了解决,可她的脉象却还是显出惊悸状态。 这又代表了什么? 是说灵泉水能治受伤出血等实际病症,却治不了“惊悸”这类的精神问题?还是说刘妈妈服用的灵泉水分量其实不足,所以内外伤好了,情志之伤却好不了? 江琬有点犯了职业病,不过眼下显然不是研究灵泉水药效的好时机,她又连忙拉住自己脱缰的思维。 只见刘妈妈扯开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苦兮兮地叹气:“小娘子诶,活下来出不去,与等死又有什么分别?” 江琬皱了皱眉,正想劝慰她,就见她叹完气,忽然对着陡崖方向一跪,接着竟从衣领里边拉出一个锦囊,而后双手合十,夹着锦囊在手心间,做出伏拜姿势。 她十分虔诚甚至带着哭意: “信女刘氏,求告此方土地。信女与主家小娘子途经此地,绝无冒犯之意。现奉上灵符一张,求神仙爷爷指点迷津,大度宽恕。” 说完,她立刻就地又拜了三拜。 然后她拆开锦囊,果然从里面取出一张描绘了朱砂纹路的黄符。 接着,她又从腰间一个小袋里掏啊掏,掏出一支精巧的小火折子。她就掰开火折子,细细吹出火星,然后小心将黄符点燃。 江琬全程安静地看着,从刚开始的惊讶到后来:“......” 说实话,面对刘妈妈的举动,她第一反应是有些不以为然的。毕竟长在红旗下,谁还不是个无神论者了? 可江琬念头也转得很快,毕竟穿越都实现了,系统也都来了。 甭管这是科学穿还是神学穿,甭管系统是科学产物还是神学产物,总之人对未知的东西,抱有一点敬畏心,是不是也挺应该?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没有枉费江琬的敬畏心。 黄符点燃,一缕青烟忽然飘飘渺渺逆风自转,竟如同灵蛇般,对着东侧方峭壁与河流交汇之处蜿蜒而去。 江琬很惊讶,因为这违背了她的物理常识。 刘妈妈却似乎也很惊讶。 她先是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就面现狂喜,忙说:“小娘子快来!” 说话间,她提起精神,拔腿便追着青烟移动的痕迹而去。 江琬连忙也跟上,心中种种复杂不必多提。 很快到了水边,青烟就在峭壁与河流交汇处盘空打转。 刘妈妈停在水边一块微凸的礁石上,举目望着这缕离地约有七尺高的青烟,却是微微踌躇。 “小娘子。”她犹豫了一下,却竟然求助般看向江琬,“这,神仙爷爷究竟是何意,你可能明白?” 江琬:“......” 江琬比刘妈妈还懵逼。 因为在她的眼里,那青烟下方赫然现出了一个白色光点。 系统则提示:“发现签到地点,国士柳无双埋骨地,请问是否签到?” 江琬轻咳一声,问刘妈妈:“敢问刘妈妈,这黄符既是你点燃,怎么,你不知该如何使用么?” 她有点尴尬,因为她可能要截刘妈妈的胡了。 刘妈妈也尴尬:“奴不过是一介仆妇,也是运气好在咱们京郊清平观求得了一张供奉灵符,岂能当真懂得玄术?” 一老一少,一般狼狈,只于此刻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而江琬,默默地,在心中念:“签到!” 第三章 望气术初级 国士柳无双的埋骨地,能签出什么? 系统:“你在国士柳无双的埋骨地签到,获得望气术初级。” 望气术! 什么是望气术? 一瞬间,江琬只觉得自己仿佛化身成了一缕清风,穿透了时间与空间的纵膈,与一名头戴纶巾的中年文士,在某一段的思想频率上神秘相合了。 在他眼中,世界的色彩如此斑斓。 他望见明月,那是清幽之气;他望见旭日,那是升阳之气;他望见山川,那是厚德承载之气;他望见河流,那是无形滋润之气...... 他望人间百态,有喜怒哀乐;他望红尘十丈,有清浊邪正...... 他看得太多,可能够改变的太少,终有一日,望尽天涯,秋风碧树,他于无名崖上纵身一跃,闭上了他的眼。 江琬浑身一激灵,猛地一闭眼,又一睁眼。 眼前却现出刘妈妈放大的脸。 “小娘子啊......”刘妈妈有些犹疑,又仿佛有些期盼地,“你怎么啦?” 江琬只觉得大脑有片刻的晕眩。 签到系统是不会出什么显眼的特效异兆,可她自己的身体强度却有限,在接收初级望气术一切内容的时候,她无可避免地受到了冲击。 这表现在外,就是她有一瞬间表情空茫地发起了呆。 而缓过来后,江琬眼中的世界就变了。 她先看刘妈妈。 刘妈妈脸还是那张脸,人还是那个人。江琬却看到了她头顶三寸,一缕灰白带黑的烟气漂浮不定。 这,是她当前气运! 烟气淡薄,表明刘妈妈出身卑微,灰白中带着黑,表示刘妈妈正倒大霉。 可不是,都掉崖了,绝境中还不知道出路要怎么找,能不倒大霉么。 然后江琬的视线又从刘妈妈头顶转移到她身上。 刘妈妈身上也是有“气”的。 江琬学过中医,对此很好理解。 气的存在,是人先天而生。 伴随着人的出生成长,又从先天转后天,如此消长循环,维持人体生命活动运行。 人还有“气”,表示人活着,人若无“气”,那就证明人死了。 刘妈妈身上此刻气血搬运,诸般顺畅,唯独肾与脾这两处,气机略弱。 在初级望气术里,对此就有个简单粗暴的解释——此人肾不好。 可在江琬这个系统研究过中医理论的人眼里,看到的却是,刘妈妈惊恐忧思,过度焦虑,而恐伤肾,思伤脾。 所以,这,就是惊悸在“气”方面的表现啊! 望气术没有用?什么都改变不了? 不,不说望气术在其它方面的作用,只说它能直观地将人体脏腑气机都显露清楚,这就已经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作用了。 望闻问切四诊法里,望气术完全可以当成是超级配置版的望诊法来用呀。 江琬原本在用药方面算得上精通,诊断方面却是个半吊子。 可如今有了这神奇的望气术,她却觉得,自己以后能不能成为一个神棍可能不好说,但要是偶尔客串一把神医,好像很有可行性! 这一瞬间,她脑子里都条件反射地闪过数种可以为刘妈妈固肾定神的药物了。 刘妈妈又一声忐忑地呼唤:“小娘子?”唤回了江琬脱缰的思绪。 江琬看看头顶仍在盘旋的青烟,又看看刘妈妈脸上的忐忑,忽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不仅有点神奇,这个世界的人们对各种神奇的接受也都是普遍性的。 在原身小江琬的记忆中,她生活的小乡村里人人有信仰。 他们会拜山神,拜土地,拜河伯,也拜三清,拜菩萨等等。 这方面倒是符合华夏人民古来的特性,信仰众多,大部分情况下还能信它又信牠,彼此竟不冲突。 他们还有很多故老的规矩,比如夜里不能扫地,家里不能打伞,丧事小孩不能去,走夜路有人喊别回头...... 家家逢鬼节都得烧个纸,求个符。 而此番伯府的假千金之所以会被爆出来居然是假货,也是因为有高人偶见了小姐一面,指点说她原不是这家女儿!真相才由此被揭开。 说实话,刚开始在原身记忆里翻到这些内容时,江琬是随意略过的。只当封建迷信,糊弄愚民,不必较真。 这是习惯使然。 而到这一刻,江琬则深深认识到,自己该打破这种思维惯性了。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世界,这个世界也并不处在在她原来认知中的任何一个古代王朝。而她要在这个世界生存,如果只有一个闺阁弱女的身份,纵使今日能脱离此绝境,往后的命运又如何能自主? 眼下刘妈妈弄出来的这青烟,虽然不知有什么作用,却倒是给了江琬一个好契机。 她心念电转,终于脸上露出一丝有些慌乱,又有些惊喜的神情:“我......刘妈妈,我觉得我的眼睛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刘妈妈眉头一跳,不自觉被她情绪感染,忙追问:“不一样?什么不一样?” 江琬抬手搭额,飞快考虑着要说到哪一步,该怎么措辞。 傻不拉几把签到系统倒出来?那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秘密这种东西,就是只能烂在自己肚子里的,跟谁都绝不能说。 那就说自己奇遇通灵得了“望气术”?其实也并无必要。 江琬目光远眺,忽然眼前一亮。 她看到了什么?她看到了那宽阔河面,水天相接处,一道紫气,冲天而起! 如果说刘妈妈身上的灰白烟气稀疏得简直就是朦胧幻影,那么远处那道紫气就辉煌浓郁得犹似浩浩天河之倒悬。 不,这根本不该拿来比,没有可比性。 正如初唐奇才王勃的绝妙文笔:龙光射牛斗之墟。 华光灿烂,气冲牛斗。 这才是关于这道紫气的正确形容方式。 江琬心惊之余也是大喜,那个方向,一定有一位大人物路过! 拥有如此冲天气运,紫光加身,这该是什么人? 她知道该怎么说,要怎么做了。 “在那里。”江琬伸手指向紫气的方向,顿了顿,语气渐带神秘悠然,“刘妈妈,我看到了我们的生机。” “生机?”刘妈妈思绪已被她带跑,这个时候完全就陷入了一个“虽然我弄不懂小娘子是什么意思,但我就是觉得她好像真有点东西”的状态。 她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有些结巴:“什么,生机?” 江琬道:“或许会有贵人来救我们,但在那之前,我们得先让贵人知道,我们在这里。” 要怎么让贵人知道她们在这里呢? 如此简陋的条件下,江琬只能想到一个方法,那就是:狼烟。 可光只有狼烟的话,那又还不一定够。 她还必须得再想办法,吸引对面的人在看到狼烟后无论如何都不舍得不过来看一眼。 第四章 落崖背后的秘密 要怎么做呢? 江琬大脑不停转动,同时又一遍认真地观察四周环境。 如今正是深秋时节,天气寒凉,日头也短。 山崖底下,大河之畔,则更是寒意深深。 说实话,这时候没下雨没下雪,甚至还有点阳光,江琬真觉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可如今太阳也已开始西斜,再过不久或许就要天黑了。天黑之前她们如果不能获救,江琬都难以想象在这种深秋时节,她跟刘妈妈这两个毫无生存物资的战五渣,要怎么在这崖底平安度过一夜。 其实陪同原主小江琬来福林寺上香的并不是只有车夫和刘妈妈,他们一行原本共有两辆马车,十来个人的。 只是原主有些怯懦怕生,所以只有刘妈妈陪她坐在前面更精致些的小马车上。 后头的大马车上则坐着两个粗使婆子,两个大丫鬟,此外还有一名车夫,两名家丁护卫在马车外步行跟随。 失控的是前一辆马车,后头马车上的人应该无事。 论理,看到江琬跟刘妈妈落了崖,这些幸存的人此刻应该已经在想办法救援她们了。 可一来此处地形险峻,不论上头的人是准备从崖上下来,还是打算绕路从河那边乘船过来,都不是一时半会能实现的。 江琬是真怕救援的人还没来,她跟刘妈妈就先冻死饿死或者是被什么野兽给咬死在崖底了。 二来,则是在又一次仔细回想过原身记忆后,江琬心中产生了一个疑问。 原主是个有些怯懦的小姑娘,这种性格的人怎么会在赶路途中主动提出“去寺庙上香”这种麻烦要求呢? 江琬回想起几个细节:是有好几个人,连续不断地先是在小江琬耳边诉说伯府的种种人事规矩,激起她对前程的焦虑。 后又仿佛不经意提点她:“福林寺的大师们慈悲着呢,有小姑娘得了大师一个有福的批命,回家后啊,不知多少青年才俊来求娶她,她家里上上下下也都把她当宝珠似的捧手心里啊!” “上山一趟,纵是无缘得见大师,能求个平安符或是护身符之类的,回头送给家里人,谁能不欢喜呢?” “沾沾佛性也好呀……” 江琬:“……” 天知道福林寺里头一群和尚,他们是怎么会又算命又画符的?这些不都该是道士们的活儿吗? 槽点太多,江琬都没法一个个吐过来。她暗自思量,说这些话的,大部分是他们住店时遇到的过路旅人,其中还有一个则是随行来接原主的丫头翠莺。 旅人或许是当真觉得福林寺好,也有极大可能是被收买了,其他人也很难确定有没有问题,但这个翠莺却一定有问题。 江琬有很大的把握可以判定,原主这次的落崖不是意外,而大概率是人为! 在这种情况下,她又怎么敢把生的希望就单单寄托在其他人的救援上? 她必须自救。 寒风吹来,江琬被冻得微微偏了偏头。 这一次她的视线落在了斜前方崖壁靠上的位置。 在那里,她看到了好大一片平整石壁。 最显眼的是,这石壁不仅平整光滑,它还白如汉玉,斜阳下,倒似是一面被大自然打磨过的玉镜般,熠熠生辉。 阳光从河那边斜斜照射过来时,石壁下方映照了些许矮树的影子,绰约婆娑,竟还颇有美感。 江琬一直在高速运转着的大脑这一刻终于点亮灵光:这石壁是不是跟《天龙八部》中,段誉在镜湖边看到的那块玉璧有微妙相似? 故事中,李秋水与无崖子常年在湖边练剑,偶尔有些夜间,当月光照来的角度刚刚好时,他们练剑的影子便会被迂回反射,最后映照在玉璧上。 以至于无量山上的人看见了,竟以为是有仙人在舞剑,由此人人神往,又衍生出无数争端。 江琬虽不似无崖子与李秋水般有绝世高妙的剑法,但趁着此时阳光正好,她要效仿那两位,借机在这面石壁上做些文章,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啊。 “刘妈妈。”江琬当机立断,“你快拾些柴火过来,干柴湿柴都要有。” 刘妈妈早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这时就“啊”一声,又呆呆反问一句:“拾柴?” 这跳跃的思维,真不怪刘妈妈跟不上。 江琬解释道:“干柴湿柴混合燃烧,烟气才能够大。也好叫人知晓,我们在这崖底,需要救援呀!” 是,她打算山寨一个低配版“狼烟”。 烽火台上的狼烟究竟是怎么烧得又直又高的,里头到底放没放狼粪,这些其实也没必要考究。 江琬只是想吸引在河中行船的那位“紫气贵人”的注意力而已,有烟,烟够大就行。 刘妈妈倒也听话,连忙应声好,整了整袖子就利落地拾柴去了。 江琬则小步移动着,测算起日光的角度。 至于原本在“柳无双埋骨地”上方盘旋的那缕细细青烟,这时已自行消散了。 看起来它就没起什么作用,刘妈妈除了顿足无奈,又还能怎么样? 寄望于鬼神既然无果,那就干点实在的事儿吧。 而事实上这黄符青烟也确实没起到什么实质作用,江琬能获得望气术,那也是因为她有签到系统。 江琬在河边寻到了几块可以叠放起来垫脚的大石头,她试了试自己的力气,发现自个儿这小身板虽然看起来瘦弱,但实际还挺有劲,就没叫刘妈妈帮忙。 她一连搬了五块大石头,又加了许多小石头,堆成一个还算牢固的小基台。 接着她用竖起来的树枝对着阳光试了试,感觉到光照和石壁影像都刚刚好,这便暂且放手。 刘妈妈看她举动奇怪,有心想问。 江琬却将食指竖在唇边,眨眨眼,神秘地对她做了一个“嘘”。 刘妈妈讷讷,只能继续拾柴。 深秋时节,又还是在河边,不论干柴湿柴都还算好找。刘妈妈很快就各找来一堆,江琬便让她拿出火折子点火。 她也跟着一起上手,把柴堆放置在离自己搭建的小基台不远的下风处,形成一个距离差。 这是为了防止风吹来时,烟气飘起,柴火的浓烟万一把石壁全给挡住了,那她可就白折腾咯。 刘妈妈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问道:“小娘子,那奴……这就点火啦?” 原本在小江琬面前,刘妈妈是一个颇有优越感的教养妈妈。可此番经过落崖,不知不觉间,刘妈妈的姿态却一再被她自己放低,反倒是处处以江琬为主心骨了。 江琬道:“点火。” 烟起时,她快步走到基台边。 先解散了自己的发绳,轻轻理了理被风吹起的长发。 接着,她解开衣服上的缚膊。 她身上穿的原是典型的魏晋风格大袖衫,杏子般的颜色,素雅鲜活。 但大约是为了上香方便,原主又在大袖上加了缚膊。 缚膊拆下来,长度足有七八尺,此时刚好能派上用场。 江琬便将缚膊挽在手上,然后小心踏上基台,踮起脚尖。 第五章 崖上石壁飞青冥 河边风吹来,江琬扬起双臂,长长的缚膊随风飞出。 斜阳映照,她剪影微侧,足尖轻盈,影像落在崖上石壁间,那身形被数倍放大,光影朦胧,竟似神仙起舞。 江琬所在的这片崖并无名字,但山是有名字的。 山名福陵山,山边的河,叫做望河。 望河又被时人别称为忘川河。 盖因望河之水太过汹涌,河面宽阔处甚至能有七八里之距,水下暗流遍布,水面波涛滚滚,鱼且难渡,何况乎人? 如此天险,百姓望而生怯,再加上谐音,久而久之,望河竟成了忘川。 一般的小船,都不敢随便在望河行渡。敢上望河的,往往至少也得是二层楼船,更或者是艨艟。 此时的望河之上,却有一架乌篷小舟在浩浩水天间随波而行。 河水奔流,滔滔不休。 这一叶小舟虽时而被浪花冲起,时而又随着波涛降下,可纵然这波浪翻滚得再是汹涌,这小舟却又十分神奇地如同黏附在水面上般。 它牢牢贴合着每一次波涛的起伏,看似随时都有被浪涛倾覆的危险,可实际上竟又稳如千斤。 船板上,有一人操桨,一人垂钓。 持桨之人中等个头,身形圆润,是个慈眉善目的小老头儿。 他这时一手持桨,另一手搭在额上,正看天色。 忽然,远处望河南岸偏东的方向,一团灰烟冲天而起,吸引了他的注意。 小老头儿惊呼一声:“嚯!什么东西?” 垂钓者背影挺拔,虽是盘腿坐着,只露出半个身形,可有些人,就算只是一个坐姿,也能坐出山岳嶙峋般的孤高巍峨。 他却不应声,不言不动,只如雪山冷肃。 小老头儿也不在意,又咋呼道:“哎哟,瞧我看见了什么?郎君,您快看看,那边崖上是不是像是有个神仙的影子在飞?” 垂钓者便微微侧头,终于给出些许反应,亦随着老者的指点抬眼向南岸崖壁看去。 他们行船的位置是在望河中央,离南岸那边足有三四里之远。 如此距离,若非他们的目力远超常人,只怕是很难看清对面崖壁上的景象的。 又何况一道本就淡薄的影子? 但老者看清了,垂钓者甚至还看得更清晰。 他先是见到那如巨镜般的石壁,石壁上淡影翻飞,水波掀起时,浮光一错,便似有天人自时光长河的未名处蹁跹而来。 是有银镜照青山,又如仙卿踏光霞。 此情此景,谁能说不美? 也无怪乎老者竟惊呼说是有神仙在飞。 紧接着,垂钓者又看到了老者不曾看到的。 只见那石壁前方,水岸之边,一片小小的高起处,却有一道纤细的身影,在踮足轻踏,扭腰回旋。 老者仍然呼喊:“真有仙影,好生奇妙!” 垂钓者,秦夙倒也不言语,只是唇角微微上扬。 这一缕极淡的笑意在他冰雪般的容颜上稍纵即逝,小老头儿都没能看见。 他还在忙着劝说:“郎君,我们过去看看罢。” 秦夙不说答应,但他握着钓竿的手忽然一抖。鱼线翻飞而上,秦夙手掌一转,钓竿连着鱼线便在瞬息间被他一收而起。 老头儿大喜,虽然没能得到这位寡言郎君的一句答话,但他也知道主上既然收起钓竿,那就是认同他提议的意思了。 望河南岸,崖壁这边,刘妈妈一边添着柴火,一边却是被浓烟熏得连连呛咳。 她抹了把脸,就沾得脸上烟灰一道道。又没忍住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她眼睛也被烟给熏得通红。 “小娘子啊……”刘妈妈颤声,“这……这当真会有人来救咱们么?倘是没人,倒不如留着些柴火,到了夜里,也好驱赶野兽,取暖呀。” 江琬在石头上顶着寒风跳舞,这会儿简直都快要跳得虚脱了,又哪还有力气再回答刘妈妈的问题? 她上辈子也只是在读大学的时候零散学过些古典舞,基本功着实谈不上有多扎实,只能说是会些动作,能糊弄糊弄外行。 而这辈子的小江琬,说白了,她就是被当成农女养大的。 因为从小干农活,倒是有一把子好力气,可筋骨上由于从未练过,却未免失之僵硬。 江琬为了凹出神仙的灵动造型,那真是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再加上她身上本来就还有些擦伤未愈,此时此刻,个中酸爽,着实言语难以形容。 刘妈妈还有些担忧:“小娘子,你这雅舞,也是方才灵感得到的么?可咱们毕竟是大家闺秀,若有人来,见你舞蹈,或不大好罢?” 因为她自己刚才点燃黄符,燃出了一道奇异青烟,再加上方才江琬故意的言语引导,以至于此刻刘妈妈渐渐相信江琬是真的得了神异。 她也听过些类似的传闻,或说谁谁谁素日愚钝,某一刻忽然灵感天降,从此便大不相同,获得种种玄奇本领。 又或说谁谁谁受尽苦难,忽一日感动上天,骤然开窍,又从此不凡。 刘妈妈心想:“山上还有座福林寺呢,此间毕竟是在佛寺之后,料想不会有什么怪东西敢来。” 她战战兢兢地期盼着,见江琬不答话,倒也并不非要她说些什么。 刘妈妈只是忧惧此刻处境,因此才忍不住多嘴。 江琬倒是比刘妈妈有底气些,因为她能看到,就在她这边浓烟升起,石壁上也映出“仙影”时,大河深处,那团原本自西向东顺流而去的紫气,改变方向了! 紫气在向着她们这边移动过来。 可与此同时,江琬也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疾速流失,已到极限边缘。 她忽然又产生一种明悟,原来动用望气术,她这边也是需要消耗的。 这种消耗行迹不显,可一旦过量,江琬就会感觉到精神与体力的同时衰退。 江琬深深提起一口气,眼睑向下微阖,停止掉望气术的运行。 然后她双手翻飞,最后做出一个休止的动作。整个人便蹲伏了下来,蜷缩着静静贴到脚下石面上。 与此同时,河中一叶小舟破水翻浪,竟如离弦之箭,疾射而来,眼看便要到岸。 第六章 人人可弃我,我却不自弃 望河南岸,崖壁旁。 刘妈妈惊喜中甚至是带着惊慌地匆忙面向望河。 那叶小舟如同一支黑箭,刺破白浪。 它近了,越来越近了。 然而,刘妈妈原本因为欢喜而张大的嘴,却又随着它的靠近而渐渐合拢。 她看清了,这来的不是一艘她原以为的可以救命的大船,却竟是一叶自身都或许难保的小舟! 这一刻,刘妈妈脸上的表情变化之丰富,简直都可以出一章变脸大作。 小舟终于到岸,操舟的老者抛下船锚扣到岸边一块大石后头。 “咚”一声,船锚入地。 老者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目光往前一扫,慈眉善目的脸上露出了和气的笑容:“嘿,这是什么情况?” 只见岸边一片狭地,后方陡崖高立,衰草枯树且不说,显眼的是,水岸边上一老一少的两名女子。 年长的一身狼狈,这时正僵站在火堆旁,表情呆愣。 年少的那个原本伏在一堆乱石上,这边小舟靠岸,她随即快速起身。 就在船上老者问话时,她拧着裙摆,一边就从堆高的乱石上小心走了下来。 却是个细瘦得仿佛风一吹就能倒的小娘子。 她长发垂散在腰后,大袖随风猎猎,虽是肌骨细弱,可眉眼却出奇的灵秀有神。 尤其一双瞳眸,真如星河落凡,秋水浸润,叫人一见之下,顿而忘俗。 老者心下便是一声暗赞。 江琬照着原身的记忆对老者行了个叉手礼,语气含着欢喜与激动:“见过这位长者,小女原是京城清平伯长女,因故路过建州,今日乘车上福陵山,不料车马失控,以致落崖在此。” 她直接就扯出清平伯府做虎皮,料想船上人既然身怀紫气,必定是出身顶级权贵。她要是不报个来历跟脚,凭什么指望人家搭理她? “清平伯?”老者侧目,“你是这小子的女儿?长女?清平伯的长女不在西京,在建州?” 听这语气,果然是认识清平伯的。 江琬连忙道:“回长者话,小女是永熙九年生人,出生时母亲避祸通州,不意将小女遗落在农户家中。如今在西京的那位,乃是我养母的女儿。小女此番途经建州,便是要从通州回归京城去。” 她三言两语交待了人生互换的这段荒唐事,老者听得眉头一挑,眼神渐渐有了变化。 “你这是要回西京去认亲?”老者嘿一声,“你是农户家长大的?看不出呀。” 不但是气质形容不像,更重要的是,江琬的言语谈吐也不似农女。 一个人的外貌或许能有欺骗性,可谈吐涵养这个东西却做不了假。 江琬说话措辞简练,提及人生的不公时也并无怨愤偏颇,失陷在这崖底更不见惶恐失措。见到生人,还能条理清晰地行礼报来历。 以老者的见识,深知要做到这些看似不难,可实际上,就算是读过书的大男人也未必能有此从容。 对比对比此刻就在旁边正一脸紧张茫然的中年仆妇,这才是寻常人的反应不是吗? 江琬知道自己有点崩人设了,不过眼下环境特殊,她就算是装成小原主怯懦畏缩的样子,维持住人设的一致,对脱离眼下的困境又能有什么积极意义吗? 不,那或许会使眼前这唯一的救星转身就走也说不定。 反正脱离了原来的生存环境,现在谁见到的都是新生的江琬。谁又能规定江琬一定就是什么样的呢? “老先生说小女不似农户家人,这是夸小女长得好,天生丽质,纵是经受劳作之苦,也能不留风霜痕迹的意思吗?”江琬对老者眨了眨眼,俏皮地笑了。 她又伸出一双手,举到身前展示。 这是一双细瘦的小手,十三岁的小姑娘,手掌纤巧,手指细长。可与之违和的是,这一根根细长的手指上却凸出着突兀的骨节。 这双手上还不止骨节凸出,老茧密布,掌纹也清晰繁多。 豆蔻梢头的小娘子,竟有这样一双手。 光从这双手上就能看出,手的主人是如何常年劳作,辛勤不息。 老者一下子哑然了,清平伯的女儿,该有这样一双手吗? 他目光中的锐利便在不知不觉中消减几分,声音也放松了:“嘿,小丫头好不知羞,还天生丽质呢……哈哈!” 江琬笑吟吟道:“人人可弃我,我却不可自弃。天生丽质难自弃,有错吗?” 不自弃,有错吗? 多么简单一句反问,老者却一下子呆愣了。 因为就在江琬话音落下时,小舟的乌篷中却竟然传出一声对问:“人弃你,你不自弃。可天若弃你,又该如何?” 原来就在小舟靠岸之前,原先与老者共同立在船板上的秦夙就已先行回到了船舱。 老者也深知自己这位郎君,是最不愿见生人的。他发现岸边有人,因而立刻避入船舱,这再正常不过。 不正常的是,他竟然主动接了这小娘子的话,还与她对答起来! 江琬听到船舱中传出的声音,清冷凛冽,竟似玉石击磬,虽有绕梁之韵,称得上十分动听,可这动听的声音却又偏偏饱蘸寒意。 听得江琬没来由竟打了个冷颤。 她一下子更打起几分精神,心想:“船舱中这位,想必正是那身怀紫气之人。” 虽然她的望气术已经因为体力不支而被停掉,但江琬也有基本判断。 来的只是这么一叶小舟,甭管贵人为什么不坐大船却坐小舟,总之,贵人是来了。 贵人总不能是操舟的老者吧,亲自划船,这不符合贵人身份不是? 而如今船舱中有人问话,江琬则一下子反应过来:“原来这船舱里还有人,那就是他了。” 他问:天若弃你,又该如何? 江琬沉吟片刻,缓缓回答:“天若弃我,我便……逆天又如何?” 逆天而行! 多轻巧一句话。 在江琬的前世,她听这类似的“逆天而行”的话,简直都能听起茧子了。 可在这原生态的古代,在人们敬畏着天地鬼神,崇信着皇权的时代,一句“我便逆天又如何”,却该是何等的震撼人心? 船上老者一下子咬肌微紧,身躯一颤。 很快,他又偏头看向船舱。 船舱处,正缓步走出来一人。 第七章 他从船舱中走了出来 江琬抬眼向那船舱口看去。 长河,阔浪。 小舟,乌篷。 轻舟八尺,低篷三扇。 最先入她眼的却是一双云纹错金底的玄色皮靴,船舱中人轻拂衣摆,缓步而出。 当他直起身时,不单是江琬,就是正因为江琬方才一句“逆天又如何”而满心惊恐的刘妈妈都一齐叹了叹。 有高山之巅,危崖之雪。 林下之风,昆岗之玉。 词汇贫瘠如刘妈妈,此时大脑只有一片空白。 而十几二十年书没白读的江琬,这时候却也只能在脑子里冒出一句:“竟然遮着脸!” 此人风仪气度,真不能说不卓尔不凡。 可惜他却戴着个足以遮住大半张脸的青铜面具,只留了嘴唇和下颌在外。 江琬忙又低下头,她知道自己的眼神,肯定不会像部分本土人士那样有敬畏的自觉,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不够恭敬”而惹得贵人不快。 老者却低唤一声:“郎君!” 秦夙摆摆手,语气清淡:“方才这石壁上影影婆娑,徐翁说是有神仙起舞。神仙何在?” 来了! 江琬早在做出效仿“无量玉璧”打算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这边摆出“神仙影子”的龙门阵,若真吸引来了人,来者问起神仙之事,她又该怎么回答呢? 是继续假装真的有神仙?还是干脆一问三不知,反正咱也只是凡人一个,不知道神仙的事儿也不奇怪不是吗? 彼时考虑许多,种种皆有理由。 可这一刻,江琬却福至心灵。她立刻道:“回禀郎君,此间并无神仙。原是小女与管事妈妈流落在此,为引人前来相救而不得已做的小把戏。” 说话间她微微抬头,悄看船上郎君。 不意却对上一双墨玉雕刻般的眼,沁凉深透,如同浸在冰水中一般,寒意凝结。 竟不似人间该有,倒像是冰川打磨。 江琬激灵灵一颤,连忙垂眸,又行了个叉手礼:“还请郎君恕罪。” 没有人应声。 秦夙不答话,老者徐翁不吭声,刘妈妈更是战战兢兢,不敢稍动。 江琬暗暗一咬牙,又抬了抬眼。 该怎么做呢? 她……戏精上身,眼圈微微红了。 声音中的情绪也明显低落可怜起来:“求……郎君相救,小女委实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若有得罪处,我……” 我……我总不能奉上灵泉水赔罪吧? 这不是小气不小气的问题,这种东西如果正面暴露,那就是小命的问题了! 好在江琬眼神是真好,这一瞬间硬是确定自己看到了,对面郎君那面具下的薄唇,分明往上翘了翘。 虽然这笑意稍纵即逝,可江琬飞快在心里肯定:“他一定是笑了!” 江琬微微定神,声音更可怜了:“不知郎君此行要往何处去?搭载小女与我这位管事妈妈一程如何?回头归家,小女必尽全力相酬谢。” 说着话,又眼巴巴看向船上人。 豁出去了,求人就该有求人的姿态,既想要人家救你的命,诚恳一点也是不丢人的,不是吗? 咳咳。 江琬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虽不算丢人,却着实有些滑稽。 她瘦伶伶一把身子骨,虽然个头不矮,初初有了少女的体态,可脸蛋儿却委实太小了。 小脸蛋儿,大眼睛,垂散的长发却是有些稀疏泛黄,再加上方才一番折腾,她脸颊上还沾了些草屑烟灰。 又是真的可怜可爱。 秦夙硬是等了片刻,才终于淡淡道:“徐翁。” 他唤了一声徐翁。 操船的老者忙应答:“嗳。” 秦夙转身走回船舱,只留一句:“让她们上船。” 转身时,他的嘴唇又微微动了动。 这一次,却连江琬也没看清,他嘴唇动时,其实是在无声吐出几个字:“逆天又何妨?呵……” 这边徐翁脸上露出微惊的表情,秦夙已经回了船舱。 江琬只是面露喜色,连忙行礼:“多谢郎君,多谢老先生!” 徐翁转头看向这位已经迫不及待说感谢的小娘子,一时间也是哭笑不得。 他摇了摇头,“嘿”一声:“得了,上船吧!” 手一竖桨,他又往后退了退,让开了船头的位置,方便江琬她们上船。 江琬快走几步,又转头看向还呆站在一边的刘妈妈,示意她也快些跟上。 刘妈妈却是真的迟疑,她不敢相信眼下这艘小船能救她们的命,可如果不上这艘船,她们又该怎么做? 眼见江琬都走到船边上了,刘妈妈一咬牙,一边迈步追上来,一边却从怀里掏出一物。 却是一张被她藏得严实的织锦名帖。 她双手端举名帖,向徐翁奉上:“好叫老先生知晓,我家小娘子确乃清平伯嫡女,此为我家主人名帖。请教老先生名号,来日归家,小婢也好上报家主,回礼致谢。” 这是刘妈妈的老成之举。 她不像江琬,骨子里就是个现代灵魂,又因为望气术而早早就对船上人的身份有所推测。 对刘妈妈而言,她除了担心这小舟难以承载他们渡过这滔滔望河,也难免会担心这船上老者与年轻男子举止有差。 毕竟人心隔肚皮,谁又敢肯定这来的就一定是两个好人? 万一他们在船上有什么不测之举,以她们这两个弱女子的力气,又能如何? 刘妈妈当然还是要先再强调一遍自己这边的身份,又问清楚对方身份。 徐翁看了眼被举到自己眼前的名帖,又看了一眼江琬。 江琬没有阻止刘妈妈。 说实话,对刘妈妈此刻举动,她心里除了惊讶外,也还是有些欣喜的。 她暗想:“我倒是有些低估刘妈妈了,看来她能被伯府派出来主事,也是有她一番长处的。” 刘妈妈很坚决,纵然举着名帖的手都微微发抖了,她也仍然维持动作。 徐翁终于抬手,他接过名帖,缓缓翻开。 随即,他又阖上名帖,笑了起来:“是清平伯府上不错,至于我家郎君,姓秦。小老儿徐善存,日行一善徐善存。两位,要上船么?” 说着,他将名帖还给刘妈妈。 刘妈妈无法决断,又看向江琬。 徐翁徐善存虽然报了自己的名字,可对他家郎君的身份却终究不曾明言。 在这个奴仆只是主家私产的时代,徐善存的名字又能代表什么? 他对郎君身份如此讳莫如深,刘妈妈又怎么能放心? 江琬却有点明白了,秦,是国姓! 虽不见得每一个姓秦的都是皇族,可既姓秦,又身怀如此浓郁紫气的,却必定是皇族。 这其实早在她望见河面上那冲天紫气时,就已有猜想。在这封建时代,紫气又常被引申为帝王之气。身怀紫气的,那能是一般人吗? 江琬甚至怀疑这位秦郎君,是位皇子! 不过小原主生长在闭塞的乡村,记忆里除了知道秦是国姓,如今国号为周,年号永熙,此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江琬当然也就很难有更深层的判断。 不过这也无妨,她只要知道贵人是真的贵人,毫无加害她们这两个无名小卒的必要,就成了。 第八章 便宜爹没排面 江琬没有犹豫,很快上了船,刘妈妈也就跟着上了船。 两个人都很识趣,没有要求坐到船舱里去。 徐翁收了船锚,将船桨在水面下轻轻一摆,这小舟便又如离弦之箭,飞速向大河中央射去。 刘妈妈站在船边,好险没跌一跤。 江琬连忙扶住她,就带着她往船舱外壁处靠。 她们靠着舱壁,扶着船沿小心坐了下来。 徐翁站在船头,每每只是轻轻摆动船桨,这小舟便灵活得如同大河中最矫健的那只游鱼,穿梭白浪,纵往如飞。 刘妈妈经不得这样的速度,一时面色觥白。 江琬的身体耐力要好一些,再加上她前世坐过快艇,经受过这种速度,这会儿倒也还好。 徐翁笑了:“小丫头人小,胆子倒是不小。真不怕老朽恶心一起,提脚将你卖咯?” 江琬侧头,目光在徐翁的船桨上扫了扫,眨眼笑:“小丫头能值几个钱呀,似老先生你这等高人,卖我……岂不是跌身价?” 说话间,小舟已驶到大河中央。 徐翁操舟猛地一转弯,小舟从横渡又变成了顺流而下。 “哎哟!”江琬被这急转弯的惯性带得身体一阵摇晃,好险没被一口气呛傻掉。 她捂着胸口,连咳好几声才顺过气来,再看向徐翁,眼睛就瞪大了。 “老先生,我那便宜爹,在您这儿不该一点面子都没有吧?” 徐翁顿时:“哈哈哈!” 一阵大笑:“你那便宜爹,倒是不亏!白捡你这么大个小机灵鬼做女儿。你方才说,那个神仙影子是你做的小把戏?说说看,这小把戏你怎么做出来的?” 江琬紧紧攀住船沿,刘妈妈又紧紧挨着她,与她互为倚靠。同时,悄悄用警惕的眼神暗暗观察徐翁。 江琬喝着河风,迎着波浪,艰难道:“岸边有个小石台,便是小女搭的,您没瞧见吗?” 徐翁:“哦,看见了。” 江琬道:“方才阳光照射的角度,穿过石台上方的位置,正好能在对面石壁上投下放大数倍的影子。小女取个巧而已,说穿了不值一提。” 徐翁:“嘿,老实!” 他这边笑着,心里倒也有些恍然了,暗道:“郎君目力比我更好,这小丫头方才在石台上装神弄鬼,我是不曾看见,只见到了石壁上的影子。郎君却必定早看清了她!” 既然早看清了她,又还问她神仙影子的事,可想而知,这根本就是秦夙在存心试探了。 倘若江琬说谎,秦夙还能不能答应让她上船,那可真不好说。 思及此,徐翁便道:“实诚的孩子有糖吃!成了,坐好咯,日落之前,老朽便将你们送到建州城码头去!” 望河横穿建州,从福陵山下的望河这边再往东去数十里,便是建州府城。 可如今日头已经西斜,再过不到半个时辰,只怕便要天黑了。 徐翁竟还说日落之前送江琬和刘妈妈到建州城码头去,这可能吗?什么船能跑这么快? 只怕是艨艟都不行,又何况一叶小舟? 当然,徐翁操舟速度确实很快,可是…… 刘妈妈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原本就已经速度很快的小舟却突然又猛一加速。 “唔……”刘妈妈一口气竟被迎面吹来的河风给硬生生堵回了嘴里。 哎哟我的老天! 她连喊都不敢喊了,只能连忙闭嘴,甚至是闭眼低头,以此勉强忍受疾风吹来时的种种不适。 江琬也快被这速度给震懵了,她连忙偏头掩面,心中也是惊骇:“这时速只怕都要达到一百码了吧!这是什么速度?” 只凭着操舟技巧的话,恐怕就算是来个船公祖师也达不到这样的速度。 这早就超出乌篷小舟所能达到的极限,说白了就是违背物理常识。 就算是现代的快艇,时速40到60节,换算成公里,也少有开出一百码以上极限速度的。 都不悠着点吗? 不怕这小舟散架? 江琬暗想:“这个世界有点神异是肯定的了,就不知道徐翁这种算什么层级?这是武功吗?我……能不能学?” 想到这里,江琬心中渐渐就有点火热。 身为华夏人,谁青春年少的时候还不曾有过一个武侠梦? 三尺青锋,天涯仗剑。 恩仇快意,王侯轻看。 虽然江琬上辈子活到了二十几岁,论理早该过了中二的年纪,可如今这不是时代不同了嘛。 七八十岁都能人老心不老,又何况她一个二十几岁的? 哦,不。她现在不是二十几岁。 小娘子如今年方十三! 江琬几乎就要张口问徐翁这是什么神奇功夫,能不能教一教她了。 却在偏过头,定神凝目间,忽然发现,身旁船舱靠里的位置,竟亮着一个白色光点。 “发现签到地点,绝世高手秦夙的常居地。请问是否签到?” 江琬:“……” 签到签到! 啊,不对,等等。 江琬在巨大的惊喜与诱惑下保持了片刻冷静。 她拥有五个初始自由点,签到神秘山崖用去一个,救治刘妈妈入账一个。 后来签到柳无双埋骨地又用去一个,如今还剩四个。 四个自由点不多,很珍贵,但这还不是重点。 重点是,徐翁一定是高手无疑,秦夙更是“绝世高手”! 在这俩高手的眼皮子底下,她要是签到签出什么异状来——这两位可不是好糊弄的刘妈妈,江琬又该怎么应对? 秦夙这边,别看隔着船舱,好像互相看不见。可想想系统给的定语“绝世高手”。 拥有望气术的柳无双被称作“国士”,能把单片儿小舟开出快艇速度的徐翁什么评价都没有。而这艘小船因为被秦夙经常乘坐,上边竟然还能冒出签到点来。 以此推测一下这位“绝世高手”的含金量,江琬就觉得自己不算是思虑过多。 河风飒飒吹来,小舟仍在飞速行驶,江琬脑子里念头转动。 只见两岸青山飞逝,很快又见两边山影消逝,渐渐换成了农田沃土。 这是地域转换,小舟出了福陵山地界了。 如此速度,简直就是传说中的日行千里。 这“绝世高手”的船,能坐上这一回,真可算是运气了。 错过这一次,下个机会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到来。 她真要因为顾虑就放弃? 江琬暗暗咬牙,终于不再犹豫,默念:“签到!” 第九章 在绝世高手秦夙的常居地签到! “绝世高手”的常居地,又能签出什么呢? 江琬这回是真的紧张。 她此时的心情可谓矛盾,既希望来个比望气术还神奇的,也好让自己多个傍身本领,又怕被身旁两位“高手”察觉出什么异状。 系统则很干脆,不会快一分,也不会慢一分。 江琬这边刚在心中默念完“签到”,系统就紧接着回应:“你在绝世高手秦夙的常居地签到,获得乾坤离恨经·坤元篇,卷一。” 提示音落下,江琬刹那间只觉得一股沁凉之气忽从丹田生起。 大河之上,浪涛滚滚,小舟随波起伏。 刘妈妈被晃得一脸苦色,眼神都快涣散了。 徐翁持桨轻划,宛如指点江河。 江琬却在这一瞬间,恍惚感觉到自己的神魂仿佛飘飞了。 她身体半靠在船舱外壁,飘飞的神魂却似乎突生了一双透视眼,原本乌漆的船舱这一瞬间在她的目光下竟成了透明。 她透过舱壁,看到了船舱中的景象。 船舱中,秦夙盘膝而坐。 他双手扣在两膝之上,手指结印,眼眸微垂,显然正在修炼。 江琬思维恍惚,还有些没能理解这一幕为什么会忽然出现。 蓦地,秦夙忽一侧头。 他的眼睛睁开了! 寒星入目,江河入怀。 “啊……” 江琬不自觉惊呼一声,刹那间感觉到自己漂浮的神魂在这一刻竟似是有了重量。 神魂垂坠,江琬身躯猛地一晃。 她一身冷汗,悚然惊醒。 方才种种奇异感觉至此消失无踪,只余丹田中一股沁凉的力量缓缓流淌,遍布周身。 “这就是乾坤离恨经?这难道是秦夙修炼的功法?” 还没等她的思维转回来呢,船舱中的秦夙已经身形一闪,片刻出了船舱,来到她的面前。 江琬心口一跳,秦夙已经伸手捉住了她的脉门。 这一刻,江琬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腕处好似是被焊上了两根烙铁。 秦夙的模样如此之冷,可他的手竟然这样热! 江琬心惊肉跳,有一瞬间简直恨不得被捉住的这只手不是自己的才好。 秦夙问出了几个字:“神灵感应大、法?” 江琬:“什……么?什么神灵感应……我不明白!” 她都快错乱了。 秦夙的意思是,她通过这什么神灵感应大‘法’偷学了他的功法吗? 说实话,刚听到“神灵感应”这几个字的时候,顾名思义,江琬是真有点怀疑自己的签到系统,会不会其实就是这个什么法衍化出来的。 毕竟这个神灵感应大‘法’,光听名字就好像还挺厉害的。 系统签到的原理是什么? 江琬弄不明白,可秦夙这“神灵感应”四字一出,她却立刻有了联想:所谓签到得奖励,是不是其实就是一种信息能量的感应与捕捉呢? 就算是从科学的角度来理解,能量和磁场的存在也是合理的。 当时间、空间、过去、现在相交接,信息就存在被隔空捕捉的可能。 系统通过某种手段获取了这种能量信息,从而或组成实物,比如灵泉水,或组成技能,比如望气术,奖励给江琬。 甭管这过程有多复杂多神奇,总之说起来好像是还挺像这么回事。 不过系统就是系统,江琬很快又反应过来:“我傻了么?什么神灵感应,系统的存在或许还要更高维度,绝不可能仅仅是神灵感应如此简单。” 这是一种她必须给予自己的真相推测。 思及此,江琬立刻底气足了,被秦夙握住的那只手就微微用力,表达挣扎抗拒之意。 秦夙仍捏着她的手腕。 她手腕很细,肤色略有些暗淡,瞧来十分可怜。 秦夙的手却指节修长,根根分明有力,冷白的肤色更显得他的手有种雕塑般的质感。 他的手指又轻轻在她手腕上扣了扣。 江琬丹田中那一团沁凉气息便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忽然跳了跳。 就好似怀春的少女忽然见到了梦中的情郎,竟十分雀跃——啊呸,这什么破形容? 江琬只恨自己是新手,虽然通过系统签到得了一股真气,可要灵活应用起来却似乎还欠缺点火候。 她咬牙:“你……” 又深吸一口气,笑:“郎君本该是天上人,小女却阴差阳错,命运凋零,如今与这地上污泥也没甚区别。郎君与小女如此牵扯,实乃自污,未免不智吧!” 她三言两语,是真将自己贬到了尘埃里。 可秦夙却盯着她的眼睛,蹦出两个字:“撒谎。” 江琬:“……” 心惊肉跳之余,大脑继续疯狂转动。 偷学了大佬的功法还被当场捉住,到底要怎么解释啊!在线等,真的急! 其实对于被捉住这回事,早在默念签到之前,江琬意识里就有了准备。 只是人都有侥幸心理,在巨大的诱惑面前,江琬还是侥幸心理占了上风。毕竟签到点可常有,“绝世高手”身边的签到点却不常有啊。 江琬暗暗反省自己:“就是飘了,社会的毒打还不够啊……” 一边连忙说:“郎君,小女当真不知什么神灵感应,只是方才靠在这船舱外,忽然感觉到某种神奇力量从天而降。” 又缓了口气,终于拿出来预先设想好的说辞:“先前在崖底时,我家管事妈妈曾点燃过从京郊浮云观求来的一张供奉灵符。灵符青烟在水岸边徘徊时,小女曾模糊见到过一位中年文士的影像。” 对,江琬是打算再拉一回柳无双的大旗。 这也不仅仅是为了应付眼下的问题,还是在为以后做准备。 以后她要想自主命运,就不可能一味藏拙。她总有种种神奇本领要显露,而这些本领又不可能是一个农家长大的江琬能有的。 那她就得给自己暴露出来的东西一个出处。 总之签到系统是谁也不能说的,柳无双则正好可以利用。 掉落山崖,获得奇遇,这套路是不是还挺传统? 但就像当时对刘妈妈的说法是模糊的那般,江琬这一次虽然有意要在秦夙面前扯柳无双的大旗,她却也同样不打算将事情描述得太过清晰。 神秘事件就该神秘点才好,各位大佬请脑补吧。 反正小女子农家长大,什么也不知道呀。 同时,江琬又在心中默念:“对不住啦,柳先生,用了您的名号却不能给您什么回报。等我脱离这段窘境,回头一定为您焚香祭祝。感谢先生!” 默想过这段,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忽然就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气仿佛瞬间平顺不少,而方才停止运行的望气术,也于这瞬间重又打开。 江琬精神一振。 第十章 秦郎君,缚膊还我可好 风飒飒吹过,江琬眼睛睁大。 望气术开启,她看见了。 眼前这位身上紫气浓郁,气运冲天而起的郎君,心脏处却有一团玄黑光芒,如深渊盘踞! 先前在崖岸边上的时候,因为离得远,江琬还只看到了紫气,不曾看到这黑光。 如今乍然一见,一股森然恐怖的气息却是扑面而来。 这是什么? 江琬悚然而惊,思路都有一瞬间被打断了。 望河上,原本疾速行驶的小舟速度略略减缓。徐翁不知何时停了挥桨,转过身,细看江琬。 “文士影像?”他若有所思道,“福陵山,无名崖,莫非是……柳无双?” 秦夙还捏着江琬的手腕,又轻轻扣了扣。 江琬浑身不自在,有种瞬间被某种炽热光芒照透了全身的感觉。 她忙又停止掉望气术的运行,心想:“这位紫气贵人身上,秘密也是当真不小啊。” 不过,她并不想深究人家的秘密。 毕竟有老话说,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嘛。 不该她知道的,她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她转而看向徐翁,顺着他的话,小心说:“柳无双?” 徐翁道:“五十年前,天圣时期,辩机先生柳无双在建州一带忽然失踪,有传闻说他是失足落了忘川河,也有说他是在福林寺出家了。嘿!” 末了这一笑,意义难辨。 江琬心想:“传言都不可信,柳无双是自己跳崖,自杀死的。” 想到这里,此前不曾来的惆怅,到此时却徐徐来袭。 她有片刻低落,系统称柳无双为“国士”,徐翁称“辩机先生”,这位拥有望气术的柳先生,昔年想必也曾是惊艳一个时代的人物。 是什么使得这样的人居然主动跳崖自杀,死得惨烈又无声无息呢? 真的只是因为望气术看到的太多,能改变的却太少吗? 她扯柳无双的虎皮,真的是正确的吗? 也没时间给她过多思虑,这边秦夙终于放开了她的手,并说:“的确不是神灵感应大‘法’,她没有邪种。” 江琬忙背手到身后,又听徐翁啧啧:“那这小丫头资质很好啊,莫非真是柳无双显灵?” 又说:“不过即便是有邪种又如何?什么神灵感应,还能偷到郎君你的身上?嘿嘿,别说是这个小丫头,便是让摘星老祖来,再许他百年功力,看他能不能做到?” 言语间,自然存在着一种对秦夙的强大自信。 江琬心想:“看样子这个神灵感应是邪功,会强行偷取别人的功法吗?被偷的人如果很强,这神灵感应大概是不能成功的。” 又略略松口气:“这么说,这东西很低端呀,跟系统根本没有可比性。” 秦夙则道:“她修的,是坤元篇。” 徐翁一下子就瞪大眼睛。 江琬忙思量:“坤元篇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徐翁已经身形一晃,一跨步来到她身边,也探手就来捉她脉门。 因为此前秦夙的突袭,江琬已有警惕,在他放手后,她的双手就被她自己给藏到了身后。 这时徐翁又来捉,江琬心一急,身体里沁凉气息猛一流窜,便从她丹田窜到腿部。 江琬抬腿后撤,不料身体轻盈太过,这一撤,好家伙,就踩空了! 只因小舟太小,而江琬后撤的步伐又太大,她一脚踩空,人已到了小舟之外,眼看便要跌入水中。 “哎呀!”刘妈妈惊呼,“小娘子!” 方才种种变化,她都应接不暇。此时终于一声呼喊,一口气撒出来,她连忙奋起余力,攀着船沿就想要来抓江琬。 可一切发生太快,又岂是刘妈妈的速度能挽救的? 江琬的脚尖都触到水面了,她心里也暗叫“糟糕”。 便在此时,同样离她很近的秦夙忽然出手。 他手一抬,五指张开。 一股强大吸力便从他指掌间,如风卷般疾速向江琬扫来。 江琬手臂上还挽着此前拆下来的缚膊呢,这时轻巧的缚膊便先向着秦夙的方向飞去。 秦夙一手抓住缚膊,微微用力一拉,江琬也就随着缚膊一起,返身又往船板上扑过来。 “哎哟!”不得了,没落水,但这动作,这方向,好像要撞到秦郎君啦! 江琬是真不想跟这位相撞,心中急切,丹田中的沁凉气息更是高速流转。 她忽然就觉得脑中仿佛有灵光闪过,这一瞬间气息下沉。 气沉丹田,江琬伸手越过秦夙,在他身后船舱壁上一拍。 借此反冲之力,她身体旋转,接连几步消除惯性,最后终于落定在小舟另一头。 完美! 既没碰到秦夙,也没落水。 她心中欢喜,正要笑,抬眼间却又忽然对上了秦夙的眼。 秦夙手上还抓着她的缚膊呢,此时侧头看她,目光如冰雪冷彻。 江琬:“……” 秦夙:“呵……” 他举起手,手上微微用力。 江琬的缚膊还被他拉着呢,这时候见他用力了,她就连忙把缚膊从胳膊上拆下来。 这条长长的缚膊于是便在空中一卷,最后尽数落回了秦夙手中。 江河有风,浪涛滚滚。 小舟一叶,乌篷一顶。 隔着船舱,两人对立。 …… 江琬不太自在地微微挪动脚尖。 如果此处有配音,是不是应该来一首风萧萧? 秦夙卷了缚膊在手中,有片刻静立。 “罢了!”最终他只吐出这两个字,转头看了徐翁一眼,随即走回船舱。 江琬几乎就要伸手喊他:“缚膊还给我呀……” 好在秦夙走得快,江琬这番足以让尴尬加倍的话到底没能喊出来。 缚膊什么的不是重点,秦夙那关大概算是已经过了,现在重点还是徐翁这关。 江琬立刻调整心情,又看向徐翁。 他家主君都说“罢了”,这位不会再追究吧! 徐翁盯着江琬,倒没有执意要再来探她的脉,只是目光惊奇。 “居然能自行领悟到坤元篇,柳无双的传承有这么厉害?” 他啧了一声,又说:“据传柳无双最厉害的地方在于一双神眼,能望尽天涯,看穿世间一切因果。小丫头,你不妨看看,老头儿我这里有什么?” 这……是试探! 江琬明白了,徐翁还想试探自己一回。 她沉吟间,心念微动,一边缓缓对徐翁施展了望气术。 第十一章 用中医理论,把徐翁忽悠傻 江琬的望气术还在初级状态。 此前刚刚获得这门奇术的时候,她还有些懵懂,直到这时又拥有了乾坤离恨经产生的一股真气,她才渐渐对此多了领悟。 望气术不能凭空运行,它也需要消耗。 而它所消耗的,其实也是“气”。 最开始江琬没有真气的时候,望气术会自行消耗她身体本身的精气。 精气这个东西,原本是人人都有的。 人不论是行走、说话、思考、坐卧,还是做别的什么,总之人不论进行什么生命活动,都需要消耗精气。 所以人又要进食、休息,以此回复精气,达成循环。 当人老去,也就是说人体器官无法再承载精气生发的时候,人的生命活动就会停止,如此,也就寿终正寝了。 这些原也都符合中医的理论,江琬此时回想印证,倒又暗出一身冷汗。 她明白了:“如果我不曾得到真气的修炼方法,一直都用自身精气供应望气术的运行,只怕早晚折寿。” 好在此时有了身体里一股真气,江琬再运行望气术,便只觉得心应手,越发顺畅。 清凉的气息在她眼周流转,继而渐渐布散瞳孔。 在她眼中,徐翁的头顶,一股朱红色的气运如同火烧云般在翻滚沸腾。 而缠绕在这朱红气运间的,却是一团团形状各异的青黑气息。 这些青黑气息说是形态各异,可仔细看去,江琬又分明觉得,这就是一个个在扭曲呐喊的怪异人影! 怎么会这样? 什么人的气运会看似堂皇浩大,实则却被无数怪影纠缠? 朱红气运,往往代表士族公卿,将相王侯。 这是一个下仆该有的吗? 而徐翁的朱红气运间却又缠绕无数青黑怪影,这代表什么? 这或许说明,此人杀人无数! 不是战场上横扫千军的真正大将,就是无恶不作的杀人魔头。 最怪异的是,江琬还在徐翁身上看到了重影。 他头顶气运且不说,而他自身气机也有古怪处。 人体五脏六腑,十二正经,再加奇经八脉,原本自成一套系统。 气脉运行时贯穿周身,这套系统就首尾衔接,形成闭环。 这,是正常人的气脉流经规律。 可江琬却在徐翁身上看到:“他有两套气机系统!” “这……” 什么人会有两套气机系统? 这个初级望气术里还真没有解答。 江琬水平不够,且不多想。 她只是连忙控制自身情绪,暗忖度:“这个徐善存,他是凭什么说自己是个善人的?他存心试探我,我……” “我当然不能傻兮兮直接将他的秘密往外倒,这不是显露本事,而是在找死呢!” 可是,江琬也不能什么都不说。 她如果不能展现出一定本领,又凭什么说自己是得到了“柳无双的传承”? 这方寸间的暗潮汹涌刘妈妈不知道,她却只是期盼地看着江琬。 因为柳无双的名号,她也是听说过的。 她无法不激动:“原来小娘子此前有种种神异,竟是因为得了柳先生传承?当真如此吗?若是当真……” 且不提她如何浮想联翩。 这边江琬心念电转,终于回答徐翁:“老先生胸膈间有暗伤,似是早年宗气受损。” 徐翁微挑眉。 倒不言语,似在等江琬下文。 江琬便又道:“宗气受损,表面看来,最先伤肺。老先生肺不好,但这还不是老先生身上最大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徐翁嘿一声笑,紧接着又“哈哈”两声,末了道:“小丫头,老朽我中气足得很,你说我肺不好?” 江琬道:“老先生声音洪亮,实则多赖于真气浑厚,功力高深,但这,也治不了老先生的肺呀。” 她接着说:“寻常大夫倘若给老先生您做诊治,只怕都要说先生筋骨硬朗,无一处不康健。可小女看的却不是老先生脉象,小女也不懂把脉。小女看的,是气。” 是了,她用的是柳无双的“望气术”。 但她没有明确说出“望气术”这三个字。 因为她发现,徐翁似乎也不知道柳无双“能看穿世间因果”究竟凭的是什么。 也就是说,柳无双本人虽然名声极大,但他的“望气术”却名声不显。 他的一切,对于世人来说,似乎都是神秘的。 这或许是由于年代久远,也或许,这本就是他这等人物的存世之道。 江琬当然也就不会自爆底牌了。 徐翁问她传承,或许其实是要问命运因果,可在江琬这里,不谈命理,只谈医理! “气?”徐翁面露询问之色,似是十分感兴趣。 江琬道:“人身皆有气,气脉循行于血脉,而又不囿于血脉。正所谓无处不至,无处不达,是为气也。” 这是中医里,气的总纲。 江琬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中医发展得怎么样了,对于这些基础理论归纳得够不够清晰完整。 但总之,这些东西都不该是一个“农女”所能知晓的,所以,这就是柳无双的传承。 不是也得是。 徐翁听得挺认真。 江琬继续说:“先天而生有元气,此为人体先天之精所化,亦是人体生命存在之根本。此气,色青玄。” “人到世间,转先天为后天,吸纳水谷精微,天地之气,而后化生宗气。此宗气聚于胸中,人若无此气,自然渐萎靡。此气,色淡金。” “营气行于脉中,来源于脾胃运化。我们常说的气血充足或不足,说的其实多半就是此气。营气,色微赤。” “卫气不在脉中,却在脉外。正所谓防御外邪,温养全身,都赖此气。卫气,色微白。老先生,你们修炼真气,亦该加强卫气,以此防御自身吧?” 她一连说了四种气,都是来自中医理论,却并非胡诌。 尤其最后一个反问,竟有点搔到徐翁痒处。 听得徐翁暗暗点头,对江琬的印象也从先前略有些模糊的“小机灵鬼”,变到“有古怪”,又到此刻“好聪慧”! 江琬的理论,对于徐翁而言是真的新奇。 最有意思的是,她还能把这套理论跟真气的修炼相关联起来。 第十二章 倾盖如故的一老一少 小舟在大河中的行驶速度开始变得不紧不慢。 船上,江琬先逐一抛出四气理论,而后又道: “老先生,我方才坐在船舱外,便是忽然感应到冥冥中一种道理从天而降,同时丹田里竟自生了一股真气。” 这,则是她准备正面解释自己“偷学大佬功法”的事儿了! 其实这很危险,但江琬又深知,这个问题是绕不过去的。 别看秦夙已经说“罢了”,可谁知道他今天罢了,改天是不是又不罢休? 又或者,他虽不追究,然而眼下这位徐翁,他明显还是过不去这个坎啊。 徐翁不是寻常仆役,而是实际上的另一个隐藏大佬。 这一点,事实上就算并不通过望气术,只看他先前的表现,江琬就该明白。 总之,有结就得当场解开,跟大佬结仇是不智的。 又何况,这两位大佬其实说到底还都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江琬骨子里或许就有一种赌性,哪怕是走钢丝,她也想掌握主动权。 徐翁这时已经开始正视江琬的每一句话,他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江琬道:“也是从获得这股真气起,小女与此前在崖边所得互做印证,心中有些猜想。” 徐翁说:“什么猜想?” 江琬道:“人身四气,若说最珍贵,莫过于先天元气。习武之人,修习内功,产生真气,其实最终也都是要向着先天元气转化的吧?” “有此先天元气,不但可延年益寿,亦可更为通透掌握自身,返璞归真。只是先天元气太难触摸,一着不慎极易反噬。咱们便先不说先天,只说后天。” 她说:“小女以为,即便是在后天真气未能转变为先天元气的时期,增强对真气的掌控,也比一味追求真气总量的增长,要更为重要。” 很好,她说到重点了。 “唉,”徐翁顿了下,便是一叹,“老朽纵横半生,也是直到后来暂离了喧嚣争斗才渐渐悟通此理。本以为自己已经非常了不得,不想……嘿!” 最后这声自嘲的笑,掩盖了他的未尽之语。 江琬可不想跟大佬谈论什么当年如今,这种话题就很危险。 她忙道:“四气的分类,其实也便于我们对真气进行掌控。明了四气的出处,感应四气的存在。正如小女此前所言,真气若与卫气相合,可增强人体防御力量。” 又说:“那么真气若与营气相合,是否增强气血?真气若与宗气相合,是否增强精神?” 这又是一个新奇观点。 “是吗?”徐翁眼神越来越亮,思维已被江琬带跑,开始思考她理论的可行性,“那要如何感应,如何相合?” 似徐翁这等人,修炼到如今境界,当然是早已不再简单追求真气量的叠加了。 他们已经开始注重真气本质的由来,想要寻找一个更清晰的道。 在这之前,徐翁听到的一切所有“道”,其实都是玄之又玄的,虚无的,难以捉摸的。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从医理的角度,来阐述“气”的玄妙。 纵然徐翁自认老前辈,可这一刻,竟也不由得对江琬刮目相看。 这个小娘子,胸中是真有丘壑。 而有智慧的人总能得到更多尊重。 他又让开一点船头的位置,道:“小丫头坐过来,来,咱们爷俩好好说话。” 这种态度的转变使江琬心中暗松口气,她也不推辞,立刻就沿着船边快速走过来。 这一次她脚步轻盈,果然如她所说,对真气有了更清晰的理解应用,不再是片刻前的生涩模样。 徐翁把船桨横在船头尖尖的位置,说道:“不拿这碍事的东西啦,小丫头你看清楚咯,便是没有船桨,老头儿我也必能在日落前将你们送到建州城!” 江琬眼睛亮晶晶的有神,问:“老先生这是什么本领?为何能如此?” 徐翁道:“此为真气御物术,便是真气运用的一个小技巧。” 一边说着,见江琬没什么反应,他故作平淡的语气瞬间有了微妙变化。 又道:“当然,老朽的小技巧与寻常大路货自然又有不同。寻常的,他们叫隔山打牛,老朽这个,却是擒龙控鹤!” 江琬听出了他隐含的得意,当即眼微睁圆:“擒龙控鹤,光听名字就很厉害呀。” 徐翁笑了:“那是当然,来,小丫头听好咯,老朽我只说一遍,就看你资性究竟如何,能不能学会。哈哈!这个擒龙控鹤啊……” 紧接着,他竟将擒龙控鹤的一应技巧都细说给了江琬听。 这算得上是传授秘技了! 在秘技传承无不被人珍而重之的今时,这其实是很难得的。 但徐善存实则是极为骄傲之人,他自认为听了江琬关于四气的理论,是受了她的好处。似他这等人,是情愿施恩于人,也绝不肯平白受人恩惠的。 他不觉得自己将江琬从崖边绝境带离是做了什么大好事,反而非要在与江琬详细讨论有关四气的更深层次理论前,教她一个“擒龙控鹤”。 江琬隐约有点懂他了,因而欣然听从,仔细记忆。 一旁的刘妈妈却是懵了,因为她就坐在旁边不远处,此前江琬与徐翁的对话她也都能听清楚,可就在徐翁说起擒龙控鹤之时,前边徐翁的说话声她就再也听不见了。 她只能看到徐翁的侧脸,他嘴唇似乎是在动,江琬也在与他对答,刘妈妈只唯独听不见徐翁的声音。 如此怪状,更使她惊骇之余,敬畏顿起。 同时,她对江琬也更添几分钦服。 江琬跟徐善存两个,一老一少,一个闺阁弱女,一个却是身怀无数秘密的神秘高手。 他们萍水相逢,同坐船头。 从开始的互相试探,各怀心思,到后来竟越聊越投契,渐渐竟有种倾盖如故的感觉。 江琬慢慢觉得:徐翁为人亲切洒脱,意气当先。甭管人家秘密是什么,至少眼下,他对她是有恩的,有恩就该报恩。 徐翁则感觉到:眼前的小辈是真的聪明机灵,颖慧绝伦。聪明的孩子就是讨人喜欢,又何况这小家伙说起医家气血理论来,真是一套一套。 徐翁认为,小娘子聪明是一方面,初生牛犊不怕虎,反而敢于大胆联想,这又是另一个好处。 自来,就不会有大夫跟徐翁论气,也不会有医者与武夫论道。 江琬的理论对徐翁而言,简直就像是给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大门。 徐翁看着她,心想:“等将这小丫头送上岸,回头我就去掳几个大夫来,再好生印证印证。” 江琬听着徐翁的教导,心里则想:“望气术看人气运跟脚,这确实太危险。我还是得发展医术,回头再想办法了解了解这个世界的医药水平。” 两人相视而笑,又各自都觉得很好。 第十三章 从望河到建州城 乌篷小舟飞一般行驶在望河上,两岸风景并不入船上人的眼。 江琬还在兴致勃勃地与徐翁谈着话,通过对答,她也是真的学到了挺多。 这时候,日头已逐渐下陷,晚霞徐徐涂染了半边天际。望河之上,行船也渐渐多了。 两岸景物变化影响不到江琬与徐翁,可是望河之上,却又有不少行船将他们看做了风景。 “看那小舟!” 过往的大船上,数声惊呼。 “怎地速度如此快?” “好大的胆子,这般小船也敢上忘川河。” “嘘……慎言!” 也有老成的会出言阻止。 徐翁是浑不在意这些目光的,他随意扫过左右四周,倒也提一句:“哟,建州城码头就要到了。琬娘呀,你要在哪里下船?可需我即刻便降速?” 经过一路谈话,他已经开始直接称呼江琬为琬娘,江琬则喊他“徐爷爷”。 江琬其实也自有一种轻看世俗的邪性,但她又是最会在表面上和光同尘的。在不必要,不费事的时候,她也懒得去跟世俗对着干。 这也是给自己省麻烦。 此时她便回答徐翁:“劳烦徐爷爷在前方偏僻些的地方将我们放下吧。” 徐翁挑眉。 江琬眨眨眼:“我与刘妈妈都衣装凌乱,若是在正码头下船,回头旁人看了以为我们是被您给掳了,再报官可就不好啦!” 徐翁顿时哈哈笑:“鬼丫头!” 别说,这鬼丫头要离船上岸了,他还有点舍不得呢。 郎君又是习惯于沉默之人,从不多话,可徐翁却是个爱热闹的。往往三五天秦夙也不跟他说一句话,可把徐翁给憋坏了。 “相逢一场,”徐翁最后对江琬说,“琬娘啊,徐爷爷送你一句忠言。你本质朴天然,京城却是花花世界,人心鬼蜮。你索性少些诉求,无欲则刚,如此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这大概是世上最浓厚的滤镜了。 这老头儿,一边说着江琬是个“鬼丫头”,一边又说她“质朴天然”,怕她被人所伤。 江琬从穿来这个世界,历时虽短,却处境艰险,短短半日被她过得惊心动魄,好似经历了许久。 如今却有徐翁如此殷殷叮嘱,一下子就隐约击中了江琬心中最柔软处。 其实别说是穿越来异世,就是在上辈子,她刻苦努力,忙忙碌碌,又何曾得到几个真心相待的亲友? 没有。 父母离异,在她学生时代,她是拖油瓶。而等她参加工作,她又成了摇钱树。 她匆匆忙忙地被社会的力量拽着行走,有心抵抗又始终拖延,最后终于案牍劳形,得了一个过劳死! 这是悲哀吗? 不,这是荒唐。 为什么不能停下脚步来看一看? 人世的风景,不是一定要等到什么都有了,才可以回顾的。 穿越异世,不是磨难,倒更像是奇遇。 如今有人说她质朴天然,告诉她要无欲则刚。 江琬笑弯了眼,她也听出来了徐翁的潜台词,便道:“徐爷爷放心,我虽是父亲亲女,与那府中人而言,却也是外来者。自不多做奢求,徒增烦恼。” 徐翁看她的眼神,一下子却又更怜惜了。 江琬:“……” 要怎么跟徐翁解释,自己原是异世魂,本来就不可能对便宜爹娘有什么期待。是真的无欲则刚,无有奢求,自然也就不存在被伤害呢? ——我真不是您设想中的,过于懂事的小可怜呀! 得了,没法解释。 穿越的秘密跟签到一样,是谁都不能说的。 甭管徐翁眼下有多好,往后她是不是也可能遇到更好更亲近的人。总之秘密之所以能成为秘密,那就是要烂在人肚子里,对天对地都不能讲,何况乎旁人? “徐爷爷。”江琬说,“如今我落魄江湖,身无长物,无法报答徐爷爷与秦郎君。待日后若有所得,再来向你们回报吧。只不知,到时却要到何处去寻您二位?” 这倒不是虚言,她是真想报答这两位。 不过现在她身上唯独有价值的灵泉水,却又偏偏拿不出手。 这个报答,还真的只能留待日后了。 江琬又有些赧然。 徐翁大笑起来:“小丫头,好生修炼吧!靠天靠地,靠爹靠娘,都靠不住。这世上,只有你的本事是你自己的,谁也拿不走。去罢,有缘再见!” 说话间船已靠岸,却是停驻在一片修葺好的河堤旁。 堤边一片石板路,不远处有房屋小巷,要再稍远些才能看到人影走动,果然是一处僻静地。 江琬不再流连,便扶着早已腿软的刘妈妈往船下走。 只在上岸时回身又对徐翁和秦夙行一礼。 徐翁摆摆手,便要挥桨远离。 就在此时,一直没有动静的乌篷船舱处却忽地飞出一物。 略泛白色的影子,半个巴掌大,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度,对着江琬怀里便投射而下。 江琬连忙伸手接住,触手只觉柔软。 秦夙清冷的声音吐出两个字:“开船!” 哎,你们…… 江琬话都没来得及再出口。 徐翁长笑一声,小舟一转一滑,已是飘然远去。 苍劲的诗句悠悠在大河传荡:“闲云不系东西影,野鹤宁知去住心……” 是什么人,历经繁华,神功绝世,却宁愿游荡长河,不知去往? 江琬立在堤岸处,回想半日来种种,再看天边夕阳余晖,前生过往,反倒更似大梦一场。 是耶,非耶? 庄周梦蝶,亦或蝶梦庄周也? 刘妈妈靠在江琬身边,虚虚缓过一口气,又是庆幸,又是后怕地感慨了一句:“哎哟,可算是上岸了。” 江琬回过神,目光四顾。 只见河堤边石板路长长,过了一条宽道,四方小巷纵横。 白墙青砖,古韵悠悠。 前方数百米处,有堤边石梯通向河道。 夕阳下,又有三五成群的妇人娘子,头上挽髻,窄袖交领,或挎木盆,或提木桶,说说谈谈,在河边洗衣挑水。 一副跨越千古的画卷,沾染了晚霞的颜色,便在江琬面前依依展开。 听刘妈妈又说:“小娘子,到了建州城,我们又该如何?” 第十四章 发现签到点,锦绣天衣坊 到了建州城,该如何呢? 当然是要先找个地方落脚。 建州其实又素有京畿卫城之称,这里离京城已经不远了。 若乘马车,慢则两三日能到,若是快马,一日间到京也是可以的。 且建州边上望河通衢,水路发达,因此建州之繁华,甚至又常被叫做小江南。 这些江琬原本当然是不可能知道的,但刘妈妈知道呀。 混混沌沌小半天的刘妈妈,到这时缓过来神,终于开始渐渐显露她高门大户管事妈妈的本事了。 她先问江琬接下来该怎么办,江琬说找个客栈。 刘妈妈便长舒一口气,先笑说:“不瞒小娘子,奴险些饿晕去,是该先找个客栈。” 她在自己袖中摸了摸,却是撸下来一只紧贴手臂的光面金镯子。 由于镯子太小,她只将镯子撸到手腕处,就笑:“钱袋子似是掉了,好在还有这只镯子在,等到了客栈,奴再想办法取下来换钱。” 江琬就对她竖起了大拇指,刘妈妈顿时笑得十分开心。 两人没有入小巷,而是沿着河堤走。 走到前方一个路口,看到侧方一条大路出现,那边连着街道,街上行人来往,热闹声声。 刘妈妈喜道:“便往此处去。” 她一边还跟江琬介绍着建州各方面情况,语调竟如同说游记一般,显见肚里还有几分墨水。 诸如:“建州城最有名的,不是望河,不是忘川,却是他们的城隍庙。据说去往城隍庙求姻缘,一求一个准。” “这有水路的地界啊,最不能惹的便是漕帮,这群人黑白两道,手眼通天。” “便是咱们伯府,若是底下小管事出来,但凡走水路,都是要先拜一拜漕帮的。” “建州城有两条丁字街,两条主街合成一个丁字,举凡珍奇货物,各色特产,衣食住行,都能在这两条街上买到。” “要紧的是,有钱。” 说着,刘妈妈笑起来。 这一笑,她眼角细纹密密延伸,虽然岁月痕迹更重,可她的眼神却也还明亮鲜活。 江琬便想:“刘妈妈也是一个挺有趣的人。” “建州刺史,是咱们京里,英国公府的大郎君呢。”刘妈妈语调转神秘,声音压低,“这位大郎君,是庶出。他家的世子比大郎君足足小了十五岁还有多。” 简单几句话,信息量却是非常之大。 江琬听了,也不吭声,只默默点头。 有一位信息通达的管事妈妈,其实是一件挺好的事儿。 说话间,两人上了主街。 主街上行人纷纷,来往者极多。 也有人会因为江琬与刘妈妈衣裳狼狈而多看几眼,刘妈妈很不自在,恨不能掩面而行。 方才的滔滔言谈自然就很快止住。 江琬却并不在意这些,更重要的是,她的目光,被另一种出乎她意料的神奇东西吸引去了。 她们上了丁字街,丁字街上店铺繁多。 然后,江琬就在众多店铺前,发现了排着队般一个个出现的白色光点。 “发现签到地点,太白食肆,请问是否签到?” “发现签到地点,望仙酒楼,请问是否签到?” “发现签到地点,醉红雅居,请问是否签到?” “发现签到地点,天宫巧艺阁,请问是否签到?” “发现签到地点,张记大馄饨,请问是否签到?” “……” 江琬:“……” 惊呆了。 不是,这是签到点大放送吗? 这年头的签到点都不要排面了吗?就这么排着队送? 想最初,她经历的三个签到点。 ——神秘山崖(重置中); 国士柳无双的埋骨地(灰白); 绝世高手秦夙的常居地(重置中)。 重置中的意思,是说以后还有可能再去签到。灰白色的那种,则说明了此处不能再次签到。 但不管是哪种,都显示出签到点是珍贵的,难得的。 而这些签到点开出的东西,也同样证明了如此。 那么眼前这些,又是怎么回事呢? 系统是不给具体说明的,界面简洁得就是一个没得感情的机器。 一切都得靠江琬自己去悟。 而江琬此时还剩余三个自由点。 每一个自由点可以支持她签到一次,就算签到点不够珍贵,自由点也是珍贵的。 她还需谨慎。 刘妈妈终究受不了旁人异样眼光,忙小声对江琬说:“小娘子,咱们且先寻个成衣铺子,换身衣裳再去客栈吧?” 江琬倒无不可。 丁字街上什么店铺都有,行不多时,她们前方便出现一家绣庄。 当然,近乎同款的白色光点也出现了。 “发现签到点,锦绣天衣坊,请问是否签到?” 江琬的脚步略停了停。 刘妈妈又有些紧张:“小娘子呀,这锦绣天衣坊,京城也有。原是戚贵妃娘家产业……此间不论绸缎还是成衣,无有不贵,咱们还需回京……” 说着说着,言虽未尽,语意倒是很明白。 就是刘妈妈先前说的“得有钱”嘛。 而她们眼下,没钱。 一个金镯子,能供得起他们住店置衣,却未必能供她们进一回锦绣天衣坊。 江琬也不追求华服,当下道:“换家寻常些的衣庄也无妨。妈妈当我是什么人呢?” 说话间,两人就要从锦绣天衣坊的大门外走过。 忽地,一道青绿身影却从门那边疾速冲出。 这人冲得是真急,一边跑她还一边喊:“让开!快些让开!” 江琬和刘妈妈正走在她冲出的方向,眼看便要相撞。 江琬连忙一拉刘妈妈,同时脚下飞速往侧方撤去。 她拥有了乾坤离恨经的一股真气,又得了徐翁一番教导。虽是不成体系的技巧解说,可徐翁讲的东西,实际上却无不是当世最顶尖精辟的讲解。 江琬即便是初学之下,也颇有心得。 她这时真气一起,拉动一个刘妈妈更是轻轻松松。 两人脚步轻盈,浮萍般飘飘然撤开了。 不料冲出来的这人大约也是怕撞到她们,就在两人往侧方撤去时,这人却脚步猛地一顿。 “哎哟!”这人却没有江琬的身手,当下惯性失衡,脚下一歪,就跌了个大马趴。 一声咚响,此人伏到地上。 又不知是痛是急,竟“呜呜”一声,哭了起来。 江琬:“哎……” 什么事? 第十五章 急救异物呛喉的孩子,获得自由点 江琬生平,其实最不喜有人在自己面前痛哭。 她上辈子是被某些人哭怕了的,以至于一听到这呜呜不绝的哭声,她就头疼肝疼。 不过摔在地上的这位又明显是为了躲她们才摔的,江琬也不好不管。 她与刘妈妈走近些,蹲下身想扶这位。 跌地的这位也是个小娘子,梳着双环髻,身上青绿衫子,杏色襦裙,头戴珠饰,衣裙用料都是绸缎,瞧着来历不俗。 刘妈妈却拦了拦江琬道:“小娘子,且让奴婢来。” 她扶起了绿衫少女,一边问:“姑娘可还好?” “奴……扭了脚。”说话间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俏丽的脸蛋儿,眼中仍挂着泪,“这位妈妈,帮帮小婢可好?” 原来她穿戴如此精细,竟还只是一名仆婢。 刘妈妈是一眼就看出来了,所以她不让江琬来扶。她是规矩严苛的内管事做派,并不知晓江琬其实根本不在意这些。 “姑娘是有何事?”刘妈妈还不正面应承人家的求助,只反问。 绿衫小鬟张口正要答,那边锦绣天衣坊的大门里却忽又冲出来两个人。 这回出来的是两个腿脚灵便的小厮,他们也不看正停在门口的三人,一个说:“小的往东去同兴医馆,哥哥你去金姚堂。” 一个说:“成!” 说话间两人只管闷头跑,速度快得几乎带起两阵风。 这时,门内原本隐约的哭喊声也大了起来。 “作孽啊,你个不听话的小东西!说好不许你吃糖,你偏要偷偷带!呜呜……” 又一个声音焦急地喊:“咳啊,再咳!小郎……小郎……” 还有个声音忙忙打断:“不成不成,小郎咳不出来,还是再灌口水!” “可怎么办,年儿啊……呜呜……” 各种混乱声音还在继续,江琬很快分辨出来,这是里头有个孩子被异物呛喉了! 她便顾不得再听刘妈妈与绿衫小鬟纠缠,立刻脚下一动,便快速往锦绣天衣坊的门内奔去。 锦绣天衣坊门脸敞阔,江琬一走进去就看到宽敞的大堂正中围着好一堆人。 有丫头仆妇,也有管事男子。 最中间的孩子被一个妇人抱着,因有人群阻挡,江琬也看不清内里具体情况。 她不敢耽搁,脚下真气一动,身形已挤入人群中。 正焦急的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呢,江琬就伸了手,又是一把将孩子从妇人怀中抢了过来。 “你……” 妇人呆愣了一瞬,随即怒喝:“什么人?你做什么?” 抢救因异物呛喉的孩子,每一秒都是在与阎王夺命,江琬虽非有意冒犯,这时却也顾不得解释了。 她脚下飞快,瞬息间退到大堂边的一侧柜台旁,身靠柜台,一手穿到孩子胸前,将他扶着站起来,另一手就寻到了孩子肚脐上方的施力点。 这是一个约有四尺出头的孩子,看着大概七八岁,此时已被异物呛得满脸青紫,眼神涣散。 他的手还不自觉地抵在自己颈部,咽喉处却根本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更别说通过咳嗽来自行将异物吐出了。 但他的意识还没有完全丧失,抵在颈部的手被他捏的很紧,显然孩子自己也还是想自救的。 江琬等他能站起来,就将腿抵到他双腿后方,一手捏拳顶住急救施力点,另一手包住这只拳头。 她同时低喝道:“嘴张开!” 孩子下意识听从指挥,嘴巴就张开了一点口子。 江琬立刻双手用劲,对着施力点,有节奏地向后上方冲击起来。 这是海姆立克急救法,是江琬在现代学过的,应对异物窒息最有效的急救方法。 可学过是一回事,对她而言,真正的实施这却也是第一次。 耳边似还有人在疾呼:“混账!快些放开我家小郎!” 惊愕过后的人们也回过了神来,有反应快的立刻就往这边冲,意图抢回孩子。 江琬经历了最惊险的一刻。 她在生死时速,有人却试图与她对抗。 一下,两下,她拳头冲击孩子上腹部的频率没有乱。 有速度快的一名仆妇已经奔到她身边,就要来扯她的手。 江琬目中清气流转,望气术运行。 但并没有等望气术真正起到指引作用,随着江琬双手再一次用力,孩子张开的口中忽然有一物飞出。 异物“夺”一声落地。 紧接着,孩子就大叫一声:“啊!” 气道打通,他活过来了! 原想抢人的仆妇触到了江琬的手,江琬就顺势将孩子抱起递归她手中。 仆妇忙忙抱住孩子,又见孩子在费力地大口喘息,她只得先顾着给孩子拍背,一边急道:“小郎!小郎你怎样了?” “年儿!”人群中,更多惊呼响起。 也有喜极而泣的:“年儿这是好了吗?” “小郎无事了!” “咦,方才的小娘子呢?” 江琬懒得停留,她怀着欣悦悄然退出,签到系统已经给了她最好的奖赏。 “你成功救人一次,获得自由点+1。” 验证了,救人果然能获得自由点! 挽救一个孩子的生命使人愉悦,自由点还给人双倍暴击的愉悦。 江琬出了锦绣天衣坊大门,见刘妈妈还在与绿衫小鬟说话。 刘妈妈说:“既有你家小厮与这绣庄的伙计分头去寻大夫了,你且宽心些。咱们这些腿拙力弱的,急有何用?” 其实她自己心里更急。 刚才江琬突然冲进锦绣天衣坊,可把刘妈妈吓一跳。 她不知道江琬这是要做什么,若不是绿衫小鬟硬抓着她,她当即也要跟进去的。 这时转头一看,见江琬出来了,一下就松口气:“哎哟小娘子!你……” 江琬对绿衫小鬟说:“你家小郎君已是好了,你还不进去看看?” “什么?”绿衫小鬟一愣,“小郎君好了?” 因为太惊奇,她拽着刘妈妈的手不自觉放松了。 刘妈妈连忙抽身退开。 江琬面上露出一丝笑:“是真好啦,你听听里头的声音。” 说话间她走到了刘妈妈身边,带着她走过锦绣天衣坊前闪着白光的签到点。 同时默念:“签到。” 系统:“你在锦绣天衣坊签到,获得精湛绣技x1。” 原来在此类店铺前签到,竟也可能获得相关技能! 江琬目光深亮。 第十六章 江琬:有人想杀我 精湛绣技! 什么样的绣技算精湛呢? 江琬与刘妈妈又行一程,很快到了一家不论铺子名号还是门前装饰,都朴素许多的绣庄前。 刘妈妈忙道:“小娘子,到此处置新衣应当正好。” 江琬点头同意,两人一同进了绣庄门。 这家绣庄的大堂被分成了两边设置,右边堆放的是各色布匹,左边摆放着一个绣品台子,上头有小坐屏、绣帕、荷包、绢花等物。 江琬目光扫过,见到一座绣屏,上有画眉登枝,用色鲜丽活泼。 她立刻就在心中判断:这是苏绣。 同时,这座绣屏所用到的种种针法,哪里用得好,哪里有差池,劈了几片丝,配色瑕疵处,也都流水般在她心中淌过。 再看其余绣品,或好或坏,或平庸或精细,她一眼看去,心中也都有所得。 这可以说是非常神奇了。 毕竟,上辈子的江琬是真没这方面的知识储备,而原主小江琬短短十三年的人生里,也至多学会了做农活。 签到系统奖励的技能,一如既往是精品。 江琬这会儿甚至觉得有点手痒,此时若给她一份刺绣工具,说不得她能立时绣出一份大作来呢。 但与之前的望气术和乾坤离恨经做对比,江琬也发现这些技能的区别。 “刺绣技巧,我一得到就是精湛级别,但望气术,我却只得到了初级版本。” “乾坤离恨经一共有多少篇,多少卷,目前也是未知,但内容浩大,卷帙繁多,这是毋庸置疑的。目前我也只得到了坤元篇,卷一。” “是因为刺绣技巧只是普通生活技能,而望气术和乾坤离恨经却更具有神秘性吗?” 江琬若有所悟。 当然,她也没有看不上生活技能的意思。 有的时候,生活技能用得好,对生存的帮助说不定还更大呢。 总之,金手指使人愉悦。 只是自由点有限,“开奖”需谨慎。 刘妈妈这时已看了几套衣裙,开始询问江琬意见。 江琬经历了一回精湛绣技的熏陶,这时自觉审美有很大提高。 她本来都想要大显身手了,话到嘴边,思及眼下处境,她立刻道:“轻便些就好,其余刘妈妈你做主。” 显什么显? 在神秘山崖边,可以说是得了先贤遗泽,练出了乾坤离恨经的真气,也能硬掰成天降灵感。 可刺绣技法这个东西,哪位先贤能给你隔空传功? 这东西要真能凭空会了,那不是天赋,不是灵感,是妖孽吧? 刘妈妈倒没多想,她给主子挑惯了衣裳的。这时便做主给江琬置了两套新衣,给自己也置了一套。 她向店里的女掌柜借了块胰子,搓滑了手,很快就取下了手腕上的金镯子。 女掌柜拿小秤给金镯子称了重,计金三两六钱。 “中衣三件一百三十文,夹袄两件三百文,罩衫……”女掌柜噼里啪啦一顿算。 末了刘妈妈倒先比她报出数来:“拢共一千三百一十文,你看看错没错?” 女掌柜算盘打完,张口看刘妈妈:“哟,行家呀!” 刘妈妈笑眯眯说:“如今金银兑价一换十,一两银能换一千三百文钱,掌柜的找给我三十五两银便可。零头便抹掉罢!” 最后,江琬与刘妈妈俱都换了新衣从这家绣庄出来。 刘妈妈怀揣着三十五两银,又挎着店家倒搭的包袱皮,真是满载而出。 她换了衣裳,重又梳了头,再不是此前狼狈模样。至此,也终于能真真拿出她大家豪奴的气派,昂首挺胸走上街来。 这时夕阳也终于完全从天际降下,建州城的灯火都开始次第点燃,两人不再耽搁,很快就近寻了一家客栈。 在客栈里,刘妈妈比在绣庄时又要大方许多。 她直接要了一间叫价五百文钱一晚的上房,又给了店伙计十个大钱做跑腿费,让他送两碗面到她们房里。 一等上房都在客栈二楼上,刘妈妈不愿面对大堂里混杂的人流与目光,直叫江琬与她一同先快速上楼回房。 江琬第一次住古代的客栈,体验还行。 主要是她们艰辛了大半天,这会儿是真的都很累了。 能有个落脚地,够叫人缓口气都挺好了,其它需求自然可以暂时放到一边。 当然,饿肚子这个,不能忍。 客栈的面来得很快,刘妈妈到门口接了碗进来,对江琬说:“小娘子,今晚将就些。咱们饿了大半日,此时简单吃些易克化的,方能不伤脾胃。” 她是当真考虑得细,江琬便越来越觉得,刘妈妈,真是宝藏刘妈妈啊。 两人坐在客栈陌生的桌椅前,相对着吃完了面。 刘妈妈叫江琬先在房里休息,她自己去送了碗。又忙忙碌碌地叫了热水,好一番折腾。 她还要服侍江琬擦身,这个江琬是真的敬谢不敏了。 好在江琬坚持拒绝,刘妈妈也不勉强。 最后等两人都收拾好,夜色已渐渐开始深沉。 上房里只有一张床,刘妈妈叫江琬先躺到床里侧,她则侧坐床头,而后,终于重重吐出一口气。 半日惊险,此刻回味,真又如大梦一场。 刘妈妈叹笑道:“小娘子,奴是当真不曾想到,此生竟还能经历这些。” 她指的,既有落崖不死,也有奇遇徐翁与秦郎,还有此时此刻,她竟心甘情愿地照料着,原先实则并不放在眼中的一个小娘子,甚至还对她有敬有爱之事。 怎能想到,福林寺上一回香,命运竟能发生如此巨大转折? 哦,她们甚至都还没能成功在福林寺上到香。 又为什么明明很累了,刘妈妈还不睡,却与江琬说起了看似无用的“闲话”? 江琬心思十分灵透,这时立刻道:“刘妈妈,我的亲生父母亲,其实都并不在意我是吗?” 她没有接刘妈妈的话,却突兀这般一问。 刘妈妈静默了片刻,有些苦笑:“都瞒不过小娘子。” 江琬道:“倘若重视,接我上京之事,不拘是谁,家里人总该亲来一个的。” 刘妈妈便讪讪:“主君有公务脱不开身,夫人需得照料一大家子,老夫人年事已高,大郎君……且要参加明年春闱,课业紧。二郎君还小,奴,奴……” 她说不下去了。 江琬笑了笑:“我与妈妈也算是共历生死,便不虚言。我疑心,此番马车失控,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刘妈妈腮边微动,“小娘子,这……是否多想?” 江琬道:“不,便是有人想杀我。同时,也不介意杀你!” 说话间,她又从床上半坐起,侧头直视刘妈妈。 第十七章 杀人要偿命 有人想杀我,也不介意杀你! 江琬就是这么直接。 刘妈妈是她用半瓶灵泉水救回来的,是她天然的队友。她也早在一步一步做着收服刘妈妈的准备,绝不能允许这个队友逃避。 “小娘子啊……”刘妈妈怔然了片刻,长长吐出一口气,到底苦笑,“或许你的猜测有些道理,可是,你我终究逃过了这一劫。而有些事情,追究不到的。” 江琬挑眉,逃过一劫? 天真的刘妈妈,你可知晓,若非我那半瓶灵泉水,这会儿的你,可能都死透好几回了? 更不必说,小原主此刻已是魂飞冥冥。 你看我眼下活蹦乱跳的,就以为没死人? 呵…… 当然也或许,其实不是刘妈妈太天真,而是她不得不“天真”。 江琬道:“刘妈妈,我那位养妹,在伯府是不是极为受宠?” 刘妈妈沉默片刻,道:“元娘子自幼生得极美,如今长成些,更是光艳绝俗。咱们西京风气略开放些,元娘子被美称为京城第一姝,老夫人,十分珍爱。” 江琬懂了。 假千金受伯府教养长大,不是亲生又如何? 不是亲生也还是养女,她生受了伯府十几年富贵,往后若有前程,更该为伯府出力! 京城第一姝,那该有多美? 倾城美色,何尝不是一种绝世稀缺的资源? 伯府奇货可居,完全说得通。 当然,说得通不代表江琬就要理解。 这是生死大仇,可绝不能理解! 虽然她眼下是没事,可小原主一条命呢? 就这么算了? 不可能。 江琬认为,自己能重活一世,首先得感谢小原主提供了这具身体。 这说是再造之恩也不为过,不为小原主报仇,她过不去自己这一关。 再说了,杀人偿命,有什么问题吗?若无人可为她审判,那她就自己来审判! 刘妈妈有点慌:“小娘子,你这是,认定是元……容不下你么?” 江琬道:“人若要害人,必有缘由。或为泄愤,或为利益。我能损害谁?我若没了,最大得利者是谁?” 刘妈妈就抿了抿唇,一时无法答话。 江琬看着刘妈妈,道:“刘妈妈以为,我与那位相比,如何?” 刘妈妈“啊”一声,就看着江琬,哑然了。 什么叫与那位比如何? 眼前的江琬,也不能说丑吧,她五官底子还是挺好的。大眼睛,小脸蛋儿,天然具备几分不加雕饰的可怜可爱。 但这要看是跟谁比! 江琬农家长大,肌肤泛黄,骨弱身瘦。 说白了,就是一颗发育不良的豆芽菜。 这般模样,要与从小受着贵女教育,风致窈窕,艳光融融,无一处不精致绝美的江元芷相比? 刘妈妈是真的没信心啊。 她虽沉默,可有些慌的眼神没能瞒过江琬。 江琬就笑了:“刘妈妈,我问你我与她相比如何,就一定只能比容颜吗?” 刘妈妈就:“这……元娘子三岁能诗,五岁能文。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兼且性情和婉大方,风雅出众,满京里,不知多少世家贵胄为她倾倒。” 顿了顿,她又小心说:“此次马车失控,也未必是她。或是某位过分倾慕她的郎君所为也未可知。” 江琬:“她是养女,而我才是亲女之事,伯府会满京城宣扬吗?” 刘妈妈:“那倒不会,此事毕竟不好说。” 江琬便笑一声:“此既为伯府秘事,我又不是什么大名人,且回京路上无不低调。若真有哪位郎君要谋算害我,他从哪里得的消息?” 江琬想:“就算我不该只凭臆测就将人定罪成杀人犯,也该将她当成最大嫌疑人对待。回京调查后,真相若真如此,我必要她偿命!” 她见刘妈妈又不说话了,就道:“刘妈妈,你怕我与她对上是吗?” 刘妈妈无奈笑。 江琬道:“我得柳先生传承,又得徐翁指点,妈妈还怕我与她相对,不能得好?” 刘妈妈叹一声:“小娘子啊,只她一人或不可怕,那老夫人呢?满京倾慕她的郎君呢?” 这或许就是刘妈妈的观念了,她大概认为,一个女人,只要能征服许多男人,那她就是强大不可抵挡的。 江琬不再分辨,只说:“刘妈妈,即便我愿放过她,她能放过我吗?” 刘妈妈:“……” 江琬又道:“妈妈与我,还在一条船上,一根绳上么?” 刘妈妈忙道:“那自然是在的,老奴忠心小娘子,绝无更改!” 江琬道:“望你铭记此时所言,若有二心,柳先生传承的手段,我希望刘妈妈你,不要尝试!” 刘妈妈顿生凛然。 “小娘子放心,老奴忠心不二,若有异心,天打雷劈。” 话音刚落,一声霹雳忽自窗外响起。 白光雷霆划破夜空,轰隆! 刘妈妈骇一跳,忙用手捂胸口。 又惊慌恳切地看向江琬:“小娘子,老奴……” 江琬看了看窗外,微微笑道:“将要下雨而已,妈妈不必惊慌。” 果然,不过片刻,雷声方歇,大雨就急骤而来。 噼里啪啦,咚咚咚敲打在窗外。 一时,又在夜色中不知惊起多少凫鱼与行船。 雨来惊急,水天茫茫。 壮阔的望河之上,那艘乌篷小舟还在随波起伏。 不知去往,亦不舍昼夜。 船舱之中,秦夙低吟:“不共青山一笑,不与黄花一醉。天若弃我,逆天何妨?” 声音方歇,一道剑光忽自舱中匹练而出。 剑光纵跃雨天,秦夙的身影翩若惊鸿。 他指剑横天,天光乍亮。 挥剑断水,水波低回。 一招一式,似蛟龙出渊。 大雨倾盆,雨水却不能打湿他身上分毫。 他的身上,竟好似有一轮烈日,在这雨中照亮夜空。 雨水在他身周蒸腾,化为水汽。又似天上仙人,偶临凡间,腾云驾雾,山河俱微。 徐翁颤声:“郎君,你突破了?” 正惊喜间,秦夙转身踏水而回。 滔滔水波在他脚下有如平地,却在回到船上的那一刻,他身形忽一滞。 一缕鲜血自他嘴角缓缓淌下。 徐翁惊呼:“郎君!” 第十八章 清平伯府的牛鬼蛇神 望河上,秦夙擦掉嘴角血迹,仍回船舱。 夜雨惊急,水声滔滔。 建州城中,又不知有多少人因这一场雨而辗转难眠。 城北客栈中的一间上房里,雷光照白了内室,照亮了刘妈妈惊悸中带着几分苦涩的脸。 她也是睡不着的。 既与江琬表了忠心,她这时说话也就不遮掩了。 “小娘子啊,不是奴非要劝你大度,实在是……唉!”她叹一声,“咱们如今这处境,是当真有难处。此番纵能回京,路上经历,该怎样同府里解释,老奴还犯愁呢。” 江琬挑眉:“你我死里逃生,侥幸得救,又艰难回京,有什么不好解释的?” 刘妈妈道:“话是如此不错,可是小娘子的清誉何等紧要。路上这一段,却只有老奴与小娘子两个,没第三旁人跟随,委实不好说啊。” 江琬想了想来接小原主的配置:管事妈妈刘妈妈一个,粗使婆子两个,大丫头两个,车夫两名,家丁护卫两名。 人倒是不少,可惜里头没一个主子。 就这还说小娘子清誉要紧? 江琬觉得他们这个清誉的标准是真的挺迷惑的。 在华夏古代,要说对女性名誉贞洁束缚最严重的时代,莫过于明清。 但那是在女戒女则女四书普遍流行,程朱理学大肆发展之后,才渐渐走向一个疯狂的极端的。 在先秦,在两汉,甚至在隋唐,都并不如此。 江琬又回想了一番小原主的生平经历。 虽然小原主囿于农家,生活圈子狭小,不可能对时代大格局有什么了解。 不过以小见大,也可以从她的生活环境一窥今时社会风气。 江琬发现,小原主所在的乡村里,女性也支撑家计,种田织布,出街奔走。过程中,当然也难免陌生男女相见,而一般情况下,大家好像也没有要特别避讳的意思。 女子可以提出和离,寡妇也可以再嫁。 乡间少年男女,倘若互相有意,也能大胆追求。再禀明父母,经媒妁之言,便能结今生之好。 若是已经成婚的乡村妇人,聚在一处,东家长西家短之余,互说荤话也是有的。 小原主撞见过一两次,当时可吓坏了,躲得忙不迭。 当然,未婚的小娘子倘若太不矜持,也是会被说闲话。 此外,重男轻女的现象也同时存在。 不过总的来看,今时的风气还算是开放的。比之唐时,应该差距不算大。 正所谓上行下效,权贵们若当真将女性贞洁钉成牌坊供上祭坛,下层人士又岂能不学? 所以,刘妈妈口中的“影响清誉、不好说”,这必然不是正常情况。 要么是清平伯府本身规矩格外大些,要么就是,他们独独只对江琬严苛而已! 江琬更倾向于,真相是后者。 不然,江元芷这“京城第一姝”的美名,又怎么可能传出? 小娘子安静藏于家中,深闺独赏便好,出什么头,露什么名呢?还满京裙下臣,这是贞静的小娘子该有的吗? 所以,这就是双标。 江琬便轻笑了一声。 真要照她的脾气,这破烂伯府,真是谁爱去谁去。什么贵女千金,她还不当了呢! 善意没见着,破事儿一大堆。 离了这个身份,天遥地阔的,她还怕养不活自己? 可江琬却又有必须要回清平伯府的理由。 为小原主报仇是一方面,毕竟报仇在哪里都能报,不一定非得回伯府。 但还有一点,江琬接收身体时,小原主虽已魂飞冥冥,可江琬在初次梳理小原主记忆的时候,还是受到了对方一些残留情绪的影响。 小原主想回伯府的! 她强烈地想回去,想见见自己的亲生父母。她憧憬他们与她的养父母截然不同,会爱她、护她,亲切地对她说话,悉心为她谋划…… 这是奢求吗? 不,这是每个孩子对父母都应有的期盼。 江琬太懂这种心理了。 她如今虽已百炼成钢,对此完全不做在意,可谁也不是天生铁石心肠的呀。 江琬怜惜小原主,冥冥中有种力量,也使她明白,她既然获取了小江琬的身体,就应该承担她这一份因果。 不管回京以后,世事又会向着什么方向变化,总之,伯府她必须回,自己的身份也不能放弃。 江琬便又问刘妈妈:“我父亲呢?他的性情如何?” 清平伯是个什么样的人,决定了她接下来要怎么做。 刘妈妈就小心思量了一下措辞,慢慢道:“主君公务繁忙,并不大理会内宅事。府中除了元娘子,还有一位庶小姐。庶小姐是主母亲自教养,元娘子在老夫人身边长成。” 江琬看着她,等她继续说。 “大郎君与二郎君都在五岁上头便单住到前院去了,主君亲自盯着二位郎君开的蒙。”刘妈妈这样说,“大郎君如今在丽正书院进学,亦是主君动用的蒙荫名额。” 江琬便在脑海中渐渐勾勒出一副超直男型的封建士大夫形象出来。 这个便宜爹,也不能说他不会做爹,但他只管儿子,女儿却不是丢给老娘就是丢给老婆。倒也不限制她们,只是懒得管而已。 这可以说是渣得清奇。 但这或许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亲女和养女的分值在他这里并无大差。他固然并不重视流落在外的亲生女儿江琬,那他重视养女吗? 江琬问:“我父亲只管大郎二郎,对我那位养妹又如何?是虽然不管教养,但日常也宠爱吗?” 这个问题却让刘妈妈又费思量了一回。 她有些艰难地回答:“主君任职诸卫羽林千牛将军,日常宿营,十日方才休沐一回,回府便要考校大郎君二郎君,陪伴老夫人,委实没有太多时间与小娘子们接触。” 江琬就明白了,这位是真将男主外女主内发挥到极致啊。 这位还是个事业型的,似乎也并不太在意裙带关系的作用。 老夫人对江元芷或许有奇货可居的意思,而清平伯的态度则是:随你们折腾,莫烦我。 也是,听听他的职务:诸卫羽林千牛将军! 天子近臣,京畿安全部长官。 这样的人物,他要什么裙带关系? 江琬笑了,这位便宜爹不是个好爹,但他可以用一用。 “我要给父亲写信。”江琬问刘妈妈,“有伯府名帖,这封信能通过官驿,寄到羽林军去吗?” 第十九章 江忽悠:一切如我所料 江琬要写信给清平伯! 尤其她还想直接寄到羽林军去,这个想法对刘妈妈而言,是惊世骇俗的。 她硬是懵了好一会儿,才小心道:“小娘子,主君并不管内宅事,府中诸事,主母管一半,大事则皆有老夫人拟定。若是越过老夫人,却寻主君,只怕不好。” 简单说,她怕清平伯不理内宅,回头老夫人跟江琬生气,清平伯又不管她,那江琬可怎么办? 毕竟,进了内宅,就是要在内宅两位女主子手底下讨生活的。 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清平伯他是家主没错,可他理你吗? 江琬轻笑一声:“妈妈又忘了,我得了柳先生传承之事么?” 刘妈妈“哎”一声,也笑了:“实在是此事玄奇,老奴还总不习惯呢。” 又道:“既如此,那徐翁与秦郎君也都是奇人,偶遇了这二位之事,对着府里不好说,对主君,却没甚不好说的。” 其实也就是说,伯府里的其他人,尤其是老夫人,她先入为主就对江琬有几分不喜。 她是内宅的大家长,有她这个标杆在,府中众人还不纷纷以她为马首是瞻? 对着江琬诸多挑剔,那是题中应有之义。 刘妈妈是真怕江琬承受不了内宅的诸多非议。 她是身在觳中之人,尤其能体会到内宅中的风刀霜剑,是怎样杀人于无形的。 所以她心心念念,才总希望江琬再和顺些,低调些。 最好收起她满身的棱角,顺应内宅的规则,如此方不至于伤人伤己,这岂不是更好? 这就是根本上观念的不同了,江琬知道,要想一时半会就扭转刘妈妈这种思想是不可能的。 她也不急,往后时日一长,刘妈妈自然便能知晓,在她面前该怎样说话做事了。 江琬只说:“徐翁与秦郎君之事,我希望刘妈妈不要再同其他任何人提及。包括我父亲,我也是不会说的。” 刘妈妈不解:“这……是为何?” 江琬道:“这二位本领非凡,却操持小舟,游荡望河。我问往后该如何寻二位,徐翁却答有缘自见。可想而知,他们根本不愿见闲人。” 又说:“若二位身份上有什么隐情,你我却将他们的所在随意吐露,再引出其它麻烦,岂不是恩将仇报?” 其实直到最后分别时,徐翁也没有真正吐露过自己跟秦夙的真实身份。 江琬能知道秦夙名叫“秦夙”,也是因为有系统提示。 徐翁可从头到尾都只说过自家郎君姓秦,至于是什么“秦”,又从哪儿来,要往哪儿去,他却是半点不露的。 刘妈妈也很灵醒,当即肃然道:“小娘子所言甚是,奴婢绝不乱说。” “如此甚好。”江琬道,“先前所说,上禀家主,厚礼报答,且当空话罢。想必这二位也不在意的。” “……”刘妈妈,“也是,奴知晓了。” 徐翁若在此处,只怕便要笑话江琬是个“小无赖”了。 不过江琬没打算让清平伯帮忙报答,却不代表她自己不想报答。 只是这种话,她不觉得非要在这个时候说给刘妈妈听而已。 刘妈妈另有一番忧愁:“羽林军内,管制森严,只凭伯府名帖,再无其它信物,奴只怕还很难将信寄进去。若实在想寄,说不得还需大笔打点。” 还是那句话,她们穷啊! 江琬倒不怕这个,只说:“今日是天时已晚,权且拿了妈妈的金镯子当钱花。既然钱不够使,明日我想法子挣些便是。” 这大话说的,要换个人在这里,刘妈妈是真要撅回去的。 可面对如今的江琬,刘妈妈却莫名有些打怵。 她讪笑两声:“小娘子今日救的那位小郎君,可知是哪家的?” 话题转得有点快,江琬“嗯”一声,说:“哪家?” 刘妈妈道:“奴与那门前的绿衫子丫头说话时,听她报家门,那是建州刺史家的小郎君!” 江琬不意外刘妈妈能探到这消息,只道:“妈妈想说什么?” “小娘子当时若非走得太快,”刘妈妈有些遗憾道,“他家总要感谢一番的。到时,请他家帮忙捎信,更或者送我们回京,岂不便宜?” 当时刘妈妈是不知道江琬救了人家的小郎君,江琬刚从锦绣天衣坊出来的时候也没跟她说太清楚。 刘妈妈还当人家小郎君是自行好转的,又怕万一江琬在里头闯了什么祸。因此当时江琬说要走,她也便立时跟上。 若早些知晓江琬其实是做了好事,刘妈妈是真要建议她赶紧向人家求助的。 刘妈妈又道:“如今你我走都走了,若再回头去相求,倒也并非不成,只是……有些折颜面。” 隐隐有点叹息的样子。 刘妈妈也是要面子的啊,别看建州刺史主政一方,大权在握,可他们家伯爷主管羽林军,更是天子近臣,简在帝心。 清平伯还有爵位在身,建州刺史韶学义却只是英国公庶子;清平伯是京官,韶学义是地方官。 这要换个场景相遇,刘妈妈还真不必奉承他们。 无奈人有落魄,该低头还得低头。 刘妈妈正思量着自己要怎么厚着脸皮上门去“挟恩求报”一回,却听江琬道:“妈妈以为我当时为何即刻便走?” 刘妈妈愣道:“小娘子难道不是高风亮节?” 江琬还真是高风亮节。 别说有自由点的奖励了,就算没有奖励,碰到一个孩子被异物呛喉,在生死边缘挣扎,江琬也不可能不救。 她也不图人家回报,救孩子的性命,只是良知未泯罢了。 不过眼下却不能这样跟刘妈妈说。 江琬神秘道:“我早便看出他们身份不凡,救人以后即刻便走,也正是因为不愿在人前留下贪图回报的印象。” 又微微笑:“刘妈妈你既然知晓那是建州刺史家,也应当能猜想到,这建州城中,只有他们不想,但凡他们想,又岂能寻不到你我所在?” 末了江琬道:“他家若当真有心,自会亲自登门,前来相谢。” 最后露出一个成竹在胸的笑容。 刘妈妈顿时恍然,是啊,这样一来,可不比当时留在那里还要显得高明得多么? 到那时,便该是人家求着来报恩啦! 一时之间,刘妈妈再看江琬,那真是无限景仰。 江琬:“便歇息吧,养足精神,明日且有事忙。” 刘妈妈连忙应是,当下往床上一躺,心神安定,即刻便睡,再不复此前辗转反侧。 第二十章 秦郎君赠予的那张丝帛 这场夜雨一直下到了三更。 后来雨势渐小,江琬便听着窗外淅沥雨声,又在床头靠坐了不知多久。 刘妈妈是累极了,心里头负担一放下,因此立刻便能睡着。 可劝她快睡的江琬却反而睡不着。 穿越这个事儿,江琬当时接受得很快,那是因为致命危机悬在头上。保命要紧,其它一切当然就要靠后。 不过人总有个反应期,江琬的反射弧大概是比较长。此时夜深人静,短暂的安定也给人以错觉,江琬再忆及前世今生,心中难免还是要生波澜。 她上辈子也是没父母缘的,不到五岁时父母离异,她从此成了两边都嫌的拖油瓶。 被嫌弃的孩子性格难免有些缺陷,要不变成讨好型人格,要么就会十分冷漠。 江琬觉得,自己大概就是表面十分冷漠,而内里却又想讨好父母的那种。 这是真的很糟糕,此刻回想,江琬都觉得当时的自己仿佛陷在泥沼中。那种黑暗与窒息,以及怎样挣扎都无法挣脱的苦闷,真能生生逼人崩溃。 幸运的是,江琬没有崩溃,她熬过来了。 而不幸的是,熬过来后的江琬虽然从心理上算是放过了自己,可她的身体却也在从前的煎熬中受到了过大损伤。 二十几岁,过劳死,这种死法——算了,还是感谢这场穿越吧! 黑暗中,江琬无声地吐出一口气,终于释然地笑了。 就算要跟空调、电脑、手机、网络等一切现代社会的便利相告别,可她上辈子忙成狗,反正也没机会享受到什么。告别这些,权当是穿越的代价咯。 过去终究是过去了,不必意难平。活在当下,过好今生,才是对自己最大的回报。 江琬静坐了片刻,又确认了一遍刘妈妈是真的熟睡了,她才探手入袖中,取出一物。 这是一块被折叠好的月白色丝帛,是先前在岸边分别时,秦夙从船舱里扔给江琬的。 江琬收到后便小心拢进了袖袋里,此后一直藏好,到此时才算是有了个翻看的好时机。 此物不凡,入手时她就感觉到了。 因为当时望气术开启,她竟在这块小小的丝帛上看到了雾蒙蒙一层水波般的光芒。 她的望气术还在初级状态,并不是什么“气”都能看到的。 看人的气相对容易,而观物,则有些困难。 若不是物品本身具备充足的“气”,她还很难从中看出什么。 这是因为,人是“活”的,而物是“死”的。 虽说万物永恒运动,又说万物有灵,可真正“有灵”的毕竟还是少数。 能让她望气术有感应的东西,这个东西还是秦夙临别赠予,自然不能简单对待。 夜间光线幽暗,江琬聚气于眼,眼前视线顿时大为清晰。 丝帛展开,还挺大,有两尺见方。 上头有图有字,字迹苍劲,每一笔画都似有山岳嶙峋,风骨突出。江琬乍见,都只觉惊心动魄。 图画则落笔精炼,简单生动。 这些都是秦夙的手笔? 多余的念头只在江琬心中滚了一滚,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图文的内容吸引了去。 字还是汉字,繁体行书。 江琬上辈子学过医古文,对此没有阅读障碍。 开篇一行:“岁寒当舞剑,风雷知气节。” 这是一篇剑法! 岁寒剑。 秦夙居然送了一篇剑法给她。 江琬心中有些震动,此前徐翁传她“擒龙控鹤”,那也只是一种技法,算不得完整的武技。 这篇岁寒剑却不同,这篇剑法中不但包含有用剑招式,还有与之相配合的真气运行口诀,更有配套的步法风雷九霄。 再加上之前的真气修炼法诀乾坤离恨经,江琬忽然感觉到,自己挂在嘴边的“柳无双传人”或许有水分,可若要尊秦夙一声“秦师”,却好像是实实在在可以的了。 如此传道受业之恩,与救命之恩相比,竟不知孰轻孰重。 江琬心里有些沉甸甸的,一时只觉手中这轻飘飘的丝帛竟仿佛重若千钧。 客栈外更夫敲着梆子。 “咚——咚!咚!咚!” “雨天路滑,小心防潮嘞——!” 江琬长长吐出一口气,捏着丝帛的手微颤了下,随即她收摄心神。 丝帛上图文在目,她潜心记忆。 雨,不知何时停了。 第二日鸡鸣三遍,东方既白。 刘妈妈被窗外的光照醒,一骨碌从床上翻身爬起,就“哎哟”一声。 只见床里侧早没了江琬的身影,刘妈妈一惊,小娘子竟起得比她还早? 再转头一看,就见江琬正站在窗边,双手并指,却不知在比划什么。 刘妈妈喊一声:“小娘子!” 江琬侧了侧头,随口一答:“你醒啦,昨夜睡得如何?” 刘妈妈按了按自己的腰,还有些迷惑,又有些惊奇:“昨夜竟然无梦,老奴自打上了年纪,便再未睡得如此实沉过。这腰,还不疼了!” 江琬“嗯”一声,又转头多看了刘妈妈一眼。 心想:“看来这灵泉水的药效还有一部分存在缓释,刘妈妈原本还有些惊悸,昨夜却能睡得踏实,想来不仅是因为她脱离险境,心情平复了,也有灵泉水的功劳。” 一般受过惊吓的人就算脱险了,回头入睡也容易做噩梦。 刘妈妈这种,却是不论沉疴还是新疾都已尽去。这会儿她的身体好得,保管一般二十岁的小伙子都比不上。 刘妈妈也问江琬:“小娘子为何如此早起?昨夜睡得可好?” 江琬道:“挺好的,我早起活动活动筋骨。” 其实她昨夜只是略歇了歇,通共大概也就入睡了半个时辰多点。 不过睡眠虽短,可因为身体里多了一股乾坤离恨经的真气,她在天将明时吐纳了一段,便只觉神清气爽,精力充沛,竟比寻常睡眠效果还要好。 内功真气这个东西,是真的挺神奇。 这也使江琬对秦夙给的剑法更上心了,不但昨夜通宵默记,清晨吐纳过后,更是立即便以指代剑,悄悄摸索着笔划了起来。 客栈里不大施展得开,刘妈妈刚才问她时,她其实都还没比划尽兴呢。 刘妈妈如今对江琬越发钦服,只觉得她不论做什么都是有理由的,当下也不多余过问,只说:“小娘子既已起身,那老奴去叫热水和早食来。” 热水和早食来了,两人洗漱用餐。 刘妈妈频频期盼:“也不知那家人何时来。” 哦,她还惦记着建州刺史的谢礼呢。 江琬品尝着古代的早食:甜粥和蒸饼,感觉味道还行。 正要回刘妈妈:“若有心……”反正不来就是无心呗,不是她算不准。 忽听门外走廊处一阵热闹的脚步声,江琬忙比了个手势,示意刘妈妈暂停谈话。 她们的房门就被敲响了:“敢问女郎与贵仆可是在?” 第二十一章 刺史夫人的谢礼 建州刺史家的人真的来了! 他家不但来人了,还是刺史夫人亲自来的。 刘妈妈打开门,将刺史夫人一行迎入客栈房间时,简直整颗心都在激动地颤抖。 她不是为见到刺史夫人而激动,而是为江琬的“料事如神”而激动。 当然,如今已自封为“高人近仆”的刘妈妈是不会将这种激动表现出来的。 她且要端着呢! 这边,为刺史夫人一行引路的客栈掌柜已经表明过她们身份,并且告退了。 刘妈妈便先拿出她大家管事的规矩派头,一丝不苟地对刺史夫人行了个礼。 江琬本来还坐在餐桌旁,这时也站起来。 没办法,客栈房间小,她们本来就是在用早食,刺史夫人又来得突然,刘妈妈去开门,江琬当然就只能坐餐桌边等了。 这时对方表明身份,是有诰命在身的官眷,江琬便也要来行礼。 刺史夫人连忙上前一步,亲自拦了她,迭声道:“不许行礼,不许行礼。切莫折煞我,我可是来道谢的呢!” 又一边打量江琬,一边笑吟吟道:“小娘子可还记得我?” 江琬琢磨了半夜的剑法,又经过乾坤离恨经的调息,此时整个人都自带一股锋锐之气。 这与她瘦弱到甚至有些可怜的外貌形成了鲜明对比,使人一见之下不由心惊。 有了这个最初印象,再看她眉眼处神光湛湛,行动时缓急有序,当下,刺史夫人便又在心中对她高看几分。 江琬没打算装傻,请刺史夫人就坐,便道:“昨日与夫人有一面之缘,自然记得,小郎君现下可好?” 刺史夫人立刻道:“昨日受了惊吓,睡得晚,如今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呢。当真是要多谢你,若非你及时相救,这孩子……唉,可吓煞我咯!” 她二十几岁近三十的年纪,生得眉目端丽,说话时表情生动,言语还挺俏皮。 又埋怨江琬:“你倒是,走得那么急,连个道谢的机会都不给我。怎么?抢孩子时手脚倒是利索,回头却怕被人家长辈打不成?” 说着,自己倒噗嗤笑起来。 江琬也微微笑:“可不是怕被打么?当时夫人表情可凶,小女哪还敢多留?不得脚底抹油,走为上计?” “你……”刺史夫人手指她,“促狭鬼!” 两人又一齐笑起来。 虽然江琬年纪小,可两人交流起来却十分顺畅。刺史夫人不觉间将她当成了同辈人看待,就问起她的来历。 这也是时人的习惯,可不似现代人注重隐私。 古人若要与人相交,说查对方祖宗十八代可能夸张了点,但问一问姓名来历出生地,宗族名号等等,那也都是寻常。 江琬就道:“家父清平伯。” 刺史夫人顿时眉头微皱,看江琬的眼神带了疑惑。 江琬不紧不慢地解释:“十三年前通州战乱,家母在乡下避祸,生下小女后不意将小女与养母家的女儿抱错了。” 她如实解释了一番自己的来历,听得刺史夫人又恍然又惊奇。 “那……”刺史夫人的关注点明显与徐翁大不同,她立刻就问,“所以说,如今在京城的那位,京城第一姝,她……本该是农户女?” 刺史夫人也熟悉京城贵女圈,听过江元芷的名号。 一下子就只觉得刺激无比。 老天爷,惊天八卦! 江琬可不会为江元芷粉饰,只说:“前不久,刘妈妈手持伯府名帖到了通州,在我养母家接到我。如今,我与妈妈正要回京。” 刘妈妈立刻上前,从怀中取出名帖,双手捧举道:“此乃伯府名帖,请夫人过目。” 接着羞愧道:“也是老奴无用,此前偏带小娘子去福林寺上香,岂料那马车中途失控,我与小娘子坠崖落水,却是与其余家下人失散了。” 又说:“若非搭上了过路行船,顺水来到了建州城,此时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刺史夫人就如听传奇故事,一下子竟不知是该稀奇好,还是该叹息好。 她身旁近仆接过刘妈妈手上的名帖,刺史夫人翻开看了,又还给刘妈妈,道:“那二位如今是何打算?是继续回京?只二位独行的话,只怕不易吧?” 江琬就说:“我打算寄信给父亲,请他再派人来接的。” 这种操作让刺史夫人哑然了片刻,一时哭笑不得:“你这……唉,你这孩子,昨日你便不该走。既救了我家小郎,留下来说说你的难处,还怕我家不帮你么?” 刚才她还感觉到江琬成熟懂事,举止不凡,能跟自己平辈论交呢。 可这会儿,她又觉出了江琬的天真来。一时再看眼前的小娘子,就不免多了几分怜惜。 身世坎坷也就罢了,难得她还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心地善良又不图回报。 刺史夫人对江琬的喜欢顿时飞速拔高,又要邀江琬到她家去。 “先休整几日,回头我使人送你们回京便是。去信也不耽误,回去我便亲自修书一封给伯夫人!” 这个方案好吗? 说实话,是顶好的了。刘妈妈听了,简直都恨不得立刻就替江琬答应下来。 江琬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当下道:“夫人愿意寄信给家母,免她担忧,小女自然感激不尽。只是暂住夫人家,这却太过叨扰,还是不必了。” 见刺史夫人还要劝说的样子,她又道:“我身旁也无长辈,却单住到夫人家去,其实不妥。真要做出来,旁人只怕便要笑我不在父母身旁长大,缺乏教养呢。” 说着,微微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建州刺史出身英国公府,家中长辈都在京城公府里。他与夫人都还年轻,膝下也只有小郎君一个孩子,江琬要真就这样住到他们家去,确实不好说。 现代社会都还讲究一个不要带闺蜜与老公同住呢,又何况古代? 刺史夫人便愁道:“那你这住在客栈,也不方便呀。不然,我叫我家郎君暂住几日官衙,你还是到我家去!” 江琬就笑:“夫人这是将小女看做易碎瓷器了?小女可是田间地头长大的呀!客栈有什么住不得?比我小时住的屋子,不知好多少倍。” 她说得坦然,刺史夫人看着她,却满眼怜惜。 江琬又说:“只求夫人一桩事,我欲写信寄与家父,求夫人相助,帮忙将这封信直接递送到家父手中。” 刺史夫人听她两次强调要直接去信给清平伯,终于有所领悟,一下子就“哎”一声。 第二十二章 收到信的清平伯 这日上午,刺史夫人归家,立即就着人去请刺史来见。 去信给清平伯,这对刺史夫人而言,其实也挺麻烦。 这事要她自己办,当然是不成的,但要是由建州刺史经手,却又很容易。 建州刺史韶学义,似刘妈妈这等内宅仆妇或许会暗中瞧不起他庶子出身,可实际上在朝堂中,他是很受人高看的。 既有背景,又有实干。重点是年纪轻轻便已主政一方,年轻便意味着更有无限可能,此等人物,谁又敢轻视? 韶学义与夫人相见后,听说是要给清平伯寄信,又听夫人把江琬好一顿夸,立时就道:“既然如此,我也亲自修书一封,感谢伯爷!” 午后,韶学义的信便夹带着江琬的信一起,经由专人携带,快马加鞭,去了京城。 到入夜时分,这两封信就到了仍留在羽林军营区的清平伯手中。 清平伯听亲卫说是来自建州刺史的私信,当时着实惊讶了一番。他与建州刺史并无私交,对方为何竟会寄信给他? 听闻送信人还留在营区外等待,清平伯不好怠慢。他一边回了住处,在桌案前落定后,立刻就拆信来看。 信纸有两页,是分开折叠的,清平伯便先看上一页。 看着看着,他的眉毛就微微挑了起来。 “我的女儿?在建州城,救了韶学义的儿子!” 他面上有惊奇之色:“是十三年前遗落在通州的女儿?” “我有个女儿遗落在通州?如今家中这个,不是我亲生,竟是抱错的?” “这韶学义,莫不是……嘿!” 他摇摇头,带着心中极大的震撼,立即呼喊门外亲信:“鸿波,进来。” 凌鸿波快步而入,正要行礼,清平伯已摆手道:“不要啰嗦,过来看信。” 他直接将建州刺史的信递给凌鸿波看,凌鸿波飞速读信。 “将军,这……”他脸上的惊讶更收不住,平常锋利又英俊的眉眼因为这一瞬间过度的震惊,竟显得有些滑稽起来。 清平伯“哈”一声,直接又将信抢回来。 他两边磨牙略有些用力地咬了咬,只说:“去查!全力去查!我……本将竟多了个女儿,娘的,哪儿来的?” 凌鸿波领了命就要走,清平伯又道:“等等!” 他飞快命令:“先使人去伯府把高二魁叫过来,要悄悄的,不可惊动老夫人。你同时去查,全部真、相!” 最后两个字,他简直说得咬牙切齿。 凌鸿波眉头跳了跳,连忙退走。 屋内的清平伯又“哈哈”一声,他娘的,真是满肚子气不知道往哪儿发! 这叫什么事儿? 他恼火地把韶学义的信往桌案上一拍,又拿起另一张折叠的信纸快速拆开。 他也知道这是自己那个所谓“流落在外的女儿”写的,只是此时心情复杂,委实无法心平气和地来读信。 不过不管怎样,信都是要看的。 想必韶学义也不是信口开河之人,不至于拿这种事情欺骗他。 “这他娘……” 清平伯这回的粗话没能爆出口,他一展信,嘴就张开了:“好字!” 韶学义的信,字也好,但那是韶学义,大周朝勋贵子弟中有名的学问好。 正所谓,没有期待就没有反差。他知道韶学义是什么人,因此不觉得他字好有什么稀奇。 可他也明确从韶学义的信里看到了:他那个“女儿”是被人在乡下养大的,而这信,是这孩子亲笔所写! 信纸上是一列列行云流水般的行书小字,字迹清丽洒脱,活泼泼浑似山间清泉,笔锋处又有凛冽锋芒。 真正刚柔并济,这是农家长大的小娘子能写出的字? 就是让清平伯自己来,他都写不出这么好的字! 想到这里,清平伯不由有些老脸微红。 他不自觉地展平了信纸,又端坐回桌案前。 这次看信,他就是正面期待的了。 “父亲大人金安: 见字如面! 惜别十三年,女儿托身农家,有幸长成。 今秋西京来人,携伯府名帖,告知于我,原来女儿本是清平伯之女,只因当年战乱,不慎错位。 有名帖为证,养父母遂命小女收拾行装,随伯府管事上京认亲。 一行途经建州福陵山,女儿闻听山中寺庙香火灵验,欲上山进香。不料途中车马失控,女儿与同行管事刘妈妈不得已坠崖落水。 望河南岸,有奇异灵机。 女儿落崖,却得奇遇,受灵机所感,竟获辩机先生柳无双传承。 能望知祸福,能感应病机。” 看到这里,清平伯就轻轻嘶了声,又没忍住伸手搓了搓额头。 感应灵机,获得柳无双传承,在建州福陵山? 这……是酸书生写话本,把他当傻子逗? 清平伯简直都要嗤之以鼻了,正要再把信纸推一边,到底被理智控制住。 他想:“韶学义总不是个傻子吧,这丫头救了他家小郎之事应当不假,再看她如何说。” 接下来,信中果然就提到了相救韶家小郎君之事。 江琬也解释说:“有柳先生传承使我感应病机,明辨异物所在,如此方能准确施力,快速相助小郎君度过危机。” “女儿自幼极慧,生而便有过目不忘之能。亦有猜测,或正是因此,灵机遇我,传承择我。” 清平伯:“……” 他又搓了搓额头,忍不住笑骂:“小丫头子,脸皮忒厚,像谁?” 再看:“女儿虽聪慧,终究年幼,不通人情世故。此番因祸得福,本应即刻归程,后却又得人告知,伯府规矩森严,倘若女儿自行归家,恐清誉有损。 还请父亲大人教我,女儿应当如何行事,方为妥当?” 清平伯:“……” 这一口气啊,正又要堵上,目光下移,却见信的最后一段这样写着—— “此致,最后提问:江伯爷,您真是我爹吗?亲生的那种? 江琬敬笔。” 敬个鬼! 清平伯:“哈哈哈哈!” “他奶奶个熊!” 张口又大喊:“鸿波……” 刚喊了一声,想起凌鸿波已经被支出去了,便又喊:“江源,过来!快备马,老子要进宫!” 奶奶个熊,进宫跟皇帝告假。 老子要亲自去建州,跟这个脸皮奇厚的鬼丫头掰扯掰扯,看老子到底是不是她亲爹! 第二十三章 那朵盛世白莲花 清平伯到底是不是亲爹这个问题,江琬其实并没有怀疑过。 她也不知道,原来在她去信之前,清平伯甚至都并不知晓自己家的嫡长女竟非亲生,而亲女其实流落在外的事。 这封信,可谓是神来之笔。 谁能想到老夫人会如此行事呢? 她发现了身边养大的孙女不是亲生,却并不告诉儿子,只是自己悄悄派人去接亲孙女回京,好似见不得人的反而是这个本该最无辜的孩子。 更有意思的是,作为小江琬亲生母亲的伯夫人,她也认同老夫人这种做法。 她唯一做的,就是派出刘妈妈。 刘妈妈原先是伯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被伯夫人派出来主管接小江琬之事,以后她也会是江琬的管事妈妈。 原先随行的两个大丫头,则都是从老夫人身边分派出来的。 至于粗使婆子,车夫护卫等,这些也都是府里家生子,实际上身契都捏在老夫人手中。 江琬从刘妈妈处得知这些人的来历消息后,第一反应是在心里给伯夫人划了一个大大的“叉”。 害死小原主的帮凶,舍她其谁? 瞧瞧这接人队伍的配置,除一个刘妈妈,还有谁是可以毫无嫌疑说无辜的? 放任这种队伍出现,就是伯夫人作为母亲最大的失格。 江元芷作为老夫人身边最受宠爱的大小姐,她要收买这些受老夫人辖制的下人,真是再轻易不过了。 伯夫人没想过? 哦,刘妈妈说了:“元娘子极受夫人与老夫人信赖的。此番身世揭露,元娘子连着哭了好几宿,当时还说,便要来通州回归原来父母身旁,让位于小娘子呢。” 好一朵盛世白莲! 老夫人与伯夫人当然不会同意她如此“牺牲”。 一个说:“你既来了,当是你与我家有缘,她无缘。哪来的有缘让无缘之理?” 另一个说:“你既做了我十三年的女儿,便一辈子是我的女儿。莫要胡思乱想,伯府多少姑娘养不起,用你让位?” 而听着刘妈妈转述的江琬:“呵……” 至此,清平伯夫妻两个在江琬心中的印象就是—— 清平伯:渣男。 伯夫人:蠢蛋。 横批:绝配! 倒不是刘妈妈有意要把两个主子的形象在江琬面前说得如此不堪,实在是江琬每每都能反问得很刁钻,刘妈妈就控制不住什么话都倒出来了。 她又不知道老夫人跟伯夫人居然还会把“女儿有假”这种大事瞒着清平伯。 当下,“万事不管”,同样算是放任这种局面出现的清平伯可不就“渣”了么。 江琬根据这些信息就制定了计划,她是这样想的:“我那便宜爹接到信,若还要脸面,就该派出身边的亲卫军士再来接我。” 有这些人来接,总比她跟刘妈妈两个孤零零上京要显得有排面得多不是吗? 而从信到京城,再等清平伯那边派人到建州,这期间又总有几天的时间差。 江琬就打算利用这几天,尽量在建州城想办法多攒几个自由点。等回了伯府,肯定没有现在方便。 她可不想每次都看到一堆签到点。然后又因为没有足够的自由点可用,而不得不遗憾放弃。 她也不想以卑弱可怜的姿态回伯府去,在那里,没有人会对卑弱加以怜惜,他们只会冷眼鄙弃。 江琬就不打算跟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了,反正她也不想讲道理,她就想实力碾压! 攒自由点,多多签到,练一身本事,这不香吗? 刺史夫人来一趟,给江琬留下了一匣子银元宝,一套十二花神的金簪子,一套银镶珍珠头面。 本来还有许多布匹绫罗等物,甚至还有金元宝和极为贵重的红宝首饰,江琬都坚辞不要。 两人推来让去,最后各退一步,江琬就留下了其中一部分谢礼。 刺史夫人走后,刘妈妈就道:“小娘子不必过意不去,这些东西在咱们这样的人家,都是寻常的。韶夫人若早知小娘子身份,或许会备更重的礼。” 江琬道:“不论她备什么礼,都是她的心意。我不全收,也只为问心无愧。” 不过已经收了的这些,她也不多纠结。 刘妈妈这边,有关于伯府的各种信息也问得差不多了,江琬就要刘妈妈留在客栈。 话说得很好:“我须得再去城中走走,你留客栈,若秀姐姐那边有消息来传我,也不至于扑空。” 刺史夫人名冯逸秀,她与江琬交谈一段,两人便互换了姓名。她称江琬“琬妹妹”,江琬叫她“秀姐姐”。 刘妈妈管不住江琬,对她的话都只有应下的份。 江琬就在这日近午时分离开了客栈。 她在建州城四处寻找获取自由点的机会的时候,韶学义的信也还在去京途中。 至于此前与刘妈妈同行来接江琬的那些人,更还徘徊在福陵山一带,正来回争论着,到底要怎样才能下到崖底,去寻失陷的“小娘子”。 江琬要真还在崖底等着他们来救,只怕这时候就该等到出气多进气少了。 一夜雨后,白日的建州城显得格外干净。 但也正应了那句话:一场秋雨一场寒。 雨后气温又降,纵使阳光又从云层中跃出,这光线的温度也仍然显得差强人意。 但建州城的繁华依旧不减,江琬在丁字街走了一段,竟很难看到有什么是特别需要自己帮助的。 她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走错地方了,便有意偏离了两条丁字街,开始向着建筑渐渐低矮凌乱的地方走去。 走一程,忽闻前方房屋中一阵哭声。 “阿娘!你醒醒,呜呜……你不要睡……” 屋中孩子的哭声很大,旁边巷道中也有布衣短打的人在行走路过。 大多数人都能听到这哭声,可大多数人脸上的神情也都麻木。 有几个面露不忍的,也或是侧头以示不愿听,或是加快脚步,默默叹息。 江琬快走几步,就去拍那传出哭声的房屋门:“谁在里面?出什么事了?需不需要帮忙?” 屋内哭声便停滞了片刻。 江琬担心吓到里面的孩子,又放缓声音道:“我是过路人,听得哭声,有意来救。里面的人需要帮忙吗?开开门可好?” 大概是她的声音显得清澈又和缓,且年轻小娘子总是更容易使人放下戒心些,又或者是屋中人确实太需要帮助了,片刻后,一道怯怯童声响起:“门……没有拴的,姐姐请进。” 第二十四章 两个自由点! 江琬抬手按在眼前老旧斑驳的木门上,一边缓缓用力,一边聚气于双目。 她打开望气术的时候只是想,若屋中人有什么病痛,她动用望气术,也好快速予以诊断。 可视野变化后的一瞬间,她自己却先震惊到了。 她看到了什么? 一道幽幽黑光如细烟指天,便在眼前屋中窜伸而出。 门还没打开呢,江琬目视黑光,就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不适。 一股幽冷的寒气,顺着江琬贴在木门上的手,就直往她肌骨间钻。 江琬连忙缩手,体内真气搬运,这股寒气便似尘灰遇到流水,瞬间被冲刷而去。 江琬悄悄松一口气,这一瞬间她体悟到,自己的真气虽然总量不多,聚集在丹田中恰似清水一杯,可这一杯清水,竟又仿佛有千钧之重。 这杯重水流动时可以活泼轻盈,可当遇到危险时,它又能立时动雷霆之威。 乾坤离恨经的真气属性,本身就自带一股霸道! 可即便真气霸道,江琬又毕竟只是初学。 最重要的是,她对这个世界一切神秘之物都还了解不够深刻。 她也不知道,通过系统签到,算是练成了乾坤离恨经·坤元篇第一层的自己,在这个世界到底处于什么水平。 这个屋子里又到底是有什么古怪,这种古怪是她可以解决的吗? 没等江琬权衡清楚利弊,屋中的孩子似有疑惑地发声:“姐姐?” 片刻,他又惊呼:“娘!” 江琬凝目再看,透过紧闭的门扉,她看到了,那缕黑光之下,还有两道灰白烟气。 那是人的生机与气运! 这两道气运高低不同,高的约有一尺,淡淡的灰白中缠绕着一缕黑光,黑光底下又似有一道隐约的红芒在与之对抗。 矮的那道却不过只有寸许长,颜色灰多白少,黑光缠绕其中,不断侵袭。 它在快速缩短! 屋中确实有人命在旦夕,若再无转机,只怕顷刻便要消逝。 江琬不再迟疑,立刻真气一吐,将门推开。 进门先入眼的是雪洞洞一般,家徒四壁的一间屋子。屋角堆着不大的一堆干柴火,一个瓦罐被棍子架起来,底下捂着半熄的火堆,一股药味从瓦罐处飘出。 江琬视线转向右边,那边侧开了一扇门。 刚才那孩子的声音就是从这间屋子里传出来的。 江琬快步走过去,体内真气运行,望气术也不敢停止,同时,她快速掀开门帘。 屋中一切瞬间呈入她眼中,没有遮掩。 只见小小一间屋子,靠墙一张木板床,床上躺着一名面如金纸般的妇人。 天气寒凉,她身上盖的却只是几件破衣,一名五六岁模样的男童跪坐在床边,正握着她的手,满是急躁与无措的样子。 屋中场景也没有如江琬方才发散联想的那般,有什么诡异。 只一点,黑光更清晰了! 江琬视线搜索黑光来源,一眼便看出,那黑光竟是从妇人床边柜上,一座造型奇异的神像摆件处传出。 这神像做人形雕刻,一颗头颅,相对着生出两张面孔。 一张面孔上神情喜悦荒诞,另一张面孔上却满含愤怒挣扎。 它还有六条手臂,两手指天,两手指地,中间两手环抱一枚葫芦形小瓶。 底座处则伏着一只猛虎,神像骑乘猛虎,威风凛凛。 江琬一眼看过去时,那生着愤怒表情的面孔竟忽似活了般,凸出的眼球仿佛对着江琬转了转。 “吼——” 依稀似有猛虎吼声。 江琬心下一跳,再定睛看去,只见一缕黑光自那神像处陡然分出,便对着江琬激射而来。 这一刻,不论是徐翁教授的擒龙控鹤,还是秦夙留下的岁寒剑诀,皆自江琬心头快速滑过。 她并指做剑,避无可避,迎难而上。 “岁寒当舞剑,风雷知气节!” 真气涌动,寒意萧杀。 江琬剑指上挑,胸臆间忽一声喝。 轰——! 这不是她咽喉声道能发出的声音,更似破晓雷鸣。 黑光被破开,如冰雪被消融。 江琬脚下风动,身形微闪,片刻间追溯黑光来到神像旁。 她的剑指仍未力尽,便自上而下,顺势纵劈。 “咔嚓!”木质的神像从中裂开。 旁边孩子发出一声惊呼:“啊!你……你做……” 他是想要问“你做什么”的,可随着神像的裂开,他身旁床上躺着的妇人竟也忽地大喝一声:“啊——!” 男孩连忙转头又去看母亲,却见妇人一个打挺,竟直直从床上坐起了身。 “娘!”孩子惊喜至极,也顾不得再追究被江琬劈坏的神像了,急忙就去扶自己的母亲,又欢喜地问,“娘你醒啦?你是好了吗?” 这边江琬只觉手上一股微微的反震力量传来,她后退一步,借用擒龙控鹤的秘诀很快卸力。 同时,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破除负能量邪物一件,自由点+2。” 系统把这东西叫做“负能量邪物”,还给了两个自由点。 两个! 江琬:“……” 就,甚是喜悦。 她其实是还有一瞬间没能回过神来的。 方才一切发生,说来话长,实则不过电光火石间。 江琬早先如何小心犹豫不提,其后也着实是做好要与这神秘物件大战一场的心理准备了。 哪想到,对方竟然就是这样的“不堪一击”呢? 她一个新手,自以为的菜鸟,居然还打出了碾压局? 江琬微微握拳,感受着体内真气的灵活流动,还有点恍惚:到底是对方其实真的弱渣,还是她,确实太低估自己了? 旁边,起身坐在床上的妇人又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孩子只是焦急地连声喊“娘”。 妇人就“哎哟”一声:“这位……哎……” 她连连换了好几口气,才终于把话完整说出口:“小娘子……女侠?”她又有点小心地换了称呼。 “多谢你救了我……”一句话说的,气息微微。 江琬转头看她,只见她头顶气运显示处,黑光消散,她本身所有的灰白气运则终于不再持续往下跌。 但寸许长的气运也并不增长,因而她此刻也仍然是很虚弱的。 江琬先问一句:“你知道是我救你?” 她觉得有点奇怪,妇人既然认为是江琬救了自己,那显然她就该知道刚才被江琬打破的邪像是有问题的。 既然知道有问题,她怎么又还把这东西摆到床头边上呢? 一边问,江琬同时将目光下移,开始仔细观察妇人的脏腑气机。 第二十五章 萍水相逢,见难相助,自由点+1 江琬用望气术查看妇人身体状况。 发现她不但是元气虚,气血弱,还有最显眼的一个问题,她脾虚气陷。 望气术是佐助,同时江琬又查看她本身神情面相。 见她说话时气促,双目间忧愁,面色褪去了之前的金黄异状,又显得异常苍白。 江琬暗暗印证,心想:“脾主忧思,她脾气虚陷应该不仅仅是因为生活条件不好,又被邪物侵袭导致的。她平常忧思过多,也会加重病情。” 望气术虽然可以帮助江琬直观地辨明观察对象的脏腑气机,五行偏向,阴阳盛衰,但却不能直接给她下诊断结果。 这方面的经验还是需要江琬自己慢慢来积累的。 她一边就还琢磨着,如果要给眼前妇人开方,她该怎么用药,如何君臣佐使。 妇人对江琬道:“这恶物本是我当家的半年前外出行商时带回,那时候当家的说这东西能招财,吩咐我好生供奉。” 说到这里,她又喘了喘,哭泣一声:“我早晚三炷香,不过半月后,当家的就病倒了。一倒下就沾在床上,起不了身,说不了话,迷迷糊糊,不知道是醒是睡。” “造孽哟……”她哭一声,停一下,“我只管给他请大夫,银钱流水地花,哪想到都是这东西在害人呢?不除这个东西,多少大夫都不能顶用啊!” “又过半月,当家的就丢下我们娘俩去了。” 她说到这里,抽噎着停了停话。 旁边依偎着她的孩子也伤心地喊一声:“娘!” 江琬感觉她大概是憋久了很想倾诉,因此只耐心地等她继续说。 妇人缓了会儿,又说:“我给当家的办丧事,掏空了家底。没几天,也倒下了,起先,还以为是累着的缘故。” “我家木头儿实诚,惦记着他爹当初的吩咐,见我倒了,还每天给这恶东西上香呢。” 叫木头儿的孩子就又有些惊慌地喊:“娘!我……” 妇人搂住他,安抚道:“不怪我儿……娘也是后来倒在床上,连连做噩梦,见这恶物扑来吃我时,才知……都是这恶东西在作怪!呜呜……” 她又哭了,边哭边说:“我只恨,那时自己魇在噩梦里说不出话,无法告知我儿这东西恶性,我怕呀!它害了我当家的,又害我……过后要是再害我儿,可怎么是好?” 江琬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事情来龙去脉。 她心想:“系统把这东西叫做负能量邪物,看起来这东西既存在能量侵袭,也具备某种精神致幻的作用。” 江琬问:“尊夫可有说明,此物具体从何处而来?他又为何会认为,供奉此物竟能发财?” 这东西被雕刻成了神像的形状,又被虚构出发财作用哄骗人供奉,肯定有个来源。 是什么人要用这邪物害人? 为仇怨?为利益? 妇人却道:“外头的事情,当家的哪会与我说哟!” 她又叹一声,泪水默默流。 江琬的目光便转到与妇人依偎着的孩子身上,她在孩子的气运中看到了红光。 正是这一点细微的红光,此前帮孩子抵御住了黑光的侵袭。 当时江琬还以为红光是这孩子本身气运中就有的,这时再仔细看,她却发现了,这红光原来是从孩子胸口一个小荷包里发散而出。 她有些惊奇,想了想还是直言道:“令郎身上应当是有灵物,帮助抵御了邪物的侵害。” 妇人也惊一下,她的目光顺着江琬视线来到孩子胸口,就“啊”一声:“是……这个东西?” 江琬道:“正是,这是何物,不知大娘子是否方便告知?” 妇人就说:“我夫家姓何,当家的行二,小娘子……呃,女侠叫我何二娘便是。我家木头儿这个荷包里装的呀,是孩子刚出生的时候,他姥姥去城隍庙给他求的平安符。” 城隍庙的平安符! 名字多朴素,但它真的有效。 何二娘叹说:“想不到这平安符原来真能保平安,回头我得带木头儿去城隍庙上香还愿,可惜,没有早知道……” 说着,她哭腔是没了,但眼泪还是不停地流。 江琬则暗暗记住了城隍庙,心想:“刘妈妈之前也说过,建州城的城隍庙有名的灵验,我是该去瞧瞧。” 等何二娘流一阵泪,情绪似乎又稍平稳一些了,江琬说:“思多伤脾,悲多伤肺,便是为了孩子,你也请放宽心,调养好自身,往后好生过日子。” 何二娘应道:“是该如此。” 然而话是这样说,她的眼泪却根本停不住。 也不知是想及逝去的丈夫,还是在为往后生计忧愁。 江琬看了看她这空荡荡的家,觉得自己不妨再帮一把。 她便从袖中抽出刘妈妈之前给她准备好的素手帕,又到外头柴火堆里捡了根烧焦的树枝。 用着手帕和碳化的树枝,她给何二娘写了一个药方。 告诉她:“邪物虽去,你的身体仍需调养。我给你开了个方子,用的都不是贵重药材,不费银钱,你去买来,先吃上十日。” 又从腰间荷包中取出两个二两重的小银锭子,连着药方一起放到何二娘床边的小柜子上。 同时顺手将柜子上被劈成两半的邪神像拿开。 何二娘又是惊喜又是尴尬,有心推拒又委实家计艰难,当下只是挂着泪水带着笑,连连说:“这……这……这怎么使得?” 江琬道:“不必不好意思,萍水相逢,见难相助,不能亏了你这声女侠不是吗?” 说实话,“女侠”这称呼听起来还挺尴尬,不过江琬也懒得纠正就是了。 而一番话说完,她又觉自己江湖气息仿佛当真多了几分。 当下,倒把她自个儿给逗笑了。 何二娘就跪在床上,又拉着孩子,要一起拜谢。 江琬摆摆手,袖了破裂的邪神像,转身便出。 她脚下迅疾如风,何二娘一个拜字都还没说完呢,只眨个眼,眼前就已不见了她人影。 何二娘“哎”一声。 旁边孩子不由痴痴向往:“娘,这个姐姐好了不起啊!” 好了不起的姐姐出了这家门,听着系统提示:“你成功救助被邪物侵害的妇人,自由点+1。” 江琬:“哈哈哈……” 不行,微笑就好,笑得太夸张有损形象。 哈哈哈! 第二十六章 世家天下,签到正阳书斋! 是时候再查看一遍系统了。 签到点:神秘崖底(重置中) 国士柳无双的埋骨地(灰白) 绝世高手秦夙的常居地(重置中) 锦绣天衣坊(重置中) 自由点:6+ 江琬看着这个显示数目为6的自由点数,一时间,简直比守财奴见到金元宝还更欢喜。 不过她比守财奴好的是,她有了好东西,不会光想着攒,她还会大大方方地花。 花钱去! 哦,不,花自由点去,签到去! 签到使我快乐。 哈哈哈。 江琬抿着嘴,微微带笑。 大笑当然是不大笑的,身怀巨宝就该偷着乐。 那么接下来的目标是哪里呢? 江琬想找家武馆试试看,她觉得,自己现在不缺顶级的功法,相反,她缺基础的常识。 内功修行有系统直接灌入倒还好,可岁寒剑法的修炼却使她感到有些为难。 不是随便哪一个天才拿着剑谱都能轻松修成用剑高手的。 除非这个天才开了挂。 所以现在,开挂去咯! 江琬看了看路,转步往城东方向走。 一边走她也在思考,到底要怎么才能快速获得更多的自由点呢? 日行一善好像是不难,可难的是,你的善行必须达到救人性命的程度。 哪有那么多濒死的人刚好等着你去救? 像随手扶起跌倒的孩子,施舍给乞丐一些食物这种,跟系统判定的“救人性命”那种标准,简直就差十万八千里。 至于靠破除邪物获得自由点,这个……邪物也不常见啊。 江琬这时候就开始觉得自己上辈子那么拼命努力地学习工作,好像真的是亏大了。 没攒够娱乐社会的红利,花花世界看的太少,以至于现在脑洞不够大。 得了,一时半会实在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也就只有先用笨法子了,且走且看呗。 走一路,又穿过了一回丁字街。 江琬同时也在默默观察古代风物。 大周朝,不与江琬记忆中华夏古代的任何一个朝代相同,但同样是东方化的封建社会,它们又非常奇妙地具有一些共通性。 最奇妙的是,大周文字就是繁体汉字。 这个不知道究竟处于哪一处时空的朝代,其实上溯历史,也与华夏一脉相承。 江琬跟刘妈妈打听过,知道这个世界也有秦汉,历史的大不同应该是从魏晋开始。 不过刘妈妈作为内宅仆妇,虽然知道的要比原主小江琬多,但也只是一些边边角角的大概,她甚至连秦汉之后到如今的朝代变迁都无法完全说清楚。 江琬要想真正了解历史大格局,还得另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呢,最简单快速的方法当然还是签到。 丁字街的转角处有一家书铺,江琬驻足门前,看着系统提示的白色签到光点,心中微动。 签到! 系统:“你在正阳书斋签到,获得文房四宝一套。” 江琬:“……” 她好意思说,她原来的期望是来个学富五车,或饱读诗书什么的吗? 简直哭笑不得。 江琬暗想:“不是每次签到都能获得技能的,也不见得每次获得的物品都一定很神奇。” 这个文房四宝跟之前的灵泉水一比,不能说很差,只能说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不过江琬也没有很失望,她对此并不是没有心理准备。 签到得到的物品,其实天然还具备着一种现实物品无法拥有的好处,就是可以存放在系统空间。 随身携带,想取就取,想收就收,这还不好吗? 绝境时,这种随身物资往往是能救命的。 江琬也就是签到点不够充裕,不然她能把所有可以签到的店铺都签上一遍。 她意识内收,探进了自己的系统空间。 系统空间如今还很空,里面除了她之前存放好的半瓶灵泉水,就是刚才得到的文房四宝。 中锋狼兼毫,白云松烟墨,玄龟澄泥砚,还有玉版宣纸一刀。 虽不似灵泉水功效神奇,但在文房用具中也算得上是精品。 下回若再碰上无钱可用的窘境,这些东西拿来当,说不定能比刘妈妈的金镯子还值钱呢。 江琬悠悠想着,听书斋门边传过来脚步声,一个小伙计带着笑凑过来:“小娘子,可是要买话本?溪山先生刚出的新本子,小娘子这是得着消息来的吗?” 江琬回过神:“话本子?” 小伙计惊讶道:“难道小娘子不是来买话本?” 得了,是与不是都买几本吧,权当是了解当今世道的流行趋向了。 最后,江琬不但在书斋买了几本最新“爆款”的话本,还买了好些其它书籍。 有游记有杂谈,也有蒙学书。 只是江琬最想买的史书经学等书籍却没能买到,书斋掌柜说:“小娘子买这些作甚?这都是书院的士子们才看的,小娘子还要考学不成?” 他最后拈着胡子笑一声。 江琬却从中看出了背后的问题:市面上的书斋里头居然没有史书经学可买,大周朝廷对文化的控制可见一斑。 如此看来,即便朝廷实施了科举取士,寒门学子要想出头,恐怕也是难上加难。 正所谓,垄断了文化,就等于垄断了阶梯,也便垄断了权利。 这个世界,只怕还是世家的天下! 江琬也就无谓与书斋掌柜多做纠缠,她付钱结账。 总共十册书籍,花费了江琬八两银子。 就这,还是因为话本相对要便宜些,不然十册书的总价还能更贵。 要不是上午得了冯逸秀赠予的一笔银子,这会儿江琬还真买不起这十本书。 书籍价贵,这又是阻挠平民读书的一大障碍。 江琬用掌柜赠送的一个书篮将十本书装在一起,轻轻松松用左手一挽,继续往计划中的武馆走去。 留下书斋掌柜与伙计感慨:“这小娘子,力气竟十分不小。” 十本书,还挺重。 江琬提得轻松,那是因为她不仅本身力气大,身怀真气以后更常有举重若轻之感。 她脚步亦十分轻盈,不多时,出了丁字街。 只见东边一条街面上,行人成分渐渐单一,多数是精练装束的青年男子,也有女性,不过数量较少,同样打扮简练,英气勃勃。 武馆到了。 系统:“发现签到点,盛隆武馆,请问是否签到?” 江琬内心欢喜,她压下冲动,先运行望气术,细向旁边武馆大门内看去。 第二十七章 签到盛隆武馆,郎君不语 盛隆武馆双门大敞,门前有台阶三层。 江琬一眼看过去时,只见那大开的门内,最先映入视线的,却是一道雕刻有刀枪剑戟的影壁。 影壁后似是一个大练武场。 因为江琬站在门外,虽然被影壁挡住了视线,却能听到一声声练武人高亢又响亮的呼喝。 还有刀与枪剑的碰撞声,对手拆招时肉躯的击打声。 即便未能见人影,一副繁忙与热血的画面也仿佛在江琬面前呈现了。 她的望气术也同时启动! 下一刻,无数交缠的气运线条,透过建筑的遮挡,在她眼前纷纷展开。 恰如密云重雨,簌簌而下。 光线太多了,江琬一时间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仿佛被刺了下。 她甚至下意识地偏了偏头,直到体内乾坤离恨经的真气自行运转,一股月华般的沁凉迅速遍布全身,她才感觉稍稍好过些。 这也是她在大街上并不敢随时打开望气术四下扫视的最大原因。 她的望气术还在初级状态,功力尚浅,如果同一时间观察太多对象,她会很难负荷。 好在乾坤离恨经的确不愧于是来自“绝世高手”的功法,不过数个呼吸后,江琬气息稍定,再看向盛隆武馆,武馆中的诸多气机便再不能使她感到凌乱。 她仔细分辨。 这一次她重点要看的其实不是武馆中人的气运,而是他们身体的气机强弱,尤其是他们身体里的真气含量! 江琬想知道,这座在整个建州城中都算得上是十分有名的武馆,其中弟子的真气水平究竟如何。 与秦夙或徐翁相比有什么差距? 然后江琬就发现,自己真是太不把“绝世高手”当回事了。 这有可比性吗? 这应该比吗? 如果说秦夙是幽深海洋,徐翁是浩荡江河,而江琬自身是清水一杯,那么眼下这座盛隆武馆中,多数弟子则甚至连水花都攒得艰难。 在整座盛隆武馆里,江琬也只在影壁后练武场的位置,看到了有一个人的真气含量,与她似乎相差仿佛。 这…… 这就…… 江琬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不过,这不也正说明了,眼下是签到的好时机吗? 江琬到了盛隆武馆却不赶紧签到,而是先用望气术对其进行查看。除了是想了解了解武馆中人的真气水平,也是害怕武馆中有高手。 万一她再签出个什么有动静的技能,然后被人家的高手感应到,她该怎么解释? 再用天降灵光这一招? 也不是什么地方都有契机让她天降灵光的好吗? 同样,也不是谁都有秦夙和徐翁的度量的。 好在现在这些顾虑都不必有了,江琬挽了书篮在左手肘间,双掌合拢到胸前,微微用了用力。 心中默想:剑法剑法,基础剑法。 运气可千万好点儿,就算没有基础剑法,来个基础步法? 签到! 系统:“你在盛隆武馆签到,获得基础拳法x1。” 一瞬间,无数拳影在江琬心中掠过。 上步冲拳,退步收拳,反手撩拳。 弓步、马步、仆步、虚步。 搂手、按掌、穿掌、挑掌…… 江琬了悟,江琬明悟,江琬恍然。 武学的基础其实在于人体。 真气是增强能量和体质的一种方式,武技则是增强运用的一种方式。 人身若有宝藏,亦需妙手开发,精微运用。 常人若有十分力,往往能用出三分。技击高手若有十分力,则必要将这十分力用出十二分,甚至是十六分、二十分的效果! 而拥有真气的内家高手,则不但将自身宝藏打开了,还能将自身当做烘炉,不断熔炼增强。 “那么,我如今到底处于什么阶段呢?” 江琬自问。 她打开了宝藏,触碰到了精微的运用。虽然她的宝藏还很初级浅薄,但她也不该妄自菲薄! 基础拳法没有用吗? 不,武学的基础总有相通处。 这门名字朴实得不能再朴实的功夫,实际上除了拳的运用,也还包含了指掌步伐。 因为人身是一个整体,出拳就总会用掌,还要动步。 江琬体悟渐深,再回想岁寒剑,都有一种拨开迷雾的感觉。 盛隆武馆前,有进出的男弟子见到江琬瘦悄悄一个年轻小娘子,手上挽着篮子,面向武馆,仿佛是在痴痴凝望什么。 当下有个嘴贱的就嬉笑指点:“哟,小娘子这是在等情郎呢?什么情郎这么没良心,竟叫小娘子你如此好等呀?” 江琬立时侧目向他看去,目光很冷。 这人身边的朋友拉拽他:“做什么呢!张河,你有点谱行吗?” 张河身材高大,肚腹微圆,衣裳料子颇显富贵。 当下不理劝诫,只说:“不是我要做什么?是这小娘子要做什么?可不是我使她停在此处的。” 又对江琬笑:“嘿,小娘子,真有那没良心的,你也不必死心塌地呀。不如瞧瞧哥哥我如何……怎样?” 话音刚落,忽见对面台阶下的小娘子脚下一动。 她那裙摆下,纤巧的足尖才方露出来呢,她的身形已如一缕清风,吹拂到了他的身边。 张河眼睛瞪大,隐约似嗅香风,正欲陶醉。 一只小小的拳头就迎面撞到了他鼻梁正中处。 上步冲拳。 “砰——!” 出人意料的巨力冲击之下,张河身形倒飞,直越过武馆大门,最后猛地撞在前方影壁之上。 “啊!”张河惨叫一声。 他身边的同伴都没能反应过来,只听一道清脆女声,轻哼道:“嘴贱,先打一拳算是教训。下回再犯,取你狗命!” 狠话放过一遍,江琬足尖轻点,身如风动,又倏忽趋退。 岁寒剑的口诀在她心中不停翻滚,同时相匹配的风雷步法亦反复被她默诵。 江琬眼眸深亮,一时只觉得畅快之极。 一言不合,虽没能拔剑而上,有点不够漂亮,不过挥拳也挺不错,不是吗? 反派的台词尤其使人爽快,更爽快的是,拳头挥过,狠话放过,还能当场就溜。 谁都追不上! 哈哈哈…… 江琬施展步法,轻身提纵,果然迅疾如风。 更有裙裾飘扬,潇洒快意。 豆蔻梢头,春风一场。 十三余岁,小荷尖尖。 这是何等鲜活明丽? 盛隆武馆斜对面,一间医馆,二楼静室。 一老翁,一郎君。 相对临窗,又相对静默。 许久,直到那鲜活的身影都消失无踪了,老翁才终于叹笑一声:“这小丫头,悟性果然非凡,岁寒剑竟被她学得如此之快。郎君赠她剑谱,也不算是明珠暗投了。” 郎君不语,眸中似有星光闪耀。 第二十八章 清平伯:打断高二魁的腿 江琬身如行云,风吹云动。 真气流转,清风相随。 只觉得两辈子都从未有如此畅快过。 陌生的异世并不令她彷徨,反而使她感觉到天地广阔,枷锁尽去。 她心中愉悦,很快就远离了盛隆武馆一段距离。 风声中,她又回头往后看了一眼。 她其实还是想再观察一下会不会有人追上来。 打过就跑当然很爽,可要是被人追着撵上来了——那也大不了再打一场呗。 意气风发的江琬在这一刻继续动用了望气术。 然后,她就看到,后方与盛隆武馆相对面的位置,一道紫气,如煌煌烈日,当空而照。 在这道辉煌紫气之下,其余一切的“气”,无不黯然失色。 江琬触电般收回望气术,扭头就跑。 天老爷,她看到了谁? 不用见面,只看这紫气,江琬也知道是谁在那边了。 这一刻,江琬的内心几乎被巨大羞耻给填满。 要命要命,上下两辈子,她也就偶尔这么中二一回,并不想被任何一个熟人看见啊! 她得意什么?她有什么好得意的?她这杯水,跟人家的汪洋大海比起来,就是个……算了,不比。 江琬闷头回客栈,什么花花世界也不想逛了,回去看书,修炼去! 客栈里的刘妈妈被江琬拎回来的十本书给惊到了。 这时恰到傍晚,因是正好要用晚饭的时间,刘妈妈便忍住了满肚子的话,先去客栈大堂叫了晚食。 大约是因为刺史夫人来过一趟,这回客栈掌柜的服务尤其周到。 他不但亲自跟着店伙计上来送餐,还很用心地整治了一桌花样繁多的美食出来。 正菜有八道,小食四样,干果四样,共十六个碗碟摆上了桌。 送好餐后,掌柜的与伙计很快退出,刘妈妈感慨道:“可算是吃上一餐像样的晚食了。” 两个人,十六个碗碟,只是像样而已? 由此,江琬可以想见伯府的标准。 刘妈妈还要站她身边先为她布菜,准备等她吃过再吃。 江琬就说:“出门在外,不必如此,这些规矩等回府再守也不迟。” 刘妈妈还要坚持,江琬又道:“我吃得多,你若是非要等我吃过再吃,到时候可就什么都吃不上啦!” 刘妈妈只当这是江琬劝她同食的借口,不过也不再执拗,便与江琬共同坐下。 接着,江琬就敞开了肚皮。 刘妈妈通共只吃了平平一碗的饭菜分量,江琬却用着看似平缓的速度,硬是将整桌饭菜,吃得几近空盘。 刘妈妈目瞪口呆,几次要劝:“小娘子,夜晚不好积食的。” “这……撑着了可如何是好?” “小娘子……” 小娘子硬是很守餐桌礼仪地实施了光盘行动,末了,还连个饱嗝都没打,肚腹还依旧平平。 这其实是因为她修炼真气,难免要大量吸纳能量。 能量从哪里来? 中医上说的“水谷精微”,也就是日常饮食是主要方面,而吐纳天地元气,获取天地元气中的能量,则暂时只能作为辅助。 这是因为江琬功力尚浅,对天地元气的吸纳能力远远不足。所以她要吸取能量,必须先以进食为主。 江琬忖度:“只靠吃饭还是下策,最好能炼制一些大补元气的药物。” 制药方面,她本就是专业,要是再能与这个世界的医术相印证,想必能很有收获。 她想:“明日我需得去几家医馆看看,最好还要去城隍庙一趟。” 用过晚饭,因刘妈妈在身旁还不曾入睡,江琬也就不急着修炼内功。 她取了之前买的书出来看。 而这个时候,从皇宫出来又回到羽林军营区的清平伯,则刚刚审过了高二魁。 高二魁是伯府外管家,按说是清平伯心腹,本不该有任何消息瞒他。 但清平伯常年不在家,高二魁终究却不过老夫人的权威,选择了在真假千金这桩事上听从老夫人的吩咐,没有告知清平伯。 不过如今清平伯亲自来问,他到底不敢再瞒,当下竹筒倒豆子般便将其间种种事由悉数说明。 原来最开始发现江元芷不是亲女的,其实是伯夫人。 江元芷年满十三,到了该说亲的年纪,正逢浮云观老祖师云游归来,伯夫人便带她前去求见,想探问姻缘。 不料归尘祖师见面便直言:“此非夫人亲女,亦非伯府血脉。” 伯夫人一听,不敢怀疑归尘道长的话,只立即带江元芷返回伯府,告知老夫人。 老夫人则当即做出封锁消息的决定,不但不许事情外泄,连伯爷都不许告知。 此后如何追查,又是怎样确认江琬才是清平伯嫡女等事,高二魁亦都逐一述说清楚。 清平伯一直沉默听着,直到高二魁将一切来龙去脉都讲述完毕,说到后来再无话可说,只能战战兢兢偷觑他,又结结巴巴想求饶。 才倏地笑一声:“老子不在家,你们一个个都能上天入地了!高二魁,做个伯府小管家,真是屈才了你!” 高二魁抖得跟筛糠似的,只是求饶:“主君宽恕,小的委实是无可奈何,老夫人的命令不敢不从啊!” 清平伯才懒得跟他分辨,直接拎了他扔到门外边,对守在门外的江源道:“打断双腿,给他十日养伤,十日后送老夫人京郊别庄上去!” 高二魁一下子惊叫:“主君饶命!” 江源绷着脸,抽出汗巾子堵了他的嘴,手起掌落,咔咔两声,就将他双腿一齐劈了个对折。 高二魁的惨叫声被堵在喉咙里,清平伯牵了自己的玉聰宝马,便飞身而上,纵马疾行。 夜色渐起,月光如水。 玉聰马日行千里,飞奔如电。 寻常快马从西京到建州城,若飞奔不停,三四个时辰可行,可清平伯的玉聰若全力疾行,一两个时辰足矣! 夜深,亥时将至。 江琬看话本子也看了一个多时辰了,刘妈妈就想劝她睡觉。 不料江琬倏一下便将手上的书册拍到桌上,竟怒骂起来:“这写的什么鬼东西,天下男人都死绝了吗?此等无情无义之人,竟还盼他浪子回头?垃圾回收?” 刘妈妈一惊,正要问江琬是看了什么,竟这般义愤填膺。 她们的房门前就忽地也响起“咔嚓”一道脆声。 江琬立刻抬手就将桌上话本当做了武器,猛地飞掷出去,同时清斥一声:“谁?” 第二十九章 除了我爹,还有谁 客栈的房门前,一声“砰”响。 扎实的木门竟被一册话本子给生生砸开了! 露出门外一名身材高大的虬髯男子。 他锦袍加身,头戴金冠,打扮得富贵气派。可惜面色微黑,一部大胡子更是将气质破坏殆尽。 俨然就是个草莽头子,悍匪祖宗。 那册话本子撞开房门后仍然力道未尽,这时便被他一把抄在手中,捏得死紧。 而这边,刘妈妈一声惊呼到了喉间,还未及出口。 江琬看到这深更半夜的,自己房门前站了这样面色不善的一个人,就抬手抓起桌上一个杯子,又飞快投掷出去。 她这一次,不但动用了真气,还用出了擒龙控鹤的秘诀。 所谓擒龙控鹤,事实上是一种隔空传劲的绝妙法门。 小巧的白瓷杯子在空中随着飞掷而顺势旋转,看似力道不大,可实际上却内蕴一股刁钻真气。门外之人若再敢如接书册般来接这瓷杯,必然要被这股真气冲击。 电光火石间,虬髯男子抬手一挡,瓷杯却在他手掌间滴溜溜一转。 他手掌一旋一收,明明是个形象粗鲁的人,却在这一刻动用了高超的技巧,轻轻盈盈便将瓷杯收入了手中。 他抄着瓷杯在手里,就“嘿”一声:“小丫头,你……” 话未说全,他忽又踏前一步。一步就跨过了从客栈房门到江琬身旁的数尺距离,他一边说:“这臭脾气,哪个教你的?” 一边伸出宽大的一只手掌,似乎是要对着江琬头上罩来。 江琬哪里肯让他碰着? 口中回:“贼子还登堂入室了?又是哪个教你的?” 身形一折,绕着桌子纵身一翻,她反手抽了里侧屏风边上一根撑窗户的三尺竹竿,对着虬髯男子便是一刺。 岁寒剑! 君不见,岁之寒。 簌簌寒意,无边萧杀。 这一剑,竟颇有了几分岁寒之精髓。 招来迅疾,风寒剑冷。 虬髯男子惊“咦”一声,身一侧,手一抬,一边丢开了手中瓷杯与另一只手上的马鞭和话本,便徒手与江琬拆起招来。 房内空间小,可江琬的剑法既能够大开大合,也有小巧招数。 虬髯男子更是掌法精妙,只凭徒手,竟也能与江琬你来我往,频频拆招。 眼看着两人打得招来剑往,好不热闹。 刘妈妈急啊,这,这是要做什么呢? 这大半夜的,她又不敢出太大声,只怕吵了客栈左近旅人,不好收场。 便压着嗓子忙忙喊:“小娘子,这是……” 待要说出来者身份,不妨一个对眼,竟看到了虬髯男子在怒瞪自己。 刘妈妈一句话便被堵了回去,只得悄悄一跺脚,小心绕开两人,又急急奔到房门边去,将门关上。 虬髯男子说:“你这是什么剑法?寒森森的,哪里是小娘子该学的?可莫要移了性情!” 江琬哼道:“深更半夜,竟私闯小娘子房间,阁下这样的人品,哪来的脸面竟还教训我?” 虬髯男子:“……”面色更黑了。 迟早被这小丫头噎死! 岁寒剑法虽然气韵森寒,可却并不诡诈,算得上是堂堂正正的一种剑路。 数十招后,江琬已将这套剑法用过两轮,虬髯男子看明白了她的功力,当下不再留手,猛地趋前一步,手掌自外侧而向里一翻一转。 他的手贴到了江琬手腕,扣指便是一敲。 这一瞬间,江琬只觉得无边巨力震来。浑似巨鼎压下,又如山岳倾覆。 她体内真气虽自有一股不屈特性,可对方真气更是绵薄深厚。 正所谓一力降十会,便是如此了。 江琬手上再无法用力,五指一松,掌中竹竿就此被对方夺走。 虬髯男子哈哈一笑:“小丫头,教你一个乖,从古至今,拳头大的,就是道理!怎样?现如今,老子可有资格教训你了?” 说着,他一手压着江琬肩膀,另一手就在她头顶上撸了一把。 瞬间,他双眼微微眯起。 江琬确定了,这就是一个愉悦的表情。 这他……大爷的,就气人了! 江琬眼睑稍稍下移,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忽然就“哎哟”一声。 她痛喊:“刘妈妈,我好痛!怎么回事?我……” 一边喊着,她身体还直往下滑,浑似便要痛得站不住了似的。 虬髯男子一惊,压在她肩膀上的手瞬间放开,便要来扶她。 就在这个时候,江琬腰身往下一压,仆步屈肘,上步穿掌。 精深得宛如练习过千万遍的基础拳法在这瞬间如有神性。 江琬手掌变化,尤似蝴蝶穿花。 趁着虬髯男子弯腰的瞬间,她手臂横拦住了对方脖颈! 这一刻,情势反转,江琬的得意不再隐藏。 她制住对方要害,另一手屈肘压在对方背上。 她就笑:“怎样?现如今,谁的拳头大呢?” 好家伙,要不是她装痛害得人家弯腰来扶她,她能这么轻易反击得手吗? 虬髯男子气笑了,待要真气一动将她震开,又听身旁这个蔫坏的小丫头脆生生问道:“是不是呀,江伯爷?” 什么? 虬髯男子动作一顿。 江琬倒是见好就收,这时顺势放开他,又退后一步。 见他直起了腰,黑脸上眉头尽往中间皱。又很不怕死地继续问:“你是清平伯对吧,是我爹没错?” 虬髯男子只瞪着她,哼一声:“我是你天王老子!鬼丫头,说说看,怎么识破你老子我身份的?” 江琬看着眼前这个开口闭口就是“老子”的粗鲁大汉,心里头其实一时间也很有些一言难尽之感。 出乎意料的清平伯,在出乎意料的时间里出现在她面前。 她侧了侧头,笑嘻嘻道:“我聪明呀,笨蛋才看不出!刘妈妈先前一句话虽未说全,但她为什么会突然住口?除了伯爷你,谁还能让她如此主动,乖乖住口呢?” 清平伯早见识过她的厚脸皮,这时见她又自夸了,便哼笑:“草率!” 江琬又道:“最重要的是,你不舍得伤我呀。我一喊痛,你就来扶。除了我爹,还有谁会这样呢?” “……”清平伯:“哈哈哈!” 满腔憋闷,尽皆融化在这一句“除了我爹,还有谁会这样”之中。 他再也绷不住,笑意爬上眉眼,黑脸都在这一瞬间,仿佛变白了。 “不错,是我的女儿!哈哈哈哈!” 第三十章 岁月这把杀猪刀 清平伯如今看江琬,那是越看越喜欢。 其实,江琬看到他,觉得出乎意料,他看江琬,又何尝不感觉到万分惊奇呢? 惊奇之后便是惊喜。 这个流落在外的女儿,这股机灵狡猾劲儿,不知怎么,就是格外对清平伯的胃口。 相比起家中规矩端方的长子,傻不愣登的次子,眼前如此鲜活,甚至堪称狡诈的女儿,竟还更使他心生亲近。 或许这股亲近的存在,也有怜爱愧疚之故。 毕竟这本该是自己的嫡女,应当被金尊玉贵地养大。可他们却分离十三年,而本应被娇养的小娘子,如今却硬是在农户家被磋磨得面黄肌瘦的,岂不可怜见? 清平伯目光锐利,从不轻易疏忽细节。一眼扫视江琬,他又还注意到了她的手。 等目光再次停留到江琬脸上,清平伯便感慨道:“我往常还说,家里孩子都不像我。今日见了你,我才知晓,原来像我的,竟被命运藏了十三年!” 本来还笑盈盈看着他的江琬就:“……” 眼睛瞪大,目光在清平伯脸上滴溜溜一圈,真想回一句:脸大如盆它不是一个夸张的形容词,它就该是一个准确的描述词。 五大三粗的您,究竟是怎么看出来,一个瘦弱可爱的小娘子,居然与你最像的呢? 清平伯还感慨:“想当年,为父也曾是掷果盈车的京中第一美少年……” 江琬:“哈哈!” 对不起,实在忍不住了。 她笑得前仰后合,哪怕清平伯都板了脸来瞪她,她也丝毫不收敛。 清平伯哼道:“你祖父当年也是大周军中赫赫有名的美男子,你曾祖母更是冠绝当世的绝代佳人。你这管事妈妈……” 他一指刘妈妈,说:“她是不曾见过你祖父与曾祖母,但她也见过为父年轻时的模样。你大可问她,为父可有夸口?” 被指着的刘妈妈愣了下,连忙摇头,认真举证:“没有没有,主君所言句句属实。” 江琬不忍看刘妈妈节操尽碎的模样。 想了想,对于这个出人意表,在此时此刻竟亲自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渣男”清平伯,自己其实也不必太过真情实感地生出怨怼。 这位这个时候既然来了,至少也算是表明了他的态度。 敌人已经够多了,能做队友的这位,还是悠着点吧,可别再给他闹得又气走了。 要不然,她之前写信的功夫可不就白费了么? 江琬遂叹道:“那只能怪罪岁月这把杀猪刀了!” 清平伯反问:“岁月杀猪刀?” “是啊。”江琬感慨、惋惜、痛恨地说,“此刀无情,刀刀毁容。” 黑脸的清平伯就:“哈!” 老子不气,不气! 忍住,千万忍住,这他娘的可是亏欠了十三年的亲女儿,不能摔,不能打。 不行不行,忍不住了。 再忍下去,他怕真掐死了这个小丫头,回头没地儿后悔! 走了走了,再不走,多年修养,只怕就要一朝破功。 找韶学义去! 清平伯绷着脸:“成了,夜已深,早些入睡,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子,少看勿看。等着,你爹我现在就去找韶学义借仪仗,明儿就带你归家!” 说罢,摆了摆手,转身便大步离去。 他来得突然,去的也疾。 便似一团浓墨重彩的风,呼啸席卷过,留下身后的人。刘妈妈手抚心口连连顺气,江琬抬手轻敲桌面,无声微笑。 “小娘子!”刘妈妈那个急,“你……怎能如此与主君说话?” 江琬说:“妈妈呀,你家主君可是吩咐我早些入睡。你还是快些去铺床吧,咱们明日还要赶路呢。” 至于为什么要顶着清平伯说话,其实江琬……咳咳,别怪她啊,她想收敛的,可这不是没忍住嘛。 毕竟,“京中第一美少年”,这杀伤力委实是太大了。 当然,江琬确实也还存了点故意的成分。 清平伯在这个时候亲自来了,这是一个信号。这个信号使得江琬更加大胆,使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再试一试这个“渣爹”的底线。 结果还挺不错,江琬感觉,这个队友比自己想的还要更靠谱一点。 她又有点不好意思,忙忙催了刘妈妈洗漱睡觉。 刘妈妈还能怎样呢?当然只得先安睡。 江琬也躺到了床上,闭目养神,小做休憩。 忽忽星光又移,窗外更漏声响。 三更了! 床上的江琬倏地睁开眼,只见旁边刘妈妈睡得正香。 这位自从服用过灵泉水,就没有睡不好的。 江琬小心从床上下来,就悄步奔到窗边。 她打开窗户,目测了一番窗子与地面的距离。四米左右高,以她现今的轻身本事,跳下去是绝对没问题的。 但又想了想:不对呀,有门不走为啥非得跳窗?她又不是要去做贼! 嗨,都怪前世偶尔瞟到的那些古装电视剧,主角们个个都是跳窗高手。 罢了罢了,效仿不得,还是走走寻常路吧。 江琬于是从房门走出,出门后还没忘记再将门关好,又用擒龙控鹤的秘诀施展真气,从门外将里头的门栓推好。 出门后,她从楼梯下到了客栈大堂。 见守夜的店伙计趴在柜台后睡得正香,她更不吵醒。只动作轻巧地直从客栈大门而出,末了,同样没忘记再从外头帮人家将门关好。 那么,接下来她是要去哪儿呢? 去寻个医馆,签一回到。 再去一趟城隍庙! 清平伯的到来打乱了她的计划,使她不得不夤夜出门,抓紧时间将最想签到的这两个地方赶紧签一次。 江琬还剩四个自由点,她打算今晚用去两个,剩下的两个她就要先存着了。 在获取到新的自由点之前,她想留两个做底,以备不时之需。 城隍庙在城南,靠近望河的方向。 往这边去,也有数家医馆存在,江琬便径直往南飞奔。 很快,她停在一家医馆门前。 系统提示:“发现签到地点,望仙医馆,请问是否签到?” 望仙医馆,白日里江琬行走在建州城中时,曾听行人谈及过,城中有座望仙医馆,实为望仙谷门人开设。 据闻望仙谷门人会在天下各大州城开设医馆,而每座医馆,俱都名为“望仙”。 江琬其实没太明白望仙谷究竟是个什么组织,但有一点她听懂了,望仙医馆,跟别家不一样,它连锁! 那么,在这样的连锁医馆门前签到,会签出什么呢? 江琬当然不迟疑,很快默念:签到! 第三十一章 签到望仙医馆 望仙医馆门前,系统提示: “你在建州城望仙医馆签到,获得炼丹炉鼎,青云鼎一座。” 江琬于是就愣了片刻。 炼丹炉,青云鼎! 该怎么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呢? 兴奋?激动?喜悦? 不,她更多的是一种既有惊喜,又带着懊恼的恍然。 这是一个有神异的世界! 她之前无疑犯了经验主义错误,太想当然了。就因为上辈子做过中成药制剂研究,她就觉得自己在制药方面的水平足够领先这个时代一大截。 这完全是因为,她又习惯性地忽略了,这不是一个普通的世界。 她获得神异力量的时间还是太短,身为普通人的思维一时间还难以完全转化。 不过江琬向来很能知错就改,这时就一边将意识探进系统空间,查看青云鼎。 只见系统提示:青云鼎——失踪百年之久的望仙谷传承丹炉,内置益火之主青云木心,可水火炼丹,真气催发。 上一个有系统解释的物品,还是灵泉水。 而灵泉水只有三个字:治百病。 青云鼎的物品解释则不可谓不长。 要紧的是,这东西不但神奇,它还是人家望仙谷从前遗失的传承宝物。 江琬暗想:“看样子,这东西我一定得藏好了。没想到,系统居然连人家从前遗失的传承宝物都能签出来!” 这又使得江琬更生一种期盼。 青云鼎她虽然得到了,可是要怎么用,江琬不知道啊。 再看看系统面板上关于签到点的这一栏。 签到点:建州城望仙医馆(重置中) 要不是这个签到点还在重置,江琬简直恨不能当场再签到一回,看能不能签出个炼丹技法之类的东西来。 不过她脑子也转得很快:“目前几个显示重置中的签到点,都没有重置完成的,可见重置不是那么容易。不过我不一定非要等这个望仙医馆重置完了再来签到,我可以去京城!” 望仙医馆是全大周连锁的,不光每个州城都有,京城更有。 本来对于去京城还不是很急的江琬,这一刻简直恨不能立即打马飞奔过去。 不行,要稳住! 她收回流连在系统空间的意识,决定还是先去城隍庙。 在望仙医馆能有这样的收获,那如果是在人人都说特别灵验的城隍庙签到,不知又能签出什么呢? 江琬身上真气流动,便要展开身法继续飞奔。 这时,前方忽有一阵整齐脚步声开始由远及近地传来。江琬忙定睛看去,只见前面街上,一行巡夜甲士手持锐器,正列队行来。 哎呀不得了,建州城的夜晚好像是有宵禁的。 她是没做贼,但要是被巡夜甲士逮到了,也不好解释啊。 江琬忙闪身绕进另一侧巷道,准备等这些巡夜甲士走了,再从大路往城隍庙去。 巷道很窄,仅有三尺宽的样子,江琬只略走几步便不大愿意再深入。 噔噔噔,巡夜甲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江琬却忽然感觉到,从那巷道更深处,似有一股说不出是香是臭的奇异味道幽幽传来。 她下意识转头看去。 只见这小巷深处,尽头有高墙封底的地方,竟蜷着一团灰影。 灰影仿佛还在一颤一颤地动着,隐隐的,似乎还有呻吟,是女子的哀泣声。 江琬正要运气于目,想要将里头的场景看清楚些。 离得越来越近的巡夜甲士们却似乎也听到这声音了,他们开始改变方向,像是准备来这边查看。 江琬就纵身而起,轻轻巧巧跃到身后墙顶上。她蹲伏下来,打算观察片刻。 那队甲士来得很快,为首的甲士一边快步往巷道里冲,一边举高了手上的灯笼。 光线挥洒下来,终于将深处那片暗影照得清晰。 江琬也看明白了,那是两个人! 灰影是一名男子,他怀里紧搂着一名女子,似在逼迫欺压。 而江琬的望气术也在此时打开。 她看到了什么? 男子的气运灰白微弱,细小得如一盏风中之烛。 而女子……那哪里是什么女子? 那分明是一件空荡荡如纸衣般的怪东西! 这奇怪纸衣的正中间贯穿着一道泛着幽蓝光芒的黑气,此时黑气翻腾,缠绕男子,眼看便要将他吞噬。 而举灯甲士看到的,却不是这样的场景。在他眼里,分明就见到一粗鲁男子,强压住了一名楚楚可怜的美丽女郎,正在行那不轨之事。 这还得了? 为首的甲士一声大喝:“狂徒!还不快些住手?” 同时,他抽了身侧腰刀,便要冲上去劈那男子。 江琬一急,苦于身边没有什么武器,只捏到腰间荷包里的铜板,她就捏了铜板在指间,准备投射出去,先阻止甲士伤人。 也是在这同一时间,后方一名甲士大喊:“不对,浩子快退,那不是人,是邪灵!孙道长的符,动了!” 名叫浩子的甲士大惊,可这个时候他力量已生,要收刀哪里是那么容易?他勉力后退,握刀的手就不稳,刀尖一拐,被他拄着插到了地上。 而纸衣中的“女子”眼看障眼法暴露,当下红唇一张,露出森森利齿,利齿间射出一道赤练般的长舌,猛地就向甲士卷来。 甲士身后,一道黄符被抛空祭起。 “玄元破邪,去!” 是他身后带符的甲士在支援他。 江琬见他们应付这邪灵似乎还颇有经验的样子,当下想要出手的意向就缓了缓。 只见那张黄符在空中飞速划过,朱砂符文现处,红芒闪耀。 纸衣“女子”一声尖啸。 这啸声频率极怪,俨然并非人类声道所能发出。 “嗡嗡嗡嗡……” 似魔音灌脑。 江琬一下子都眼前一黑,其余众甲士则更是个个颓靡。 离得最近的几个甚至大叫着痛苦倒地。 放出符纸的甲士也倒在地上,同时痛呼:“糟糕,孙道长的破邪符制不住这个东西!” 江琬体内真气一震,驱散了头脑的昏沉。 她也心惊,眼前这个邪灵,比起之前被她轻易打破的负能量邪物,似乎更强过许多。 她不知道以自己现下的本事,能不能对付得了这个邪灵,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退缩。 蓄势已久的铜钱在这一刻被她如掷流星般射出,真气涌动,擒龙控鹤! 与此同时,邪灵纸做的眼眶微微抬起,“目光”循来。 第三十二章 城隍庙前 幽幽深巷,邪灵注目。 江琬有片刻,简直都险些又要被它慑去心魂了。 但她的望气术仍在运转,体内乾坤离恨经真气流转间,一股她无法理解的奇异力量,通过双方的对视,相撞了。 “啊——!”邪灵纸做的眼眶中忽然爆出两道血液般的黑气。 与此同时,江琬投射的铜钱在蒙蒙夜色下,亦于这一刻流星般赶至,猛地击中邪灵双眉正中心! 眉心,亦称印堂穴。 印堂印堂,神灵所居之高堂也。 邪灵也未能颠倒。 铜钱到了,真气爆发。 这一击,江琬在其中灌输了全身大半真气。 擒龙控鹤,岁寒无求。 浓缩的坤元真气爆发,便是本身属性极阴寒的邪灵都在这一刻呆滞身形,似是被冻僵了。 江琬按捺住惊喜,连忙乘胜追击。 她纵身一跃,从高墙上飞射而至,大袖掀起,一脚飞踏。 此为风雷步,清风相随,雷霆暗隐。 江琬福至心灵,足尖一点,重重踩至邪灵纸做的心口间。 三连暴击! 至此,邪灵再无反抗之力,靠墙一倒,内中黑气消散。 而纸衣之上,一股幽蓝火焰自燃而起。 江琬连忙退步,避开这股幽焰。 原先被邪灵控制的灰衣男子此刻身躯一歪,恰也偏倒在旁。 “砰”一声,惊醒了因为江琬的突然出现,而有片刻呆愣的一众巡夜甲士。 方才一切变故,兔起鹘落,亦不过发生在呼吸之间。 巡夜甲士中,持符之人最先欢喜大呼:“邪灵被除了!” 待要再来感谢江琬,江琬哪里愿与他们照面?早已抬袖遮脸,身形一动,踏着风雷步,飞身远去。 她步法潇洒,衣袂飘飘。在夜色危机中倏忽而来,飘然而去,真如天外高人,风采出世。 一甲士“哎”一声,又神往又失落:“我方才竟没来得及说声感谢,也不知这位……仙子从何处而来?” 持符甲士欣羡道:“孙道长的破邪符都无用,这位却弹指间便将此邪灵灭杀,她还擅使铜钱,说不得便是哪位玄门高徒!” “真了不得……” 甲士们赞叹。 而被众甲士神往赞叹的江琬,此时出了小巷,又顺着大路飞奔了一程,却不得不寻一处屋墙,停下脚步来稍作休憩了。 她微微喘息着,暗悄悄地连连哎哟了两声。 唉呀妈呀,后劲儿上来了,吓死宝宝了! 纸衣邪灵啊,光听着都吓人,更别说还要跟这玩意儿正面刚。 最要紧的是,她这会儿真气快消耗光了。 江琬不得不停下来稍作调息,恢复真气。 她同时也对这个世界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从方才巡夜甲士们的反应来看,邪灵这个东西,原来它不稀奇! 巡夜的甲士甚至还会随身携带“破邪符”,可见此物也是他们日常要应对的。 这个世界远不如它表面上所展现出来的那般和平安定,它的危机都藏在暗处,普通人不常见,或许只是因为常见的已经有人为他们背负了。 这一猜想无疑加深了江琬危机感。 好在刚才的经历虽然有些赌心跳,可收获也着实令人欣喜。 系统提示:“你灭杀邪灵一次,自由点+3。” 三个自由点! 且这还不是结束。 系统:“你成功解救被邪灵抓捕的男子,自由点+1。” 系统:“你成功救助被邪灵攻击的甲士,自由点+1。” 一共五个自由点! 灭杀邪灵获得的自由点,比破除邪物还要更多一个。 同时因为击杀了邪灵而附带救下的人命,系统也给算了自由点。 江琬略微有点不明白的是,那一队甲士共有十人,为什么系统只给一个自由点。 “不可能说十个甲士只值一个自由点吧?” 她很快想明白:“这个自由点,应该是救最开始被邪灵攻击的那名甲士而得到的。至于其他甲士……对了,这是在建州城里,他们完全还可以呼叫援兵。” “就算我不出手,可能也只是最开始就被邪灵捕捉的男子,和离得最近的甲士会死,其他人,系统判定他们是能得救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系统的因果判定还具有预判性。 江琬直起身,她不想在这里多停留了。她怕那些巡夜甲士再叫来其他高手,猥琐发育阶段,还是少节外生枝为好。 她的真气大概恢复了有三成左右,这个速度她不知道算快还是慢,但三成真气已能支撑她自如运用风雷步,这就够了。 城隍庙离这边已经很近,很快,江琬就见到前方一条阔街,街左一片宽地,是规模很是不小的一座广场。 广场后方殿阁高起,楼宇成群。 勾檐翘角的建筑群中排排红灯起伏垂挂,此时灯火俱都点燃,照亮内外。 纵使夜深人静,此时并无信众流连,这座气派的城隍庙也依然显得肃穆又繁华。 江琬想起刘妈妈说过:“各州城的城隍庙是先帝当年初初建国时,便立即敕令建造的。各地城隍爷也都是先帝御封,全是咱们开国时因战去世的功臣呢!” 在功臣死后,将其荫封为城隍,又或是赐予其它神职。这种事情,华夏古代的各朝皇帝也常常有做。 不过他们这样做,或许只是因为古人重视死后哀荣,也或许是出于多种政治考量。 而在这个世界,大周皇帝这样做,江琬就难免思量,还有其它意义吗? 莫非,这些死去的功臣,到了地下还真能继续为周皇效力? 这个世界除了人有异力,世有邪灵,难道还真有冥神? 此时站在城隍庙前,因种种思绪涌入脑海,江琬甚至有了片刻畏怯。 她其实也曾问过刘妈妈神灵的问题,刘妈妈挺实在地说:“奴是不曾见过,总之大家都拜,奴也拜,大家敬畏,奴也敬畏。” 她又合十,忙忙说:“主君常言,子不语怪力乱神。小娘子,勿多问,勿多问。” 得了,当初在崖底,您还漫天神佛地一通乱拜呢,回头又说“子不语怪力乱神”,矛盾成这样,就可见您也是个糊涂了。 江琬鼓起勇气,还是先用望气术观望前方建筑群中的气运显像。 她双目运气,却只见前方众殿群中,最中间的主殿位置,一团清气带着蒙蒙金光,从那殿宇间散射而出。 这座城隍庙真有灵性! 或者说,它有物性。 正与江琬此前从秦夙赠予的那张岁寒剑谱上见到的气相类似,这是同样的物性,不同的表现。 但她没有见到明显异于人或物,而特殊存在的“冥神”之气。 应该没有什么“冥神”,大概就是她想多了。 江琬微微松口气,再继续扫视两边建筑。 第三十三章 一点灵光即成符 江琬主要想看的,还是城隍庙中的人。 这与之前观察盛隆武馆是一个目的。 城隍庙占地颇大,可或许是因为在夜间,此时还停留在庙内的人并不似盛隆武馆白日里那般多。 江琬一共看到了三十二道“人气”的存在,这些“气”有昌盛的,也有淡薄的。江琬无意去仔细判断他们每个人的命运,她主要看的还是他们身体的能量强度。 三十二人中,有五名普通人,十六人拥有微薄真气,五人的真气含量略多些,江琬感觉,大约与她相差仿佛。 又有两人真气含量比她还更高一些,如果说她的是小茶杯,那这两位拥有的就是大茶杯。 其余四人,则有三个所怀真气大约是她的两到三倍,另有一人,最是显眼——他如一汪沉静的池塘水,虽不能与秦夙和徐翁相比,可毫无疑问,相比起江琬,这位可又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这是除秦夙、徐翁和清平伯外,江琬在这个世界看到的又一个高手。 清平伯的功力,比起这位,其实还略有不如。 江琬忙收回望气术,心想:“签了到我就跑,绝不多停留。” 这个世界总有些古古怪怪的东西,江琬其实挺怕这位高手又像之前的秦夙和徐翁那样感应到她气机变化。 但她又不能因为这个害怕,就放弃签到。 她如今也有些摸到规律,越是能签出神秘向技能的地方,往往越容易有高手存在。 如果她因为害怕高手感应,而处处避开这些地方,那她还怎么可能快速强大? 只靠自己修炼,放弃开挂? 有挂不用,暴殄天物,万一哪天挂跑了,她上哪儿哭去? 不,她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她不想长长久久地只做一个小茶杯。 这个世界高手没有那么多,普通人见到的大多还只是普通人。可高手也没有那么少,一个城隍庙中,比她强的,就足有六人。 江琬暗暗咬牙,往庙前广场处略走几步,走到系统提示的白色光点旁。 “叮!” “发现签到点,建州城城隍庙广场,请问是否签到?” 江琬心中默念:“签到!” 系统:“你在建州城城隍庙广场签到,获得基础药符术,祛邪篇。” 一瞬间,无数符法信息如同虚空而生,暗夜中,似有一蓬星光穿梭时空,于冥冥处投入江琬心怀。 她心领神会,当下一边默默消化,一边飞速后退。 同时,她的望气术又再次打开,她的目光始终不离城隍庙中怀有最强真气的那道“气”。 她想看看,此人会追过来吗? 如果不追过来,那至少证明了,这种阶段的“高手”,在一定距离内,是感应不到她签到时气机变化的。 那么今后签到的时候,江琬至少不必再如此前般,时时提心吊胆了。 “他没有动!”江琬心中默默想着。 她退得飞快,不过片刻就出了城隍庙所在的主街,转进了旁边一条副街。 视线中,那道“气”仍然没有动。 直到江琬在副街又走过一段,那道“气”依旧停留原地,没有对她的来去有任何反应。 江琬暗暗松一口气,心中喜悦。 不是人人都有真气,更不是人人都是秦夙和徐翁。 她又想,自己当时之所以轻易就被那二位感应到,应该也还有当时几人就同处在一艘小船上的缘故。 距离近,当然感应也会更清晰。 等又转出副街,江琬便收回了望气术。 一直动用此术,等视野越阔,同时入目的“气”越多,她难免眼花头晕,委实不舒服。 江琬当然不会再勉强自己。 她收回了望气术,一边仍往客栈飞奔,同时又在心中回想方才所得。 自来这个世界,她缕见符法之妙,当然也对此十分好奇。而这一次,她在城隍庙签到,则终于签出了药符术! 药符术究竟是什么呢? 它跟传统符法其实还是有些区别的。 传统符法讲究以灵光为引,真气为注,符文为径,再辅以各种承载物,例如朱砂黄纸等,吸纳天地间不同的气,如此便形成各类符篆。 药符术也要以灵光为引,符文为径,但填充符文的,却不是普通真气,而是药气! 换句话说,药符术对制符者的真气要求不高,却需要制符者精通药气的提炼。 而另一方面,因为放低了对真气的要求,药符术对制符者的“灵光”要求,却又更高了。 那么,灵光又是什么呢? 这就又提到了一个重点,正所谓:一点灵光即成符,世人枉费墨与朱。 没有灵光,纵是一身真气雄厚无匹,也休想画成最简单的符篆一张。 而拥有灵光,就算是将将练出真气的新手后进,磕磕绊绊多画几次,也终有成符之时。 这就是灵光的作用。 至于灵光究竟是什么,江琬得到的基础符法中,竟也没有明确解释。 只有一句:“灵光所在,玄之又玄。无可琢磨,无可触摸。有即是有,无即是无。” 得了,说跟没说一个样。 总之意思就是,一切全看感觉吧,有感觉你就能画出符来,没感觉……那也别折腾,趁早认清事实,把该放弃的放弃了,做人更轻松。 很好,于是接下来又一个重点来了,江琬有灵光吗? 江琬……她……我……我特么也不知道啊! 得,一切还是要等江琬备齐材料,画上几片试试看,才能知晓结果。 江琬能怎么办呢? 这深更半夜的,当然只得先回客栈。 江琬回了客栈,这时刘妈妈仍在熟睡。她睡得这样香,倒显得整个世界也都格外安宁起来。 江琬便站在床边,无声地笑了笑。 一夜流淌过,再无波折。 翌日清晨,一大早清平伯就精神抖擞地来敲江琬的门了。 等这边门打开,他开口第一句话又是:“琬娘,为父已同韶学义借了十名好手。你快些归整,早食过后我们一同启程。速度快些,说不得午饭前你我便能归家。” 清平伯是如此雷厉风行的一个人,他能半夜从京城跑到建州,又能在第二日一大早,便同自己瘦悄悄的女儿说规划—— 午饭前,你我归家! 江琬愣了片刻,当即心想:午饭前随清平伯“归家”,那府里众人到时见我,岂不要被吓死? 很好,有意思了。 第三十四章 百年桃木霜华剑 江琬是在永熙二十二年,十月十三日穿越来到的这个大周世界。 如今堪堪才过去两日。 时间虽短,发生的事情却多。 按照原来小江琬的速度,她如果不在福陵山上魂归冥冥,此时正常赶路,或许也还在为如何渡过望河而烦恼呢。 望河横穿建州,福陵山在望河以南,建州州城却在望河以北。 也就是说,到了建州城,再要往西京去,这时就可以只走陆路,不必再面对望河此等天险了。 建州城亦是沿河而建,若有战事,此城,此河,便会是京城南面最大一面屏障。 都说望河难渡,似同忘川,假如小江琬此时还在望河南边,那么等她渡过河,再坐着马车晃悠悠走,要到京城,只怕至少也是五日以后了。 江琬想到此番随清平伯上京,快马加鞭,却很可能在数个时辰内便到达伯府,当下心中其实很有几分恶趣味的期待。 不过归家虽急,对她而言,有件事却是更急的。 “早食后出发可以,不过早食前……”她举起两根手指在身前晃了晃,笑嘻嘻说,“伯爷等我片刻呀。” 没等清平伯提出反对,她迈开步子,一溜便往客栈外跑。 做什么去? 当然是买符纸朱砂和药材去! 药符术,她准备适当透露一些给清平伯知晓。有些本事要藏着,有些本事却不能藏。 至于此术来历,不用问,问就是柳无双传承。 江琬先跑了附近医馆,买到了一些药材和朱砂。 因为要骑马,她买的也不多,药材朱砂的总重加起来十斤左右,打成一个包裹,便于携带。 这家医馆名为同兴医馆,不是望仙医馆,江琬没在这里签过到。 所以医馆门前还闪烁着白色的签到光点。 临到出门,江琬看着门前这点招摇炫目的白色小光,想着自己如今还余“七个之多”的自由点,实在没能忍住。 签到! 系统:“你在同兴医馆签到,获得百年人参一支。” 哈哈哈哈,愉快! 再寻到一家香烛铺子,购买空白符纸。 一打上好的黄表符纸十二张,计价二十文钱,江琬买了二十打。 她又在香烛铺子门前签了个到。 系统:“你在问香斋签到,获得雷击木桃木剑一柄。” 系统解说:“桃木剑,百年之木,雷击复生,剑名霜华。能灭邪定魂,杀生除恶。” 江琬:“淡定!” 哈哈哈哈,不,还是很高兴。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家问香斋。 这家问香斋说是个香烛铺子,其实也会兼卖各家法器。什么佛家的法螺、念珠,道家的桃木剑、八卦罗盘等。 铺子的门脸足有三间,里头甚至还会添卖一些古董,算得上是一家大店了。 江琬心中微动,又转回去问店掌柜:“雷击木桃木剑,你家可有卖的?” 店掌柜哎哟一声:“小娘子非要那雷击木的么?这雷击木不好驾驭呀,若不求雷击,小店这里便是百年桃木都是有的!小娘子可要一观?” 江琬只是皱眉:“寻常桃木又怎能比得上雷击过的?店家当真没有雷击木?从未有过?” 店掌柜就叹:“十年前倒是收到过一回,可惜不过存了一年便被一位行家买走了。老朽原还想留着做镇店之宝呢……嗨!” 他又劝江琬说:“小娘子,老朽做买卖,可是从不欺客的。老朽观你神光内蕴,想必也是名家子弟。你若真要买剑,不妨选这十年桃木的。” 他从身后法器架上取出一柄打磨光华,雕纹清秀的桃木剑来。 说:“此乃山阳之木,十年木龄,既有除邪之功,又不至于消耗太大,正合小娘子此等卧龙雏凤之用啊。” 这位是真会说话,江琬被他说得,当下又掏钱买了一柄十年木龄的桃木剑。 一把桃木剑,十两银子,便宜么? 不,贵得很。 十年桃木而已,难道不是漫山遍野,一抓一大把么? 江琬又问了店掌柜百年桃木剑的价格,店掌柜竖起一根手指,神秘地笑了笑。 这是百两银子的意思吗? 呵呵,是千两! 江琬由此只能领会到一点,修炼,是真费钱啊。 感谢系统,签到使我快乐! 江琬最后是左手药材包符纸包,右手桃木剑,快快乐乐地回了客栈。 等在客栈的清平伯那个哭笑不得,他抄了江琬的桃木剑在手里掂了掂,只说:“小丫头,回京以后,你爹的武库,敞开咯,随你挑!” 江琬立刻打蛇随棍上:“能挑几件?” 清平伯:“先叫声爹,要几件有几件,不叫爹,一件没有!” 原来他早注意到了,江琬从与他见面起,就一声“爹”都没对他叫过。 两人对面交流,江琬要么是略过称呼,要么就是直接喊他“伯爷”。 可见信中那句“父亲大人”,只怕都是来得勉为其难。 清平伯此前不提,他是不在意吗? 他在意得要死好么! 所以眼下逮着机会了,他就要看江琬怎么回答。 江琬这么有节操的人,为了清平伯的武器库,当然是立刻就大大方方地喊:“爹!” 清平伯:“嘿!” 手抚大胡子,笑得险些合不拢嘴。 哈哈,不行,老子得端着点儿。 江琬问:“爹,你早饭吃饱了吗?” 清平伯说:“不必管爹,好孩子你多吃些,有了力气咱们才好快马加鞭。” 江琬说:“可是我不会骑马呀。” 清平伯道:“无妨,为父教你,我儿如此聪慧,必定一学就会。回京路上正好做练习……马速十分快,我儿不怕吧?” 江琬:“当然不怕,我可是天才,一学会就能立刻飞马,我能害怕吗?” 清平伯:“好孩子!” 江琬:“爹,你的武库随我挑,说话算话吧?” 清平伯:“当然算,绝不食言!” 江琬:“爹,我初得了传承,也不知这世界有多广,世上高人又有几何。回京路上,你能与我详细说说么?” 要问世界格局,高手多少,邪灵存在等一系列问题,还有比清平伯这样更合适的解答者么? 没有了,清平伯也很乐意给这个失散多年的女儿解惑。 两人相视而笑。 一时间,父慈女孝,简直是大周好父女,国民标杆,勋贵典范。 第三十五章 三问清平伯 国民标杆,勋贵典范的清平伯父女,果然在饭后便即刻启程,踏上了回西京的路。 刘妈妈不会骑马,也没有骑快马的体力,便暂留在了建州城。 建州刺史韶学义每隔半月都会派遣车队上京一趟,再过几日又是车队出行的日子。刘妈妈到时正好可以随他们一同回京。 而江琬学骑马,果然如她自己所言,一学就会,端的是聪慧非凡。 当然,实际上她能轻松学会骑马,其真实原因是,因为她身怀真气,又深得擒龙控鹤技巧之妙,真气一动,胯下马儿都不敢不配合她。 这就相当于开卷考试,硬是有人喂答案,那还能不会么? 不过江琬也确实是聪明,因为喂答案都喂不会的人,这世上也尽有。 清平伯就吐着长气感慨:“一教就会,这他娘的就是爽!想当初老子教你哥……啊呸呸呸!” 跟新认回来的女儿吐槽长子,这好像是有点不大厚道。 清平伯便掠过话题,只说眼前。 他喊江琬:“来,小丫头,身躯微伏,甩鞭,走,跟上你爹!” 江琬一夹马腹,马儿迎风奔跑。 韶学义派了十名护卫充当清平伯的“排面”,结果清平伯带着江琬一通飞奔,硬是把这十个“排面”又给远远甩在后头了。 两人在如此疾速的奔马中还不忘说话,清平伯聚气成束,教授江琬传音入密的技巧。 这是一种将声音用真气包裹,只使指定之人听见的秘术。 此前在船上,徐翁给江琬讲解擒龙控鹤之技,只江琬能听见,而同样就坐在旁边的刘妈妈却听不见。当时的徐翁,也正是运用了此类技巧。 那时江琬就对这门本事十分眼馋,此刻清平伯主动传授,她当然学得很用心。 聪明人学什么都快,江琬在这方面又格外有灵慧。 很快,她就能利用传音入密向清平伯询问当今格局。 清平伯赞道:“难得你长于乡野,却懂得放眼天下。不愧是我江承的女儿!” 自夸一通,当下侃侃而谈。 江琬仔细倾听,心中也默默总结。 要说到天下格局,当然就不能只说大周,首先还得先提一提周边诸国。 三十五年前,国祚延续五百年的大魏皇朝分崩离析,百家乱战,门阀并起。 如是八年,到二十七年前,关西秦氏逐鹿中原,杀出重围,最后成功建立大周皇朝。 可是从前大魏一统天下的盛况却再难复现。 秦氏虽然以西京镐都为政治中心建立了周朝,可北面有燕国,极西有乌孙,西南有胡羌。最南边还有扶南与百夷诸族表面臣服,实则野性难驯。 至于其它诸小国,或依附于此,或依附于彼,实难逐一尽述。 清平伯感慨道:“天圣时期,何等辉煌,百家争鸣,万国来朝。如今百家被放逐,儒道一家独大,看似是乱战止息了,可从前盛世,也再难复现。” 他作为大周重臣,却居然感慨前朝。 虽然是跟自己的女儿传音入密,也算得上失言了。 清平伯很快住口,江琬亦不追问。 这其实是她第二次听人提起天圣时期了。 上回是徐翁提到柳无双,说他是五十年前天圣时期的人物。 当时江琬还不知道天圣是什么意思,此时才算明白,原来天圣是前朝大魏的一个年号。 一个曾经无比辉煌,引得大周重臣清平伯如今都在感慨的年号! 江琬便转而问起了另一个自己同样十分关心的问题。 她先说了自己昨日在一户人家遇到邪物作祟之事。这个发生在白天,江琬光明正大,因此没什么不好对清平伯说的。 说完她问:“阿爹,邪物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嘛,就像有人跟你追根溯源,问“人”是什么一样。 一般人会考虑这个吗? 正常人都只要知道“我是个人”,“我能吃喝睡”,不就能过日子了? 清平伯头皮微微麻了一下,思索片刻,觉得做爹的威严不能丢。 “琬娘啊,你既得柳无双传承,又修有真气,便当知晓,世上原本便存在无数种气。” 他缓缓组织措辞:“气分正邪,人分正邪,物……亦分正邪。还有山川、谷地、河流、湖泊,乃至沼泽、沙漠,无不有正邪阴阳之分。” 江琬就懂了,接道:“正如山南为阳,山北为阴;白日为阳,夜间为阴。天地万物,甚至于日和夜,都自分阴阳。如此,于人体有益为正,于人体有害为邪,万物又有正邪。” 清平伯:“……不错,好孩子,果然有颖悟。” 江琬受到鼓励,继续说:“自然气候,如风寒暑湿等,使人致病,此为邪,如阳明和畅,风清月白等,使人心旷神怡,此又为正。” 她联想到中医的哲学,一下子又思路打开,只觉得条条通达。 又说:“自然界也常有邪地,如瘴气、沼泽之地,迷魂、混乱之地,此也为邪。有些矿物,自带邪气,有些植物,还能食人。” 江琬想,如果将邪气看成一种辐射,或者说是有灵性的辐射,是不是更好理解呢? 那么邪物,就是拥有灵性辐射的有害物品。 不过“辐射”这个概念不太好提出,江琬就这样跟清平伯总结:“使人混乱、迷惑、昏沉,使人受毒害,偏离原本的,便是邪物!” 清平伯:“……” 总结得真是精练准确,哈哈。 他轻咳一声,继续夸孩子:“不错,你果然懂了。” 江琬很高兴,只觉得风也舒爽了,天也开阔了,问题得到解答,真是太高兴了。 她上辈子做研究员,天性里就有股子喜欢刨根究底的邪性。 而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说实话,她的世界观就一直在被颠覆。 虽然为了生存,她勉强自己接受了这个世界一些奇奇怪怪的设定,但再奇怪的东西,你也得有个内在逻辑是吧? 江琬就跟这个逻辑死磕上了,不弄明白她浑身不舒坦。 她就又问清平伯:“阿爹,那邪灵又是什么?世上当真有鬼神吗?我们修炼,修到最后,到底要修成什么样呢?” 清平伯:“……” “琬娘啊,子不语怪力乱神。” “啊?” 清平伯又清了清嗓子,说:“你如今的真气水平,也不过将将进入通幽境,还需努力修炼啊。” 他说到了真气水平的划分,江琬立刻便又是精神一震。 太好了,这个问题也同样是她很想知道的。 第三十六章 伯府众生相 清平伯是真有点被江琬问怕了。 要他回答邪灵是什么? 他只能说,这个世上没有鬼也没有神,如果有人告诉你有,那要么是骗子,要么就是他自己也被骗了。 可要他具体解释邪灵,他……咳咳,这种问题,这种小孩子的问题让他回答,那不是大材小用吗? 清平伯决定好好教教江琬修炼的道理。 他告诉江琬:“当今世上,修炼流派繁多。但要自上而下,总领分类,其实只有两种。一为修气,一为修意。” “你爹我,一个武夫,我修炼真气。你呢,得的是柳无双传承,据说柳无双是玄门高人,可是你也得修炼真气。不练真气?嘿,擎等着被你那些玄术给吸死吧!” 江琬默默点头。 可不是么,她要不是后来学到了秦夙的乾坤离恨经,怕不是早就被望气术给吸死了? 真气是能量的汇总,人天生就有真气。只是普通人的真气量只够维持正常生命活动,只有经过修炼的内家高手才有真气富余,将其作为能量输出,用做它途。 清平伯道:“真气的境界约定俗成,划为六等。初入门的咱们叫引气,引气成功,身体里有了可以控制的真气种子,才能往下修行不是?” “是,正是。”江琬忙回答。 她认真受教的样子让清平伯很有为人师的成就感。 当下谈性越浓:“引气之后叫通幽,便是你眼下的境界了。通幽是什么呢?就是有那么点模糊的感觉了,知道自己的真气在体内是怎么运行的,有多少总量。” 江琬立刻道:“是一茶杯量吗?” 清平伯被她这个形容给弄懵了片刻,随即大笑道:“不错,正是如此!你能模糊感觉到,你的真气是茶杯到脸盆的量,这就是通幽境。” 脸盆可真是…… 江琬默默腹诽了片刻,想到自己茶杯的说法,当下不敢吭声。 清平伯又说:“通幽之后是见微。何为见微?正所谓见微知著,能见微,就表示你可以内视了。明辨自身内外,同时真气量从脸盆变成了池塘,这个时候就是见微境。” 通幽,见微! 提升真气量,达成内视,这就是江琬下一步的努力目标了。 清平伯继续说:“见微之后为窥神!何为窥神?照见神明,由气血至精神,达成心神的统一,这就是窥神。同时,窥神境也是在为后天到先天做准备。” 江琬想着自己通过望气术看到的一些东西,立刻便问:“阿爹,那你是什么境界?” 清平伯便在奔马途中都不忘转头又特特看江琬一眼,那眼神隐含得意。 “你爹我啊……”这一刻,他似乎被某种光环笼罩了,“我与先天只一步之遥!” 好了不起! 江琬转头,震惊地看他。 清平伯微微点头,黑脸上眼神含光。 江琬不忍说——可是我明明看到您的真气也只有一池塘的量。 她只好问:“阿爹,见微的真气是脸盆到池塘,那窥神的真气量呢?” 清平伯转回头去,一边一甩马鞭喊一声“驾”,一边说:“窥神,窥神是池塘到湖泊,嘿!” “那爹你好厉害。” “这是当然!” “那窥神之后呢?就是先天了?”江琬忍不住想,那秦夙又是什么境界? 他的真气量不是湖泊,更似江海,他是先天吗? 清平伯道:“先天不是明确的境界名,境界名咱们叫造化。造化境!琬娘啊,可别说错了,丢人。” 江琬:“哦,那造化境之后呢?” “之后?没啦!” “怎么就没了,你不是说有六个境界?” “对啊,第六个境界就是没了。” 没了境…… 您可真是神人。 引气、通幽、见微、窥神、造化。 这,便是修行路上已知的风景,而未知的风景,没了…… 清平伯又说:“小丫头,走出去,你可别说自己是通幽境,一茶杯的真气量啊。你这个叫做初入通幽,十年功力。” 好吧,十年功力是一茶杯。 江琬懂了。 清平伯又得意:“你爹我,是窥神境,百年功力!明白吗?天下一流的高手,多少名门真人见了也要客客气气的。” 他嘱咐:“回了京,见了生人,不论是什么样的,高门贵子也好,名门高足也罢,通通都不用怕。报你爹名号,咱们背景不输给谁!” 江琬:“嗯。” 骏马飞奔,跨越千古的风景在这飞驰中流逝。 原本自觉心硬如铁的江琬也在这光影变换中,有了瞬间柔软。 她深深吸一口气,疾风入喉,有些烈。 “阿爹,外头人欺负我,我可以报你名号,那要是府里人欺负我呢?” 清平伯哈哈笑:“府里人能欺负得了你?你一只手难道不是吊打他们一群吗?” 江琬,呵呵。 西京镐都,清平伯府。 太阳东升西行,已近午时。 这个时候,该用午膳了。 可是伯府的女主子们,此刻却无一人有心饮食。 建州那边的消息终于传过来,信里说,他们伯府流落在外的那位小娘子,伯爷亲女,她,跌落在福陵山后崖。 生死不知了! 真千金遇难,假千金却还端坐在高堂,这……该怎么办? 老夫人的锦宁堂中,江元芷一下子就扑到老夫人膝旁,伏跪下来,哭道:“姐姐竟遭此噩运,上天为何如此不公?为什么,去死的竟不是我!” 她哭得如此悲切,以至于老夫人一下子又痛又怒:“浑说什么!我养你十三载,你倒好,动不动就死活啊地挂嘴边,可有想过我这个老祖母的心?” 江元芷呜呜哭:“可是姐姐……祖母,我好难受,我恨不能替姐姐……” 哭着,终于忍不住倾过身,小心抱住老夫人膝盖。 她这小心翼翼的举动一下子更使老夫人心痛怜惜,老夫人终于忍不住泪湿了眼眶,也哽咽起来。 “好孩子,这怎能怪得你?都是命啊!” 一边说着,她又转头去看僵坐在旁边的伯夫人,语气略略转重:“琼娘,你说可是?” 伯夫人“啊”一声,整个人都好似抽离了般,只微微低了声音,说:“是,都是命……” 话音未落,外头却传来一个慌里慌张的声音:“老夫人,不好……” 老夫人身边素来得力的管事娘子欧妈妈跑进来,一句话未及说全,后来又传出一道隐含沉怒的男声:“不好?怎么不好?我看你们都好的很!” 半掩的门被“砰”地打开。 第三十七章 江元芷有个大秘密 门开的瞬间,里外无不心惊肉跳。 锦宁堂,是老夫人的居所。 自从老伯爷去后,此处便代表了伯府最大权威。是什么人,竟敢在这里怒声呼喝,甚至还踹门! 当然是,除了清平伯,再无人能够如此了。 江元芷伏在老夫人膝头,侧身抬眼,怯怯地朝那门口看去。 打一眼见到的便是清平伯高大挺拔的身影,他背光而立,身后阳光刺目得使人只觉空气都仿佛稀薄起来。 再定睛一看,清平伯身边却端立着一名少女。 这少女瘦悄悄一把身子骨,纤腰削肩,目如璨星。 虽有极弱的身形,却竟然又有极其明亮飞扬的风度神采。 江元芷不由得“啊”一声,身躯后仰,一下子跌进了老夫人的怀里。 她瞪大了眼,目中的惊恐不受控制,自然流露,虽然她很快收敛,却也仍然被江琬一下子就扫入了眼中。 老夫人却并没有注意到她神情的变化,只一把搂住她,微抬下巴看向门边的清平伯,也是怒声:“怎么?老身好不得吗?江继永,你是疯了不成?” 清平伯,名江承,字继永。 突然归家的清平伯虽然使老夫人心惊,但她作为伯府辈分最大的老封君,也自有她的底气在。 “夫人。”清平伯却并不应答老夫人,只转头看向伯夫人,“你女儿失散十三年,是命运作祟。若跌下悬崖死了,也只怪命运?” 伯夫人从清平伯出现,就先是身躯微微一颤。这时清平伯向她问话,她立刻便痴痴凝望过来,眼中也含了水光。 “夫君……”伯夫人凄楚道,“妾身也并不愿如此,然则世事难料,我儿偏遭了此厄运,我……妾身又能如何?” 说着,她泪珠滚落眼眶。 她肤色白细,如腻鹅脂,尖巧的下颔线衬得脸蛋儿竟仿佛连巴掌大都不曾有。 虽说是有了些年纪,可美人垂泪,依旧如梨花带雨,风悄露白。 清平伯却是个不解风情的鲁男子,只是冷笑:“你是不能如何!你既不能如何,得了消息时,为何不告知于我?” 伯夫人却不敢说这是老夫人吩咐的,只默默垂泪。无数伤心,满腹委屈,一声也不能言说。 她何其苦? 清平伯:“……” 他娘的,气死了! 不,丢死个人了! 清平伯有点不敢往江琬那边去看,他烦躁地将手背在身后紧紧捏了下拳,又看向伏在老夫人怀里的江元芷。 同样是十三岁,江琬瘦得跟个豆芽菜似的,江元芷却被如珠如宝地养大,只见骨肉匀停,丰减有度。从头发丝到鞋底板,都分明透着富贵乡里的丰足。 纵使清平伯粗枝大叶惯了,这一刻竟也从心底里为江琬生出了几分不平。 凭什么? 他压着怒火道:“母亲,我们家的孩儿,人家还回来了。人家的女儿,我们是不是也该还回去?” 老夫人只搂着江元芷,满是不可思议地看向清平伯道:“还回去?还什么?你……江承,你叫我把元娘送到通州乡下去?你……” 她指了指清平伯,又愤怒地一拍身旁桌几:“就那乡下破落户,竟还想养我伯府的明珠?” 清平伯冷笑回:“那乡下的破落户难道还没养过我伯府明珠不成?真的都养了十三年,再养个假的又如何?” 话音落下,江元芷紧抱着老夫人,身躯又颤了颤。 老夫人顿时心痛难当,回视清平伯,厉声说:“你……如此心狠,果然是天生狼性!当年……” 说到这里,她猛地顿了顿,仿佛失言般扭了扭头,才又微微放缓声音道:“江承,那孩子左右也回不来了,你又何必非得把元娘从我身旁夺走?你真要挖我的心吗?” 她的语调放缓,又显出几分凄凉来。 可是清平伯却并没有动容。 江琬就在他身边站了这么久,眼下这厅堂中,她的亲生母亲和祖母却只是口口声声说她“没了”。 虽然这也有清平伯并没有及时说明她身份的缘故在,但也显得足够荒唐。 江琬的身份其实并不难猜,尤其是,她的确生着一张与已故老伯爷十分相似的脸。 可伯夫人认不出她,老夫人也认不出她。 她们都对她视而不见! 清平伯只觉得胸中一口郁气淤堵,他“呵”一声笑:“成,母亲既非要留这孩子在身旁作伴,那便留下也无妨。只是明日我需得去改族谱,我身旁这个,琬娘……” 他叫江琬。 江琬一直安安静静站在他身边,既不因老夫人对江元芷的偏爱而生妒,也不因伯夫人的糊涂而难堪。 清平伯喊她,她便清清脆脆应一声:“阿爹。” 清平伯沉声道:“母亲,夫人,我的女儿,琬娘,我自己带回来了。” 我的女儿,我自己带回来了! 这话一出,才真是在厅堂内外,掀起了一阵飓风。 原本因为几个主子争执,而一个个都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里去的下人们,这时都忍不住纷纷抬头,悄悄打量江琬。 江琬坦荡从容,由得人看。 老夫人的目光震惊又锋利,伯夫人的目光惊喜又凄惶。 清平伯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明日,我便召集族老开祠堂,琬娘是我嫡女,自然要记入族谱。元娘非我亲女,也必得从族谱抹去!” 老夫人惊叫一声:“江承!” 清平伯的决定根本由不得任何人反对,他心烦气躁的,实在不愿在此多留,便说:“竹涟水房我会着人收拾出来,便做琬娘居所。今后琬娘由我亲自教养!” 竹涟水房就在前院与后院相接的地方,占地宽绰,风景幽雅。最妙的是,竹涟水房修筑在水中,夏日里幽竹伴水,真是清爽无限。 往常竹涟水房闲置居多,只在夏日时偶尔开放,也多只用来招待贵客。 上回江元芷说想住到竹涟水房去,都被老夫人拒了呢。 清平伯却要将竹涟水房给江琬,老夫人便也要提出反对。 可反对的话到了嘴边,她转念又一想:竹涟水房在夏日时是清爽幽雅,可眼下可是深秋了! 从秋到冬,再过些日子几场大雪一下,住这里头的人可不是要被冻死去? 想到这里,老夫人的话便收了回去。 她嘴角噙了一抹笑,看着清平伯似还含怒带忿地,带着江琬离去,心中又想:“多傻,不被女性长辈教养,却被父亲浑带着长大,往后能有什么好?” 第三十八章 占了鹊巢的那只鸠,再签到! 江琬从通州乡下而来,这在西京人眼中,说实在的,就是个十足的野孩子。 而假如没有女性长辈教导,为她美言,帮她修饰,她在坊间闲谈中会得个什么名声,便可想而知。 这些清平伯不知道吗? 他当然也是知道的。 当年建州战乱,蔓延通州。 清平伯时任通州刺史,亦不得不专注于平叛,无奈便疏忽了对家小的照管。等一切暂平,他们举家回到京里,已经是两年后。 而这个时候,老夫人早便抱了江元芷养在身旁,珍爱万般,不愿相离须臾了。 当时清平伯其实也有意要过问女儿教养的,老夫人却同他说:“你一个大男人,管什么小娘子的教养?你养出来的女儿,还能叫人高看一眼不成?” 她话可说得直:“叫你养,可别养出一个母老虎来!看往后长成了,这满京里的世家儿郎,谁敢娶你养的女儿?” 清平伯明明只是想过问过问女儿,并没有要亲身养育的意思。 毕竟女大避父,他当然也不可能像养儿子一样养女儿。 但管一管,问一问,这总应该吧? 可也或许就是他母子缘薄,老夫人偏就十分不乐于见他。 “当爹的养不好女儿”这种道理倒是给他灌输了一箩筐。 清平伯忍不住低骂一声:“奶奶个熊,老子养的女儿怎么了?没人敢娶?呸!一般的臭小子,老子还看不上呢!” 他带着江琬往前院走,一边吩咐新提上来的管家向武:“竹涟水房那边,你亲自领人去收拾。一应物什,样样都要用最好的。缺什么直接开我库房去取,走外院的帐。” 向武领了命便要行动,清平伯又喊住他:“等等!” 清平伯强调:“一应都要最好的,尤其是,必须比元娘子的好!明白了吗?” 这……向武一个激灵,低了头应是,便忙忙走了。 清平伯这才整了整衣襟,又悄悄挺了挺脊背,保证了自己还是“英明神武的高手爹”,这才转头问江琬:“琬娘呀,咱们家你也见着了,房子大吧?” 像极了炫耀“我在京城有三千平”的土味霸总。 江琬不忍直视,忙偏过头去。 好吧,还是清平伯厉害,因为他家远不止三千平。 清平伯府共有五进,老夫人的居处在第四进。 宅子并不是完全的四方规整,而是有园林的格局。宅子里还有内湖,有假山,有长廊,有花园。 江琬进门的时候,总感觉自己是在逛公园,而不像是进了某个私宅。 而清平伯指定要给她居住的竹涟水房她刚才也远远看见了。 伯府里的内湖是人工挖就的葫芦形状,葫芦横放,中间水道最窄处连接了内外,上头修建了长廊,能一直穿梭过内院到达第四进边缘。 葫芦的小头在西边,中间修筑了凉亭水阁,葫芦的大头在东边,水中央则有假山高起,修竹猗猗。 簌簌青绿间有一角黑瓦,数道白墙,月洞门掩映竹枝,风来时水波粼粼。 江琬当时只是站在湖中长廊上远远一观,都只觉风雅无边。 就算这偌大府邸中还多的是看她不顺眼的人,又怎么样? 江琬早有一身铜皮铁骨,掉崖这种绝境她都走出来了,还怕伯府里的几个白眼? 说实话,能让看她不顺眼的人不愉快,她愉快得很。 不过白眼虽伤不到江琬,她却也不能因为自己得了些神秘的本事就轻视府中众人。 至少有一个人,是她决不能轻忽小视的。 方才在老夫人的锦宁堂,江琬收到了一条特别的系统提示。 系统:“发现签到点,预知灵觉拥有者江元芷的常居地,请问是否签到?” 江元芷,她拥有预知灵觉! 当时的江琬其实是很受震撼的。 预知,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能力。 她也立刻想明白了,为什么江元芷身在京城,却能遥控通州那边,使小江琬坠崖而亡。 一个拥有预知能力的人,她会做出什么,谁能预料呢? 有谁能算到她的前面? 江琬那一瞬间是毛骨悚然的。 但她很快又反应了过来。 因为在她发现系统提示的时候,她固然很心惊,可江元芷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又何尝不是面露惊恐? 江琬立即了悟,江元芷的预知能力是有限的! 至少,她此前一定没有预知到,江琬不但没死,还雷厉风行地以最快的速度,跟随清平伯回京了。 江元芷没有那么可怕。 江琬首先回应系统,在心中默念:“签到!” 系统:“你在预知灵觉拥有者江元芷的常居地签到,获得碎片问天机x1。” 问天机是什么? 江琬探入系统空间,查看解释。 系统:神秘的问天机碎片,集齐之后或许能知功效。 江琬:“……” 有意思了。 她没有再管这个问天机,转而思考,如果她今天晚上就亲自潜到老夫人院子里,暗杀江元芷,不知道她会有预知吗? 如果有,她要怎么应对? 同时,江琬的望气术也运行起来,她认真查看江元芷的气运。 江元芷的气运很奇特。 在此之前,江琬见过的,气运最昌盛如秦夙,他的煌煌紫气能如长虹经天,浩大无匹。 气运最微弱比如被邪灵吸附的男子,他的气运灰败微弱,似一盏风中灯烛。 但不论是强是弱,他们的气运都是一股,一道气运即展现了他们的身份与生命状态。 当然,秦夙也有神秘的地方,他的心房处有一团黑气,深渊般难测。 但这团黑气是钉在他身体中的,应该算是他身体气机的展示,归属不到气运部分。 江元芷却很不同,她的头顶上有三股气运! 第一股颜色最清晰的,是灰白色,气柱短平,尺许长度,就是普通人的程度。 第二股颜色略模糊,却呈现朱红色,气柱细长,如烟似霞,这是富贵气运。 第三股又更模糊了些,可这股气运竟是有形状的。 它略微泛着玄金色彩,朦朦胧胧,婀娜舒展,竟像是一只随时都要抱翅而飞的金凤凰。 江元芷有凤命! 鸠占了鹊巢,可命运仍要更进一步地眷顾她。 江琬深深庆幸自己回来得够及时,至少她尽早地清楚知道了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清平伯问她,是先要随他去用午食,还是先去武库挑选兵器。 江琬立刻选择:“去武库!” 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江元芷。 第三十九章 签到清平伯的演武场 清平伯的武器库就建在他的演武场旁边。 演武场又靠近伯府内湖,在内湖与外院相接的位置。 清平伯介绍:“此湖名为丹璧,原先只有如今一半大小,是你祖父一力主张要扩大的。” 江琬说:“祖父一定十分爱水。” 清平伯叹道:“是啊,他乐山爱水,本是隐士性情。无奈生逢乱世,天下不定,何以隐逸?” 他这是有意地在向江琬讲述家史了。 对清平伯而言,人在世上,要有底气立得住,首先就得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讲述家史,亦是帮助孩子寻根的一种方式。 别人怎么教女儿的他不知道,在他这里,反正绣花描眉是别想了,儿子怎么教,女儿就怎么教。 总之别叫她跑出去踢馆子吃花酒,调戏别人家的小郎君就成。 习武学文看世界,这不是应该的吗? 江琬问:“咱们家的爵位,是祖父传下来的吗?” 清平伯就笑:“咱们家啊,可是列代公卿之家呢!不过如今能再起复,的确是靠你祖父。” 说着,他的声音就拘束成线,开始了传音入密。 “秦氏是关西门阀起家,咱们家,原也是关西门阀。世封镇西侯,驻守西疆门户。” 原来江家也曾是前朝勋贵之家,列代封侯,传承数百年,说得上是真正的世家。 而事实上,如今整个大周权贵阶层,原也基本是被世家占据的,寒门出身的勋贵高官,少之又少。 大周代魏,不是一场自下而上的农民起义,而不过是另一种来自高层的权利角逐。 所以如今的大周虽然是新建国,但占据高位的却大多还是老牌权贵。 原先的势力是有洗牌,可世家天下的本质却极难改变。 正所谓,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不过如此。 而如今占据皇位的秦氏,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最强世家? 江琬明白了,把如今的大周比作初唐,这局势是不是就很好理解了? 而如今的周皇永熙帝开科取士,是否也正是一种想要收拢皇权,对抗世家的信号? 清平伯道:“天圣四十七年,西突厥十三可汗持天狼令突袭西北,你的曾祖父时任西北都护,军政总领。他固守雄关,率族人部曲与下属军队迎战十三联盟。” “当时朝中内战不断,百家乱斗,以至于粮草运送中途失控,援兵不至。那一战……” 清平伯声音微沉:“我江氏族人,三百年轻儿郎,悉数战死。族中只剩老幼,而我们嫡支,更只余你祖父一人。他当时年不过十三岁而已,与你如今一般大。” “但是,西北雄关,甘州,我们守住了!”他看向江琬,“不使天狼出关,不使生灵涂炭。即使以弱抗强,血战至死!” “二十万江家军,最后,也只剩万余残兵……”清平伯沉声道,“琬娘,血可以流,气节不可以丢。这不是明文的家训,而是原本就刻在我们江家人骨子里的东西。” 他直视江琬,目光第一次如此有力:“为父希望你记住了!” 江琬心中凛然,对于愿意为守卫家国而抛洒热血的人,她不能不给予敬重。 “是!”江琬认真应答,声音清脆而铿锵。 说话间,他们走到了演武场,然后江琬就对清平伯说:“阿爹,我似乎又有所悟了。” 清平伯只当她是被自己的话激励到了什么,立刻生出了为人父的成就感,欣喜道:“好孩子,你悟了什么?” 江琬悟了什么? 江琬看到了,演武场上有个签到点! 系统提示:“发现签到点,清平伯的演武场,请问是否签到?” 签到签到! 试一试在这种距离下,池塘级……啊不,窥神境的高手,清平伯,他能不能感应到她签到后的气机变化? 上回在城隍庙外,江琬签到获得药符术,城隍庙中的那位“池塘级”高手,反正是没反应的。 而试探外面的高手有危险,试探自己的爹嘛,那当然是能试就试,别浪费机会咯。 系统:“你在清平伯的演武场签到,获得功力提升一年。” 功力提升! 一瞬间,江琬只觉体内真气飞速搬运起来,有关乾坤离恨经·坤元篇的一些经义,亦仿佛流动的月光般,投射入她内心,使她更生一层明悟。 气机提升,功力增长,一茶杯变成了两茶杯。 十年功力再涨一年,不是点滴式的提升,而是跃进式的提升! 什么是通幽境? 就是开始对自身奥秘有朦胧感应的境界。 功力提升,境界深入。 这一刻,江琬只觉耳清目明。 再感应身周,她发现即便不动用望气术,她也能明确感觉到,身旁的清平伯气机强大如渊渟岳峙。 江琬心中是有些震撼的,她忽然明了,她之前是小看清平伯了。 不过是看过秦夙与徐翁的气机,便以为清平伯不过如此。可实际上,一只小茶杯,又是凭什么小视一个大池塘呢? 她立刻转头看向清平伯,而清平伯也同样震惊地看着她。 要不是眼前这个是自己女儿,他就要当面爆粗了好吗? 不行,他忍! 不不不,明悟一下就提升一大截功力,这能忍吗? 清平伯还是忍了。 他微微咳一声,黑脸上笑容略有些扭曲:“琬娘啊,你方才有所悟,于是便提升了功力?” 江琬一边缓缓收拢真气,点头说:“是,阿爹,你能感应到吗?” 清平伯道:“自然能有感应,我观尔等小辈,洞若观火!” 不错,很有高手风范。 江琬果然很仰慕,立刻追问:“阿爹,感应他人功力等级,有什么方法吗?而自身功力等级,假如不想被旁人感应到,又能不能隐藏呢?” 她要问的重点,其实是后者! 望气术观人气机,其实无往不利。 但江琬想要暗杀江元芷,她最想要的,当然还是一门隐藏自身的法子。 尤其是在发现江元芷拥有预知灵觉之后,她就更加谨慎了。 至于说什么通过光明正大的手段,揭穿江元芷曾暗害小江琬的事实,以达到惩戒她的目的——这个,江琬觉得可以尝试,但不必太较真。 因为在世人眼中,她与原主小江琬本是一体,并无区别。 所以就算揭穿江元芷,她也最多就是个杀人未遂。 依照老夫人对她这个宠爱度,再加上她自身的价值,这么个“杀人未遂”,还真未必能把她怎么样。 老夫人真要以死相护,明面上,谁又能拗得过她呢? 清平伯也不能。 江琬宁愿自己手染鲜血,亲自审判! 第四十章 岫云术与照雪剑 江琬的心中有着明确目标,当清平伯向她传授收敛气机的功法时,她更是听得十分认真。 这门功法还有个蛮好听的名字,叫岫云术。 青云藏于岫中也,使行迹之再不见,便是大成了。 清平伯嘱咐江琬:“法不可轻传,明白吗?” 江琬立刻明白了,这是秘术,不能传出去的。 当爹的能轻易教给女儿,那是因为爱女之心,她可不能因为得来轻松就不重视。 说实话,到这一步,就是江琬心里原来对清平伯有再多意见,此时她也不能再大大咧咧腹诽说这是“渣爹”了。 她眨了眨眼,默默将岫云术背了一遍,开始尝试收敛气机。 清平伯负着手在一旁指点她,见江琬学得快,他便哈哈笑:“不错不错,好孩子,有你爹我当年的风范了!” 一边说,他又连忙带着江琬往武器库走去。 江琬偏头时,他就轻轻吸凉气。 娘的,牙酸! 江琬似有所觉:“阿爹,你怎么啦?” 清平伯忙收敛表情,挺胸收腹,端正行走。 咳…… “琬娘啊,这岫云术共有三层。第一层,收敛表层气机,有个名目,叫风静云停。” “第二层,气机收敛自肌骨而至经脉,叫云收雾敛。” “第三层,从气机到精神,无不归藏,便是岫云归一。” 说着,清平伯的声音严肃了:“第一层不过是皮毛而已,你如今虽能应用,火候却还有欠缺。此后每进一层,更如鸿沟跨越,琬娘,你可不能自满啊。” 江琬忙应是,心里也很认真地思忖着:“这个演武场有点意思,看特性就是增加功力的。而且还能重置,只是不知道多久以后能重置成功?” 一旦重置成功,她当然是要立刻再来尝试签到的。 试试看,下回再签到,是能继续获得乾坤离恨经的功力增长,还是说,也有可能提升到其它功法的境界呢? 比如岁寒剑,又比如岫云术。 当然,没挂开的时候,她自己也会努力修炼。争取没挂的时候是天才,有挂的时候是天才中的天才! 眼看江琬一副备受激励的模样,清平伯牙更酸了。 好在武库终于到达。 这是清平伯的私库,由府中两名护卫看守。清平伯常常随身携带钥匙,他便亲自开了门。 江琬眼前一亮。 这私库其实不算大,内中百来件兵器,参差地摆在各种兵器架上。 而令江琬赞叹的是,在她望气术的视线下,这些兵器大多都是拥有“物气”的。 有物气的,必然都是精品! 她直奔视线中光华最明亮的那柄长弓而去。 弓身乌亮,两角处饰有玉环,剔透如琥珀一般颜色的弓弦,紧绷在弓身上,隐约可见力度。 在江琬眼中,这把弓上微光赤红,煞气缠绕,好不威风。 弓架上摆着铭牌,弓名风神。 这把弓,一定杀过很多人! 她用欣羡的目光看着这把弓,清平伯忙走到她身旁,又咳一声:“琬娘啊,这弓不错吧?” 江琬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风神弓上收回,遗憾道:“是非常不错,可惜我不曾学过射术。” 当然,其实没学过射术不是重点。 真要有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签到获得了弓箭技法呢? 重点是,这弓有点大,江琬的小身板可能并不适合使用它。江琬还嫌它不是那么方便随身携带,因而此弓虽好,却不是她此时的最佳选择。 清平伯见她移开了视线,又去看其它兵器,立刻悄悄松一口气。 江琬又看中了一柄剑。 这是一柄软剑。 剑身柔韧,明如秋水。 或因其质地太软,这剑也并没有被摆在剑架上,而是平放在一张方几之上。 剑下铺着玄色锦缎,两相映照,此剑横置,便似夜幕中一道银河横空。 方几侧方则贴着铭牌,剑名“照雪”。 照雪剑! 江琬心中一喜,立刻抬手轻抚剑身。 清平伯刚说:“等等!” 江琬的手已经碰到了剑刃处,然后她就感觉到手指尖忽一刺痛。 她连忙收手,却只见指腹间已有细细一道血痕。 这剑如此锋利! “阿爹,我要这把剑。”江琬不露痛色,反而喜道。 这回清平伯倒没舍不得,他啧啧一声:“小丫头,性子急还想吃热豆腐,看被割伤了吧。” 说着,他伸手在剑身下的黑色锦缎上一扯。 锦缎被卷起,瞬间将剑身包裹,形成一段长而狭的软物,再仔细看去,这不分明是一根腰带么? 原来这剑太薄太软,竟不能容于普通剑鞘,只得以特制的软缎包裹。 剑柄处也做了玄机,江琬取过来往腰上一缠,剑柄与软缎一端形成合扣,就成了一段非常合用的腰带。 看她纤腰束素,软缎的一端还从合扣处穿过,十分飘逸地从她腰间垂下,谁又能想到这里头竟藏着一把剑呢? 玄色腰带,还百搭! 江琬可太喜欢这个设计了,随身携带,兼且隐蔽。 杀人越货,这可不就是个神器么? 哦,不,她是五讲四美的文明人,只报仇,不越货。 这把剑,不是随便谁都能让她动用的。 清平伯道:“照雪剑虽好,却十分不易控制。琬娘啊,回头好好练剑知道吗?你那剑法阿爹也看过了,是好剑法。只是你才初通皮毛,可千万好好修炼,勿要辜负此剑!” 江琬连忙应是,又问清平伯,能不能指点自己剑法。 她虽然通过之前在盛隆武馆的签到,获得了基础拳法精通,拳剑有相通处,使她对岁寒剑法的理解也大大增强。 可自学了基础的东西,跟有高手指点练剑还是不同的。 正如清平伯所说,她岁寒剑法是入门了,可要想精深,还需好好修炼。 清平伯道:“今日不成,你选好武器,爹再陪你吃午饭。回头我还需进宫一趟,今夜便住营区。下午我发帖子出去,明早族老们都会过来,先给你入族谱。” 江琬就应道:“好,阿爹,那我有空便自己到演武场来练功。” 清平伯哈哈笑:“成啊,不得了,我这个小娘子竟还有武痴潜质。待明日你那两个不成器的哥哥回来,看我好生臊他们一顿!” 江琬对两个便宜哥哥没什么感觉,心中只是暗想:老爹今晚住羽林军营区去,没了这个大高手在伯府里坐镇,可不正好方便她尝试暗杀江元芷么? 又想,其实真要杀江元芷,她也用不上照雪剑。 江元芷虽有特异灵觉,她却并未修炼真气,从气机状态来看,她还是个普通人。 江琬真要杀她,随便一个石子都能成事,用得着照雪剑么? 第四十一章 奇门兵器:一捧清秋寒 对于照雪剑,江琬虽然才刚刚得到,但她心中已经有了一股万般珍爱之情。 签到得到的百年雷击木桃木剑都没让她这么喜欢。 实在是,软剑的特性太具备传奇色彩了。 不过桃木质地的霜华剑另有两个好处,一是应对邪灵邪物有克制特效,二则是能藏于系统空间。 这个特性更妙一些,如果用它来杀人,那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最后,江琬在清平伯的武库里除了拿到一柄照雪剑,又还取了一根九转金丝鞭。 这个鞭子名字起得很唬人,其实主材是犀牛皮。若用上真气,杀伤力当然很大,但如果只是寻常挥鞭,也能很好控制力度,不至于轻易就失手致人重伤。 江琬道:“阿爹,这个鞭子我拿来抽不长眼欺负我的人。谁若寻我麻烦,我也懒得寻回去,只给他一鞭子便是!你说可好?” 说话间,她侧头,笑吟吟看着清平伯。 这位曾经放话对她说“什么都不用怕,咱背景不输给谁”的便宜爹,如今又会怎么回答呢? 因为这回江琬话里的意思,可有很大一部分是针对府中诸人的。 清平伯微顿了顿,接着“嘿”一笑:“有什么不好?我江承的女儿还有人不长眼敢欺负?谁敢欺负,给他一鞭子便是!你爹我兜着!” 背过身,他又悄悄嘶声。 哎呀呀,不得了啊! 这野孩子有点难管,得想个好主意让她自个儿明理,不能让这小苗长歪了。 清平伯就想快快带江琬离开武器库。 江琬也不贪心,之前说是满库精品任挑选,但最后她也只要了一剑一鞭。 当然,系统的馈赠她也没错过。 连演武场上都能签到,清平伯的武器库里又怎能少得了白色的签到点呢? 江琬当然是对着小光点,立刻喊签到! 系统:“你在清平伯的私人武器库里签到,获得奇门兵器,铁扇清秋骨。” 奇门兵器! 江琬立刻将意识往系统空间探了一圈。 系统解释:奇门兵器三十六折铁扇,得名清秋骨。寒铁做扇骨,鲛绡做扇面,一捧清秋寒,风月两无边。 好家伙,帅! 不,是美,有诗意。 江琬已经可以想象,自己往后要在什么场景,什么情况下动用这清秋骨了。 哈哈哈。 不过也有不美的地方,就是到此为止,她的自由点又只剩两个了。 签到点永远在招摇,自由点永远不够用,嗐! 下午,清平伯用过午饭后匆匆出了伯府。 临走前,他又叫向武从前院拨了两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两个粗使婆子给江琬。 并亲自给她挑了两名赐姓江的部曲,做外出随行护卫。 还说:“人手不足,且先使着,回头叫向武再去庄子上给你选一批人过来,你再亲自挑。” 这种规格,他居然说人手不足。 江琬可算是见识到这世家时代,豪族的气派了。 要问她什么感觉,只有一个,能当老板,谁不高兴呢? 江琬便在众人的簇拥下,回了收拾一新的竹涟水房。 值得一提的是,回竹涟水房没有陆路——她们是坐船回的。 湖上的长廊只是连接了内院与外院,并没有修建到湖中小岛那边去。 这是真的有意思,在自己家的院子里,回自己的住处,还得坐船! 要不是有人跟前跟后地服侍着,江琬真觉得,这种风雅,也不是那么好消受的。 然后她又开始测算,到了晚上,如果她要偷溜出来杀人,该怎么过湖,又要怎么避过湖边巡逻护卫的目光呢? 她的轻身功法来自于岁寒剑的配套步法,风雷步。 这门身法以闪避与奔袭见长,有风之轻盈,雷之迅捷。但她还只是初入门径,学得不够精通,要想神仙般凌波微步,踏水过湖,只怕还欠了火候。 难道得下水,游湖而过? 至于自己划船出行,那是不考虑的。 护卫们又不是瞎子,做坏事还招摇,这是指望全世界都跟着自己一起降智? 江琬忽然觉得,自己这位伯爷爹,很有深意啊。 竹涟水房中,她开始缓看内外布置,一边与跟着自己进来的几个下人闲聊,了解众人情况。 湖上清风微送,斜阳仍有余晖。 不说进出的麻烦,单只看风景,住在这种地方,倒是当真惬意。 江琬也不急,她打算好了,等到晚上如果再没想出其它合适的渡河方法,那大不了,她就游水过嘛。 游渡不了望河,还能游不过一个小小的丹璧湖? 总之,什么也阻挡不了她去暗杀江元芷的决心! 锦宁堂,老夫人的居处。 老夫人用过午膳后坐不住,便回了内室小憩。 说是小憩,其实今日这种情况,她又怎么可能睡得着?便也只得歪在榻上躺一躺,一边生闷气,一边思索应对。 江元芷陪着她小憩,坐在她榻边给她捶腿捏肩。 老夫人看她如此乖巧,心中更怜惜,一咬牙叫来心腹路妈妈,吩咐道:“持我信物,去一趟二老太爷和五老太爷家,叫他们明日务必阻止伯爷开祠堂!” 路妈妈踌躇道:“这……老夫人,只怕他们不敢应。” 老夫人哼一声,顿了顿道:“拿我那两个妆宝匣子去,请他们寻个隐蔽处,好生游玩一番,十天半月再回,这也不成?” 这……谁知道成不成? 大概是成罢。 路妈妈也不敢再多说,只低头应了。 等她退下,室内只余两人。老夫人转头一看,却见榻边坐着的江元芷明明一声不吭,却不知何时竟流淌了满脸的泪水。 老夫人骇一跳,连忙问:“元娘,好孩子,你这是怎么啦?” 江元芷似从怔愣中回神,也吓一跳,忙拈着帕子轻拭脸上泪水,只说:“叫祖母忧心,元娘无事。只是……只是见祖母如此厚待,我……元娘好生感动。祖母!” 她切切呼唤,春水般的眸光轻轻落在老夫人脸上,有深刻的不舍,也有浓浓的忧伤。 老夫人被她看得心中又软又痛,却更是警惕道:“不,元娘,你定还另有心事。告诉祖母。你怎么啦?祖母为你做主!” “我……”江元芷仍犹豫不愿说的样子。 老夫人就燥了,抬手一拍身下软榻,怒道:“你祖母我还没死呢!怕什么?谁还敢慢待了我的元娘不成?” 这却是因为她发散联想,以为江元芷如此忧伤,是担心自己以后在府里地位下降呢。 江元芷泪水盈眶,身躯轻轻一颤,终于脱口道:“不,祖母!元娘只是好生不安。祖母……我好怕,我觉得,有人要杀我!” 第四十二章 与江元芷斗法 有人要杀江元芷? 是,月黑风高杀人夜。 杀人者人恒杀之呀! 许你想杀人,不许人报仇? 夜色到三更时,江琬悄悄从房间内起身。 竹涟水房建在假山上,共有房屋十六间。其中照壁、月洞门、敞厅、廊庑、飞阁都有。 主居室有一明两暗共三间,明室又被屏风隔开,内置卧床,外间起居,还有小榻、方桌、妆台等。 江琬的两个大丫头一个年十五,名叫白露,一个年十六,名叫霜降。 向武带她们过来拜见主人的时候,还请江琬为她们改名字。 江琬表示:这么好听的名儿,还是不改了吧。 跟这么诗情画意的两个大丫头一比,江琬觉得,自己的名字简直都土爆了好吗? 她当时不知道,白露和霜降原是清平伯身边,二十四节气组合中的两个。 这二十四节气,人可以变,名号却是不变的。所以向武请她重新给两个丫头赐名,这边二十四节气组合空出位来了,他回头还得选人填进去呢。 岂料江琬竟不愿给这两位改名,清平伯便大手一挥:“成了,不改便不改,有甚要紧的?” 后来回了竹涟水房,江琬与两个丫头交谈了,才知这其中究竟。 这个事情也算得上是清平伯对江琬格外宠爱的证据之一,她身旁这些从前院拨过来的下人便无不恭恭敬敬,无人敢出头炸刺。 两个大丫头更表示要在江琬卧室外间打地铺给她守夜,江琬可连忙把她们支开。受不了,这要是在外头守着个打地铺的,她还能不能自在了? 最后,霜降在侧间值夜,白露则回了另一边的下人房居住。 她们以后会轮流为江琬值夜。 江琬只要她们不跟自己一个房间,就不发表意见。 这种士族的家生子,早就形成了她们的一套生存规则,江琬没有必要非得用现代的标准去打破这种规则。 不要说什么值夜不人道。 无谓的怜悯,这不是人道,是要命! 远处的更声悠悠传来,江琬从卧室的后窗轻轻翻出,悄无声息地下了小岛。 水很凉,江琬只伸手稍碰了碰,便立刻运起乾坤离恨经。 两个茶杯量的真气轻轻薄薄地覆盖她全身,使她精神一振。 再抬眼向后院方向,锦宁堂那边看去。 望气术的视野下,只见夜幕中,一道玄金色凤凰虚影招摇辗转,如此醒目。 再仔细看,锦宁堂中各种气机细数起来,竟总有三十五道之多。 其中身怀真气的有五个,更有两人具备初入通幽境的真气量,其中一个,甚至还比江琬的功力更深些。 江琬是两茶杯,那人大约就是一海碗了。 江琬悚然一惊,同时亦有几分“果然如此”的慨叹。 江元芷的预知灵觉一定是有所感应! 白天的时候江琬也曾用望气术观察过锦宁堂,那时候锦宁堂里的人其实比现在还更多些。 但身怀真气的,只有老夫人身边一个老妇。 这老妇也不过是引气境后期的样子,体内真气又薄又浅,连半个茶杯都聚不到。 可不要因此就觉得老夫人寒酸。 江琬自身真气看起来是来得挺容易,可经过了解后,江琬已经知道,这个世上习武之人千千万,然而能练出真气的,却实实在在说个万里挑一也不过分。 多少人练了一辈子拳脚,走出去也能被称一声老武师,却连真气的门径都摸不到呢。 甚至还有好多人,连真气的概念都不能理解。 能练出真气的,其实都是一级突出的人才。 老夫人身份虽高,却长期居于内宅,她的身边还能有身怀真气的仆妇,这只能说,就算是在老一辈的宗妇中,她这也是高规格了。 而此刻,锦宁堂中却聚集了五名身怀真气的武者。 江琬猜测,这些人应该原本是府中护卫。 这些怀有真气的护卫虽然不会贴身服侍老夫人,但身为江氏部曲,他们在一定程度上也会听从老夫人指令。 而再看湖边,果然,丹璧湖边的巡逻护卫变少了。 对面人数太多,江琬不敢久看。她很快收回望气术,心里忖度:“有功力比我还深的护卫守护,我还能杀得了江元芷吗?” 最怕的则是,江元芷调集这么多人,主要目的不是为保护自身,而根本就是张着网在这里,想要捉江琬的小辫子呢! 这就很让人烦躁了。 江元芷自身力量虽弱,但她却不是孤家寡人。 她还有预知灵觉,在这种情况下,江琬要怎么才能杀得了她? “我有杀心,并有行动,江元芷似乎就能感应。” 江琬暗想:“但我下午突然出现的时候,她却表现得很吃惊很惊恐。这是不是说明,她的预知灵觉,在感应自身危机时格外灵敏,而其它时候则稍逊?” 这好像就陷入一个死胡同了。 江琬要是有绝对的实力倒还好,那就一力降十会,简单粗暴地碾压过去,杀就是了嘛。 可惜江琬没有! 至少,目前她还没有。 “难道说,我就只能等?” “先隐忍着,苟发育,等足够碾压了,再来杀她?” “这段时间就由得她潇洒?” 那可真是太便宜这个杀人犯了。 江琬思绪转动,终于灵光一闪:“对了!” “她既然能有感应,我何不每日动一回杀心,再付出行动一回?” 想到这里,江琬嘴角的笑容便深了起来:“她若是严阵以待,张网守我,我便改变计划。她若是某一日松懈……哈!” 哈哈哈!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日防夜防,你还能每时每刻都防? 而拥有望气术,江琬首先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日常遛一遛江元芷,直到遛得她心力交瘁,疲于奔命。 再或者,她天天跟老夫人报备说有危险,结果危险它就是不来——老夫人能信她几回呢?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江元芷在老夫人面前变成会说谎的放羊郎? 那可就真是有意思得很了。 江琬感谢江元芷调走护卫中的几个高手,眼下,她便要偷溜出府,索性再去找找机会,获取自由点去咯。 哈哈! 第四十三章 女学先锋清平伯 江琬游湖而出,在一处花木丰盛的地方悄悄上了岸。 身上衣裳都被湖水浸得湿透,风一吹来,她便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说实话,这滋味不好受。 江琬倒是有意学一学自己前世在电视里偶尔看过的,某些高手用真气烘干衣裳——奈何她这身真气属性偏阴凉。 她搬运了好一会儿,也只是四肢回暖,不再惧冷。 至于真气烘干衣裳的效果,嗐,被风吹得半阴干算不算? 江琬深深感觉到,便宜爹给选的这个竹涟水房,就是为了限制她乱跑吧? 没错,一定是! “*&%……”不行,好歹这爹还不坏,忍了吧,先别骂。 而此刻被江琬暗中念叨的清平伯,却是在皇宫里跟永熙帝磨了半晚上嘴皮子,才终于心满意足地告退。 不容易啊! 永熙帝是大周开国以来的第二位皇帝,先帝成祖仅在位五年,便因暗伤去世,后永熙帝继位登基。 因而可以说,大周从开国时的百废待兴,到如今的国力渐起,有此长进,多半也还是永熙朝之功。 这位皇帝陛下的锐意进取之心,便也格外强烈些。 也正是因此,才给了清平伯劝说的口子。 永熙五年,皇帝设置了丽正书院,有汇集天下贤才,为君所用之心。 这个丽正书院,刚开始建立的时候,其实是有些类似于皇帝的秘书机构的。 但后来随着科举制度的运行,民间书院又兴起,永熙帝便开始觉得,皇家不能没有一个足以在天下书院间立于领袖地位的书院。 于是丽正书院渐渐开始收纳勋贵士族子弟,职能则从皇帝的秘书机构,缓慢向着传经授道的学馆方面兼容。 可这又有了一个问题。 正所谓鱼与熊掌难兼得,丽正书院既要做皇帝秘书机构,又要教书育人,长此以往,它名声有了,地位有了,可混乱与是非也有了。 随着民间书院的百花齐放,如此一个不尴不尬的丽正书院,连摆清楚自己的位置都难,又何谈领袖群伦? 有了问题,就得解决问题。 于是永熙帝召集群臣,又再三商议,终于决定复开前朝国子学。 当然,尽学前朝是不成的,前朝可以学,进步也还得有。 于是永熙帝再改一笔,国子学更名国子监,其下更设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多个分部。 这个是已经定好了的,只等明令颁布。 到时候,原先在丽正书院上学的许多勋贵士族子弟,也会转到国子监去,再分科求学。 而清平伯想要劝说永熙帝的则是,此前因为分歧,而一直难以议定的女学增设之事。 关于要不要在国子监增设女学,这一点永熙帝自身也在犹豫。正因为他本身没有明确的倾向,臣下们争论起来,便也更加难以定论。 清平伯原先对这个是不太在意的,却不料人到中年了,冷不丁还蹦出一个十三岁的女儿来。 这个女儿还不太好管。 于是清平伯思来想去,暗下定计。 不成,国子监这个女学必须得开,不但要开,还得尽快开! 尽快开的最佳方法,只有说服永熙帝。 清平伯于是再度趁夜进宫,跟皇帝陛下洋洋洒洒,引古论今。 真是,自个儿读书写文章都没这么认真过。 不,自从他弃文习武,就再不曾如此引经据典,文采飞扬了。 永熙帝最后都快被他给说晕了脑袋,末了只能感慨:“继庸啊,你这私心未免也太重了。你家小娘子这一寻回,你都成女学先锋了。如此显形迹,是否不好啊?” 清平伯振振有辞:“陛下,东汉邓太后还曾亲召皇家与贵族女子入学馆读书,男女混学,从不避讳。她亲任教授,更言,女子不学经,贻害五代矣!” “邓太后一介女流尚有如此胸襟,陛下辟新除旧,功盖三皇,又岂是邓太后可比……” 眼看他张口就来,又要滔滔不绝一番。 永熙帝简直心悸,连忙叫他打住。 “回头再上一封奏折,朕这里是准了,台阁诸位能否被说服,到时还看你的奏折。” 赶紧滚! 清平伯哈哈一笑,告退离去。 多大点事儿? 谁家里还能没个小娘子了? 真至于这么三番五次的折腾个没完吗? 还不是大家都想暗争个一二三? 读书人的事,不就是都想要个名声,再由这名声划分个利益嘛。 得了,还得咱莽夫来定乾坤! 夜色茫茫,清平伯踏着风,还要纵穿镐都,再去羽林军营区。 而清平伯府的院墙外,一般不容易的江琬借着望气术终于躲过府中护卫的交叉巡逻,运起轻功身法,翻墙出了清平伯府。 简直是爆肝在挣自由点! 唯有庆幸夜色深浓,这种损形象的事儿不必现于人前。 总之,甭看江琬现在还是颗豆芽菜,其实她也是很爱美的。 形象不够好,那就得风度来凑。 再养一养,咱还得形象风度两手抓,谁还不是个绝色美人了呢? 江琬溜出了高墙,便认准一个方向,沿着墙侧的阴影,快步从巷中往外走。 清平伯府坐落在镐都东北边,胜业坊一带。 因四周皆为勋贵高官府邸,只见坊间巷道无不深远,院墙无不高大。 江琬全力运行岫云术,又走过一程,忽闻前方似有喧闹人声。 这深更半夜的,竟有人吵闹? 江琬不由放慢脚步,再一听:不对,这哪是什么吵闹声,这分明是,街市叫卖,行人来往的喧嚣声啊。 什么情况? 又听了片刻,江琬才终于弄明白状况。 原来,西京镐都每逢初一十五,竟都是没有宵禁的! 而今日,正好是十月十五。 是她土包子了,建州城宵禁,不等于镐都也宵禁不是?胜业坊一带安静,那只是因为高门居处,管理严格罢了。 江琬脚下便快速动了几步,再一转折,眼前骤然一亮。 只见灯火璀璨,楼阁亭台,行人攘攘,街市辉煌。 这是人间吗? 是,你闻这人间的烟火气。 这是古画吗? 不,虽然跨越了不知是否千万重的时空,可这一切,仍然也都是真实的。 江琬漫走了几步,听旁边一个摊主喊:“小娘子,可要这傩戏面具呀?” 她转过头,正欲答话。 却见街那边,一道身影,峻拔清寂,缓步走来。 他手持一支玉笛,脸上戴着半截面具。逆了人群,缓缓地,就像是与整个世界的热闹都格格不入般,行走在街市上。 第四十四章 相逢与他在长街 长街上,江琬回头。 那郎君手中的玉笛都仿佛是沾染了天上的广寒,衬得他整个人都似是游离在这人间。 像是神仙要飞去了一般。 江琬原想上去打个招呼,这一瞬间亦不由得有片刻迟疑。 该打扰他吗? 可以去打扰他吗? 是,这个人江琬认得,他是秦夙。 他……他不对劲! 江琬反应过来了,秦夙的气机不对。 他此刻脚步缓慢又轻飘,哪里是神仙般“欲乘风归去”? 这,分明是受伤了,气机衰弱,走路都要走不稳了,这才轻飘飘呀。 怎么回事? 系统盖章的“绝世高手”,秦夙也会受伤? 徐翁呢?徐翁又为什么不在他身边? 江琬这下不敢犹豫了,连忙快步过去,走到秦夙面前,先喊一声:“秦郎君!” 她是压低声音的,喊得很轻,就怕有什么不对。 秦夙浑似不着一物的目光这才微动,瞬间对到江琬脸上。 然后他眉头轻皱:“是……你,你快走!” 江琬正要来扶他,他立刻侧身一躲。 长街上人来人往,江琬不敢勉强他,只能说:“前日郎君助我,今日,许我助你可好?” 说着,又微微靠近他。 同时,她的望气术也运行起来。 望气术的视野下,秦夙原本如贯长虹般的紫气这时却显得光华暗淡。 而他心口处,江琬曾经见过的那团黑气,此时正沸腾翻滚,如恶魔张口! 这到底是什么? 就是这个东西导致这位“绝世高手”此刻脚不落地,摇摇欲倒? 秦夙脚下还要微错,似欲离江琬再远一些。恰在此时,他心口那团黑气猛地一晃。 那黑气形态变幻,一端凸起,瞬间成了一只头角狰狞的怪虫模样。 江琬明明只是通过望气术的视野看到了这怪虫,可下一刻,她却又恍惚似是听到了一声极其诡异的啸叫。 “呜——啊——” 是什么声音? 像是从遥远的丛林,诡秘的山寨,幽幽的深涧,迷离的洞窟……无尽难以言说处,空灵而来。 糟糕! 江琬顿时心口刺痛一下,要不是下一刻真气运转,缓解了疼痛,她都觉得,就刚刚那刺一下,就足够给她痛厥过去了。 而同一时间,随着她真气的高速搬运,江琬又看到,秦夙心口的黑气怪虫忽然悠悠一晃它那狰狞的头颅——它探了头,像是在陶醉地吸食什么。 江琬的真气则似阳光下消融的雪花般,飞速消逝起来。 秦夙目光猛地沉下来,他用真气包裹手掌,一把握住江琬的手腕,脚下强行一提气,拉着她便快速往长街一边绕去。 江琬晕晕乎乎,心里已经知道不好,可体内真气却不受控制。 她暗暗惊骇,不得了,秦夙身上这个怪东西,不但能把这位大佬害得够惨,隔空地,它还能来害她! 难怪秦夙方才不许她扶他。 江琬也没空懊恼,只是大脑飞速转动。 怎么办? 她数遍自己身上的东西,不论是明面上携带的照雪剑,还是系统空间里的霜华剑、清秋骨,又或者是那不知用途的青云鼎,以及对此时来说,提都不必提的文房四宝等等。 这一切,好像都对眼下状况毫无助益。 包括她学到的望气术,药符术等,在此时似乎也都无用。 对了,她还有两个自由点! 可是这个时候,她就算想签到救急,又该在什么地方签到呢? 满大街上,倒是不乏签到点。 对了,前头好像还有个锦绣天衣坊。 不是不是,锦绣天衣坊有什么用? 再跟在建州城一样,签个精湛绣技出来? 可拉到吧,神级绣技都没用啊! 江琬被秦夙带着走,一会儿觉得自己还很清醒,脑子还在不停转动呢,一忽儿又觉得混混沌沌,身上真气流失的速度越发快了,她好像……要坚持不住了。 “江琬!”秦夙低喝一声。 也不知是到了哪里,他们仿佛穿过了闹市,又到了一处僻静地。 然后秦夙轻轻一纵身,就带着江琬飞过了一处高高院墙。 月光如水,夜风轻送。 没有潇洒地振起江琬的衣摆,却使她感觉到一种透彻到骨子里的冷。 秦夙拉着她进了一处院子,江琬晃晃悠悠地睁眼一看。 咦,迎面是好生繁茂的一棵树。 虽是深秋,此树却仍然浓绿成荫,冠盖亭亭。 月光下,那些秀美的叶片,都仿佛在泛着银辉。 江琬精神微微一振,又感觉自己好像还闻到了一股说不出何等好闻的清香。 秦夙道:“快盘腿坐下!” 江琬听从指令,就盘腿跌坐。 秦夙立刻从袖袋中取出一只小玉瓶,弹指扣开瓶塞,他从中倒出一粒丹丸。 丹丸被他喂入江琬口中,他同时在江琬对面盘腿坐下,却忽地握拳,对着自己心口猛地一捶。 因为真气的流失而头脑发昏的江琬在这一刻,又好像听到一声怪虫嘶叫。 “呜呜——啊——” 望气术的视野下,秦夙心口那黑气怪虫在挣扎嘶吼。 秦夙身上真气浩荡,更如烈阳坠空,火海猎猎。 而这怪虫气息森寒,似同九幽而来。在秦夙如此汹涌的极阳真气焚烧之下,它竟还分毫不让,其凶性之烈,亦使人心惊。 秦夙外露的一些肌肤处,如眼周、下颔、脖颈等位置,原本肤色冷白,此刻却又渐渐被红光烧灼。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渗出,流淌过他脸上冰冷的面具,滑过他线条冷肃的脖颈,又滚落进他的衣领中。 江琬有些看明白了,秦夙本身实力强大,并非无法抗衡体内怪虫。 可这怪虫就生在他心口处,他每与此怪虫做抵抗一次,却也是在伤害自身一次。 怪虫一挣扎,他就必然心痛难当。 比如江琬,方才只是受这怪虫一声啸叫,都只觉心痛欲死,可秦夙却携此怪虫于心间,无时无刻不受其苦害。 这其中的痛,又岂是言语可以形容? 江琬都无法想象。 而若是放任这怪虫在心间蛰伏,不做抵抗,怪虫又要吸食他的真气,如此恶性循环,竟仿佛没有穷尽。 最麻烦的是,他的真气还是极阳属性,一旦运行过烈,他的身体,从筋脉到肌骨,都还要受到真气灼烧之苦。 最后一旦稍有不慎,只怕那结果,不是他被自身真气焚烧尽生机,就是他被这怪虫吸食尽真气,又或者是他被这怪虫噬心而亡。 这个死局,要怎么解? 第四十五章 菩提树下,拈花一笑 月光下,幽幽庭院中。 江琬与戴面具的郎君盘膝对坐。 她苦思破局之法,硬是又过了片刻才恍然感觉到,自己的真气已经没有再流逝了。 不,她的真气不仅是没有再继续流逝,更甚至是,根本就在疯狂暴涨。 是那颗丹药! 秦夙喂给她的那颗丹药十分不凡,不但在片刻间补充了她刚才流失掉的真气,还源源不断地在为她提供后续能量,助她功力暴增。 江琬连忙收摄回一些心神,投入到真气的搬运中。 但她也没有办法做到十分专注,因为秦夙眼下状况委实不容乐观。让她就这么放着不理会,只顾自己提升功力,这……就没良心得有点过分了。 江琬自觉恩怨分明,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但,就这么干坐着也没意义啊。 江琬搬运了一会儿真气,感觉到自己的真气从两茶杯堪堪就要变成三茶杯了。 她几乎就想起身,再跑出去看看外头有没有什么机缘时,忽然发现,对面秦夙盘坐的位置,似乎……有个白色光点? 对!这真有个白色光点,被秦夙正好坐住了…… 因为他身上两股气机正在激烈对抗,江琬的视线几乎都被他心口黑气吸引了去,以至于竟忽略了这个小小的白点。 系统还有提示记录:“发现签到点,充满佛性的菩提树,请问是否签到?” 菩提树! 原来院中这棵树,竟是菩提树。 她方才闻到的,是菩提香。昏沉间精神一振也不是错觉,是因为这棵树充满佛性。 秦夙带她来这里,肯定也不只是因为此处僻静,必然更是因为这棵树有所奇妙。 江琬恍然间,立刻在心中默念:“签到!” 系统:“你在充满佛性的菩提树下签到,获得拈花指x1。” 刹那间一股禅韵悠悠而来,仿佛挥洒了尘世的贪嗔痴爱,在明净的灵台中,开出了心花一朵。 菩提树下,佛祖拈花,迦叶一笑。 是大慈悲吗? 是的。 我悟了。 江琬睁开眼,忽然右手抬起,做拈花之状。 她意念中一点灵光,神魂的力量,在这一刻大绽芳华。 我怕什么? 我两世而来,参透生死,此生无非快意恩仇而已! 拈花指拂过,轻轻点在秦夙心口。 此处或有深渊,或有痴嗔,那又如何? 与我一笑呀。 我都笑了,你还不笑么? 笑吧,睡吧,安静退去。 何必烦恼尘世喧嚣? 大睡一场,岂不美哉? 太美了,狰狞的黑气停止了挣扎,躁动的心房似闻纶音。 沸腾的真气有了休憩的港湾,滚滚热浪依依平息。 对面的郎君睁开了眼。 夜幕星辰,流光刹那。 秦夙是震惊的,他甚至都抬起了手掌,似要去捉江琬点在自己心口的那只手。 可动作到了一半,他却又蓦地止住了。 菩提树下,盘膝对坐的两个人同时四目相对,不知时光辗转。 月光仍然流泻,冰轮行走中天。 忽然“嘿”一声,一道惊讶的声音从庭院旁的墙上传来,徐翁蹲在墙上,吃惊道:“郎君,琬娘?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江琬心里头只是“哎哟”一声,连忙触电般将手收回。 我的老天,虽然咱是好意,但把手就这么大刺刺地点在大佬心口,是不是也有点胆太肥? 她又忙忙站起身,快快后退几步。 再用望气术看对面秦夙,只见他心口黑气已暂平息,又变回一个小黑点,缩回他心房中。 虽然仔细观察,仍然能发觉此黑点气息可怖,但它暂停了暴动,秦夙自身浩荡真气再一冲刷,更压得它平平静静,哪还有之前狰狞姿态? 江琬暗觉欣慰。 再看向徐翁,她也不尴尬了,就对徐翁笑:“老先生你好呀?这是打哪儿来?怎么你也翻墙?” 徐翁就顿了顿,更惊奇道:“我……也翻墙?怎么,你们也翻墙了?郎君也翻墙了?” 说话间,他哈哈一笑,就从墙上一跃而下,几步走到江琬与秦夙跟前。 这回离得近了,江琬目光就移到他腰间别着的小竹篓上。 委实是这篓子有点引人注目。 只见这竹篓微晃着,那篓子里似是有活物在窜动! 徐翁还用手将竹篓盖子压得紧紧的,须臾都不放松。 江琬忙收回自己多余的好奇心,她又有点想离开这里了。 总觉得这两位大佬都是古古怪怪的,总归她今天也算是做了一回好事,还稍微报答了秦夙一番,这时离开,挺好的不是? 还有一个重点,系统又给她奖励了。 这次的奖励出奇的丰厚。 系统提示:“你成功安抚异品灵蛊‘情劫’,获得自由点+5。” 感谢大佬,给了她自由点暴涨的机会! 菩提树下签到用去的一个自由点不但又赚回来了,还翻多倍地被她赚回来了。 她还得到了拈花指这一神奇技能。 此前清平伯还跟她说过,天下修炼分两派,一为修气,一为修意。 清平伯解释清楚了气的修炼,帮助江琬对此有了明确理解,算是真正引领她打开了修气的这扇大门。 可关于修意这方面,他却无法解说明白。 为什么呢? 对,因为他自己也不明白。 这东西就是这么玄,就跟画符上头讲究的“一点灵光即成符”一般。 说不清道不明,有天赋的自然能够应用,没有天赋的,无论用什么样的语言,也无法描绘。 而此番获得的拈花指,却使江琬隐隐有点感觉到“意”的奥妙了。 拈花指的使用,须得动用极少量真气为引,更多的却还是需要某种神秘的“意”的力量来催动。 当然,因为已经亲身使用过一回了,江琬则有了更明确体会。 她现在的理解则是,这种“意”,更多的,还是来自于灵魂和意志的力量! 她心有所感,亦有所获。 只觉得,获得拈花指以后,自己再动用起望气术来,都仿佛比从前更轻松了。 徐翁打量着她,看她眼珠子骨碌碌转,便又望一眼秦夙。 秦夙也早在徐翁跃下墙来之前便站起了身。 他的目光同样在徐翁身侧竹篓上转了一圈,接着,他淡淡收回视线。 至于徐翁所提的“郎君也翻墙了”这个问题,他是不回答的。 他只将一只手轻轻背在身后,又悄悄捏了捏拳。 第四十六章 他在尘世烟火中听心跳 气氛有点微妙。 江琬想离开,她便清了清嗓子,对徐翁行了个叉手礼道:“徐爷爷,今日有缘再得见,实乃幸甚。可惜天时太晚,小女不便多留,这便告辞啦。” 徐翁一手压着腰间竹篓,又看了看秦夙,便道:“成,你早些归家。” 见秦夙背在身后的一只拳头似又动了动,就又说:“不然……让郎君送你回去?这深更半夜,对了,你怎么一个人在外头呢?” 说着,他眼睛就微微瞪了起来。 像极了,抓到孩子逃课的……教导主任? 哎哟我的天,一定是眼花了! 江琬嘻嘻笑:“今晚不宵禁呀,不逛逛多可惜是吧?徐爷爷再见,秦郎君再会。” 说着,她脚下轻点,身形展开,也不管大门了,一个纵跃便也从旁边高墙翻了出去。 翻墙又怎样?你翻我也翻,大家都翻呀。 赶紧溜,赶紧溜。 至于“请秦郎君相送”,她是这么没数的人吗?竟敢叫大佬送自己回家? 她此刻收获了大把的自由点,且要寻些好去处,签到去也! 江琬心里愉快地笑一声,出了院墙,只见前方这小院门口竟也闪着个白色光点。 系统提示:“发现签到点,绝世高手秦夙的别院离风,请问是否签到?” 不签不签,等下回两位大佬都不在家的时候,再偷偷来签。 江琬心里默默记住了这个地方,原来这里是秦夙的别院。 大佬的别院一定能签出好东西,但这个地方她随时都可以再来,实在没有必要非得在秦夙和徐翁都在的时候找事。 她一溜跑了,一边默默记忆着地形和路线,一边循着灯火最璀璨的方向,快速奔行而去。 后方,离风别院中。 徐翁望了望江琬离去的方向,笑叹一声:“这小丫头,不过一两日不见,功力竟似又长进了。这天赋,有些惊人啊。” 秦夙没有吭声,但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又微微动了动。 徐翁目光移过来,眼神忽然在他心口凝住:“不对!郎君,你方才又发作了?” 他身形趋而向前,一步走到秦夙对面,惊道:“情劫蛰伏了?今年还未到极地寒狱去,情劫居然就蛰伏了?” 说着,他又现喜意:“这可当真是太妙了!郎君,你怎么做到的?” 秦夙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后退了一步。一直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终于被他举起来,他略看了眼这只手,似有迟疑。 但片刻后,他还是将这手轻轻按到了心口。 他的心房在规律地跳动,一下,又一下。 咚、咚、咚! 如此寻常,于他而言,竟又如此难得。 唯有极寒炼狱之中方才能得到的片刻平静,竟有一刻,他也能在尘世烟火中听到么? 徐翁还要追问,秦夙却不答他。 “哎,郎君!” 秦郎君身形一动,翩翩大袖扬起,瞬间越墙而出。 是的,郎君也翻墙了! 徐翁简直被气笑。 不是,情劫居然蛰伏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您不跟老奴商讨商讨,您就这么跑了? 跑什么? 你跑啥子?情绪一波动,他压在竹篓上的手就略松了松。 “哎哟!”身侧竹篓忽地一翻,小小竹盖被顶开,竟从中窜出一条头生肉瘤,通体血红的小怪蛇来。 徐翁“嘿”一声,探手就来抓。 “小东西,还敢逃!看爷爷我当下便炼了你!” 京城东市。 江琬循光而来,从坊墙高耸的居住区,到灯火辉煌的人间不夜天。 又是千古而来的喧嚣。 东市比她此前见到的那条长街,似乎还要更繁华。 小食的摊主洒了一把芝麻在炊饼上,酒肆门前的胡姬轻轻一拍腰鼓,跳起了异域风情的舞。 江琬眼花缭乱,险些忘了此来的目的。 不行,签到签到! 眼下,她新得了五个自由点,总结起来便还余下六个自由点。 到底要去哪里签到呢? 她最想去的,当然还是望仙医馆,但这东市,有望仙医馆吗? 不知道,找找看。 江琬缓步漫行,看着满大街上一溜的白色签到点,仔细推算其价值。 “发现签到点,吉庆花斋,请问是否签到?” 当然不签! 不过镐都城中居然有专门的花店,江琬觉得还挺稀奇。 大周商业之繁华,真是出人意表。 “发现签到点,孙记薪火店,请问是否签到?” 连专门卖柴火的店铺都有。 哦,前边还有个水铺呢。 不是卖茶水的那种茶水铺子,而是就卖饮用水,各种井水、泉水、雪水、露水等等,各种水的铺子。 江琬正要走过,忽然想起自己空间里的半瓶灵泉水,心中便是一动。 她脚下就微微停顿了,心中立刻默念:“签到!” 系统:“你在华溪水铺签到,获得醴风玉泉水一方。” 一方水! 江琬都呆了,签到这么多次,她还是头回签出以“方”为单位的东西。 什么情况? 她连忙将意识探入空间,就见空间中,虚空漂浮着一方水。 没有容器,就是被拘束成四四方方的一方水,一个立方! 系统解释:“京郊长宁山上,醴风泉,泉眼水。水质清洌甘甜,富含天然微量元素,比例均衡,调和、冲茶、直饮皆宜。常年饮用可调理身心,延年益寿。” 江琬:听你夸。 这么一看,这个醴风玉泉水看起来可要比灵泉水好多了。 毕竟灵泉水才得了三个字做注解,而醴风玉泉水,系统却给解释了这么一大通。 但江琬又明白,甭管这个醴风玉泉水被吹得再怎么好,可实际上,又怎么可能比得过灵泉水的“治百病”呢? 刘妈妈这种掉崖濒死的都能被灵泉水给救回来,号称“延年益寿”的醴风玉泉水可以么? 所以,醴风玉泉水实际上就是口感和成分都更优秀一些的普通饮用水。 要不系统能一给就给一个立方? 当然,江琬也不嫌弃这个水。 还是老道理,这东西可是能随身携带的。绝境中,水也能救命啊! 人能缺许多东西,却一定不能缺水。 口渴的时候,只剩半瓶的灵泉水也不能跟足足有一个立方之多的醴风玉泉水相比不是? 随身携带着一方水,这其实很给江琬安全感。 系统给的东西,真的是五花八门,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给不到。 第四十七章 签到,签到,又见望仙医馆! 江琬特意进了趟华溪水铺,问了一回他们店中有没有醴风玉泉水。 店伙计如是回答:“嗨,这大半夜的,哪还能有醴风玉泉水?便是普通的醴风泉水,也早在白日早间便卖光哩。小娘子若当真想要,明日请赶早来。” 江琬便又问价格,店伙计伸出一根手指道:“玉泉水,一两银子一竹筒。普通泉水,五十文一竹筒。” 嚯,天价水! 店伙计也有解释:“这醴风泉可是京中贵人们也常喝的呀,每日清晨,多少豪奴守在那泉眼口,只等打那玉泉水。咱们店里,每日能得十竹筒出售,那可是……” 他竖了个大拇指,用眼神向江琬示意。 行,江琬懂得醴风玉泉水的价值了。 她最后在华溪水铺买了一竹筒据说是来自香雪寺的古井水,而后告辞离去。 到了外头街上,她三两口将这竹筒里头,看起来不过两百毫升分量的水喝光,随即手握竹筒,默默动念。 片刻后,竹筒里头竟凭空汇聚了浅浅一层清水。 就很神奇。 对,江琬只是想用这个竹筒做测试。 毕竟系统空间里的那一立方水又没个容器,它这四四方方凭空悬浮着,看起来就很让人无从下手啊。 要怎么办呢? 然后她就发现了,原来她可以凭意念轻松控制对这一方水的取用。 就好像,在她的意识海里,天然存在着一个水龙头的阀门一般。 真是非常有意思。 她控制着水量,只装了小半竹筒便选择了停止。 存水有限,没必要做无谓的浪费。 然后江琬就尝了一口这个“醴风玉泉水”,还别说,确实甘甜爽口,比方才已经算得上是滋味清甜的古井水还好喝些。 至于到底值不值一两银子一竹筒的价,这就是个仁者见仁的问题了。 江琬不予置评。 她还得去寻下一个签到点。 下一个签到点未及确定,江琬走过一程,倒又停在一家绣坊门前。 她忽然想到,自己往后需得常出门,总不好一直都穿伯府提供的衣裳吧? 乔装改扮一下不美妙么? 人总得披几个马甲,才好肆无忌惮不是嘛! 江琬就进了这家绣庄,选购了一堆成衣。 有大衫、半袖、白衣、也有深衣、皮靴、短打等等。 没错,全是男子的服饰。 要不是怕携带不便,江琬还想买些披风大氅之类的。 想想以后女扮男装,斗篷一罩,面具一戴,她就是全镐都最神秘的少年郎。 清平伯还自称“西京第一美少年”? 哼,往后这个称号,得由她江琬来继承! 最后,江琬采购的东西被店家打成一个大包裹,她单手轻松拎起。 不太好,美少年的形象还没来得及定型,这个……娇弱小娘子的形象已经崩塌啦。 没事,过了今天,我还能美。 顺便,也在这家绣坊签到一次! 会得到什么呢? 绣技什么的就免了吧,就算有时间有空闲,江琬其实也不太愿意用来绣花裁衣。 她最期盼的,当然还是能签出一个诸如“隐形斗篷”、“无尘天衣”之类的东西啦。 会有这么神奇的东西吗? 系统:“你在如意绣坊签到,获得南海鲛绡三丈。” 鲛绡! 系统解释:鲛绡,传闻由南海鲛人泉室潜织,又名龙纱。入水不湿,针凿难透。内家高手,真气持针,可以成衣。 江琬:“……” 系统逼我做衣服! 果然是只有我想不到,没有系统签不出。 江琬立刻就又返回这家如意绣庄,购买了一套针线。 不溜达了,赶紧回家做衣服去。 普通衣裳懒得浪费时间来做,但这个鲛绡裁衣,还是可以动用动用她的精湛绣技的。 下回再出门,再也不用被湖水弄湿衣裳啦。 便宜爹道高一尺,可惜还是不如系统魔高一丈啊。 江琬又想起来,之前在清平伯武器库里签出来的铁扇清秋骨,那扇面似乎也是鲛绡材质。 还挺配套! 只是之前买的男装,好像有点鸡肋了? 江琬想了想,也不必怕浪费,反正带回去再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呢。 她就拎着大包裹,准备穿行东市,从另一个方向返程。 行走中,她还顺路在街边小摊上买了几个面具。 对,挑好看的、不狰狞的、色调秀美、形状流畅的那种买。 务必要配得上她的鲛绡裁衣。 如此又行一程,忽见前方一处挑高建筑。 看那高屋翘角,二层楼台,檐下风灯成排,就更比别处气派些。 这建筑的阶前更有十数百姓排成队列,如此热闹,即便是在这座灯火簇簇的不夜城中,此处依然显得格外繁华。 是什么地方? 江琬看到前方被人群夹在队列中的白色签到光点,连忙走近几步。 系统提示:“发现签到点,西京镐都望仙医馆,请问是否签到?” 望仙医馆! 江琬左侧一看,只见这阔敞建筑的门前果然高挂一块牌匾,上书“望仙医馆”。 太好了,赶紧签到。 系统:“你在西京镐都望仙医馆签到,获得小五行点穴法十三篇。” 没有获得青云鼎的使用方法,但是,得到了点穴技法! 一瞬间,无数有关于点穴的知识涌入江琬脑海。 徒手点穴、银针刺穴、引药点穴……伤人、救人、锁拿……各种精妙技巧,似同镌刻,逐一印来。 江琬本来就对中医理论很是精通,在气血经络方面也独有理解。 此时各种点穴技法一来,在行医治病的基础上,又增加了真气的运用,伤人、拿人的法门。江琬一时心领神会,一时又觉如痴如醉。 好在这回得到的是技巧法门,不是什么真气功法,她的气机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旁人便只见这瘦伶伶的一个小娘子,拎着个突兀的大包裹,站在医馆门前,痴痴有情。 有热心的人说:“小娘子,你是要瞧病?怎不去排队呢?” 也有人调侃道:“瞧什么病?我看这小娘子,只怕并不曾有病,是来看小裴大夫的吧?” “多少小娘子,不都来看裴大夫,有什么稀奇?” “时人谁不慕裴郎?看破不说破啊,老兄!” 江琬:“……嗳!” 她回了神,有点气。正要说点什么,忽听旁边医馆内猛地传出一高声。 “阿娘,阿娘你快醒醒!” “救命!庸医你走开!许大夫呢?许大夫……救命啊,呜呜……” 第四十八章 望仙医馆的裴大夫 什么情况? 江琬听到医馆内的哭声,知道是有人急症难治了。 她连忙奔进医馆内,去寻哭声来源。 却见这大堂正中摆了两张诊断桌,左边一张桌子是空的,右边一张桌子前方则站着一名丰神秀逸的郎君。 他微倾了身,正在查看一名妇人。 这妇人滑在地上,身体后仰,嘴巴僵硬地张开,眼仁儿向上翻吊,四肢还在不停抽搐,浑身汗出如浆。 一声声剧烈的喘息声从她喉间发出,她整个人则完全是神智昏谵的状态,像是已经完全无法自控了。 她身后扶着个青年男子,男子一声声悲呼:“阿娘!阿娘!” 先前骂大夫庸医的也正是他。 医馆内还有十来个排队的患者在围观,人们或私语,或指点,气氛紧张又荒诞。 查看患者的郎君大概正是外间众人议论中的“裴大夫”,他如玉般的面庞上此时也挂满了冷汗,口中则喃喃:“患者头晕目眩,四肢麻木冰冷,汗出不停。这明显是虚脱之状,我……” 他面上挣扎不解:“我为其补益气血,有何不对吗?” 患者吃了温阳补气的汤药,非但没有好转,竟反而还当场发作,急症转危,眼看一口气上不来,这条性命就要交代了! “莫非……是温补还有不足?” 他暗暗咬牙,立刻吩咐站在后方正急得团团转的一名小药童:“云风,去取参芪补元丹来。要上品的!” 药童云风轻轻吸口气,面上似有不舍之色。 不过郎君吩咐了,他也不敢不应。当下只犹豫片刻,立即便往后堂奔去。 而默默在旁边观察了一番状况的江琬这时也终于辨明患者病机,她立刻上前道:“真实假虚,还用参芪补元丹,这是嫌患者死得还不够快么?” 她的声音清清脆脆,模样纤瘦羸弱,更且面容既小又俏,这时突然出声,简直就跟小孩子捣乱没两样。 裴大夫身后可不止是有药童,原还站着个男装胡服打扮的小娘子呢。 小娘子粉面含煞,正憋了满肚子的焦急,这时江琬一出声,她立刻找到倾泻口。 “你是谁?你说什么?你懂什么?我师兄连上品的参芪补元丹都愿用上了,容得你这样一个……四六不着的,在这里大放厥词?” 江琬却没空回答她。 只见患者四肢还在不停抽搐,腰背弓起,脖颈又往后大翻。 她的口唇大张,喘息越发艰难,气息好像就要接续不上来了! 裴大夫捏着拳站在旁边,江琬望气术的视野下,还看到他拳掌间提聚了一股真气。 他要做什么? “蔡兄弟。”裴大夫半蹲下身,聚气提掌,焦急道,“我为令堂输送真气,护住胸肺。且等片刻,参芪补元丹马上就来了。” 江琬看明白了,这是一个有神异的世界。大夫为患者治病,不但可以用药,若修行足够的,还能动用自身真气为助力。 看得出来,这位裴大夫的功力境界也在通幽境,真气储量则比江琬的三茶杯还要更多些,估算起来像是接近两个海碗,离一脸盆也不远了。 但就算是这样,直接为他人输送真气,这对修炼之人而言,也是一件耗损极大的事情。 若非患者情况危急,想必这位裴大夫也未必愿意做此“牺牲”。 不见就连患者家属,听到裴大夫说愿为患者输送真气,都立刻转怒为喜吗? 问题是,这位患者真不能再补了。 江琬心一急,知道要凭言语说服这些人很难,索性将手上的包裹一抛,扔到旁边空桌上。脚下步法同时一动,她就从围观人群的缝隙中穿到患者身边。 裴大夫手上都聚起真气了,不妨江琬此时突然穿梭而来。 他是想为患者做补益的,手上真气温吞柔和,并无攻击性。 江琬却抬手并指,十分利索。瞬息间就聚起真气,对着患者期门、太冲、阳陵泉、支沟、内关、足三里等穴位,一溜儿飞速点下。 这些穴位俱有泄泻之用,就是不用真气点穴法,只凭银针刺穴,对患者此时症状而言,也是有效的。 江琬不过是随身并未携带银针,这才选择了真气点穴。 有真气之助,自然也见效更快。 只见患者头颈后仰,忽然大喊一声:“哎哟!我……我要如厕!” 她,她……要如厕? 这是什么反应? 围观众人都噤声了,患者家属也呆了一下。 但他很快惊喜道:“阿娘,你……你能说话了?” “如厕!我……我忍不了……” 对对对,上厕所这个事儿能忍吗? 青年连忙架起母亲,半扶半抱地就带着她往医馆后院跑。 茅房在后院,他来过这家医馆几次,竟已十分熟悉了。 他们倒是跑得快,只留下大堂中,惊愕的众人,一时声息俱寂。 患者从神智昏谵、四肢抽搐,到突然惊起,会喊着要如厕,这是病势好转的表现吗? 如厕之后,她又会怎样? 这些都是未知的。 裴大夫有些呆愣,他收回了自己探到一半的手掌,直起身,看向江琬。 江琬也站起来,侧过头,眨了眨眼,看他。 嘿,庸医,瞪我做什么? 裴大夫手掌屈在身侧,五指微动了动。面上还有不解:“她竟还有力气喊如厕?你竟用泄泻之法……” 困惑了片刻,他忽又面色一变:“糟糕,这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琼英!”他看向旁边胡服少女,有意要使她去看一看在后院如厕的女患者。 话还未出口,后方忽又传出一道长长的惊喜声:“阿娘!你好了?” 一阵脚步声传来,患者家属扶着母亲快步从后院又穿回了前堂。 他十分急切,到后来更是直接背起母亲,快跑着来到江琬与裴大夫面前。 然后,他看看江琬,又看看裴大夫,最后他面向江琬,脸上堆了笑:“这位小娘子,可还能再帮小的看看?我娘这是当真好了吗?” 说话间,他小心将母亲从背上放到诊断桌前的一张方凳上。 只见这妇人手脚也不再抽搐了,喘促也没有了,白睛也不再上吊了,眼神恢复了清明,只微微还有些气急无力的模样。 她同样看向江琬,目中满是期盼。 其实谁不看江琬呢? 大家都好奇,这,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第四十九章 我不是神棍,我只是辨证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江琬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下。 就先问患者:“大娘前些时候可是与人有争吵?” 妇人惊一声,奇道:“小娘子如何知晓?” 这就是确实跟人有过争吵的意思了。 江琬点点头道:“大娘当时便气得厉害吧?是不是头也晕,眼也花,还喘不上气?” “是是是。”妇人连道,说着,又转头瞪一眼儿子,“还不是这小子,管不住他娘子,把我气的哟!” 她家儿郎便面露赧色。 江琬倒不追问他们家事,只又说:“大娘还不喜见光,十分嗜睡吧?” 妇人又连道:“是是是,对得很!” 语气间,又饱含了更进一步的叹服。 江琬则顿了顿,终于问出关键一句:“大娘是不是还连着有好几日不曾出恭了?” 出恭,大厕! 妇人有些不好意思了,微微侧脸道:“是……小娘子怎地连这等腌臜事,都给算出来?岂不是污了小娘子耳目?” 原来,她竟以为,江琬说中她这些,全是神机妙算? 这……咱是在辨证啊。 我不是神棍! 可江琬扫视一圈,却见听得入神的众人竟仿佛都面现认同之色。 嗐,这都没法解释了吗? 江琬抬手抚了抚额,行了,下诊断吧。 “大娘,你这是肝郁气滞呀。” 她虚虚地轻点向妇人肝区:“此处是否有不适?此为血蓄下焦,正所谓阴阳之气不顺,气则滞矣。气不顺,肝则郁,肝郁而腹胀,此为实证!” 说着,她看向立在一旁听得入神的裴大夫。 为什么解释得这么详细? 还不是怕旁边这位庸医学艺不精,下回再给人实病虚治,弄出人命? 最可怕的是,他在这儿的人气还挺高。 不见这深更半夜的,都还有许多人愿意排着队的等他给看病么? 好在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裴大夫不算愚钝,他有点听懂了。 “所以……”他看向江琬,目光灼灼,“你说这是真实假虚?那为什么,明明是实证,这位大娘表现出来的却又是气虚无力呢?” 江琬见他还挺有求知欲,就道:“大实有羸状呀!此为至境,正如大虚有盛候。气郁存内,实邪聚积,外在表现自然便显虚弱了。” “大实有羸状,大虚有盛候!”这一句,裴大夫便念在口中,来回重复。 片刻后,他忽地一拍手掌,终于有开悟模样,惊喜道:“原来如此,妙!妙啊!” 有的时候,人就是需要这灵机一点。 这位裴大夫真是庸医吗? 不,就凭他能在坊间拥有如此多的推崇,便可知他往常治病救人,其实是很有实绩的。 只是时下的医学体系,对于真假辨证到底还有些不足。 这种真假虚实的辨别,其实就算是放到经验丰富的名医手上,也不是次次都能轻松达成的。 江琬为什么能那么准确地看明白? 这不是因为她有望气术嘛! 脏腑气机一看,肝郁,腹脘。 很好,再来推算这整个病机病因,可不就明明白白了么。 当然,江琬的医学理念来自后世,这其中也有时代进步的红利。所以她就能高屋建瓴,提出令人耳目一新的道理。 但不论如何,她教的东西不是假的,她不藏私的态度更是令人钦佩。 裴大夫当下对着江琬深深揖礼,感激道:“小娘子今日高义,不但救人,还传道授业,当受裴卓一拜。” 原来他的名字叫裴卓。 江琬坦然接受了他的感谢,只问:“既已知是肝郁胃脘所至实邪,那裴大夫便该认同,参芪补元丹不可用了吧?” 裴卓俊脸飞红,当下羞愧掩面,又拱手道:“是,是小可狭隘,当不敢再用。” 江琬便道:“那接下来应该怎样开方,裴大夫心中有数了么?” 裴卓连忙说:“小可书写一方,请小娘子指点可好?” 他还挺会打蛇随棍上。 在用药方面,江琬却不怵谁。 她便即点头:“可以,裴大夫请。” 裴卓回到自己的诊断桌后,铺纸提笔,很快书写一方,立刻捧给江琬看。 江琬有心看他用药水平,也怕他再给人治坏了,便实实在在将他的方子给好生看了一遍。 还别说,辨证对了以后,他这方子开的还是挺有水平的。 江琬看了他一眼,抬手指药方道:“何不添加生龙骨、生牡蛎各三钱?” 裴卓明确辨证后,开的方子以柴胡、白芍、枳实、香附等药物为主,主疏肝理气,活血逐瘀。 但他却忽略了,患者阳亢不可补阳,但是,她可以补阴呀。 生龙骨和生牡蛎正有潜阳补阴,软坚散结之功效。 江琬点出生龙骨和生牡蛎后,裴卓又是一阵恍然。 他一下子觉得精妙,一下子又觉得惭愧。 立于桌案后,神情明灭片刻,终于匆匆将生龙骨与生牡蛎添加药方之上,随后摘了头上玉冠放置一旁。 他一边吩咐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大堂的药童云风,叫他拿药方去抓药,一边又对等候在一旁的其余众患者团团一揖。 “裴卓学艺不精,今……务必向诸位告罪。” 等在一旁的患者大多其实都是衣着朴素的普通百姓,为什么深更半夜在这里排队?这其中,其实还有一个江琬不知道的原因。 原来裴卓每逢夜市开放,都会在日落以后来到望仙医馆开义诊。 既然是免费义诊,自然有许多家计不是那么宽裕的人愿意趁夜来排队诊病。 如今裴卓险些治死人,他又向众人道歉,这苗头似乎就有那么点不对啊。 百姓中有人连忙说:“小裴大夫何必如此。” 也有侧身不敢受礼的。 而江琬看他这又是摘冠又是作揖的,苗头眼见不对。 再又听有百姓道:“老大夫也有看走眼的,谁还能包治百病呢?小裴大夫医者仁心,还给咱们免费义诊,哪里敢受你这一声道歉哟!” 江琬就微微运起身法,脚下生风,转身取了刚才抛掷在旁边空桌上的包裹,她人已到了医馆门边。 留下一声笑:“知过而能改者,善莫大焉也。能学能思能进步,你就还是个好大夫啦!” 系统提示:“你成功救治郁气反逆,实证濒死的妇人,自由点+1。” 系统真是一个大可爱! 第五十章 秦夙:凌波微步,踏水渡湖 江琬满载而归。 这一趟出门,她不但获得了神秘技能拈花指,醴风玉泉水一方,鲛绡三丈,十三篇点穴技法。最后,原本只剩两个的自由点,又变成了四个。 此时月光西斜,街市的热闹逐渐远去,江琬回到胜业坊,又是一通穿墙走巷。 等到了伯府的院墙外,她才稍稍停下脚步。 当然,这个时候是该动用望气术了。 江琬聚气于双目,正欲观察伯府内护卫的巡逻路线。 忽见前方院墙侧边处,那一股紫气如此醒目。 这是…… 江琬:我的天,不是吧? 不,是的,就是! 那就是秦夙的气机,江琬用望气术看过他那么多遍,他的气运气机又如此独特,江琬岂有错认之理? 错是不可能认错的,有了望气术,甭管你是藏身黑暗,还是置身人海,你就是把自己化装成妖魔鬼怪,我也能一眼认出你呀。 但这瞬间,江琬又宁愿自己没有认出。 大佬这是要做什么? 不会真是像徐翁说的那样,送她回家吧? 他跟了她一路吗? 想想自己刚才干的那些事…… 天呀,要社死了! 不不不,江琬,你别自作多情了,想太多是种病。 大佬暗中尾随,送你回家? 你凭什么以为人家会这么干?就因为徐翁的一个玩笑? 打住打住,快别看了。 人家藏得好好的,你非得给人家看出来吗? 视而不见,是种智慧! 江琬简直心惊肉跳,视而不见也是需要意志力的。 要命啊。 她一提气,强做目不斜视状,便纵身越过伯府外墙。 伯府挺大,护卫们还在交叉巡逻,但对江琬而言,要躲过护卫们的巡逻路线也并不难。 难的是,她总觉得身后有大佬的视线跟随。 如芒在背,刺挠得她全身上下,寒毛直竖。 等下等下,自作多情真是种病,江琬你快醒醒! 江琬觉得,自己可以去领一个最佳镇定奖。 她用自己颁给自己的奖章强行控制住了情绪,来到丹璧湖边,然后,又犯愁了。 愁什么?愁身边这个大包裹。 江琬发现自己有点傻,她可是回趟家都得游湖的人,这种情况她还买一包裹衣裳。 是嫌自己轻装上阵,夜晚独泳太惬意? 这下要怎么办?总不能是头顶大包裹,艰难游回去吧? 其实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怎么说呢,人总是要点面子的。 如果没有发现秦夙藏在暗处,江琬觉得自己就算这么干也没什么,可是有熟人的视线在旁边,那就不一样了。 咱可以狼狈,但不可以傻吧。 头顶大包裹,游湖回家,那画面……真的是,可以成为一生黑历史! 这是美少女该干的事儿吗? 清平伯,便宜爹,你不是狠,你是狗啊! 怎么办? 江琬掩映在湖边花树间,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忽然就蹲下身。 她把包裹放在脚边,人则靠在矮树丛旁,接着,脑袋垂下,双臂抱膝,做出了无声哭泣状。 对,江琬就是想试试,秦夙到底是不是真的在看自己。 她的望气术虽然可以远远看到秦夙的气,但望气术又不是透视眼,却没法透过重重黑暗与建筑物的阻隔,使她看清楚秦夙此时的神态目光。 他在做什么? 真的是在看她吗? 如果在看她,那看到她靠在湖边树丛间哭泣,秦夙会现身吗? 江琬的心微微有些颤,她也不明白自己是在期待秦夙出现,还是期望他不要出现。 湖水很平,与月色相依。 伯府中零散也还有灯光,那是守夜人点的灯。 今夜不知有多少人无眠,又不知有多少人辗转。 啾啾虫鸣,似同晚歌。 天地万籁,又仿佛在这一刻得到了一种有声的寂静。 江琬蹲伏着,肩膀轻轻颤抖。 好像有脚步声,轻如落叶般来了。 是风,吹动了流连的叶片,婉转落下。 一声轻笑。 江琬蓦地回头。 月光下,她的眸中亦仿佛浸满了湖水。 水波是盈盈的,月色是皎洁的。 江琬轻轻眨了眨眼眸,忽觉面颊上流淌冰凉。 原来她以为自己是假哭,可不知不觉间,也不知因何而起,她的泪水竟已溢出了眼眶。 对面的郎君轻俯身,星眸倒映湖光。 他伸了手,似有些无措,好像不知道是该先拉江琬起来,还是该先为她拭去泪水。 江琬已经暗暗一咬牙,就抓住了他的手,借势站起身。 秦夙的手有些热,与他表面给人的冰冷感截然不同。 江琬一触即离,站起身后立刻就将手抽回,又轻轻背到身后。 不得了,手心好似有些烫。 她轻咳一声,微微偏头道:“我住湖心岛。” 言下之意是,我回不去啦。 有些微不可查的委屈。 秦夙立刻道:“我有一轻身法门,可凌波微步,踏水渡湖。” 江琬目光闪亮地看着他。 秦夙束气成音,轻诵口诀:“气与神浮,过三焦而定任督……” “寄微波似流风回雪……” “曳雾绡若文履远游……” 轻诵间他又伸出手。 江琬不由得将手递过去。 灼热与微凉再度相握。 秦夙微微一用力,掌心真气忽吐。 似烈日般滚烫的乾坤离恨经·乾元篇真气倏地自江琬掌心处探入,带着她的真气在她经脉间悠悠转一圈。 她的乾坤离恨经本来也是学自秦夙,乾元篇与坤元篇相辅相成,根本毫无冲突。 很快,她的真气就游走过一遍这门轻身功法的运行路线。 秦夙拉着她,脚下一动,身形飘飘似风雪,便轻踏在前方湖面上。 湖面轻泛涟漪,似蜻蜓点水。 “调动真气!”秦夙说,“不要怕,跟我走。” 江琬身形亦随他而动。 夜风吹送,月色似披轻纱,丹璧湖如拢云烟。 湖岸花树错落,檐角间灯光点点。 从湖岸到中心小岛其实也不过十几丈。 五十几米的距离,常人如何能渡?无非游水或乘船。 可此番轻身绝妙,江琬踏水渡湖,却只觉片刻间又已由水到岸。 秦夙袍袖轻拂,带着她翩翩落下,不惊点尘。 因速度太快,府中护卫也毫无所察。 江琬脱口问:“这门功法叫什么?” 秦夙道:“踏波行。” 第五十一章 只怪月色太温柔 踏波行! 什么是踏波行? 渺千山层云,渡流水汤汤,是踏波行也。 月影西移,湖中假山一角,风吹竹枝,簌簌而响。 秦夙抬手,轻轻拈走落在江琬肩头的一片竹叶。 他说:“天时已晚,你早些入睡。” 江琬讷讷:“好。” 秦夙又道:“日为行,夜为眠。不可日夜颠倒,容易遇邪。” 江琬:“嗯。” 秦夙便不再言,只多看了她一眼,随即衣摆轻振,人已如惊鸿翩起,渡湖远去。 不过片刻,即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江琬站在假山边的一片小斜角上,又见到那紫气在伯府外的巷道处稍停留了片刻,而后终于快速离开。 大佬总算是走了。 不知为什么,江琬没有感觉松口气,反而有片刻的怅然若失。 但她很快清醒过来,就自嘲一笑。 嗐,都怪这月色太温柔,弄得她情绪都有点不对了。 人终究是喜欢温度的生物,不愿意太过孤独。 但这尘世间,热闹总是一时的,孤独才是永恒的呀。 耐得住寂寞,才是真正的不败秘诀。 江琬很快重新打起精神,又低头看向被放在自己脚边的包裹。 大佬果然是大佬,一手带着她,另一手拎着个这么不美观的包裹,还能风度翩翩地渡湖。 哈哈! 江琬轻轻掩唇,无声一笑。 什么“日为行,夜为眠”,叫我不要熬夜? 奈何咱现代过来的灵魂,就是习惯熬夜呀。 不熬夜简直比不吃饭还痛苦好么? 走走走,回房熬夜修仙……啊不,熬夜用鲛绡做衣裳去! 一夜再无话,最后江琬在天将明时小憩了片刻。 真气搬运,使她精神并不萎靡,反而神光湛湛,气韵独具。 江琬又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就是她将鲛绡裁了,虽未能来得及做出全套衣裳,但贴身的诃子她倒是做了一件出来。 然后她尝试着将这件诃子和其余裁开的布料再收回系统空间,最后结果是,她成功了! 原来用签到得到的东西做主材,再制作加工一番,即便其中添加了外界材料——比如她做的诃子,就动用了外头店铺里买的丝线。 虽然如此,但这件诃子也还是能够再被收回系统空间。 所以,系统空间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能装载外界物品。 只是这个装载需要动点小心机。 于是江琬就立刻又取了一小块鲛绡,做出了一个巴掌大的荷包。 她往荷包里装了些小碎银子,再往系统空间收。 嘿,有意思。在碎银子分量不超过荷包容量一半的时候,系统连荷包带碎银一块儿收了。 而一旦超过一半,系统则是荷包碎银俱都不收。 江琬有点懂了,这个发现对她而言,实在也是个大惊喜。 她就觉得,自己这三丈鲛绡,除了做衣裳,分明还可以派上更大用场啊。 比如说她学到的药符术。 虽然因为时间短,她还没能来得及将药符给制作出来,但药符术不能白学,以后她总也会做出许多符来的。 如果她能用鲛绡做几个符包,专门用来装自己制作的药符,随身携带,即用即取,是不是也很便利? 再发展一下思维,她还可以用鲛绡做荷包装小零嘴,小弹珠,小暗器之类的。 食物和饮水一样,关键时刻能救命。 至于弹珠和暗器什么的,必要时候除了防身,或许用来干点小坏事——比如,阴一阴江元芷,似乎也很棒呀! 咳,打住,我是好人。 好人江琬接受了勤劳员工白露与霜降的服务。 两个大丫头端来洗漱用具,用超五星级的规格伺候她洗漱好。 在给江琬沐手的时候,看到江琬手上突出的骨节与厚茧,白露脸上现出不忍之色。 霜降则道:“小娘子,奴婢有一个养手的方子,与小娘子试试可好?” 江琬便转过头,看向霜降。 江琬与这两个大丫头也只是初相识,相互间远远说不上熟悉。 但这两位作为清平伯特意拨给她的贴身使女,在如今这种社会环境下,往后必定是要长长久久地随在她身边,与她休戚相共的。 这种特殊的亲密关系也使得江琬务必对她们多几分重视。 那么眼下,霜降是想表现忠心与诚意? 这个丫头人如其名,肤色洁白,眉目含霜,颇有几分冷美人的风姿。 却没想到在工作上她也不含糊,还挺会在老板面前表现自己。 再看白露,圆圆脸蛋儿,颊边飞粉,笑窝隐现,别有几分娇憨气,也是个小美人儿。 她此刻正连连对霜降的话表示认同,道:“小娘子,霜降姐姐原先在外院,就是负责调香弄药的呢。她的秘方也都是咱们二十四节气的秘传,小娘子当真可以一试。” 二十四节气各有本事,霜降还做得一手好药膳,这个江琬其实昨天就听她们说过了。 白露还如此强调,一方面显出她性情急躁些,不如霜降沉稳。另一方面也体现出来,她对霜降其实非常信服。 江琬沉吟片刻,道:“只有方子么?可有成药?可以一试,何时试用?” 霜降立即道:“有成药,待小娘子用过早食,奴婢便即取来。” 因为竹涟水房的位置有些不便,所以这边院子里是设有独立小厨房的。 每日早晨,外院大厨房会拨食材过来,霜降负责江琬的饭食。 霜降和白露起得早,江琬的早食她其实也早已准备好。这边江琬洗漱完毕,另有两个二等丫头便已端了早食托盘候在门外。 这待遇,很好,很奢侈。 早食有八个碟子,汤一盅,粥一碗,共十样,不取量足,在于花样多,足够精细。 江琬也不发表意见,只通通吃光。 伺候在一旁的霜降和白露就从一开始的周到从容,到后来渐渐惊怔,最后,白露艰难地吞了吞口水,道:“小娘子,这……” 话都说不全了。 对于她们这些同样算得上是娇养的内宅大丫头而言,半拳食量都算多,又何况是江琬这种? 江琬才悠悠道:“我习武呀,自然吃得多些。” 白露眼睛瞪大,惊起来:“小娘子习武?” 江琬道:“往后饭食分量可再足些,种类不必太多,要紧的是量足。” 说着,她眨眨眼,对着白露笑了:“今日的早食,你家小娘子我,还能再吃三个这么多呀。” 白露哇一声,圆圆脸上露出滑稽的惊怪表情。 屋内的三个年轻女郎,便又都一齐笑了起来。 正欢笑间,忽听门外二等丫头秋实通传道:“小娘子,主母派人过来了。” 第五十二章 伯夫人的绝妙主意 江琬最后都没来得及用上霜降说的养手方子。 伯夫人在这个女儿归来一夜之后,终于遣人来了问候。 江琬当然还是要先见一见伯夫人派来的人。 伯夫人派了身边另一个管事娘子吴妈妈过来,吴妈妈带着四匹缎子,两匣子首饰,一些阿胶燕窝等补品,殷殷勤勤地同江琬见礼。 江琬客气待她,请她入座。 吴妈妈感谢了,坐了半边绣墩,同江琬说:“小娘子有所不知,每日辰时初,夫人与家中几个娘子都要到老夫人处侍奉问安的。郎君们不在家,便免了,若是在家,自然也同去。” 每日辰时! 也就是说,每天早上七点,伯府里的晚辈都要到老夫人那里去打卡。 可江琬如今吃过早饭,却早过了七点了。 吴妈妈这个时候来见她,见面就提早起问安之事,这是提点还是敲打? 这可真有意思。 白露和霜降站在江琬身后,都露出羞愧的神情。似乎在因为没有早提醒江琬去给老夫人问安而焦虑。 晨昏定省,这是古来之孝道。 别说是小小的江琬了,就是一家之主清平伯,他也不能不孝啊。 江琬骨子里其实还是现代思维,此前决定要回伯府时,她也没太将世俗的规矩放在眼里。 可此番吴妈妈简单一席话,却终于使江琬初步认识到,这高门豪族,钟鸣鼎食,富贵有多煊赫,枷锁就有多深刻。 老夫人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可她也有对付江琬的最大法宝,那就是孝道! 江琬能怎样呢,她该怎么应对? 甭管到了老夫人那里之后怎么应对,总之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至少,她不能不去! 呵,去就去,只看到那时,究竟是谁给谁添堵咯。 江琬心中定念,却不接吴妈妈的话。只静默地坐着,很客气地做倾听状。 吴妈妈可就:“……” 哎,不是,小娘子你倒是慌一声啊。 今天的早问安,你可是错过了啊,你都不急的吗? 你不急,这接下来的话,叫我怎么说出口? 行,就算你不急,你也给点反应啊! 可江琬就是没反应,她还面带微笑呢。 吴妈妈不自在地微挪了挪身子,只得自己往下圆:“小娘子如今初来,今日错过了也无妨。说出去给族老们听,族老们想必也能宽容。” 她提到了族老。 有点意思了。 江琬仍然微笑倾听状,只看着吴妈妈,却还是不答话。 吴妈妈越发不自在,只得一气儿道:“小娘子,夫人极担忧你的。昨夜思来想去,辗转许久,只怕你得了刻薄名声。” 再看江琬还不接话,便暗暗一咬牙,终于说出口:“元娘子多年陪伴老夫人膝下,祖孙之情委实难离。小娘子归来,族谱上自然须得重新正名。然则元娘子这里,却也不必,一定就要除名呀!” 吴妈妈盯着江琬:“小娘子若愿让一步,主动劝说伯爷,也对族老们说明意愿,表示愿意接纳元娘子。如此,仁义、胸怀、孝道,都有了。岂不是三全其美?” 是啊,三全其美,用词可真妙。 伯府内宅可真是卧虎藏龙啊,就吴妈妈这口才,做个妇人间的内管事,可真是委屈了她! 江琬嘴角笑意噙得更深了,终于回了吴妈妈话,问她:“我该如何接纳元娘子?我母亲可只生了我一个女儿呀,族谱上还能有两个嫡女不成?” 吴妈妈连忙道:“小娘子与元娘子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此等缘分,便当做,夫人当初生的是双胎女儿又如何?” 她一拍手掌,欢天喜地:“如此老夫人不必揪心,元娘子不必落魄,小娘子亦得仁孝之名。往后府里、族中,谁不高看小娘子一眼呢?” 高看? 不,是高明! 双生女,想出这个主意的,可真是个天才啊。 江琬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她们的思路。 清平伯说了,要把江琬记回族谱,却使江元芷出离族谱。这本是正理,并没有错。 那些人反驳不得他,便立刻转换方向,谋算到她这个“苦主”身上。 这世上,还有比她这个“苦主”发话,主动表示愿意放下,更来得有力的反驳吗? 江琬心中,却是悠悠一叹。 倘使是小原主在此,她初来乍到,又年小力弱,被这些人用规矩、孝道、仁义、名声,等一座座大山轮番逼压,她又能如何? 她能不松口吗? 只怕是,含泪也要做了这个“仁善人”吧。 可惜,眼下那个受尽苦楚,怯弱又可怜的小姑娘,已经不在啦。 你们把真的“苦主”放走,却迎来了我这个无法无天的异世来客。 我不是“仁善人”,但我有底线。 逝去的已经逝去。 我有什么资格代她“放过”,代她“仁义”呢? 审判如果可以放下,人间又何必还有正义? 江琬只问吴妈妈:“双胎的主意是谁想的?” 吴妈妈见她脸上还带笑,似是认同了这个好方法,当下微微放松了,也笑道:“是夫人冥思苦想一夜,方才想到的好主意呢!” 竟还同江琬邀功:“夫人委实是怕小娘子惹了老夫人不喜,再被老夫人怪罪,往后可如何在这府中立足?夫人也是一片爱女之心啊。” 这样的爱女之心,可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 江琬哂笑一声。 她随即命白露端茶。 端茶做什么? 端茶送客! 吴妈妈被请出去的时候都还有些莫名,直到江琬又让霜降指挥粗使婆子们,把吴妈妈带来的礼物放回她来时的船上。吴妈妈才悚然惊呼:“小娘子!” 江琬不多解释,只请吴妈妈离去。 吴妈妈气得跳脚:“小娘子,你这是做什么?你……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轴?夫人可是一片好意。你、你……” 你不乐意,你也不用把我扫地出门啊! 大家和和乐乐,你好我好,互相给点面子不好么? 你、你多傻! 江琬淡淡道:“宁可直中取,不向曲中求。吴妈妈,你懂么?” 吴妈妈呆站在船头,恨自己常在夫人身边听惯了酸诗文,此番居然听懂了江琬的话! 第五十三章 江元芷解读江琬 这个早晨,江琬轰走了吴妈妈的事情,不过一须臾,就在伯府传成了一场风暴。 这场风暴,甚至比起昨日午间,江琬突兀地与清平伯一同回到伯府所带来的影响,还要来得更大。 谁能想到,这个乡野长大,在伯府无根无基的小娘子,在回府第二日,面对伯夫人的示好,她居然会是这种应对呢? 她怎么敢! 那一句“宁可直中取,不向曲中求”,也随着这股风暴,一起插上了小翅膀,在伯府的小圈子里不断盘旋。 吴妈妈向伯夫人回报消息后,伯夫人身旁有听不懂这话的小丫头也暗中向识文墨的姐姐询问。 不是每个姐姐都会引经据典的,一般的姐姐就这样回答:“摸约是……表示宁可直来直往面对任何结果,也不愿曲意奉承,求一个好罢。” 简单解释,已足够羞煞伯府大部分人。 为什么? 因为府中主子只得少少几个,大半的人都是下仆。 跟下仆们讲什么不愿“曲意奉承”,那不是撅着他们玩嘛。 身为下仆,谁不要屈身服侍,奉承主子呢? 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这种气节的。毕竟府中下人基本上都是世仆,他们的命运是从出生来以来便依附在江家的。 在他们的意识里,并没有说服侍主子是屈辱这种概念。 真要有这种概念,他们就该完蛋了。 因也有人说:“这位怕不是在乡野里长大,学了些歪理,便当成个宝奉在心上。还以为如此行事好了不得呢!” 其实,不就是傻么。 “嘘……” 真的很傻吗? 锦宁堂西厢,同样听得了消息的江元芷当时便恨得失手打碎了一个茶盏。 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立即就命身旁丫头小心收拾了茶盏碎片,同时严厉叮嘱她不许传出去。 她拿帕子在眼角点了点,神情瞬间一换,带了哀愁与凄婉,就奔向了老夫人所在的正房。 老夫人也听了消息,此时脾气发得比江元芷可明显多了。 她扫毁了桌上一只惯常赏玩的玉蝉摆件,怒道:“果然是个不识教的野丫头,如此横性!” 江元芷奔进来,先是脚步急促,眼中带泪,这时见老夫人怒火中烧,她立刻又放慢脚步。 “祖母。”江元芷轻轻唤,语气中带了些怯怯的心疼,“祖母,气大伤身,请万万不要再为元娘忧心。名分之说,不过身外事而已,元娘已不在意。” “祖母……”江元芷孺慕依赖地向老夫人靠近,“不论如何,元娘还在祖母身边不是吗?祖母会不要元娘吗?” 老夫人哪里见得她这小心翼翼的模样,见她靠得近了,当下便叹着气搂过她,也不发火了,只说:“傻孩子,祖母怎么可能不要元娘?” “只是……”老夫人话顿了顿,却又叹口气。她搂着江元芷,只是怜爱惋惜地看着她。 惋惜什么? 江元芷其实心中已经有数了。 在听闻江琬那一句“宁可直中取,不向曲中求”后,她心里就明白了,这一局,自己大概只能暂退一步了。 下人们听江琬这句话,大概只是听出了倔强,听出了鲁直。 或有目光更短浅些的人,可能直接就只听出了傻气。 可江元芷,却在这句话中听出了无耻的诡诈,与强大的自信! 大概老夫人也听出来了,所以老夫人才欲言又止。 因为她也知道,只需有这一句话,那些加诸在江琬身上的,诸如“不仁善、不宽和、不孝顺”等一切标签,都将如烟尘消散,再不能影响她分毫。 族老们听了,对她也将只有欣赏赞叹,再不能有苛求。 为什么? 因为她有气节啊。 有气节的人,谁逼她曲意假相,谁就是蠹虫,谁就是失格! 谁愿意呢? 江元芷道:“昔日太公垂钓文王,只取直针而不取弯针。何意也?谓之气节而已。闻达不为权贵,只为道理。如今姐姐能效仿先贤,走堂皇正道,元娘只有感佩。” 她说着,柔弱的目光坚定起来:“祖母,姐姐能有此气节,元娘为何不能有?因这阴差阳错的十三年,元娘已多享了许多福气,如今便归还姐姐。” 微微停顿片刻,她看着老夫人道:“祖母,元娘无有怨言,只有感激!” 老夫人立时大痛道:“我的儿,如此豁达心胸,柔软心肠。如此知书识礼,冰雪聪明……那些狠心肠的人,如何能懂你?” 一番相抱而哭,江元芷亦泪水涟涟。 祖孙依偎互劝,亦是温情脉脉。 很快,江元芷对江琬话语的解读也悄悄流传了出来。 她的退让之语同样又成了另一种风暴,席卷上下,令府中众人无不感慨。 这是怎样的世事无常呢,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元娘子一夕之间竟成了农户女。 富贵尘泥,不过转眼之间而已。 可是元娘子不好吗? 她多么好呀。 无论容貌气度,风采学识,谁敢说她不是一个合格的贵族女郎呢? 而另一个从乡野而来的小娘子,竟也十分出人意表。 她不但得了清平伯的分外偏爱,本人行事也是格外铿锵。 她不是人们所臆想中的怯懦畏缩,可怜无知,她竟然格局非凡,亦有使人折服之处。 这样的两个小娘子,究竟谁高谁下。她们的命运走向,又会有怎样的变化? 说实话,知道些风声的,基本上是人人都好奇关注。 人都有好看热闹的心理。 就算是高门世仆,受主家辖制,不敢明目张胆地乱评说,私下里还能有不议论的么? 主家真假两位小娘子的离奇大戏,可不比话本子有意思? 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哩! 可现实往往就是如此,永远都比说书人的笔调更精彩。 这一天,辰时将过一半的时候,原先被清平伯召集的族老们陆续来伯府了。 此前老夫人曾欲收买的行二、行五两位族老,也是坐车的坐车,乘轿的乘轿,同样来了伯府。 不是他们不想给老夫人面子,委实是,他们更不敢违逆清平伯。 辰时六刻,在外求学的两位伯府郎君,亦相携归来。 清平伯也回来了,开祠堂已成定局。 第五十四章 开祠堂,燃血问灵! 巳时一刻,吉时到了。 阳光升到半空的时候,清平伯在众族老的见证下,亲自打开了祠堂的大门。 江氏的祖祠当然还是在关西。 但天圣四十七年,天狼之乱发生后,江氏族人凋零,原先在关西的根基也有所损毁。 后来大魏分崩离析,各方势力混战。老伯爷带着剩余族人投奔了秦氏,从此征战四方。 最后秦氏建国,当时的家主江远昌被封清平伯,留京开府,举族受惠。 于是跟随他在战争中建立了功勋的江氏众族人,自然也就多半定居京城。 如此,在京城的清平伯府中,便又开了一个祠堂。 到如今,关西那边留守的,是江氏最后的退路,京城这边,才是现存的辉煌。 清平伯要开祠堂,族老共来了七个,辈分最高的就是二老太爷和五老太爷。 至于其余族老,说是族老,其实大多都跟清平伯平辈,年纪有比他大的,也大不了多少。 毕竟,当年的老一辈着实凋零太多。 江氏一族对于血脉还是十分重视的,尤其如今要认祖归宗的还是嫡支嫡长女。 清平伯作为家主,先按例颂词,祭祀祖宗。 众族老逐一上前,也做祭拜。 身为嫡支嫡子的伯府两位郎君最后祭拜。 祠堂前的大广场上,老夫人被江元芷搀扶着,绷着脸立在一旁。伯夫人则十分不安地站在她身边,一副也想扶她,却又不敢的样子。 现场没有下仆,祠堂祭祀的时候,下仆是不许来的。 府中还有一个小辈,被伯夫人养在身边的那个庶女,也没有来。 祭告祖宗后,清平伯与众族老,还有伯府两位郎君从祠堂正殿退出。 殿前台阶上,清平伯则宣告了今天的重头戏。 “琬娘是我失散十三年的亲女,此事经过调查,已做确认。”清平伯道,“然则世事多变,文书取证终究难以服众。” 他伸出一只手,说:“唯有祭告祖宗,天地为证,先祖共鉴,燃血问灵!如此,必将再无疑议。” 话落,不只是老夫人面色大变,就是大多数族老,包括伯府两位郎君,还有伯夫人,都一齐变色。 清平伯之前只说了要开祠堂,将江琬记回族谱,可没说过要跟她燃血问灵。 这不是一般的法门,燃血问灵,与市井间传说的滴血验亲可大不相同。 滴血验亲或有谬误,燃血问灵却是追溯血脉的秘法,再没有错误的可能。 此法唯有一点不好,便是需得燃烧验亲之人的半数血液。 这种损失,不管换成谁来,恐怕都难以承受。 清平伯为了确证江琬身份,居然愿意动用此等秘法。 老夫人第一个厉声道:“我不许!江承,你是疯了吗?” 族老们也劝:“家主不可如此,燃血问灵损伤太大,家主身负重任,岂能如此轻损自身气血?” 清平伯道:“若由我一人与琬娘做验证,自然需得损失一身半数血液。但若有大郎二郎与我一同分担,则可将此负担一分为三。过后只需稍加补益,自能回复。” 说着,他看向两个儿郎。 “珣儿,璃儿,你们可是愿意?” 大郎君江珣年十七,如今身量已经长成。 他生得一副端方模样,除却肤色微黑,也是一俊朗少年。 此刻清平伯一问,他立刻就朗声应道:“儿自当为父亲分担。” 二郎君江璃年十五,个头也不矮,倒是唇红齿白,有种格外的秀丽。 听了清平伯的问话,他却微微噘嘴,当时就说:“我不……” 江珣一个冷眼向他瞪过来,他后脖颈微缩,到底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我不……可能不愿意,是吧……呵呵。” 老夫人只得紧抓住江元芷的手,心里恨不得立时厥过去,却到底撑着一股气,又不肯如此示弱,低了脸面。 伯夫人眼泪汪汪的,只用哀求的目光看向江琬。 江琬微微抿唇,不吭声。 清平伯笑一声:“好!有担当,不愧是我江家的好儿郎。琬娘,你呢?为父有你大兄二兄相分担,你却须得自身损去一半血液,无人能为你助力。” 他看着江琬,目光灼亮有力:“你可愿意?你可敢?” 江琬一个人立在祠堂前广场正中,与清平伯正相对的位置。 她身形瘦挑,腰肢细弱。此刻却脊背挺直,神情从容。纵是细瘦伶仃,也自有一股力量与风姿。 清平伯问话,她立即也笑一声:“有什么不愿意?有什么不敢?” 说着,她自己就上前了几步。 清平伯又是哈哈一笑:“好!” “二伯父。”他对二老太爷说,“请你请出祭器。” 二老太爷叹一声,大步又走入祠堂。 片刻后,他竟捧出一尊约有半人高的青铜大鼎来。 这大鼎被他捧在手中,足以遮住他半身。鼎壁坚实,雕文浮凸,一眼可见厚重。 可这厚重大鼎在他手里,却偏偏被捧得轻轻松松,足有举重若轻之感。 五老太爷先赞一声:“二哥好功力,老当益壮,风采不减当年啊!” “嘿!”二老太爷就笑一声,走到广场中间,举手一抛。 “砰——!” 这鼎被他稳稳抛掷在江琬身前。 好大的力度,竟震得地面都仿佛隐隐动了动。 江琬面不改色,只看了二老太爷一眼。 二老太爷冲她微微挑眉。 江琬便笑了笑。 二老太爷就又对她挑了一回大拇指,随即转身站回台阶一边。 清平伯来到鼎前,与江琬相对而立。 江珣也主动走过来,站到大鼎四方空位的西方。江璃随即跟上,便站到了江珣对面的位置。 清平伯先念祷词:“列祖在上……皇天为鉴,燃血问灵,以证其宗!放!” 说着,他先伸出右手,并指便在左手腕间一划而下。 虽不曾有利器,但他何等功力,只要有心,徒手划开自己的手腕自然不难。 鲜血立时从他手腕处汩汩而下,往中间大鼎中流去。 江珣立刻跟上,也徒手划开手腕,洒下鲜血。 江璃同时行动,亦不含糊。 江琬当然也不会落后,立即抬手,并指划破腕间动脉。 四个人的鲜血一齐在鼎中汇聚,神奇的是,他们的血液又同时并不落到大鼎底部,反而居中悬浮,并开始缓慢旋转起来。 第五十五章 灵觉开悟! 燃血问灵! 会问出什么? 祭器大鼎之中,那一团浮空的血液由缓至快地旋转起来。 站在鼎边的四人,刚开始还能看清楚鼎中血液的旋转轨迹,可数息之后,这一团血液转速加快,渐渐地竟形成了残影。 又过片刻,这团高速旋转的血影倏地自鼎中飞出,高高悬浮在鼎口上方约十尺之距的位置。 清平伯喝一声:“退开!” 他一边退开,同时为自己点穴止血。 江珣也为自己点穴止血,再看旁边江璃手忙脚乱的,他立刻又动手帮助弟弟。 清平伯则看向江琬,发现江琬竟也在动作利索地为自己点穴止血,他啧一声,就又将视线转向了浮空的那团血影。 血影的正中,渐渐燃起了一点白焰。 燃血问灵,正式开始了。 众人的目光都不由得紧紧相随,气氛开始沉凝。 只见那点白焰在快速扩大,数息间,即烧遍整团血影。 白焰之中,却似有一点战马黄沙的虚影在浮光般飞掠,变动。 隐隐有嘶鸣声,又仿佛长枪破空,风声猎猎。 战场,黄沙。 西风,烈马。 这是烙印在江家人血脉中的东西,源自于他们数十代耕耘边疆,驻守城池的血脉认同。 几个族老无不动容,二老太爷更是微湿了眼眶。 却见那虚影中,长枪一晃,枪尖指向了清平伯。 一点红芒自枪尖投射,流星般落在清平伯身上。 瞬间,清平伯身上红芒升腾,似同光焰。 这还没完,这团光焰翻滚摇曳,数息后,隐隐地,竟凝结成了一把长弓形状。 清平伯一伸手,将这长弓握在手中。这弓形光焰便化作烟气,瞬间又从清平伯掌心处流淌而入,自此消失不见。 二老太爷长长吐出一口气。 五老太爷脱口道:“血脉回馈,灵觉开悟!” 能有血脉回馈,这至少已经证明了,眼下的江珣、江璃、江琬的确都是清平伯的孩子。 否则血脉若有不纯,这血脉回馈是绝不会出现的。 非但不会出现,甚至还有可能产生反噬。 这也是燃血问灵不会被轻易使用的原因之一。 会被问灵的,一般都有些问题。而一旦真有问题,不但问灵之前的血液算是白流了,问灵过程中还有可能遭到未知结果的反噬。 所以说,这种风险,能轻易去冒吗? 好在清平伯此番不但得到了血脉回馈,还获得了灵觉开悟,这就令人惊喜了。 燃血问灵,只要问灵之人的确都是同源直系血脉,一般就会出现血脉回馈。 可是灵觉开悟,却更有传奇色彩。 一百个冒险进行燃血问灵的人中,都不见得能出现一个灵觉开悟的。 这种开悟,也有那么点先祖馈赠的意思。 或是触动了冥冥中的祖先英灵,或是打开了血脉中的某种契机。 总之灵觉开悟极具偶然性,能碰上一回,那就是中了个超级大奖! 获得灵觉开悟,就好似获得了某种特异神通,其神秘性和优越性,说一句,能引无数英雄竞折腰都不为过。 老夫人被江元芷扶住的那只手就不自觉地又紧了紧。 血脉回馈还在继续。 这一次红芒落在了江珣身上。 江珣身上红色光焰继而升起,数息之后化成一支斗笔,落到江珣掌中。 他伸手一握,斗笔化作轻烟,亦从他掌心经脉处钻入。 数名族老异口同声地惊呼:“珣儿也有!” 这一次,就更是无限欣喜了。 伯夫人捏着手,微微咬唇,眼中哀愁散去,也露出喜悦。 江璃则紧张地看向浮在祭鼎上空的白焰,父兄都有灵觉开悟,他也会有吗? 如果有,他的灵觉开悟,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到这时,江璃已完全忘记最开始参与燃血问灵的不情愿,而变成满心期待了。 枪尖红芒再动,落在江璃身上。 血脉回馈来了! 红芒在江璃身周游走一圈,随即落入他心房处,使他精神一振。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就…… 江璃咬牙。 大鼎上方,白焰之中,枪尖红芒一转,随即落在江琬身上。 江璃猛地转头,就死死盯住江琬。 只见那红芒飞速游走,好,这没问题。 红芒又游走数息,再游走数息,咦,还是没有停。 再过半刻,红芒还在游走。 江璃眉头微微松了松,众族老面露不解。 又过了一会,就在江元芷都悄悄吐出一口气时,江琬身上的红芒猛地一涨。 红芒化作光焰,腾起数丈之高。 江璃一下子张大了口。 如果现在不是在祠堂门口,他肯定就爆粗口了。 他娘……不,他们现在是同一个娘。 他爹跟他哥获得灵觉开悟的时候,光焰都没这么高。 他就想骂……啊! 只见那光焰数度翻滚,内中一物,似在艰难酝酿。 眼看它左突右冲,仿佛都无法成型。 江琬身处光焰之中,其实心底里也在暗暗打鼓。 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这光焰无法成功具现出形态,她的灵觉开悟是不是就会失败? 到这一步,江琬也是不愿失败的。 这可是光明正大获取机缘的机会,怎么能不抓住? 江琬又看了一眼从来到这里就一直被自己故意搁置的系统提示:“发现签到点,江氏祠堂广场,请问是否签到?” 祠堂门前广场上,也有一个签到点! 江琬此前故意收着不签到,是觉得时机似乎不大合适。 而眼下,最好的时机似乎到了。 管它能签出什么,且先签一个试试看。 签到! 系统:“你在江氏祠堂签到,获得灵机明凰真印。” 什么是明凰真印? 江琬瞬间了悟,这不是功法,不是武技,而是一种灵觉,一种天赋。 明凰真印:加持一切符法! 这就是灵觉开悟。 众人眼中,却只见江琬身上光焰翻腾,终于成型。 那红色光焰化作一枚足有手掌大的方形印章,落在了江琬手上。 再仔细看,那印章上方,似乎盘绕了昂首振翅的飞凤浮雕! 凤雕印章,这是什么意思? 心有所惑的众人还待再看个仔细,江琬已经手掌一握。 那印章同样化作一缕轻烟,就钻入她掌心,消失不见了。 第五十六章 狡猾的江琬 江琬是故意快速收回明凰真印的。 这个东西,她当然不愿意被人看得太过清楚。 因为在这个时代,印章是一种极具特殊意义的东西,带有凤形浮雕的印章,则更加容易引起歧义。 江琬自己也没想到,签到得到的明凰真印,会与灵觉开悟的形象相结合,最后具现出这样一枚“凤印”。 其实就连她自己,要不是在将此印收归丹田时,再一次获得某种明悟——实实在在地确定了,这个东西就是用来增强符法力量的。 只怕她自个儿也要犯嘀咕:“凤印”加持,总不成,她也与江元芷一般,身具“凤命”? 嗐,想太多想太多。 什么草鸡凤命,这要是嫁个皇帝,一天到晚地还得跟三千佳丽争宠,就是给个皇后给她当,她也指定不能干啊。 明凰真印毕竟只是一种灵觉具象,这个东西是虚幻的,就像一道烟,一股气,一种灵机。 它的概念就很玄,江琬觉得,自己把它当成一种正面有助益的状态加持就好。 其它问题不必太过较真。 她收了印,这一次的燃血问灵到这里也差不多就算是结束了。 祭鼎之上,白焰在缓慢消散。 可是也没有人再关注它了,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江琬身上。就连老夫人也将审视的目光投了过来,第一次如此正视江琬。 二老太爷更是急切地问:“琬娘,你方才究竟开悟了什么?” 他已经直接亲切地称呼“琬娘”了。 不过江琬对他的印象还过得去,并不介意他的这种直接。 清平伯却是欲言又止,似乎有心要帮江琬挡下提问。 但话到嘴边,他却又停顿了。 有些问题总要面对,何不看看江琬自己怎样应对? 一双双眼睛看过来,各种目光,或期待,或紧张,或深沉,或复杂。 江琬便眨了眨眼,笑吟吟道:“既是二伯公相问,琬娘自然无有不答。不过,灵觉开悟毕竟是各人机密,不好随意公布。这个问题,我只答给二伯公一人知晓可好?” 二老太爷:“啊?” 正想问江琬要怎么只给自己一个知道,她那边已经束气成线,传音入密,果然将答案说了过来。 旁人只看到她嘴唇微动,却根本听不见她说的是什么。 清平伯:“……” 这个鬼丫头,哈哈哈! 而站在江琬旁边的江璃则险些没给气死。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四个人一起进行燃血问灵,结果父亲哥哥和便宜妹妹都得到了灵觉开悟,只有他一个人可怜巴巴的,就得了点血脉反馈,稍微回复了一些气血而已。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列祖列宗对他有什么意见呢。 气炸肺了好么! 江璃的白眼简直都快要翻上天了。 最气的是,他娘的这野丫头还会传音入密,他都还没学会好吗? 再看,得了答案的二老太爷笑得见牙不见眼,直说:“好,好!好孩子,你好生进益,有事与二伯公说。你二伯公家里还有几个姐姐妹妹,回头我叫她们来寻你玩耍。” 江琬还是笑吟吟的:“好呀,那琬娘可就等着姐姐妹妹们来相见啦。” 有示好就接着呗,以后能不能深交,回头再慢慢看。 至于其他族老,抓心挠肝地一副也想知道江琬这边答案的样子,江琬却偏是不说。 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她告诉了二老太爷却不告诉其他人,就是想造成这种不均衡。 毕竟,同样是得到灵觉开悟的三个人,清平伯和江珣那边都没什么人问,她这边却被所有人眼巴巴地盯着。 这不是柿子捡软的捏,是什么? 软柿子也得让你们知道,咱好看不好捏呀! 清平伯朗笑一声,多少年了,就数这一日最痛快。 他扫视众人,笑罢又道:“诸位叔伯兄弟,都是一家人,我这里也不必说套话。” 顿了顿,语气转严肃:“总之,今日灵觉开悟之事,不论是我与珣儿这边,还是琬娘这里,发生了什么,都请各位务必不要传扬。” 二老太爷便立即道:“家主说的正是,方才也是老头子我孟浪了,该罚!就罚我守口如瓶。回头若是与谁多说一个字,我都拿瓶子封一回嘴巴!” 他这半是调侃半是认真的话一出,顿时引得众人一笑。 众族老当下自然俱都表示认同,也有顺着二老太爷话往下圆的:“谁若是多言,何止是拿瓶子封嘴?就该拿针线缝他嘴巴!” 是是是,众人又纷纷点头。 虽是笑言,却也都是十分认真的。 二老太爷却看向老夫人,说道:“弟妹啊,我们都说了封嘴,你这里是不是也表示一声?” 老夫人豁然转头,眉头高高地挑了起来。 自打老伯爷去后,她在伯府里就是辈分最高的老封君,谁敢这样跟她说话? 二老太爷却不怕她,老伯爷的遗孀当然要尊敬,但他江老二,也是老伯爷的堂兄啊。旁人说不得江老夫人,他这个做哥哥的说一句,又怎么了? 老夫人目光逼视,被江元芷扶着的那只手,抓在她手腕上,指掌用力,险些没把江元芷抓得当场痛哭。 但她不敢哭,她必须得忍。 二老太爷的寸步不让终于使得老夫人怒哼一声,当下道:“我是什么人?我会没有分寸吗?二兄未免太过于多虑了!元娘,我们走!” 江琬被记入族谱已成定局,江元芷这边要移出去,也是必然的了。 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看着他们改族谱,自取其辱吗? 当然,还有一点令老夫人深深疑虑。 那就是,她真没想到江琬居然还是会武功的。 她一个乡野长大的孩子,哪里练的一身真气?居然还会传音入密,又能得到灵觉开悟。 这是什么样的资质天赋! 有此表现,往后她在族中,岂能不受重视? 其实,要不是清平伯弄出一个燃血问灵,就照江琬这种种特异表现,老夫人还得再质疑一番她究竟是不是真的伯府血脉呢。 可惜,燃血问灵一出,一切有关于此的疑问都不必再提。 老夫人带着江元芷气咻咻地走了,伯夫人在旁边无措地站着。 清平伯亲自请出了族谱,又请二老太爷执笔,为江琬添上名字。同时,划去江元芷的名字。 一切妥当,清平伯便命江琬与自己同入祠堂,跪拜祖宗。 这是今天这一场记名的最后一步。 认祖归宗,又岂能不拜祖宗。 而走进祠堂的江琬,却首先又被祠堂中央那一个白色光点吸引了。 系统:“发现签到点,江氏祠堂正殿,请问是否签到?” 之前是江氏祠堂广场,这一回是江氏祠堂正殿! 原来同一个江氏祠堂之内,居然还能有两个签到点。 第五十七章 签到祠堂正殿! 江琬打量祠堂正殿。 最显眼的当然还是那前方架子上,被一排排摆放的,密密麻麻,堪称壮观的灵位牌。 长明灯的火焰幽幽燃放在两侧,殿中弥漫的,是一种源出久远的香火气。 清平伯的表情从进殿起就开始变得十分严肃,他仍然先念祭词,对祖先再次说明了一遍江琬的来历,然后才让江琬上前跪拜。 江琬跪在供桌前的蒲团上,跟着清平伯的指令,端端正正地先拜再叩。 同时心中默念:签到! 祠堂正殿,会签出什么呢? 系统:“你在江氏祠堂正殿签到,获得限时特殊状态,英灵庇佑x1。” 这一瞬间,江琬只觉得祠堂前方灵位摆放处,仿佛有一股悠悠的风吹过。 恍惚间,她眼前走马灯般流转过一个个朦胧幻影。 那是大漠黄沙,也有塞上孤城。 是峨冠博带,也有战甲寒光。 有阵前三尺血,也有苍凉城墙下,缠绵一段羌笛声。 是老将怒发冲冠,也有少年意气昂扬,还有如花般鲜妍,目似璨星的军中女将。 英灵庇佑! 是什么? 系统解释:“该状态已存放于系统空间,可随时释放。释放后,将获得随机一位先祖英灵降身,加持其生前最强技能。限时一刻钟。” 一刻钟! 十二时辰规则下的一刻钟,也差不多就等于现代的十五分钟。 跟现代的一刻钟时长近似。 如果降临到一位高手先祖,这样的一刻钟也足够江琬做很多事了。 这个东西,可以成为底牌! 最重要的是,祠堂正殿这个签到点是可以重置的。 只要有足够的自由点,等这个签到点重置完成,江琬完全还可以再来继续获取“英灵庇佑”。 这可就太令人期待了。 跪拜完毕,清平伯叫江琬亲自点燃三炷香,插到供桌上的香炉中去。 江琬很认真地上好香,今天的仪式到此便算是正式完成了。 父女两个走出正殿,江琬就连忙问:“阿爹,我们家的先祖,一个个都是顶尖高手吧?” 清平伯立刻道:“那是当然,我江家世代镇守关西,代代英雄,人人了得。你爹我,十分了不起吧?嘿,可我也不敢说能比肩先祖们哪。” 江琬只抓住重点:江家先祖代代英雄。 这就够了,至于清平伯的自夸,好吧,我也承认你确实比我厉害得多。 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此番认祖归宗,可以说是赚够惊喜。 江琬觉得,自己对祖宗们,还可以再恭敬、景仰一点。 中午,清平伯请众族老在前院开席,江珣和江璃两个小郎君也去作陪。江琬作为小娘子,便不去了,只是自回自家的竹涟水房。 临分别时,伯夫人期期艾艾的,很有想来跟江琬说说话亲近一番的意思。 可惜江琬早过了会期待父爱母爱的年纪,更何况,伯夫人还是那么“一言难尽”的一个便宜娘。 免了吧,少折腾,省得相看两厌,徒增烦恼。 江琬这会儿更关注的,是自己的自由点! 签到是很爽,可惜自由点又只剩一个了。 而她面板上那些原来显示重置中的签到点,也有几个有了变化。 签到点:神秘山崖(重置中) 绝世高手秦夙的常居地(重置完毕) 建州城锦绣天衣坊(重置完毕) 正阳书斋(重置完毕) 盛隆武馆(重置完毕) …… 建州城城隍庙广场(重置中) 建州城望仙医馆(重置中) …… 自由点:1+ 江琬发现,这些签到点的重置好像跟日期没什么关系。 比如“神秘山崖”和“秦夙的常居地”这两个签到点,当时是同一天触发的。 可是“秦夙的常居地”已经重置完成了,而“神秘山崖”还在重置中。 这个重置规则就有点难以揣测,江琬又猜:或许是跟签到点的能量强度有关? 神秘山崖下签到,可以获得治百病的灵泉水。这东西厉害得有点过分了,所以它的重置特别缓慢? 是这样吗? 那“绝世高手秦夙的常居地”,这个重置速度也不慢啊。 当时江琬在这里得到的是乾坤离恨经·坤元篇。 这绝对是当世最顶尖的那种功法,无论从哪方面看,它也一定是称得上一个“强大”的。 所以,“从能量强度出发”这个观点,好像也不是那么准确。 江琬也就不再瞎琢磨。 算了,管它重置规则是什么呢。总之重置成功的都会在面板上显示,她直接看面板结果不也挺清爽的? 江琬眼下最惦记的,还是自由点的获取。 回到竹涟水房,她用过了午膳,就直言要独处,吩咐白露和霜降不可随意打扰。 随后,江琬就将自己关在房里,开始研究药符术。 她这里有一部分药材和符纸,是她之前在建州城买的。 因为量不算多,她跟清平伯一起骑马回京的时候,这些东西也随身带回来了。 之前时间匆忙,现在大事完成,江琬就决定要试着做一做药符,再看看明凰真印对符法的加持究竟能有多强。 等晚上再尝试着去暗杀一次江元芷,遛她一回。 锦宁堂。 满怀焦心的江元芷服侍着老夫人用过午膳,又陪她去卧室小憩。 老夫人也是心事重重的,往常她午休前爱听江元芷读书,可今日,江元芷要再拿书来读给她听,她却摆手不让。 江元芷便不敢多话,只靠在老夫人身边,小心帮她捶腿捏肩。 捏得一阵,老夫人忽然叹息一声。 江元芷心一跳,只听老夫人语气低沉道:“元娘啊,你如今名分上虽是被移出了族谱,但教养还在。为今之计,若还要再维持从前风貌,唯有在今年陛下圣寿长春节上,再一鸣惊人一回。” 当今皇上永熙帝,诞日在十二月初九。 这个是大多数人都知道的,因为皇帝诞日举办长春节,这规矩也延续有十来年了。 长春节大宴三日,百官献礼,百姓同欢。 近些年又发展出年轻人赴长乐宫为陛下献艺的项目来,这个更是引得京中上下万众瞩目,蔚为盛事。 江元芷之前却是没去过,因为那时她年纪小。而能进入长乐夜宴为陛下献艺祝寿的,多半是年满十三到十八岁的贵族郎君与娘子。 要是没有身世突然被爆出这样的事情发生,江元芷今年本来也是要参选长乐夜宴的。 可如今,她身世曝光。 老夫人原来倒是想为她隐瞒周全,可经过江琬突然回来这么一闹,这事情想再瞒,却是难了。 江元芷便犹犹豫豫地说:“祖母,元娘并没有不愿,只是我如今名分已不足,如何还能再去长乐夜宴?姐姐那边……姐姐不想去么?” 第五十八章 初试青云鼎 江琬想不想去长乐夜宴? 呃,江琬连长乐夜宴的存在都不知道呢。 她研究药符术有点上了瘾。 药符术的基本要点是,引药气入符文,灌注到承载物上,再有灵光一点,即可成符。 这个承载物,一般说的是空白的黄表纸,裁做半个巴掌大小,再画上符文,就是成品符纸了。 当然,也不是只有黄表纸能做符。 黄表纸只是最基础的符文承载物,高级些的有玉牌、桃木牌、雷击木牌等等。 不太常用的还有兽皮、丝绢、符珠等物。 江琬还是初学,当然用黄表纸就好。 而药气的提炼就有些麻烦了。 按照基础药符术上记载,江琬要先用真气将备用药物碾碎成粉末,再以或文或武的各种火焰相烘烤,最后以真气为引,念动秘法口诀提取药气。 江琬于是有些愁。 要动火,难道她还要跑厨房去制符? 这就…… 除了有点毁形象,好像也没什么? 不过,不对,江琬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有个青云鼎。 当时系统给的解释是:内置益火之主青云木心,可以水火炼丹,真气催发。 青云鼎自带火源! 用它炼丹是有点困难,毕竟江琬还不懂丹法。但要是用它来帮助激发药气,好像可以试试? 江琬立即心念一动,将它从系统空间取出。 这个被系统称之为望仙谷传承丹炉的药鼎约有三尺高,一人合抱大小。 鼎身材质难辨,有种剔透感,如同青玉琉璃。 有三个鼎足,鼎身浮凸着日月山川的雕纹,气息宏大又神秘,古老而悠远。 鼎盖上有九孔,把手处雕着一只举杵捣药的玉兔,却又有几分可爱。 江琬掀开鼎盖,再看里面。 嚯,这乍一看,只觉鼎内空间无限深远,一眼竟看不到底。 再定睛一看,江琬看仔细了,又觉得方才只是错觉。 只见这药鼎空间的底部雕着一面太极图,黑白双鱼,鱼睛灵动。 虽然看不到青云木心在什么地方,但这药鼎确有不凡之处。 江琬想了想,便从自己的药材包里选了一味防风出来。 她得到的药符术不是全篇,目前只有基础部分,祛邪篇。 何为祛邪? 中医认为一切病气多由邪起,风寒暑湿燥火疠都是邪,怒喜思悲恐惊忧,也是邪。 一旦邪气过盛,扰了人本身的正气,人就会生病。 因此我们又需要祛邪扶正,如此方为治本之道。 所以药符术祛邪,祛的其实就是所有于人体有害的东西。 这个概念在如今这个具有神奇意义的世界里,则又要更广泛些。 比如江琬上次碰到的,被邪物侵害的母子。 如果江琬那时候就有药符在手,那她打破邪物后,当时就能为那个母亲祛邪扶正,后续可能连调养药方都不必再为她开了。 这就是药符术的神妙之处。 江琬当下以掌运气,粉碎了一把约有一两分量的防风,又以真气吸附,将之投入青云鼎中。 随后,她将手掌贴在鼎外大日浮雕处,微吐真气。 当真气游走鼎身,江琬忽然生出一种朦胧的颖悟。 青云木心被点燃了! 烟气蒸腾,下一瞬间,江琬闻到一股苦涩的焦糊味。 哎呀,不小心用力过猛,这把防风粉末可就变成防风灰啦。 江琬倒不气馁,她反而有些惊喜。 青云鼎真的能用,只是或许是因为青云木心的益火功效太过强大,她只是轻吐真气,这药材粉末就成了药灰。 那要怎么办呢? 不急,多练练就好。 江琬上辈子能做研究员,自然是骨子里就有股钻研精神。 她最不怕重复枯燥的练习,因为不论怎样枯燥的实验,她都能从每一次细微的不同中分辨出进步的要素。 时间便在她反复的练习中飞速流逝。 锦宁堂中,江元芷又再一次提起了她的危险预感。 她说:“祖母,元娘还是好生不安。有句不大好的话,元娘本不该说,可是今日……祖母,姐姐原来居然有一身非凡功力,这,好生奇怪。” 老夫人刚跟她商量过长春节献艺的事,这时对她格外宽容,当下认同她道:“有什么不该说的,这野丫头也不知哪里学的本事,的确十分古怪。” 江元芷便带了惊慌道:“祖母,元娘几次三番只觉有人欲要杀我,不会……是姐姐……哎呀!” 她又连忙掩住嘴唇,仿佛失言般懊恼地低下了头。 老夫人目光锐利,这次却不接话。 江元芷又连忙补救般说:“祖母,是元娘的错,我……元娘只是好生害怕。呜呜……祖母,元娘与祖母同住锦宁堂。” 她停顿了一下,泪水涌上来,人就扑到老夫人身上,直哭道:“若当真有歹人要害我,岂不是,要连累祖母?我,祖母,元娘好怕!” 老夫人目光沉下来,搂着江元芷轻轻拍她,一边叹:“好孩子,不怕。祖母再调护卫守着锦宁堂便是,在祖母这里,谁能害得了我的元娘?” 江元芷顿时大为感动,祖孙又是一番温情不提。 竹涟水房,江琬经过一次又一次的练习,直练得一身真气都快要告罄了,终于有这么一回,她成功提取出了一缕药气。 她不敢怠慢,连忙牵引药气,投入到备置在一旁的朱砂符墨中。 药气再度调和符墨,她执笔运气,铺纸绘符。 笔尖狼毫游走,朱砂行云流水。 一点灵光,似如神来。 符成! 江琬丹田中,那团明凰真印的烟气忽而一动。 她立刻抓住灵机,心中默念:用印。 没有实质上的印章出现,可下一刻,江琬立即感觉到,眼前的这张符纸,有所不同了。 就好似凡物有了灵机,又像是原本普普通通一张平面画,忽然有了立体感。 质的飞跃! 这张符,会有什么奇妙的威力吗? 江琬欣喜地将符收起来,心中默默记忆着方才的感觉。同时决定,继续画符,画到丹田中真气全部耗光为止。 等真气用完,她就打坐恢复真气。 然后用晚饭,饭后等待入夜。半夜再遛一回江元芷,遛完就出门去试符。 顺便赚自由点去! 第五十九章 离风别院,玩的是心跳 有道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十月十六,月色仍似从前静谧。江琬再次翻窗而出,来到假山脚,面对丹璧湖。这一次,她却是踌躇满志的。 仍然先用望气术观察锦宁堂,发现对方依旧防守严密,江琬就果断转了视线。 踏波行运起,在月光稍向云层掩映时,她身如飘絮,随风而动。 水面似镜平,她足尖轻点,踏上去虽然无法做到如秦夙那般波澜不惊,却也动静极小,速度极快。 短短的距离她烟尘般飘到了对岸,一名巡夜的护卫似有所觉,忽转头问:“谁!” 江琬一惊,望气术的视野下,看见对方自东而来,她立刻一个转身,藏入了另一边的一块太湖石后。 同时岫云术运起,敛藏气息,静默不动。 护卫间产生了对话:“什么情况?没见人啊,头儿,你不会是眼花了吧?” “嗨,别提了。昨儿被老夫人调去,折腾一宿,我现在脑子里头还嗡嗡的呢。难怪眼花!” 险些发现了江琬的这位,正是昨天晚上江琬对着锦宁堂望气时看到过的,具有“海碗量”真气的那个护卫。 他今天换班了,没有再被老夫人调过去。 但另外更有高手去了老夫人那边! 这些护卫五人一队,夜巡时偶尔也会压低声音闲聊一通。 “头儿,锦宁堂里,每日介这般折腾,这防的究竟是什么?” 他们的头儿还没答,另一个护卫嗤道:“还能防什么?防咱们这位刚刚被伯爷寻回来的琬娘子……” “老黄,噤声!” “有啥不能说的。”老黄嘟囔,“我那相好的还怜惜元娘子,说她可怜,叫我说,可怜的不明明是琬娘子么。” 那护卫头儿却笑了:“琬娘子用你可怜?成了,少喝几两猫尿,看清楚路,走好咯!” 几人渐行远去,江琬盯着他们的路线,小心从另一边翻墙而出。 月光下,只见一名头束玉带的白衣少年翩然而下,落在深深巷道中。 他细挑身形,手持折扇,脸上还戴了个线条流畅的木雕面具,只一双眼睛露在外头,显得黑瞳明亮,如映秋水。 这人正是江琬,她换了行头,自觉非常得宜。 披上马甲人不识,从此节操……啊,不,节操还是要有的。 总之,从今往后,咱就是有两个身份的人啦。 白天是清平伯家的小娘子江琬,晚上就是行侠仗义的……呃,名号还没想好,这个不急,总之白衣少侠的形象可以先树立起来。 务必神秘,务必潇洒。 划重点,潇洒! 江琬看了看方向,折扇一收,这把被系统命名为清秋骨的铁扇就在她手中潇洒地转了个圈。 她打算先去秦夙的离风别院看一看,那里有个签到点,她昨天因为顾忌两位大佬,当时都没敢签。 现在先远远看看去,如果两位大佬在家,她就绕道走。两位大佬要是不在,那她当然是签到去咯。 江琬于是穿街走巷,一路往南行。 镐都只在初一十五才会全城暂停宵禁,今夜是十六日,除去东西两市,其它地方都在宵禁中,便显得十分安静。 江琬只要躲着些巡城司的人,行走倒是十分畅快。 不多时,她绕过了东市,这个地方距离秦夙的别院就不远了。 江琬微微驻足,运起望气术。 秦夙的气运十分强大,紫气冲霄,只要他在,就算是隔着重重屋宇与巷道,江琬也能轻松发现他。 望气术的视野下,却只见前方夜空一片宁静。 夜幕下方的屋宇巷道中,各种气运光线或高或低,颜色或浓或淡。但不管怎样的五花八门,这些里头肯定没有秦夙,也没有徐翁。 江琬微微松口气,当下不再有顾忌,就直往离风别院奔去。 她心中不无期待,这可是秦夙的别院呀,如果签到,能签出什么呢? 眼看屋宇密密,其中各种气运光线,晃得江琬眼睛都要花了,她就想收回望气术。 可是……等等,不对! 一晃眼,她陡然发现,刚才自己忽略了什么。 就在秦夙的离风别院四边不远处,各处屋宇间,错落着分布了一些人。 这些人气运普遍低下,就是普通人的灰白烟气,因而江琬之前一眼扫去,并没有在意他们。 可是这些气运低下的“普通人”,却竟然又大多有着十分深厚的气机能量! 气机能量与气运光柱不同。 在望气术的视野下,人的气运会存在于人头顶三寸之上,这个位置高,江琬往往需要抬眼看。 而气机能量却存在于人身体之中,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无处不在——当然,如果是习武之人,身怀真气,就重点还要看丹田。 这些被江琬方才一眼忽略的人,则普遍气运低下,四肢百骸处也能量收敛。唯独丹田气机强悍,一个个都像是池塘深锁。 其能量强度,就算比不上清平伯那样的大池塘,也大多相去不远了。 江琬顿时心惊肉跳,不得了! 这些是什么人? 他们这样聚集在秦夙的别院四周,能是无意的吗? 江琬不信! 最糟糕的是,她刚刚因为奔行过快,离秦夙的别院已经不远了。 这个距离,根本就是踏入了这些人的包围圈。 怎么办? 这些人会在意她吗? 一个深更半夜,躲着宵禁往秦夙别院跑的人,在这些别有用心的人眼里,会被忽略掉吗?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是伏击秦夙,她应该怎样应对? 如果现在就跑,以最快的速度跑,她能跑出这些人的包围圈吗? 无数的问题瞬间在江琬脑海翻过。 强烈的危机感使她后背冷汗密布,一时间念头滚动,心如浪涌。 她的望气术不敢再有停下的念头,纵然运行过度,眼睛都有些发疼了,她也依旧死死撑住。 这时,秦夙的别院就在眼前了。 江琬是有心想要直接从旁边走过去的,可在她望气术的观望下,她却发现,周边一座“小池塘”动了。 他仿佛在向着她的方向移动过来! 江琬心一跳,忽然灵机一动。 她就在秦夙的别院门口停下脚步,嘴里仿佛自语道:“不错,就是这里了。这院子看起来还成,嘿,值得小爷我光顾一回。” 一边说着,她纵身一跃,非但不跑,反而跳进了秦夙的院子里。 反其道而行之,置之死地而后生! 第六十章 对酒当歌一小贼 江琬把自己当成一个入夜行窃的小贼,翻进了秦夙的别院! 她猜想,这些人如果真是要伏击秦夙,那至少,在秦夙回来之前,他们应该是不敢在他院子里随意杀人的。 至于秦夙回来以后要怎么办。 又或者说,如果秦夙根本就不回来,那又要怎么办。 这些问题江琬心中也在做预设。 她大脑飞速转动,翻进院子里后也不敢停歇。就如同一个真正的贼,她开始一个又一个房间地翻找“行窃”。 偶尔嘴里也会冒出点评:“嗨,瞧着挺规整一个院子,里头怎么空荡荡的。这些家具木头倒是值钱,可小爷我也搬不走啊!” “呸,这什么人家?糊窗子用碧云纱,一两纱,一两金,这般奢侈!那你倒是真奢侈下去啊,结果倒好,屋子里连几个摆件都不放……” “似小爷我这等雅贼,总不能去拆窗纱吧。不成不成,这么没格调的事儿,绝不能干!” “咦,这是什么?” 江琬翻了几间屋子,确实如她口中所说,秦夙这院子里头空荡荡的。 是个大盗光顾了都要吐槽的地方。 但在翻到一间做卧室布置的厢房时,她突然眼前一亮。 只见这房间里的一张小圆桌上,竟摆着一只泥封的小酒坛子。 酒坛约有两个拳头大,大肚小颈还挺精巧,隐隐约约的酒香气从泥封的坛口处飘出,十分具有醇厚之意。 江琬心中惊喜,她瞬间有了主意—— 如果是一个正常的贼,翻了一圈屋子,发现没能在这院子里偷到好东西,那这贼是不是就该赶紧离开,再试着去偷下一家了? 可如果江琬扮演的是一个爱喝酒的酒鬼贼,她一坛子好酒下肚,当场醉倒不走,这是不是也挺合理? 江琬主要是担心,自己如果跑出去,会再引起那些人的杀心。 可要想一直呆在这院子里头,她好像又没有理由。 好在这坛酒的出现,给了她一个绝妙的借口。 她当下走上前去,立刻将小坛子抱起来,泥封一掀,深深嗅闻。 “好!好酒!香!真香哪!” 她哈哈一笑。 笑完狠了狠心,对着酒坛口,就微微抿了一小口酒。 为什么要说是“狠了狠心”才抿一小口酒呢? 因为江琬其实压根就不会喝酒。 她上辈子就忙着学习工作和应付一言难尽的原生家庭去了,哪有闲功夫喝酒? 而这辈子,原主小江琬身在农家,也没机会喝酒。 江琬是真不知道自己这个身体的酒量怎么样。 她虽说要装作酒鬼,但在这种情况下,是并不愿真正醉倒的。 小口的酒入喉,江琬感觉到一股微微的辣意。 至于酒的口感究竟如何,对于她这种不会喝酒的人而言,其实是分辨不出的。 她却还要惊喜地大呼:“妙啊!真是美酒,天上琼浆也!” 一边喊着,她抱了酒坛推门而出。 脚下踉踉跄跄地,她就来到了后院正中。 后院中有一棵菩提树,月光下,此树枝繁叶茂,如披银光。 江琬一手抱着酒坛,仰头看这树,口中痴痴道:“此树真美,当效仿先贤,醉卧树冠间矣。” 说着,她脚尖一点,身形轻飘,就翻到了菩提树上端一块大枝桠上,靠躺了下来。 树叶簌簌而动,夜风清凉吹拂。 江琬却催动望气术,心惊肉跳地看着视野中别具意义的那些强大气机。 她看到,有一道身影又朝这边动了动。但或许是他的同伴劝阻他了,也或许是他自身隐忍了下来,总之他只动了十来步,便很快又蛰伏好。 江琬提起了心就微微放下。 她跑到树上的做法,看样子是没错了。 为什么要上树?这也是江琬仔细考虑过的。 主要是人的心理,总会对自己视线中能看到的东西更放心些。 她主动从房屋中跑出来,一则是为了增加自己的无害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菩提树够高,她在树上观察四周,视野其实也会更好。 如果实在到了情势变化,需要短兵相接的那一刻,她还能立即动用“英灵庇佑”,踩着屋脊逃跑。 到时候,她必定要大声呼喊巡城司的人。 没错,她就是要报警! 至于为什么没想过一开始就凭借“英灵庇佑”大杀四方,这……这不主要还是因为她没用过“英灵庇佑”嘛。 按照系统解说,这个特殊加持是随机的。 虽然清平伯说了他们家先祖个个了得,但随机的东西总还是要更谨慎些使用才好。 江琬不想拿自己的小命随便乱下赌注。 接下来,就要开始等了。 等那一个,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来,又具体是个什么情况的契机出现。 江琬又抿了一小口酒,借着菩提树枝叶的遮挡,只将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树干上做出醉酒状。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啊?哈哈……” “好酒!” “嗝……” 呃,好像真有点醉了。 不得了,两口酒就犯晕,这是什么酒量? 好在微微的晕并不影响她意识的清醒,江琬只稍微阖了阖眼,停顿了片刻望气术的运行,让自己缓一缓。 然后她又再度运气于双目,睁开眼睛。 下一刻,契机出现。 江琬看到,一道灿如云霞的气运,伴随着浓浓的煞气,自那长长巷道的一端,一步一步过来了。 这个人是谁? 江琬知道,那不是秦夙,是徐翁! 秦夙没有来,徐翁回来了。 埋伏在四周的那些气机,则一个都未动。 他们又是在等什么? 静默不动,是因为还没来得及看到徐翁的出现,还是在等待他进入最佳包围圈? 江琬的视线中,又看到一道道轻薄如烟的黑气,带着隐约的邪意,从那些隐藏的气机处,快速游动,似欲形成大网,将这中心位置的离风别院包裹。 不能再等了。 江琬立刻将心神触及到系统空间,默默启动:英灵庇佑! 一瞬间,冥冥中似有一股冲天锐气,自那不知名的时空处,降落到了江琬的身上。 江琬心神一振,同时大喊一声:“徐翁,小心埋伏!” 而处在埋伏中的她,借着身上这一股锐气的冲荡,从树上一跃而起,瞬间落在旁边院墙之上,就往徐翁所在的位置冲去。 第六十一章 一剑杀邪! 月光下,江琬踩踏屋脊,身形纵跃,衣袂翩飞。 一场惊险的追逐在这高墙之上展开。 望气术的视野下,她只见到对面数十道黑气纵横,片刻间交织成一片人形。 而肉眼的视线下,她又看到这片人形的黑影瞬息间变成一妙龄女郎模样。 女郎身披红衣,手挽摇铃,赤着雪足,一弹一跳,即刻射到江琬身后。 空灵而缠绵的笑声随之响起:“郎君,何故如此迅疾?等等奴家呀!” “郎君,奴家唤你呀……” 声声情切,句句流连。 可江琬目视之下,却分明不曾看到这女郎动嘴。 声音是从哪里发出的? 为什么四面八方都像是有她的笑声? 如果江琬没有望气术,此刻见到这番诡异场景,只怕就要毛骨悚然了。 可就算是有望气术,江琬能够看清楚,原来那动听的女声,竟是由四面八方交织而来的黑线震颤发出,她也依旧感到脊背发麻。 追来的女郎气机不显,可江琬却分明能通过望气术看到,压制在这女郎头颅泥丸位置的一团幽深黑气。 其深若古井,茫茫然难以见底。 这不是人,这是邪气组成的某种奇异生灵,邪灵! 又见邪灵,而这一次的邪灵,竟是由人为操纵的。 原来邪灵这种东西,还可以被人操纵。 而这一次,被十数道气机联合操纵的这个邪灵,比之江琬之前见过的那个纸衣邪灵,可又不知强大多少倍了。 怎么办? 徐翁还在下方巷道中,生死危机的一瞬间,江琬不可能就指望着他来救。 对,她还有英灵庇佑。 英灵庇佑降临了数息,她已经能够明确感觉到了,这一次降临而来的,是一名青年剑客。 她不知道这位剑客先祖是什么名号,什么排位。但她能感觉到,一股深沉浩渺,似落日长河,更似大漠茫茫的苍凉剑意,在她心魂间回荡。 这位先祖生前最得意的,是剑。 剑起。 江琬转身,反手间换了兵器。 铁扇清秋骨被她换到左手,而一直暗藏在系统空间的雷击木霜华剑则悄悄出现在她右手中。 她持剑。 意在剑先,剑气先行。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浩荡剑气,茫茫剑意。 月色下,白衣的少年身侧却像是亮起了一轮圆日。 恢宏的大漠余晖,灼烧了对面邪灵如雪般的面孔。 红衣女郎惊呼一声,抬袖掩面。 剑来,剑落。 落日行空,云霞铺散。 红衣女郎的惊呼余声未歇,“她”的身形已被一劈两半。 咔嚓。 风吹来,艳丽的红衣化作片片灰烬,消散夜空。 系统:“你诛杀称号邪灵玄月姬,获得自由点+5。” 五个自由点! 四面八方的怒喝声紧接着响起:“好胆!竖子尔敢!” 而下方徐翁的笑声由远及近:“好剑法!好儿郎!丰山一窟鬼,我看你们才是活腻了!” 迎着激射而出的十数道强大气机,徐翁同时飞身而上,踏着呼呼风声来到江琬身边。 与此同时,一直暗藏在离风别院四周的众多潜伏者,也从暗处现身。 他们分不同方位踩在四周屋顶上,手上或持法螺,或持宝塔,还有拿哭丧棒的,又有拿锁魂链的,各种奇形兵器,难以一言尽述。 他们的衣着打扮也各个稀奇古怪,有戴高帽做黑白无常模样的,有戴牛头马面面具的,还有各种江琬说都说不出来的“鬼”。 真是魑魅魍魉,齐聚一堂。 江琬要不是用望气术能看清楚他们身上的“人气”,只怕都要当真以为,这是一群“鬼”了。 果然,人若扮鬼,永远比鬼都还要有想象力得多。 众“鬼”齐哭:“深巷里冒出的贼郎君哟,杀了我们丰山的玄月姬……” “号称日行一善的贼老头哟,偷了我们丰山的菩萨蛇……” “贼呀贼,你可心安?” “贼呀贼,你还不认罪?” “认罪!” “认罪……” “伏诛!” “伏诛……” 重重叠叠,更似无穷无尽的哭声与认罪声开始将徐翁与江琬环绕。 江琬虽有英灵庇佑,剑气护体,却到底功力尚浅,这时被这哭声影响,竟有瞬间觉得自己果然罪孽深重,该当伏诛。 徐翁只是冷哼一声,真气加持,声音宏大:“好鬼!老头儿我便偷你们又如何?偷了你们,不正是替天行道,日行一善吗?” 说着,他长笑一声。 笑声震荡,江琬瞬间惊醒。 徐翁朗声道:“小辈,看好咯,老头子我这手擒龙控鹤,今日捉鬼拿怪!” 话音未落,他身形趋而往前,瞬间闪身到手拿哭丧棒的“白无常”身旁,五指齐张,指掌间一股强大的吸力涌出,对着“白无常”的头颅便猛地抓取了过来。 “白无常”气机是强,在江琬的望气术看来,他一身真气足有池塘量。 可徐翁功力却又更要浩大许多。 人家是池塘,他是大江大河! 照理说,这池塘级根本不可能比得过江河级。 然而这丰山一窟鬼果然有特异之处。 眼看“白无常”要失利,众鬼再度齐哭。 “兀那贼老头哟,贼心还不死哟!” “快放手,快放手,恕尔罪孽,地狱开门!” 哭声起时,江琬看到,这些“鬼”们的气机,神奇相连了。 一个“池塘”或许抵抗不了徐翁,可十个“池塘”,十几个“池塘”同时出力,却又不只是简单叠加的效果。 “白无常”的身形在这相连气机的牵引下,瞬间一转,飞身脱离了徐翁的指掌笼罩。 徐翁“咦”一声。 只见“白无常”的哭丧棒挥动。 哭丧棒下,数十枚纸钱飞落下。 徐翁一挥掌,有十来枚纸钱被他瞬间掌压成灰,又有二十来枚纸钱被他掌风扫开。 众鬼却又嘻嘻笑:“玄月姬,玄月姬,玄月不灭我不灭,来欢喜呀……嘻嘻嘻!” 笑声中,那些纸钱忽忽爆开,竟化作了一个个玄月姬。 二十来枚纸钱,二十来个玄月姬! 眼睛都看花了的江琬,在这紧张时刻,心中竟有瞬间惊喜:“好多玄月姬,好多自由点!” 第六十二章 抢怪不能忍 玄月姬个个红衣赤足,笑声缠绵。 “铃铃铃……” 二十个玄月姬又与先前不同。 江琬通过望气术能够明显看到,这些玄月姬或许是由于数量分散,她们的能量强度是远不如先前出现的那一个玄月姬的。 但能量虽不足,她们却也有优势。 她们互相排开,组成阵势,阵势之间能量牵引,形成一种特殊的力场,晃得江琬头晕眼花。 铃声嗡嗡,玄月姬们举手投足,吐出红色丝线,结成大网,同时向江琬和徐翁缠来。 徐翁嗤一声:“雕虫小技,还来?” 他双手交叉在胸前,忽然大喝一声:“明光真录,叱!” 声音落下,他双手散开,一蓬蓬金色的“光”字便如天女散花般飞射四周。 江琬都没反应过来,这些光字落到一众玄月姬身上。 只闻“嗤嗤”声响。 千娇百媚的玄月姬们这一次连声惨叫都未能来得及发出,就一个个消融在光字之下了。 原本还满心期待大战一场,狠赚一波自由点的江琬:“……” 抢怪,能忍? 徐翁揉身又上,双手十指连弹,一团团肉眼难辨,却能量暗藏的“气”被他弹指挥出。 组成阵势的众鬼这一次没有再放出玄月姬,而是阵势变幻,脚下飞奔,同时,徐翁弹出的“气”就在他们这磨盘般的奔走中,飞速被消磨。 众鬼再哭:“贼人好恶……” “我们好苦……” “呜呜呜……” 哭声伴着风声。 不知何时,天空一片云飘过。 冰轮般的圆月被云层遮住了光辉。 “黑无常”被转到了阵势中心处,他忽地张口,一口鲜血喷出。 随即,他手上锁魂链挥动,一条条长形的黑影就在这链条的挥舞间弹射而出。 是什么? 江琬仔细一看,这些竟都是蛇。 最诡异的是,这些蛇还不是自个儿单独行动的,它们的背上还坐着一个个或持尖刺,或持弯刀的纸衣小人。 纸人骑蛇! 徐翁连斩了几遍,都斩之不尽。 可这些东西又阻挡了他直杀丰山众鬼的路线。 徐翁恼怒道:“娘的!这些玩意儿没完没了!” 这丰山众鬼的阵势不除,只怕不论他们这边怎么杀,也杀不尽他们层出不穷的怪异手段。 江琬见状,这回可不敢再观望了。 她连忙持剑奔上,一边道:“老先生,这些东西交给在下便是,还请您消灭丰山众鬼!” 老祖宗的英灵庇佑可只有一刻钟,再不下手,她可就什么自由点都捞不着啦。 啊,不不不,她才不是为了什么自由点。 她是为了帮助徐翁速战速决,免得一着不慎,倒在这丰山一窟鬼面前翻了船。 江琬白衣持剑,心中剑意翻涌。 她可以吗? 她的内功真气仍然只有三茶杯那么一点量,就算是有了老祖宗的浩荡剑气,也改变不了她自身根基浅的事实。 只凭借这一股剑气,她能对付眼前这些数也数不清的怪蛇? 徐翁看她一眼,很快道:“好!好孩子,你撑住了!” 怪蛇狂舞间,他穿梭黑影。 在他正前方位置的众多怪蛇被他真气劈开,发出一声声吱吱怪叫。 后方,又有更多怪蛇追堵他。 也有许多怪蛇往江琬弹来。 江琬轻轻呼吸,胸中一股豪气却也在这群魔乱舞的怪诞景象中陡然升起。 她怕什么? 她不怕! 什么是剑? 剑,就是要一往无前。 在狂沙大漠的边疆,这剑曾斩敌人无数血。 在烽火无定的乱世,这剑曾杀得寸土片刻宁。 英灵在高歌,我岂能辜负这一剑? 挥剑! 剑气纵横,光辉闪耀。 月光驱走了云层,再次挥洒大地。 是漠漠黄昏孤烟直上,亦是星河坠落,杀伐果断。 杀! 无数怪蛇纷纷血洒半空,怪蛇上的小纸人们化作轻烟,亦如飞灰般消逝。 砰砰砰…… 怪蛇落地,如同雨下。 同一时间,徐翁突破到了众鬼身前,提气一掌。 这一次,他没有做任何起势,也没有任何花哨。 便是如此朴实无华的一掌,却蕴含滔滔真气,磅礴气势。 正所谓大巧不工,便是如此。 徐翁轻喝一声:“泰山式!” 众鬼的功力此时大多被一众怪蛇牵引,纵是有阵法加持,此时面对徐翁的神掌击打,终于躲慢一步。 泰山压顶,摧枯拉朽。 首当其冲的黑无常惨叫一声,当场仰天一倒。 他脚下却不是实地,而是一处屋脊。 随着他这一倒,那屋顶瓦片哗哗做响。 砰! 黑无常滚落在地。 身下一滩鲜血流出。 月光下,他的血,也是红的。 他的确是活人,并不是真的鬼。 徐翁还不罢休,又是接连几掌挥出。 因为黑无常倒下,阵势已破,离徐翁最近的几鬼根本就来不及反应,砰砰砰又被徐翁击倒。 稍远些的几个才悲呼:“獠牙!青鬼……” “无常……呜呜……” “善存老人,你好胆!竟如此狠性杀伐,真当我们丰山一窟鬼是好欺负的?” “盗我们菩萨蛇在先,杀人在后,善存老人,你如此倒行逆施,我们鬼王会找你算账的!” 徐翁哼笑一声,杀气满溢。 他脚下还不停,继续往稍远处的几鬼追击而去。 众鬼怪叫一声,四下哄逃。 至此,系统的提示音也终于在江琬耳边响起。 系统:“你辅助解除次等级怪蛇地狱秘术,获得自由点+10。” 十个自由点! 加上之前得到的五个,和原先剩下的一个,江琬的自由点第一次达到了十六个之多。 这简直……相比起之前那可怜兮兮的增长速度,这一次,说是暴富也不为过。 再看徐翁,又杀得一鬼,眼看其余众鬼逃远,而更近处,似有巡城司的人姗姗来迟,徐翁这才停了追杀。 转而奔行回来,又看了江琬一眼,说:“小丫头还不快走?真被巡城司的人逮着了,能啰嗦得你三天不想说话!” 江琬:“……” 惊呆了好么,什么意思? 徐翁哈哈一笑:“成了,还真当自己是个小郎君了?就你这三脚猫的装扮法子,老头儿我能认不出?” 江琬眨眨眼。 头晕。 英灵庇佑的力量退去,仿佛又还有些醉意涌上来。 那两口酒的后劲儿有这么大? 感觉身体……呃,被掏空。 真气枯竭,气血两虚。 完蛋了,江琬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才穿上的马甲,还没潇洒半天,就被扒了? 这…… 隐约似有一道风声由远及近,轻轻飘落,郎君清冷的声音似从雪山之巅,飘渺传来。 “徐翁?” 第六十三章 菩萨蛇修复根基 江琬迷迷糊糊的,从黑暗中窥得幽幽一点光亮。 但她又无法完全睁开眼,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似被锁在云端。 云气缠绕在她身周,她又觉十分舒适。 再勤奋的人,天性里也是会愿意享受的。平常不愿松懈,那不过是意志力在控制。 江琬此时便很有几分意志放松的感觉,她懒洋洋的,又有些懒得挣扎了,只觉得如此半梦半醒,竟也别有一番惬意。 稍远处,仿佛还在悠悠传荡徐翁与秦夙的对话。 徐翁抱怨:“好不容易找来的菩萨蛇,本想治一治你这情劫蛊,你倒好,一通给这小丫头泡了药浴。泡药浴,什么药材放不得?非得放这菩萨蛇?” 秦夙道:“菩萨蛇治不了我的蛊。” “治不了本还治不了标吗?”徐翁声音微微扬高,“昨夜里我问你,是不是发作了一回,怎么好的?你又不肯回答我!” 秦夙沉默,还是不肯答。 徐翁却“嘿”一声:“你不答,便当我猜不到?必定与这小丫头有关!这小丫头头古古怪怪,不但天资高,秘密……” “不可探究。”秦夙道,“你既已猜想与她有关,她便是我恩人。” 恩人! 这两个字的分量可就重了。 徐翁当即一叹,只说:“罢了,全是缘分。好在这小丫头还挺讨人喜欢,此前驱赶众鬼,也有她一份力,这菩萨蛇给她不冤。” 飘飘忽忽的江琬心想:“谁稀罕你们的菩萨蛇啊?我问你要了吗?你还跟我小气上了,哼……” 这老头子,一起杀过人,都还没点战友情,你是真冷!秦郎君倒是个假冷。 唉,也不知道他那个情劫蛊,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秦夙如此知恩图报,我江琬也不能忘恩负义不是? 江琬人虽昏沉,心间却也有定计:有机会,还是要想办法帮这位“绝世高手”解决解决他那个蛊虫问题。 上回她用到拈花指,虽然暂时安抚住了秦夙心间躁动的蛊虫,可短暂的安抚也还是那句话:治标不治本。 这位,虽是“绝世高手”,心脏里头却竟然还被人种了蛊,也不知道,给他种蛊的又是什么样的人物? 好好的人,却还被一只小小的蛊虫辖制,如此情状,纵然神功盖世,又有什么意思呢? 一时间,江琬心里,朦朦胧胧地,对秦夙竟又产生了几分怜意。 这位郎君的“冷”,或许也不是他当真性情冷肃,只是不得不冷吧? 飘飘忽忽,不知又过了多久。 江琬迷糊间又听到一声推门声。 吱呀—— 有人脚步极轻,近乎无声地走了进来。 这是“绝世高手”的步伐,江琬已经听出来了。他轻身功夫高绝,日常行动中即便并不特意动用轻功,脚步也会自然而然地近乎无声。 咕咚—— 又有一物被抛入水中的声音传出。 下一刻,江琬忽然感觉到,自己周身暖洋洋的“云气”,猛然间竟沸腾了起来。 咕咚咕咚,沸水冒泡。 一股极阳极烈的气息顺着这沸腾的热意飞速钻入江琬经脉。 又带动她身体中气息阴凉的真气一并游走,为她开拓经脉,梳理气机。 如此气机搬运,真气飞涨,不知时长。 江琬忽觉精神一振,太好了,终于从之前的朦胧状态中挣脱。 她奋力一睁双目,这一次,眼清目明,真的清醒了! 最先感觉到的,却是全身上下格外充沛的气血与真气。 真气量是最直观的。 如果说原先的她是三茶杯真气量,那么经过此次飞涨,茶杯当然不会再是茶杯了,她拥有了足足一大海碗的真气量! 这能是多少个茶杯来着? “抱元守一!” 忽然一道声音从前边传出。 是秦夙。 江琬回神一看,这才注意到,自己整个人正被泡在一个大浴桶里。 还没来得及尴尬呢,又发现浴桶前方竖了一面大屏风,秦夙的声音正是从那屏风后传出。 江琬轻轻吐一口气,这时做了一个几乎所有女孩子都会做的反应——连忙低头看胸。 胸,咳,还没来得及好好长,绝不是她平。 等等,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虽然被泡在浴桶里,身上衣服倒还是穿着的,并没有人给她脱衣裳。 行了,节操没掉。 秦夙的声音还在屏风后传来:“气与神行,神与意合。夫乾坤辨而阴阳分……” 这是……他在念某种心法口诀。 是乾坤离恨经的后续心法口诀! 江琬当初得到的,只是坤元篇第一卷。 因为“绝世高手的常居地”那个签到点重置成功了,她还曾想过,要不要想办法找到秦夙的那条乌篷船,再去签一回到呢。 可是眼下,秦夙却主动传授她后续口诀了。 江琬不敢再胡思乱想,连忙收摄心神,用心记忆口诀,同时摆出抱元守一的姿势,跟着口诀开始搬运真气。 药力还在源源不断地发生作用。 秦夙念诵心法口诀,又不止如此,他还会在某些口诀后边做注解。 他仿佛能清晰感应到江琬每一处真气搬运的流转情况,每当江琬略有滞涩时,他便立即详细解说。 这,就是一个老师在手把手教学生解题! 如果这样还不能学好,那就真是一头猪了。 而像江琬这样聪明的,又怎么可能学不好呢? 她搬运真气,感受乾坤离恨经的奥妙,感受真气暴涨时自身对真气的掌控,也更进一步体会着通幽境的种种独特。 何谓通幽? 窥得真气门径,对自身有一定了解,同时追寻下一步内视之路的境界,就是通幽! 江琬身怀望气术,看够了别人的气机,却竟然无法观察自身气机。 知己知彼是上道,可能够知彼,却不知己,这又是什么? 这是捷径! 但不是正途。 江琬沉浸在真气修行的奥妙中,体悟自身气机。才又恍恍然发现,自身真气虽有增长,可原先气血亏损委实太过,她眼下泡的这一桶药浴,更多的竟不是在助她提升真气。 这药浴的药力,主要是在修复她气血根基的损伤! 是啊,小原主本就是在苛待中苦巴巴长大的,身体虚,底子弱,要不是有系统作弊,天降一股真气给她打底,就这种身体素质,还想习武? 别开玩笑了,引气都难好吗? 也是后来签到得了一些真气,有真气加持,江琬自觉身强体健,这才忽略了自身原本根基弱的问题。 再加上燃血问灵的气血损失,要是没有这一番药浴修复,江琬的身体什么时候会出问题,那可真不好说。 忽忽间,时辰又不觉消逝。 不知道什么时候,秦夙的声音渐渐停了。 第六十四章 大佬带飞 月渐西沉,屏风后,一盏灯火幽幽摇曳。 江琬哗啦一声从水中站起来,眨眨眼。到这一刻,只觉得旧的沉疴尽去,新的生机充盈。 恍惚间,她甚至都好像能够听到,自身气血完足,血液在脉搏间汩汩流动的声音。 如此焕然一新,如此充满力量。 秦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这个房间,江琬轻轻吐出一口气,抬足轻翻身,动作轻盈地跨出浴桶。 只见浴桶前竖起的屏风上竟还挂着一套干净的衣物,江琬查看了一下,确定这是一套新衣,女装。 明显,这衣裳是给她做替换的。 呃,就有点尴尬。 也不知道这是秦夙还是徐翁的手笔? 得了,不管是谁的手笔,扭捏总归没必要,有干净衣裳换,那当然还是换上比较好。 江琬便很干脆地来解身上湿衣。 然后她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竟仿佛有些短小了。 她又比了比,确定这是真的。 只是泡个药浴的功夫,她就长高了约有寸许! 难怪徐翁会心疼,这是什么神仙药效? 灵丹妙药也不过如此啊。 江琬连忙加快动作,换衣时又发现,自己手上的老茧似也脱去了许多,身上肌肤都比先前白皙有光泽了。 如此变化,说一句脱胎换骨,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再感受体内真气,这真气虽然从“三茶杯”量暴涨到了“一大海碗”,可江琬运行起来却只觉得活泼圆融,也没有半分掌控不力的感觉。 种种好处,无不喜人。 江琬快速换好了衣裳,便即绕过屏风,推门出去。 庭院中,菩提树还在静静而立。 秦夙负手站在树前,江琬推开门,先看到他的背影。 似危崖雪山,静谧而又凛然。 江琬不由得微住脚步,秦夙却闻声转过了身来。 月光已经隐匿了,只有檐下挂着两盏微黄的风灯。 深秋的夜还很凉,夜风吹来,那屋檐下手扶门框的少女纤腰细细,杏眼流辉。 秦夙说了五个字:“衣裳买薄了。” 江琬:“啊?” 秦夙又道:“天快亮了,你过来,我送你归家。” 天快亮了! 江琬下意识就抬头看天。 天空一片漆黑,看不出就要天亮的痕迹。 但月光已西沉不见,星星也没有踪影。或许,这就是黎明前最深沉的那一段夜罢。 江琬有些心跳,不得了,是该回去了。 再不回去,万一被府里的人发现,她还真要头疼。 只怕便宜爹都要饶不了她! 江琬轻步走到秦夙身旁,秦夙抬手,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腕。 风起了。 秦夙带着她凌风踏步,身形一起,便上了侧方屋脊。 镐都的绵绵屋宇便在这一刻,俱都成了他们脚下的路。 夜空是幕布,风声是伴奏。 幸而这场表演没有观众。 江琬便能放心大胆地感受这场极速带来的奇妙体验。 谁能想到呢,在原生世界遵纪守法,从不飙车的她,穿越一回,居然还跟人玩起了极限跑酷。 还玩得很开心! 大佬带飞,这种速度,真的是江琬拍马也赶不上的。 不一会,他们就穿过了镐都东侧的半数区域,越过了清平伯府的屋墙,踏过了丹璧湖,再一次来到了竹涟水房所在的假山脚下。 目的地到达。 江琬又轻轻呼出一口气。 我的天,这种速度真不是一般人承受得了的。 小心肝砰砰乱跳呀。 江琬抬手掩心口,眼睛倒是十分明亮,脸颊上更是极为难得的飞起了两抹嫣红。 秦夙忽然问:“可是有趣?” 江琬:“……” 哎哟,大佬还会一本正经地逗趣? 她微微偏头,笑吟吟道:“特别刺激,郎君你好了不得呀!” 看谁脸皮厚? 脸皮或许还不够厚的秦夙忽地轻咳一声,遗憾的是,他戴了面具,江琬根本看不见他脸上的具体表情。 只听他说:“往后还带你玩。” 语气倒是一本正经,仍然透着十足的清冷感。 可是,“带你玩”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小娘子就算是美少女,那也是豆蔻梢头的美少女,不是三岁出头的美少女! 江琬鼓了鼓脸颊,哼笑道:“好哇,下回玩更刺激的。” “好。”秦夙停顿了一瞬,说,“夜间不可一再独自出门,好生修炼,等我带你。” 江琬就:“哦。” 天啊,忍住,千万不要怼,不能怼! 这是大佬,更是恩人。 做人不能白眼狼,忍! 秦夙最后说:“下回若再独身一人趁夜乱跑,我必告知清平伯。” 这……还能忍? 江琬简直要炸起来了,可还没等她再回话,秦夙话音落下,看她一眼,随即身形一动,便已如飞鸿掠空,翩然远去。 留下江琬在假山下,气得踢了一脚湖水。 因怕惊动护卫,她还要极力控制动静,便是踢水都只敢鞋底子轻轻沾水。简直,气疯了好嘛! 回去回去,赶紧回房,捶一顿枕头出出气。 夜渐渐松动了,东方既白。 第二天一早,招待完族老又回羽林军营区的清平伯,又一次赶早回来了。 大郎君江珣与二郎君江璃也再一次与他前后脚地回了府。 众人齐聚锦宁堂,江琬也不得不照着规矩,赶早来给老夫人问安。 但江琬原先预想中的,这一早上可能会发生的“明嘲暗斗”没有出现。 因为清平伯带回了一个足以转移所有人注意力,并在伯府、甚至是整个西京都掀起热议,引动风潮的消息。 “陛下已经下发明旨了。”清平伯喜滋滋道,“开设国子监,设国子学、太学、四门学、算学、律学等各科,允士族子弟蒙荫入学。” 所以,他们家的大郎君二郎君是肯定要入国子监的。 这个消息也使得阴沉了一早上的老夫人面色稍霁。 伯夫人面露惊喜。 然而停顿片刻后,清平伯更扔下一个轰雷般的炸弹。 “国子监此番还开古今之先河。”清平伯看向江琬,喜悦难抑,“陛下亲准,以上众多学科之外,还开女学!琬娘,咱们家也有名额,阿爹送你去上学如何?” 本来只当听个热闹的江琬瞬间抬头,一下子就跟清平伯的喜悦共情了。 上学! 第六十五章 站最开阔的位置,看最美的风景 穿越到古代,作为一个小娘子,居然还能有机会上学? 江琬此刻的内心是挣扎的。 上辈子悬梁刺股,寒窗苦读,好不容易熬到博士毕业,结果进了研究院,还是被累死了…… 可要说不想上吧,眼看着清平伯如此喜悦的眉眼,江琬话到嘴边,也终究只喊出一声:“阿爹……” 那句不愿意,又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事实上,来到这样一个时代,能上学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情啊。 别说是她这样的小娘子了,便是寒门中的富庶家庭,家中的嫡出郎君,要上学都不是那么容易呢。 如果她不是清平伯的女儿,国子监的大门凭什么对她打开? 能读书,能上学,这是何等幸事? 江琬唯独只顾虑一点,这要是去上了学,她的签到事业还怎么发展?总不能天天逃课吧? 与此同时,她也在内心深处对自己发出了一声深深的疑问:穿越来到这个时代,除了报仇,除了变强,我究竟还想要做什么呢? 没等她想明白,清平伯已是一声长笑:“这孩子,话都说不全了,莫不是高兴傻了?哈哈哈!” 他抬手,在江琬肩上轻轻拍了拍。 老夫人的声音重重响起:“江承!” 清平伯转头看去,老夫人满脸恨铁不成钢,道:“继庸啊,国子监女学,开古今之先河,你说得不错,这非常难得。你这一片爱女之心,我这做母亲的,也明白。” 她叹了叹,一改此前的责怪怒气,变得语重心长起来:“可是,你想过没有,正因为国子监女学非常难得,此番能入学的,无不是士族勋贵家最出色的小娘子,你……” “唉!”老夫人摇头,“莫怪我这个做祖母的说话直,咱们家琬娘子是个什么情状,咱们自己心知肚明,委实没有必要自欺欺人。真让琬娘子入学,她能适应?” “莫要打击了孩子的信心!”老夫人越说越恳切,她看着清平伯,十分情真意切,“继庸,揠苗助长,适得其反啊。” 这…… 清平伯微微皱眉。 老夫人的话,居然十分有道理。 国子监初开,其中女学一科,更是千古未有。 琬娘再是精灵聪明,也毕竟乡野长大。让她到这样的地方去读书,她真能跟得上,适应得了? 可难道就不让她去? 清平伯目光微动,转到江琬身上。 却正抓到江琬的表情。 嘿,小丫头居然在撇嘴。 她撇什么嘴?是对老夫人的话表示不屑? 说实话,清平伯不但没生气,反而在这一刻忽然升起一股畅快。 老夫人只当国子监女学的开设是陛下心血来潮所致,却不知道,这其中,清平伯又出了多少力,磨了多少嘴皮子。 要不是为了给江琬找个上学的地方,不想让这小苗拘束在后宅的狭窄天地里,最后再给长歪了,他至于费这个劲儿吗? 完了回头女学开了,江琬最后却不去了,他这个上蹿下跳,推动女学开设的老爹,可不就成了个笑话? 开玩笑,他江承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清平伯当下便直接问江琬:“琬娘,你祖母所言,你也听在耳中。如今,爹也问你一句。” 他顿了顿,语气微微肃然:“去女学,与顶级士族勋贵家,甚至是皇家的小娘子们同窗共学,朝夕相处。往后或有各种考核,还需同台竞技,你……可敢?可愿?” 为什么不敢? 至于愿不愿,说实话,江琬就算最开始有那么丁点犹豫,这会儿也坚定信心了。 一个人,你站的位置有多高,决定了你看到的世界能有多远。 她要是就这么呆在内宅里头,就算每每自己偷跑出去,签到修炼,练成一身神功,往后又能如何? 除了报个仇,她总不能再靠武力去称霸世界吧? 这要是在个无秩序的乱世,还有可行性。可如今大周国事初立,一切都在蓬勃发展,她要还有这种想法,那真的,不是找死,就是有病。 可要是进了国子监,与这整个国家最优秀的年轻一辈交往,接受这个国家最顶尖的教育,看这个世界金字塔顶端才能看到的风景。 那么,她的人生也必然会有一番截然不同的开阔。 这种机会,别说是送到眼前由她选择了,就是没有,她也该不择手段去争取才是。 江琬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什么不敢的,我差人家哪里了吗?我便不是大周最顶尖勋贵家的小娘子了吗?阿爹,我要去!” 不用多说,她一定要去。 尤其是老夫人不想让她去,嘿,那她还非去不可了。 清平伯:“哈哈哈,好!不愧是我江承的女儿。” 老夫人:“……” 本想引得清平伯问一句“这该如何是好”,然后她再答一声“叫元娘去岂不正好”。 结果,人家不问她,转而问起了这个野丫头。 看这野丫头是怎么大言不惭的? 气煞老身也! 老夫人强撑住一口怒气,立即厉色看向伯夫人。 伯夫人一个激灵,连忙怯怯喊:“琬娘……” 江琬侧目看去。 伯夫人咬了咬唇,话到嘴边,又有些说不出口。 她不说话,江琬看着她,清平伯看着她,江珣江璃看着她,老夫人也看着她。 伯夫人当下更加说不出话来了。 气氛顿时尴尬。 老夫人这个气,没用的东西! 她当下也不婉转了,冷笑一声:“好得很!江承,女学的名额,你不止一个吧?” 清平伯皱眉道:“我只有一个嫡女,自然只有一个名额。” “不,你肯定不止一个!”老夫人却紧盯着他,“琬娘既要去,那便让元娘也去。元娘乃是京城第一姝,国子监既开女学,又岂能无她?” 清平伯道:“母亲,国子监名额,只能恩荫嫡出子女。” “元娘在我身旁,相伴十三年,还不值得这一个名额?”老夫人只说,“你若不肯,老身我大不了上折子,求一回太后!” 不错,老夫人是超品诰命夫人,有故去老伯爷的面子在,她足可以舍去脸面,求上皇家。 但要真有这么一出,老夫人固然消耗了人情,清平伯又岂能不颜面大失? 这,值得吗? 第六十六章 把老夫人撅回去 锦宁堂中。 江元芷就站在老夫人身旁,她没有就坐,只是怯怯地依偎着老夫人,满面凄惶。 清平伯转过头,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打量起了这个养女。 在真相未露,他还当这位是亲女的时候,其实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曾为这个女儿感到过骄傲。 毕竟正如老夫人所言,元娘的确十分出众。 但由于他公务繁忙,老夫人又不乐意他插手家中小娘子的教养,以至于他对这个女儿虽有亲近之心,却最终相处极少,感情上,当然也就难免有些生疏了。 以前,清平伯还为此有些抱愧。 可如今,对比起江琬,清平伯再看江元芷,却不由得添上了几分主观的不喜。 诚然,当年抱错之事怪不得江元芷,那时她也不过是个婴孩,又能左右什么? 可这也改变不了,她是这场阴差阳错中最大获利者的事实。 江琬在养父母家备受苛待,江元芷在伯府千娇万宠。 清平伯认为,就算自己维持理智,不去责怪江元芷。可江琬都回来了,如果江元芷仍然还能如从前一般,处处享受家中嫡女的待遇,那他这个做爹的,可真不配做个爹了。 然而这世道,孝道大过天。 江元芷有老夫人偏爱,清平伯又能如何? 老夫人固执到这种程度,清平伯也不能跟她硬顶。 他便叹一声,对老夫人道:“罢了,母亲若非要如此,也不是不成,儿便去辞官吧。” 辞官! 这惊人的话语被他轻描淡写说出。 伯夫人一下子就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老夫人眉头高挑,双目圆瞠,嘴唇却死死闭上。 清平伯道:“回家做个闲散勋贵,如此即便坏些规矩,人家看在我辞官的份上,也不至于抱怨太多。” 伯夫人失声喊:“伯爷!” 清平伯只说:“父亲曾与我说,人生在世,能占的便宜总是有数的,坏了规矩总要付出代价。母亲你说,如此可好?” 老夫人咬着牙,怒火高炽,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 眼看清平伯也即刻起身,举手做出要摘冠的动作,老夫人一口气冲到嘴边,就是一声怒喝:“江承!” 清平伯是上过早朝就直接回府的,此时还一身官服官帽。 他既说过要辞官的话,如今又来脱冠,这动作可真不是吓唬吓唬老夫人而已。 如果老夫人不能松口,清平伯真会辞官! 老夫人眼见喊不住他,一下子只觉心神受迫。 她手拍在身旁案几上,声音中却带了强忍的酸楚:“好……我的好儿郎。你如今翅膀硬了,又怎能体谅你老母亲的心情?也罢,你父亲的教诲,我也务必听从。此事……” 在她身旁,江元芷嘴唇微动,双手收紧。 老夫人不忍看她,只道:“什么国子监,哼!咱们元娘便是不去,这京城第一姝,难道便不是她了?” 她摆手:“走走走,你们都走!一大早的,吵得我头疼!” 说着,她一手撑到额头处,就吩咐江元芷扶自己回内室。 清平伯不说话,只是微微躬身,做出恭送老夫人的动作。 老夫人:气死了! 混账东西,不当人子。 真恨不能当下发作一回病,看这孽子还敢不敢忤逆! 但老夫人即便当真觉得头晕难受,却又与当下许多老太太不同。 内宅中许多妇人都擅于没病装病,当“生病”是一种武器。为达目的,一月三病算什么?一日三病都是寻常呢! 可老夫人偏不屑于此,她还生怕清平伯又说自己“装病”胁迫他。因而即便此时当真怒气上逆,头疼心乱,她也一声不肯说,反而更加强撑起来。 不过片刻,她回了内室,坐在小榻上顺气。 外间,清平伯停了脱冠的动作,又叹一声。 本是一场幸事,最后却在锦宁堂成了闹剧。 所以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他那英明神武的老伯爷爹做不到,轮到他这里,也还是做不到。 散场散场,散场了事。 离开锦宁堂,伯夫人期期艾艾地望了清平伯好几回。 清平伯倒也和和气气地说了一句:“夫人请回去歇息罢。” 然后就叫江琬和江珣江璃与自己一同往外院走。 下人们都侯在锦宁堂外,清平伯也摆手,不许他们跟。 一行四人,父子父女,便踏上了架在丹璧湖上的长长廊桥。 廊桥两面架空,能见到水波天光,秋风徐行。 但阳光却并未露面,看天空云层既多且繁,清平伯忽说道:“今日或许会有雨。” 江珣规规矩矩地应答:“每到深秋,西京总要有几场大雨,才好入冬。” 江璃哼道:“入冬了,冻死个人。父亲,国子监哪一日开?莫非要赶冬至?” 江琬没有吭声,她跟清平伯算是熟了,但跟两个便宜哥哥又还不熟,因此不大想在他们面前说话。 何况,她还明确能看出来清平伯的心情分明非常不好。 说实话,江琬的心情其实是还挺不错的。 看到老夫人吃瘪,她别提有多爽了。 孝道压迫之下,她这位便宜爹居然还能把老夫人给撅回去,江琬心里其实都暗暗给他喝彩。 可惜清平伯虽然不肯无底线地纵容老夫人,却也并非当真是对母亲无情。 一再地逆着老夫人心意行事,江琬这边是觉得痛快了,清平伯这边却分明十分煎熬。 江琬就思量着,自己还是低调点吧,别戳老爹肺管子了。 清平伯说:“学子名单先报,至于国子监具体会在哪一日开放,自然还需等待钦天监测算。但陛下已定了明旨,不会等到冬至。或许,会在十一月前。” 十一月! 今天正好是十月十七,如果要赶在十一月前,那也就是说,离国子监正式开设,最多都不会超过十三天了。 这何止是赶得急? 分明是赶得非常急。 江珣惊道:“竟如此急促,这是为何?” 这根本不符合常理。 清平伯道:“陛下有意在长春节前见到国子监进入正途,此其一。其二……” 他顿了顿,来了一句:“其二,你们不必知晓。” 嘿,这个关子卖的。 第六十七章 有正的地方就有邪 丹璧湖,廊桥之上。 清平伯负手迎风,感叹一声:“多事之秋!” 江琬,江珣,江璃:“……” 不是,你这关子卖到一半却不给解答,完了还在这里吹风摆造型,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兄妹三个不自觉对视一眼,一下子居然生起几分同仇敌忾的亲切。 可江珣守规矩,此时不肯多问,江璃打小挨揍太多,这会儿也不敢问。 江琬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当下来一句:“阿爹,你不说,不会是……其实你自己也不知道吧?” 清平伯:“嗨哟!” 鬼丫头居然还玩激将法。 你老子我还真就……受激了。 清平伯嗤地一笑:“小丫头片子!不知道有些秘密,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吗?” 然而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谁叫你们的爹,是你老子我呢?别人不敢说的东西,我还真就敢叫你们知道!” 不错,这果然是清平伯的风格。 当然照江琬看来,真正的事实应该就是,清平伯本来就打算要将这些事情说给他们知晓。 如果他真的是铁了心不想说,就算江琬激他,他也不可能接招的。 清平伯说:“当今天下,正邪并立。何为正?光天化日,清气明朗,是正;何为邪?荧惑幽幽,诡魅滋生,是邪!” 所以,正邪并立,不是说正派邪派并存,而是说,天生地养的正气邪气共同存在,无法分割,无法禁绝! 这个概念,江珣和江璃作为家族嫡子,以前其实也隐约有所认知。 只不过他们所处的位置往往守卫森严,邪气很难入侵,所以他们听说过相关的事件,却没有亲身接触过。 而江琬,却是实实在在遇过几次“邪”的。 她的精神一下子提了起来,明明在说国子监为什么开得这么急的问题,清平伯却把话题拐到正邪上头,这两者会有什么关联? 清平伯又说起了邪气的来源:“邪气来源有许多种,其中最值得一提的,当然还属邪气井。” 邪气井! 这又是一个江琬不知道的新东西。 清平伯语气幽幽深沉:“邪气井深不见底,不知来源,不知去向。寻常邪气渗漏,惑人心智,诱人入邪。一旦喷发,更使诡魅横生,妖魔乱世。” 江珣忽道:“父亲,前朝天圣末年,百家乱战,人心惶惶,是否也有邪气作怪之故?” 清平伯“嘿”一声笑,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不错,好小子,能知道这个,你可算是没再死读书了。” 这算是夸,还是损? 江珣拱拱手,有些腼腆地微露笑意。 这一笑,便露出了几分少年气。 哦,对,这位大郎君,其实今年也只有十七岁。 江璃见老爹还夸起了哥哥,一下子胆子也大了,便问:“父亲,我们京中也有邪气井吗?” 清平伯哼笑道:“天下哪里不曾有邪气井?” 江璃惊道:“京中也有?可是……京中处处繁茂,百姓安居乐业,不曾见有邪物作怪啊。” 清平伯笑一声,他语气悠悠:“有正的地方就有邪,有人的地方就有怪!你不曾见,那只是你见得少罢了。” 少见多怪! 江璃一噎,那个委屈啊。 这是什么爹?专门就堵他! 清平伯又道:“国朝初建时,先帝曾敕令在京城四方建造东无尘观,西须弥寺,南神风塔,北七星殿。四方神造,镇压诸邪。” 神造镇邪。 江琬默默听着,心里想的是,这个四方神造,一定存在极优质的签到点。 好地方! 江璃没忍住,接话道:“七星殿不是钦天监的地方吗?” 话出口又连忙捂嘴,生怕清平伯再骂自己傻。 哎,不行,好像是有点傻。钦天监主持镇压邪气,这不正该是他们的职责? 好在这回清平伯没有再骂他,只看了他一眼。 继续道:“四方镇邪,的确了得。可惜近年来也不知是何故,一个个邪气井接连暴动,牵连了四方神造的力量。京中诡怪事件频发,陛下因此才急于开设国子监。” 终于说到正题了! 江璃再度脱口问:“国子监也能镇邪?” “读书人养浩然正气。”清平伯道,“正所谓正邪不两立,克制邪气谁最强?自然是正气!国子监一成,汇天下英才,聚世间灵秀,与四方镇邪连成一气,自然有神异。” 原来如此。 江琬暗暗记忆分析。 这个宏大世界的真相,终于又在江琬面前拉开了一角神秘面纱。 江珣也轻轻吐出一口气。 清平伯虽然只是简单地做解说,可听在他耳中,却只觉得世界玄奇,惊心动魄。 清平伯为什么告诉他们这些? 当然也是因为邪气的镇压日益艰难,这三个孩子进了国子监,迟早要与其面对。 个中真相,真正世家大族的子弟,又岂能如愚民般被蒙在鼓里,全然无知? 当然,清平伯最后也不忘来一句:“成了,镇邪不镇邪的,你们也操不着这个心。总之好生读书养气,有事心知肚明便成。” 反正别当傻子。 说话间,四人下了廊桥。 清平伯看看江琬,忽然就来了一句:“琬娘,你长个头了?” 对,江琬一夜之间长了一寸高! 江琬也不慌,只贯彻原则:“是吗?当真长了?不是我自己看错啦?”脸上就露出笑,满面喜色。 清平伯便也笑了:“不但长个头了,还神气完足。莫非是昨日灵觉开悟之功?好,好得很!” 他也很高兴,但他料想不到这个鬼精灵的女儿不但狡猾,更甚至还能大胆到夤夜翻墙。 所以他也就更加不可能想到,江琬长个头,原来竟是因为在外头泡了神药的缘故。 江琬简单过关,心里也暗暗松口气。 清平伯又道:“你虽有灵觉开悟,也到底是损了气血。我已经吩咐向武准备了一些好药,回头叫他送到竹涟水房去。” 有好药江琬当然不拒绝,她欢喜应下,还甜滋滋地回应清平伯:“谢谢阿爹。” 清平伯:“哎,好!哈哈哈!” 何止是高兴,简直都要被甜晕了好么? 当下又吩咐两个儿子:“琬娘初初回京,你们两个做哥哥的,多带带她,给她讲讲京里的事。也出去走走,看有什么要添置的,都给添置了。” 最后豪气一挥手:“去外院账上支银子,不限额,随便支!” 嚯,好一个土豪爹。 第六十八章 跟便宜哥哥去西市 什么样的土豪爹是最好的土豪爹呢? 那就是只管给银子,不管银子怎么花的土豪爹。 清平伯公务繁忙,回来一趟,把要紧事都交待了,便又匆匆离府。 果然只管给钱,不管花钱。 他就是最佳土豪爹的典范! 江璃满脸兴奋,再也不掩饰。他甚至凑到江琬面前,嘻嘻带笑:“妹妹啊,京城好生繁华,二哥带你赏玩去,吃澄明湖的鱼脍,灵音寺的素斋,看春芳歇的歌舞……” “咳咳!”江珣忽地咳嗽出声。 江璃:“……” 完蛋,说漏嘴了。 他一缩肩膀,一溜又跑到江琬的另一边,只隔着江琬对长兄做鬼脸。 江珣简直气笑。 这小子就仗着他不好在新认回来的妹妹面前随意发作,居然还敢皮起来。 可江珣还真是不好意思发作,他也不太知道该怎么跟这个新妹妹相处。 在锦宁堂时,他跟江元芷倒是常见面。但江元芷非常温婉灵慧,往往不等他去想话题,江元芷这个做妹妹的,反倒会主动先来关怀他们兄弟两个。 或嘘寒问暖,或提及学业,或问及好友,等等。 总之非常有话聊。 说起来,江珣对江元芷是有兄妹情的。 昨日里被父亲召唤回来,忽然得知其中身世真相时,他震惊之余,也曾为江元芷感到黯然。 但后来通过与父亲的交谈,他也知道,江琬在通州受苦不少。 真论起来,只有江元芷对不起江琬,绝没有江琬对不起江元芷的。 如果为江元芷惋惜,那又置江琬于何地? 江珣懂得这些道理,因此在清平伯雷厉风行地处理这一桩事情时,他忍住了,不曾张口为江元芷求情半句。 但理智道理是一回事,人的感情又是另一回事。 当亲妹妹相处了十三年的人,就算行动上疏远,心理上要完全割舍,那也并不容易。 而新认回来的妹妹,就算心深处知晓要亲近,可真要亲近,那也不是轻松就能做到的。 到这时,江珣反而有些羡慕起江璃来。 这个弟弟的性格跟他截然不同,他会给自己设一把锁,规行矩步,处处衡量。 而江璃性情跳脱,喜怒随心,这种纯出于天然的不受拘束,使得他不论与谁相处,都能轻松自如,毫不尴尬。 明明他昨天看到江琬还一脸抗拒呢,偏偏他今天又能跟江琬嘻嘻哈哈,说笑到一处。 而江琬的性情也自有一番旷达,江璃笑嘻嘻凑过来,她也能笑嘻嘻接着。 还说:“二哥,京城的繁华只有吃喝和歌舞么?更有趣的你也与我说说呀!” 江璃被这一声二哥叫得飘飘然,哪里还能忍得住?当下就眉飞色舞,滔滔不绝起来。 “要说贵气,那是东市,可要说有趣,那当然还得说西市。” “西市金雀台,有一架青阳鼓。此鼓巨大,有丈许方圆,极难敲响。若有人能跳上鼓面,来一段鼓上舞,还将鼓声跳出来,那不得了,全镐都的人都能议论上一个月呢!” “有那珍宝店,不仅有各种外域奇珍,还有一种东西,叫做聚气石,也叫元玉。” 说到这里,江璃的声音微微低了低。 他凑近江琬一些,拿手挡在嘴边,轻声道:“元玉直接买都是买不到的,只有去赌石场,从一层又一层的石壳中赌出来。” 赌石! 古人竟也会玩赌石。 江琬的关注点却在另一个地方,她立刻问:“二哥,这元玉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吗?” 主要是江璃的态度有些神秘,江琬当即察觉到重点。 果然,有江琬捧哏,江璃立即兴奋道:“元玉当然出奇,此物可以有助修炼,增强真气!” 还有这种东西! 江琬一下子都觉得有些心动,这还等什么?当然是趁着天光还好,风雨未来,赶快领略领略西市的“有趣”去啊。 旁边的江珣动了动嘴唇,却是欲言又止。 在江璃的说法中,好像这元玉随便赌一赌就能出现似的,可实际上,西市的赌石场里,十天半月都未必能赌出几回元玉来。 寻常的玉石倒是不难开出,可想要元玉?嗐,赌来赌去一场空。 至于直接拿银子买会买不到? 银子够多,就一定能买到。 可江珣终究又不愿扫这傻弟弟和新妹妹的兴,话到嘴边到底忍了。 兄妹三个,就到账房支了一千两银钞,而后带了几个随从部曲,也不乘车,就随意步行,往镐都街市的繁华处走去。 值得一提的是,在镐都,有永熙宝钞可以代替现银做交易之用。 这真的是非常方便了,比起沉重的金银铜钱,永熙宝钞已近似于纸币。 江珣做主,让江琬从一千两宝钞里分到了六百两,他们兄弟两个则各拿了二百两价值的宝钞。 清平伯虽然说了不限额,随便他们到账房支银子,但不论是江珣江璃,还是江琬,显然都还是有节制的,不可能真的就无限度挥霍。 江琬很高兴,这还是她首次光明正大地,在大白天离开伯府,行走街市呢。 系统面板上还剩余的十六个自由点,更使她感觉到底气充足,充满期待。 一行便转过几处路口,往西走去。 几乎同一时间,锦宁堂。 老夫人气过一场,到底撑不住,就模模糊糊歇下了,睡个回笼觉。 江元芷轻手轻脚地出了老夫人所在的正房,挥开丫头们的跟随,却在锦宁堂的小花园间走了起来。 这处小花园规模虽不大,其中却颇有些珍稀花种,江元芷有时也会亲自打理。 因而她一到花园中,负责侍弄花木的婆子就退开了。 如今深秋,多数花木都已凋零,独留秋菊繁荣盛放。 江元芷取了一只洒水壶,略浇了几丛花,就静立花丛间,痴痴凝望眼前秋菊,忽而泪水滑落眼眶。 美人低泣,何等令人不忍。 终究,那边园景石后现出半边身形,一男子声音低低唤:“元娘子。” 江元芷并不应,只是默默垂泪。 男子同她一般静默片刻,终究叹一声:“元娘子,小的愿为你效劳。” 江元芷微微仰头,泪水还在脸上。 但她轻声道:“我不使你为难,我只请你为我送一封信。” 送信! 第六十九章 你究竟有几个嫡妹妹 小花园中,江元芷流过一阵泪,抬手轻轻擦拭眼角。 她放下花洒,同时一封被封得严密的信从她袖间滑落,掉在地上。 江元芷转身缓行,将信落在身后。 西市,长街阔坊,行人喧嚣。 江琬想起一路走来看到的镐都景象,东市繁盛,西市新奇,玄武大街肃然而立,似同天路。 江璃还在滔滔不绝,正兴奋间,又听前方胡姬拍鼓,行人相和。 他大喊一声,就想拉了江琬也往前方凑热闹。 迎面却走来一群少年,有个轻佻的声音先高高扬起:“哟,这不是江二郎吗?你这牵的是哪家小娘子?不是说你们府上家教严,不与长康坊的姑娘们往来么?” 江璃停了脚步,竖眉大怒道:“放你娘的臭狗屁!范宏杰,老子这有段时间没揍你,你就皮痒了是吧?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老子亲妹妹,嫡亲的!” 长康坊那是什么地方? 青楼聚集之地,长康坊里的姑娘能是什么人? 江璃岂能允许自个儿的亲妹妹受此侮辱! 怒骂过后,他当下挽了袖子就要上前动手。 对面众人的关注点却在另一个方面,有人张口就道:“江二郎,你的妹妹不是元娘子么?这是元娘子?你开什么玩笑?” 江琬跟江元芷不说长得有多像,那是根本就一点儿也不像。 一个丰盈娇艳似枝头繁花,一个清瘦秀美如秋水映月。 江元芷美名远播,西京的贵族少年们,见过她的还真不少。 又怎么可能认不出这不是江元芷? 江珣还怒目道:“谁开玩笑了?琬娘才是我嫡亲妹子,一母同胞。不会说话的,你们就少说点话!闭嘴成不成?” 嗨哟这个暴脾气,不得了,信息量有点大。 被他撅了的人都顾不得回嘴了,只与众人一般,忙又再看江琬。 江琬昨夜泡过药浴,不但身高长了些许,肌肤上的病气更是全然褪去。如今虽然还不算完全长开,但五官的秀美已经初初显露。 最有意思的是,她跟江璃还真是有几分相似。 江璃本就是十分秀丽的美少年,而相比江琬,他因为性情张扬,就还要显得更明艳些。 江琬最突出的地方则在于她的眼睛。 先前被人调侃说是长康坊的姑娘,她都没怎么在意。可这会儿听到有人提起江元芷,她却立刻就凝目看了过去。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眼瞳幽幽,似星空下的深涧,又如三秋寒意里的一把刀。 提起江元芷的那少年被她这么看上一眼,一下子只觉得心神受颤,竟没忍住脱口就“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旁人奇怪他说着说着话怎么还突然喊了起来,视线就纷纷往他这边转,有人问:“高朗,你怎么了?” 少年人大多格外在意颜面,又怎么肯明说自己原是被一个小娘子的眼神给吓着了? 高朗移了移眼睛,忙说:“这位小娘子,与江二郎好生相似。” 他这么一说,众人的视线又往江琬和江璃身上转。 江璃被高朗这声哎哟给分了一下心,又被江珣拉住了,这时打架揍人的心思稍歇,也连忙转头去看江琬。 这一看,他自己都没忍住,也是一声“哎哟”! 江琬与他真有几分相似。 他自己长相过于秀丽,既不像清平伯这样一个大老粗,也不像伯夫人略有些圆润平庸。他爹说他长得像故去的祖父,他以前还不信。 可这会儿,江璃信了。 他这就是江家人的长相,江琬为证! 江璃这下也没心思揍人了,只又瞪了最开始口齿不干净的范宏杰一眼,随即拉了江琬便又要走。 懒得跟这群臭小子打交道,哼! 可对面的少年们刚听了点惊天大八卦的苗头,又哪里肯轻易放江璃走? 一个少年走上前来,揽住江璃的肩膀。 他笑嘻嘻说道:“江璃兄啊,前头的金鼎楼新来了一个西域厨子,那手烤全羊真是一绝!兄弟我排了好些天,可是才订到一桌席面,偶遇即是有缘,怎么样?一块去吃呗!” 江璃眼睛就亮了亮。 金鼎楼的烤全羊他也知道,早前他还想订来着,只是因为书院里课业重,他寻常不得出门,这才一直没来得及订上。 江璃有些意动,有了烤全羊,别说是看胡姬跳舞了,就是现在叫他去赌元玉,他都不是那么有劲儿了。 元玉当然要赌,但完全可以等吃过烤全羊再赌啊! 他立刻转头去看江琬,问:“琬娘,金鼎楼,你愿去吗?” 问的时候他又有点不好意思,带着妹妹跟一群少年郎君上酒楼吃烤全羊,这好像……是有点不大好? 江琬倒是不介意,但这个时候江珣发话了。 他走过来拉开搭在江璃肩上的那只手,微微笑道:“房兄好意,我们兄弟心领。只是今日还有舍妹在,原先我们也与妹妹约好,要去馔玉轩用饭。这,总不好在妹妹面前失信吧?” 是不是? 江珣这微微笑的端正模样,也不知怎么,就激得房隽头皮一阵发麻。 毕竟,作为能够进到丽正书院读书的优秀郎君,江珣在京中也是有他的传说的。 房隽讪讪地放开手,也不纠缠说去金鼎楼的事了,只拱拱手笑:“是在下唐突。” 当下使个眼色,众少年看他眼神示意,忙让开路。 江珣江璃就也回礼与众人告辞,然后带着江琬继续往前面走。 再然后,再然后,众少年又追上来啦! 对呀,江家的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能不想知道个确切答案呢? 毕竟,这可事关“京城第一姝”江元芷呀。 房隽又凑到江璃身边,悄悄拉他,腆着脸笑问:“江璃兄,你到底有几个嫡妹呀?” 江璃被江珣否了念头,去不得金鼎楼了,这时就收敛了些脾气,倒是认真回答房隽的话:“一个,当然就一个。” 众少年跟在后头,都竖着耳朵听。 江珣走在前面,也只当没发现他们还在纠缠。 从他私心里,当然并不愿意江元芷的身世就这样被说出来。但如果顾及江元芷颜面,这边隐瞒不许说,又无疑十分对不起江琬。 更何况,这个事情本来也不可能瞒得住的,或早或晚罢了。 他便只在心中暗叹,索性由得江璃去了。 只听两个对话,房隽说:“你只一个嫡妹,是眼下这位琬娘子,那元娘子呢?” 江璃闷闷道:“元娘不是。” “啊?” “哎!昆山新场!”前头却忽地传出一声高呼,“聚气石到咯!快让让,让让,赌元玉啦……” 第七十章 京中少年,谁不慕元娘? “赌元玉啦!” 这一道高声顿时吸引了长街左近,几乎所有行人的注意。 房隽还在追问:“琬娘子才是你嫡妹,元娘子不是?那元娘子是谁?” 自说自话间,他又一惊:“嚯,你家不会以庶充嫡吧?这位琬娘子,咱们以前也不曾在京中见过,她从前不在京里吗?哎……” 江璃:“……” 他娘的真受不了了! 这人有完没完? 江璃恼火道:“谁以庶充嫡了?我家会干这种事?” 说着,江璃甩开了凑在身边还在喋喋不休的房隽,拉着江琬又往前方走去。 前方正敲锣打鼓,一个街边的临时赌石场,摆开了! 这场热闹来得及时,正好让江璃避开了一些自己难以回答的问题。 他可太知道勋贵圈子里头的这些人都是个什么德行了。他这边要是明说清楚江琬是刚从乡下接回来的,回头这些人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江琬呢。 但要是不说清楚吧,这个真假千金的事儿又没法解释。 唉,烦! 江珣走得要稍微慢一些,那边江璃拉着江琬跑开了,他便略等一步,侧头对房隽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也并非我家有意欺瞒。总之元娘虽是养女,也仍然是我们的妹妹。” 重点来了,江元芷是养女! 没有以庶充嫡,江琬的来历也仍然是迷,可江元芷原来是养女,这却是江珣亲口说的。 房隽站在原地,一下子简直都难以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 江珣说完这一句就加快脚步,径自去追江璃和江琬。 后方,房隽与众少年面面相觑。一时间,众人俱都丧失了语言能力般,个个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好片刻,高朗才咽了咽口水,艰难说道:“元娘子,如此神仙人物,竟、竟是……” “养女”这两个字,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一时间,心中慨叹、惋惜,种种情绪上涌,以至于他大脑一片空白,竟仿佛不知该怎样转动才好了。 就问,这满京城里,不倾慕江元娘的少年郎有几个? 如此落差,谁能不惊? 房隽也结结巴巴:“江大郎说这个……说来话长,是怎么个话长的?这……究竟,怎么回事?” 这兄弟两个简直气死人! 就不能把话说清楚? 元娘子怎么就成养女了?谁家的嫡女养女还能随便换的吗? “随便换……”房隽打结的脑袋这时终于灵光一闪,他惊呼,“莫非原是……抱错了?” 哎哟老天,这是什么真相! 这可能吗? 不是,他还是不信啊…… 众少年有至今没能回过味,晕乎乎只能表示惊诧的;也有脑子转得快,露出恍然与赞同神情的;还有皱眉苦思,频频摇头,难以置信的。 稍后方,最开始出声挑衅江珣的范宏杰眼珠子转得最快,他眼看众人议论得起劲,却是微微弓了腰,悄步后退起来。 眼看退得远了些,他一转身,就要跑离此处。 “范二!”高朗眼尖,及时瞧见了,就是一声喝,“你做什么?” 不料随着这一喝,范宏杰不但没停步,反而撒丫子跑得更快了。 他这着急上火的跑法,再度看懵了众少年。 房隽忙喊:“拦住他!张松,你快动手!” 这一声,他喊的是自己的护卫长随。 呼啦啦又是一群人围过来,范宏杰哪里还能跑得掉?被张松当先一拦,房隽又追上来按住了他,他就哎哟着连喊:“撒手撒手,房九你做什么?” 房隽拉住他,众少年也围住他。 高朗追问:“做什么?该是我们问你要做什么才对吧?好端端的,你跑什么?” 范宏杰眼看走不脱,只得叹气说实话:“诸位兄台啊,元娘子先前是清平伯府嫡千金,小弟我高攀不上。可眼下……原来她竟是养女,小弟我这不是想着,赶紧回家请家母提亲,咳……” 不得了,众少年的拳头都拎起来了。 范宏杰简直欲哭无泪:“哥哥们行行好啊,君子不夺人所好是不是?小弟……哎,哎,别打!” 江琬听得身后喧闹,便微侧身往后一看。 却见众少年也不知怎么竟闹成了一团。 而原本缀在他们身后更远处的随从们,这时却并不劝架,反而与各自的郎君使着眼色,然后一个个腿脚飞快,争先恐后往西市外跑。 片刻间,随从队伍就去掉大半。 江琬微微挑眉,若有所思。 “快看!”江璃又拉她,“昆山新场的石头。新场口,采得不多,说不定里头就有元玉!” 临时赌石场边,早围了不知多少人。 一堆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石头被人用马车拉着,从青帷车上卸下来,又分门别类堆到了路边一座约有三尺高的阔台上。 人们议论纷纷,赌石还未正式开始,可早有好事的,已经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解起各种石头的“奥妙”来。 而江璃,正好也是这“滔滔不绝”中的一个。 江琬却只留了一只耳朵心不在焉地听他说话,她的注意力被赌石台边的白色签到点吸引了去! 系统:“发现签到点,烈风帮的常用赌石场,请问是否签到?” 烈风帮,这个名字吸引了江琬。 她抬眼再一看,只见这宽阔的高台之后,是一家拥有五间门脸的大型店铺,其上匾额高挂,上书“烈风宝斋”。 隔着高台,江琬同时也看到了,烈风宝斋的门口,也有白色签到点! 烈风宝斋门口的签到点因为离得有些远,江琬此刻是无法签到的,可赌石台边的这个,却没有问题。 多么美妙,赌石场边的签到点,能签出什么呢? 江琬一边默默搬运岫云术,小心藏气,一边毫不犹豫,心中默念:“签到。” 系统:“你在烈风帮的常用赌石场签到,获得五品元玉澄黄石二两。” 元玉,哈哈! 江琬刚刚才听了江璃对元玉品级的解说。 元玉分七品,七品最常见,一品最珍贵。 五品元玉,看似等级不算高,可实际上已经非常难得了! 正好那边马车里的石头已经全部被摆上了高台,有伙计敲锣打鼓向众人说明赌石规则:“十两银子赌一回嘞!走过路过,诸位不要错过哟……” 江璃一拉江琬,兴奋道:“琬娘,咱们挑石头去。” 第七十一章 韶文颖:这个妹妹乡下来的 江璃对于“赌元玉”,有一种格外的热爱。 但由于赌石成本高,他日常花销又大,以至于西市这边的赌石场虽然常开,他却也只是看热闹的次数多,真正能上手赌的次数少。 难得今天从账房支够了银子,江璃只觉得身心俱爽。 他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张一百两面额的宝钞,押在赌石台边的账房桌上,取到号牌便拉了江琬一同上台。 江珣跟在后头,也押了百两面额的宝钞。 江琬待要也付宝钞,江璃阻止她道:“琬娘不必破费,你只管挑石头就是,回头二哥给你结账。” 然后又说了一回赌石的规矩。 原来之前那个赌石场的伙计说的十两银子赌一回,并不是说这场上的石头都能统一十两银子一块,而是说,付了十两银子的人可以获得一个入场赌石的资格。 十两银子是进入赌石场的门票,购买石头且要另外计费呢! 而这场上的原石,便宜的十几两、几十两一块,贵些的几百两上千两也不稀奇。 这是个什么概念? 江琬这两天也稍微了解了一番西京物价,已经知道,哪怕是在京城,偏僻些的两进院子也只要一千两左右一套。 也就是说,一块原石,就有可能卖到西京一套房的价格! 最疯狂的是,即便是这种级别的原石,也不见得一定就能开出元玉来。 多的是花费巨资购买原石,最后却开出一堆废石头的事例。 赌石圈里也流传着一些歌谣,比如说:一刀王侯富贵,一刀昨是今非;一刀石破天惊,一刀末路天涯。 君不见昨日穿罗着锦,今日鹑衣百结? 可即便如此,却也仍然有那许多的人,为此痴,为此癫,为此狂。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魅力? 哪怕是江璃这样富贵乡里长成的贵族少年,竟也如此深受诱惑。 江璃带着江琬看原石,指点观石之法,真如指点江山般,意气飞扬。 “这看石头呀,一看石纹,二看皮色,三看点裂……你看这块石头……” 江璃挑了一块石头,伸手虚点在上头,正跟江琬说得津津有味间,忽然斜刺里横插过来一只手,一把就掂起这原石。 同时,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带着些说不出意味的轻蔑,随之响起:“江二啊,你这纸上谈兵的功夫还真是多年如一日。真叫人不知是该夸你执着好呢,还是笑你……痴愚。唉!” 末了还要惋惜般一叹。 简直就是气死人不偿命。 江璃大怒,他为了看石头,本来是半蹲身的,这时立刻站起来,转头就骂:“韶文颖,你有病就看病,跑这儿撒什么疯呢?” 来人原是他非常熟悉的一个少年,往日里与他说不上交情十分好,可见面也能说笑几分,勾个肩搭个背也可以同上酒楼,同吃一桌饭。 就这种说得上是朋友的人,突然冒出来对着他就是一顿嘲讽,江璃能忍? 他可是在新妹妹面前夸海口说自己赌石技艺高超的。 最要紧的是,他痴迷赌石有些年头,可像江琬这样,能跟在他身后认认真真听他吹侃,他说什么就听什么的人,却是一个也没有。 江琬是独苗苗一个啊! 韶文颖却突然冒出来,打断江璃为人师的快乐,还让江璃在江琬面前丢面子,江璃真是,只回骂他一句“有病”,都觉得自己骂太轻了。 只听韶文颖轻笑,仍是那懒洋洋的语调:“江二兄又何必动怒?小弟原是为你好呀。你身旁这位……哦,乡下来的妹妹,她在农庄里长大,又何曾见过这赌石的惊险?” 说话间,他一边上下打量江琬。 江琬也立刻转头看他。 这突然冒出来找事儿的少年看起来与江璃年纪相差仿佛,修长身形,俊俏面容,一双眼睛尤其生得特别漂亮,懒洋洋笑起来时,竟给人一种春风沉醉之感。 哪怕他话语中全是恶意呢,可他脸上却始终带笑,这笑意里还有几分引人沉迷的温柔。 江琬心中却陡然生起一股恶寒之感,这个人,有大问题。 她没有忽略这人方才话语中的关键词:乡下来的妹妹。 这是什么人? 为什么会知道她是乡下来的? 虽然说清平伯府真假千金的事情到目前为止,已经算不上什么秘密了,可清平伯府却也并未刻意宣扬过此事。 江琬回来得本来就突然,清平伯匆匆忙忙给她记了族谱,这也才过去一天,根本就没来得及向京中世家告知她的存在。 就如此前房隽等人一般,他们虽然倾慕江元芷,可看到江琬,第一反应也只是“这是谁”? 他们不认识江琬,还等着江璃解惑呢。 而后来出现的这位韶文颖,却张口就是“乡下来的妹妹”。 说句实在话,要不是特别关心别人家内宅家务事的,又怎么可能知道她江琬是“乡下来的”? 江琬自己并不觉得“乡下来的”是什么罪过,也不觉得难以启齿。但这却不代表,她不介意别人用恶意的语调提起她的来历。 这不仅是侮辱她,也是在侮辱故去的小原主。 江璃同样恼火,他立刻回嘴:“放你娘的臭狗屁!为我好,你……” 一股气冲上来,可怜他脑子转得不够快,这时竟不知道该怎么骂才算痛快,一时间竟有片刻词穷。 而韶文颖却还在笑:“江二兄,小弟当真是为你好呀。你看,这赌石场上,哪块原石不是动辄上百上千两银子?你这妹妹乡下来的,何曾见过这等赌局?” 说话间他摇头叹息:“你要是赌垮了,她岂有不吓坏之理?” 笑微微间,何止是气死人,简直死人都还能再气活过来。 第七十二章 她的眼神仿佛洞穿一切 赌石场上,韶文颖句句诛心,江璃怒火高炽,眼看便要被逼到了爆发边缘。 江琬霍地转头,凝目注视韶文颖。 望气术在她双目间流转,肉眼难见的光辉于此刻传递。 先看此人跟脚! 却只见一股灿如红枫的气运在此人头顶盘旋,这个韶文颖,出身极为富贵,这是肯定的了。 不但极富极贵,他应该还是家中承嗣之子。 但这些,却不是江琬此时关注的重点,她最注意的是,这人气运间纠缠的另一种红色。 不是枫叶红,是一种仿佛正盛放到极致,又随时都要走向腐烂凋败的桃花红。 烂桃花! 这个韶文颖,正烂桃花缠身。 最有意思的是,江琬还在这烂桃花上头,隐隐看到了一丝极为虚幻的玄金色。 在这其间,江琬察觉到了一股不会错辨的气息。 江元芷! 难怪此人一来,就如此恶意地针对江琬。 江琬想起刘妈妈曾经说过的:京中贵族儿郎,有几个不喜欢元娘子的呢? 但或许,京中少年的确大多都对江元芷存有思慕之心。可是,要在气运上与江元芷存在如此之深的纠缠,这却绝不是简单思慕就能实现的。 先前出现的如房隽等少年,不也大多都倾慕江元芷?但他们的气运却也只是他们自己的气运,与江元芷毫无关联。 思及此,江琬再看眼前的韶文颖,恼火之余,却又免不得更带上了三分怜悯。 怜悯什么呢? 呵呵…… 韶文颖本来三言两语刺得江璃说不出话来,又把江琬给损了一顿,正痛快呢,不料就撞上了江琬说不出何等意味的古怪眼神。 这眼神带着一股洞察一切的通透,如同一支从云端俯视而下的利刃,一瞬间飞刺过来。 韶文颖竟在这一瞬间,感觉到了一种仿佛被穿透般的刺痛。 他莫名心惊,到了嘴边的嘲讽就无法继续了。最令他感到难堪的是,这同一刻,他竟还不受克制地,随着江琬的眼神,后退了一步! 这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居然仅凭眼神,就刺得他后退示弱。 韶文颖心中如何惊涛骇浪且不提,江璃眼看这只得意洋洋的花孔雀忽然变了脸色,他那脸上常年挂着的面具般的笑,这一瞬间终于破裂了。 这还不止,韶文颖甚至有片刻流露惊骇,并惧怕什么般后退了一步。 江璃立刻顺着韶文颖惊骇的眼神转头看向了江琬,江琬的双目神光湛湛,脸上则笑意冷然。 什么情况? 虽然有点弄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但江璃其实也知道,自己这个妹妹不简单。 简单的话,此前燃血问灵,就不会问出灵觉开悟来。简单的话,昨天江琬又怎么可能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二老太爷传音入密? 江璃当时就很气,他打小苦修,到现在都还没学会传音入密呢! 可这一刻,江璃又觉得,自己这个妹妹“不简单”得好啊。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就指向韶文颖,哈哈笑了起来:“韶兄,我家妹子原是小娘子,胆量大些小些都无妨,总归我们这些做兄长的护着。可是韶兄你……” 江璃笑得无法自抑,一通嘲讽,一气呵成:“哈哈!不是,你退什么呀?什么东西把你给吓着了?是这赌石太过惊险,韶兄也觉无法承受?” 说着,江璃恍然大悟般点头:“哦,原来如此。难怪啊,韶兄你是自个儿在怕呀,以己度人,便来劝为兄我……唉,也是难为你了。” 这一刻,无独有偶,他竟也与江琬一般,露出了同样的怜悯表情,看向韶文颖。 兄妹两个,一般的青春飞扬,相似的秀丽面容,这时却用同样的怜悯眼神看过来。 韶文颖:“……” 从来都是他把别人堵得说不出话来,何曾有此等时刻? 一股羞愤涌上心头,待要拿出平常的毒辣口舌来反击,可他刚才被江琬一个眼神吓得退步却又是事实。 众目睽睽之下,如何反驳? 不,何止是无法反驳,这一刻,韶文颖甚至恨不能立刻抬袖掩面,飞奔离去。 又或者奋起一击,索性把眼前这对可恨的兄妹,甚至连着四周人群一起,都痛打一通。 如此,或许才可稍解难堪。 然而他终究理智还在,深知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在烈风宝斋的赌石场闹事? 不是不能闹,是不能毫无理由地闹。 是他今日准备还不够充分,高手带得还不够齐! 韶文颖耳根火辣,双手垂在身侧,两拳紧紧捏起。 可他竟然以极大的意志力,将心中沸腾的情绪俱都压制了下来。 他脸上终究又露出了一丝笑:“江二兄说笑了,小弟方才不过是见到有块原石似有奥妙,这才后退一步,以图看个全面罢了。” 他轻飘飘地将自己刚才的失态圆过去,也不必管旁人信不信,只接连又说:“难得碰到昆山新场的原石,江二兄,不如你我也来对赌一番?” 仿佛生怕江璃不应,他又紧接着说:“这赌石究竟惊险不惊险,总要赌过才好分辨。江二兄,你说可是?” 话说到这里,韶文颖的情绪也像是终于调整了过来,他脸上的笑容也慢慢从僵硬,又回复到自然。 江璃最恨他这股笑。 韶文颖都当众提出对赌了,他江二要是不敢应,他刚才这顿反击,不又成了笑话? 旁边江珣眼看江璃有要答应的苗头,正想阻止,这边江璃已经冷笑应道:“赌便赌,谁怕你不成?” 第七十三章 对赌加注:谁输谁是狗 元玉对赌,自来就有成例。 江璃跟韶文颖很快约好,就照着五五比对的方式来赌。 规则很简单,双方各挑五块原石,当场解石,最后比对双方所得玉石的总价值,总价高的自然获胜。 胜方不但可以获得败方所有的解石所得,购买原石的资金也将全由败方承担。 此外,双方还可以另外再约定额外赌注。 韶文颖挂着他的招牌笑,说:“大家都是兄弟,加注太多,难免伤了和气,就定一千两银子如何?” 呵,一千两就不伤和气了? 江璃冷笑一声:“成啊,一千两正好,韶兄要是输了,刚好不用害怕输不起。” 韶文颖也不反驳,只是懒洋洋地笑着,看江璃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所以说这家伙气人! 对着这么一个专会给人下软刀子,还自我调适能力超强的家伙,只有真正把他打痛了,他才能知道什么人不该惹。 江琬抬手搭在江璃肩上,轻声道:“二哥,再加注,输的人当众学狗叫,还要大喊胜方三声爷爷,说狗儿错了。” 江璃一下子就:“……” 娘诶…… 现在的小娘子都这么狠的? 他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江琬,一下子居然说不出话来。 四周还有许多围观者,包括先前追着江璃不放的房隽等人,这时也都一齐将目光转向江琬。 江琬虽是轻声说话,但她其实也并没有刻意避人,因此离得近些的人是都听见了她话语的。 就是韶文颖,也同样听见了。 江珣微微皱眉,而江璃一咬牙,嘿一声,便道:“好!输的人学狗叫,还要大喊胜方三声爷爷,并说狗儿错了。韶文颖,我敢加注,你敢不敢?” 韶文颖目光微闪,房隽忽地起哄一声:“韶兄,答应他啊,江兄都敢了,你不敢应,岂不是输不起?” 与他同路的众少年立刻应和哄笑。 韶文颖城府再深,也终究是少年郎,又岂能没股气性? “好!”他笑容微收,眼神沉了下来,“既然如此,便请诸位共同见证!” 江璃哈哈一笑,立刻叫来烈风宝斋的人,让他们做中,当场就与韶文颖签订了对赌凭证。 房隽等众少年则这边惊叹一声,那边呼喊一句,把个气氛烘托得热闹又激烈。 更兼西市本就人流聚集,风气开放。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市井小民,又无不爱赌石。 一时间,赌石台边,台上台下,人群瞩目。 围观的闲人都下了赌石台,烈风宝斋则做了中人,掌柜的燃了一炷香,大喊:“选石!” 江璃就直奔赌石台东边角落那一堆原石而去,他也不细看,弯腰抱了其中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头,就送到账房桌边,叫称重计数。 烈风宝斋掌柜的喊:“江郎君选石一块!” 而这个时候,韶文颖甚至都还没正式开始选石头呢。 他身旁一个随从低声对他说:“郎君,这边。” 说话间,眼神示意原石的位置。 这个随从明显就还有那么点幕僚的意思,不过对赌的时候是允许带幕僚师傅的,这个也符合规则。 而江璃这边看似是他一人在赌,实际上,他也有人在为他助力。 这个助力的人,自然就是江琬。 江琬之前为什么敢提出二次加注? 那是因为她发现,在望气术的视野下,自己其实可以轻易分辨出哪块原石中有玉,哪块是真的顽石。而哪块里头不但有玉,这玉还是元玉! 都说神仙难断寸玉,可拥有望气术,居然能够轻易辨玉,这是什么本领? 这种本事传出去,简直能令天下人疯狂。 当然,这种明知“怀璧其罪”的事情,江琬也不可能会往外说就是了。 她只是在之前提出要二次加注的时候,悄悄用传音入密告诉江璃:“二哥,昨日灵觉开悟,我如今对元玉有些感应,你只管放心赌。这回我们必定能赢!” 至于这个“有些感应”究竟是几分感应,江琬反正不可能说出是十成感应的。 模模糊糊,就让江璃猜吧。 江璃一下子大受刺激,当下就咬牙应了这个加注。 娘的,不管了,听这小丫头的,赌一把,赢了扬眉吐气,输了…… 哼,他江二爷会输吗? 赌石正式开始后,江璃听着江琬传音入密的指挥,也不管自己学的那些三脚猫的辨石功夫了,总之,江琬说搬哪块,他就搬哪块。 有的时候,见韶文颖速度慢,选石头的时候似乎还有犹豫,他也就跟着装模作样,左右观看,仿佛暗品。 品够了,这才不紧不慢地搬走相中的那块石头。 韶文颖也在暗中观察他。 既然主动提出对赌,韶文颖对辨石自然也是有一定把握的。 他身边这个随从,说是随从,其实根本就是他家中养的高级赌石师。韶文颖带了他来,实则是早在一开始就心中暗有定计,存心要引诱江璃对赌了。 这时,韶文颖一边听着身边赌石师的指导来行动,一边眼看着江璃仿佛是一通乱挑。 韶文颖那颗原本还有些提着的心,就又缓缓落定下来。 他心想,江璃没救了,终归是太浮躁了些。 时间忽忽而过,很快一炷香的时间过完,烈风宝斋掌柜的大喊:“时辰到,收石!” 两边的五块原石都已挑好,又有几个伙计上来给赌石台中间清出一块场地,接着就搬来了两台大号的解石机。 两个身形壮硕的解石师傅同时上台,站到了各自的解石机后方。 要解石了! 下方围观众人原本还议论不停,这时也都停止了话语声,只等看解石。 赌石的魅力可不就在于此么? 哪怕不亲自下场去赌呢,观人解石,就如同解谜,也有一种极大乐趣。 掌柜的先问:“两位郎君,要从哪一块原石先解起?” 江璃很爽快,就先说:“随意解,总归五块石头都在这里,还能漏了谁不成?” 韶文颖立即也道:“正是如此,随意便好。” 掌柜的便一笑,又喊:“解石开始!” 第七十四章 江璃:该多谢韶兄相让才是 要解石了! 左边的解石师负责韶文颖这边的原石,右边的解石师则主管江璃这边的原石。 韶文颖这边先被挑出一块石头来,解石师王师傅面上带笑。 似他们这等解石师,解的石头多了,自然对原石也有一番判断心得。 王师傅能看出来,韶文颖这边挑的石头都是不错的精品。 解石师也是有情感倾向的,能解好石自然没人愿意解劣石。谁要是能解出上等好玉来,那一段时间内这个解石师也会大受追捧。 这其中的红利,行内人最是有数。 旁边负责给江璃解石的杨师傅则暗叹一声,也弯腰挑出一块原石来,架到解石机上。 正是江璃最开始在赌石场东边拿的,人头大小的那块原石。 在原石中,这种块头算是很小型的了。 嗡嗡嗡,石头架上,两边的解石刀同时落下。 两个解石师都有一身精湛的手上功夫,内劲加持,解石刀下,石屑顿时纷纷而落。 第一层石屑被吹开,两边都露出更深一层的石头纹理。 都还没有要出玉的迹象。 这是正常的,第一刀通常都是试探,当然没有那样容易出玉。 事实上,解到最后也只解出一堆石头,这才是赌石的常态,出玉的总归是少数。 两个解石师抬起刀,同时又来了第二刀。 咔咔咔……石屑如衣落,被层层剥开。 这一次,负责给韶文颖解石的王师傅那边首先有人惊呼:“出绿了!” 是王师傅的助手徒弟在喊。 他欢呼一声,小心拿水泼开石屑。 台下众人翘首去看。 被切开的那一面正好对着台下围观者的方向,有眼尖的就见到,那解石刀下,一团灰白的石壳中,果然现出一点盈盈碧绿。 真的出玉了! 人群中一阵惊呼。 台下,房隽和高朗等人也在低声议论。 “韶二这边先出了绿,看样子江二有点危险啊。” 没错,韶文颖在家中也行二。 “出了绿也不一定是元玉,寻常玉石的可能居多。” “嘿,那也好过江二这边什么都不出啊。” 江璃这边真的是什么都没出吗? 杨师傅解到了第三刀,忽然就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波动。他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了,解石多年,他又岂能不懂这种波动代表什么? 这下子,旁边的热闹再也影响不到他了。 他甚至都不许自己的助手徒弟来插手,而是亲自捧了石头,换了工具,一点点擦起石头来。 台下也有人注意到他动作的变化,可他正解的这块原石本来个头就小,这时被他躬身抱着,众人视线难免受阻,一时却是无法看清他手中石头的具体变化。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天空云层微微散开,露出些许秋日阳光时。韶文颖那边,王师傅的助手大喊一声:“出来了!” 整块玉石解出来了。 王师傅亲自端了一盆水整个泼上去,水洗过后,露出一块莹透如碧水般的美玉,足有成人两个拳头大小,玉质细腻,在阳光下莹莹生辉,算得上是一块上等好玉。 至于是不是元玉,这个却还需测试判断。 元玉是具有特殊元气存储的玉石,常人肉眼很难直接分辨。 当然,身怀真气的内家高手一般能直接通过真气感应来分辨元玉。但这种感应是很个人化的,不够直观,也不够标准。 所以测试元玉还需用到特殊仪器。 不过就算眼下这块不是元玉,以这玉质来看,韶文颖也算是得了个大大的开门红了。 韶文颖面露微笑,转头一看对面,又见到江璃站在那边的解石师身旁,正满脸紧张。 他就笑说:“江二兄,小弟这边稍快一步,承让啊……” 话音未落,江璃那边的解石师王师傅终于放下的手中的石头,端起事先准备好的水盆,对着沾满石屑的原石也是一泼。 清水泼下,石屑如泥沙滚落。 潜藏了在层层石衣下的自然瑰宝也终于在这一刻露出真面。 那是一抹璀璨的红,仿佛有谁偷窃了天际的一段霞光,使其降落人间。 阳光一照,熠熠生辉,竟不似凡尘。 台下,房隽脱口而出:“赤霞石!” 看客们几乎都骚动起来,人们纷纷议论。 “真是赤霞石吗?” 也有不懂的:“什么是赤霞石?” “赤霞石就是元玉啊!” “什么?真的赌出元玉了?” “口说无凭,还需测试过才能确定,但的确有赤霞石的神韵……” 江璃哈哈一笑,他对着对面的韶文颖就是一拱手,也笑说:“韶兄太客气啦,该是为兄感谢你相让才是。” 说着,欣赏了片刻韶文颖瞬间变得阴沉的脸色。 江璃又回头,悄悄冲江琬挤了挤眼,又对着江珣得意地挑了挑眉,才连忙走过去将解石机上的赤色玉石捧起来。 这块玉有些小,还不及韶文颖那边的碧玉一半大,但如果真是赤霞石,那这赤霞石就算再小,其价值也不是普通玉石能比的。 烈风宝斋的掌柜早在另一边准备了测试元玉的天清盘,只等两边所有原石都解开后,再来统一测试。 韶文颖轻轻呼吸,平复情绪,随即沉声道:“继续解石!” 他们各有五块原石,要看胜负,且还早着呢。 江璃只哼一声,也吩咐杨师傅加速解石。 等待解石的过程很磨人,但江璃这时手捧赤玉,暗中已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再看杨师傅解石,就只是满心期待了。 两个解石师都是身怀内家真气的解石好手,很快,第二轮解石又先后完成。 这一次,韶文颖那边,王师傅解出来的是一块足有尺许高的豆青色玉石。而江璃这边,杨师傅却把整块原石都切碎了,结果却还是什么都没解出来。 第二轮,江璃无疑有些失利。 韶文颖的神色稍稍回暖。 第三轮,王师傅解空了,杨师傅也解空了。 两边的原石都没能出玉! 赌石台下,围观人群中发出失望的叹息声。 不过,这也是赌石的常态,真要能块块原石都解出美玉,那才不正常呢。 第四轮,王师傅又解出一块约有成人两个拳头大的玉石,这次的玉石是双色的,碧绿中竟依依带出一抹紫。 人群惊羡,好一块双色美玉! 而江璃这边,杨师傅解出一块约有半尺高的剔透白玉。 白玉光华莹润,房隽却惋惜道:“元玉没有白色的,可惜了。” 第五轮解石,紧接着完成。 还是王师傅这边先结束,他端水泼玉,水下,一抹赤红盈盈透露。 第七十五章:韶狗儿你别跑 赤红色的,就有可能是赤霞石。 王师傅冲去石屑,韶文颖亲自出手取走了这块赤色玉石。 这赤玉的颜色比起江璃手中那块要略浅一些,但它的个头更大,形如鹅蛋,深红浅红,层叠若云。 韶文颖将此玉捧在手中,心中悄悄地松一口气。 再看杨师傅那边,最后一块原石也解出来了! 同样是泼水冲去石屑,这一次,显露在众人眼前的,却是一枚小如鸡子的橙色玉石。 这抹橙色并不十分亮丽,却有着夕阳余晖般的沉稳光耀,又仿佛深夜里,一点火光,幽幽摇曳。 竟有着朦胧的暖意,令人目视之下,只觉身心都是一阵舒缓。 台下众看客一时都失声了。 如此美丽的,虽不一定是元玉,但元玉却一定都是极美的。 这块如同夕阳光耀的玉石,会是元玉吗? 韶文颖握紧手中的赤玉,强行将心中的不安压下。 对赌的最后一步,测元玉的环节来了! 烈风宝斋的伙计恭敬地过来请玉,江璃没有出声,只是让他们将刚才开出来的三块玉石取走。 韶文颖也一言不发,任由伙计取走玉石。 烈风宝斋的林掌柜对着台上台下众人拱拱手,便开始对取来的玉石进行测试。 先测韶文颖那边最先开出来的那块碧玉。 碧玉放在天清盘上,天清盘没有任何反应。 林掌柜扬声道:“昆山碧玉一块!” 昆山碧玉,不是元玉。 林掌柜移开这块碧玉,又将江璃这边开出的赤玉放置到天清盘上。 这一次,天清盘上很快亮起了红光,后方竖起的一根测元石上,红光飞快上涨,到达一寸将满的时候,堪堪停止。 林掌柜再喊:“赤霞石,上等!” 上等精纯的赤霞石。 台下爆发一阵惊叹,出元玉了,真的出元玉了! 房隽啧啧道:“好家伙,江二居然真能开出元玉来!这本事,大有长进啊。” 高朗道:“说不得是运气呢?” 范宏杰就嘿道:“必然是运气,他江二有几斤几两,你我还能不知?” 可是那又如何呢?终归人家是赌出元玉来了。 江璃哈哈大笑,顾盼左右,得意非凡。 韶文颖面色沉凝,再没了笑容。 林掌柜开始测第三块玉石,按照顺序,取的是韶文颖那边开出的最大的一块豆青色玉石。 这块青玉个头够大,可惜玉质上既不够莹润,也不够通透,到底还是失了些美感。 青玉上了天清盘,果然,天清盘也没有任何反应,这只是一块普通青玉。 人群中,就又隐隐有叹息。 元玉太难出了。 紧接着,第四块玉石被搬上天清盘,这一块还是韶文颖这边开出的,是一块碧绿带紫的双色美玉。 人们对这块玉很有期待。 然而片刻后,天清盘并没有反应。 林掌柜朗声道:“昆山春上彩,双色美玉一块!” 昆山春上彩,这已经是极受追捧的精品美玉了。可惜在更具传奇色彩的元玉面前,再美的玉石,只要不含元气,便终究黯然失色。 接下来被搬上天清盘的,则是江璃这边开出的白玉。 白玉不可能是元玉,因而此番不过是走个过场。 果然,天清盘也没对这块白玉有任何反应。 林掌柜很快撤下这块白玉,接着,就将韶文颖那边开出的又一块赤玉放到了天清盘上。 这块赤玉会是赤霞石吗? 是的! 天清盘上再度亮起红光,后方测元石上,红光升至将近一寸高。 林掌柜喊:“赤霞石,中上等!” 只差一点,这块赤霞石就能达到上等品质了。 但韶文颖的这块赤霞石虽然在品质上比江璃那块稍逊一筹,个头却又大上许多。 高朗有些激动道:“江二跟韶二居然势均力敌,就看最后这块玉了。” 最后一块,正是江璃那块,橙色的小玉。 如果这只是一块普通的玉石,那江璃和韶文颖究竟谁胜谁负,就还有得一番掰扯。可这要是元玉,那毫无疑问,肯定就是江璃胜了。 圆润如鸡子的橙色小玉被摆上了天清盘,很快,天清盘上,如同残阳涂染般的橙色亮了起来。 后方测元石上,橙色光芒则快速攀升至了第二个节点,两寸高的位置。 林掌柜面上动容,惊喜道:“炎金石,六品炎金石,上等!” 元玉也是分品级的,赤霞石最常见,属七品。 而六品的炎金石虽然品级上只高了一等,可要论其罕有程度,却又何止高上一等? 今日两方对赌,却在他们烈风宝斋的赌石场上接连开出三块元玉,其中还有一块是六品炎金石。那么接下来,他们的赌石场必然是又能收割好一波声望了。 种种欣喜自林掌柜心间划过,且不提。 却见这边江璃呆了片刻,紧接着他“嗷”地就是一声叫了出来。 伴随着这一声叫喊,他身形一蹦一跃,这一蹦,又何止是三尺高? 江璃直接一个纵跃,跳到了韶文颖身前。 同时,大笑声起。 “韶兄,哈哈哈!”江璃眉飞色舞,“承让承让啊,哈哈哈!你输了,没错吧?你输了……哈哈哈!” 这小子,简直笑疯了。 韶文颖脸色铁青,待要转身就走,众目睽睽之下,又终究不愿轻易落荒而逃。 他牙齿缝里蹦出低声:“杜祥,拿宝钞出来,全部!” 杜祥便是跟在他身边的赌石师,此番赌输了,杜祥心惊之余更十分惧怕被迁怒,闻言便连忙取出帮主子随身携带的所有宝钞。 加起来,竟足有五千两银子。 韶文颖接过宝钞,拍到旁边账房桌上,沉声道:“愿赌服输,江二兄好本事,小弟佩服。赌资在此,江二兄请收好!” 说着,他一拱手,转身便施展轻功,待要飞速离去。 旁人都被他的大手笔震呆了,就是江璃也没想到韶文颖一出手,居然就是五千两! 有这五千两,谁还敢说他韶文颖输不起? 江璃惊得都没能反应过来。 眼看韶文颖身形闪动,脚下飞快。 江璃被震懵的脑子里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不好,他要跑! 一旦今日叫韶文颖跑掉,有那五千两打底,谁又还能再揪着他躲避“学狗叫”这个赌注的事儿不放? 江璃心里直喊糟糕,却只恨自己反应却不够快。 恰在这时,忽然旁边一道轻烟般的身影疏忽飘过,却听小娘子的声音笑吟吟:“五千两?韶郎君,这不是我们的赌注呀。” 大袖翩飞,真气涌动,挡住了韶文颖去路。 第七十六章 目瞪狗呆的上下众人 拦住韶文颖的,正是江琬。 韶文颖这时都已经下了赌石台,冲出了人群最集中处,来到了宽阔的正街上。 他的速度不可谓不快了。 可江琬的速度竟还要更快,她就是像是一阵风,一道光,跨越人群,于电光火石间,惊雷般落在韶文颖身前。 这是风雷步! 相比起更为轻盈缥缈的踏波行,风雷步擅长的是战斗中短距离奔袭。 韶文颖心惊之余更不肯停留,当下抬手就是一掌挥出。 掌风起处,真气迫来。 这一掌,韶文颖几乎是动用了全部功力的。他料想江琬接不住这一掌,就算她轻功极好,躲得够快,也必然要被掌风波及。 至于会不会受伤,又会受多重的伤,这个难说,但要想再追他、拦他,这肯定是不成的了。 江璃在后方看见,瞬间气血上冲,一声怒喝:“韶二,你敢!” 江珣也勃然变色,一边喊:“韶兄手下留情,琬娘快躲!” 同时动步来追。 兄弟两个先后追来,可速度却终究慢上一筹。 韶文颖的掌力已经到了江琬面前,江琬没有躲! 她不但没躲,甚至神色不变,还抬起一掌,就向韶文颖迎来。 韶文颖眼睛瞪大,瞬间念头闪过:糟糕,我若当街杀她,只怕不好交代! 他只想逼退江琬,或使她受伤,并无杀人之意。 这可如何是好? 念头未歇,却见那一只柔软纤巧的素手忽又变掌为爪,一翻一绕,瞬间,落到了他手腕处。 素手隔着衣袖,捉住了韶文颖的手腕。 韶文颖掌力落空,忽觉一股浩瀚巨力袭来。 这股力量,似神龙吐水,鹰翅排空。 擒龙控鹤功! 巨力击打,韶文颖瞬间真气逆行,“啊”一声痛叫,整个身体就如同纸偶般被江琬一推之间抛飞而起。 越过人群,倒飞着落回了赌石台上。 砰! 整个高台都仿佛震了震,石尘溅起。 韶文颖张嘴,一口鲜血喷出。 很痛。 韶文颖却只是手捂胸口,瞠目结舌地看着江琬。一时竟不知是满心的痛与怒占上风,还是震惊茫然更多一些。 台上台下,俱都惊呆了,鸦雀无声。 更多的行人,也或驻足瞩目,或无声……卧槽? “我的娘诶!”最先找回声音的,却是台下的范宏杰。 他叹了一声,眼见众多视线都随着方才这一声,又都往自己身上聚集而来。他就牙疼地抬起手,“啪”一下在自己脸上拍了一掌。 众人:“……” 范宏杰欲哭无泪,天呀,救命! 之前是哪个蠢材不要命,嘴贱地撩拨江璃,又波及他家小妹子来着? 没错,就是他这个蠢材! 江家小娘子大人大量,可千万把他当根烂木头,无视了好不好? 范宏杰腿肚子打转,想跑又不敢跑,留在原地又心惊胆战,一时间真是万般可怜,无限委屈。 好在江琬只是闻声略瞟了他一眼,很快就又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她的注意力还是在韶文颖身上。 韶文颖脸上还带着茫然之色呢,江琬就轻功一展,身随风动,也回到了赌石台上,最后落在韶文颖身旁。 韶文颖咬牙看着她,又恨自己落在地上,江琬却是居高临下,姿态俯视。 “韶郎君。”江琬笑嘻嘻地,声音清脆可人,面容秀丽可爱,一双眼睛晶亮灵动,还微微俯身侧头,真是再鲜活俏皮不过的一个小娘子。 可韶文颖此时又哪里还敢再将她当寻常小娘子看待? 江琬一笑,他甚至都没忍住反射般地又打了个哆嗦。 江琬刚才那一击太狠了,看似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推,却不但使他身形倒飞,还有一股刁钻内劲冲入他经脉。 竟使得他此刻气血动乱,半丝儿真气也提不起来,更遑论再起身反抗了。 韶文颖就觉得自己现在不但心口火辣辣的,脸上也火辣辣的。 江琬还不紧不慢地笑说:“韶郎君呀,白纸黑字,契约为凭,说好的赌注是什么,就是什么。我们江家兄妹,又岂是随意占人家便宜的人?五千两,且买不到我们的格调呢。” 说着,她就直起身,转头吩咐烈风宝斋的林掌柜结账。 结什么账? 当然是原石的账。 对赌契约上写好了,输家不但开出来的玉石全归赢家所有,还要负责支付两边所选原石的全部费用。 江琬吩咐了,林掌柜便低下头,也不用账房出手,他就自己噼里啪啦地拿着算盘一通拨打。 算盘打完,他整了整声音,小心念道:“诸位郎君,娘子,承惠,四千三百二十两银。零头小的便抹去了,四千三百两银刚好。” 原来江璃这边挑的石头倒还不算贵,可韶文颖那边挑的却大多是贵价的原石。 其中就有两块原石,是单价就超过一千两的。 这两块原石,刚好一块开出了昆山春上彩,一块开出了赤霞石。 从赌石的角度来看,这两块原石倒也算是贵得其所了。 此外,七八百两单价的原石也有两块,再跟江璃那边的原石加起来,十块原石的总价超过四千两,可不就理所当然么? 短暂的静默后,江璃一拍手掌,大笑起来。 “哈哈哈!韶二啊韶二……”江璃笑得前仰后合,简直肚子都要笑痛了,“五千两好多啊,扣除原石总价后,居然还能剩下七百两。哈哈哈……” 他们的加注还说好是一千两呢,结果这剩下的七百两,连付加注的赌金都不够。 江琬也微微笑道:“毕竟是我失手,不小心伤了韶郎君,二哥,七百两拿过来,还给韶郎君。加注的那一千两,咱们便不要啦。留给韶郎君买药吃,也是你我兄妹的心意。” 江璃乐得不行,这小丫头多损啊,简直让他大开眼界。 韶文颖先前拿出来的那五千两本来就留在账房桌上,这时林掌柜结算好,江璃立刻就去把剩余的七百两取了回来。 他拿着七张百两面额的宝钞,颠颠地跑到韶文颖身边。想了想,就蹲下身,把七百两宝钞塞到韶文颖衣襟里。 然后还很贴心地扶他起来,同时笑叹:“唉,韶兄啊,你这身子骨着实是要好生补补啊,居然连我妹妹都打不过。” 韶文颖:“……” 围观众人:“……” 第七十七章 韶文颖气吐血了 韶文颖被气得,当场又吐了一口血。 这不是形容比喻,他是真的,实实在在又吐了一口血。 江璃:“……咳!” 他被惊到了,当下竟起了些难得的愧疚之心。 韶文颖现下好像是被整得有点……太惨了? 不过这家伙之前那么气人,现在换他被气吐血,那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江璃又收起了自己少得可怜的一点怜悯心,嘿嘿笑着追问:“韶兄,这个,赌资咱们是清了,不过学狗叫这个事儿……” 没等他说完,韶文颖又是一口鲜血呕出,然后身体往后一仰,眼一闭,就此吐血晕倒了。 “哎,韶兄!”江璃只来得及再扶住他,免他后脑勺着地。 这时,韶文颖的随从护卫也终于奔上了台来,口中呼喊着郎君,一边奔到了韶文颖身边,与江璃江琬相对。 倒不是他们反应慢,实在是此前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江琬轻功绝伦,速度超常。这些护卫先前又是侯在稍远处,并没有近距离跟着韶文颖上赌石台。此番变故骤起骤落,他们又哪里跟得上节奏? 这时候韶文颖吐血晕倒,几个护卫直是又惊又怕。围过来时,为首的护卫便欲往江璃手上抢人。 江璃连忙把韶文颖推给他,嘿,这个烫手山芋,他还不想管呢。 护卫接住韶文颖,又喊了声:“郎君?” 韶文颖没有任何反应。 护卫暗暗咬牙,便架起韶文颖,一边抬眼看向江璃,沉声道:“江二郎君,今日之事,小的们归家之后,必定回报主君。” 说着,他的目光又往江琬身上扫过,倒也不敢多看,只扫视之后又连忙收回。 另一边,江珣忙移步过来,挡在江琬身前。 他朗声道:“诸位回府,只管如实禀报便是。稍后我们兄妹回府,某也要请家父去信,问一问国公,如今的郎君,竟毫不避忌,直向小娘子动手,这是可行的吗?” 当然,最有意思的是,这个主动出手的,还被人家小娘子给一招打吐血了。 这说出去,谁丢人? 江珣说话,远不似江璃直接,却绵里藏针,更有力量。 韶文颖的护卫被他说得羞愤欲死,几乎都想动手了。 可一来对方身份尊贵,没有主子命令,护卫终究不敢擅专。二来,护卫们竟不敢肯定,自己就一定能制得住江家的小娘子。 这就……尴尬了。 还嫌丢人不够吗? “晕倒”的韶文颖这时简直都又要气“醒”过来了! 江琬目光一动。 只见韶文颖喉间忽地一声闷咳,嘴角又有一丝鲜血逸出。 这状况眼见不容乐观。 护卫们大惊,一名护卫又喊:“郎君!” 另一名护卫直说:“快些带郎君去寻医,不能耽搁了。” 为首的护卫也不敢再多说,连忙就坡下驴,架起韶文颖,众护卫簇拥着,疾疾走了。 后方,江琬嘴唇微动,她束气成音,传音入密。 传给谁? 传给韶文颖! “韶兄呀。”她如此称呼韶文颖,细细的声音传在韶文颖耳边,还带着笑,“有种男人,叫退而求其次。你就是江元芷的退而求其次,你知道么?” 韶文颖:“……” 韶文颖还“昏迷”着呢,很快就被护卫们带着走远了。 赌石台这边,四周众人才又像集体找回了声音般,瞬间哄然。 江璃也懒得管台下的热闹,就叫林掌柜把开出来的玉石都装起来,又命随从护卫们拿了。 当然,三块元玉他是自己亲自拿着的。 元玉个头小,拿在手上极好赏玩。 林掌柜又把他跟江珣先前押的两百两宝钞退回来。 江璃和江珣分别收了。 “琬娘。”江璃兴奋道,“去馔玉轩,二哥请你吃八珍烩。” 兄妹三个下得赌石台,走入西市大街。 江璃又说:“今日收获,都是琬娘的功劳,这些玉石理应都归琬娘所有。琬娘呀,这元玉二哥且先赏玩片刻,待归家,便都还你。” 他的意思其实是,今日能赌赢,多亏江琬在背后指点他选石。 但江珣并不知究竟,只当江璃是在说后面江琬截住韶文颖的事。 江珣对这些玉石都归江琬是没意见的,但他对江璃此刻的没心没肺很有意见。 “二弟!”江珣这个恼火,这家伙居然还惦记着去馔玉轩吃饭。他真当韶文颖是草窝窝里的可怜虫,打也就打了,完全不必当回事的? 江珣不好意思训江琬,也不愿当着江琬的面把话说得太透,只索性又对江琬道:“元玉贵重,琬娘,今日已有此收获,我们还是该快些回去才是。” 江琬其实懂他的顾虑,她很直接地就说:“两位哥哥不必忧心,我下手自然是有分寸的。韶文颖至多当下吃些苦头,痛上一回。事实上,我方才回击时,是在帮他清出淤血呢。” 这话江珣就有些听不懂了,江璃也觉茫然。 兄弟两个又一齐看向江琬。 他们走在西市的大街上,后面,狗皮膏药房隽等人没敢再跟上来。 街上行人熙攘,又各有各的热闹,谁也不多注意谁。 江琬便轻笑道:“这位韶二,是英国公府上的嫡郎君是么?” 江璃就“咦”一声:“是英国公府上的没错,琬娘你竟然知晓?” 毕竟江琬初到京城,刚才他们又没人给江琬介绍韶文颖的具体身世来历,江琬居然能知道这些,江璃就觉得她挺神奇。 事实上,江琬此时在兄弟两个心中的形象,又何止是神奇? 她的种种表现都令人惊叹,要不是此前才燃血问灵过,证实了她就是伯府血脉没错,江璃此刻都要提出疑问了:这个妹妹真不是假冒的? 是很奇怪啊,明明都说了,这个妹妹是被错养在农家长大的,可她浑身上下,不论是举止气度,还是超卓的身手,又有哪一点像农家女了? 当然,人都有慕强心理。 江珣成熟些,倒还克制,江璃的心,却早在不知不觉偏向江琬,都偏得有十万八千里了。 他疑惑归疑惑,却也不妨碍他对江琬的喜欢亲近。 江琬笑道:“我听阿爹说过,英国公姓韶呀。西京的名门贵族里,能有几个韶家呢?韶文颖如此骄横,我猜他是英国公嫡子,也不稀奇吧。” 江璃点头。 江琬又道:“既是韶家人,我自然不能留人把柄。两位哥哥请放心,回头韶文颖那边看了大夫,我保管他什么毛病也看不出来。” 江璃:“啊?” 第七十八章 这个妹妹大概就是来气人的 江琬心中是有成算的,她也不卖关子,直接就把其中细节痛快解释给了两个哥哥听。 西市望仙医馆。 韶文颖的护卫们不敢耽搁,架着韶文颖便就近寻了一家医馆。 当然,望仙医馆的名号在整个大周都是响当当的,护卫们虽是就近,在选择医馆时也没敢敷衍。 医馆中病患不少,但韶文颖的状况一看就很危急。这边护卫们呼喊着:“大夫,快些来看看我家郎君!” 资历最深的钟大夫便放下手中病患,立刻过来给韶文颖做诊治。 一边探脉,大夫一边问:“这是昏厥?什么时候发病的?” 领头的护卫凝重道:“我家郎君是被内家高手真气所伤。” 钟大夫道:“是内伤?” 说话时,他手指轻轻扣脉,然后就轻“咦”了一声。 钟大夫的一边眉毛挑了起来,他目光在韶文颖紧闭的双眼间流转过一圈。接着,他又换了一只手把脉。 然后,钟大夫就“呵”了一声:“这位郎君……真是内伤?” 一个护卫急道:“被内家高手一招伤至吐血,这还能有假?” 领头的护卫则皱眉看向钟大夫,目光中隐隐透出狐疑。 身为高门豪奴,他也是骄横惯了的。方才面对江家兄妹时又被压制得狠了,这时便忍不住道:“连我家郎君内伤都看不出来,你这大夫,莫不是庸医吧?” 庸医? 这是好胆! 钟大夫当即冷哼一声,甩手道:“挺好一个人,偏偏装病,不干人事!竟敢说老夫庸医,我望仙谷传承,世间凡有病家,谁不尊崇?装病装到了老夫门前……” 话音未落,他手一动,指间不知何时竟夹了一根银针。 银针飞起,划过闪亮光弧,倏地落至韶文颖鼻下人中穴位。 韶文颖痛叫一声,再也躺不住,猛地一睁眼,便弹身跳起来。 钟大夫哼笑一声:“嘿,这不活蹦乱跳么?走走走,快些走!没病装病,耽误了真正的病人,你们良心不痛,老夫且要发火哩!” 旁观的一些病患哄然笑出。 韶文颖扯下鼻子下面的银针,一把甩到地上,抬袖掩面便匆匆走离医馆。 一句话也不想说,一声儿都不肯再发,连身后的护卫忙忙追来也都不理会。 十几年没丢过的人,都在今天丢尽了! 西市街上,江璃捂着肚子,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声。 “哈哈哈!”不行了,还要笑,“哈哈哈……嗝,韶二去了医馆,要是被大夫当众说出没病,哈哈……” 笑得话都说不全了。 江珣脸上也有淡淡的笑意,但他要稳重许多,因而只说:“多数大夫都不会说出病人装病,至多开个平安方子,模糊点两句罢了。” 江璃却没被打击到,只是嘿嘿笑:“总归他身上查不出来伤,就甭想找咱们麻烦。琬娘,你这一招也太厉害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啊……”看他眼神晶亮地看过来,一副有心想学的样子,江琬便道,“先熟知人体经脉,再熟读病理病机,学会望诊法,练得一身二十年以上功力……” 江璃眼睛就越瞪越大,到后来气得连脸颊都鼓起来了。 气死了,不想说话,不想再听了! 这是什么妹妹? 江璃简直也要学韶文颖去吐一回血,他辛苦修炼至今,也才刚刚突破通幽境,约有十年功力好吗? 就这样,同龄贵族郎君中,他也算是极出色的那一拨。 就是大哥江珣,功力虽然比他深,也绝没到二十年的程度。 而他家新来的妹妹,居然开口就是二十年功力,这是在为他解惑吗?这是在扎他的心! 江璃恨得当即快走几步,都想干脆把这便宜妹妹甩后头得了。可他的脚偏又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才迈了几步,竟就停住,再也不肯动了。 他还是没忍住问道:“琬娘啊,咳咳……你这年纪小小,竟有如此深厚功力,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江琬走到他身边,不急不缓地笑:“二哥,我天资聪颖啊,这有什么办法?” 江璃便豁然转头瞪她。 爹啊! 这样的妹妹到底找回来干什么? 江琬“噗嗤”一笑。 恰如清风玉露,枝头花绽。 “二哥,妹妹从前有过奇遇呀。”江琬笑意盈盈,“今日所得元玉,大哥二哥分了去,用以增进功力,如此正好。” 江璃“啊”一声,难以置信道:“琬娘,你要把元玉给我和大哥?” 江琬道:“元玉饱含纯净元气,吸收后可以增进功力,是这样没错吧?” “是这样没错。”江珣这时也走上前来,“琬娘,你也习武,这元玉你是能用得上的。不必给我和阿璃。” 江琬看得出他是很认真的,想了想便道:“元玉共有三块,那我与大哥二哥一人一块。如此……大哥不会再拒了吧?” 眼看江珣还要再说什么,江琬又道:“大哥二哥不肯将元玉全要了去,难道妹妹就是那吃独食的人?” 她眨了眨眼,脸上神情俏皮,目光盈盈灵动,仿佛会说话般。 就像是在说:大哥你要如此看轻我吗? 江珣心中微动,这一刻,莫名的酸胀涌上胸腔。 他心想:在最贫瘠的环境里,琬娘心里也还是开出了最好的花。 相比起来,获取了她前半生所有福运的江元芷,至今仍然对伯府一切流连不舍。 江元芷,还能说无辜吗? 江珣不愿以恶意揣测江元芷,可这时,他原本自觉不偏不倚的心,却仍然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偏向。 有些人就是如此,即便只是短短数面相处,你也一定能喜欢上她。 江珣喉间发出轻轻一声:“好。” 江璃当然也没意见,他抬了抬手,差点就要把江琬当兄弟般来勾肩搭背了。 “好妹子!”江璃眉开眼笑,无处安放的那只手最后重重拍在胸口,“二哥领情,以后有事只管找二哥!上刀山下火海,二哥保证,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江琬嘻嘻笑道:“那要是不分元玉,妹妹有事,二哥就不帮忙了吗?” “那哪能?”江璃忙道,“你可是我亲妹子,有没有元玉那也都是我亲妹子呀。” 江琬就又笑应一声。 前方馔玉轩到了,系统提示:“发现签到点,西市馔玉轩,请问是否签到?” 江琬驻足。 第七十九章 一路签到一路爽 签到,又见签到。 江琬此前因为丰山一窟鬼而狠狠收割了一波自由点,后来也只在烈风宝斋的赌石台那里签到了一回。到现在,她还剩余着十五个自由点呢。 如此“巨款”,不花出去,简直都要对不起她此前的惊险。 试试看,馔玉轩这里能签出什么。 签到! 系统:“你在西市馔玉轩签到,获得馔玉轩失传灵厨精作:十二花神秘制养颜素点x1。” 将意识探入系统空间,只见空间里多出了十二碟摆盘精致的花型点心,系统还有解释:“十二花神秘制养颜素点,食之润泽肌肤,美容养颜。” 江琬的意识略微滞了滞,这真不是开玩笑的? 吃点心美容养颜? 得,回去就试试,看看这个失传灵厨秘制的养颜素点,是不是真的能有那么神奇。 江琬没忽略“灵厨”二字,再一想,这可是一个有神异的世界,谁知道这世上还能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呢? “琬娘?”江璃问,“你看什么?” 江琬驻足在馔玉轩门前,正做仰头细观的姿势。 江璃一问,她立刻将意识从系统空间收回,便道:“这馔玉轩,匾额上的字写得极好。” “那当然。”江璃道,“馔玉轩可是百年老店,历经两朝,从前还有过灵厨坐镇。如今虽然灵厨已成传说,这老字号的手艺,还是非同寻常。” 说着,他却又稍稍露出一些遗憾之色:“嗨,只可惜馔玉轩的风格偏清淡,你二哥我嘛,口味略重些……” “阿璃!”江珣不赞同地低唤一声。 江璃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咧嘴笑了笑,便不说话了。 兄妹三个踏入馔玉轩大门,饱餐一顿美食且不提。 人要增进感情,有时候就是一起赌一场的事儿,如果这还不够,那就再加一顿饭。 赌石,用饭,逛街。 古今皆同。 兄妹三个玩过,吃过,还买买买过。 中途经过各种店铺,遇到各种签到点,江琬当然也没忘记选择其中一些有价值的进行签到。 “你在永丰钱庄签到,获得金叶子一百两,铜钱一千贯。” 金叶子百两,铜钱千贯。 江琬最先关注的却是这一千贯的铜钱。 一贯钱合计有小铜钱一千枚,那么一千贯,能有多少枚铜钱? 一千乘一千,六个零,七位数,百万枚铜钱。 而在江琬眼里,这不是一百万枚可以用来花的钱,而是一百万枚可以随身携带,藏在暗处,发于无形的铜钱暗器啊! 几乎可以说得上是用之不竭的暗器。 妙,哈哈哈! 如果没有空间,人要随身带一百万铜钱,那得有多累赘? 什么高手气质都没了好吗? 不不不,这个想法就有点奇葩。 江琬:偷着乐,哈哈。 到这个时候,自由点还剩余十三个。 继续签到。 “你在西市望仙医馆签到,获得水火炼丹法,初级篇。” 对了,整个镐都有两家望仙医馆。 此前江琬在东市望仙医馆签到,获得的是小五行点穴法十三篇。而西市这边的望仙医馆,居然给她签出了水火炼丹法。 她的青云鼎,除了用来提炼药气,也终于可以开炉炼丹了! 这是什么人间惊喜? 江琬当即走进望仙医馆,又购进了一大堆常用药材。 出了医馆,江璃叫一个随从先送药材回去,然后问江琬:“琬娘,你买这许多药材做什么?我们府上药房里各种常用药材也都有,你若有所需,尽可以取用便是。” 江琬道:“动用府上的药材,总要经过祖母。祖母十分不喜我……”话语未尽,略有些委屈。 白莲嘛,当谁不会? 江珣面色略有黯然,江璃也微微低下头。 这个时候,江琬的自由点还剩十二个。 路过一家瓷器店的时候,她再次签到。 系统:“你在六如瓷斋签到,获得八仙过海葫芦瓶一套。” 八仙过海葫芦瓶,共有八只。 每只都是巴掌大小,图色鲜丽,精巧可爱。 当然,这些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套瓷瓶可以当容器使用! 江琬的系统空间不能装载除签到所得的其它外物,这给了江琬很大限制。 但空间又有个漏洞,那就是用签到所得之物当容器,装载少量外物,可行。 所以江琬才特意在瓷器店外签到,就想试试看能不能签出瓷瓶瓷盒等物。 幸运的是,最后签出的瓷瓶虽然个头小巧,却足有八只。 这小小个头,用来装丹药,岂不是正好? 江琬甚至松口气,还好没给签出个“烧瓷技巧”之类的东西来,她对自己烧制瓷器这事儿,是真没兴趣。 到这里,她的自由点就还剩十一个。 西市还有个有意思的地方,就是斗武台。 常年有人在此比武,或纯为发**力,或为解决恩怨。有时候甚至有进行生死斗的,只要请坊市差吏为证,就能签生死状。 江琬他们路过斗武台的时候,就有人在上头比武。 当然,不是生死斗,生死斗毕竟不常见。 江琬也在这里签了一回到。 系统:“你在西市斗武台签到,获得煞气一缕。” 又是个新鲜东西,煞气,有什么用呢? 而这一次,系统居然没对这个煞气有任何解释。 江琬倒也不失望,毕竟签到就像开盲盒,不可能每次都开出恰恰合心意的东西来。 再说了,系统已经非常非常够意思了好吗? 接下来,江琬就没有再签到。 她的自由点还剩十个。 可惜也没有再碰到赚取自由点的机会,直到下午时分,他们打道回府。 府里很安静,老夫人称乏,直接免了小辈们的问安。 他们就只去了伯夫人房里问候一声。 伯夫人倒是很有话要跟他们说的样子,可她偏生又讷于言辞,期期艾艾半天,终究气氛尴尬。 本该是最亲近的四个人处在一起,却是相对无言了半晌。 最终,伯夫人也只是问候了一番兄妹三个的生活寒暖。 几人寥寥说了数句话,气氛实在无法调和,江珣便首先提出告辞。 兄妹三个出了静明轩,江珣又嘱咐一句:“近些时日,琬娘便好生在家中休养休养,回头我再叫人送些书过来,你也随意看看。” 江璃则说:“国子监要开设,我们这边的学业近日便要做个小结,明日我与大哥还要回各自的书院去。琬娘你再要出门,且先等几日,回头二哥再来陪你。” 江琬连连应下,半声异议都没有,她的心早飞回了竹涟水房。 她现在就期待着赶快回去独处,她想要试试用青云鼎炼丹! 至于出门的事,嗨,白天不出就不出,晚上她且等着偷溜呢。 第八十章 炼丹,养元 入夜,江琬在自己的竹涟水房用过晚食,便即屏退左右。 她要炼丹了! 水火炼丹法初级篇又分十一章,开篇先讲的是丹炉和水火器具的选择。 似青云鼎这等自带火源的丹鼎毕竟少有,所以水火炼丹法里居然还附带了几张丹炉的构造图。 除了丹炉构造,还包括有丹室的讲解。 比如说丹室内烟道、水道的的布置,丹炉中器室的分割,如何放料,如何排渣等等。还有炉温的控制,甚至是木炭的烧制与选择,这些都是学问。 还别说,除了真气辅助和咒语念诵等部分显得比较神秘,其他方面有理有据,居然还挺有科学性。 而如果把真气辅助看作是特殊能量的添补,咒语念诵看作是集中精神的方法,那么炼丹这项工作,其实也确实可以具备科学解释。 江琬一下子更来了精神,她立刻定下念头:今晚先用青云鼎试试,明天就找向武,叫他带人在竹涟水房布置一间炼丹房出来。 当然,丹鼎也是需要购置的。青云鼎是她的秘密,她要光明正大地炼丹,可青云鼎却必须藏好。 江琬决定,今天晚上先炼些最简单的丹药,试试手。 炼什么呢? 就炼养元丹。 顾名思义,这就是培元养气,补充根基的一种丹药。 气虚体弱的吃了可以提气养神,体健无病的吃了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习武之人吃了,则能够轻微补充修炼所致的气血消耗。 虽然不能够像传说中的某些丹药那样,吃一颗涨十年功力,但作为日常的消耗补充,它是很好用的。 重点是,它无害。 起炉,投药。 江琬心念勾连空间,调动了之前签到所得的醴风玉泉水。 细细的一道水柱便从她指掌间疾冲而出,打着旋儿汇入炉中。 催动真气,点燃青云木心。 江琬另一只手掌贴在丹炉壁上,渐渐沉入某种玄妙境界。 约莫半个时辰后,她忽然感觉到丹炉中药性开始凝聚了。 江琬抬手取来炼蜜,从炉壁侧方的加料口将炼蜜投入。 此时,炉火被她控制着暂时止息,炼蜜入室,炉中的丹药开始固型! 真气再度进入丹炉,江琬心念一动,擒龙控鹤劲涌出。 丹炉内部,真气透过炉壁的神奇加持,仿佛化为一双大手。 或搓、或揉、或按、或压,真气涌入,丹药成型。 江琬口诵咒语:“白虎倡导前兮,苍液和于后……” 咒语起时,冥冥中竟仿佛别有灵机。 开炉! 江琬单手一拍,鼎盖无声飞起,轻轻旋转落于地面。 一股药香倏忽涌出。 清清雅雅,竟有甜润之意,使人嗅之只觉精神一振。 最后,出丹口滚出十八颗光润细腻的丹药。江琬抬手一引,十八颗丹药就被悉数装入了一只八仙过海葫芦瓶中。 再将葫芦瓶往空间一送,空间果然没有排斥。 完美! 江琬又将这只装了丹药的葫芦瓶从系统空间取出,从中倒了一粒丹药出来。放入口中,细嚼片刻,而后吞服。 丹药的口感略微甘甜,这是因为在中药的四气五味中,补益类药物本身就大多味性属甘。 再加上丹药成型用了炼蜜做调和,自然就还口感不错。 江琬凝神细察自身变化,片刻后,只觉丹田中一股柔和气息活泼泼生起,这养元丹,起效了! 药性并不激烈,但她方才炼丹消耗了颇多真气,有这养元丹一补充,瞬间,她的真气回复速度就加快起来。 江琬连忙盘膝坐下,调息炼化药力。 摸约一炷香后,药力不再涌动,江琬再仔细体悟自身,发现刚才消耗大半的真气这时大约回复了有一半。 再吃一颗丹药的话,她的真气应该就能回复完全。 说实话,这个药效有点出乎她意料的好。 她的真气在经过菩萨蛇修复根基后,已经达到“一大海碗”的量。 按照清平伯的说法,就是拥有二十到二十五年左右的功力了。 这份功力在如今这个世界,绝对算不上低。甚至在年轻一辈里头,江琬应该说得上是难得的高手了才对。 高手修炼并不容易,不是说只要练功年份跟得上,功力就一定能上涨的。 除了必须具备一定资质与勤学苦修外,还有一点,资源也必须到位。 重点就在资源。 都说穷文富武——哦,不,这个世界,真正高深的文化资源也大多是掌握在世家手中,所以,不论读书习武,你都得“富”。 要想达到二十五年功力,其中所需的资源,江琬反正是总结不出来。 她就知道,肯定很难。 而江琬用来炼制养元丹的,是什么呢? 主药是五十年参龄的人参,其次有山药、茯苓、莲肉、白术、茨实、薏苡仁等辅药。 这其中,除了五十年参龄的人参贵重些,其它药材大多平常。 可就是这样一份药材炼出的养元丹,却竟然只需两到三颗就能补满一次她的功力消耗。 这性价比,哪里像是丹方上说的“轻微补充气血消耗”? 是因为青云鼎的加持吗? 江琬暂时不能全下结论,但她也打算好了,等外头的普通丹鼎购买过来,她定要再炼它几炉养元丹,好生对比对比。 而现在嘛,当然是继续用青云鼎炼丹咯。 再炼一炉养元丹! 就用此前在建州城同兴医馆签到所得的那根百年人参做主药,看看这次炼出的养元丹效果会不会更好。 江琬当下便又服用了一颗养元丹,快速将自身真气全部补充完毕。 然后她清扫丹鼎内药渣,就准备再度开炉,炼丹。 她把药渣用一张宣纸包裹,开了房间后窗,手臂一伸,投掷出去。 窗后一道斜坡,丈许下方便是丹璧湖。 药渣入湖,由于有她特意动用的巧劲相助,只发出细微一道“噗通”声。 江琬轻轻吐出一口气,再抬头,却是忽然一惊。 前边那是什么? 只见一道紫气,由远及近,直如惊虹般在快速向这边靠近。 不得了,她没眼花,是真的有紫气在靠近! 江琬心下一跳,下意识地一缩脖子。第一反应就是连忙奔到放在房间中央的青云鼎旁,把这显眼的丹鼎收回系统空间。 再跑到窗边一看,却见那紫气停留在伯府外墙的位置,却是不动了。 第八十一章 雨夜中的惊心动魄 江琬站在窗边,有些心惊肉跳。 她完全可以肯定,停留在伯府外墙那边的,是秦夙! 可是大佬,你这半夜三更的,跑到伯府墙外边。那外头就是直通通一条巷子,既没好玩的,也没好看的,你、你图什么呀? 江琬小心肝扑通扑通直跳,有个念头藏在泥土里,就如那蒙受了春雨惊雷的嫩芽,悄悄拱动,不安生长。 几欲破土而出。 她忍不住猜测:他是为我来的吗?他为什么停在那里不动? 但很快,江琬又连忙否定:不不不,这怎么可能?一定是我自作多情! 想太多是种病,快打住打住。 江琬侧过头,猛地一下将窗关上,转身背靠窗口,好生缓了一口气。 要命,炼丹总归是炼不成了,接下来可又该做什么? 当然,江琬的原计划是炼两炉丹,再去遛一遛江元芷,然后偷偷跑出去寻找获取自由点的机会。 可眼下秦夙就在伯府外头停留着……他要在这外边停到什么时候? 江琬垂首在窗边踱了几步,过了一会儿,还是不忍住,又悄悄开窗往那外头一看。 望气术在她双目间流转,只见这夜色中星月稀疏,天幕沉沉。 而那一道紫气,又是如此辉煌招摇。 他还没走! 他……到底什么时候走? 江琬是真弄不懂这位大佬的思维。 可人家也真不愧是大佬,这定性不是一般的好。江琬估摸着,他在那墙外边最少也呆了有两刻钟的时间了,可他还是一动不动,竟十分呆得住。 江琬又忍不住思维大展:他这潜伏不动,不会是要暗杀谁吧? 好吧,这思维展开得是有点不合理。 以秦夙的功力,这伯府附近,有谁是值得他潜伏暗杀的吗? 反正在江琬望气术的视野下,是没看到这种高手存在的。 她胡思乱想了一通,一会儿深觉煎熬,一会儿又觉得,自己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大不了今夜便不出门,蒙头睡上一觉,这不香吗? 养精蓄锐,明天继续炼丹! 江琬果然就坐回到自己的床边,半歪床头,闭目养神起来。 她暂时没有睡意,因此只是做稍歇的姿势。 想先酝酿点睡意出来,再躺下睡觉。 可却不知道是因为夜色太静,还是她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折腾不停,太过疲惫,以至于不知不觉间,她就这么靠在床头,朦朦胧胧睡去了。 又不知睡了多久,恍惚似闻耳边有淅淅沥沥雨声响动,江琬瞬间惊醒。 下雨了! 她一下子又翻身坐起,来到窗边。 再度推窗一看,只见雨夜茫茫,灯火阑珊。 那边一道紫气冲破雨幕,煌煌如射牛斗。 他竟然还在! 江琬呆了一下,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了。 如果不是像她这样身怀望气术,谁又能看到,在这深深雨夜之中,竟还有那么一个人,明明身怀绝世武功,竟还逗留伯府之外,夤夜不去呢? 这位大佬难道真的是要暗杀谁? 不管了,去看看。 江琬暗暗咬牙,转身跑到居室外间,她记得那里是有一把伞。 白露和霜降睡在另一边侧间为她守夜,江琬不欲惊动她们,只悄悄拿了伞,又奔到窗边。 跳窗、落地,撑伞。 再回身悄悄关窗,踏波行轻功运起。 她衣袖翩飞,腰束照雪软剑,忽忽然划破雨幕,便如一只渡鸟,悄无声息渡湖而过,避开了护卫的巡逻,跃墙而出。 长长雨巷中,郎君负手而立。 他身着玄色衣袍,脸覆青铜面具,如果不是那双眼睛太过明亮冰寒,折射了雨水的光芒,几乎就与夜色融为一体。 雨中,极细微的破风声还是惊动了他。 他忽地一抬眼。 便见那深深庭院,高墙之上,忽地一道身影飞跃而来。 她白衣撑伞,纤腰一握,腰间坠下红色的丝绦。 雨幕下,她的雨伞边沿有雨珠落下,也仿佛缀了流苏般,在这一刻模糊了她的面容。 丝绦飞起,她轻盈落地,踩踏雨水,来到了他的身前,雨伞探了过来。 秦夙却忽然就仿佛触电般,身形倏然一退。 江琬:“……” 就尴尬了。 喂,我可是在好心给你撑伞呀! 再看去,却见秦夙忽地轻轻一弓腰,他的手抚到了心口处。 一团黑气如同深渊,在他心口张牙舞爪,翻腾不休。 他的“情劫”又发作了? 江琬悚然一惊,心中又有些恍然:原来大佬半夜三更守在伯府外边,竟是因为蛊虫发作?他是想来请她帮忙的? 想想自己因为胡思乱想而耽误的那些时间,江琬这份懊恼且不提。 眼下自然是不必犹豫,江琬立刻抬起手,凝神做拈花状。 她一手撑伞,似慢实快地趋步向前。 秦夙却还在后退。 她仿佛欺压良家的恶霸般,步步紧逼。 秦夙又退,却无路可退了。 他背靠在深巷的墙上,虽是玄衣冷肃,身形高大,眼中却泄露微光。 雨水映照,这光,又不再冰凉。 素手拈花,轻点在他心口。 拈花指,神动。 真气牵引,神与意合。 莫名的力量如同梵唱,落在秦夙心间,那一只不安的蛊虫之上。 是尘俗太喧嚣,使你躁动? 既然如此,何不远离? 睡去呀! 灵山钟响,佛祖拈花。 翻滚的黑气如受佛照,肆虐的爪牙似闻纶音。 对,微笑,睡去。 它果然睡去了。 “情劫”再度蛰伏。 江琬轻轻松一口气,正欲收手。 却不知何时,秦夙原本按在心间的那只手,竟也轻轻一动,往她手上覆了过来。 两手本来就相距极近,江琬手指才只轻动,另一只看似冷白,实则滚热的大手就已经碰到了她的指尖。 江琬收手的动作没有停,惊鸿一触间,她的手被快速收回。 她将手背在身后,指尖有些烫。 秦夙的手便仍然又按回心口,两人四目相对,俱都无声。 天地之间,又仿佛只有雨水淅沥。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恍惚只是一瞬间,江琬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为什么在这里?” 她问。 秦夙道:“西市邪气井暴动,须弥寺与七星殿的人在镇压,你想去看吗?” 什么? 第八十二章 魔不在天地,在人心中 邪气井暴动了! 可是江琬身在胜业坊这边,却竟然一丝异样也感觉不到。 不,不仅是江琬。 应该说,满西京,又有几个人对此有感应呢? 秋雨绵绵,大周镐都,这座雄城,在雨中静谧如亘古。 世人却不知,妖魔时刻都在蠢蠢欲动,邪气几欲肆虐人间。 西市,菜市口。 这里还有个官方的名号:西市刑场。 刑场,斩首之地! 在镐都,最热闹的地方是西市,最繁华的往来在西市,而多少穷凶极恶之人,死刑的归属也在西市。 有别于镐都其它地方,西市,甚至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任哪一天都不宵禁的。 每当入夜,一更三鼓。 镐都其它坊市封门闭坊,人声俱寂。唯独西市,虽也关闭坊门,不许人再随意进出,可坊市之内,却照样灯火通明,人潮喧嚣。 其中商业之繁华,夜间活动之丰富,可以说是全大周之最。 这就是西市的特殊,其鱼龙混杂程度,比之东市自然更要超过不知多少。 西市之内居然会有一座邪气井,这也就跟有光的地方往往还有暗是同一个道理。 雨中,秦夙握住江琬的手腕,带她排雨破空,往西而去。 江琬又才注意到,原来雨水虽然绵绵不停,可秦夙身周却竟然滴雨不进。 他功力高深,自成气场,这点雨根本淋湿不了他。 想想自己巴巴跑过来,就怕他淋雨——江琬又觉得耳后有些发热。 她便找话题问:“西市人流如此之大,邪气井就在西市,岂不是很危险?为何不迁移西市到别处?” “并非是先有邪气井后有西市。”秦夙轻笑一声,“是先有西市,后有邪气井。” 江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惊道:“邪气井是因为西市的存在而产生?” “是,先有人气,后有邪气。”秦夙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有情仇。有爱恨情仇,贪嗔痴怨,才有邪气凶煞。” 顿了顿,他的声音微不可闻,却又如此清晰:“一切妖魔,由人而生。魔不在天地,在人心中。” 魔,在人心中! 江琬豁然转头,恰恰秦夙也侧头来看她。 雨幕之下,镐都的屋宇在他们脚下飞逝,夜色仿佛成了一条通道,包裹着他们飞去向不知名时空。 如此玄妙。 而身旁这个人,近在咫尺,可这一刻,江琬又仿佛感觉到了,他们之间似乎还远隔了千山万水,无穷故事。 是什么样的经历,会让人说出,魔,在人心中呢? 会是因为他心口的“情劫蛊”吗? 可江琬又隐隐感觉到,他的故事一定远不止如此。 道路转换间,他们又越过了西市的坊墙,穿梭过西市内人潮来往,最为热闹的一段,前方,就是菜市口了! 秦夙握住江琬的右手腕,脚下微顿。 两人在菜市场入口侧方的一条暗巷停了下来。 秦夙道:“琬娘,你看。” 看什么? 江琬只见到,前方一片寂静。 菜市场,晚上是不开的。 因为位于西市之内,这个菜市场倒是没有宵禁。 但到了夜间,不论是卖家还是买家,都会自发自觉地离开菜市场。 普通人或许不知道菜市口下方原来就有一座邪气井,但他们大多也能感觉到,每到夜间,菜市口周边必有森然一股阴气,飘渺环绕,使人心绪不宁,惶惶不安。 夜间的菜市场,虽在西市之内,却又仿佛与西市的热闹成了两片天地。 一眼看去,菜市场内空荡一片,除去一些空置的摊位台,人影不见,灯火也无。 只有秋雨萧瑟。 还有菜市场出入口的位置,一座邢台,孤独伫立。 秦夙说了,邪气井就在这邢台下方。 可是此刻,别说是邪气井不见踪影,就是他口中所说的“正在镇压邪气井的人”,也不见踪影。 当然,秦夙既然喊她看,前方就不可能真的什么都没有。 江琬催动真气,将望气术打开,一瞬间,只见眼前无数邪气窜动。前方四角方位,数道宏大气机,光耀刺目。 这些人的气机强度,虽还不及秦夙,可比起徐翁,竟明显是相去不远,甚至可以说是相差仿佛了。 更有数十道强度在“茶杯”到“海碗”左右的气机分布四周,也有几名“池塘级”高手穿插其间。 正中位置,一股恐怖的邪气流如同漩涡,正在暴风般疯狂旋转。 最强的几名高手能量牵引,与之对抗。 四下里外泄的邪气窜动,则有众通幽境与见微境修者围堵捕杀,查漏补缺。 可他们的阵势显见是有些捉襟见肘了,外泄的邪气还在不住增多。 忽然,一股邪气化作一只青面獠牙的怪异小鬼,猛地一冲一突。 只见那本就在残破边缘的阵势终于缺出一角,这小鬼头顶尖角,埋头向前一撞,就从这缺口冲出。 这时,江琬双目刺痛,一次性看过太多气机与邪气,她的眼睛难以承受了! 她连忙收回真气,回复肉眼视角。 而这一次,再往前看,一切又有不同了。 只见那边菜市口风起云涌,雨落成瀑,无数邪气化为形状奇异的诡怪之物,尖声啸叫,四散奔逃。 负责镇压此次邪气井暴动的众高手也显露了身形,其中一名头戴七星冠的长髯男子惊声道:“不好,邪灵之眼要出世了,快些疏散西市人群!” 一名身披袈裟的白须僧人却道:“不成,来不及了。” 他一扯身上袈裟,袈裟飞起,恍如云动,瞬间便覆盖到邪气漩涡最激烈处。 沸腾的邪气瞬间一静,可同一时间,这僧人也闷哼一声,他紧抿的唇角逸出了一丝鲜血。 七星冠男子焦急道:“悟尘大师!” 下一刻,一道邪气循着生气遁逸到江琬这边。 邪气化为了一只牛头鹰身的怪物,扑扇着翅膀直往江琬扑来。 江琬抬手在腰间一抹,照雪剑出鞘。 剑光如带风雷,直劈此怪。 “嗷”地一声,邪怪猛一叫喊,瞬间被劈开两半。 它没留痕迹,就地烟散。 系统提示响起:“你灭杀初级邪怪一只,获得自由点+1。” 第八十三章 自由点暴涨的滋味 菜市口周边的景象全变了。 当无数邪气窜出,原本寂寥的夜幕人间,就仿佛被魔怪占据了天地。 邪灵啸叫,群魔乱舞。 这个变故显然都超出了七星殿和须弥寺这两边的预料,头戴七星冠的钦天监灵台郎咬牙从怀中取出一块星罗盘,惨然道:“今日邪气失控,人间将乱,唯有破碎此宝……” 另一名钦天监羽扇士忙惊呼:“不可如此!南斗星罗盘关联天下生机……” 话还未落,这名前一刻还在奋力阻挡邪气暴乱,满口忧国忧民状的羽扇士忽然将手中羽扇一挥,一股狂风骤然而起。 盖在邪气井上的袈裟竟就此被他扇飞了!趁着悟尘大师等其余三名负责镇压邪气井的高手慌忙去追堵邪气时,他脚下一动,身形瞬间扑往灵台郎。 原来他是要抢灵台郎手中的南斗星罗盘! “韦明辉!”灵台郎怒喝,“你疯了吗?” 羽扇士韦明辉一声不吭,只是一爪竖起,真气涌来,就直接抓向灵台郎举着南斗星罗盘的那只手。 悟尘大师与另一名僧人根本无法来相助,灵台郎的真气也被邪气井牵引,手中余力极少。 当下眼看就要被韦明辉夺走手中星罗盘。 他暗暗咬牙,口一张,一团玉色之物携带隐隐一抹金光,就往韦明辉面门射去。 可同一时间,邪气井中一蓬幽幽蓝光,恍如冥月,竟有冉冉上升之势。 这是邪灵之眼将要出世。 此番镇压本就艰难,羽扇士韦明辉的忽然叛变,又牵引了灵台郎的力量。这邪气井又怎么可能还镇压得住? 灵台郎片刻恍然,怒道:“促使邪灵之眼出世,韦明辉,这才是你的目的吗?你背后是谁?谁策反你的?” 韦明辉“嘿”一声笑:“谁能指使我?裴临,爽快些!交出南斗星罗盘。小弟我这就走,保管不再耽误你们分毫。否则,这邪灵之眼若是当真出世……” 话还未落,这边悟尘大师几步奔到邪气井边,一声叹:“罢了,人心种魔,老衲今日便舍去此凡躯,舍身镇邪又如何?” 他要跳井! 菜市口周边,邪气乱舞,数十名七星殿和须弥寺的弟子长老四散捕杀。 也有看到了江琬和秦夙存在的,但见到江琬一剑一个,也在杀邪,便也无人驱赶她。 秦夙原本守在江琬身边,眼见悟尘大师竟要跳井,他一直冷凝的眉眼才微微一动。 电光火石间,他身形一展。 一团黑晶之物从他袖中飞出,落到江琬手中。 他的声音也响在江琬耳边:“琬娘,将此物戴好,如若力有不及,立刻向其中输入真气,并呼唤我。” 江琬捞住一看,原来是一串由不知名黑色晶石串成的手钏。 她没有犹豫,立刻将这手钏戴在手上。 这时秦夙也已到达邪气井边。 他明明比悟尘大师更离邪气井远上许多,可却是后发先至。 此前掀飞的袈裟被他抬手抄住,他一掌推开悟尘大师,另一手将这袈裟一卷,便卷成了长长一条,宛如长剑之物。 握“剑”在手,秦夙单膝下蹲,“剑”被他抬起,然后下压。 一点一点,这柄剑,被刺进了邪气井中。 那蓝幽幽的邪灵之眼发出人类声音所完全不能及的一声怪叫。 “唳——” 啸叫尖利,如同闪电,几乎要刺破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雨,越发的大了。 仿佛云层破洞,夜幕之中,大雨瓢泼而下。 秦夙微微皱眉,低斥一声:“聒噪!” 剑刺下的速度骤然加快,邪气井中,蓝光飞速后退。 另一边,四散的邪气还在狂飞乱窜,江琬一手撑伞,一手持剑,连续灭杀几只邪怪后,她的自由点又已经新增了八点之多。 再加上之前余下的十个自由点,现在她的自由点总数达到了十八个! 而无穷邪气之中,一个细小白点却在发散蒙蒙光芒,吸引着江琬。 那是一个签到点! 深藏在无数邪气之中的签到点。 系统提示:“发现签到地点,浓郁的邪气发散地,请问是否签到?” 更远处,邢台正中也还有两个近乎重叠的白色光点。 一个提示:“发现签到地点,镐都西市邢台,请问是否签到?” 另一个提示:“发现签到地点,镐都西市邪气井,请问是否签到?” 这两个签到点有些远,且隔着重重邪气阻隔,江琬根本没有办法赶到近前去签到。 可是邪气乱飞中的这个签到点,江琬却是可以碰触到的。 她持剑逆行上前,暗暗默念:“签到!” 系统:“你在浓郁邪气的发散地签到,获得特殊加持,群邪辟易,时限一刻钟。请问是否使用?” 群邪辟易? 这是什么神仙加持? 当然要使用! 江琬心中惊喜不及细品,立刻使用群邪辟易加持。 同时她从袖中取出一块鲛绡做面纱使用,蒙至脸上。 虽然之前没有蒙脸,这会儿再蒙好像有些迟了,不过就当之前天色太暗,情况太乱,没人来得及看清她模样吧。 总归亡羊补牢,聊胜于无。 群邪辟易的效果十分神奇,江琬再往邢台中心,邪气井的位置赶去,果然就见众多邪怪似有意,更又仿佛无意般,纷纷向她两边退开。 行进路上,一只人头蛇身,俊美男子模样的邪怪闪躲得稍慢些,它还对江琬露出翩翩微笑。 江琬一剑劈去,真气才动,这颗俊美的头颅就被一劈两半。 咔嚓,碎成灰灰。 江琬脸上却露出后怕的神色。 说实话,要不是这家伙蛇身太丑陋,死得又太干脆,就冲他那张与真正人类一般无二的俊美面庞,江琬真要有罪恶感了。 很快,系统提示:“你灭杀称号邪灵逍遥蟒,获得自由点+10。” 一头称号邪灵,就给江琬提供了十个自由点! 得了,就这还后怕什么? 再来百八十头啊! 可是前方已经没有邪灵了,就是邪气邪怪也都纷纷退避开。 邪气井处,秦夙的“剑”终于将邪灵之眼全数压下,沸腾的邪气猛地化作一只黑洞般巨口,却在此时咆哮出最后一击。 它向秦夙扑来了! 江琬立刻飞起一剑,悟尘大师手中抛出一只木鱼,也高喊:“檀越小心!” 第八十四章 特殊签到成就 秦夙持“剑”刺在井中。 他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在与深渊般的邪灵之眼相抗衡。 当邪灵之眼被压下,其余散逸的邪气爆发出最后的疯狂时,他的力量被牵制,眼看无可闪避。 江琬掷出的照雪剑擦着这团咆哮的邪气飞过,群邪辟易的效果没能发挥。 悟尘大师抛出的木鱼则掉入了邪气井中。 轰隆—— 天空一声雷响! 电光没能照亮天空,雨却更大了。 井底似有木鱼声响,梆、梆、梆—— 秦夙目光深幽。 他原本双手握剑,这时终于能抬起一只手。 这手一张,飞过来的照雪剑被他捉在了手中! 秦夙反手倒刺,剑光带雨,风雷咆哮。 竟在这一刻,与天上的雷霆奇异相和。 江琬耳边响起他的声音:“琬娘,这才是风雷剑,你看好!” 雷霆震怒,江河倒倾。 暴风似山倒,狂雨如怒涛。 剑光迸裂,众人身下的邢台竟发出咔嚓一声。 受此剑光余威,邢台竟然就要塌了。 江琬看到,那团冲出了井口,宛如巨大凶兽头颅的邪气也在这时停止了咆哮。 它在后退,在颤动! 同时,那邢台正中,原本显出井口虚影的邪气井,也微微晃动起来。 邪气井也仿佛要消失了。 不,这不是消失,是隐匿。 一旦隐匿,就代表这一次的邪气爆发算是结束。 这当然是好的征兆,悟尘大师双手合十,宣一声:“阿弥陀佛!” 本还在与灵台郎裴临纠缠的韦明辉见势不妙,立刻拼着挨他一掌,便想抽身退走。 另一名须弥寺的僧人空湛手持如意,正忙着竭力维持邢台周边的封禁。 虽然这个封禁早已破破烂烂,不知多少邪气飞走四周,但封禁能存留,总也比没有的好。 木鱼的声响还在继续,悟尘大师口诵金刚伏魔经。 雷霆之中,梵唱空灵。 秦夙又一剑。 雷光降下,这一剑宏大炽烈,剑身上竟燃起了雷火。 邪气井的虚影越发缥缈,最后那道邪气团,被劈开了! 邢台中间,裂缝持续增大。 而江琬的视线中,邪气井边两个白色的签到点,也在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要消失。 秦夙比她以为的还要强许多,她大概根本不必为他忧心,既然如此,当然是赶紧趁着这两个签到点还没消失,签到呀! 群邪辟易的好处这时又显露出来了。 邪气井边成型的邪灵邪怪等虽然早已退开,最后那道邪气团也被秦夙劈散了,可此处也仍然还有浓郁的邪气徘徊。 这些散乱的邪气因为并不成型,常人肉眼根本难见。 一般的高手身处此间,也只会感觉到此处气息格外阴凉混乱。必须以真气护体,否则便极易被影响神智。 也是因为如此,这回前来处理邪气井爆发之事的修者明明有数十个,可真正靠近邪气井的却只有四个。 其余众人只能在旁边掠阵,或捕杀散逸而出的邪灵邪怪。 江琬此番得益于群邪辟易的加持,哪怕自身真气还只在通幽境,护体效果十分轻微,她却也能轻松逆行。 邪气井边终于到了,邢台摇摇欲坠。 江琬立刻心中默念:“签到!” 系统:“你在镐都西市邢台签到,获得七煞傀儡术:撒豆成兵。” 很好,邢台签到成功,还差邪气井,再签! 系统:“你在镐都西市邪气井签到,获得特殊签到成就:邪灵映射,限时一刻钟。” 特殊签到成就? 江琬没来得及细看,只觉脚下忽又一晃。 砰、砰砰—— 邢台彻底垮塌了! 厚重的石板碎成一块块,四分五裂。 江琬的手被人一把抓起,是秦夙。 他脚下轻点,带她飞快退开。 原来那邢台下方竟是中空的,好大一个空洞,夜色下竟不知有几许深。 破碎的石板噼里啪啦往下掉落。 崆崆崆……回声茫茫。 这要是摔下去,再被石块砸到,肉体凡胎,又岂能不伤? 悟尘大师等人也连忙退开。 裴临击中韦明辉,韦明辉身受一掌,拼着受伤,立即遁走。 没人顾得上追他。 天上雨落成瀑,邪气井要彻底隐没了。 裴临从怀中掏出一把玉符,手一扬,玉符飞射四周。 他大喊:“诸位,助我布太清忘尘阵,锁邪气井!” 邪气井已经隐没了,可他们却显然不能就此收手,还要再加固一遍封禁,方为稳妥。 这时,秦夙却携了江琬,带她飞身退到旁边一处屋脊上。 他一只手中还握着江琬的照雪剑,剑光一扫,更多四散的小邪怪被他一剑劈杀。 江琬:“……” 有点心疼。 大佬又抢怪。 群邪辟易的效果还没过啊。 却不料下一刻,秦夙竟将剑还到了她手中。 他拉着江琬,脚下飞纵,很快去往了西市最热闹处。 “邪灵最是喜好人气。”他说,“七星殿和须弥寺的人追不过来,琬娘,你若要练剑,眼下便是好时机。” 哦,对对对,是该这样没错,赶紧跑就对了。 追杀邪灵去。 至于邪气井这边,当然还是留给七星殿和须弥寺的人啦。 不跑,还等着人家忙完了再来互相认识一番,寒暄几句吗? 正所谓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才是一个最好的侠客该有的状态。 秦夙脚程极快,两人飞速来到了西市偏北的位置。 这一片多半是酒肆与赌坊,有酒,有钱,还有美人与乐舞。 最极乐之处,往往也是人心痴嗔最浓烈之处。 速度快的邪灵已经来到了这一片的街市间,好在此番大雨,街上行人俱无,热闹都在房屋里头。 长街空旷,屋宇间,倒有灯光照亮雨夜。 有一只邪灵形如怪虫,只生了半边丑陋的人脸。此刻它就在雨中徘徊,头上触角晃动,仿佛是在犹豫,要去哪间屋子才是最好? 但它也不必再多想了,江琬赶至,一剑就从它头上那半边人脸的眼窝处刺入。 她用剑时,秦夙在后方指点她口诀:“风起雷动,剑,还要快!” 系统提示:“你灭杀初级邪灵一只,获得自由点+2。” 又有两只邪怪如同巨蚁般飞速爬来,其中一只竟带了刀片般的双翅。 当然,因为群邪辟易,它们显然有要绕过江琬的意思。 江琬却直直迎上,秦夙教她:“以一对二,剑要分光。” 系统提示:“你灭杀邪怪两只,获得自由点+2。” 一声声系统提示:“你灭杀邪怪……” “你灭杀邪灵……” 雷动,雨落,杀邪之夜! 第八十五章 风动,雨动,心动 雨幕之下,江琬一剑又一剑。 也不知过去多久,邪怪与邪灵忽然不再涌来了。 江琬持剑立在长街中央,左右四顾,只见街市屋宇,仍然灯火繁华。 隐隐约约,似乎还能听见丝竹弦乐,歌舞升平。 还在西市热闹的人们并不知晓,这边的长街上,方才经历了怎样一场杀伐。 秦夙目光微动,忽然道:“七星殿的人要过来了。” 江琬将剑一挽,仍做腰带束回腰间。 她手持着雨伞便奔到秦夙身边,秦夙握住她另一只手,带着她身形一展,穿越长街,飞过坊墙。 路上,秦夙道:“邪气井爆发过一次,短时间内或许不会再有第二次。但是,西京的邪灵之物必定会渐渐增多。” 江琬暗惊,思索片刻道:“是因为这次邪气井爆发,散逸的邪气未能完全清除干净的缘故吗?” 秦夙道:“是,邪灵好杀,邪气却不易除。” 为什么呢? 江琬转过头,目光与他相触,话还未问出口,秦夙已低声道:“因为……邪,在人心中。” 这与他此前所言,魔,在人心中,岂不是类通? 江琬心间微微有些难以言说的闷,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视线却落在秦夙脸上——不,准确说,她的视线落在了秦夙的面具上。 一句话便到了江琬嘴边。 她几乎就要脱口问:你的面具,能摘下来让我看看吗? 是的,她几乎就要问出口了。 这个问题也明明与他们方才的交谈毫无关联,可这股冲动却到了江琬嘴边。 然而终究,她又没能问出口。 清平伯府,到了! 秦夙带她越过院墙,穿过了雨中的丹璧湖。 他们又一次停在了竹涟水房所在的假山脚下。 雨开始渐渐小了,夜幕下,丹璧湖上仿佛蒙蒙腾起一片轻烟。 秦夙轻轻松开江琬的手腕,目光却又微微下移,落到了她肩上。 她的肩膀早被雨水打得有些湿,薄衫贴合在她肩头,更显得她肌骨消瘦,仿佛弱不堪怜。 “琬娘。”秦夙道,“邪灵增多,夜间更比白日危险,入夜后,你不要再出来了。” 类似的话,他此前其实也说过。 江琬当时的反应是:你说任你说,我呢,该怎么做就还是要怎么做。 可今夜里这一遭过后,江琬却再不敢把秦夙的话当耳旁风了。 这位大佬较真得有点可怕,谁知道她这边应了,回头到了下一个晚上,这位大佬会不会又停在伯府外边就等着逮她? 当然,江琬肯定也不能回答说:我就喜欢晚上在外边溜达,之类的话。 真要这么说了,秦夙再天天来等她,她可真要……受不了。 咦,不对,等等。 她为什么就觉得秦夙一定会天天在伯府外头等她呢? 这是哪里来的神逻辑? 天呀,自作多情真是要了卿命了。 快打住打住! 江琬嘴唇轻动,微偏了偏头,牙齿不自觉咬到了下唇。 她又连忙放开这个过分娇气的动作,话语中就微不可查地带了几分嗔:“我自然不出来,我……好生在家歇息,不舒坦么?” 话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看不到秦夙的具体神情,她却仿佛感觉到,秦夙眼中是隐隐含着笑意的。 他说:“好。” 雨水映着他的眸光,好似蕴含了雨声天籁的诗意。 江琬又赶紧压沉了声音,补充一句:“我在学炼丹呢,这段时间我都不出门了,我要闭关炼丹,就等国子监开学!” 这话倒不是为了敷衍秦夙而胡乱说的,江琬确实想要好好炼一段时间的丹。 重点是,经过这一夜不停杀邪,她的自由点暴涨到了一百二十七点之多! 如此之多的自由点,足够她消停一段时间了。 这一夜的经历也使她备受刺激,真正的顶尖高手,远比她所能设想的还要强上许多。 她以为自己进步已经很快了,可实际上,除了在关键时刻依赖金手指和他人保护,她自己真正的本事又有多少呢? 江琬认为,自己应该要做一做沉淀。 这一百二十七个自由点,只要利用好了,应该足够她实现一个真正飞跃式的进步。 她转回目光,这一次,她敢于真正直视秦夙了。 江琬说:“秦郎君,你的蛊……说不定,我也能以丹药杀灭呢?” 她是认真的。 虽然听起来,这很像是在大言不惭。 大言不惭吗? 秦夙默默按到心口,情劫蛊就在这里,时刻蠢蠢欲动。 他静默了片刻,仿佛在等这一阵过分的心跳平复下去。 他才又轻轻道:“琬娘……吾名,秦夙。” “什么?”江琬都有瞬间没能反应过来。 片刻后,她才明白,秦夙竟是在对她告知自己的名字。 因为早先就通过系统知道了秦夙的名字,一段时间来,江琬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原来其实并不应该知晓“秦夙”真名的。 那么,眼下终于知道了,她又该是什么反应呢? 江琬怔在当下,一时却是心情复杂,难以言述。 竟有一瞬间,是在庆幸自己虽然早已暗中知晓了秦夙真名,却一直小心收敛,只唤他“秦郎君”。 在这方面,她没有露破绽。 秦夙又道:“你可直呼我名。” “我……”江琬脚下微微一动,到底没有后退,只说,“你的名字,秦夙?” 她声音轻轻的。 带着疑问,仿佛风雨中,一簇小花,探出了细小的花萼。 雨还在下。 秦夙轻应一声:“是。” 江琬眨了眨眼,忽然轻轻一点足尖,她的身形向后跃起。 半空中,她一个转身,就如一只轻盈的鸟,开了窗,飞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半掩到窗前,传音入密,语声含笑,落在秦夙耳旁:“叫我直呼你姓名,秦夙吗?” 秦夙站在假山脚,微微仰头往上看,仍回应道:“是。” “可是连名带姓地叫,不好听呀。”江琬却笑嘻嘻,她只在窗前露了半张脸,继续传音入密,轻悄悄说,“我叫你阿夙好不好?” 阿夙…… 秦夙怔在当下,片刻后,才又低低一声:“好。” 他的声音才方落,江琬忽然啪一下,将窗关了。 “喂。”传音入密还未停,顺着细细的窗缝传到秦夙耳边,“半夜三更,小娘子要睡觉啦。你还不回去么?” 窗外,那道紫气没有动。 江琬听着雨声细瞧,又过了好一会,这道紫气才终于飘然而行,逐渐远离。 他走了,雨还在下。 江琬又贴窗站了片刻,才终于回到卧室中间。 这里有高床软枕,她走过去,坐下,打开系统面板。 自由点突破一百以后,面板下多了一行话。 第八十六章 去杀江元芷 江琬打开系统面板。 看到那一行重点—— 自由点:127+ 下方附带解说:你的自由点首次超过一百,开启兑换功能。 面板的最下方,则又多出来一个小小的秤杆图标,系统提示:易栈。 江琬伸出手指点开,易栈的界面简洁清晰。 目前还只有两个可供购买的选项。 一个须弥芥子,系统解释:系统空间延伸物,可自由装载所有物品。 定价:100自由点立方(限时五折) 系统居然还会打折! 另一个可供购买的选项是丹药。 系统解释:百草大还丹,服用后提升修为,一颗可提升十年。 修为,十年! 江琬眼前一亮。 她现在最大的短板可不就是功力修为么? 虽然说在清平伯府的练功场她也可以签到,但签到一次只能提升一年修为。 重点是,这个签到点的重置速度未知,而百草大还丹却是现成的,随时可以购买的。 再看百草大还丹的定价:50自由点颗(限时五折) 五折价就是25点。 二十五个自由点换取可以即时增长的十年功力,价格上虽贵了些,时间上却无限节约了。 这值得吗? 当然值! 时间可不比金钱重要? 哦,不,时间也比自由点重要。 江琬先给自己兑换了一个立方的芥子空间,这个空间会直接依附在系统空间之上。 但跟处处受到限制的系统空间不同,它不需要江琬挖空心思去设想怎么钻漏洞,它本来就可以自由装载外物。 一个立方的大小,只装一些必须要随身携带的重要物品,对目前的江琬而言,也尽够了。 五折之后,五十个自由点被扣去,江琬还余下七十七个自由点。 她又立刻购买了一颗百草大还丹,扣去二十五个自由点,还剩五十二个自由点。 依然是一笔巨款! 百草大还丹直接出现在系统空间中,江琬取出来,先是轻嗅了一下。 一股药香直冲肺腑,还未入口,这药香已使她精神一振。 江琬没有犹豫,立刻将丹药送入口中。 跟她自己炼制的养元丹不同,这丹药竟是入口即化,江琬都没来得及细品滋味,药液已如琼浆般从喉而入。 一股真气从四肢百骸升起。 江琬连忙定心凝神,开始搬运真气,引导药力炼化。 乾坤离恨经·坤元篇的后续,秦夙已经教过她了。江琬这时一边默诵功法口诀,忽忽然只觉自己进入了一种玄妙之极的状态。 乾坤离恨,乾为烈阳,坤为明月。 日月经天,宇宙洪荒。 人在其中,又何如沧海一粟? 沧海横流,我自逆行。 离恨离恨,不强,又如何离恨? 一蜉蝣亦敢经天地! 嗡—— 一声,江琬蓦地睁开双眼。 她感觉到了,真气磅礴,奔腾运行。 一大海碗的真气量,变成了两大海碗那么多。 十年功力的增长,竟然能抵得上她之前二十年功力的倍数。 果然是,越到后来,每增进一年功力,真气量都在递进式增长。 而她的修为境界,也终于从之前的通幽境初期,突破到了通幽境中期。 还要继续兑换百草大还丹吗? 江琬再打开系统面板,却见面板上的提示又变了。 须弥芥子:100自由点立方。 百草大还丹:50自由点颗。 限时五折没有了。 算了,换不起换不起。 悠着点吧,再说了,功力增长太快也容易失去控制。 感受着体内增长的力量,江琬站起身来,来回在屋子里踱了几步。 她捏了捏拳,忽然转头又往窗外看去。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江琬走到窗边,推窗去看天空。 夜幕尤其深沉,无星无月亦无雨,这是什么时辰了? 不知道,但好像离天亮还有段距离。 现在要做什么? 好好入睡吗? 说实话,江琬功力再涨,她这会儿精力充沛得有点过头,压根儿就还不想睡。 夜猫子成习惯了,要想改变作息,是真的挺难。 所以现在……杀江元芷去呀! 功力既然有所增长,那么此时不杀江元芷,又待何时呢? 江琬便立刻给自己又换了一套男装,深青色的窄袖交领,短打下裳,在夜色下保管行动方便不起眼。 她又戴了个面具,很好,作案装备齐活。 翻窗,越过假山到另一边,望气术观测锦宁堂。 锦宁堂那边,仍然护卫重重,但其中最强的一个,也大概就是一个半海碗真气量的通幽境。 江琬运起岫云术,踏波行轻功再动,飞渡丹璧湖。 夜色中,她纵跃自如,轻若无声。 穿过花树掩映,来到锦宁堂外。 锦宁堂本身还有两进,东西厢齐全,内置小花园。 老妇人离不得江沅芷,都不舍得让她搬离锦宁堂,另辟院子居住。 因而江沅芷就住在锦宁堂的西厢! 数名护卫围守在锦宁堂的外围,而正对着西厢外的一颗高树上,也藏着一名护卫。就是江琬用望气术看到过的,拥有比一大海碗真气量还要多的那名高手。 要动江沅芷,必然要先经过这位。 江琬心下啧叹一声,这防守,不能说不严密了。 要怎么做呢? 夜色中,江琬望气术运起,观人气机,一览无余。 一枚铜钱落到了她的手中,她反手扣住。 锦宁堂中,一切如常。 雨停后,空气中带着冰凉的湿气,众护卫错落分布,老夫人的正房门外,守夜的小鬟偷偷打盹。 西厢这边尤其安静,只是江沅芷的气机稍微有些起伏不定。 她是在不安吗? 铜钱立刻发出,在夜色下划过一抹幽暗的弧度,斜往上方,穿过树枝间隙,射往树上护卫耳后昏睡穴。 这是来自望仙谷传承的小五行点穴法! 江琬速度太快了,来得又足够无声无息,这树上的护卫竟直到铜钱临身那一刻才反应过来。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铜钱点穴,真气吐露。 护卫眼睛一瞪,又一闭,身体就往下软倒。 江琬飞身而上,动作极轻巧地将他接住,同时将铜钱收回手中,又将这护卫小心靠回树上。 而后,江琬轻跃下树,来到江元芷房门前。 江元芷的房间也是一明两暗三格局,江元芷作为主家小娘子睡在里间,外头是丫鬟守夜。 但江琬可以从另一边的小窗直接进入江元芷房间。 甚至,她都不必进门,只需透过窗户,一枚铜钱,就可以向江元芷发出致命一击。 窗外,江琬轻轻拨窗。 真气包裹动作,开窗声几不可闻。 第八十七章 暗流汹涌的交锋 窗,被推开了。 江琬又将一枚铜钱扣在手中。 铜钱发射的那一刻,江元芷猛地一下就从床上滚落到地下! 她的反应居然比身怀内家真气的护卫还要快许多。 如同拥有预知。 不,不是如同拥有。 而是她本来就有预知灵觉。 落地的那一刻,她手一抬,露出掌中黑漆漆一物。 砰砰砰—— 一蓬带着火花的晶亮银针就如流星赶月般,对着窗外激射而来。 瞬息间,情势逆转。 江琬居然成了被反暗杀的那个。 这些银针来得如此之快,散落的面积如此之广。 风声劲急,火光璀璨。 江琬甚至嗅到了某种特殊药物的气味。 来不及躲了! 电光火石间,她扬手扯出一块鲛绡。 鲛绡挥动,真气流转,擒龙控鹤。 夺、夺、夺! 一些散开的银针钉在窗棱或墙上,发出清晰的碰撞声。 鲛绡之上真气涌动,将其余银针包裹。因其特殊质地,银针上火焰立时止息。 可也不知道这发出银针的机括究竟是怎么制作的,就在江琬动用鲛绡包裹银针的同时,她还感觉到一股巨力从这一根根银针上传来。 这强大的力量,竟逼得江琬又接连后退了两步。 而这边的动静也终于惊动了其余护卫,有人就惊呼一声:“有刺客!” 房间内的江元芷眼看反杀不了江琬,也跟着这一声惊呼,哭喊起来:“有刺客,救命!” 江琬这个恼火。 眼见锦宁堂内一处处灯火被点燃,护卫们纷纷攘攘,飞奔过来。 更外围处,巡视伯府内外的更多护卫也被惊动,一声声呼喊响起来了。 江琬暗暗咬牙,她一边飞身撤退,转眼间心生一计,却是压了嗓子,做少年声音,痴喊道:“元娘子,在下并无恶意,只因数日不见娘子音信,难耐相思之苦……” 话语未尽,她纵身飞跃锦宁堂院落,整个人便即融入了黑暗中。 对伯府的护卫情形她已经无比熟悉了,再加上望气术和岫云术的帮助,江琬要避开护卫回竹涟水房,实在是再轻易不过。 竹涟水房中,白露和霜降也被惊醒,她们推门来看江琬的时候,江琬刚将男装外裳脱掉,扔进了自己的芥子空间。 她人就坐在床边沿,男式发髻也被她拆了,一条深青色的发带被她握在手中,这个倒没来得及送进空间。 白露惊一声:“小娘子,你也起啦?” 江琬收了发带放入袖中,实则是借此掩饰将其送入了空间。 “听到动静了。”她说,“外头发生了什么?听声响,似乎是锦宁堂那边传来的?” 说话时,她脸上还恰到好处地露出困惑神情。 简直就是戏精本精,嘿,谁能无辜过她呢? 白露脸上就显出后怕神情:“是锦宁堂那边,仿佛是听说有刺客,好在刺客不曾到咱们竹涟水房这边来。” 霜降却轻声提醒:“白露,慎言。” 又对江琬道:“小娘子无事便好,还是好生歇息吧,这外头……” 正说着,外边竟又传来守夜婆子的通传声:“小娘子,两位姑娘?二郎君在外头问,琬娘子可安好?” 江璃和江珣也被惊动了! “我无事!”江琬立刻走到外间。 霜降追过来给她披了一件斗篷,江琬便拢了拢斗篷走出房门,来到院子口的月洞门边。 从这边可以看到,江璃乘着一艘内湖小船,正立在船头往这边看来。 见到江琬露了身形,江璃松口气,又连忙道:“琬娘你快些回去,这边二哥守着呢,不要怕,刺客过不来的。” 刺客本尊江琬:“……” 得了,打草惊蛇这一回,往后要再想在府中暗杀江元芷,可就难咯。 但江琬也不后悔自己这一次的行动。 从得知江元芷拥有预知灵觉的那一刻起,江琬其实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知道自己要杀江元芷,必定困难重重。 虽然江元芷并未修炼,看起来不过是弱质纤纤一小女子,可她拥有预知灵觉,更有无比深沉的心机! 这样的人,谁又能知道她的底牌在哪里? 果然,这一番试探,江琬就试出来了,江元芷远比她此前设想的,还要狠得多。 预知灵觉,究竟可以使她预知出什么? 要真正杀掉一个拥有预知能力的人,又究竟要从哪里入手,才能万无一失呢? 江琬心中思忖,一边笑微微回江璃:“二哥多虑啦,哪个刺客敢来招惹你妹妹我?阿爹前日送了我一支九转金丝鞭,若有刺客来,我一鞭子抽去,且看他能耐!” 江璃一滞,一则想到此前在烈风赌石场,江琬把韶文颖打吐血的事,二则又怨念:这是什么爹?居然还送九转金丝鞭给女儿! 他可太知道这个九转金丝鞭了,有名有姓的武器,清平伯武器库里的好东西。他想要,求过清平伯好几次,这位父亲大人且还不肯给他呢。 江璃要呕死了,待要再摆出哥哥的威风,又想想自己的功力确实还远不及这个妹妹……就很气。 不行了,再待下去真要被气死,他连忙说:“总归你小娘子家,多睡些才好,快回去歇息!” 他做出赶人状,总算见江琬这回乖乖应了,还回他:“二哥也早些歇息。” 说了这一句,江琬倒是干脆,果然转身回房。 江璃忙忙又叫小厮划船,转而再去锦宁堂。 锦宁堂那边,江珣已经先去了。 不管刺客抓不抓得到,作为家中嫡长子,出了这种事情,江珣总要先到场去问候老祖母才是。 眼见伯府给闹得人仰马翻,两个哥哥也跟着受折腾,江琬静坐房中,倒也思量:府中杀人,的确麻烦。 给自己找麻烦,也给府里人添麻烦。 清平伯府,这个时候倒成了江元芷的保护伞。要想杀她,最好还是先将她从伯府剥离出去。 当然,也不必就一定要剥离她的身份,这一点,有老夫人力保,其实是最难的。 只要江元芷出门就好。 可是江元芷拥有预知灵觉,如果是明知有危险的情况下,她也未必会肯轻易出门。 一时之间,江琬竟有些无处下手的感觉。 到底要怎么做呢? 白露和霜降又被她挥退出去,江琬开始查看此前在邪气井那边签到获得的特殊成就。 之前因为情况紧急,她都没来得及查看这个奇异的“邪灵映照”。 不知究竟会有什么功效? 会有惊喜吗? 第八十八章 邪灵映照与七煞傀儡术 “邪灵映照”,来自特殊签到成就。 江琬打开系统面板,查看解说。 系统:邪灵映照,特殊投放状态。可指定人物进行投放,投放后产生邪灵附体效果,根据人物当时状态,成倍数放大其内心负面情绪,限时一刻钟。 这,就是邪灵映照。 放大内心负面情绪? 江琬都愣了一下,然后才惊喜起来。 这是一个多么神奇的状态,它可以使内心最自持的人都失控! 如果在某些关键时刻,给江元芷来这么一下……那结果一定很精彩。 有意思,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江琬默默地在心里大笑三声,只觉此前困境,到此时都不再是困境。 一个拥有预知灵觉的人的确很难缠,但有些事情,是任你如何预知,也必然无法应对的。 就假如说,今日来杀江元芷的,如果不是她江琬,而是秦夙,那就算江元芷机关暗器再厉害,原来的准备做得再充分,又能如何? 她能扛得住绝世高手的一击吗? 那些银针,只怕还没靠近秦夙周身,就要被他护体真气悉数弹开了。 同理,如果江琬足够强…… 嗐,江琬又自嘲一笑。 不够强的时候设想够强以后要如何如何,这有意义吗? 嗯,有,可以激励自己。 当然,江琬也不可能叫秦夙去帮自己杀江元芷。 先不说秦夙会不会答应,就她自身而言,她也是有原则有底线的。 有些界限,总之一定不可以逾越。 江琬放开邪灵映照,同时暗暗决定:接下来一段时间内,暗杀江元芷这个事情可以不再具体实施,但遛她,还是可以继续遛的。 不但要遛她,还要狠狠地遛她。 遛得她心惊胆战,杯弓蛇影,无一日安宁。 再在某个关键时刻,当众给她来一回“邪灵映照”! “邪灵映照”被江琬安排好了,她便将此放开,又查看起之前签到刑台所获得的七煞傀儡术:撒豆成兵。 系统提示:获取煞气,炼化符豆为神兵力士,形成傀儡符兵,此为七煞傀儡术。 江琬的感觉就是:有点厉害! 她之前在西市斗武台签到,就获得过一缕煞气。 这缕煞气罕见地没有任何系统解说,当时江琬还疑惑过,这煞气有什么用呢? 当然,现在她已经知道了,每收集到七缕煞气,可以炼化出一枚傀儡符兵。 煞气不但有用,还有很大用。 江琬又查看了一回自己的各个签到点。 签到点:西市斗武台(重置中) 大部分的签到点都显示“重置中”,目前重置完成的,除了“绝世高手秦夙的常居地”,就只有建州城和东市的几个店铺。 能够获取灵泉水的“神秘山崖”,也还在重置中。 如果神秘山崖重置完毕,江琬是一定会再跑一趟建州的,但既然还在重置中,那就不必多想了。 一应全部检查过一遍,江琬也算是心中有数。再看看外头,不知何时,天际竟隐约有了一抹白。 她就抬手抚了抚额,呃,不得了,一不小心折腾过头,又通宵了。 江琬莫名地竟有些心虚,连忙和衣躺回床上,打算休息片刻。 咳,就权当自己也是好好睡了一觉的吧。 竹涟水房中,一时难得静谧。 丹璧湖外,锦宁堂,整个气氛却又与竹涟水房这边全然不同。 抓刺客的事情闹腾了大半夜,着实是闹得人心惶惶。 老夫人大发雷霆,硬抓着江珣与江璃不许他们休息,非要他们把刺客找出来,又把守夜的护卫们狠狠发作了一通。 江元芷趁机求情,泪盈盈道:“祖母,这刺客有备而来,想是有什么特殊的隐匿法子,一时又怎能寻得到他?也怪不得两个哥哥,哥哥们白日里还有要事。” 边说又边向江珣和江璃行礼:“多谢两位哥哥为元娘奔波,今日那刺客既已被惊走,想必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来。两位哥哥还是歇息歇息吧……” 又对着老夫人好一阵撒娇讨好,可算是把老夫人哄得转嗔为喜,好不容易放过了江珣江璃与众护卫。 当然,这个事情肯定是还要再报到清平伯那边的,到时候清平伯会怎么处理,且要再看。 江珣在跟老夫人告辞的时候,却是多问了江元芷一句:“元娘,你惊走那刺客的,是什么暗器?” 江元芷身躯一颤,靠在老夫人身旁,怯怯道:“是五公主赠我防身之用,元娘也不知此物名号……可惜,只能用一次。” 江珣便若有所思,回一句:“是吗?” 老夫人就恼火道:“江珣,你什么意思?你做大哥的,元娘受了惊,你不说去寻那刺客,倒来对着元娘问个没完?元娘是犯人吗?” 江璃可受不了再被老夫人训一顿,拉着江珣就往外跑,一边说:“祖母,大哥随口问问而已。今日还有早课呢,我与哥哥回书院啦。” 一溜跑远,还留下一句:“刺客的事情,我们会继续追查,祖母还是放宽心好生休养休养吧!再气坏了,谁来护着元娘?” 老夫人气得对着他扔了个茶盏。 被拉走的江珣对江璃不赞同道:“阿璃,你方才过分了。” 江璃却忿忿道:“大哥,我看祖母才过分。合着就她江元芷是宝,我们都是草?大哥,你不觉得祖母偏爱元娘,偏爱得有些不合理吗?” “老人家日常难免孤独,不说父亲,便是你我兄弟,陪伴祖母的时间又有多少?”江珣沉声道,“元娘常伴祖母身旁,祖母偏爱她些,怎么过分了?阿璃,不可胡思乱想!” 江璃:“我就是气不过……” 江珣:“忍着!” 竹涟水房内,江琬翻个身,白露和霜降在外头轻轻敲门,她们来唤她起床了。 江琬一骨碌爬起来,搬运真气,神清气爽。 她就叫白露霜降进门,两个大丫头端了洗漱用具推门进来,白露先说话:“小娘子,老夫人那边又传话,叫不要去问安呢。” 霜降则紧跟着说:“夫人那边也传话来,说是叫小娘子好生歇息,不必过去。” 白露却又有些不平道:“夫人一大早,去了锦宁堂那边。” 伯夫人去了锦宁堂,锦宁堂那边却传话不叫江琬过去,这举动,是不是有点像排挤和孤立? 不,江琬没感觉到被孤立,她只感觉到了快乐。 非常快乐! 大好时光,炼丹不好吗? 谁耐烦去跟她们夹枪带棍地说话? 江琬立刻吩咐白露:“白露,早食过后,你去叫向武过来。” 她要建炼丹房,她要光明正大地炼丹,修炼! 第八十九章 谢邀,我的人生目标不是嫁人 江琬一心要炼丹,也不惧将这门本事显露人前。 锦宁堂那边再怎么闹,总归也都影响不到她。 说实话,江琬庆幸这是一个有神异的世界,在这个前提下,只要她不停修炼,增长实力,她的世界就能无限广阔。 内宅拿捏未婚小娘子的手段,无非就是从名声、教养、衣食、嫁妆、夫婿等几个方面入手。 而前头的名声教养等问题,归结到最后,又统一只有一个指向:嫁个好人家。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小娘子,一生只能依附家族和丈夫而存活,那或许为了“嫁个好人家”,还真就只能被这些内宅手段辖制。 就算是有身为家主的父亲相助又如何? 男人在外头,永远不可能理解内宅的风刀霜剑。 他也不可能帮女儿去讨好外面那些,等着挑选儿媳妇的“婆婆们”的欢心。 要破这个局,那真的是,要么要死要活地跟她们斗,要么干脆就自己活成一个无懈可击的完人——可这得有多累? 好在这个世界有神异,因此江琬就还有釜底抽薪的另一招:不跟她们玩儿。 名声无所谓,教养你别管,衣食是小节,嫁妆自己挣,夫婿……嗐,咱的人生目标也不是嫁人啊。 能遇到合适的心灵伴侣,一起走一段人生路,那自然是好。可如果遇不上,那总归不能因为世俗而将就。 这就是无欲则刚。 江琬虽然身在内宅,却又好像与她们处在两片天地之中。 当然,江琬也还明白,要想“无欲则刚”,首先你得自己要“有”。 你“有”了,有资本,有底气,才能无视她们所能给的那些东西。 炼丹,也是“有”的一种方式。 早食过后,白露叫来了向武,江琬就跟他提了修建炼丹房的各种要求。 向武还能怎么样呢?当然是认真记下,全部答应了。 前一位外院大管家高二魁,如今还断了腿瘫在那里呢,他可不敢招惹这位小祖宗。 向武动作很快,离开竹涟水房后,不到一个时辰就拉来了一队匠人,还运来了一只将近五尺高的大丹鼎。 这个时候,特权阶级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在人工,物资都充足的情况下,到下午时分,一间炼丹房就改建出来了。 工程也不复杂,主要是选一间开阔的屋子,重新铺设烟道、水道。放置丹鼎的地方,则要挖一个下陷的地灶。 还要设置一些架子,用来放置各种药材和一些方便的炮制工具。 细节也不必过多赘述,总之到了晚食之前,一应工程就差不多都完备了。 再晾一个晚上,明日就可使用。 江琬命向武厚厚地给了匠人们工钱,又叫向武帮自己准备一批药材。 她这边热火朝天地忙碌,当然也惊动了锦宁堂和静明轩。 老夫人不想管江琬,只说:“闹得我脑仁疼,不必理会她,就这股疯劲儿,且看往后,这满西京,哪个好人家敢要她?” 伯夫人倒是有心想管,却又不敢管。 她叹息着对吴妈妈说:“这个女儿终究不在我身旁长大,是我亏欠了她。罢了,随她心意去。往后若实在艰难,我娘家那边,也有几个侄儿……” 江琬也不管伯府众人对自己的评价,她只要知道,没人会到自己面前来多嘴,下人们或许也对自己有所议论,但他们更不敢当面不敬,那也就行了。 世俗纷扰,如果都要理会,那得给自己上多少把枷锁,才能活成世人眼中的典范模样? 很快,再度入夜。 这个晚上江琬可不打算再往外头跑了,她需要沉淀一段时间,消化近日所得。 通幽境中期,虽然还不能内视,但对自己身奥秘的体察,又比之前更进了一步。 江琬搬运真气,心中也默默演算风雷剑和岫云术等各种功法的应用。 到二更时,忽听外头传来“梆梆”的打更声。 江琬一下子惊醒,她也不知道是期待还是心怯,忽然就又起身奔到了窗前。 推开窗户,只见窗外湖光浅淡,星月稀疏。 今夜无雨,但隐约似有寒雾升浮。 伯府中的灯光却是比前一夜点亮得更多了些,江琬即便没有开望气术,只凭肉眼,都能看到成队的护卫在沿湖巡逻。 影影绰绰,十分严密。 好吧,都是昨夜“刺客”闹的。 犹豫片刻,江琬还是运气于双目,打开了望气术。 望气术的视野下,那一道招摇炫目的紫气,就在伯府外头! 秦夙,竟还是来了。 他为什么来?他们没有过任何约定。 如果她不出现,他会在伯府外守一夜吗? 一瞬间,说不出的各种念头在江琬脑海里浮沉一段。 她嘴唇微动,上齿不自觉地咬到了下唇。 要出去吗? 不,偏不出去。 就看看这位究竟是要做什么! 他也没说过,他就当真只是为她而来的呀。他自己非要半夜三更地在外头吹风,也不关她江琬什么事儿,不是吗? 江琬忽一下又将窗关了,收回望气术,决定先暂停修炼。 炼丹也不是那么方便,那么不如就……再来画一段时间的符。 她得到的药符术,目前只有祛邪篇。 但药符术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只要患者“有邪”,不论是病理上的风邪湿邪等,还是受了天地逸散的邪气入侵,都能凭此祛邪符驱除。 祛邪符炼制到高深处,甚至能杀邪灵邪怪! 当然,江琬目前水平有限,能画出可以祛除病邪和普通邪气的药符,就已经算不错了。 更高深的,一方面是她目前水平还有不足,另一方面,则是她所拥有的材料也还不够高级。 材料问题再说,画符水平却是现在就可以练习长进的。 江琬于是沉下心来,又铺符纸,研朱砂,提炼药气,运笔画符。 一张符,成功,两张符,成功,第三张符,意外失败了。 但实验过程中,成功失败都是寻常,江琬既不骄狂,也不气馁,只是静心画符。 画了风邪符、寒邪符、湿邪符、暑邪符……也画了辟邪符、镇邪符、斗邪符等等。 每每画符时,都有明凰真印引动灵机,这使得江琬对符术一道的理解突飞猛进。 一些迷惑处,一些细节方面的增进,她往往也都能自行悟通,这或许有她本身天资聪慧的缘故,但也必定少不了明凰真印的灵机相助。 这种进步的感觉真是非常好,以至于等到江琬稍有停歇之意时,忽听外头五声更响。 竟然已经五更天了! 江琬心一跳,秦夙还在吗? 不得了,她居然画着符,将这位给忘了。 江琬就连忙收了各种画符用具和画好的符纸,疾步走到窗口,又开窗往外看去。 第九十章 夜曲飞渡,心有灵犀 窗被推开,望气术再度运转。 只见那深沉夜幕中,一点星光,一道紫虹。 秦夙竟还在。 江琬一下子将手扶在窗棱上,有些苦恼地皱起了眉。 其实她也尽可以当做不知道秦夙的存在,毕竟要不是有望气术,隔着这样的距离,她本来也不可能发现他。 可江琬又并不愿意当真如此。 她凝目,诸般念头在心中回荡,忽见窗外竹枝轻摇,她心头就是一动。 江琬翻窗而出,抬手摘了一片竹叶,飞身就跃到了身后屋顶上。 假山本就地势高,再上了屋顶,更是视野开阔。 从丹璧湖,到整个伯府,再到伯府外墙,甚至是更远处的,隐没在夜色中的那些屋脊黑瓦,也都尽收江琬眼底。 她拂开衣摆,轻盈坐下来。 拈了竹叶送到唇边,一段悠扬小曲,便从中婉转而出。 竹叶吹曲,缠绵而又空灵。 悠悠流转在夜色中,从低微到蜿蜒,也不扰人。更似是一段来自夜莺的歌声,使沉眠之人更安眠,使辗转之人心宁静,使相思之人……仿佛听到了唱和。 是欲说还休,是心照不宣,是殷殷切切,却不成言。 是……又是什么,还是什么呢?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西畔的院墙之外,郎君痴痴驻足片刻,忽然手按心口,身形一展,便如一只轻鸿,飞跃了院墙。 他渡过丹璧湖,踏波而来。 黑瓦屋脊上,江琬却忽然站起身。 她也不言语,只拈着竹叶轻轻一吹。 有风起了,竹叶被吹落,飘飞。 秦夙不由得轻点水面,飞身来接这片竹叶。 江琬却轻轻一跃,跳下了屋顶,一转身,却又翻窗,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更甚至还将窗户关紧,只人还站在窗边,留下些许侧影。 窗内,她右手覆在左手腕上,轻轻拈动手腕上的黑色晶石手钏。 窗外,秦夙拈了竹叶,珍而重之地放入怀中一只荷包里。 秋风吹来,树影婆娑,万籁俱寂。 又不知过了多久,江琬轻轻敲窗。 笃笃—— 秦夙低唤一声:“琬娘。” 江琬没应。 只听窗外又是一声轻笑,郎君身形展开,如惊鸿飞渡,这次倒是当真离开了。 窗内的江琬也不由得轻轻翘了翘嘴角。 她回到床边,决定好生睡一觉。 一夜安眠。 接下来几天,江琬果然就实现了她原先所说——闭关炼丹。 当然,这所谓的闭关,其实也不过就是不出门往外跑,并不是真的就关在屋子里,除了炼丹别的什么也不做。 江琬且还是肉体凡胎,既要洗漱,也要用饭,有时候还得走到院子里看看风景缓解缓解疲劳,完全闭关,那还做不到呢。 此外,还有晨昏定省。 老夫人那边仍然传话说不要江琬过去问安,江琬对此是无所谓的,但两次过后,霜降却忧心道:“小娘子,若当真次次都不去问安,回头外边传起来,只怕不好听。” 江琬问:“怎么个不好听?” 霜降担忧道:“世间最大错,莫过于不孝,小娘子归了家,却不晨昏定省,外头只怕要说……” 说到这里,她有些说不下去了。 江琬接话道:“外头要说我果然是从乡野而来,不识礼数,竟连晨昏定省都不做。” 说着,她笑了笑。 其实这是个什么道理呢? 老夫人没教养过她一天,甚至还对她充满敌意,可她回了清平伯府,仅仅是不去早晚问安,就要被延伸成大错。 而这种错还是无法辩解的,世人也不会管你这其中有什么曲折因由,一旦存在“不孝”行径,那就是罪无可恕。 一个不孝的人,在这世间都不会有立足之地。 在以“孝廉”为最高做人标准的礼法社会,皇帝且都不敢不孝呢。 江琬问:“可是老夫人并不许我过去,霜降,你有什么法子教我吗?” 霜降微犹豫了下,小心道:“老夫人不叫去,小娘子难道便不能去了么?便是守在锦宁堂外头,不进门……” 她话语未尽,看起来是不敢再说。 江琬笑了:“多守它几回,天渐凉了,再经一经风刀霜雪,到那时,可就不是我不孝,而是她……不慈了,是么?” 霜降微微垂首,对着江琬露出盈盈笑。 嘿,倒是个有内秀的丫头。 江琬之前是真不在意这个问题,但经过霜降提醒后,她又改了主意。 其它的名声,比如说“粗鲁、大力、野蛮”,又或者说是“不通文墨、不识情趣”等等此类,江琬确实都很无所谓。 她甚至不介意自己被说成是骄横跋扈,她还有意立威呢。 不然此前在烈风赌石场,她也不会当众将韶文颖打到吐血。 人的名声,有时候在绝对的实力,或者更大的利益面前,其实什么都不是。 黑白且看人一张嘴。 可有一点,如若“不孝”,这却很难洗。 江琬就算并不将“嫁个好人家”当成人生目标,可也不能在社会上不做人吧。 那不是特立独行,不是不同俗流,是纯属自找麻烦。 思及此,江琬立刻行动起来。 接下来老夫人那边再传话说叫她不要去问安,她这边应了,到了该晨昏定省的时间,却会自发走到锦宁堂外边,隔着墙就是高声问几句“祖母安好”。 别说,这效果还挺美妙。 每每问安之后,听着老夫人在内堂怒声叫她“快走”,江琬就觉得身心舒畅。 果然是,你不开心,我就开心了。 她连着炼了几天丹,也晨昏定省了好几回,后来,炼丹成效大大提升。 除了能用青云鼎炼出效果突出的养元丹、凝血丹、生息丹、聚神丹、明心丹等各种初级丹药,再用普通丹鼎,她也能将这些丹药都炼出来了。 只是效果上会降一等,但这完全不是问题。 江琬还担心自己用青云鼎炼的丹药效果太好,怀璧其罪呢。 此外,她在药符术上也大有长进。 炼丹方面过了明路之后,药符术方面江琬也没打算隐藏。 由于练习太勤,她此前采购的空白符纸都被用完,她后来又还叫向武再帮自己采买了两回。 期间清平伯回府过问了一番“刺客”的事情,当然,没问出什么结果。 趁此机会,江琬倒是将自己用普通丹鼎炼的丹药都给了清平伯一批,符纸也给了一些。 用青云鼎炼的养元丹她也给了十颗,只是单独用玉瓶装载,又特意提醒清平伯:“阿爹,这一瓶的养元丹药效非同寻常,是我好不容易才炼得的,你只能自己吃,可不许给旁人。” 清平伯都乐呵呵接了,当时没在意,只笑说:“成,既是我家琬娘特意给留的,阿爹自然不给旁人吃。” 忽忽十来日过后,这一天,圣人下明旨了。 钦天监测算,十月二十八日,宜开新。 国子监说开就开了! 第九十一章 特殊签到点,国子监神造 大周历,永熙二十二年,十月二十八日。 开历史之先河的国子监,正式开设了! 远隔了一个时空,江琬竟又收拾起行囊,要去上学了。 个中滋味,不可谓不奇妙。 这一段时间,西京也格外热闹。 坊间各种传言,上到圣人要再度改制科举,丽正书院要重新变回纯秘书机构,国子监要开女学等大事件,中到各世家郎君与娘子的流言…… 比如说备受瞩目的“京城第一姝”江元芷,原来竟不是清平伯亲女,而是养女,这个事情也到底流传了出去。 尽管清平伯府近来表现十分低调,可江元芷原先的名号委实太过响亮,她的身世有蹊跷,又岂能不引人注目? 也有被家中儿郎缠着说要去向江元芷提亲的官员,在早朝后悄悄问清平伯:“听闻你家元娘子,原来竟是养女?江兄,这养女先前还以嫡女名号示人,是否不地道啊?” 清平伯却不遮掩,直接回道:“当年战乱,内子在通州乡下避祸,生产时条件简陋,却是不小心抱错了孩子。此事我也近日才知,并非有意欺瞒。” 得了,有清平伯的言语亲自证实,江元芷的身世哪还能有疑问? 真假千金的奇事也如同一阵旋风,刮进了本就十分好事的权贵圈。再由上而下,流传至坊间,又是好一番谈资。 同时,江琬的存在也就无可避免地进入了众人耳中。 郎君们往往会惋惜一番:“元娘子如此绝代佳人,竟是农户出身,当真可惜。” 夫人娘子们有关注江琬的,也会互相议论。 有说:“好好的小娘子,本该是富贵锦绣堆里的人,却沦落到乡下,也不知受了什么磋磨。倒叫那不相干的,占了个大便宜……” 也有说:“再是伯府出身,到底也是乡下长大的。咱们可怜她归可怜她,可若要与他交往,只怕也难。” 当然,坊间也有传言,说江琬力大无穷,身壮如牛,还曾一拳打飞过英国公府的二郎君韶文颖。 这个传言,大多数人却是不信的。 钦天监,七星殿,殿中广场。 四象混沌仪旁,数名星冠鹤氅的男子手持拂尘,脚踩七星步,念诵咒语。 稍远些,还有两名穿朱着赤的官员,正紧张地看着他们。 混沌仪高速转动,两名官员悄声议论:“悟尘大师受伤逼死关了,空湛大师也不知能不能主持得了大局。” “当日曾有神秘高手出现,却不知是何人,如能招揽入七星殿,或可缓解压力。” “国子监今日开设,希望当真能有益处。” “开始了,噤声!” 只见那高速旋转的四象混沌仪上,竟猛然腾起一道巨大光柱。 光柱冲天而起,颜色煌煌炽烈,冲上天空一分为五,除了其中一道又返回了七星殿,落在另一侧高高的观星台上,其余四道则迅速飞入镐都。 或又往东、又往西、又往南,又往其中心位置飞去! 国子监,正好建在镐都中心方位。 玄武大街通天而建,上接皇城,下接外城门,将整个镐都东西分列。 国子监便建在玄武大街东侧最近处。 此处原有一座皇家道观玄元观,为设立国子监,玄元观迅速撤离,搬去了京郊。 留下偌大一片道场,有一座玄明山,山下曲水环绕。 如今虽是入秋,山间却也依旧翠微苍青,别有天地。 山门前,九九八十一个台阶,众学子分列前行,叩拜天地祖师。 国子监祭酒站在山门前,主持大典。 这一次最为特殊的是,主持国子监开设大典的,除了国子监祭酒本身,还有当今最先被封王的皇子,三皇子齐王殿下! 除此之外,其余还有年级较小的几名皇子公主,以及宗室子弟,这次也一同入学了国子监。 不过齐王年级大些,如今已二十有五,小的弟弟妹妹们入学做学子,他却站在高阶之上,做主持者。 齐王自来稳重端方,又已开府建牙,在朝野都有文名。 他还是后宫中如今最为受宠的密贵妃之子,许多人隐隐都有猜测,这一次,陛下竟特旨叫齐王来主持国子监开设大典,莫非竟是有意立他为储? 国子监山门前,随着祭酒最后一声“拜孔圣”! 至圣先师,万世师表。 孔圣像前,众学子再拜。 随着这一拜,一道炽白金光竟同时从那北方天空飞射而来。 这金光耀目辉煌,隐隐约约,仿佛还有长龙腾飞之态。 是什么? 是国运昌隆,天地认可。 国子监众官员无不大喜,纷纷伏跪在地。 祭酒激动道:“天生异象,天佑我国啊!” 齐王也连忙跪下,五体投地,认真伏拜。 众学子听闻动静,更是伏拜在地,不敢起身。 队列的最后方,江琬同样伏跪着,也是心生激动。 但她的激动却不是因为此时忽来的金光,而是随着这金光投来,忽然亮在眼前的一个白色签到点。 特殊的签到点! 稍纵即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一个特殊签到点。 系统:“发现特殊签到点,国子监神造初镇,请问是否签到?” 签到签到,趁大家都跪着,且不会注意到她这边来,赶紧签到! 系统:“你在国子监神造初镇签到,获得特殊加持: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每日限时一个时辰。” 什么什么? 这一次的特殊加持,居然不是单次加持,而是可以每日重复的加持? 江琬按捺下惊喜,又连忙查看这个师者加持,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系统: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加持后,在限定时间内可拥有超强解惑能力,对指定为弟子门徒之人能力加倍。 这个东西就……江琬暗暗思忖,你说它没用,它或许还挺有用的,可要说它有用吧,该用在什么地方呢? 没等她再细思,那边金光落下,散布整座玄明山。 一时间,山上众人无不感到神思清明,通体舒泰。 江琬也陡然感到一阵玄妙,再看眼前,山是山,水是水,天地浩大,少年飞扬。 大典结束了,各学各科的博士助教,要来领他们的学子了。 第九十二章 遍地都是签到点的国子监 都说,青春是一首歌,此时的江琬却感觉到,青春是一首诗。 一首宏大的,浩大的,可以跨越千年,也经久不衰的诗。 国子监新开设,今次入学一千一百一十人,入学者无不来自京中士族之家,其中有宗室有勋贵,有高官后代,也有大儒门人。 更为特殊的是,这其中还有一批女学生,共七十九人。 入了山门,原先玄元观用来做早课的大殿广场如今改为勤思台。 ,勤思台宽阔延展,建在半山之处,众大殿前方。 从勤思台往下,就是那又高又长的九九八十一道登山台阶。 勤思台正中位置,新立着一尊从孔圣庙请来的孔圣像。 众学子拜过孔圣,分流之后,七十九个女学生便被一位女博士领走了。 是的,国子监这一次不但设立了女学,女学中除了兼课的五经博士、助教等,还特意请来了两位女博士。 其中一个,身份特殊,乃是当朝长公主,永熙皇帝一母同胞的长姐,安国公主。 安国公主同时兼任国子监丞,但或许是另有要事,在国子监开设的这一日,安国公主却并没有出现在国子监。 另一位女博士则是名扬天下的女才子,出身自大儒陆执门下,号称书画双绝的出云居士,师月灵。 师月灵就是前来总领一众女学生的这位女博士。 她如今大约也将近有四十岁了,但面容上却完全看不出年龄感。她雪肤红唇,气度娴雅,虽然该是历经了世事的年纪,可一笑起来,竟还隐约透露出几分少女的天真。 就显得很亲切,一下子拉近了与众位小娘子的距离。 也有小娘子对她十分仰慕,主动问她:“师先生,以后我们所有课程都是由你负责吗?” 师月灵笑微微道:“自然不是,术业有专攻,我又岂能传授得了你们所有课程?不过女学这边由我总领,往后你们不论是学业上,还是生活上,但有问题,都能来寻我。” 江琬明白了,这位相当于女学的校长。而长公主,别看也挂了女学博士的名头,她却不见得会常来国子监。 来都不常来,其中一些具体事务,自然更不必指望她了。 师月灵又说明清楚分班的问题。 七十九个女学生会被分成两班,一班四十人,一班三十九人。 初次分班,全由抽签定结果。 但在年前,国子监会进行一次考核。考核过后,来年的分班就会视这次考核的成绩而定了。 成绩达到一定标准的,可以进入甲班,成绩稍次的,则会被分入乙班。 这个分班的说法一下子就激起了众位小娘子的好胜心,都是锦绣出身的贵族少女,谁又愿意被打入次等呢? 有相熟的小娘子还互相议论起来,尽管各自压低了声音,也仍然显得叽叽喳喳的,十分热闹。 江琬走在最后方的位置,却是独身一人,与众人有着明显的距离感。 西京贵族的圈子说大很大,说小又很小。 相近阶层的小娘子,到了一定年龄出来参加宴会,就算不见得会个个都亲近结交,也难免要相互混个脸熟。 谁谁谁是谁家的,谁又与谁沾亲带故,有什么什么渊源,有没有谈资等等,谁还不知道谁呢? 只有江琬,是突然闯进来的。 与众人都不相识,身上还贴着不甚美妙的“农女”标签。 就像仙鹤群中踩进了一只沾满泥点子的草鸡,又岂能不格格不入? 江琬今次入学原还是清平伯亲自相送来的,别人家都是女性长辈相送,唯独她江琬,却被父亲送来,这可又是一桩特例。 原先同行的当然还有江珣与江璃,但这两个哥哥都是郎君,进了队列以后也不得不与江琬分开。 江琬再走到女学生群中,就显得格外孤独。 尽管她看起来秀丽清峭,举止有度,并不怯弱也不局促,可还是没有谁愿意主动靠近她。 江琬也不在意是否被孤立,她走在最后方,看着遍布在国子监的,一个又一个白色签到点,那真是,恨不得所有人都无视自己呢。 她正好不受打扰,可以悄悄地把路过的签到点通通签一遍。 之前签出“师者加持”的那个特殊签到点,很快就已经消失了,这个签到点是一次性的,也没有重置的可能。 接着,在勤思台又出现了一个签到点。 江琬立刻签到:“你在国子监勤思台签到,获得自然状态:腹有诗书气自华。” 什么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呢? 江琬就忽然感觉到,自己身上仿佛隐约多出了一点什么东西。 她看天,天也没有什么不同,可她脑中却自然就冒出了一句:塔影远连空翠坞,钟声高入蔚蓝天。 这是她上辈子读书的时候学过的诗句,她并没有凭空多会些什么。 但她却仿佛忽然拥有了一种对自然、对万物的诗意情怀,就连秋风徐徐,她也能立刻生出感怀: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这也不影响她本身的思维判断,但好像能给她多增添一份灵感加持。 当然,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真正效果其实并不在此,只是此刻的江琬还没有察觉到罢了。 师月灵在前方引路,这是要带她们认识课室。 女学的基本课室都被设置在西边,这边也有一些加急新造的阁楼院落。 比如善学堂,就是她们往后的主课室。 善学堂也有签到点,江琬签到。 系统提示:“你在国子监善学堂签到,获得经史科学习悟性加倍,限时十二时辰,计时即刻开始。” 还有这种东西! 再看签到点,在她的签到点面板中显示:国子监善学堂(重置中)。 善学堂这个签到点还可以重置! 但时间也不能浪费,江琬这个时候就开始有点急了。 真希望这次引导快些结束,她想赶紧回去读书啊。 当然,既然回不去,接下来的签到也不能错过。 系统提示:“你在国子监七弦阁签到,获得古琴枯桐落霞,一架。” 枯桐落霞,一把琴,一把名琴。 尽管江琬还根本就不会弹琴,但这把琴的到来也缓解了她的急躁。 得了,没法安静读书,就继续签到吧。 签到点还剩余有四十八个,目前来说,尽够使了。 签到签到,继续签到。 超级爽! 第九十三章 腹有诗书气自华x1 继续签到。 系统:“你在国子监黑白渚签到,获得棋盘问玉,棋子黑山白水一副。” 值得一提的是,黑白渚建在玄明山偏南方向的一条山溪旁。 这条山溪又名曲水,说是小溪,其实水面也宽有丈许。 山溪最蜿蜒处横生出一片空地,黑白渚建在此处,有亭台数间,长廊两座,封闭的棋室十来个,还有露天棋台十数架。 黑白渚却并非女学独有,而是归属于整个国子监各学共用的。 师月灵带着女学的小娘子们来到黑白渚时,恰好太学那边两位博士也带着他们的学生过来了。 双方打了个照面,互相行了礼。 跟在师长身后的少年郎君与小娘子们各自惊鸿一瞥,又快速分开,一时竟不知扰乱几池春水。 小娘子们议论:“是裴郎!他也在太学。” 有个小娘子痴痴道:“春山一面,明月一照,时人无不慕裴郎……” 却又有人提醒她:“喂,噤声!” 郎君们那边,也有人一眼看到了娘子们中极显眼的那个生面孔。 一个少年惊艳道:“那位走在最后方的小娘子,是哪家的?年纪甚小,却气度高华,风姿神秀,真是……神仙人物。” 说话间,他打结了半晌,却也只想出“神仙人物”这样一个形容词。 明月春风般俊俏的裴卓却怔在原地:“是她……” “什么,是谁?”一少年追问。 裴卓“啊”一声,却又不答了。 小娘子们逶迤的裙摆划过曲水畔,嬉笑声早已跟随女博士远去。 又到一个签到点,江琬签到。 系统提示:“你在国子监云章楼签到,获得天心正气一缕。” 云章楼收集了千余份历代书画名家的珍本大作,学生们来此,见得真品,观摩学习。这资源,不说是寒门的学子了,就算是放到顶尖的世家大族,也很难具备。 云章楼也是全国子监各学共有,并不独属女学。 师月灵只带着女学生们在云章楼前略停了停,话语间对着云章楼夸了又夸,那真是无限喜欢,万般倾慕。 一名个子格外高挑的明艳少女这时忽笑道:“先生,你答应到国子监来任博士,不会就是因为这个云章楼吧?” 师月灵这时侧了侧头,回笑道:“自然是因为这个云章楼,怎么,不可以吗?” 少女连忙摇头笑:“不,怎么不可以?太可以啦!”却是对着身旁另一名个子矮上许多的少女挤了挤眼。 江琬倒认得她,因为这是原先在进入女学生队伍前,江璃指给她认过的。 这少女名叫桑又莲,是虞国公府的嫡长女。 而她身旁的小个子少女,却是当今永熙陛下的帝姬,十公主。 江琬只略看过她们一眼,注意力却还是放在自己的系统面板上。 天心正气,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系统:天心正气,读诗书而聚正气,忧天下而汇天心。忧国名士,正气自生。 所以呢?这天心正气到底有什么用,就跟之前的煞气一样,到最后系统也没给解释清楚。 江琬倒也不失落,她默默将这天心正气记在心里。 煞气的作用后来不就出现了么?而天心正气,江琬却隐隐感觉到,这或许是比煞气还要神奇许多的一种妙物。 走过云章楼,师月灵就开始带女学生们往山顶方向而去。 那边,有一座秀园,是她们的学舍。 对,她们是要住宿的! 从进国子监起,小娘子们身边,不论丫头婆子,还是小厮护卫等,都被遣走了。 既然入学,在非休沐日,小娘子们便都要住到学舍。不仅仅是读书进学,还要各自打理自己的起居。 学舍这边倒是有些使女和婆子在,但不负责贴身服侍,只会帮她们处理一些琐事。 且也不仅女学这边是这样,其余各学都是如此。 甚至这个做法都不是国子监独创,而是从书院兴起,就已经开始约定俗成了。 学舍的两位女监事,米从芳和梅琴也早早候在了秀园之外。 见礼之后,接下来就是学舍的分配。 师月灵的做法还是那么简单直接,就让抽签。 七十九个女学生,有学舍八十一间。按照千字文的字号来给房间排序,做标识。 因为是园林式建筑,这些学舍被错落分布在秀园中。 有些是三五间房连成一排,有些是独栋独间,建得还挺有野趣。 这些房舍也不是新建,而是原先玄元观还在时,单留出来供给皇家女眷清修之用。 因为修得精致,玄元观搬走后,国子监就把这座秀园划拨给了女学做学舍。 师月灵叫两位监事取来抽签的竹筒,女学生们挨个上前摇动竹筒,抽签就是了。 江琬走得慢些,还是留在最后,同时她又碰到了签到点。 嗯,你们抽签我签到,非常美妙。 系统:“你在国子监秀园签到,获得秀园玲珑玉露一瓶。” 这又是什么东西? 江琬连忙将意识探入系统空间,查看。 系统:玲珑玉露,采玄明山精华晨露凝练而成,聚天然清气,食之润泽肌肤,明净血髓,外可美容养颜,内能调达真气。 惊喜! 国子监真是一块宝地。 不,玄明山是宝地。 江琬心中喜悦,虽是最后一个轮到抽签,但她不急不躁,行止间便似静水从容,风姿神秀,格外出众。 师月灵看着江琬,暗暗点了点头。 江琬很快也抽了签,是玉字号房间,在秀园偏东处,并非独栋,却是与水字号房间连成一排。 至此,七十九个女学生全都抽签完毕。 师月灵就将学舍的事务全都交托给两位监事,她自告辞离去了。 “阿奴,你是水字号。快看看……”师月灵走后,小娘子们更加放开,一道脆声先响起,直问江琬,“玉字号,是你,对吗?” 江琬转头一看,原来说话的是桑又莲。 而拿着水字号舍牌,被她称作“阿奴”的少女,竟是十公主。 桑又莲居然叫十公主叫“阿奴”。 江琬应一声,道:“对,我的房舍是玉字号。” 话落,另一个被数名少女簇拥在中间的女郎走过来,却是微抬下巴,开口就道:“你是什么人?也配住我十妹妹旁边?号牌拿来,本公主恕你无罪!” 这女郎身形丰盈,面如牡丹。 虽然穿的都是女学生统一的天水碧深衣,她却能穿得格外盛气凌人。 江琬也知道她是谁,她是永熙帝的另一位帝姬,五公主! 第九十四章 五公主,臣女何罪之有? 五公主,她与江元芷的关系十分之好。 这个是当初在建州城时,刘妈妈早就跟江琬说过的。 那时候的刘妈妈为什么会觉得江元芷宛如高山,不可逾越呢? 除了是因为江元芷备受老夫人宠爱,当然也还有她交游遍西京的缘故。 郎君们爱慕她,娘子们……虽不见得个个都喜欢她,但她有一个最强大的手帕交,五公主! 江琬便捏紧了手中的房舍号牌,立在当下,轻笑一声:“请问公主殿下,臣女何罪之有?” 五公主柳眉倒竖,不屑道:“你是什么出身?腌臜恶物,泥地里爬出来的,居然也敢贱足踏贵地,到国子监来招摇!这难道不是罪?号舍牌拿来!” 一边说着,她一步步走过来,伸了手就放到江琬面前。 很显然,她根本就不觉得江琬会拒绝她。 她言语凌厉,骂起人来字字如刀,公主的身份也并不使她觉得应该端庄典范,相反,她随心所欲得可怕。 这种气势,这种当众揭脸式的做法,换成任何一个小娘子,这时候只怕都要难堪地掩面屈服了。 而不论是当下屈服,又或者是羞愤逃离,只要有上这么一回,根基浅薄的江琬在国子监只怕就再难立足。 众多视线射来,有好奇的,有怜悯的,有不屑的,有嫌恶的,也有全不在意的。 几乎没人以为江琬敢反抗。 江琬却无视了五公主伸过来的手,倒又笑了声:“公主弄不明白臣女是什么出身,臣女这便细细与公主分说一番,也免得公主无知,寒了功臣的心。” 她居然说公主无知! 没等五公主再说话,江琬向西北方向一拱手,语速极快地又道:“我名江琬,清平伯嫡女。我江家原来世代镇守关西,驱逐胡虏,守卫中原,为中土百姓披肝沥胆,血洒边疆。” 她直视五公主,也往前走一步。 “大周立国时,我祖父携江家军拥护先帝,随先帝南征北战,舍尽一身忠骨,直到建国封爵之后,也依然征战边关,最后伤病而亡。” “我江家满门忠良,五族之内皆曾为国而战!我乃清平伯嫡女,公主竟说我是腌臜出身,请问公主,此等忠良都是腌臜,那接受我等效忠的皇家,又是什么?” 是什么? 五公主花容失色,一时心慌气短,竟不知该怎样答话才好。 江琬伸手,轻轻推开了五公主伸来的手,轻缓又坚定地道:“公主要臣女的号舍牌,恕臣女不能答应。我今日在此,上应陛下之命,中承家族之恩,我无罪。” 五公主根本无法抗拒她手臂的力量,莫名就将手收了回去。 她瞪大眼睛,怒视江琬。 江琬轻轻笑:“公主也更改不了国法,但女学自有学规。我今日在此,合理合法合规。公主,请!” 说着,她伸手做了个请引的动作,又对其余众学生点点头,便收了手,翩翩往玉字号牌的学舍而去。 留下五公主在后方,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明明最是嚣张跋扈的一个人,可这时却竟然被一个乡野来的小娘子给压了气势。 五公主要气死了! 簇拥她的一众小娘子中,便有一个悄悄对她露出询问的眼神。 五公主立刻微微昂起下巴,眼神下视。 江琬走了几步,眼看是要越过众人了,就在这个时候,她身后忽传来一声怒喝:“大胆!你不敬公主,还敢说无罪?” 这一句怒喝未歇,同时竟有一阵风声从后方袭来。 江琬一回头,就看到一只凌厉的巴掌,竟就这么照脸扇了过来。 这只巴掌还隐隐带着真气的力量! 江琬一挑眉,也不伸手来挡,只是脚下微微一错,这只来势汹汹的巴掌就落了空。 她甚至都不需要用到精妙的风雷步法,只是基础拳法的诀窍一出,脚下再轻轻一动一引,这伸了巴掌来打人的少女就收势不稳,一个踉跄往前一扑。 “哎哟!”她惊叫一声,感到自己仿佛是中了什么邪般,竟猛地摔倒在地上。 砰——! 尘灰溅起,看着都疼。 有心软的小娘子不忍地侧过了头。 也有脾气外向些的小娘子悄悄掩嘴笑了起来。 江琬都不多看她一眼,只是似慢实快地向园林深处走去。 她步伐翩翩,气度高华,不过片刻就消失在道路蜿蜒的园林花木间。 可她方才行云流水一顿回击,不卑不亢傲骨铮铮,来时不显山露水,去时又不惊点尘。 简直就像一个传说! 五公主瞪了摔在地上的杨云仙一眼,气哼哼走了。 其余小娘子也不敢多留,或三五结伴,纷纷离开。 十公主一行人倒是要稍慢些,桑又莲盯着正委委屈屈爬起来的杨云仙细看,看得颇有思量。 却见十公主忽闪着眼睛,望着江琬离去的方向,久久不曾回神。 桑又莲忙说:“阿奴,我是成字号,语桐是岁字号,正好我们的房间在一处。不如叫语桐与你换一换……” 十公主却摇头:“不,我愿意与那位江家娘子住隔壁。” 桑又莲有些急道:“阿奴,江家小娘子虽然看起来还不错,可你与她毕竟不相熟。我怕你到了夜间……你好不容易才出来,可经不得再受挫。” 十公主就咬了咬嘴唇,仿佛十分矛盾地犹豫了片刻。 她看了看桑又莲,又转头看看旁边的田语桐,再望望秀园深处,那些隐隐约约的檐角屋脊。 终于,十公主还是坚定道:“我愿意住江家娘子的隔壁。” 她不再多言,只微揪了揪裙摆,便迈步往园林中走去。 桑又莲与田语桐忙忙追上。 不一会,方才还热闹了一场的秀园前院就又清净了。 留下十分没有存在感的米监事和梅监事两个,无奈地相视一笑。 都是世家贵女,甚至还有公主在,这可叫她们怎么管? 她们可没有师先生的底气。 得了,随缘管吧。 秀园东侧,玉字号房中。 玉字号房就建在一处蜿蜒小溪旁,旁边靠着一块假山石,种着几丛茶花。 虽然是十月底,深秋,可这茶花却开得十分艳丽。 几团深红浅红,摇曳在深褐色的假山石旁,给这冰凉秋风都平添了几分生动。 江琬照着路标指示找到位置,先观察了一番四周,又看了眼旁边并排而建的水字号房,便即推门走进自己房间。 懒得浪费时间,她之前得到的经史科学习悟性加倍时间,且过去了有一会儿呢。 拢共才十二个时辰,当然要抓紧。 读书,赶紧读书,才是正事! 第九十五章 读史,知春秋,知来往 玉字号房内,江琬也细查过一遍。 这房间的格局其实很精细,相比起一般的小娘子住所,秀园房舍比较有特色的地方在于,隔开房屋内外两间的,不是屏风,而是一个落地到顶的大书架。 内外两间,里间是实际意义上的卧室。 有床,有衣柜,有梳妆台,书架靠里间的那一侧,则被做成了一个博古架,上头有些玉器摆件,但大多数格子都是空着的,显然等着主人自己填补。 床脚靠墙那一侧摆了个两折的屏风,江琬过去一看,这里头原来是个洗漱间,里边有脸盆架,有浴桶,也有马桶。 再到外间,外间靠窗的位置放了一张书桌,书桌上有笔架有墨砚,文房四宝俱备。 另一侧床边还摆了张软塌,中间位置则放了张圆桌,几张绣凳整齐排布。这个空间,既能用饭,也能待客。 总的来说,是麻雀不小,五脏也全。 但这只是以普通标准来看,如果是按照贵族娘子们的标准,那……这就太简陋了。 反正,如果是以江琬的竹涟水房做对比,这秀园的学舍简直就拥挤局促得可怜。 当然,小娘子们在家中,那一个个都是一脚动八脚迈的,衣食住行都要人打理,洗漱穿衣都有人伺候,那规格也不必多说。 好在江琬并不怕由奢入俭,她上辈子读了那么多年书,早就过惯了学校的集体生活。 如今来到国子监,还能有个人独立宿舍,这待遇还有什么好说的? 再看旁边做分割的大书架,书架上也早就摆足了他们的上课要用到的各类书籍,其中四书五经都有,还有一些历代文学大家的著作。 如《四史》、《乐府》等,也并不缺乏。 但其余更多的就没有了,这个大书架因此也还显得有些空。 毕竟在这样的时代,知识是最贵重的财富,就算是国子监,也不可能给每个学生都配备满墙的书。 师月灵之前也说过,国子监藏书极多,不过大多都收藏在万卷楼。 因为万卷楼修建在玄明山东侧更高处,这距离有些远,师月灵之前就没带她们去看。 国子监的学生可以到万卷楼去读书,但要借书出来的话,一次却只能借两册。 江琬现在还不需要借书,她打算先将房间书架上的书好好看看。 先看《四史》。 四史包含《史记》、《汉书》、《后汉书》、《魏晋志》。 江琬之前也了解过,这个世界的历史在魏晋以前,跟她原来所在的华夏有些类似。 重要的转折点是在魏晋时期。 魏晋初期,北魏东晋划九江而立,彼此对峙百年。 后来魏国一改当年汉时罢黜百家的做法,反而自上而下掀起变革,重开百家盛世。如此数十年,国力日盛,军威日隆。 晋国风气却一直是以清谈玄学为主流,时人爱美色,好安逸,文化娱乐倒是蓬勃发展,军队战力却不堪一击。 魏国宣战后,东晋大将却无一人能挡。 晋帝望风而降,从此百年晋国烟消云散,归晋入魏,大魏一统天下。 大魏国祚五百年,繁盛时期不但中土边疆尽在版图,更远处的波斯、大食、东瀛、琉球等国也无不臣服。 正所谓天朝上国,万邦敬服,百家争鸣,盛世大魏。 哪怕是到了如今的大周朝,人们也并不忌讳谈及大魏的强盛,反而是津津乐道,既神往,且遗憾。 那个盛世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还有重现的可能吗? 到天圣时期,又为什么会盛极而衰? 江琬捧史细读,一时心神沉醉,又浮想联翩。 这个世界的历史不但是一段段兴衰起伏的政治史,更似同一部部玄奇浩大的神话史。 比如说东周时期,孔圣驾车而周游列国,晨起在秦,暮旦却已至吴。 如此旦夕之间,即纵穿中土,飞渡九江。 他用的是什么方法? 据称,是用了千里神行术。 这还不是野史,是正史里头记载确证的! 就特别有意思,江琬感觉,比起她之前在建州城的时候,买的那几个话本子,这史书简直要好看太多了。 她看得津津有味,手不释卷。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外头传来一阵微微的嘈杂声。 江琬就侧耳听了听,原来是十公主来了,应该还有几个来帮忙送行礼的。 正好,她这边的行礼也有人送过来了。 有人在敲门,喊她:“请问江娘子在吗?” 江琬放下书过去开门,只见两个婆子抬了个大妆花箱子停在门口,这是她的行礼。 学生们入学的时候,下人们不许跟进国子监,各自带来的行礼也都给卸在了知客处。 现在他们参加完大典,又分配好了学舍,这边的监事们自然就会分配仆役,将学生们的行礼给他们各自送去。 江琬让开门,请两个婆子进去。 却又听稍远处,隔着几丈距离的几间学舍前,有小娘子在斥责送行礼的仆妇:“只管送来,又不帮忙开箱做整理,哪有你们这么做事的?我在家,可从不曾……” 那边的学舍离这边的玉字号和水字号不远不近,不过其间隔了假山石与花木。两边大概能互相听到声音,但要看到对面具体景象,却又有些困难。 旁边的十公主这边,帮忙抬行礼的可就多了。 她有五口大箱子,仆妇们排成列给抬过来,桑又莲和田语桐则在旁边帮忙做整理和归置。 仆妇们放下箱子就连忙向公主行礼告退,大概是生怕也像对面的倒霉蛋一样,被逮住一顿骂。 江琬这边的仆妇同样如此,江琬当然不会为难她们,索性还各给了一个装着银子的荷包做打赏,这才让她们退下。 十公主好奇地看着江琬这边,江琬就对她叉手行了个礼。 那边田语桐也给了仆妇们打赏,这边江琬行了礼,正要继续回房看书。 不妨十公主竟喊住她,主动搭话道:“你是清平伯嫡女,你名叫江琬,你原来不在家中长大吗?” 清平伯府真假千金的事情,隐隐绰绰都在传,十公主当然也听过眉目。 她眼下就对江琬非常好奇,这种好奇甚至使她逾越了平常的障碍,主动向江琬提问。 江琬回看去,却见十公主扑闪着小鹿一般温润黝黑的眼睛,问话时,她双手十指绞在身前,脚尖则不自在地从裙摆底下探出又缩进。 悄悄的,怯怯的。 第九十六章 十公主的怪病 深秋寒风中,十公主斗篷领口的毛边绒绒摇曳。 江琬回看了她片刻,眨眨眼,笑道:“是,我原来不在家中长大。殿下不知是否听过传言?我在农家长大,原是因为在出生时,不小心被抱错了。” 她这么爽快,爽快得十公主都惊了下。 “你……”她就又小心地看着江琬,继续问,“可是我瞧着你,不像是农家长大的样子呀?” 江琬回问:“那公主以为,农家长大,应当是什么模样?” 十公主就有点苦恼,她侧头想了想,然后发现自己根本想不出来真正的农女应当是什么模样。 她就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江琬。 江琬回看十公主,只见她小脸蛋儿雪白圆润,领口的绒毛又红彤彤格外鲜艳,反衬得她神情柔软,竟宛如一只不小心闯进了人间的小鹿。 倒还挺可爱的。 江琬噗嗤笑了:“公主是不是以为,我在农家长大,便该是面黄肌瘦,缩着头,一身病,悲苦可怜的模样?” 十公主忙点头,脑海里描绘着江琬所说的那个形象,目中一下子竟现出怜悯之色。 当然,再看眼前江琬,只见她肌骨莹润,气若棠华,哪里有半分可怜? 这分明就是一副令人十分喜欢,甚至是神往的模样。 十公主立刻便又悄悄松口气,脸上现出笑容。 江琬悠悠道:“其实,面黄肌瘦,悲苦可怜,我曾经也是有的。” 什么? 十公主轻轻“啊”一声,双手十指绞在身前,又不知该怎么答话。 她只是用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小心地看着江琬。 江琬其实认为十公主的一切反应都显得有些奇怪,但不管怎样,眼前的这个小公主又确实是非常可爱的。 江琬便又狡黠地笑了起来,她冲十公主眨眼:“可是人都是会变的呀!我在变好,这是不是很好?” 十公主又“啊”一声,她双手交握在身前,小脑袋连点。 水字号房那边,田语桐在屋中帮十公主整理屋子,桑又莲则靠在房门边,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眼神看着江琬和十公主。 江琬不想再多说,索性又对十公主叉手行了一礼,最后道:“公主殿下,其实天下可怜人太多了。农人们耕种田地,供养天下,该是国之基石才是,出身农家,又有什么值得可怜的呢?” 十公主呆呆看着她,江琬说:“可怜的不是在农家长大,而是被重重压迫,被颠倒黑白,没有出路。” 十公主牙齿咬着下唇,只轻轻“嗯”一声。 江琬已经道:“殿下,臣女告退了,殿下若有事,可再相唤。” 说着话,她弯身示意,很快转身回房。 她的耳力极好,关门时又听十公主在原地喃喃:“农家长大不可怜,可怜的是没有出路吗?” 听起来,她竟像是对这句话很有共鸣的样子。 江琬心中微动,隔着门,运转望气术,就往十公主身上看去。 这一看,却是一惊。 望气术运行间,只见那门前一团浅金色气运柔柔摇曳,似有还无。 十公主的气运竟然并不强大! 身为帝姬,她的气运别说是跟秦夙那样气运冲天的超级大佬比了,甚至就连江元芷,她竟仿佛也比不过。 除了浅金的颜色代表她尊贵之极的出身,十公主的气运……浅薄得竟仿佛随时都有中断的可能。 这是什么意思?是表示,十公主其实是薄命之人吗? 没等江琬再多想,这边十公主转身回房了。 桑又莲问她说:“阿奴,你喜欢那个江琬吗?” 江琬本来不想再听壁角了,可桑又莲这个问话一出,她到底不是圣人,还是没忍住又听了下去。 十公主很自然地说:“喜欢呀,你不觉得,她特别好看吗?尤其是……她把五姐姐顶回去的样子……” 最后一句话,她声音就变小了,语气间略带赧然。 桑又莲酸溜溜地说:“你只见了她这么一眼就喜欢她,还主动与她说话。想当年,我想同你玩耍,你还不理会我呢。还是我费了不知道多大功夫……” 其后,十公主怎样回答,桑又莲又怎么逗笑,且都不值细提。 江琬当然也不再听了,她真气运转回丹田,注意力又转回了书本之上。 至于被仆妇抬过来的行礼箱子,回头再整理也不迟。 经史科学习悟性加倍时间一共只有十二个时辰,这个时间也不能中断,更不能随用随开,过了就没了,当然得抓紧。 江琬潜心看书,到中午该用午膳的时候,有仆妇送饭过来。 她起身开门接了,很快将饭吃完,又继续看书。 晚膳时候仍然如此。 一番用功,灯火点起,忽忽不知时辰过。 秀园的夜,既安静又不安静,隐约带着山间的虫鸣与风声。 其实倒也有那么几分“鸟鸣山更幽”的意蕴。 江琬读史读得如痴如醉。 悟性加倍,这个效果,其实主要是视“基础悟性”而定。 也就是说,聪明人用这个加持,会越发聪明得可怕。 而江琬本来就很聪明,这种聪明和颖悟再翻一倍,那种飞速吸收知识的感觉,真是能让人快乐到上瘾。 “百家争鸣时期,其实有很多神奇的东西,可惜如今又大多失传了……” 她翻着书,正暗暗感叹一句。 忽听隔壁房间的声息仿佛有些不对。 江琬很警惕,她立刻放下书,又认真听了听。 是什么? 她听到了十公主痛苦的喘促声! 什么情况? 江琬立刻推门而出,身法展开,一晃身,她就到了十公主门前。 推门! 门是拴着的,但江琬立刻动用真气,瞬间就将门锁震开。 屋内并不全黑,书架隔断的后方,内室的位置点着一盏落地宫灯,映出浅黄光晕。 江琬飞速绕过书架,只见靠墙位置,十公主倒在床上,腰身上拱,头颅向后。她双手按住咽喉,呼吸间喘促艰难,双腿则不自觉地做踢蹬状。 这模样,竟仿佛是有个看不见的什么东西在掐她,而她正拼命抵抗般。 可是,真的有这么个东西吗? 难道是什么奇异的邪灵在作怪? 江琬立刻将望气术打开,再往十公主身上看去。 这一次,她看得分明,没有邪灵。 是十公主自己的问题! 再看她自身气机,除去气血略弱,肺气不畅,她也没有其它什么明显问题。 “公主!”江琬一步上前,伸手就按住了十公主掐在自己咽喉处的手。 第九十七章 江元芷凤命的对应之人 江琬将手按在十公主手上。 但她很快又发现,就算掰开十公主的手,使她不再掐自己,也还是缓解不了十公主此刻的怪异症状。 她是自己在痉挛,这样呼吸急促,喘息难定的模样,倒有些像是哮喘。 可是哮喘会出现这种奇怪的自我对抗吗? 江琬毕竟不是专业的大夫,望气术虽然直观通透,可真正的诊断还需要她自己来下。 碰到这种不够常见的病症,江琬就感觉自己的知识库稍微有点不够用了。 她又低喊了一声:“十公主!” 说话时真气涌动,一股震人心神的力量便随着这一声猛然响在十公主耳边。 十公主蹬动的双腿微微一停,但片刻后,她又继续做挣扎倒仰状,只是双目微微睁开。 她眼神迷蒙而痛苦,一丝极细的话语从她唇边逸出:“救……我……” 可是太难了,只是简单两个字吐出,就已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余力。 她不但剧烈喘促,还猛地咳嗽起来。 “咳咳……啊……” 她不但咳嗽,喘促,还呼吸困难,眼看就要当下闭气。 江琬脑中瞬间灵光一闪,她知道十公主这是什么了。 是情绪性哮喘! 因为不是病理问题,而是心理问题,所以之前望气术观测气机时,她气机上的不平衡才表现不明显。 江琬立刻将右手探入左边衣袖中,借衣袖的遮挡从芥子空间中取出一把银针。 这银针是她早先在家时让向武买来的,买来后她就藏了一部分在芥子空间里,以便随时取用。 十公主突发情绪性哮喘,这虽是情志病,但七情引动内伤,最后还是要反应到脏腑上来。 江琬又仔细观察她脏腑气机,发现最大的问题在于肺和肾。 悲则伤肺,恐则伤肾。 情绪的剧烈动荡又引起了支气管的痉挛,从而造成哮喘。 小五行点穴法此时在江琬心中流淌过,她立刻辨明几个穴位,取天一针,再取太渊穴,又取天突、膻中……宣肺气,定悲恐。 银针过处,真气游走。 十公主迷蒙半睁的眼睛里突然闪出泪花,她陡然大喘一声,原本僵直上拱的身躯就猛地往床上软倒。 江琬抬手拂过,将银针悉数收回,又用手掌贴在十公主颈后大椎穴处,微吐真气,助她调理定神。 这一次,用的是按压式点穴法。 “殿下。”她的声音也缓缓响起,悠然平静,“你好些了吗?” 十公主几乎是被江琬半抱在怀里的,这时她一只手伸上来,一下子揪住江琬一边衣襟,声音里就带了哽咽:“是你救的我?你为什么不早些来救我?” 她眼神迷蒙忧郁,声音里竟还含着隐约的委屈与埋怨。 江琬觉得有些不对,她一边顺着十公主的话安抚道:“是我不好,我应该早些来的。” 十公主泪水满脸,又似小鹿般怯怯,反将头轻轻蹭到江琬臂弯间,柔声道:“不,你来了就好,我半点儿也不怪你,你不要离开我。” 江琬:“……” 还能怎么样?索性将手的位置轻移,缓缓按到十公主耳后睡穴,一边仍然缓声说:“殿下,你累了,好生歇一歇,睡吧。” 十公主就像一条寻到了港湾的小鱼,挂着泪水,缓缓又闭上了眼睛。 等她终于睡去,江琬的望气术也将她仔细看了个透。 江琬也是才发现,十公主脑海深处,原来还存在着一点隐约的灰黑细芒。 只因这点灰黑光芒太过细小,十公主脖子上又挂着个佛牌,这佛牌发出淡金光芒,与她本身的气运光芒连在一起,掩盖了这点黑灰细芒,江琬之前才给看漏了。 是什么呢? 会是这点灰芒导致了十公主的异常吗? 江琬暗暗思忖了片刻,一时也有些难以判断。 不过十公主的情志问题还真是有点严重,既悲又恐,到底是什么,会使一位金枝玉叶的帝姬竟受悲恐之伤? 这里边的水只怕是有点深。 江琬就又面临一个问题,她是要现在就抽身离去,还是要留在这里等十公主醒来,并顺势交好她? 如果这个时候的江琬是孤身一人,她当然不会有分毫犹豫,就选择留下来陪十公主呗。 扶危济困,不管她是公主还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又有什么不可以? 但她身后毕竟还站着清平伯府,不论是伯爷爹还是两个便宜哥哥,都待她不薄。她做事就不能太过随心所欲,总要考虑考虑对他们的影响。 皇家的闲事儿,还真不是那么好管的。 种种念头在江琬心中比对过,她又想起清平伯的话:“只不许去招惹三皇子,其余不论是谁,我儿随意便好!” 为什么不能招惹三皇子呢?因为,齐王殿下已经有妃。 齐王,他还是五公主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而江元芷与五公主极为交好! 先前国子监开设,祭拜孔圣时,江琬其实也还悄悄用望气术看过齐王一眼。 齐王身上与秦夙一般,气运冲天。 只是他的气运是浅金色,并隐约带着虚幻龙形。 江元芷有凤命,而齐王有龙气。 如果命运就此发展,是不是会有那么一天,齐王登基,而江元芷入主中宫? 呵,想都不要想! 至此,江琬坚定下来,十公主,她还真管定了。 十公主紧紧揪着她的衣袖,也依恋着她,不许她离去。 江琬不太愿意在十公主身边睡下,但也不好掰开十公主的手,索性就把她往床里侧挪了挪。 她小心将手臂从十公主身后抽出来,只由得她揪住自己的衣袖。 衣袖宽大,小范围内活动还是不影响的。 江琬自己则盘膝在床头坐定,打坐练功,修炼乾坤离恨经! 夜又静了,这边的细微声响并没有惊动秀园中的其他任何人,女护卫们在最外圈巡逻,也不敢随意来打扰园中金贵的小娘子们。 皇城,瑶华宫中。 夜半更深,宫灯幽暗。 寝殿中的贤妃一阵辗转,猛然惊醒。 她的近侍燕姑姑一下子就从外间走进来,奔到她床前轻轻唤:“娘娘?” “燕清。”贤妃抓住燕姑姑的手,心慌道,“阿奴非要独住秀园,我真怕她半夜又……我方才梦见了,总觉得她……不成,我现在就要去国子监看看。” 燕清忙拦住她,急急安抚:“哎哟我的娘娘啊,没有您这样急的。现在是什么时辰,那又是什么地方?殿下也有两三年不曾再犯病,再说还有莲娘子看着呢。” 她声音又压低了,凑在贤妃耳边悄悄说话。 说得贤妃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舒展开眉。 第九十八章 摔她个屁股蹲儿 第二日清晨,天才将将亮。 秀园外的晨钟都还未响起,桑又莲和田语桐就相约披好了衣裳,急匆匆往十公主所在的水字号房走去。 她们的房号分别是成字号和岁字号,距离水字号这边倒也不远。 一通疾走,桑又莲甚至将田语桐甩在身后,一提气,一纵跃,飞奔到了水字号房的门口。 原来桑又莲也身怀真气,并且修为不低。 到了水字号房门口,她却是一惊。 只见那房门半掩,地面上,一枚铜锁掉落在地。 这是个什么状况? 桑又莲心胆俱裂,口中一声:“阿奴!” 惊呼未定,人就从房门冲进,奔入了内室。 晃眼间,就见内室的床上盘膝坐着一人,而十公主竟不见了踪影。 桑又莲心里又慌又怒,甚至都来不及仔细去看这人是谁,抬手就是一掌劈去! 口中同时喝问:“你怎么在这里?公主殿下呢?” 喝问间,倒也看清了,原来坐在这里的人是江琬。 但她与江琬也只是昨日初见,有过一回相识而已,对她可实在谈不上什么信任与熟知。 当下掌力未停,同时另一只手并做剑指,竟十分凶险得对着江琬左眼刺来。 这一招就很刁钻,江琬如果要侧头避开她的剑指,就难免无法躲开她先前那一掌。 若要招架她这一掌,又必然无法承受眼睛被刺的后果。 桑又莲心中一边焦急,可同时竟又还有着几分难掩的得意。 要拿下这人了! 却不等她欢喜落定,只见盘坐在这里的江琬身形不动,一只手并做截掌,一横、一绕,再一捉,就将她先袭来的那只手掌拦住。 同时,她的手腕落进了江琬手中,被她紧紧捉住。 这只手纤巧修长,素白如玉一般,可就是这样纤柔的一只手,却竟然又蕴含无穷力量。 桑又莲被她捉住了手腕,就整个手臂都失去了力量。 任是真气涌动,却只如泥牛入海般,竟撼动不了对方半分。 桑又莲心中就暗叫不好,可先后之间,她另一只并做剑指的手,也被江琬挡住了! 江琬轻描淡写,只扣指在桑又莲手腕处轻轻一敲,桑又莲就整条手臂发麻,再使不出半分力气。 江琬又将她轻轻一推,桑又莲足下就不稳。 蹬蹬蹬—— 她连退三步,然后,砰! 一个屁股墩儿,她就这么臀部着地,摔在了地上。 这一声砰,同时也还震响在桑又莲心里。 一瞬间,强烈的羞愤涌上心头。 可同时让她更羞愤的是,在这个时候,一道软绵绵的声音在江琬身后响起。 那声音犹带睡意,朦朦胧胧地问:“是谁呀?琬姐姐,天亮了?唔……” 桑又莲:“……” 十公主就在江琬身后! 她……她居然叫江琬……琬姐姐? 桑又莲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都要吐血了。 要不是对十公主有着强烈的责任感在,她这个时候简直就要立刻掩面飞奔离开,也好过在此难堪。 “阿奴!是我……”桑又莲强忍羞恼,撑着手站起来。 起身时都还感觉到手软脚软,力气难支。 桑又莲心里是有些震撼的。 她自认功力不低,在西京年轻一辈的贵族子弟中,不说数一数二,也排前列了。 可也不知道这江琬是哪里来的怪胎,居然只是轻轻一击,就打压得她四肢脱力。而对方的底子,她却竟然半点儿也没能瞧清。 这简直就是深不可测。 可是怎么可能呢?桑又莲暗暗心惊。 而叫江琬看,桑又莲拥有两个茶杯左右的真气量,居然比起江璃都还要强,也确实算得上是年轻一辈中的准高手。 当然,管你什么高手,什么出身,既来惹我,总之先打一顿再说。 打就打了,她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一边说:“阿奴,是桑家娘子来寻你了。”一边轻拂袖,动作自然地放开双腿,就起身下床。 说话间,她又走开几步,让桑又莲和十公主相见。 早先天还未明时,十公主其实就已经醒过一回。 那时候她是有点忘了自己发病时的具体记忆了,但她也还模糊有些感觉,知道是江琬救了自己。 她就表现出了对江琬的依赖亲近和感激,也仍然还赖着她,不愿她走。 江琬索性便送佛送到西,又安抚了她一回。 过程中,两人再次互通了姓名和年龄,十公主于是叫江琬“琬姐姐”,又让江琬喊自己做“阿奴”。 阿奴是她的小名,一个贱名。 正如汉武帝小名“彘”,“彘”是小猪的意思,比起“奴”,倒也说不上哪个更贱些。 贱名好养活,十公主打小就多灾多难的,这个名字其实也寄托了当今皇帝与贤妃对女儿的无限祝愿。 十公主揉揉眼睛,清醒了些,正看到桑又莲从地上爬起来的动作。 她瞪大眼睛问:“莲娘,你怎么……摔跤了吗?” 桑又莲咬牙。 没法回答说自己是想打江琬,结果却反被江琬给打了。 她要脸。 便只好忍着难堪,僵着脸道:“是不小心……摔的,不碍事。阿奴,你既起了,我叫人给你送水过来?” 十公主却偷偷看了江琬一眼。 她之前跟江琬约好了,自己发病的事情不能告诉给桑又莲知道呢,她还是有些怕江琬会说。 江琬对十公主点点头,道:“既然桑家娘子来了,我便且回房。洗漱,用早食,今日的早课辰时便要上,还需抓紧些时间。” 说着话,忽听外头山顶上,咚——! 一声钟响。 晨起的钟声,悠悠响了。 沉睡的玄明山,便在此时,如同解封。 秀园中,又是热闹,又是混乱。 比如哪家小娘子嫌洗漱的水不够,又或者哪家小娘子嫌水迟了,也有抱怨早食不好的,还有着急速度慢了要迟到的。 总之众生相,一通乱。 别看这些小娘子一个个在家时都是矜持有度,贵重端方,可毕竟年纪都还小,到了这秀园,各种不便,各种“艰苦”,倒把不少人的脾气都给惹出来了。 等集中到善学堂上早课时,嘿,其中居然还有连头发都梳不好的。 如此,竟还是十好几个。 咳……江琬也是其中一个。 她会梳少年的发髻,但不会梳小娘子复杂的发式。 为了不至于披头散发地来上课,她索性就还给自己梳了个少年的发髻。 她自己其实是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可进课室时,却听到轰然一阵笑。 七八个小娘子或抬袖掩唇,或拿团扇半遮脸,也有直接就露齿笑,笑得花枝乱颤的。 五公主冷艳地站在后方,前头一个清秀如山头小花般的小娘子则幽幽说:“这是哪里来的少年,竟混入了咱们女学么?” 第九十九章 教你做人,不用谢 江琬走进善学堂的主课室,听得挑衅声,却是不言语。 狗跟你乱吠,你总不能对吠回去。 无视就好。 她虽是梳的少年发髻,但国子监的“校服”统一都是天水碧深衣的样式,从款式上来说,深衣的男女差异并不明显。 因此她的发髻与深衣搭配,其实也并不显得突兀。 相反,她身形纤长,气度高华,眉眼间灵性十足,更自有一股格外清峭的出尘之意。 如此形象,谁能昧着良心说一句“难看”? 人终究都是视觉动物,何况如今的风气,那是自上而下的都极为爱美。 江琬如此风度翩翩,且还有不少小娘子偷瞧她,满是欣羡与喜欢呢。 她如果是畏畏缩缩地不敢回嘴,只低头逃避,那是无能,旁人自然要看轻她。 但她云淡风轻地无视,那就是潇洒高迈,不同俗流。 更重要的是,有她昨天正面硬怼五公主的事例打底,她此刻的不言语,才能显出那股子不屑的劲儿来。 课室里,座位是昨日就排好了的。 江琬观察了一下,宽敞的课室内,共有桌案四十张,横五排,竖八排,全是单人独桌,每个座位都挺开阔。 桌案上也都放好了文房四宝,还摆着每个学生的名号牌。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名号牌其实就是她们的房号牌,大概也相当于她们的学号。 而桌案后方摆的不是椅凳,却是短席。 这是效仿汉魏,要学生们跪坐呢。 如今椅、凳等物虽然已经在大周上下流行,但在一些正式场合,大家还是讲究正坐,也就是跪坐。 江琬的桌案在靠右边窗户,第六横排的位置。 这个位置上却已经跪坐了一个小娘子,江琬也认得她,这位名叫杨云仙,太师府杨家旁支之女。 昨日帮着五公主冲锋陷阵,追在后头想打江琬,结果却反摔了一个脸朝地的,就是她。 这是昨天的教训没受够,还想再重整旗鼓,找回场子? 江琬就移步走过去,决定教她做人。 狗乱吠你可以不理她,但狗要是还挡路,那当然是要扫开了。 小娘子们的视线都不由得随着江琬转,先前挑衅江琬,却被江琬无视的乔歆然则暗咬牙。 江琬走到自己的座位旁,伸出指头轻敲桌面:“这是我的座位,玉字号,杨家娘子不识字么?” 杨云仙正恼恨昨天丢的脸呢,如今又急于在五公主面前表现,便挑眉一笑:“玉字号,我当然认得,就怕有些人不认得呢。不然,你喊它一声,看它答不答应你?” 这是完全不讲理了。 总之呢,她就是要找麻烦,就是要占着这个位置,你江琬又能如何呢? 杨云仙也习武的,昨天虽然没能在江琬手下讨到好,但她却自认为不是自己功力不济,而不过是自己一时大意,这才不小心摔了。 这时再次挑衅江琬,她眼中可就都是浓浓的恶意,与跃跃欲试的期待。 江琬能怎么办? 她的办法简单粗暴又直接。 也不必再与杨云仙口舌争辩,她伸出手,只轻轻在杨云仙颈后一按,杨云仙完全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身躯一软,浑身力量顿失。 杨云仙得意未歇,受此震撼,一下子就瞠目看向江琬。 还想再说话,可江琬却直接拎起她的后衣领,就将她从座位上提了起来。 是的,就像拎小猫小狗似的,江琬把杨云仙从座位上,整个儿拎起来了! 杨云仙还维持着跪坐的姿势呢,根本都反应不过来。 江琬就轻松拎了她,往旁边过道上一摔。 “啊!” 砰——! 有小娘子侧头,天呀,这回的杨云仙,比上回还惨。 江琬却啧一声:“杨家娘子,你这似乎……有些超重呀。是否平日饭量太大,才此如此猛长体重呢?” 旁观的小娘子们:“噗嗤……” 杨云仙羞愤欲死,几乎是抖着手脚从地上爬起来,连要上课都顾不得了,抬袖掩面就往外头奔去。 奔得太急,险些撞到正准备走进课室来上课的一位博士。 江琬坐回自己的座位。 “哎呀,先生来啦!” 课室里零散发出一阵低呼。 小娘子们也都纷纷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 毕竟是女学开课的第一堂课,谁愿意在先生面前落得个顽劣无礼的印象呢? 殊不知,这位五经博士已经因为杨云仙的突然闯出,而对这届学生印象非常不好了。 女学的开设本来就有争议,如果女学生们还视上课为儿戏,那这女学开的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这位五经博士毕竟是要来给女学生们上第一堂课的人,师月灵安排他过来的时候,特意在众位博士中选了脾气较温和的一位。 众学生就看到,一位四十出头的儒雅男子手拎书箱,微沉着脸走进了课室。 他也没直接发脾气,上来还很有涵养地先向众学生介绍了自己。 在五经博士中,这位专讲诗书。 又说了姓名,他名叫王景,学生们可以称呼他为王先生。 然后他就背了手,站在讲台上,先说:“昨日师先生想必也同诸位说了课程安排,今日学诗。要学诗,自然先学《诗经》。” 接着问:“诸位都是世家出身,在家中时也必然都是从小读书的。诸位,是否都能背诵《诗经》全篇?” 小娘子们一时噤声。 对,大家在家中时都是读书的,可随意读读当消遣,和儿郎们要进学的那种读法,肯定不同。 背《诗经》全篇? 还真没有几个敢说自己能一字不错全背下来的。 这时,课室中响起一道傲然的声音:“本宫能背!” 是五公主。 五公主顾盼生艳,骄傲毫不掩饰。 课室里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 五公主更得意了,只斜眼向后方的江琬看去。 正好她的座位在江琬隔壁一排,比江琬的桌号要更往前两桌。 王先生脸上现出些许微笑,先说了一声“好”,接着问:“既如此,臣请抽背其中内容,公主是否准允?” 五公主满脸自信,当下说:“只管抽!” 王先生果然就抽选了其中较为生僻的一个篇目。 一篇《小戎》,篇幅不长,但其中生僻字是真的多,字音更是拗口难读,可见王先生的抽背是没放水的。 五公主却很顺畅地背诵了下来,除了结尾几个字稍有磕绊,可以说是非常出众了。 背完后,她立刻又侧头看向江琬。 声音里就含了几分咄咄逼人:“江琬,你说你出身忠良,并为此自傲。那请问,你的学识又是否能配得上你的出身?《诗经》全篇,你能背吗?” 第一百章 我天资聪颖,过目不忘,你嫉妒? 背诵《诗经》全篇? 江琬确实背不了。 昨晚光顾着抓紧时间看史书去了,她对《诗经》不感兴趣。 但她也不慌,当下拿起放在桌案上的全册《诗经》,不紧不慢道:“回公主殿下,臣女眼下的确背不了诗经全篇,但若公主敢给臣女一刻钟时间……” 她嘴角翘起,也直视五公主,笑容露出:“待臣女将这几册书翻过一遍,自然便能背下了。” 嚯,好胆,好狂! 王先生一下子注意到了这个女学生,他看过学生们的资料,虽不见得每张脸都认识,但桌案上不是都有名牌嘛,王先生顿时就对应起名号,知道这个学生是清平伯嫡女。 真假千金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因为另一位养女太过出众,王先生便也连带着对江琬的名字印象深刻起来。 这下子见到这位“真嫡女”真人,王先生瞬间生出惊奇感。 五公主蔑笑一声:“你的意思是,你能过目不忘?” 江琬只说:“过目不忘,有何不可?公主敢给臣女时间吗?” 说着,她倒也没忘记这是课堂,又起身对王先生叉手行礼道:“学生鲁莽,打搅先生上课了,也请先生裁决。” 王先生摆摆手,笑起来:“你若当真能过目不忘,如此天资,先生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也罢,少年气盛,小娘子们也不例外,来,你读书。” 他放开手中一册书,叫江琬坐下。 然后就着这个时间索性又抽背起其他学生。 因为其他学生早就明确说过自己不能背诵全篇的,所以王先生此举主要就是在对其他学生的功底做了解。 江琬便跪坐回自己的桌案前,一边翻开书册,一边却在心中默念:“签到!” 是,善学堂这个签到点重置成功了。 这是她目前经过的所有签到点中,重置速度最快的一个。 基本上就是十二个时辰就已经重置了一回。 系统:“你在国子监善学堂签到,获得诗书科学习悟性加倍,限时十二个时辰。” 来了! 这次是诗书科学习悟性加倍。 江琬本来就记忆力极为出众,强记能力基本上已经达到了过目不忘的水准。 再加上此时的悟性加倍,一时间,她只觉神思清明。 目光扫过,书册上那一行行字,仿佛就成了一只只会自我剖析的小精灵,争先恐后跃入她脑海之中。 一刻钟的时间倏忽而过,五公主可是掐着点儿的。 她的目光就定在课室一角的计时漏刻之上,一到点,她立刻喊:“江琬,一刻钟到了!” 江琬放下书册,平视五公主:“臣女也背好了。” 五公主一昂下巴,冷笑一声:“那你起来背,从头到尾背一遍!” 她连抽背的机会都不给江琬,直接就叫她背全篇。 江琬站起来,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王先生。 王先生已经大概了解过其他学生的诗书功底,当下饶有兴致地看向江琬,就说:“你背一背《七月》来试试看?” 《豳风·七月》,是来自《诗经·国风》中最长的一个诗篇。 王先生叫江琬背诵《七月》,的确很有代表性。 江琬怡然不惧,立刻背道:“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 她吐字清晰,语调起先舒缓,后来随着诗篇情绪的递进,她的语气也开始随之起伏。 《七月》是一部抒情与叙事两相并行的史诗巨作,通篇有赋的咏叹,更有朴素而艰苦的生活气息。 江琬背诵时,情绪逐渐深入。 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效果更在这一刻与她本身的气质完美融合。 看在旁人眼中,只觉眼前这女郎气度高迈,越见清华。 《七月》的后半部分尤其凄切清苦,用词深刻,如同哭吟。 江琬也毫不矫饰地语带沉痛,此时的她,便仿佛与古之贤者有了跨越时空般的奇妙交汇。 似同魏晋名士,长歌当哭,藐视权贵。 最后一个字背完,江琬干脆地收了音,直视五公主。 她也没有多余的言语,可只是这样的眼神,就仿佛成了一把三秋深寒里的刀,明澈而又慑人。 全场鸦雀无声,五公主本来是侧头往后方去看江琬的,可这个时候她却似乎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给刺伤了般,倏地就转回了头。 她在自己的桌案前端坐好,难掩厉声:“背就背了,有什么了不起?王先生,上课!” 王先生哈哈一笑,抚掌大赞了一声:“好!” 他站在讲台上,看向江琬的眼神,却如同看一尊稀世珍宝。 如果说在见到江琬之前,他还如同许多人一般,暗暗对江元芷心怀惋惜,那么此番与江琬一见,他却觉得,这不愧是清平伯的女儿! 再有惋惜,也只是惋惜江琬,此等人物,竟在农家蒙尘十数年。 江元芷是有才华,她不仅能背诗,还能自己作诗。琴棋书画,亦都有佳名。 可是江元芷名声纵然极好,长袖善舞,个个夸奖,她却没有江琬的风骨。 五公主的气焰何等骄横,天下间,敢于与此等金枝玉叶横眉冷对的,又有几人呢? 最重要的是,江琬纵然有所回击,她的回击也并不粗鲁无礼,反而风度翩翩,又充满力量。 可怜的王先生,没看到江琬之前把杨云仙从座位上拎出来的一幕,他来晚了…… 总之,这会儿的王景对江琬是喜欢得不得了。 这种喜欢甚至使他也无视了五公主的冷眼,在接下来的课上,他除了认真讲解《诗经》,也还频频对江琬提问,请她对答。 而江琬的表现也没有令王先生失望,她不但有超卓的记忆力,更有惊人的悟性。 课中讲析,有时候有些观点甚至令王先生都眼前一亮。 同窗的女学生们,看向江琬的眼神也渐渐多了许多认同与喜欢。 到下课的钟声响起,五公主一甩袖,当先就大步出了课室。 她身后,杨婵与乔歆然等人忙忙追上。 留在后边的一些小娘子就有往江琬身边凑的,有几个嘴快的,先跟她搭上了话,还问她要不要一同去膳堂用午饭。 对,她们的早食可以由仆从送到学舍,午饭却必须自己到膳堂去吃。 江琬也不介意交朋友,当下正要答应,却听课室门外,桑又莲的声音响起:“琬娘,快来,我与阿奴等你呢!” 原来十公主和桑又莲等人抽签时抽到了乙班,跟江琬不在同一个班。 而一下课,十公主居然就来这边课室等江琬了。 第一百零一章 祛邪符,药符术初显威 江琬与十公主等人往膳堂而去。 膳堂建在玄明山东西两个半山之间的位置,并排有一大一小两间,小膳堂专供女学生使用,又称西厨。 刚到这边膳堂的大门口,却见东厨那边的大膳堂里冲出一个人,这人走得太急,甚至险些撞到走在前方的桑又莲。 他忙告了声罪,一边却头也不回地仍然继续跑。 桑又莲恼火得要抬手抓他,但这人轻功不俗,桑又莲仓促之间却连对方一片衣角都没能抓着。 “你……”桑又莲气得喊了一声。 这时候,东厨这边的大门口又急匆匆走出一个人,他身后还跟了两个人,三人似乎在争执。 “裴兄,你不先帮范兄稳定情况,却非要跑出来找什么江家娘子,你这是做什么呢?” “是啊,裴兄,岳兄已经去请医官了……” 裴卓倏然打断:“学府的医官救不了范兄!” 与他拉扯的一个少年哑然片刻,不赞同道:“裴兄,你这就太过武断了吧?” 另一个少年也皱眉说:“医官都救不了……你的意思是,范兄就没救了?” 裴卓道:“我乃望仙谷传承,我且救不了,学府的医官不比我技艺深……江家娘子来了!” 最后一句,他声音忽然扬高,惊喜几乎满溢。 话落,他拔腿就走,几步奔到江琬身前,匆匆一揖,就道:“见过江娘子,还请江娘子救命!” 十月十五的夜里,他在东市望仙医馆见过江琬一面,当时江琬的医术就已经十分令人惊叹了。 那一句“大实有羸状,大虚有盛候”,更是说得裴卓仿佛痴了般。 他如奉经典,以此为切入点,再体察病例,十几日里,只觉医术大进,茅塞顿开。 有此经历,再回想起那夜里突然出现,又快速消失的那位小娘子,裴卓可不就在心中暗暗将这位奉上了神坛? 只可惜茫茫人海,镐都如此繁盛,那夜的惊鸿一影却再难相见。 裴卓几乎都要以为所谓的“神医娘子”不过是一场幻梦了,国子监中,黑白渚旁,再度一面相识,终叫裴卓知晓,那不是幻梦。 是确有其人! 既然知道是国子监中的女学生,再要打听到江琬的身份,那就不难了。 裴卓知晓江琬来历后,却不似其他人般或慨叹或惋惜,相反,他心里暗暗想的是:这位虽流落江湖,却必然在这十几年中大有奇遇。 一时竟十分神往,又很想再度与江琬相交。 而今早在膳堂中,同窗范宏杰忽然发病,他颇觉难以应对的同时,也在第一时间想到了江琬。 他对江琬简直有种盲目的信心。 江琬见他来求救,也认出他就是那日在望仙医馆见过的裴大夫。 当即问:“救谁?出什么事了?” 裴卓道:“同窗范宏杰范兄,他方才用饭时忽然举箸往口中刺入,一边大喊说自己有罪,一边哭笑不定……江娘子这边请。” 他说了范宏杰的情况,范宏杰神智昏聩,举止癫狂,简言之就是像发疯了。 裴卓疑惑道:“我以为范兄是癔症,当即为他针灸神庭、百汇、风池、翳明等穴,还以真气引针,可却并无效果。” 裴卓是望仙谷真传,江琬的小五行点穴法都还是从望仙医馆签到得来的呢,裴卓的针灸能力当然也不弱。 江琬一边听他说话,一边向十公主告退一声,就跟裴卓往膳堂里走。 其余少年和小娘子,有同样跟上来看的,也有就停在膳堂门口,远远围观的。 十公主就停在大膳堂门口,既不敢近前去看,也不愿就此离去。 江琬进了膳堂,就见那大堂中间的长长过道处,一人面目赤红,神态疯癫,好几个少年正联合压制着他的手脚,防他弄伤自己。 这些人江琬还大多都认识,正是那一日在西市见过的范宏杰、房隽等人。 此时癫狂的范宏杰眼睛暴突着,他口中竟还发出幽怨的女声:“范郎呀范郎,你既不娶我,为何许我?” 接着,范宏杰自己的声音回应:“我有罪!我该死,让我死……啊!” 他猛地一挣,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大力,竟瞬间挣脱了几个同窗的压制。 这一次,他手中没有凶器,就徒手做爪状,猛地向自己咽喉抓去。 西京贵族少年,大多都会习练些真气。 就算功力各有高低,如范宏杰,不过是初入引气。但真气灌注之下,他这一爪,要想把他自己的咽喉抓破,也并不困难。 房隽扑手来挡,可竟挡不住他这没有章法的乱打拳,片刻间众少年都被他甩开。 范宏杰状若疯魔,眼看他这小命就要被他自己折腾掉,江琬后发先至,抬手抓起旁边桌案上的一只茶杯,就流星般投射而去。 啪一声! 茶杯撞在范宏杰手爪上,滴溜溜一转,去势不减,又倒飞而出。 范宏杰却如同受到巨力打击,脚下一踉跄,人就摔倒在地,他的那只手爪更是瞬间就委顿到一边。 这时,倒飞的茶杯飞回江琬身边,她抬手一接,重将茶杯接住,又放回身旁桌案上。 满场皆寂。 江琬身形飞速移动,几步就到了范宏杰身旁,抬手在他手腕脉门上一按。 范宏杰口中发出女子的幽幽惊呼声。 江琬皱眉,忽自袖间一抽,两指间就夹了一张镇邪符。 不等范宏杰再躲,她真气引动符纸,啪地,就将这符贴到了范宏杰脑门上。 才有个少年说:“裴兄,你请来的这位莫不是个跳大神……” 还有少年同时议论:“不是说是癔症?怎么用符……” 镇邪符一来,范宏杰立刻似被定身般,瞬间呆滞原处,幽幽呼声也止了,满脸暴怒也止了。 少年们的声音戛然而止。 江琬再贴一张祛邪符,一缕常人肉眼难见的邪气就此从范宏杰微张的口中散逸而出,随即消散在空中。 系统:“你驱逐惑心邪气一缕,获得自由点+2。” 江琬微微一笑,很感谢范宏杰,让她在国子监中居然也能获得赚取自由点的机会。 之前消耗的,再加上重新得到的,她的自由点又变成了四十六个。 她重又将两张符从范宏杰头上撕下,范宏杰“啊”一声,如梦初醒般抬眼看她:“你是江家娘子?我……我这是在做什么?” 第一百零二章 第五神造,明心丹 国子监,膳堂中。 范宏杰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游目四顾,满脸惊怔。 虽然是一副完全回不过神来的模样,却也很明显,他方才的怪病是好了! 裴卓脱口便问:“这是什么符?效果竟这般好?” 有少年见江琬用符,就惊恐:“鬼上身吗……” 江琬回看他一眼,淡淡道:“是邪气惑心,哪有鬼上身?子不语怪力乱神,你读书人,这且不懂?” 一语说完,收了符,对众人拱拱手,转身便走。 膳堂门口,来得迟了些的江珣和江璃刚好看见江琬收符的最后一幕,一下子,兄弟两个的表情俱都成了一致的复杂难言。 江琬对两个哥哥眨眼笑了笑,没等具体交谈什么,门外边站得更远些的桑又莲已经在着急对她挥手了。 “琬娘!” 江琬摆摆手,走到桑又莲和十公主身边。 桑又莲满目兴奋与惊奇:“你会用符?那是什么符?什么叫邪气惑心?这世上真没有鬼吗?你……” 好家伙,这一串发问,简直就跟连珠炮也差不离了。 旁边一条石阶上,驻国子监的医官正被一名年轻学生拉着,气喘吁吁往上爬来。 城北,羽林军营区。 清平伯看着倒在担架上,被抬到自己面前的一排军士,却是面沉似水,半晌无言。 他的心腹参将凌鸿波道:“将军,这是最近的第三波了。” 清平伯手上捏着对儿玉球,玉球在他掌心中发出咯嘣一声。 凌鸿波忿忿道:“巡城司的这些家伙,急吼吼过来求助,我们好心相助了,结果他们却尽将我们的人顶在前头当炮灰,委实可恨!” 江源道:“将军,我们不能拒绝巡城司吗?再这样下去,我们这边且还不知要牺牲多少兄弟!” 阶下一名长史却叹道:“守卫京畿,也是我们羽林军的职责。当巡城司力有不逮时,羽林军自当出动。” 不出动?回头御史台参你一个尸餐素位! 要紧的其实不是巡城司,最近巡城司死的人难道还少了? 重点是,最近城内诡怪事件频发,杀之不尽,禁之不绝。纵然巡城司和羽林军联合出动,也总是难免碰到一些厉害的诡物。 底层的军士们对付起这些东西,力有不逮,也是无可奈何。 毕竟上头还要求维持大环境的稳定,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还不能大张旗鼓。高手总是有限的,各处都要人,又怎么能不捉襟见肘? 清平伯沉声道:“回头巡城司再来求助,每队去十人,校尉带队。吩咐下去,凡经诡事而不死者,每逢一次,赏银二十!” 长史许长民张口欲言,待要分析这二十两银一人一次,该是多么可怕的开销。可见得清平伯面沉如水,话到嘴边,却终究没敢说出口。 清平伯走下来,仔细查看躺在担架上的军士们,只见这十来个儿郎个个面色青黑,双目紧闭。 他们其实都还有气息,但他们的气息也都在急剧衰弱中。 依照过往的经验,再过不到两个时辰,这些军士就会在衰弱中气绝而亡了! 军医们没有任何办法,针灸、灌药,甚至是更极端的一些巫神法都试过了,可这些军士都醒不过来。 就是七星殿驻派的那位持符师谭子炎,对此种状况也毫无办法。 清平伯气得踹了旁边门槛一脚,手碰到旁边袖袋,一只小玉瓶触到了他的手指。 这是江琬炼丹成功后,特意给他留的一瓶丹药。 此外还有数十瓶其它丹药,但都不及他袖中这一瓶珍贵,因此只这一瓶,他是随身携带的。 清平伯手在这药瓶上轻轻摩挲了片刻,就喊:“江源,我昨日带回来的那只檀木箱子,你快些去拿过来。” 江源不知道清平伯这是什么意思,但也不敢违逆,当下连忙出门。 不过片刻,他取回来清平伯说的檀木箱子。 清平伯将木箱打开,只见里头整齐排列了满满一箱的瓷瓶,他很快找到其中贴有标签,说明是“明心丹”的一种丹药。 其实清平伯也不知道这药有没有用,但都到了这个时候,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并不认为江琬是胡闹之人,这个新认回来的女儿有的时候调皮归调皮,实际上却非常有章法,有成算。 江琬当时说过:“阿爹,明心丹,疲乏时用,可以提神醒脑,清明神智。如果是本就昏沉之人使用,也可以立刻开窍定神,使人清醒呢。” 清平伯倒出一粒丹药,就往旁边担架上一名军士口中送去。 这人昏迷着,嘴唇紧闭,他就捏开这人唇齿,然后把丹药往他口里塞。 神奇的是,这丹药到了人口中,自动就化开了。 清平伯放开手,皱眉观察片刻。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就问:“你们快些来看,这……这黑气是不是在往下退?” 旁边江源几人一惊,忙凑过来看。 恰见到被清平伯喂了丹药的这名军士眼皮子忽然一阵抖动,又片刻,他口一张,就是一声“哎哟”,猛地竟翻身坐起了! 凌鸿波惊喜喊:“将军,这是哪里来的神丹?竟如此有效!” 清平伯愣了一下,不答话,却是“哈哈”一声笑。 国子监中,江琬经过膳堂这一遭,却是成名了。 裴卓都治不了的人,竟被她两张符给救了回来。 要知道,裴卓不仅是望仙谷真传,他还出身于玄学世家裴家。 如今主管钦天监的,钦天监监正,就是裴卓的父亲裴玄! 裴玄是何等人物? 那可是天下一等一的玄学大家。 世人都说,裴卓一双眼,能分阴阳,能看古今,能知兴衰,能测国运! 不然,京中又为何会流传一句“时人无不慕裴郎”呢? 若非他的身世本就极具神秘色彩,纵使他生就一身清风皓月般的俊美气度,也极难得到此等追捧。 那么眼下,被裴卓认真推崇的江琬,又岂能不受人瞩目? 这一天,郎君们议论她,小娘子们也议论她。 国子监中,少年们意气飞扬,浑不知世外的风云诡谲。 范宏杰的病例却已被摆上了监正的案头,他在愁眉苦思,作为四大神造之外的第五神造,国子监仓促开设,本有镇邪之意。 可结果,国子监中的学生却竟然当先中了邪,这该怎么上报? 这……能不上报吗? 第一百零三章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江琬在国子监的学习生涯,却是非常愉快地展开了。 在国子监,到处都有签到点。 江琬就是来一回膳堂,膳堂这里居然也能签到。 她救治完范宏杰后,就在膳堂门口签到了。 系统:“你在国子监膳堂签到,获得朴实的羊肉馅蒸饼十笼屉。” 这可真是够朴实的。 江琬探进系统空间一看,嚯,好大的笼屉。 这一笼屉里头就能有蒸饼五十个,十笼屉……真的是,阿爹再也不用怕我饿肚子啦。 江琬还挺高兴,粮食储备嘛,放系统空间还不会坏,不会凉。 保鲜又保温,随时饿,随时都能吃,完美。 她兑换来的芥子空间才只有一个立方,只能放一些重要的随身物品。平常还是要靠系统空间,多多存放签到物资,这才叫合理利用。 系统空间好像是无限大的,反正只要是签到所得,不管多大都能存进去。 膳堂这个签到点也是十二个时辰重置一回,第二天中午,江琬又在膳堂签到一回。 系统提示:“你在国子监膳堂签到,获得朴实的四样小食组合大全一套。” 还是朴实…… 江琬再一看,四样小食,分别是:芝麻馅小山药团、千层皮糖蜜酥饼、干枣蜜饯、糖渍核糖酥。 嘿,全是甜的,还分量超足。 四个大盒子装了四样小食,每个盒子都是十斤左右。 她估摸着,就算再到膳堂来签到,估计也还是会签出各种食物,此后几天,就暂停了膳堂的签到活动。 善学堂那边的签到却没有停,十二个时辰重置一回,第三次,江琬在善学堂签出的是“书法学习悟性加倍”。 第四次,她在善学堂签出的则是“绘画学习悟性加倍”。 她发现,基本上就是当天由哪一科的先生主课,她在善学堂签到就会签出相对应科目的悟性加倍时间。 这使她在国子监的学习越发如鱼得水。 当然,她自己最喜欢的,还是经史科。 读史可以知往来,知兴替。她喜欢通过读史来明辨古今,以此摸清这个世界的脉络。 这能给她增加对这个世界的归属感,也隐隐约约指引着她寻找到自己的道路。 人生一世,不论是处在怎样一个环境中,总要先能明辨自身,找准定位,才好谈未来。 当然,关于这个未来,究竟要怎样,江琬此时其实也还是有些模糊的。不过先努力,总没错。 你各方面都强大了,才有选择未来的权利,否则只能是被命运挟裹,又何谈选择? 有这样一个观念,江琬在课上也不藏拙。 不论上的是哪一门课,经史、诗书、丹青、算学,她都表现突出。 尤其她的记忆力和悟性超卓,这种聪慧灵透,基本上没有哪位先生会不喜欢。 这种强势带来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再也没有人,会总来提她是在农家长大的这回事了。 当然,其实也不是没有人疑惑。 你一个“农女”,来到国子监这样天下第一等的求学之地,你不自惭形秽,你还能跟得上课……这也就罢了。 结果你回头在学业上,还把众多贵女都远远甩在了后边。 这……是真的吗? 有人就悄悄问过江珣与江璃:“你家这位琬娘子,当真没问题?真没有……再弄错?” 其实就是隐晦地在问,江琬到底是不是真的伯府血脉? 这个时候,就显出原先清平伯一力主张“燃血问灵”的好处了。 江珣立刻沉声道:“琬娘归家,是开过祠堂,经过燃血问灵的!” 江璃则怒道:“呸!不会说话就不要说,我家琬娘好好的,有问题也全是你们的眼睛有问题!” 得了,还是少招惹江璃这个炮仗吧。 当下再没人拿这种问题烦问江璃,但江琬经过燃血问灵的事情却传了出去。 总之,这位强势突入了京城贵女圈,来历传奇,处处传奇。 江琬倒不受外界影响,总之该怎么做还怎么做。 女学的课程比较均衡,没有太明显的侧重点。 不似国子学、太学那边,主要是为科举输送人才,自然,就要在科考策论上有所侧重。 女学生们也学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这一天,上到了射御课。 射御课五日一轮,统一都在半山的练功场开设。 因为是大课,女学甲乙两班就归在一起上课。 十公主很高兴,满脸欢喜地靠近江琬身旁,笑容甜蜜:“琬姐姐,今日我与你一同上课。” 她在乙班,没能跟江琬同一个班。这几日里,她时常就在言辞间对此表示幽怨。 江琬鼓励她说:“年前大考,你考到甲班来,到时我便还与你同班。” 十公主神情间显出低落,期期艾艾地说:“琬姐姐,我……自小愚钝。不管学什么,都总是学不好,考入甲班,我……可能做不到。” 对,十公主是个学渣。 比起处处要强的五公主,十公主真是佛系典范。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是帝姬,又自幼体弱,永熙皇帝怜惜她还来不及,根本不可能对她的课业有要求。 江琬了解情况后就说:“你想学吗?若是想学,我可以教你。若无所谓,自然,咱们便不提此事。” 十公主其实是不想学的,但她想跟江琬多多相处,因此就连忙说:“我要学……琬姐姐你教我!” 于是这几天课后,江琬有的时候就会抽时间给十公主补课。 她也有意想试试自己之前得到的“师者加持”,这个加持可以每天重复使用,每次限时一个时辰。 正好给十公主补课的时候,她就可以打开“师者加持”。 结果,江琬发现,动用师者加持的时候,那效果是真的神奇。 在打开师者加持以前,她给十公主讲课,十公主频频走神,要不绞着自己的手指发呆,要不就盯着江琬的脸发呆。 动用师者加持以后,江琬讲课的水平自我感觉并未有明显长进,可有意思的是,十公主自己就会渐渐改变走神的陋习,转而变得认真专注。 最妙的一点是,在给十公主讲课的同时,江琬自己也会对自己梳理的知识产生更深入的理解。 正所谓温故而知新,不外如是。 这一回要同上射御课,十公主便也喜滋滋地对江琬说:“琬姐姐,你功夫好,射御必定也极好,教我好吗?” 江琬:“……” 不好意思,我……骑马大概算是会的,毕竟便宜爹教过。 可是射箭……我,没学过呀。 该怎么不损形象地,优雅地,告诉十公主,她并不全能这个事实呢? 第一百零四章 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国子监 江琬其实也不是真的有多重的偶像包袱,她本来就不全能,这没什么不好说的。 但她最后却还是没来得及告诉十公主,自己其实并不会射箭。 因为在踏上练功场的那一瞬间,白色的签到点又一次出现在她眼前。 咦? 好吧,这是意料中的惊喜。 哈哈! 江琬立刻签到。 系统:“你在国子监练功场签到,获得射御学习能力悟性加倍,限时十二个时辰。” 没有直接获得基础射术之类的技能,而是跟在善学堂一样,获得了悟性加倍时间! 江琬失望吗? 不,她其实感觉到了学习的快乐。 比起直接获得技能,对于她这种善于学习的人而言,其实悟性加倍这种好处,更使她感到踏实。 一边说话,女学生们在射御师傅的带领下绕行过练功场上的石碑。 却见那边靶场区域,热热闹闹地站了数十郎君。 原来是太学的学生,在射御课上延时了。 桑又莲惊讶一声:“他们的课时已经到了,怎么还聚在此处?” 她这边说着,江琬也移目看过去。 然后,下一刻,双倍的震惊来了。 相比起方才签到时纯粹的惊喜,这一下,江琬却真不知是该惊喜更多,还是惊吓更多。 那是谁?她看到了谁? 她没看错? 只见那边靶场中心,成排的箭靶前,两名郎君相对而立。 其中一个,是前几天刚进国子监的时候,江珣和江璃就特意指给江琬看过的,六皇子! 此番入学国子监的,皇子皇女共有四名。 年龄最大的是五公主,其后是六皇子、八皇子、十公主。 而眼下正与六皇子相对峙的,江琬也认得! 这位才是重点。 只见他身量修长高大,一身气度,犹似雪山危崖,冰冷萧肃。 半截青铜面具贴合在他脸上,覆盖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嘴唇和下巴的位置,肤色冷白,线条凌厉。 他头束玉冠,身上竟穿了太学学生的“校服”。 这套青色的大袖深衣更衬得他整个人如同冷玉般,风姿凛冽。 面具也并不影响他的风采,即便是身处在这一众意气风发的贵族郎君中,对面站着的还是天潢贵胄六皇子,他也分毫不见逊色。 但看在江琬眼里,这人出现在这里,却就已经是极大的违和了。 他是谁?他是秦夙! 绝世高手秦夙,跑到国子监来当学生? 说实话,虽然秦夙没有摘过面具,也没有显露过他的具体年龄,但在江琬看来,这位的年纪至少不该太小。 还年轻是肯定的,但总不会是十几岁的少年郎吧? 这不合适呀。 毕竟,这人的气度摆在这里。 最重要的是,系统盖章过的,“绝世高手”的光环,总让江琬在潜意识中,对秦夙有种高山仰止的感觉。 虽然后来相交渐多,某些微妙的情感涌上来,有时候江琬也会忽略掉他的光环。 这时候,却只见在众人的围观中,六皇子朗声道:“九弟,你我比射三箭,我若能胜,你便老老实实唤我一声六哥,这不过分吧?” 所以,六皇子是要跟秦夙比箭术。 江琬震惊,佩服六皇子的胆量。 然后,迟来的信息又才涌入她脑海。她瞬间反应过来,六皇子称呼秦夙为……九弟? 她侧头,看向桑又莲。 没等她问出来,嘴快的桑又莲已经没忍住说道:“是六皇子和九皇子,没想到九皇子居然出现了!不是说,他一年四季,有三季是病的,只一季能稍好些么?” 江琬的关注点却在另一个问题上,她有些恍惚地问桑又莲:“莲娘,九皇子……今年多大了?” 桑又莲倒没觉得她问得奇怪,只是随口答道:“听闻九殿下是永熙五年的生日,六殿下是永熙四年出生。虽然相隔不远,但长幼有序,六殿下的要求倒也不过分。” 江琬:“……” 呵呵,数学老师怕是要打死我,永熙五年生的人,今年是永熙二十二年,那这位……多大来着? 学霸的脑袋一时居然都浆糊了,江琬硬是在脑子里九曲十八弯了一回,才终于算出来,秦夙今年实岁十七! 虚岁……十八、还是十九来着? 暴风般的一个念头就此在江琬脑中席卷:我……居然撩了一个小鲜肉? 不不不,江琬你清醒点,谁撩他了? 没有的事儿。 就是正常交往,点到即止。 咱就不是撩过的那种关系,他、他、他,他跟我没关系! 头脑中正在翻江倒海的江琬险些拔腿就走。 可女学的小娘子们瞧得前方有热闹,又哪里会放过? 更何况,她们要学箭术,也要去靶场呢。 小娘子们已经跟着射御师父鹿先生往靶场那边走,桑又莲拉着江琬,十公主紧随身旁,也根本没给江琬反应的机会,她就已经随大流地也到了靶场旁。 站在六皇子对面的秦夙却是一言不发,既不说答应他的提议,也不说拒绝。 六皇子手一伸,旁边有人递过来一张弓和一筒箭。 他取了弓在手中,又将箭挂到腰间。 就有人也将弓和箭送到秦夙面前。 秦夙伸手,将这弓箭接了。 六皇子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知道自己这位九弟有多寡言。 寻常想要同他对答上一句话,那就是千难万难。 事实上,别说是他了,就算是他们的父皇,要同这个老九说话,往往十句里头,他这位九弟也不见得能回上一两句。 六皇子知道,秦夙肯接弓箭,这就是默认他提议的意思,这就够了。 一会儿他这边胜了,这老九要是肯乖乖喊他一声六哥,他也没白费这一场功夫。 而要是老九仍然嘴犟,不肯吭声,他也不会咄咄逼人,至多叹一声,再与他一笑释怀。总归要表现出当哥哥的气度,回头传到父皇耳中,可不都是他的好? 这边,小娘子们也在悄悄议论。 桑又莲低声说:“听闻九殿下极为寡言的,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江琬:“……” 靶场中间被空出一片场地,太学的郎君们还特意给后来的小娘子们在外圈让出一段空隙,方便小娘子们围观两位皇子比箭。 江琬也被让到了一个视野极好的位置。 她就站在那里,左边紧挨着十公主,右边站着桑又莲。 然后,与低头摆弄手中乌漆牛角弓,又忽一侧头的秦夙,目光倏然一触。 第一百零五章 那三箭连珠的风采 飒飒秋风,天高云阔。 江琬与秦夙,视线相接,又一触即离。 秦夙垂了眼,握着牛角弓的手微微动了动。 江琬认为自己是看岔了,不然怎么总觉得秦夙此时的眼神,有些羞涩的模样? 大佬羞涩? 江琬被自己这个脑补给雷到了,赶紧甩甩头,硬是将这个可怕的念头甩了出去。 箭靶的百步之外,六皇子与秦夙并排而立。 六皇子很有风度的模样,说:“九弟,你我同时起箭,各射三箭,从箭速与准头两个方面分高下,如何?” 秦夙惜字如金,终于从口中发出清冷一声:“可。” 这可真是太不容易了,六皇子朗笑一声。 那边,一个充当裁判的学子扬声喊:“起箭!” 话音落,这边六皇子的神态立时变得锐利起来,他双手一抬,一支箭被他架到了弓弦上。 弯弓,射箭。 箭似流星,箭尖划破空气,发出呼啸风声。 百步之外,一箭中的!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有好武的郎君大声喊起来:“好!” 然后,又才有人发现,六皇子一箭已经射中靶心,可另一边,九皇子殿下,他的弓被他握在手中,随意垂在身侧,却竟然连开弓都还不曾。 双方比箭,除了比准头,还要比射速。 九皇子已经落后六皇子整整一箭,这不是输定了吗? 欢呼的人群稍稍收声,大家心中此时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划过感慨:都说九殿下沉默,可这……是不是沉默得甚至是有点迟钝了? 没有人知道,方才六皇子射箭时,秦夙虽然一动未动,可其实,他也没有在发呆,他说了话的。 他用传音入密,传声在江琬耳边,对她说:“琬娘,你看,秦桓此时动作,肩、肘、手,直如箭,目、弦、靶,成一线。倒也还算标准,你若初学,可以借鉴。” 还有些恍惚的江琬听得此声,那可真是:“……” 一言难尽。 根本都没有办法回应秦夙。 又听他说:“射箭时,需牢记一段要诀,勿缩颈、勿露臂、勿弯腰、勿前探、勿后仰、勿挺胸……秦桓有些挺胸后仰,他的箭,射不中活物。” 点评了一番,只见六皇子秦桓弯弓,箭出! 秦夙道:“身端体直,用力平和,拈弓得法,架箭从容,前推后走……如此,方得弓满式成。秦桓,太急了。” 嗖! 只听那边箭靶上发出中箭的声响,六皇子已是正中靶心。 人们在欢呼,秦夙却传音对江琬道:“这一箭,实在萎靡无力。琬娘你看,我不动用真气,三箭次第发射。” 江琬:“……” 说话间,只见秦夙终于动了。 他一手探至身侧箭筒,握得三支箭在手中。 六皇子那边正准备好第二支箭,人们的欢呼也根本影响不了他,他动作利落,半分停顿也没有,第二支箭就要射出。 砰砰砰——! 却听得旁边一阵异样响动,六皇子也顾不得理会。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手中的弓与箭上。 弯弓,风动。 秋意萧杀,流星白羽。 只见那一箭流光,划破风声,更甚至,是划破了前一支定在箭靶上的箭! 对,他的箭靶上,原先的第一支箭仍然深深插在那箭靶的最中心位置。 不偏不倚,端端正正。 如此一来,第二支箭要怎么落脚? 六皇子却有神技,他的第二支箭直接就顺着第一支箭的箭杆,将其劈开了! 劈开了前一支箭,箭尖直入其中。 嗡—— 再中靶心。 他成功了! 六皇子自身都是轻轻松一口气,无限欢喜暗上心头。 到这时,真是要顾盼群雄,再得一段惊叹与欢呼,方才不枉他此前苦练。 持弓的手微微垂到身侧,六皇子转头去看,却发现意料中的欢呼竟没有出现。 全场似乎是,陷入了奇怪的寂静中。 六皇子暗想:难道是本王箭术太过惊人,以至于大家都惊得失声了? 再看身旁的秦夙,只见这老九手上拿着弓,人却是一动未动。仍然一副雪山雕塑般的呆滞模样,委实是……嗨,叫人怎么说他才好呢? 六皇子眉眼微微一动,爽朗笑道:“九弟,你这是在做什么?为兄两箭都已射出,你怎么……” 话还未说完,忽觉气氛不对。 这满场,怎么寂静得似乎更加诡异了? 九皇子的目光忽然落在秦夙腰间箭筒之上,发现,他腰间的箭筒竟然空了。 这是,什么时候空的? 秦桓心中也不知怎地,终于后知后觉地开始生起了不安。 他的目光连忙一转,又转到了对面的靶区。 因为两位皇子要比箭,那边靶区大部分的箭靶都已经被搬走了,只留了两个竖立的圆靶,一左一右分立两边。 现在六皇子就看到,他自己那边的箭靶上,插着重叠的两支箭,这没有问题。 而秦夙那边的箭靶中心,却豁然破出了直通通一个空洞! 这是什么? 为什么老九这边箭靶的靶心会出现空洞? 这个念头才刚在六皇子心间划过,他就终于发现,原来那边箭靶的后方,掉落有三支整齐竖直的羽箭。 秦恒:“……” 难以置信,可却又不得不确信。 他奶奶的!这个阴险的老九,他、他居然趁着他射第二箭的功夫,就一气儿把三支箭都给射了出去。 他不但一口气连射三箭,他娘的,他还三箭连珠,全都洞穿了对面靶心。 六皇子也才回过味来,娘的!原来刚才那边三声“砰”响,就是因为老九在射箭! 我…… 六皇子的脸,一点一点涨红了。 气死了,气疯了! 可是不行,咱还是得保持兄长的风度。 至于现在转身就走,那不行,真要是走了,那才叫丢脸丢得没救了。 六皇子:“呵,呵呵……哈哈!老九啊,你这个本事,这个箭术……为兄真是……” 到底说不出“自愧不如”这几个字。 他终究就道:“为兄真是佩服,不过老九,你不厚道啊!” 摇头叹了叹,拱拱手。 什么也不必再多说,他放下弓和箭筒,这才转身走。 太学的少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于是也三三俩俩结伴走了。 其中也有江珣在,江璃没上太学,他上的是律学。 江珣对江琬点点头,同样很快离开。 留下女学这边的小娘子们,因为还要上课,所以不能离开。 秦夙就被留在了最后。 不过片刻,偌大靶场,风卷残云般,少年们就都走得一干二净。 独留秦夙。 第一百零六章 不可言说的你 靶场上,郎君们几乎都走光了,独留下秦夙一个。 为什么独留下他? 是因为大家都慑于六皇子的威风权势,不敢与秦夙相交,所以独留下他吗? 当然不是。 六皇子还没有这样的威风。 重点还是在于,秦夙他不理人! 得了,那还有什么办法? 就算你是皇子,可咱们家世也都还不差。 在储君未定的如此微妙时刻,叫一众权贵子弟对着这位一向沉寂的皇九子,去热脸贴冷……咳,那什么,那大家肯定是不干的。 靶场外圈,小娘子们还有些怯怯。 秦夙站在中间,令得大家不由自主地望而却步,不敢无视他,就此踏入靶场。 也没人敢催一催,说“九殿下你还不走”之类的话。 包括她们的射御师父,鹿先生,似乎也不知该怎样开口才好。 两位公主,五公主与十公主,也不想跟她们这位半天都不会吭一声的冰山兄弟说话。 气氛略有些怪异。 江琬站在女学生群中,看了秦夙一眼,又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眼下场景又荒唐又好笑,恍惚,又似乎还有些莫名的凄凉。 就算明知秦夙并不可怜,但这种仿佛被所有人独留在另一个世界的孤独模样,还是悠悠荡荡,不轻不重地,戳中了江琬心房柔软处。 她刚开始得知秦夙是九皇子的时候,其实是有些生气的。 这股气来得也并非毫无缘由。 就像两个小伙伴,其中一个是什么底都漏了,另一个呢,则一直神神秘秘,玄玄虚虚,犹如世外高人。 行,既然如此,那你就一直高人着呗,咱也不强求一定就要知道你根底,这叫“尊重个人隐私”。 可谁知道,某一天,这个神神秘秘的小伙伴就突然自己蹦出来了。 也不给个铺垫,也不给个说法,刷一下,就在大众面前亮明了身份,回头还若无其事跟你说悄悄话。 这……让一直以为他那身份是有多么多么“不可言说”的你,得有多难堪? 江琬耳后根就火辣辣的,这股难堪一直从她颈侧,直烧到了心口。 总有种自作多情被悄悄拆穿的羞恼。 嘿!敢情这压根就不是秘密,大家都认识你呢! 那我算什么? 不,我凭什么要算什么? 呸呸呸!也不对,我又怎么就不算什么了? 我就是我,我……我跟你没关系! 萍水相逢而已嘛,没有谁规定一定要报清楚家门,又、又不是相亲。 总之就是一股子火,烧得江琬一声也不想回应秦夙。 眼下,她的火也没熄。 只是看着秦夙莫名“凄凉”的模样,到底没忍住,就直言道:“九皇子殿下,你该走了!” 她没有传音入密,而是直接就当着众人的面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哼,本姑娘是光明正大之人,才不屑遮遮掩掩。 众位小娘子佩服江琬的勇气,纷纷侧头看她。 没人认为秦夙会答话,大家只想着,这位殿下要是肯就此离开,解开眼下的尴尬,那也是好的。 不料冷玉击磬般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了。 他说:“好。” 虽然只说了一个字,但这听在众人耳中,简直都已经能算得上是破天荒了。 他答话了,他还老老实实地说了一个“好”字! 话落,秦夙果然动了。 他移步向小娘子们这个方向走来。 小娘子们莫名紧张,桑又莲忙又走到另一边,紧挨着十公主站着。 一张张如花似玉的脸,此时虽不说是花容失色,可这齐刷刷带着局促神情向秦夙看来,场景也实在是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仿佛眼前郎君,不是金尊玉贵的皇子,而是荒野里来的凶兽。 江琬暗暗咬牙,眼睛睁大,直视秦夙。 擦身而过时,秦夙微微低侧头,传音道:“琬娘,好生练习箭术,夜间我来寻你。” 江琬抿唇不吭声。 不!谁要你来寻? 姐姐今儿晚上不约! 我要老老实实做好学生,晚上不翻墙,不乱跑。 你别来别来!要点脸好吗?我住的可不再是独门独院的竹涟水房,是女生宿舍! 江琬怒目,脸上写满抗拒。 秦夙有些苦恼地微微蹙眉,最终没有再说什么,沉默着走了。 有女学生转头,看他背影似慢实快地远去,不过片刻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这小娘子就“咦”一声,奇道:“都说九殿下沉疴难起,病弱多年。这……怎么不太像呀。” 确实不像,谁家病弱的,还能连珠三箭,箭射出去,百步之外还连箭靶都给射穿了? 看他这风姿气度,就不是病恹恹的样子。 也有小娘子忍不住问起了五公主。 五公主行事作风虽有些骄横,却也不是完全不讲理的。 比起有些孤僻的十公主,有的时候五公主反而会更好交流些。 五公主撇嘴道:“他好的时候是好好的,可发病的时候总是更多。要不是他总病,就他这古怪性子,我们能忍他?” 这个小娘子们就不好接话了。 五公主能非议九皇子,其他小娘子却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 常在五公主身旁的杨婵就对五公主挤挤眼,五公主收到信号,仍然撇嘴。 这时,却听江琬惊讶道:“原来五公主殿下对九殿下惯常是忍让的呀?咦,九殿下就在那里呢,他仿佛是又要折回来。他要做什么?” 什么? 五公主悚然一惊,也不知怎么,就做了个猛地退一步的动作。 江琬嘴角噙着笑,侧了侧头,又哎呀一声:“九殿下又走远啦……” 五公主顿时牙一咬,满脸通红。 江琬居然敢遛着五公主玩儿! 气坏了的五公主手摸到腰侧,待要抽出悬在腰间的一根鞭子,顺手把江琬抽一顿。又忽然想起,这个清平伯府的野丫头,不但牙尖嘴利,更可恨的是,她身手还极好。 这一鞭子抽过去,万一没抽到江琬,这野丫头再反击一顿,结果会怎么样……画面太美,五公主都不敢想。 她堂堂帝姬,金枝玉叶,岂能冒此风险? 五公主的手就捏紧在鞭子的手柄上,哼一声道:“好得很,江琬,你等着!” 回头再另想个主意,必定要让这个野丫头付出代价,狠狠吃上一回大亏,她方才能解气。 第一百零七章 都惦记上了江琬的姻缘 射御课上,五公主总归是没能找着机会,成功教训到江琬。 虽然五公主自认自己箭术了得,身旁有几个贵女也颇为精通骑射,但有过前几次挑衅江琬,结果却反被江琬给压制的经历,五公主眼下可是随时心怀警惕。 在她的认知中,骑射好的人不一定武功好,可武功好的贵女,却少有骑射不好的。 殊不知,江琬并没有接受过真正完整的贵女教育,至少箭术这方面,她是真的初学。 五公主虽然口口声声喊江琬做野丫头,可因为江琬近日来文武皆为突出的表现,以至于潜意识里,她已经将江琬看做是与自己同一阶层的人。 她对自己的伴读杨婵说:“也不知道这丫头是从哪里学的功夫,古怪得很。眼下在国子监中,我也不好行事太过,你说要怎么办?” 杨婵悄悄道:“公主是要光明正大的法子,还是悄无声息的法子?” 五公主问:“光明正大是怎样的?悄无声息又怎么做?” 杨婵道:“光明正大的话,月半休沐之日,长公主殿下总会在西郊凤凰庄举办马球赛,咱们约上学里的同窗,还叫上元娘,同去凤凰庄……” 又说:“若是要悄无声息,那法子可就多啦。出了国子监……” 她声音越发的低,凑在五公主耳边,听得五公主耳朵有些发痒。 “不*+-*******-------成,这太下作了。”五公主皱眉,“本公主岂是那等人?阿婵,你们家最近是不是斗得太狠了?这样的法子你也能想得出来。” 杨婵一下子噤声,垂首,轻咬下唇。 五公主正想转头再对杨云仙招手,杨婵又提起气,对五公主说:“公主,这江琬,极为受裴郎君推崇的呀。她家世也不差,若是……” 眼看五公主变色,杨婵顿了顿,又忙道:“不然,咱们便帮她寻个夫婿!她终究来历有些问题,只怕不好寻人家。我三堂兄,虽年纪略大几岁,可洁身自好,也不辱没她。” 杨婵的三堂兄杨世英,那可是太师府嫡孙。 虽说前头婚配过,可他元妻早亡,又不曾留下一儿半女的。 如今他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官途正好,现已是从五品的太常丞。在西京的贵夫人们眼中,这可也是个上好的佳婿人选。 江琬从乡下来,甭管她在国子监中表现如何,在有些人眼里就是要降一格。 杨世英正好也稍有些缺陷,这两个岂不相配? 五公主又有些不平起来:“倒便宜了她!这是整治她吗?阿婵,你这莫不是在帮她?” “公主,我家的情况你还不知道?做我三堂兄的妻子,那是真不好做。我三堂兄的心又一直在亡妻身上,后来者再好,又岂能争得过亡人?” 这就是要软刀子割人的意思。 眼看五公主又皱眉。 杨婵忙说:“公主,你想想元娘。” 五公主便不再吭声了。 她们避在一旁悄悄说话,倒是错过了江琬初学箭术时的错漏生疏。 等她们回过头来再看,江琬已经快速掌握了基本的箭术诀窍,轻轻松松就能做到每一箭都正中红心。 许多小娘子围着她,发出阵阵赞叹。 小娘子们叽叽喳喳,声声清脆。 “琬娘,你帮我看看,这弓我只能拉到一半。” “哎,到底要怎么用力才好嘛!” “琬娘,先生说腰身不能太过后仰,可不后仰,我拉不开弓呀!” “琬娘……” 一声又一声。 也还有许多贵女是不曾习武的,习武的毕竟是少数,弱质纤纤的还是多数。 这天下午,小娘子们在膳堂用过午饭,回到秀园,又一场大雨不期而至。 江琬回了自己的玉字号房,刚用水洗漱了一番,却听得门外敲门声响。 开门一看,一个圆圆脸的小娘子撑着伞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几分局促,看见她开门,就立刻笑起来。 江琬忙将她迎进来,问:“你怎么冒雨来了?” 这是她在甲班的同窗,庄梦婷。 庄梦婷生着一张颇为讨喜的圆脸,虽不算十分美丽,却也别有一番娇憨可爱。 她将伞放到外间门边,跟着江琬在她屋中的桌前坐下,脸上却露出些许不好意思的神情。 江琬平常跟她也能说得上几句话,今天来向江琬请教箭术的,也有庄梦婷一个。 两人不算生疏,江琬也就不急着追问她来意。 先给她端了一碟子点心过来,又点燃桌上一只红泥小火炉,给她泡了茶。 这些茶水点心都是伯府送过来的,虽然国子监这边不许学生带贴身仆从来上学,但隔三差五接收一些从家里送过来的东西,还是没问题。 庄梦婷没有吃点心,只端茶略饮了几口,似乎是缓解紧张情绪般,她又深深吸一口气,这才突然问出:“琬娘,你家……不曾给你定亲吧?” 江琬:“什么?” 庄梦婷又确认般问一句:“是不曾,没错吧?” 江琬都呆了,这位是要干什么? 她微微皱眉,倒也无意骗人,便只说:“是不曾。” 庄梦婷的圆圆脸上就又露出几分羞涩,她鼓起一口气道:“琬娘,我家有个哥哥,今年十八虚岁,在国子学读书,明年开春就能下场直接考进士。他……” “等等!”江琬连忙说,“梦娘,你再喝口茶。” 真的惊呆了,这都是什么事儿? 她都不敢再听下去了,连忙想办法先打断庄梦婷的话。 虽然打断人说话很不礼貌,可这个时候再不打断,等会儿可能就要更尴尬。 江琬:“梦娘,我父亲说,我才被接回来,委实要多留几年……” 庄梦婷:“那不要紧。” 江琬:“……” 羽林军营区,清平伯也正因为有人提起自己宝贝女儿的姻缘而勃然大怒。 他用了几回江琬留下的丹药,把近来常因邪气侵扰而生怪病的军士们救回来不少。这桩事情,却是瞒不住的。 毕竟是好几十号人,抬回来时一个个气息奄奄,回头再调养几天,结果就都好了。 不说别的地方,巡城司就首先盯上了羽林军这边的动静。 巡城司指挥使罗星辉亲自来见清平伯,开门见山就先问他,是用的什么法子救治了手下军士。 清平伯这方面倒不隐瞒,只哈哈一笑道:“自然是用的灵丹妙药,不过罗兄啊,你也不必问我要,此物贵重,我也是费了极大代价才换来些许。” 一拍罗星辉肩膀,得意暗藏。 第一百零八章 可怕的第四个条件 城北,羽林军营区。 清平伯与巡城司指挥使罗星辉你来我往一番,罗星辉也确认了,清平伯手上确实是有灵丹。 当然,丹药其实是江琬炼制的这个事情,清平伯是不会往外透的。 可虽然弄不明白丹药究竟是从哪里来,罗星辉竟然也有神来一笔。 他也不知道脑子是怎么转的,忽然就提议:“江兄啊,如此你看可好?你说你手上这灵丹难得,小弟我自然也不好空手来求你的灵丹。” 清平伯挑眉。 罗星辉笑道:“你看,我家有侄儿一个,年方十九,文武双全,如今也已经在金吾卫领职了。听闻你家有个女儿,从前遗落在外,如今姻缘有些艰难……” 越听越感觉不对劲的清平伯猛然扬起了拳头。 江琬可不知道这些,她就是突然发现,在她自己还觉得定亲、嫁人是一件完全遥远的事情的时候,她周围的同龄人,却居然一个个都陷在了对姻缘的焦虑中。 前来向她推销自己哥哥的庄梦婷还一点都不觉得突兀,她还热情地向江琬细数自家兄长的好处。 江琬可真是,啼笑皆非啊。 既然婉拒打消不了庄梦婷的热情,江琬索性就直言:“梦娘,我若要许人,对方一定要达成几个条件。” 毕竟,既然说再多遍“我根本不想嫁人”,也都没用,那还不如设置一个对方一定达不到的障碍。 庄梦婷睁着大眼睛,目光认真地看着江琬。 江琬笑微微:“第一,他一定要武艺比我高强;第二,我能过目不忘,他的记忆力也不能比我差!” 两点才刚说完,庄梦婷已经苦恼地皱起了眉。 可江琬还有第三第四点呢,她伸出手指,继续说:“第三,他必须生得比我大哥二哥都好看;第四,他如果娶我,那此生就只能有我一个妻子!” 眼看庄梦婷不仅是皱起了眉,就连脸都皱了,江琬还说:“他不许纳妾,不可以有通房,不能喝花酒,不能有别的红颜知己。但凡半分不忠,我……” 庄梦婷瞪大的眼睛里恍惚有了惊恐。 江琬脸上带笑,语气悠悠:“我一定会打断他的腿!他站起来一次,我就打一次,一直打到,他这辈子都没法再站起来为止!” 庄梦婷豁然起身,都顾不得外头雨还没停,嘴唇颤了两下,终于说出口:“是……是我唐突,我家兄长愚钝,可惜配不上琬娘你。我……我走了。” 话音落下,她再取了伞,匆匆便离了此处。 江琬站在后头,目送她离开,关了门,然后“噗嗤”一笑。 最好庄梦婷嘴巴再大些,回头要是把她这些有关“择偶标准”的话传出去,那才真叫有意思呢。 保管满西京,都再找不出一个敢来跟她提亲事的儿郎! 至于儿郎们的父母,那更不必说了,谁敢娶个这样的儿媳妇回去? 哈哈! 入夜,雨停了。 空气中的寒意随着这一场雨越发浓重起来。 江琬推开内室的窗往外一看,却只见屋侧浅溪之上薄薄浮起一层亮光,仔细一看,那竟是浮冰。 山上的浅溪水,结冰了! 是不是深秋已经过去,要入冬了? 江琬恍惚了片刻,见檐下还在零散地滴着水,她不由得伸出手,接了一滴雨水在手中。冰凉的雨珠落在她掌心,砸得她整条手臂都泛起一阵凉意。 她立刻搬运真气,将这阵凉意缓和过去。 想起白日里秦夙说过的话,江琬终究没忍住,将望气术凝聚于双眼,细往窗外四周看去。 秀园外护卫重重,其中不乏高手,这不必多说。 再看那距离秀园稍远处,山侧树林拐角边,一道紫气冲破夜空,煌煌明亮。 是秦夙,他还是来了! 明明她白天都表示过拒绝,可这位居然还是来了。 江琬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一股无名火就涌上心头。 她恼火地关了窗,来回在屋中踱了几步。 但很快,江琬又暗暗一咬牙。 她来到屏风后,取出之前藏在系统空间里的一套鲛绡衣裙换上。 这套衣裙她后来抽空做完了,只是一直没有什么机会穿。 鲛绡毕竟太过稀有罕见,以江琬本身的身份,并不好随意透露自己拥有此等极贵之物。 但这一次,她决定换上这套衣裙,去赴这一场说不清、道不明的约。 衣裙换好,至于头发,是白日里田语桐帮忙梳好的小飞仙髻,江琬且还没来得及拆呢。 她又取了一块鲛绡面纱戴到脸上,腰间束好照雪剑,手中则握着折扇清秋骨。 没再犹豫,江琬悄声地,推门而出。 视线转过旁边屋子,从气机上来看,十公主睡得十分安稳。 江琬望气术不停,岫云术运起,细查秀园外护卫气机,在夜色掩映下,如同一只轻灵的飞鸟,快速躲过了护卫的巡察。 玄明山上,到处都是树木。虽然由玄元观改建成了国子监,但基本格局很难改变,山上小路多,树木多,这是自然难免的。 秀园东侧的小树林中,秦夙静静站立。 夜色下,他一袭玄衣,仿佛成了这寒风中的一座雕塑,与夜色融为一体。 听到细微风声时,他豁然抬头。 便见那山高处,一道倩影,似同身披月光,从山林间飞跃而下,蹁跹而来。 这个夜晚本来并没有月光,星光也有些过分稀疏,只有山中一些建筑,屋檐拐角,或护卫值守处点着昏黄灯火。 黯淡的光影下,她仿佛就成了一捧月华。 从山林间倏然洒落,落在了他的眼前,也落在了他明净的灵台之中。 郎君脚下轻动,迎上一步。 江琬轻轻落地,却又反而后退了一步。 一时间相对静默。 片刻后,秦夙忽然开口道:“你该多穿一件衣裳再出来。” 江琬:“……” 不想说话了,姐姐我这个是鲛绡,寒暑不侵,水火不动,少年,你懂? 江琬微抿唇,一声不吭,忽然转身继而往山下掠去。 踏波行的轻功运起,她尽得秦夙真传,果然是轻盈灵动,如流风之回雪,如惊鸿之翩翩。 秦夙紧随其后,步伐潇洒,更有一番力量与从容。 两人轻松避开了山上巡守的力量,越过丛丛苍碧,很快下了山。 第一百零九章 江琬:摘下你的面具 山下,是玄武大街。 宵禁还在,街上只有巡城司的人提着灯在来回走。 江琬自然是避开他们。 然后,她方向一转,却往东南边奔去,目的地,是秦夙的离风别院。 那里还有一个她觊觎已久的签到点存在呢,以前,她是不敢签。 现在嘛,咳,如果秦夙就在旁边,那么,她还是不怎么敢签的。 有些秘密就该带到棺材里,谁也不说,那才是真的秘密。 江琬现在对各种不同的签到点会签出什么,也有些预判和心得了。 一般来说,在店铺边上签到,多半会签出实物,这个不用担心,不管谁在旁边,也只管签就是了。 因为签出的东西会直接出现在系统空间中,近处就算站着个“绝世高手”,也不必怕他察觉到。 有些店铺也可能会签出技能,比如在望仙医馆,江琬就签出两次技能了。 但这种技能也不必害怕人发现,因为技能的投放并不会引动江琬气机变化,所以她也可以放心签。 国子监那些签到点就更不必说了,不论是签出悟性还是签出实物,又或者是签出什么奇怪的加持,也都不太会出现什么外露的动静。 总结规律就是,只要不是直接增加内功真气类的签到点,都不用怕。 但偏偏秦夙这边的签到点,却最有可能签出内功真气。 江琬最初得到的乾坤离恨经第一篇,就是从秦夙常居的那条船上签出来的。 当时就引起了船上两位大佬的注意,彼时他们还不熟,江琬自觉是惊心动魄了一回,才算把这事揭过去了。 而现在,她跟秦夙至少应该算得上是挺熟了,不过就算再熟,不该在秦夙面前暴露的,江琬也还是不愿意暴露。 如此一番心路变化,使得到达离风别院时,江琬的心绪又渐渐平定下来。 每个人都有秘密,她既然有,又为什么不能允许秦夙有? 当然,她也可以尝试去碰触对方的秘密。 这是一种征战般的试探。 离风别院到了,江琬照旧翻墙,身姿轻盈地落到了院中菩提树下。 这棵菩提树即便到了如今寒意森森的时节,也依然苍翠碧绿,枝繁叶茂。 树身笔直,树冠端方。 它当真具有佛性。 江琬站在树下,心中也仿佛多得了一种平静。 秦夙紧随其后落在她的身前,再次与她相对而立。 时光静默,夜色缱绻。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片树叶从上方掉落。 风吹起来,树叶飘浮过江琬腮边。 秦夙伸出手,轻轻拈走了这片树叶。 在他的手将将从江琬肩侧离开时,江琬忽然也伸出了手。 她挡在了他的手侧,秦夙就停止了动作。 江琬又变换了手掌的动作,改竖掌为握掌,她握住了秦夙的手腕! 这是第一次,她主动握住了秦夙的手。 她握住秦夙的手腕,将他的手往他自己身前推。 堂堂绝世高手,在此时就仿佛失去了自己的力量般,只能由着江琬动作。 她要做什么? 江琬推着秦夙的手,让他的手停留在他自己颊侧。 到这时,沉默了半夜的江琬才终于开口说话。 她说:“你的面具,能摘下来吗?” 江琬直接问出口了! 她是如此介意秦夙的面具。 如果你的身份有问题,我可以理解你的神秘,但你的身份没有问题,那又为何不能与我赤诚相交? 你的面容,可以给我看看吗? 秦夙的手停在了他自己面具的旁边,一时未动。 江琬则又将自己的手收回了身侧。 她在静静等待,看秦夙会怎样回应。 菩提树下,郎君的手停留在自己的面具旁。面具下,他目光幽深,仿佛是春日里那浸润在露水中的一点微芒,又仿佛是寒冬冻土之下,那几欲破土而出的颤颤嫩芽。 几番挣扎。 倏忽不知时间穿梭,外间远处,忽地传出阵阵更声。 “梆、梆、梆——” 三更了! 秦夙的手颤了颤,却始终无法动作。 江琬再也无法等待,足尖一点,身形一退,便转身跃墙而出。 她身形灵动,得益于他传授轻功时的悉心指点。 当初她学得有多好,此时,远离他的速度就有多快。 江琬走得太坚决了,以至于没有看见,被她落在身后的秦夙忽然一弓腰。 他的手按在了心口,一点血迹从他唇角逸出。 如果这个时候的江琬能回头用望气术看上一眼,就能发现,身后那道冲天紫气此时在摇摇晃晃。 紫气之中,一团深黑张牙舞爪,翻滚沸腾。 可江琬走得那么急,又怎么肯回头去看一看? 她只觉得全身都在火辣辣的难堪,一股说不出的羞恼与黯然此时袭击了她全部心神。 风声在呼啸远离,深夜的森寒浸染不到她的身体,却仿佛能冻伤她的血脉。 玄武大街又到了,江琬横穿这条纵贯了整个镐都的宽阔主街,飞速往西市的方向而去。 去做什么? 当然是去赚自由点,去签到啦。 西市还未到,前方巷道口却隐隐起了薄雾。 江琬下意识放慢了脚步,往四下一看。 方才为了抄近路,她没有老老实实地从坊墙间的主道走,而是翻越了一座座紧闭的坊门,这时她就是在其中一座大坊之中。 这些大坊因为宵禁,此时坊内的街道上是很难看见人的,但街道旁的那些房屋间,其实也还有许多人家点着灯火,不曾歇息。 其中除了住户和人家,也有商铺。 这些坊内的商铺依附旁边的居民区而存在,虽不及东西两市数量繁盛,但也绝不算少。 江琬此时停留的位置,旁边就有个铺子,却是一个纸扎铺子。 店铺名为“张氏纸扎”。 老规矩,店铺前也有个白色的签到光点。 这一路上,各种签到点其实也还不少。江琬此前是一心想去西市,因此下意识地将这些签到点都给忽略掉了。 但这一次,她却动了签到的念头。 经过在国子监的消耗,她此时的签到点还余下有三十九个,这其实还算是宽裕的。 江琬不犹豫,立刻在心中默念:“签到。” 系统:“你在镐都张氏纸扎铺签到,获得煞气纸人傀儡一只。” 煞气纸人傀儡:注入一缕煞气,使纸人穿梭暗夜,散布厄运。 什么? 这是意料之外的惊喜吗? 一丝笑意,从江琬嘴角微微扬起。 可与此同时,这纸扎铺子的门后,一道细细的轻“咦”声,也响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章 我一眼就能看出你是人是鬼 江琬站在灯火稀疏的坊市街上,身旁纸扎铺里,紧闭的大门后,却传出一道怪声。 随着这怪声落下,那大门倏地开合,门后一物猛地穿梭而出,化成一条长绳,就向江琬卷来。 江琬身体一侧,却不等这“长绳”将自己卷住,她反而身形一动,几步就冲进了这纸扎铺子的大门之后。 她身形闪动,如带风雷。 这边进了纸扎铺的大门,身后嘎吱一声,那大门如被风声侵袭,又是自动关了! 入目却见灯火幽暗,散乱的光源下,这满屋子横七竖八也不知躺倒了多少纸人,又有破败的纸轿、纸屋等物,四散堆积,使人乍见之下,便觉可怖。 江琬也下意识地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但很快,她又镇定下来,一身功力是她的底气。 这时,一道幽幽古怪的声音响起:“嘿,小娘子胆子倒挺大。只是既入了我地狱门,今日便留下罢。” “嘻嘻……” “嘿嘿……” 四面八方又同时响起各种笑声,雌雄莫辨,鳌鳌诡怪。 “小娘子呀,枉死城里全是同好,你不来么?” 话语间,幽幽烛火闪动,这满屋的纸扎人,面白脸僵,却又眉眼生动,一个个的,竟都仿佛是活了般。 “嘻嘻……” “哈哈……” 随着这一声声,先前袭击了江琬的“长绳”也不知是从哪里而起,又再次飞窜而出,吐着猩红长舌,就对着江琬脸面咬来。 这要是被这东西咬到一口,那还得了? 江琬手中折扇一开,叮——! 那“长绳”锋利的口齿撞到了江琬手中坚硬的清秋骨上,猛然间如受巨力击打,怪叫着一弹,就又摇晃着脑袋退缩了回去。 原来这哪里是什么长绳,分明就是一条身躯细瘦,却又奇长无比的怪蛇。 怪蛇虽退开,满屋子的纸人却摇晃着动了起来。 咔咔咔—— 一纸人对江琬露出笑,细声喊:“小娘子呀……” 又一纸人猛地从地上弹跳而起,张臂就向江琬抱来。 江琬至此,观察已足,却是冷哼一声。 “装神弄鬼!” 她夷然不惧,手中折扇一收,扇交左手,另一只手装作在袖间一抽,却是抽出了隐藏在系统空间中的霜华剑。 霜华剑是百年雷击木所制,最能克制阴邪。 她脚下步伐闪动,身随风走,片刻闪过了数只纸人的袭击。 右手随意几挥,霜华剑过处,凡是挡路的纸人,俱都被她几剑斩破,落在地上瞬间不动。 又是一声轻“咦”响起。 江琬却已经冲出了纸扎铺的前堂,冲入了后院。 后院之中,竟是另一副出人意料的场景。 只见一片空阔内院,四面建筑,屋檐下风灯摇曳,只只明亮。 一名形容俊朗的男子倒在地上,双臂举起,向上做对抗状。 在他的上方,竟压着一名双手漆黑,指甲足有尺长的红衣“女子”。 这“女子”面目青黑,眼角裂着两道血痕,红唇之下,尖锐的犬齿暴突。 在她的喉间还发出“赫赫”怪声,一头乱发枯如茅草。 又哪里是人? 分明是鬼怪模样。 倒在地上的男子一见江琬进来,见她脸上蒙着面纱,手里还拿着剑,就立刻惊喜地大喊:“救命!女侠救命!” 压在这男子身上的“女鬼”却豁然一抬头,目光直视江琬,眼中射出愤怒与仇恨的光芒。 她原来一直声音模糊,这时却终于从喉中发出一声:“去死,畜生!” 一只利爪高高举起,又倏然下落,就对着男子心间抄来。 男子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气力,这时双臂猛地向上一举,险险推开女子的袭击,就连滚带爬地向江琬跑来。 他边跑着,一张生得还算俊俏的脸上又露出狼狈可怜的哭相。 “鬼要杀人啦!呜呜……”他哭着,仍然向江琬求救,“女侠,救命啊,女侠!” 在他身后,“女鬼”身形一跃,愤怒地追来。 眼看“女鬼”就要追上这男子,而男子也到了江琬身前,一股阴冷的血腥气都同时侵袭到江琬身边。 江琬忽然举起剑,对着冲到身前的男子就是雷霆般一刺! 她举剑的时机太巧妙了,这一番动作下来,就像是男子主动扑来,将自己的身体往她的剑上送一般。 男子脸上露出惊骇表情,同时一掌击出,仿佛想拍开江琬的剑,可是又怎么来得及? 江琬剑势骤起,便如带风雷。 岁寒剑,岁寒当舞剑,风雷知气节。 雷鸣隐隐,男子一声惨叫,当下便往后一仰身,砰地倒在地上。 这一切兔起鹘落,委实发生太快。 男子砰一声倒地,胸口血花泛出,还带着一口气,艰难向江琬质问:“你……为什么?” 他身后追来的“女鬼”仿佛也惊呆了,她青黑的脸上,血红的眼睛瞪大,喉间发出“嗬”一道怪声。 江琬的霜华剑上,滴血不沾。 她的剑尖仍然斜斜指向倒地的男子,冷笑一声道:“鬼做人,人变鬼,倒还想来欺瞒我的眼睛!” 望气术一看之下,什么妖魔鬼怪不得现形? “女鬼”踉跄一步,青黑面上,竟清晰显出几分凄惶神情。 江琬却还不罢休,忽然目光往左一瞥,低喝:“还想来?” 却见那边暗处,长绳般的怪蛇再度出现,嘶嘶怪叫着就又往江琬扑来。 江琬手中剑光一起,身形往前飞纵,同时另一只手中折扇一开,扇面扇动,一股强风骤起,就吹得那角落处滚出一个人。 原来这边角落里,还藏着一个人。 这是个什么人? 却见这人被江琬扇出来后,着地一扑,侧脸抬起,就露出一张浓妆艳抹的脸。 虽说浓妆艳抹,可那厚重妆粉之下,这人脸上隐隐透出的青白,却依然无法掩盖。 “女鬼”又踉跄一步,看着滚落出来的这人,喉间发出模糊一声:“姐姐!你……你不是死了?” 一边说着,她忽然抬袖掩面,就忙忙侧了身,仿佛极不愿被此人见到自己如今的模样。 江琬指间夹了一张镇邪符,走到滚在地上的这人身旁,抬手起符,真气一动,镇邪符倏地飞落,就如一座大山般,牢牢压在贴地这人身上,使其再也无法动弹。 另一边,那条长绳般的怪蛇被她的霜华剑钉在地上,也现出原形。 原来,这哪里是什么怪蛇?这竟然真的就是一条长绳子! 系统提示:“你灭杀被邪气侵染的魔怪长绳,获得自由点+3。” 江琬轻轻吐出一口气,一直腾起在心间的一股火此时稍稍下降。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世间恶人,更甚诡怪 深夜,坊市,纸扎铺子。 再看看眼前这三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家伙,江琬抬手,擒龙控鹤劲涌动,召回霜华剑! 她持剑在手,气势更是冷肃得可怕。 掩面的“女鬼”又退了一步,仿佛生怯般微微一颤,最终,江琬的剑还是指向了她。 江琬道:“他们两个,都是鬼扮人,你呢?又为何要人扮鬼?” 红衣女“鬼”喉间又“嗬”一声,忙忙将遮脸的袖子拿开,一双血红的眼睛暴突着,直直看向江琬。 她艰难道:“我……已经死了,不早就是鬼了吗?怎么可能还是……人?” 这句话从她喉咙里一点点地挤出,仿佛铁刺刮擦,十分难听。 “女鬼”又掩住自己的嘴,暴突通红的双目中此时显出哀色。 是的,她如此丑陋,又怎么可能还是人? 可是,她又分明还有悲有怒,有一切人的情绪,又怎么可能不是人? 江琬微微一叹,到这里,其实她也满脑子疑惑呢。 虽然有望气术可以看清楚世间气机根脚,却看不破人间恩怨由来。 望气术的视野下,只见眼前女子一股浅红气运,却被另一股灰黑气息吞噬到几欲断绝。 她的五脏六腑更是布满诡异的灰突节点,也是这些奇怪的节点,代替了她气血能量的运行,给她提供了超出常人的力量。 同时也使得她容貌丑陋,如同诡怪。 但不管怎样,她的心脏还在跳动,她头顶也还有一股生气,她是人! 另一边,被一剑刺破心肺的男子头顶之上则是一股灰白气运盘旋,这是他本身的气运。 灰白色,这表示他本身气运淡薄,出身低微。 而同时,江琬又看到,这人灰白的气运之下,另行缠绕了一股浅红色气运。这股浅红色气运,就来自于旁边的“女鬼”。 一道红线,连接两人。 江琬看出来了,这人是在用某种特殊方法,窃取身旁“女鬼”的气运,以壮大他自身! 是红线,还是恶缘? 人心之恶,远比鬼更甚。 所以江琬才说,这不是人,这是鬼在扮人。 而最令江琬深感此人凶险的是,此人丹田处其实真气深藏。从真气强度来看,此人也有接近两海碗的真气量,他其实功力比江琬还更深厚些。 要不是之前他故布陷阱想害江琬,结果却反被江琬先发制人,一剑刺破要害,只怕这会儿江琬还要面临一番苦战。 至于最后被牵扯出来的那个女子,她的状态又是一场古怪。 用望气术来看,这女子气运灰白浅短,已经微弱到了几近于无的程度,她五脏六腑的气机也同样如此。 除了心房处还有些许供血,她四肢百骸间都密布了青紫色的怪异节点。 同样是这些节点在支撑她行动,使她看起来并无大碍,倒似常人。 当然,说她是鬼也不对。 其实这里就没有真正的鬼,有的,只是人扮的鬼,又或者是半死不活的人。 江琬仍看向口口声声说自己“已经死了”的红衣“女鬼”,回她一句:“你还活着,为什么又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红衣女子似听不懂般,青黑的脸上显出疑惑,口中艰涩地重复:“我、还活着?怎么、可能……” 一句话喃喃几遍,忽然,她像是被什么点亮了思路。就一转身,猛又扑向倒在地上的男子,口中同时喝道:“我还活着?那我爹,我娘呢?” 或许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这一句话她竟十分顺畅地说出口了。 说话间,她有着尺长指甲的双手还同时往男子喉间扣来。 这要是扣实了,本就只剩半口气还留着的男子又哪里还能有命在? 电光火石间,却见这男子陡然双腿往上一蹬。 他虽受了极重的伤,可丹田中真气一动,双腿的力量仍然如带风刀般凌厉。 腿动的同时,他背部贴地,身躯猛地往后一滑。 这是要逃? 红衣女子被他大力蹬开,倒飞着摔在另一边地上。 男子身形一弹,眼看果然要从这院中逃脱,江琬手中霜华剑再度脱手飞出。 她已经隐隐摸到了岁寒剑法的真意,这时心中冰寒,情绪上的隐隐压抑更使她剑意森冷,疾如风雷。 男子眼见无法逃脱,口中发出低喝:“小丫头,我乃丰山鬼众,赤面修罗王座下红尘鬼,你非要与我丰山为敌么?” 又见丰山一窟鬼! 江琬心中其实也觉震惊,她还真没想到,弄出眼前这一堆古怪的家伙原来竟是来自丰山。 但这份震惊也不能阻止她的坚决,脱手飞出的那支剑已经落到男子身前。 剑光纵横,根本不给他反抗的机会,就直接穿过了他的左边肩胛骨,带着他整个人往后飞撞。 叮—— 一声脆响,剑尖穿过这位红尘鬼,就此将他钉在了后方院墙之上。 至此,这一幕惊险落定。 原先被男子踹倒在地的红衣女子才终于反应过来般,忽然一骨碌爬起,冲到江琬身前,又对着她屈膝一跪,终于哭出来:“求女侠主持公道,奴家被这畜生害惨了!” 江琬任由她哭,等她哭声稍歇,才问她一应故事究竟。 原来眼前这女子本是这纸扎铺扎掌柜的小女儿,日前接得外嫁的姐姐来信,说是病入膏肓,不能再活。 她丈夫早亡,上头也没了公婆,夫家却有一个小叔子仍然独身。 考虑到父母亲只生了一双女儿,妹妹留在家中本就准备招赘,因此推荐夫家的小叔,说他人品敦厚,又孤苦伶仃,可为赘婿。 这位小叔也就是丰山的红尘鬼,化名游子权,来到张氏铺子里,一番表现,果然勤劳敦厚,又一表人才。 张家父母既为大女儿的病伤怀,也感念于她对娘家的用心,便认同了这位赘婿。 那边张家大娘子病不可久,很快撒手人寰,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小儿。 游子权一个独身的男人,无法养活这小儿,他自己也无处可去,于是张家大娘子丧事一过,他就收拾包袱,带着小侄儿来投奔了张家。 如此,这位红尘鬼便在张家扎根。 忽忽一年过去,游子权处处表现良好,上能孝顺张氏夫妻,下又能悉心关怀失去父母的侄儿,中间还能讨得张家小娘子欢心。 此等儿郎,还有什么好说的? 张家大娘子去世已满一年,张氏夫妻便预备为小女儿和游子权举办婚礼,正式完婚。 说到这里,本就说得磕磕绊绊的红衣女子血红的双眼间忽然流下两行血泪。 她暴凸的眼睛看向游子权,痛苦道:“不想新婚之夜,这畜生……露出了真面目!” 第一百一十二章 秦夙:我仍愿穿越情劫,为你而来 红尘鬼的真面目是常人料想不到的残酷。 新婚之夜,游子权送走宾客,关门闭户,找借口聚集起一家人到铺子后院之中,就当着张家老夫妻的面,突然变脸。 他先举起还在牙牙学语的小侄儿,猛地对着地上一摔。 一岁多的小儿,能经得起这样的摔打吗? 结果不必说,张家老夫妻心胆俱裂,就想跟这个突然变脸的赘婿来拼命。 游子权又一脚一个,直接就将老夫妻两个踹得当场气绝。 而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却又对眼前惨剧无能为力的张家小娘子,当时有多恨,便可想而知。 张家小娘子恨欲发狂,立刻扑过来就跟游子权拼命。 可游子权身怀武功,张家小娘子不过是寻常的弱女子,又怎么可能打得过这样一个处心积虑要害人的男人? 游子权当场又将张家小娘子掐死了。 事情到此,如果没有后续发展,那大概就是一个丧心病狂的赘婿,谋财害命的故事。 但在张家小娘子的视角里,故事的后续发展又非常奇异。 她用粗哑的声音说:“我死了,又……活了,不,我大约、是变成了鬼!” “嗬嗬”两声,她用仇恨的目光看着游子权。 张家小娘子认为自己当时是被掐死了,意识泯灭之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陷在无知觉的黑暗中。 再醒来后,她就发现,自己躺在新房梳妆台边的地上,地上到处都是鲜红。 幽幽几盏灯火照亮夜色,空气中的腥味令人几欲作呕。 她身上仍然是新婚那日的红嫁衣,触摸自身,只觉得满手冰凉,鼻间没有气息,心房没有心跳。 然后她又发现,自己忽然变得力大无穷,手上长出的青黑指甲锋利如刀,指甲一动,她甚至能轻松划破坚实的硬木妆台。 面容的丑陋更使她坚信自己是变成鬼了,她立刻仇恨心起,就冲出门寻找游子权。 她要报仇! 院中,游子权对她露出熟悉的温柔笑容,甚至还对她说:“娘子,你欢喜么?” 这谁能欢喜? 张家小娘子恨火高涨,立刻就扑过来想要杀死游子权。 这一次她拥有了远超常人的怪力与敏捷,又生出满手锋利如刀的长指甲,与游子权再度拼杀。 双方你来我往,她有时候落在下风,有时候又隐隐的,仿佛能有报仇的希望。 其实张家小娘子也模模糊糊能感觉到,游子权或许比她以为的还要强很多。 他并非是不能敌她,他隐约的,倒更像是在故意刺激她的神智,激起她的怒火恨火与不甘。 要怎么办? 该怎么办? 如果做鬼都还不能报仇,那还有什么办法,能使她消解仇恨? 也是在这种煎熬时刻,江琬路过了这家纸扎铺。 其后一切事情发展,就很超出张家小娘子的认知。 她艰难地述说完前尘旧事,再看看眼下被钉在墙上的游子权,青黑的脸上就露出快意的神情。 她又向江琬求道:“女侠,奴家委实有天大冤屈。此人不配做人,他是畜生!不,他比畜生还不如!女侠,求你……让我杀他!” 江琬也觉得游子权不配做人,就是做鬼,且还委屈了鬼的名号呢。 张家小娘子的故事听得她心情沉重,因为能看到双方气运线,她对游子权如此极恶行事的缘由,也隐隐有所猜测。 说起来,江琬从穿越到这个时代,杀邪杀怪是真杀过不少,可亲手杀人,其实她还没做过。 此前在秦夙的离风别院前,她遭遇丰山一窟鬼,虽然有所战斗,可真正动手杀了几“鬼”的,还是徐翁,江琬只是从旁协助。 至于杀江元芷,一来,她还没有得手,二来,这是为自己的原身报仇,因此虽是有意杀人,她对此也并无罪恶感。 那么眼下,对这个游子权,她又该怎么处置呢? 她有资格审判此人生死吗? 或许,她没有资格,但张家小娘子,一定有! 江琬立刻道:“好,你杀。” 张家小娘子顿时大喜,举起一双利爪就飞速往游子权奔去。 游子权被钉在墙上,又哪里还有抵抗之力? 但他此时却目露精光,忽然“嘿”一声:“嫁衣神术已成,芳娘,你杀我,便等同自杀。你我气命相连,你当真要杀我?” 张家小娘子恨道:“如能杀你,我便、再死百遍又如何?” 仍不肯停手,指甲割到了游子权脖颈间。 游子权又道:“那如果说,你爹娘还没死呢?” “你说……什么?”张家小娘子手一顿,立刻追问,“我爹娘,当真没死?他们在哪里?我家、小郎呢?” 游子权嘿嘿一笑,一张俊俏到有些诡异的脸上竟又露出温柔神情,他声音低柔起来:“芳娘,你放我下来,我与你本是夫妻,要相伴一生,我又岂能害你?” 也不知道他是触动到了哪里,张家小娘子竟如同受到蛊惑,她血红的眼睛里满是仇恨,可动作却显然挣扎犹豫起来。 一旁,江琬微微皱眉。 下一瞬间,游子权忽一声低喝:“傀娘,爆!” 另一边,此前被江琬一张镇邪符镇在地上的浓妆女子就忽然张嘴,似欲啸叫。 镇邪符贴在她眉心泥丸处,颤颤巍巍,仿佛随时都要掉落。 在江琬望气术的视野下,更是看到这女子皮骨之下,无数青黑小点在疯狂涌动。 这些到底是什么? 它们像是活物,要挣脱出来了! 江琬立刻抬手又射出一张镇邪符,两张不够,再来三张,三张不够,再来四张,四张还不够? 我还有…… 游子权连喊了好几声:“傀娘,爆!” 可那一张张镇邪符压下,直压得地上的浓妆女子从挣扎到静止。 五张镇邪符后,她闭上了双眼,六张镇邪符后,在江琬望气术的视线下,她皮骨间涌动的黑点也在瑟瑟蛰伏。 十张镇邪符后,那些黑点一个个由黑转灰,静止不动,气机全无。 游子权惊得都一呆:“你,你怎会如此多符……这是什么符?你……” 没等他话再说完,江琬耳边却又响起一道传音:“琬娘,嫁衣邪术要成,必要使受害人亲缘断绝。这张氏夫妻与他家小儿,已不可能再活。” 是秦夙的声音! 江琬眉眼微动,正要再与张家小娘子说些什么,就见这张家小娘子分明是受到蛊惑,她脸上虽见挣扎,动作上却分明是要来为游子权拔剑。 秦夙又传音道:“巡城司的人要过来了。” 江琬便不犹豫,立刻抬手,又是数道符纸飞出,镇邪符、祛邪符,通通贴至张家小娘子身上。 同时她取出两颗明心丹,捏开张家小娘子犬齿突出的嘴唇,一把就将明心丹塞了进去。 秦夙从她身后飞来,一手拉开她,另一手却握住钉在游子权身上的霜华剑,拔剑。 电光火石间,他剑又刺入,这一次,直贯对方眉心大穴。 游子权都没来得及再说上一句话,就此气绝。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主动摘下我的面具 系统提示:“你辅助击杀修炼邪诡之术的通幽境男子,获得自由点+2。” “你镇杀被傀儡蛊纸皮仃寄居的活死人,获得自由点+5。” 迎着深夜的寒风,秦夙一手握住霜华剑,另一手携着江琬,带她纵跃在镐都坊市的屋宇间,飞速远离了那边的张氏纸扎。 江琬耳边响起系统的提示声,但这一次,她却并没有收获大量自由点的喜悦。 她忍不住转头,仿佛还想透过这茫茫夜色,去看一看留在那人间地狱中的张家小娘子,此刻如何了? 秦夙低声道:“被种下嫁衣邪术的人,不论施术者是死是活,过了当夜子时,她也都活不了的。” 所以说,之前游子权口口声声说着“如果他死,张家小娘子也必死”,这句话就是一个无解的骗局。 因为真正的事实是,不论他死不死,张家小娘子其实也都会死。 也是因此,杀死游子权后,秦夙才直接带江琬离开了。 他不希望江琬还留在那里,一方面是不想她被巡城司的人碰到,另一方面却是因为他不忍,让江琬直接看到张家小娘子死亡的场景。 江琬感觉到喉咙有些堵,片刻后才开口道:“我下的那些符,喂的那些丹药,都一点用处也不会有吗?” 秦夙这一次没有传音,只是轻轻地,缓声道:“丹药符纸,能治病,能祛邪,却无法改命。嫁衣邪术,毁的是命,此术无解。” 当然,他没有接着说出口的是,其实真要改命,也并非完全不可以。 只是改命就要逆天,逆天而行,需要付出的代价委实太大。 他自然不愿意江琬为救一个陌生人去付出这样的代价,也不愿江琬为此煎熬,因此索性不说。 江琬又忍不住回头去看,可是镐都广大,街市无垠,张家小娘子又不似秦夙那般醒目,很快,那那点微薄气机就湮没在茫茫夜色之中。 秦夙的速度很快,倏忽之间越过一道道街市,然后,他们又回到了原来的离风别院! 这是要做什么? 江琬回过神,看着眼下场景,又有片刻茫然。 她的心情还有些沉郁,世间恶人之恶,永远超出正常人的想象极限。 人扮的鬼,或许还要比真正的鬼更可怕。 不然怎么又还有句俗语叫“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呢? 她习得一身神功技法,却到底还是有许多无能为力之事。 是因为恶人太恶吗?不,也还是因为,她不够强! 她看着眼前的秦夙,见他面具之下,幽幽双目,深似温潭。 静水微澜,汹涌暗藏。 江琬又忍不住想:他呢?他够强了吗? 系统盖章的“绝世高手”,大周朝永熙陛下的九皇子。他看似是已经站在世间极高处了,可是江琬知道,他也一定还有无能为力之事。 不说别的,单只说他的蛊…… 绝世高手也解决不了自己的蛊啊。 念头及此,江琬原先深藏在心底里的那股气,到这时又不由得悄悄消散了些许。 有片刻,她都恍惚疑惑,自己之前究竟是在恼火什么呢? 可是,抬眼间再看到秦夙脸上的面具,她又觉得,自己好像确实还是应该恼火的。 种种矛盾,万般心结,一时难以言述。 只有旁边的菩提树,冠盖亭亭,静如恒定。 夜风轻送,秦夙的手又抬起来,落到了自己的面具旁。 他手掌宽大,手指修长,冷白的皮肤在微淡的夜色下透出玉石一般的光泽。 如今这手,轻轻扣住了他面具的边缘。 江琬的视线又不由得落到他手上,然后,她乱飞的思绪到这时也才终于落定,她心下一跳,猛地反应过来了。 秦夙这是,他……要做什么? “琬娘。”秦夙轻唤了一声。 江琬心尖一颤,嘴唇紧抿,却答不出话来。 亭亭的菩提,溶溶的灯火,她只看到,眼前郎君掀起了脸上的面具。 那青铜的面具下,一段眉眼,如列星辉。 是玉石之清冽,是松柏之苍翠。 是春风拂落满城花,是漫天赤霞逶迤,却唯独多了一道残痕。 只见秦夙脸上,从眉心到右眼之下,赫然生出一片蜿蜒的鲜红痕迹。 这片红痕色烈如火,像是由许多段线条勾勒在秦夙脸上,隐隐缠绕出一只头角峥嵘的凶兽模样。 而最为突出的是,这凶兽蜿蜒印刻,却不像是死物,它竟有着十足的鲜活感。 使人一见之下,恍惚都要以为这凶兽随时都能纵跃而出,择人而噬! 江琬的眼睛就睁大了,定定落在秦夙脸上。 风,又带起了深夜的寒意。 吹拂起江琬鬓发。 秦夙脚下忽然微微一动,隐隐地,他似乎有要后退的意思。 他捏着面具的那只手垂在身侧,手指紧缩,指节用力到甚至都发白了。 “你怕吗?”他轻声问。 确实是非常轻声,这声音轻到,甚至说是气音也不为过。 江琬当然不怕,这有什么好怕的。 她当下也明白了,秦夙为什么一直戴着面具。 但从她的审美来看,是真不觉得他脸上这片红痕有多可怕,她甚至觉得,这痕迹有种炽烈的美感。 江琬只恨自己此刻词穷,搜肠刮肚的,一时间她却竟然想不出什么准确的言语来夸秦夙。 可也正是因为这片刻的迟滞,秦夙就仿佛已经领会到了什么般。 他深如幽潭般的眼中瞬间星辉黯淡,他捏着面具的那只手也在片刻间抬起来,同时他脚下一动——他要离开! 江琬这下可算是反应过来了,眼看秦夙要走,她一下子就扑上前来,一手抓住秦夙捏着面具的那只手,另一手就伸起来,碰触到了他的脸上。 秦夙如遭雷亟,瞬间呆滞。 “你一点儿也不可怕!”江琬说,“你很好看,特别好看!” 为了表示自己不是在胡乱安慰,她甚至将手指尖探到了秦夙眉心间的红痕处。 秦夙伸手来挡,又欲将面具戴回脸上。 江琬却死死压制,抵挡住他的动作。 秦夙后退,江琬又往前。 砰—— 秦夙后背靠在了后方菩提树的树干上,这棵静谧的树便在此刻摇晃了枝叶。 簌簌作响。 江琬觉得自己又成了恶霸,一时间简直欲哭无泪。 她暗暗咬牙,心里想的是:我还得夸他。 到底要怎么夸? 可恨满腹诗书,此时竟全成了豆腐渣。 江琬张口:“你……”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论爱与嗔,绝无悔恨 江琬“你”字未歇,却见靠在树干上的秦夙忽然眉头微蹙。 他这蹙眉的动作是极轻微的,要不是江琬此刻正死死盯着他,根本就不可能发现他这细微的表情变化。 也不知怎么,江琬心底那根敏感的弦就一下子被触动了。 她的望气术原本因为运行过久,已被收回了,这一瞬间,她却又立刻聚气于双眼,再次调动了望气术。 然后她就看到,秦夙心口,那一团黑气张牙舞爪,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它竟又发作了! 是秦夙的“蛊”,它又在作乱。 江琬这下可顾不得再去研究秦夙脸上的红痕了,她立刻定了定心神,对付这个蛊,她也有了经验。 秦夙的后背仍靠在菩提树上,江琬一只手压在他右肩处,另一只手抬起,做拈花状。 拈花指,是佛祖的笑。 有禅韵悠悠,有一点灵光。 “你躲什么?”她一边说,唇角还带着些笑意,“你以为我会怕你?可我瞧着,倒像是你更怕我一些呢?” 她的手指点在秦夙心口,宁静的意蕴舒缓而来。 秦夙垂眸。 她的手指素白纤巧,原先指节处碍眼的老茧已经消去,此刻静美如歌。 奇异的力量仿佛来自天外,也仿佛就来自于眼前之人的指尖。 不,没有天外,就是来自于她的指尖。 她的指尖仿佛都在传递歌声,使他心头这只恶物如闻纶音,以至沉眠。 使他的心回归自我。 江琬还轻轻笑一声:“我很可怕吗?” 秦夙只回了一个字:“不。” 江琬微侧头,笑意盈满眼睫:“那你为什么躲?你真胆小。” 秦夙嘴唇微动,接受了她的嘲笑,却到底回答不了她的问题。 为什么躲? 世间本无畏,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 我不能离于爱恨,也不能叫你知晓我的爱恨,又不愿与你当真陌路。 纵是神功盖世,此题却实在无解。 江琬收回点在秦夙心口的手,又将双手伸上来,捧住他的脸颊。 她身形比例纤长,却到底年纪小些,个头不足。 秦夙怕她这个动作会累,便微微弯身,低下头。 江琬就将手指描绘在他脸上红痕处,问他:“这个东西是什么?是胎记吗?” 秦夙身躯有些僵,两人靠得极近,气息相闻。 他缓缓回答:“不是胎记,但先天而生。” 不是胎记,又先天而生,那到底是什么? 江琬放开秦夙的脸,转身与他并排,也靠到菩提树上。 仰头看,是繁盛的树冠,是枝叶间零散洒落的微淡星光。 她直接问:“它会让你痛吗?会有其它不好的影响吗?” 秦夙转头,没有立刻答话。 江琬挑眉,也侧头看他。 秦夙说:“你是第一个问我,此物会不会使我……痛的人。” 简单一句话,是无尽寂寥,还是无限欢喜? 或许都有。 江琬啧一声:“苦孩子!” 秦夙:“……” 江琬噗嗤一笑,目视身侧郎君,眼中仿佛柔光浮动。 她又追问:“那到底会不会痛?” 秦夙道:“并不会痛,但自我生下,父皇便极不愿见我。小时这红痕只有眉心一点,还能见人。后来大些,这红痕开始生长到眼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江琬静静等待片刻,才又听他道:“父皇着人打造一副青铜面具,命我戴上。” 江琬:“……” 这是什么爹? 她完全想不到,秦夙戴面具的真相竟是这个! 虽然秦夙说得平平淡淡,但江琬完全可以想见,小时候的秦夙是在怎样一种孤独与歧视中长大。 最可怕的是,首先带头歧视孤立他的,竟是他的亲生父亲。 这个父亲不但为父,他还为君。 为君之人,一言一行,莫不被无数双眼睛紧紧盯视,莫不被上下众人放大解读。 连他都这样对秦夙,还能指望其他人有好? 也就难怪,身为天家的皇子,秦夙出现在国子监中,却仿佛被众人视为洪水猛兽。 原来也不仅仅是因为他太过沉默,更重要的是,他被他的君父,带头排斥了。 而如果皇帝不发话,他的面具是不是就要戴上一辈子,也不能摘下? 这一刻,江琬对那素未谋面的永熙皇帝生起了两世最大的怨念。这种人,配不配做皇帝且不说,但他是真不配做爹! 跟他相比起来,清平伯简直就是世上最可爱的爹了。 江琬忽然伸手,握住了身侧秦夙的手。 秦夙身躯微微一颤,手轻动了一下。 江琬注视他,紧紧握着他的手,却并不放松分毫。 她的眼睛清澈灵动,浸润的不是秋水,而仿佛是星河。 如果世上没有光,我是不是能牵起你的手,给你一缕光? 秦夙的手便又动了一下,忽然间,他手掌张开,化被动为主动,手一张,又反将江琬的手紧紧包在掌心中。 江琬暗暗咬牙,手不动。 两人同样背靠菩提树,手紧握着,目光对视。 秦夙说:“琬娘,你不要后悔。” 江琬嘴角上翘,哼笑:“既来世间走一遭,便只向前看。不论爱恨与胜负,皆为我所选择。谁能令我后悔?” 是的,谁,能令我后悔? 秦夙闻此言,幽深的目光中忽然生出一团从所未有的炽盛。 当他瞻前顾后,犹豫难决时,眼前的女郎,却竟然以他想都不能想的坚决,伸出一只手,又将他从地狱中生生拉出。 他的眼前仿佛又浮现了初见时,那个瘦弱伶仃,唯独一双妙目明澈惊人的小娘子。 她大言不惭地说着:“天若弃我,逆天又如何?” 逆天,你不敢吗? 秦夙说:“琬娘,你看着我,有那一日,我必要在人前……也摘下这只面具。” 江琬眨眨眼:“好呀,不过……其实我更喜欢,你的脸只有我能看见呢!” 说着,她又噗嗤笑了起来。 秦夙轻声道:“总有一面,是只有你能见的。” 然后,他拉起江琬的手,又说:“琬娘,近日里,我对岁寒剑法又心有所感,故此新创了两招剑法。正好此处僻静,我将此剑招传授与你,如何?” “……”江琬,“可以,挺好!” 哈哈哈,有新剑招呢。 好,好得很,这可真是太好了。 钢铁直男,你注孤生你知道吗? 第一百一十五章 纸人傀儡与国子监神造的力量 这夜,江琬最后也可以算得上是满载而归。 除了新增了十个自由点,使自由点的总数又重新达到四十九个之外,还新学了两招剑法。 此外,还有在张氏纸扎铺签到获得的“煞气纸人傀儡”。 江琬与秦夙仍在秀园东侧的小树林边分别,回到水字号房后,江琬关紧门窗,首先就把系统空间里的纸人傀儡放了出来。 这是一个面目还稍有些模糊的纸人,三尺来高,头上画着童女的丫髻,外罩红衫子,内穿绿领子,花花绿绿的,说实话,看着有些渗人。 当然,这个时候的纸人还未被注入煞气,其实也就是一个半成品纸扎。 纸扎的模样大多如此,倒也不必太过介意。 江琬想起张氏纸扎铺里的张家小娘子,暗暗叹息一声。 随即宁定心神,又将意识勾连到系统空间中存放已久的那缕煞气,开始默诵口诀,按照签到所得的方法,将这缕煞气注入到面前的纸扎当中。 她其实还拥有另一个傀儡术:撒豆成兵术。 但撒豆成兵需要七缕煞气才能炼制成一枚符兵,而江琬一直没能收集到七缕煞气,索性便在此时先将留存的这缕煞气用去,炼成这纸人傀儡再说。 随着煞气的注入,但见眼前纸人原本模糊的五官竟渐渐清晰起来。 江琬心念一动,立刻在心中暗暗为此纸人塑型。 慢慢地,这纸人竟开始拉长了身高,五官也一点点长开。 到最后,江琬煞气全部注入,再念口诀封定此傀儡。 “冥冥幽魂,随我驱化,疾!” 咒语声定,只见眼前纸人已全数化作妙龄少女模样。 她身形丰盈有度,五官娇丽妍美,一头秀发乌鸦柔顺,这模样,分明就是江元芷! 当然,跟真正的江元芷还是有区别的,最大的问题就在于,纸人的神情有些呆滞,远不及江元芷那锦绣堆里娇养出来的国色风韵。 但这点气韵上的差别,其实影响不大。 真将两个放在一处,谁又能一眼分辨出真假呢? 不知究竟的人,乍看之下肯定都要被迷惑。 总之就是,非常非常有意思。 而更有意思的是,当江琬暗暗念动口诀,指挥此纸人行事时,这纸人的身形竟渐渐在空气中隐没了! 它不是战斗型,但它拥有隐形、化纸等神异特性。 纸人傀儡匿形在空气中,然后化作一张极薄的无影纸片,贴着地面,快速地从地上滑过。 外间,江琬房门紧闭,其下有一道几近于无的细缝。 这纸片贴着细缝,就此飞速滑出,用这个方法,在房门紧闭的情况下,它出了江琬的房门! 江琬觉得很是惊奇有趣,在咒语联动时,她还能短暂地拥有纸人的视角,看到纸人所看到的,听到纸人所听到的。 但就在江琬想要再控制纸人,往五公主那边的房间去走一走时,却忽然感觉到一股极大的压迫,从四面八方无形而来。 是什么? 江琬悚然一惊,望气术打开,一边控制纸人又快速返回房间,一边四下探视。 然后就发现,原来这整个国子监,都被笼罩在一层奇妙的气场之中。 这层气场青白之中微带金光,隐隐散发出一股堂皇正气。 江琬一看之下,甚至连耳边都恍惚响起一道道声音:是一重又一重宏大的声音,在集体念诵往圣经典! 嗡——! 不是洪钟大吕,却胜似洪钟大吕。 纸人回房,江琬站在房中,却不自觉后退一步。 丹田中尤受震荡。 她立刻将纸人收回系统空间,就盘膝坐下,一边往口中塞明心丹、养元丹,一边搬运真气快速调息。 同时望气术不敢停,视野展开。 便只见方才的震荡过后,笼罩在国子监外的奇妙气场开始快速隐没。 而同一时间,另一道宏大气机升起! 此人气运朱红之中更带一缕金光,气机光耀,有如大湖。 虽不及徐翁与秦夙,但因为与国子监神造的气场隐隐关联,却别有一番巍峨与宏大。 “何方妖邪,胆敢擅闯我国子监?” 一道声音,徐徐传出,响彻内外。 经过范宏杰的事件后,国子监第五神造的联动力量终于彻底完成。 眼下处处镇守严密,江琬的纸人出了房间,被神造的阵势,当成是外来妖邪给自动抵抗了! 也是多亏此纸人特性神妙,虽有煞气,却并无邪气,江琬才能快速将其收回。 江琬心惊之余,更连忙用望气术扫视观测。 首先,方才发出质问声音的那道气机,居于玄明山山顶,那里应该是国子监祭酒邱培光的居处。 但江琬猜测,方才那人并不是邱培光。 一是因为那道声音偏于女声,二则是因为国子监开设那日,江琬当时就用望气术观测过主持仪式的齐王和邱培光。 齐王也习武,真气强度在初入通幽境中期的境界,比江琬还稍差一些。 邱培光也有真气,但真气量也只有一个小池塘。这虽也是一流高手的水平,但比起方才那位高手,却又差远了。 这位高手,并不是常居于此的。 思及此,江琬缓缓松了一口气。 继续观测,因为她快速收回了纸人傀儡,神造的气场失去了邪煞之气的刺激,如今已隐没了。 可见这股力量只对妖邪诡异有所反应,其它方面,如要防人,还是得靠真人护卫来防。 之前江琬跟秦夙能偷溜下山,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的隐匿能力高超,另一方面也多亏了这无处不在的气场对他们并无反应。 当然,秦夙是绝世高手,他是不是还有什么奇异本事,江琬也不知道。 这些且不论,总之,往后在国子监中,江琬可得悠着点儿了。 纸人来无影去无踪,一切动荡也就在惊起一瞬后,又渐渐平息。 只有四散的护卫,似乎巡逻走动的速度开始加快了。 江琬又观测一阵,确定不会有人来找上自己,这才终于收回望气术。 她闭上眼睛,开始专心调息、练功,修炼真气。 一夜过去,第二天,江琬收到一个惊喜。 长公主发帖子了,邀请国子监所有学员去她京郊的凤凰庄,参加她本月十五日的马球会。 除此之外,据说京中还有一些世家夫人也收到了帖子。 江琬立刻想到的是,老夫人是不是也有帖子?江元芷是不是也会去? 她猜想,江元芷一定会去,哪怕她可能会预感到其中的危机。 毕竟,沉寂如此之久的江元芷,如果再不出现在京中贵族们的视线中,再过些时日,这偌大镐都,当她真正销声匿迹了,前程又何在? 第一百一十六章 杨夫人提亲,江元芷背刺 清晨,国子监中,课前。 面对长公主命侍从女官送来的帖子,小娘子们叽叽喳喳,就是一顿新奇议论。 长公主,在国子监是一个传奇。 当然,事实上就是在整个大周,长公主也都是一个传奇。 她是大周独一个,一生都不曾嫁娶,反而将生活重心放在军中的公主。 作为永熙皇帝的长姐,当初先帝起兵兴龙,横扫四方,建立新朝时,就有长公主浓墨重彩的影子。 她不但是公主,更是开国大将,国之重臣。 新朝建立,万事抵定后,她又急流勇退,放归兵权,其洒脱作风,也更使永熙皇帝对她敬重有加。 如今她虽卸了兵权,却反而在朝中任职宗正令,同时兼任国子监丞。 别看这两个官职品级都不算高,远比不上她超品长公主的爵位,可这两个职位却又都十分关键。 尤其是宗正令,统管皇族名籍,开府起衙,上掌宗室封地生息,下管皇亲贵族律法。 在皇权与世家并行的如今,长公主甚至就相当于皇族秦氏的族长,其言行倾向,甚至可以左右储君的废立。 如此人物,又岂能不传奇? 由于今朝民风开放,民间还许多关于长公主的戏文故事。 故事里,为长公主捏造了一段段爱恨情仇。 有说她曾经在开国时与一位大将相恋,惜乎那位将军死于征战,长公主痛失所爱,这才终身不婚。 也有说她曾有所爱,对方却负心薄幸,另娶他人,长公主伤情之下,索性弃绝了婚嫁的念头,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战争和国事。 总之各种传说,编得都还挺精彩。 主要是,长公主并不似前朝有些公主,放浪形骸,豢养面首。 她不成婚,就是真的断情绝爱。 所以才总有人猜她是不是曾经为情所伤。 当然,猜测归猜测,议论归议论,长公主还是长公主,谁敢真的当面对她不敬呢? 国朝安定后,近几年,长公主开始喜欢上了打马球。 月半休沐之日,她有的时候会在京郊的凤凰庄举办一场马球赛,并设立丰厚彩头。 其热闹,也总为京中上下津津乐道。 善学堂的课室中,五公主将手上帖子交给身边的杨婵,一边对着江琬扬眉一笑:“江琬,你不在京中长大,只怕不知道马球要怎么打吧?” 马球是实实在在的贵族运动,盖因马匹本就是极贵重的战略物资,寻常百姓就算是家有余钱,要想买马且还不够身份呢。 连马都没有,又怎么可能打得了马球? 江琬确实不知道马球怎么打,她从穿越来以后,虽然到处签到,也一直在努力学习各种知识,但还真没来得及学到马球这方面来。 她便对五公主道:“公主殿下这是要友爱同窗,准备教一教我,怎么打马球么?” 本来还准备接连嘲讽的五公主顿时一噎。 江琬这个神回复可算是把她给堵住了,吃过几回亏,又偏偏越挫越勇的五公主那个气…… 气死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奇葩? 五公主冷声一笑,又想确定江琬到底是不是会去凤凰庄,到底忍了气,说:“怎么?你要去凤凰庄?去参加马球赛吗?” 江琬笑盈盈道:“臣女又不会打马球,这马球赛有甚好参加的呢?当然,若有公主殿下这等高手愿意教导,到了那日,臣女便去献丑一回,倒也无妨。” 五公主冷眼一翻,哼一声道:“谁耐烦教你?爱去不去!” 说完,转身即走。 不行了,忍无可忍。 她堂堂金枝玉叶,为什么还要再继续委屈自己? 五公主当然不可能知道,其实江琬是早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去凤凰庄的。 不过眼看五公主似有深意,江琬才故意逗了逗她,而五公主的反应,也仿佛泄露了什么。 这天将近中午的时候,清平伯府却迎来了两位稀客。 太师府杨家,杨老太师的长媳,杨大夫人,与太常少卿高夫人一同,来拜访了老夫人。 杨大夫人略矜持些,高夫人则八面玲珑,对着老夫人一顿奉承,随后说出目的。 原来这两位前来,竟是向江家提亲来了。 提亲的对象,正是江琬! 为的是杨大夫人的第三子,杨家三郎,杨世英。 老夫人可算是给惊着了,她不是为江琬感到不值,相反,她是觉得江琬配不上杨世英。 她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凭什么能有这样的姻缘? 竟还引得两位夫人亲自来提亲,杨大夫人还把高夫人叫来做佳媒,这简直都能算得上是对江琬极为重视了。 老夫人惊得不知该如何回复,一时借口更衣,去了内室。 却见江元芷躲在那边屏风后头,正悄悄儿听外边说话呢。 老夫人倒不生气,只是有些假装恼火:“你这孩子,躲这里做什么?大人说话,该是你偷听的?” 江元芷怯怯走过来,挽住老夫人手道:“祖母,元娘听闻是有人向姐姐来提亲,忍不住关心,这才逾越了。是元娘的不是,祖母不气。” 老夫人叹一口气道:“罢了罢了,总是你一片好意,祖母怎么舍得气你?你既听在耳中,不妨便说说,这桩亲事,我该应下吗?” “祖母。”江元芷稍作犹豫,也不敢太耽搁,就道,“这杨大夫人与高夫人,也不提前捎信,也不先做试探,上来就带着庚帖,直接要求定亲,只怕是对姐姐不大尊重。” 她这可看得比老夫人清楚多了。 要知道,老夫人先前,还认为杨大夫人与高夫人是极为重视江琬呢。 江元芷又忧虑道:“那位杨家郎君,虽可称得上是年轻有为,但听闻,他对先前的亡妻一往情深呢。姐姐如是许他,若不能得他爱重,岂不尴尬?” 两段忧虑下来,老夫人面色变幻。 忽握住江元芷的手,就道:“傻元娘,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正是这种儿郎,才知道疼人呢!杨家那是什么人家?你姐姐毕竟从乡下来,能许这等人家,还有什么不好?” 话说完,再不犹豫。 回头出了内室,再到待客的厅中,就与杨、高两位夫人一顿商议,当下交换了江琬与杨世英的庚帖! 江琬尚还不知道这一遭。 第一百一十七章 纸人傀儡初显功 江琬还不知道,自己的亲事,就在她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时候,就那样轻易被老夫人给定下了! 这就是封建家长的权利,也是老夫人一直以来都对江琬心存轻视,从根子上就不在意她种种不驯的原因所在。 因为老夫人深知,自己能把握江琬的姻缘,就等同于把握住她的下半生。 为防夜长梦多,这一次老夫人还格外雷厉风行。 她与杨大夫人当下不但交换了庚帖,还互相交换了重礼做信物,同时约定好纳征之日。 这一回她也同样是有意要隐瞒清平伯,伯夫人那边倒是瞒不住,但伯夫人就是个纸糊的摆设。 一向以来不论老夫人说什么她都听,又何况与杨家这桩婚事,看起来还挺不错,伯夫人就更没有替江琬拒绝的理由了。 外院,向武却是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老夫人这边是吩咐了要隐瞒清平伯没错,但向武却不敢听她命令。 高二魁的前车之鉴就在那里呢,向武可不敢再触雷。 然而问题是,清平伯这两天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事务,竟格外忙碌。 他这边捎了信,忙得脚不沾地的清平伯却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听一听府中信报。 向武这边连等了两天都收不到具体回应,当下一拍脑袋,终于想起一个主意,在遣人往国子监再送生活物资的时候,就悄悄捎了封信给江琬。 得了,神仙打架,就让神仙们打去吧,总归别牵连他。 江琬是在提亲事件过后,第三天的晚上收到的信。 她回房拆信,看过信中所提,当时的第一反应却不是难过也不是焦急,而是轻笑了一声。 可真有意思啊,老夫人如此精神健朗,还有余力管她的亲事,这是她的小心肝江元芷还不够使她操心? 当天夜里,江琬就换了一身轻便的黑衣短打,还梳少年发髻,做男子打扮,偷溜出了国子监。 上回她与秦夙趁夜相约,分别时秦夙曾对她说过,他要离开国子监几日。因此,江琬也有好几天没见到秦夙了。 这倒是给她省了点麻烦,这回偷溜,她想干的事儿,有点不太好解释,因此并不乐意被这位看见。 江琬要去哪里呢? 对,她要先回一趟清平伯府。 江琬这些日子勤于练功,在原先暴涨的真气彻底被掌控好后,她又将之前在烈风赌石场得到的一块元玉给使用了。 当时赌出了三块元玉,两个哥哥各分得一块赤霞石,江琬被特意相让,分到了更高一级的炎金石。 吸收了这炎金石中的元气,江琬功力又涨,如今已超出两大海碗,开始向着通幽境后期进发。 她同时潜心修炼岫云术,如今岫云术也有进步,藏气能力更强。 纵使清平伯府的守卫又更严密了,她凭借岫云术与望气术的相助,也轻松躲过守卫,又再次潜入了锦宁堂中。 锦宁堂中,这夜的江元芷坐卧不安。 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可偏偏又感应不到具体的生命危机。 这种无法预测具体后事的焦虑令她格外煎熬。 闺房中,她屏退了身边守夜的丫头,坐到自己的梳妆镜前,然后双手捧住镜子,潜心凝神。 片刻后,那镜中竟模模糊糊现出一些影像。 首先出现的,是一片蜿蜒的山脊,而后有一片阔大的建筑群。接着,是鲜衣怒马的年轻人,兴奋的笑声,飞扬的马球。 然后,种种如同剪影般掠过的画面中,忽地出现一幕! 那是什么? 江元芷心房猛一阵砰跳,险些没当场惊叫出声。 她一下子捂住嘴,桌台上的镜子也不知怎么,啪地一下就从中炸出一道裂痕。 砰—— 镜子扑倒在妆台上。 同一时间,江琬悄悄来到了老夫人主屋的窗边,却释放了自己的煞气纸人傀儡。 这纸人穿过房门细缝,隐形着来到老夫人床榻前,又悄无声息地立起来,最后化作江元芷的模样,现出身形。 老夫人已经睡着了,但老年人觉轻,她又喜欢在卧室里留一盏浅黄的小灯。这时,模糊间她似有所感,就睁开眼来。 一眼看到“江元芷”幽幽立在床前,老夫人睡意朦胧地问:“元娘?你怎地在这里?这是睡不着吗?” “江元芷”看着老夫人,沉默了片刻,才幽怨道:“祖母,元娘好恨。” 什么? 被这一声“好恨”给惊到的老夫人这才当真清醒,一下子她就坐起来,忙追问:“好孩子,你这是怎么啦?是谁给我的元娘受委屈了吗?” “江元芷”目光不动,只是眼角现出泪痕。 “祖母,元娘恨的是你啊!” 老夫人一下子瞪大眼,眉头微皱。 “江元芷”继续道:“祖母可知,那杨三郎,原是元娘心中挚爱,你却将他定给琬娘姐姐。呜呜……祖母,我心太痛了!” 老夫人眉头皱得更狠了,声音一下子就严厉起来:“浑说什么!元娘,你是定要嫁入皇家的人,这区区一个杨家三郎,也值得你痴念么?” 她非常严肃认真:“元娘,你是祖母精心教养的孩子,岂能与那野丫头相比。你的好前程还在后头呢,脑子清醒些,万万莫要自误。” “江元芷”只说:“可是祖母,元娘心中确实有杨三郎。祖母口口声声说前程,又何曾考虑过元娘的心?祖母当真爱元娘吗?” 老夫人这下可恼火了,一下子竖起修得细细的眉毛。 就斥道:“江元芷,你是魔障了还是痴傻了?你个不着四六的东西,我不考虑你?我为你费的那许多心,我图什么?” “江元芷”仍只说:“祖母!我恨你!” 说罢,掩面就往外奔去。 外头守夜的侍女才刚被惊起,便只看到一道窈窕的身影快速奔出,片刻就推了门,消失在外头。 老夫人气得在卧室里砸了一个青瓷盏。 激烈的声响惊动了隔壁的江元芷,江元芷忙披衣跑出来查看情况。 刚好又与老夫人的心腹路妈妈撞上。 路妈妈没忍住,埋怨了一句:“元娘子,这半夜三更的,你何必与老夫人争执?” 江元芷:“……” 什么,什么? 而偷偷制造这一切的江琬,早在片刻前就收回纸人傀儡,悄悄溜出了伯府。 第一百一十八章 签到离风别院,签到西市,签到签到! 锦宁堂中,江元芷百口莫辩。 任是她再如何解释与老夫人起争执人的并不是她,老夫人也并不相信。 毕竟那么“活生生一个人”站在那里,分明就是江元芷的模样,谁又能想到那是假的呢? 纵然细节上或许有些问题,但当时光线昏暗,老夫人的注意力又全在双方对话上,也注意不到这些细节。 江元芷再争辩得多了,老夫人就开始用失望的目光看着她,路妈妈更是在一旁心痛道:“元娘子,你既做了,敢作敢当也是你的好处,可你却……” 老夫人更是摆手就要江元芷快走,竟是连多看她一眼也不愿了。 江元芷心下恨得咬牙切齿,却只能立时跪下,泣道:“祖母,是元娘一时鬼迷心窍,对不住祖母,元娘不求祖母原谅,只求祖母莫要再气坏了身子。” 江琬不知道这一幕,但也能料想到江元芷这会儿该有多焦头烂额。 通过这一次,她倒是又确定了一点,那就是江元芷的预知能力的确并不全面。 如果说直接对江元芷起杀心会被她精准预测,那么换成软刀子割肉,一点一点将她的倚仗打落下来,是不是终有一天也会形成滚雪球的效果? 让她不由自主,被雪崩的洪流席卷,最终走上灭亡之道! 或许,这才是报仇的最佳方式。 江琬离了清平伯府,便又往秦夙的离风别院而去。 离风别院的那个签到点,她可是眼馋已久,只是次次总有不便,她希望这一次不要再出纰漏。 夜风很凉,江琬避着持灯巡街的巡夜甲士,很快又到了秦夙的离风别院边。 望气术早早打开,这一次,江琬看得分明,秦夙不在,徐翁不在,别院左近也没有恶意埋伏的人。 太好了,妙! 江琬大喜,纵身一跃,从一边墙头跳至别院门边,看着眼前的白色签到光点,立刻就在心中默念:“签到!” 系统:“你在绝世高手秦夙的别院离风签到,获得乾坤离恨经·坤元篇功力增长十年。” 十年功力! 站在原地的江琬忽觉冥冥中一股气机投来,下一刻,她丹田中的真气开始高速涌动。 真气翻滚,功力增长。 乾坤离恨经,特性宏大。 江琬此时脚踩地,头顶天,夜色既深,身旁屋宇且繁,她却恍惚只觉置身宇宙。 是天地空茫,是宇宙无穷。 是人体奥妙,五行俱全,阴阳互存。 坤元篇的真气特性又相对更加冰凉阴寒一些。 江琬功力增长,进入通幽境后期,获得将近“一脸盆”的真气量,忽然就感觉到,自己再动真气,指掌间都似有寒风穿梭。 她心念一动,忽然对着别院旁一棵桂树横生的一截枝丫竖掌切去。 掌风起处,寒意先至。 只听轻轻地“咔嚓”一声,这截树枝落下。 却见那断口处光滑如镜,一层寒霜覆在两面切口处,冷意森森,使人触之心惊。 再看面板上的签到点:绝世高手秦夙的别院离风(重置中)。 离风别院这个签到点还能重置。 江琬嘴角上翘,可真是太高兴了,哈哈! 她又拍一掌,将这截断落的树枝拍成粉碎,随即以掌风扫至角落处。 同时留在树上那半截带有掌风断口的树枝也被她掰了下来,再用同样的方式将其“毁尸灭迹”。 随后江琬不再停留,身形展开,就飞速离开此处。 此番功力大涨,其实她也想过,自己此时折返回清平伯府,出其不意再暗杀江元芷一回,是不是江元芷就算能有预知,也会反抗不过来? 像上回暗杀时,江元芷放出来的那种暗器,只怕并不易得,她还会有吗? 就算她有,有了心理准备的江琬,这一次也不见得会对抗不了。 但江琬终究顾及到这伯府是便宜爹的伯府,府中杀人影响太大。 这是个有律法有秩序的世界,并非如许多武侠小说中所描述的那般,当街杀人官府都不管。 更不必说,在朝中大员,清平伯府中杀人了。 那必定会造成轰动性的大案,其后果,说实话,江琬还真料不到会变成怎样。 总之这个雷还是不要去踩得好,就照原计划,继续去消磨江元芷玩儿,那也挺有意思。 江琬下一个目的地,是西市。 她准备再去西市寻几个药铺,购入一些药材。 在国子监没有炼丹房,炼丹是不如在伯府中方便,但她有青云鼎,随身的系统空间里也还有不少的醴丰玉泉水,自己要偷着炼丹是完全可行的。 全城宵禁的时候,只有西市的店铺常开不关,热闹如常。 但再次进入西市后,江琬也发现,看似繁华不变的西市中,其实巡视的人员在悄悄增加。 除了巡城司的巡夜甲士外,人群中还有许多身怀引气境真气量,虽着常服,却明显气质更为端正的男子。 这些人肯定也不是寻常人。 江琬却不知道,这些其实都是羽林军的军士。 因为近来诡怪事件频发,巡城司和羽林军不得不投入更多力量到西市中来,防患于未然。而不仅仅是在诡怪事件发生后,再疲于奔命地去扑灭。 江琬没太在意这些,她还有四十八个签到点,这回可以在西市签个够了。 先一路走一路签,碰到有药材铺子,就进去买上一些药材。毕竟光靠签到的话,不可能把她需要的所有药材种类都签齐了。 系统:“你在东山水铺签到,获得醴丰玉泉水一方。” 还是醴丰玉泉水,很好,签到点充足,以后她自己也不必省水了,也尽可以喝上醴丰玉泉水。 伯府给主子们提供的饮用水是普通的醴丰泉水,只有老夫人那里有每日一斤玉泉水的供应。 江琬继续签到。 系统:“你在既明宝斋签到,获得前朝古玉丽水江山同心环一枚。” 系统提示:神秘的前朝古玉,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用处。 江琬记下此古玉,继续签到。 “你在宏明药栈签到,获得极品雪玉蟾蟾酥十两。” 蟾酥! 是极毒的一种药材。 系统提示:极品雪玉蟾蟾酥,剧毒,性峻烈,攻毒之物,毒性可列天下奇毒前十。 江琬脚步停在这宏明药栈前,心中喜悦则绵绵而来。 学药的人,获得此等奇药,又哪有不高兴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遇邪:我剑天地萧杀 西市,宏明药栈前。 这一瞬间,江琬脑子里甚至就滑过无数配方,有利用此蟾酥配伍调制后,可以治疑难之病的一些良方,也有大反正道,使其发挥毒药本性的毒方! 江琬心中暗暗点头,很好。 立刻就准备再进这宏明药栈,好生购置一批药材。 也不枉她这半夜三更的,来西市一趟。 进了药栈,发现店铺中并无客人,只有一个掌柜和两个伙计在,而这家药栈主要是做药材批发,并不零售药材。 这其实更好,似这等批发行,药材种类或许不如普通的药堂医馆多,但往往会有一些独有的品种存在。 江琬问过,果然,这家药栈,主要售卖五步蛇、乌梢蛇、蝉蜕、全蝎、蜈蚣等取材自动物的有毒药材。 但是当江琬提出想要购买这些药材时,药栈掌柜却反问她有没有太医局批文。 原来这类有毒药材若要大量购买,是一定要拿批文来的。 这倒也不难理解,这可是在镐都西市,天子脚下,如果毒药都能随意大量买卖,那这个世界早都乱套了。 江琬也不强求,便要离开。 正转身走了几步,眼角余光却忽然瞥到,那掌柜脚下仿佛是有两个影子。 江琬一惊,她并不以为自己是眼花,而是立刻察觉到这情况不对。 当下她便搬运真气,望气术运行于眼。 只见在望气术的视野下,那掌柜的身上竟重叠了一个邪异男子的虚幻身影,江琬转头回望时,恰见幻影脸上露出一丝诡笑。 也是在这个时候,江琬才猛然察觉到,这药栈中的空气也有不对。 呼吸间,一股异样的香甜气息萦绕鼻端,她心中警醒的同时,头脑间却只觉一阵昏沉。 不好,中招了! 还是江湖经验太浅,不够警惕。 江琬身形就有些不稳,脚下微微一晃。 便在此时,一道猩红长影忽自半空而出,对着她的面门,猛地就激射过来。 又一股风不知从何处而起,倏地吹过就将药栈大门带得关上。 江琬身形一晃,虽惊不乱,丹田真气立刻运转全身,一股沁凉气息就从四肢百骸涌上大脑。 同一时间,江琬身形往后一仰,一个板桥让过了那道红影的袭击。 一颗明心丹出现在她手中,她快速将丹药吞服,又在指间夹上一张祛邪符,啪一下,却贴在自己后背大椎穴处。 毒邪也是邪,江琬炼制的祛邪符经过明凰真印加持,更别具一股神异力量。 多管齐下,她神智立刻清明。 反手间,她做出从袖间拔剑的姿势,实则从空间中取出霜华剑。 一剑刺出,行步趋前。 她无视了绕在半空中再度拍打而来的红色长影,直刺掌柜眉心处。 岁寒剑,剑出万物生寒。 霜雪中藏杀机,寂寥处动惊雷。 身旁红影再度飞来,江琬同时射出两道镇邪符。 却见眼前掌柜双腿猛地一炸,砰一下竟变成了一条蛇尾。 他的脸上面容变化,眉眼瞬间拉得狭长,唇下两道犬齿伸出,诡异的笑声从他腹部发出:“小娘子……你恼什么?小娘子,郎君我生得不好么?” 一声声笑出,他身旁两名伙计也一边一个,着地一扭,就化作两只牛角小鬼,吱哇叫着对江琬扑来。 江琬一剑逼退了蛇掌柜,使他面上瞬间覆了一层青白寒气,反手则又是两剑。 剑光煌煌,霜华剑雷击木的特性与她的岁寒剑法更是相得益彰。 “哇……啊!” 两声怪叫,两只牛角小鬼瞬间被击杀,化成两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余下的却是两套人类的衣裳,和两张干瘪的人……皮。 江琬目光一凝,心中杀意前所未有的高涨。 面前的人面蛇还在惊叫呼啸,尖锐的声音影响不到江琬的神智,却激得她脚下步伐加快。 风雷步,动步如风雷。 前日秦夙教授的两招剑法涌现在她心头。 一剑天地萧杀; 一剑风住尘嚣。 此时该动用的,自然是第一剑。 天地萧杀剑! 这是充满无尽杀机的一剑,在此之前,江琬虽然学会了剑招的运行方式,但事实上却并不能真正理解这一招剑法的真意。 这是一往无前的一剑,这是绝无退路的一剑。 没有无尽凶煞,决绝杀意,又怎么可能用得出这一剑? 杀! 剑光收摄,真气翻滚。 这一剑,甚至用去了江琬全身大半真气。 她如今已是通幽境后期,人面蛇掌柜才刚刚甩动粗大的蛇尾,向江琬卷来。 江琬的剑已经破开眼前一切,刺入他眉心,将他从头到尾,一剑劈开。 砰——! 邪气消散,人面蛇的影子就此被杀灭,同样留下了掌柜的衣裳和一张干瘪人皮。 系统:“你击杀称号邪灵逍遥蟒,获得自由点+10。” 又见逍遥蟒! 系统:“你击杀逍遥蟒的从属邪怪两只,获得自由点+2。” 江琬抿着唇,自由点的收获令她被寒意驻满的内心稍稍回温。 再看货栈两面货柜上,不少药材掉在地上,七零八落。她立刻身形一动,快速扫过两面货柜,挑选了一些品质好的药材收入到自己的芥子空间中。 由于不是签到所得,这些药材并不能被直接收入系统空间,而她兑换来的介子空间又容量有限。最后,江琬只收了大概半个立方的药材就收手了。 她又留下两把金叶子在柜台后,料想不会让这店铺背后的东家吃亏,便即快速离开店铺。 外头街市上,行人依旧热闹。江琬一袭黑衣,垂首汇入人群,倒也并不起眼。 在她走开后,又过片刻,一队巡夜甲士路过宏明药栈。 其中为首的一名甲士手上端着一块罗盘,但见罗盘上指针似动非动,就“咦”一声道:“有些奇怪,兄弟们,咱们进去瞧瞧。” 江琬回头一看,见几名巡夜甲士进了宏明药栈,便即放下心来,又回过头,继续往长街另一边走去。 西市街道多得很,她还可以继续签到。 同一片夜空中,望河之上,流水汤汤。 秦夙站在自己的乌篷小舟上,身旁徐翁操舟,小舟犹似离弦之箭,劈风破浪,直往上游而去。 徐翁沉声道:“郎君,忘川寻彼岸,终究只是传说,如此耗费精力,万一不成……只怕于你功体有损。” 秦夙不语,但分明是坚定念头,没有分毫改变想法的意思。 为什么? 因为传说中,只有彼岸花,才能消除他脸上因情劫蛊而起的印记。 第一百二十章 签到一夜,江湖豪客都俯首 江琬还在西市签到,非常过瘾。 出了宏明货栈后,她行步不远,碰到一个当铺。 当铺签到会获得什么呢? 系统提示:“你在关氏典当行签到,获得前朝墨家机关,行云木鸢一只。” 系统解释:行云木鸢,墨家侦查机关中,拥有极速与飞行能力的一种,可真气联动。 江琬心潮微微起伏了片刻,系统果然是永远都会签出她料想不到的东西。 史书记载,其实百家共同繁盛的时代是贯穿整个大魏的,并不是说只有天圣时期才有百家争鸣。 只是天圣时期,各家发展共同达到一个极致,互相争斗也达到了一个极致,后来盛极而衰,形成历史性的转折点,这才格外为人所记忆。 如果百家还在,那些传说中的真传秘术没有销声匿迹,现在的大周,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这谁也不知道,但这个行云木鸢,仿佛能使江琬一窥那个繁盛时代的冰山一角。 江琬稍稍多看了这个关氏典当行一眼,记住了这个位置,准备等这个签到点重置完成后,再来此处签到一回。 现在还是继续签到。 系统:“你在西市酒家春风楼签到,获得特殊技能,秋波暗度,媚眼如丝x1。” 江琬:“……” 这可真是,哈哈,哈哈哈…… 仔细去看这春风楼,只见这栋华丽的二层建筑,檐下彩灯通明,内中酒香阵阵。 丝竹弦乐之声随之传来,更有男女的调笑声,靡靡之音,动人耳廓。即便此时天气森寒,可也半点没影响到此处的春风乱舞呢。 江琬瞬间明白过来,这哪里是什么酒家? 分明就是打着酒家招牌的……歌舞伎场所? 又或者说,大周的酒家,本身就大半都兼有舞姬陪客的成例,区别只在于这陪客方面,是荤多还是素多。 江琬之前在馔玉轩签出十二花神点心,这回却在春风楼签出一个“秋波暗度”来,这个技能可真是……江琬默默在心里吐槽了一下。 只能承认,如果不是依靠签到,这个技能,她大概这辈子也很难学会吧。 行了,继续签到。 江琬转身又要走,忽然发现春风楼的角落里,似有一团暗影贴着地面在向其中滚入。 是什么? 她目光一凝,抖手甩出一枚铜钱。 真气附着其上,铜钱去如疾风,瞬间穿过那团暗影。 暗影发出“吱”一声怪叫,噗地消散在空气中。 系统:“你灭杀邪怪灰豸,获得自由点+3。” 江琬收获了三个自由点,又动用望气术扫了一遍春风楼,发现其中再没有其它邪气之物,这才转身离开。 她收回望气术,此术虽然好用,但要时刻动用的话,她却有些吃不消。尤其是在西市这等鱼龙混杂之地,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一眼看到太多的“气”,江琬也会感到混乱难受。 她现在的感觉就是,西市的邪怪实在太多了。看来上回邪气井暴动的后遗症,到此时还未能清理完全。 难怪巡城司的人如此紧张,就刚才,她用望气术去看春风楼时,就发现其中还潜藏了好些巡城司的“便衣”呢。 看起来似春风楼这等地界,正是邪物出没的重点地带。 不管了,继续签到,如果碰到邪怪邪灵,总之,一剑杀了就是。 江琬又往前走一程,倒又碰到一个水铺。 她现在自由点充足,又觉得水这东西,多多益善,便当下又签到一回。 系统:“你在西市越秀水铺签到,获得芍药花神露一方。” 这回不是醴丰玉泉水了,是芍药花神露! 有意思的是,不论玉泉水,还是花神露,居然都是以“一个立方”的分量起步。 系统解释:芍药花神露,美容颜,疗恶疾,凉血散瘀、和脾营血,花香满溢。 江琬明白了,这个芍药花神露,跟万金油式的醴丰玉泉水不同,如果是用它来调和凉血解毒类的丹药,必定有奇效。 江琬很高兴,再往前走,前方却是出现分岔路了。 街角又有邪物悄悄奔过,江琬顺手一剑,刚击杀此邪怪,却见那边数名巡夜甲士追来,原来这邪怪是巡夜甲士们正在追捕的。 江琬立刻侧身让进另一边的街市,避过这些巡夜甲士。 系统:“你灭杀邪怪牛头小鬼一只,获得自由点+2。” 江琬默默收获了自由点,又走几步,见得前方灯光略暗,街上行人也少,偶有几个醉汉,摇摇晃晃,垂头耷脑地走着。 那边一片并不显眼的门脸前,却亮着一个白色的签到光点。 系统提示:“发现签到点,西市双雄斗场,请问是否签到?” 江琬侧耳细听左近建筑内的声音,却听得一片喧嚣,原来热闹都在屋子里呢。 “上!将军加油,啄死它!” “扑呀,铁翅,拿你的翅膀扑过去!” “……” 驻足片刻的江琬可算是明白了这是个什么地方,原来名叫“双雄斗场”的,是个斗鸡场! 镐都人民可真有意思。 这里能签出什么呢? 江琬还是决定签个到试试看。 系统:“你在西市双雄斗场签到,获得特殊加持:江湖豪客都俯首。限用一次,限时一刻钟。” 是什么? 系统解释:江湖豪客都俯首,状态使用时,你将获得斗鸡王者般的胜者气势,令群雄俯首,令观者慑服。 江琬一下子就……扶额。 什么叫做“斗鸡王者般的胜者气势”? 系统这是认真的吗? 真是感谢系统开发了她的想象力,哈哈。 行了行了,继续签到。 一路签到一路杀邪。 这天夜里,西市虽然没有留下江琬的影子,巡城司中却留下了她的传说。 羽林军那边也开始讨论。 “昨夜里是有以为高手,满西市的除邪,不知给兄弟们减了多少负担。” “太好了,希望这位高手今夜还来。” “最好是把这位高手找到,看能不能直接加入咱们羽林军。” “人家不留名,就是不想被俗事羁绊吧?” “……” 而清平伯看着这回送上来的生还名单,算一算自己将要奖励出去的银子,牙疼了片刻。 手下儿郎们活下来的多,当然高兴还是要高兴,快乐并痛着,哈哈! 最后,江琬收获签到奖励共十五个,剩余自由点六十六个。 签到那么多次,自由点却不降反升了。 爽! 第一百二十一章 再签到,掌中飞天 这一夜签到西市,江琬在获得特殊加持“江湖豪客都俯首”之后,又还获得了: 金鼎楼烧烤秘制调料一组; 东海珍珠一斛; 事事如意金稞子一百两; 百年人参也再次签到得了一支。 又一次路过了一家赌石场,江琬签到,这次则签出了元玉炎金石十两。 她系统空间里还收着一块澄黄石没用呢,之前用掉的那块炎金石不是签到所得,而是她跟江璃在烈风赌石场赌出来的。 元玉除了能够帮助增长功力,战斗时如果用来快速补充真气,效果那是比养元丹还好。 因此江琬故意留下那块澄黄石,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又新得了一块炎金石,她当下就决定,回去以后,过个几天,等通幽境后期的功力巩固完全了,就把这块炎金石再用掉。 试着冲一冲通幽境巅峰! 至于后续突破的事情,倒是不急。 她这进步速度已经够快了,先把通幽这个大境界琢磨透了,再图后续也不迟。 这些是物质上的,而其它房门,在经过西市有名的鼓台,金雀台时,江琬则又获得了一个技能:鼓上舞! 鼓上舞不仅是舞蹈,竟还暗合一些轻功技巧。 其中有一招为掌中飞天,可使舞者身姿无比轻盈。在动用真气相助之后,甚至能不借外力,凭空飞行十数呼吸的时间。 别看这个时间短,可这个时间指的是完全不借外力的时间。 如果再结合上江琬原先就会的轻功踏波行,那效果,说一声神仙技法,也绝不为过。 此外,西市斗武台这个签到点已经重置完成了,江琬又再签到一回,再次获得煞气一缕! 其中路过某家药铺,签到获得百年人参之后,她也进这家药铺购买了一批药材。 这回倒没再遇到什么幺蛾子,江琬顺顺利利地买了一批总数约在五十斤左右的药材。 过后到了僻静处,仔细用望气术观测过四周无人,也没有邪怪邪灵等物,江琬便将这一大包药材装入芥子空间。 至此,她那统共也只有一立方大小的芥子空间,也差不多全满了。 可惜系统易栈的限时五折优惠已经消失,要再兑换一立方芥子空间的话,需要一百个自由点。 江琬目前看着是挺富裕,却花不起这么一大笔自由点。 她便不打算再在西市逗留。 这个时候,也是该回去了。回去炼丹、制符,把芥子空间里的药材都清掉,变成体积小,轻便易携的丹药符纸,如此岂不妙哉? 国子监,巡逻护卫还如往昔一般,兢兢业业地守卫着上下内外。却不知,秀园有一个胆大包天的女学生,夤夜出溜,早将国子监的山门穿梭过不知多少来回。 回到秀园,玉字号房中,江琬看了一遍更漏。 三更早过了,她决定先用芍药花神露炼一炉凉血解毒的丹药试试,然后她便要休息,以保证明日还有充足的精力学习。 一夜再无话,第二天早上起来,江琬神清气爽,精神极好。 白天,这天上午上的是经史课,下午则为乐器课。 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中,“乐”是一定必不可少的。 这个“乐”除了包含音律乐器等方面,也还包含有礼仪乐舞的存在,其涵盖面十分之广。 当然,小娘子一般不用学什么大祭礼,她们主要学的还是乐器。 这天的乐器课上,授课的先生高先生又给小娘子们带来一个消息。 原来陛下寿诞长春节快要到了,太常寺那边自然是早早就开始准备起了长乐夜宴的种种仪式与节目。 太乐署和教坊、梨园等机构无疑是长乐夜宴的主力,但贵族郎君与娘子的献艺环节却往往更受京中上下关注。 这节乐器课主要是教琴,然而高先生却道:“诸位都是世家出身,往常在家中,琴艺方面也有受过名师教导的,如今水平必然不俗。但这些都不要紧……” 要紧的是什么呢? 重点是,十一月中旬的休沐日过后,国子监各学就要统一开始选拔进入长乐夜宴,参与献艺的学生名单。 各学都只有一个节目的名额,学生们可以单人竞争,也可以多人组合,同出一个节目。 所以,到了名额选拔时,大家尽可以各出奇招。 说到这里,高先生笑了起来。 “长乐夜宴,尽可以新奇。当然,若是哪位琴艺高妙,真能达到音声之美,绕梁三日的境界,那自然,此等技艺,是任何新奇都不能比的。” 顿了顿,很认真地说:“咱们必定还是选你。” 高先生是天下闻名的女琴师,此番进入国子监任教,虽未能如师月灵般获得女博士的官位,但也有个助教称号。 她的性情还很有趣,跟师月灵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风格。 国子监中的女先生们,江琬都挺喜欢。 小娘子们可就起劲了,一个个又都兴致勃勃地议论起来。 也有相熟的立刻开始互相邀约,还有人问江琬:“琬娘,你是要与我们一同,还是自个儿单比?” 江琬笑一笑道:“我技艺生疏些,还是不拖各位同窗的后腿啦,到时候尽力试上一试,全我一片心意便成。” 事实上她是对这个长乐夜宴根本就不感兴趣。 哦,也不对。 准确地说是,她对自己参与表演没兴趣,但对欣赏此等盛事,倒是挺有兴趣。 不过长乐夜宴毕竟是为庆贺永熙皇帝千秋寿诞而准备的,她要是当众直言说“我压根就不想耍猴似的给那渣爹祝寿”,那谁知道会不会被治一个大不敬? 反正,就算不直接获罪,也肯定没好果子吃。 这种祸从口出的事情,能避免当然还是直接避免的好。 江琬三言两语回绝了同窗们的热情,接下来也就没有人再来问她了。 大家热火朝天的继续讨论,江琬默默在一旁看着,也觉有趣。 这个时候的江琬还不知道,她不在意此事,可江元芷却是早就在打长乐夜宴的主意了。 自打身份被揭露,她就处境尴尬,可是一心想着要凭此长乐夜宴来翻身呢。 但就算江琬知道,对此她也不会在意。 因为她也早就打底主意,在十一月中旬的凤凰庄中,要把江元芷打落尘泥。 不取她性命,也要她社会性死亡! 第一百二十二章 给江元芷下药 清平伯府,锦宁堂中。 江元芷自打上回与老夫人起龃龉,此后就很是伏低做小了一段时间。 她可以说得上是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才终于将老夫人哄得回心转意了些。 又指天发誓说:“祖母教诲,元娘岂敢或忘?所谓倾慕杨三郎之语,不过是一时迷了心窍,全做不得真,祖母信我。” 说话时眼中泪光盈盈,当然,心中恨怒且不提。 真是憋屈死个人,明明是她没做过的事情,却偏要她按头承认,她还没处说理去! 江元芷其实也百般猜测过,老夫人到底为什么非要将那一通荒唐言语摁到她身上来? 是老夫人年纪大,老糊涂了? 还是说老夫人在无中生有,故意拿捏她? 江元芷毕竟被拘束在内宅,眼界窄了些,怎么也想不到,世上居然还有纸人傀儡这种东西。 因此经过好一番折磨与思量后,她最终还是认为,这就是老夫人在故意拿捏她! 往日里再亲密不过的祖孙二人,在经过这一回闹剧后,到底渐渐离心。 偏偏各怀心思的两个人,又惯常地还要上演祖孙情深,谁都不肯当真扯破那层脸皮。 江元芷又低下头,含着羞涩道:“祖母,元娘往常在京中走动,与五公主极为交好,此事祖母自也知晓。只是还有一事……” 老夫人道:“什么?” 江元芷声音轻轻地,凑到老夫人耳边:“祖母,我与齐王殿下,因公主而结识。殿下曾赠我双鱼配。” “此事当真?”老夫人目中精光一闪。 江元芷面上飞着红霞,道:“只有双鱼配的其中半边……” 只有半边,那另外半边在哪里? 这分明,是定情信物! 老夫人一下子变了脸色,却是沉声道:“可齐王已有正妃。” 江元芷面现哀婉:“可如今……元娘的处境,便是殿下没有正妃,也无论如何不会聘元娘呀。” 老夫人目光沉下,道:“天家也不是只有齐王,齐王的年纪终究大些。” 江元芷轻声道:“祖母,年纪大些,方才是优势……我有一封书信,想送与五公主殿下,只是元娘身在闺阁,身旁并无可靠的送信人。” 上回帮她送信的那个,可恨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刺客打晕过一回。 老夫人嫌他没用,虽然在江元芷的求情下,上回没怎么大罚他,可近来也不准他再到锦宁堂来了。 江元芷犹如被断却一条臂膀,此番索性破釜沉舟,直言来求老夫人。 老夫人沉吟片刻,脸上终于缓缓露出笑容:“好,好孩子。你闺阁女儿家,与五公主相交,自然没有问题,祖母又岂能不帮你?” 转眼间,十一月十五日到了。 长公主早发了帖子,邀请国子监的学子们休沐日前去凤凰庄,参加她的马球会。 因是休沐归家,一大早,江珣和江璃就在伯府门口等待江琬,到时候,他们兄妹三个会一起骑马去往凤凰庄。 当然,随行部曲他们也还是会带的,但贴身侍从,三人都不准备带。 预备着轻装简行的三人出了伯府大门,却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一辆马车。 那是极为宽大的一辆马车,香车宝饰,金漆纹雕,尤为引人注目的是,这马车由四匹马共架,这是卿与王公的车架。 清平伯这样的爵位,都只能乘坐三匹马拉的车。 江珣低声道:“这是五公主的车架。” 他见过五公主的车,因这辆车在京中曾无数次招摇过市。 镐都上下,几乎都能熟悉五公主车架的模样了。 五公主是来接江元芷的。 她甚至都不下车,只在车中道:“三位同窗,问安就免了,本公主此刻乏得很。” 这高高在上的姿态,立刻就惹得江璃眉毛倒竖。 江珣拉住他,不让他发火。 隔着马车,江珣遥遥给五公主行了个礼,江璃也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 江琬同样跟着行了个叉手礼,一边回头一瞥,见那边门内,江元芷在丫头婆子们的簇拥下做出欢喜模样走来了,便微微一笑。 一缕无色无味的药散从她手指间轻轻飞出,被她真气一引,就顺着风飞入了江元芷的鼻端。 江元芷的确非常敏锐,药气入鼻时她并没有闻到什么气味,可那一瞬间,她仍然不自觉地做了个躲避的动作。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药气仍然被她吸入了,江元芷虽感觉到满心不安与不妥,却根本察觉不到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也是因为江琬突破到通幽境后期,真气拥有更为隐蔽的特性,功力越发深厚了,这才能做到如此。 由此也可见,江琬这边越来越强,江元芷那边纵使拥有预知灵觉,在许多时候——比如说这危机并不直接危害她生命的时候。 猝不及防之下,这预知灵觉就无法助她提前预判,做出躲避了。 当然,这个时候的江元芷心里已经有了警惕与不安,如果她遵从灵觉的指引,就此回返锦宁堂,那江琬今天的盘算自然就得落空。 可是江元芷又怎么可能舍得放弃这次的凤凰庄集会呢? 强忍着不安,她仍往前走。 这边江琬立刻翻身上马,江珣和江璃也同时骑到自己的马上。 三个人带了六个随从部曲,临行时又对五公主行礼告辞了。 五公主虽嚣张,但也不无脑,并不敢在清平伯府门口太过为难他们。 只冷哼一声道:“元娘多少与你们兄妹一场,如今将要同路,你们却不愿等她一等,此等行为,不觉太过刻薄吗?” 江珣皱眉,江璃撇嘴,江琬却笑盈盈道:“元娘若与公主殿下同乘鸾车,我等兄妹三人倒也愿意骑马在旁护卫,只是如此于理不合,只怕回头元娘要心中不安呢。” 江元芷走得慢些,这时也出现在了大门口,听得江琬的话,脸就微微白了白。 江珣一拱手,很快紧接着说:“殿下,告辞!” 兄妹三个又一齐拱了拱手,带着六个同样骑马的随从,九骑一道,呼啸着奔过长街。 五公主气得终于掀了车帘子,回头蹬了他们一眼。 江琬却像是后背长眼睛般,也忽地回头一看。 她的视线与五公主的目光正对着,这一瞬间,江琬就微微笑了笑。 五公主微愣。 便在此时,又一缕药气顺着江琬的指尖蜿蜒飞来,被五公主无知无觉地嗅入鼻间。 第一百二十三章 凤凰庄上凤凰游 江琬其实还是在宏明药栈那里得到的灵感,她以前可实在是太老实了。 杀人就只有直来直往下刀子刺杀的那一种吗? 下药就只能老老实实去掰开对方的嘴,硬把药往对方嘴里塞吗? 咳,这不符合她用药高手的气质。 那天,经过宏明药栈那一遭,回来后江琬就决定,自己以后一定要发挥专业的想象力,把药物的剂型从丹丸的拘束中释放出来。 她在望仙医馆前签到所得的水火炼丹法初级篇里头,其实并没有毒药的炼制方法。 但江琬懂得炼丹的原理之后,就不再受那些具体丹方的约束了。 她上辈子研究了那么久的制药,对药物的组合配伍也自有一番心得。此番终于发挥专长,如今初试牛刀,希望江元芷和五公主能好好享受咯。 骑行前往凤凰庄的路上,江珣和江璃跟江琬谈起了她的亲事。 最开始老夫人跟杨大夫人换庚帖的时候,是怕清平伯来阻止,所以有意隐瞒。 后来庚帖交换成功,亲事要开始走到下一步的纳征了,杨家那边就开始向四下通告——这也是定亲流程中的一步。 要向亲友故旧说明情况,交代清楚。 请大家共同见证,来来来,大家来看,我家儿郎和那家女儿要定亲啦,亲友们请知悉。如果有什么问题,趁着咱们定亲还没有完全完成,大家都可以来说。 也请大家沾点喜气,同时也是告诉大家,要没问题的话,咱们这两个年轻人往后那就是有主的了。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一般来说,这种通告发出后,也不会有人不识趣地来反对。十天半月后,再择吉日纳征,到这一步,这桩亲事基本就算是成了。 如今江琬和杨三郎的亲事就在“告知亲友”阶段,江珣和江璃收到消息后,当时的反应就是一个“懵”。 因在国子监中,他们的消息其实略滞后了几天,也是到此时,兄弟两个才有机会当面跟江琬详谈起此事。 江璃说:“琬娘,这杨三郎不但比你大许多,从前还有过妻子。依我看,他可配不上你,这桩亲事你甘愿吗?” 甘愿吗? 江琬脸上露出一丝笑,反问道:“甘愿如何?不甘愿又如何?” 江璃就哼一声,撸袖子道:“凤凰庄马球会,杨三郎必也会去。琬娘你若是不愿,回头哥哥就去给你打断杨三郎双腿去,看他不主动退亲!” “阿璃!”江珣沉声,不赞同地喊了一句,“被男方主动退亲,小娘子的名声上总要受到更大伤害,你不可如此鲁莽,此事还是应当由父亲来处理。” 其实他认为,真正应该出面处理此事的,该是伯夫人才是。 但伯夫人的性情他也知晓,心里明白,真要指望伯夫人,可能最后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因而他索性便提都不提此节。 至于清平伯那边,江珣昨夜回到伯府,其实当时就有遣人再去羽林军营区,对清平伯传了信。 江珣忧虑的是,清平伯眼下一定非常忙碌,否则以他的性情,在收到此等消息后,必然是要当时就爆发的。 又怎么会一夜过去还没有动静? 除非,他是忙得根本就没时间看消息。 清平伯知道消息吗? 经过这些天,清平伯可算是从各种繁忙的事务中抽出了身来,也终于有空理一理府中传来的各种信息了。 一大清早,他难得地洗漱了个清爽,坐到房间桌边看信。 从近往前看,第一封就是来自江珣的。 刚开始看信的清平伯还有些浑不在意,等多看得几眼,他眼睛忽地一瞪,猛就一拍桌案:“娘的!杨亭栋好胆!” 杨亭栋,正是当朝杨太师长子,杨三郎则是他的第三子。 以清平伯的身份,当然不可能跑去寻杨三郎的麻烦,他要找,就是找杨三郎他爹。 清平伯决定,先跟杨亭栋好生喝一场酒。 当然,若是酒后,他不小心拳脚相加,把人家杨太师的长子给打过劲儿了,那也别怪他。 另一边,江琬问两个哥哥:“这杨三郎为人如何?” 江珣沉声道:“未曾听闻有何劣迹,琬娘,你待如何?你……倘若这杨世英从前未曾娶妻,其实倒也不失为一个佳偶。” 这就……只能说,这位哥哥为人太实在了。 难怪清平伯常说自己的长子是个榆木疙瘩。 江琬倒也不生气,她只是笑笑道:“为人尚可,那到了凤凰庄,我打他时便留些手,只打断一条腿。” 江珣:“……” 江璃脱口道:“那为人不好呢?” “若是他为人不好,那自然是,两条腿一并打断啦!” 江琬嬉笑一声,轻轻一夹马腹,座下马儿就飞速往前一奔。她的笑声便飘扬在空中,洒落一片银铃。 寻常小娘子或许会为之辗转煎熬,记挂无比的亲事问题,在她这里却显然根本就不被当回事。 她要是不想嫁的人,谁能让她嫁? 而假如是她想要嫁的人……啊,不,呸呸呸,她现在根本就谁都不想嫁好吗? 就算是有那么点意思的秦夙,咳,这位充其量也就是个预备男友,离谈婚论嫁,且还远着呢。 一行出了城门,纵马飞奔。 但见城外农田处处,山庄错落。又往东转得一个弯,前方一座高山,山脚绵延一片勾檐翘角,青瓦白墙,凤凰庄到了! 凤凰庄前,已经停留了不知多少马车,也有年轻人如江家兄妹一般骑马的,或下了马,等候山庄内的仆从来牵马去马场。 处处笑语声,一片热闹。 一些相熟的同窗看到江珣江璃,远远就打起了招呼。 也有小娘子向江琬招手,江琬便笑盈盈地回应。 这毕竟是在长公主的凤凰庄前,并没有人敢随意生事,热闹归热闹,一切却又都显得井然有序。 很快,有仆从过来为江家兄妹等人牵马。兄妹三个放了缰绳,与其他等在凤凰庄门口的人一道,跟着知客女官,便往庄内走去。 江琬也一边走着,心中却是默念:“签到!” 是的,凤凰庄的门口,又岂能没有签到点呢? 系统:“你在镇国长公主的别庄凤凰庄前门签到,获得徒手武技功法,凤凰游。” 凤凰游! 居然是武技功法,意料之外的惊喜。 第一百二十四章 骏马如风,鼓声如雷 凤凰庄前,一股奇异的奥妙自冥冥中生起,传入江琬脑海之中。 什么是凤凰游? 这是一门极为高明的徒手武技功法,跟擒龙控鹤这种更侧重于借力卸力,吸取擒拿,隔山打牛的技巧不同,凤凰游同时包含有身法和拳掌武技两个部分。 取凤翔九天之意,这门武技既有轻灵潇洒,更有堂皇大气。 江琬此时唯有一个顾虑:这凤凰游,不会是长公主的独门武技吧? 如果是,那这门技法可就不好随意在人前显露了。 长公主可不见得有秦夙好说话,这要是发现自己的独门功法居然被素不相识的江琬给掌握了,天知道长公主会是什么反应? 江琬倒也不多想这个,反正只要自己不犯傻,谁也别想捉住她的小辫子。 凤凰庄内造景无不精美,但建筑格局又很疏阔,穿过几重屋宇长廊,但见前方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一眼看去,几乎都数不清长宽的巨大马场,马场近处一座高山拔地而起,远望去,那尖顶处苍山覆白,想是因为天冷,山高之地早已白雪皑皑。 镐都还未下雪,但那山顶上早已被白雪披满。 哦,对了,到十一月中旬,镐都已经入冬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想必也很快就要到来。 马场东边,则围建了数十排精简干净的马厩, 江璃道:“那是长宁山,醴丰泉就在这山上。据闻长公主极为好酒,曾命人取那泉眼处的玉泉水酿制十二种玉泉酒。也不知今日,我们能否有幸饮上其中一两种?” 又指着马场东边的那片马厩道:“长公主还极为爱马,听闻她这凤凰庄的马场中,搜罗了天下八骏,玉骢、白雪、青骓、乌蹄……啧啧。” 话语未尽,然而那无尽向往之意却已表露无疑。 江琬随意应着,注意力却又被眼前另一个白色签到点吸引。 凤凰庄中,原来也是处处签到点。 所以呢?有什么好犹豫的吗? 哈哈,签到呀! 系统:“你在凤凰庄内马场签到,获得骏马亲和力十二倍加持,限时十二时辰。” 江琬就……好像也不错? 又是一个有意思的奖励不是吗? 随着时辰渐移,冬日的暖阳也一点点升起。 来到马场的人越来越多,其中,裴卓与两个同窗好友看到江琬在这边,裴卓就在原地驻足了片刻。 而后,他与两位好友说了几句什么,随即竟往江琬这边走来了。 毕竟是被称作“时人无不慕裴郎”的裴卓,随着他这一走动,又不知有多少小娘子的目光随之而来。 裴卓脸上飞着些许不自在的薄红,来到江琬兄妹三个面前,先拱手做个揖。 兄妹三个连忙回礼。 裴卓犹豫了片刻,似有什么话想要对江琬说,可话到嘴边,又终究极难出口。 这个时候,却闻那长宁山上,忽地一阵震天般的雷鸣声响起。 雷鸣阵阵轰隆——咚! 咚咚咚! 下方,尘土微扬,整个大地竟都仿佛随着这一阵轰鸣而摇动了起来。 越来越多入场的贵族郎君与小娘子们发出惊声,其中还有些在随从簇拥下走进马场的世家夫人,更是一个个惊在原地,骤失颜色。 那是什么? 却见那长宁山上,半山腰处忽然有一面山岛般的巨物从中飞出。 巨物当空旋转,随着一阵阵轰隆声,砰—— 又如山倾倒,当着众人的面,就这么直直坠落在地。 再闻“咚”一声,原来,这哪里是什么假山岛屿?竟是一面其大无比的巨鼓! 随着巨鼓落地,数十名头佩红巾,身着银甲,手持长枪的女将齐声呼喝,就从那半山腰处飞跃而下。 她们落在这面巨鼓之上,再次发出“咚、咚咚”地节奏声响。 犹似冬日雷鸣,更似石破天惊。 “天呀,这鼓!” “哎哟,我……要倒了……” 一些应邀而来的贵夫人险些没被这鼓声震得当场晕倒。 谁能想到呢?来到这凤凰庄,居然会面对这种开场! 试问这满西京,除了长公主,又还有哪个敢用这种方式招待来客? 又还有谁,即便常有出人意表之举,可是每每举办集会,也仍然能引得世家上下,趋之若鹜? 江璃却兴奋得满脸通红,忽扬声道:“看,长公主来了!” 为什么非要扬声? 盖因现场各种声音太过嘈杂,他若不扬高声音,就连他自己,只怕都要听不清自己说的是什么啦。 就见那边马厩处,数十骑骏马,奔行而来。 骏马扬蹄奋烈,马上骑士们个个红巾银甲,只有为首那个着装不同,她竟是一袭坦领宫装,云鬓高堆,颈间金莲,一袭红裙,大袖猎猎。 她轻轻挽着缰绳,座下的马儿便放开四蹄,纵跃奔跑。 身后数十骑跟随着她,更如一阵狂风般席卷过这宽阔马场,渐渐近到众人跟前。 看那路线,她们正是要往那边巨鼓所在之处而去。 江璃激动道:“长公主殿下风采更甚往昔,当真是青春不老……” 一句话没说完,却见那边为首的宫装女子眼看就要纵马跃上那面巨鼓了,她座下的马儿却不知怎地,竟忽然又转身,一扬蹄。 正专注随着这位身形而转动视线的众人,一下子都是一呆。 另一边,五公主的鸾车刚进了凤凰庄。 她来得算是有些慢了,但她对凤凰庄还算熟悉,因而也不需女官引路,就自行带着江元芷与杨婵等人往马场这边走。 一边走着,她还一边跟江元芷说:“我这位姑母,爱恨最是分明。对看得上眼的人,她百般的好。若碰到看不上眼的人,哼……” 她哼了声,又说:“讨她欢心是极难的,总归不让她讨厌就是。至于你家那个江琬,这野丫头脾气也烈得很,若是触怒姑母,哈哈。” 显然,她想到了高兴处。 杨云仙忙凑趣道:“那江琬,不过地上尘泥,长公主殿下却是天上凤凰。尘泥又岂能得凤凰垂首一顾?这江琬啊……” 一句话未说完,只见前方马场上,红裙的宫装女子由着马儿调转了方向。一阵奔跑,却是向着江家兄妹三个所在之处而来。 杨云仙张着嘴,瞪大眼。 只见那马儿奔跑着,四蹄健美,奔时如风,静时如画。 它……停在江琬身前。 然后,它垂下自己神骏的头颅,对着江琬的手,微微蹭了蹭。 杨云仙磕磕绊绊,终于惊呼出声:“长公主殿下……她,她的马!” 第一百四十五章 长公主的青睐 宽阔的马场上,众目睽睽之下。 只见长公主那匹出了名高傲峻烈的青骓马,此时却垂首侧脸,将头颅伸到了江琬手边。 它要做什么? 众人都看呆了,从他们的角度,自然看不出是这匹青骓马自己脱离控制,主动跑到江琬那边去的。 他们还以为是长公主自己控马,特意跑去亲近江琬呢。 而此刻,不但是“长公主亲近江琬”,就连她的马,也对江琬垂下了头颅。 江琬心下微微一动,手掌抬起,就轻轻在青骓马那长长的马脸上抚了抚。 然后,青骓马湿润的大眼睛微微眯起,马脸上竟露出了享受的神情。 它将头颅凑到江琬手边,原来果然是主动求抚摸的意思。 江琬:“……” 系统加持的“十二倍骏马亲和力”,这效果是不是太好了? 就是当着长公主这位主人的面,被她的爱马如此亲近,似乎有些……尴尬。 江琬就对着长公主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个腼腆又俏皮的笑容。 长公主微扬眉,视线定在江琬脸上。 她仔细看过江琬的五官,那秀丽的眉眼,那红唇雪肤,巴掌大的脸蛋儿看似有几分瘦弱可怜,然而那眼中的湛然神光又使她整个人的气质瞬间显得飞扬起来。 江琬的身量却并不算矮,她身着一袭胭脂红透粉白的箭袖骑装,这个难以驾驭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竟然半点也不显艳俗,反而越发衬得她整个人似玉琢般剔透,更有一股高华气度。 但最为引起长公主注意的还是她的眼角,她眼角有些细微的上翘,这尤其显得她眼睫浓密,清澈的眼神中便又自带了三分凌厉。 这双眼睛啊……长公主看着江琬的眼睛,脸上却一闪而过了一丝怅惘之色。 江琬抚着青骓马马脸的手微微顿了顿,她隐约感觉到,长公主仿佛是在透过她,看向其他什么……人? “你是江家人?”这时,长公主终于开口了。 她骑在马上,视线居高临下对着江琬看过来,浑身上下自有一股绝世的高傲。 但与惯常喜欢抬着下巴看人的五公主不同,长公主的高傲又仿佛更给人一种浑然天成,理所当然的感觉。 自然,她历经三朝,半生征战,也不可能是五公主这等小孩儿家能比的。 江琬微微抬眼,手仍然抚在青骓马的马脸上,脸上露出盈盈的笑:“是,回长公主殿下,小女江琬,是清平伯嫡长女。” “清平伯……”长公主细咀嚼了一遍这三个字,忽然出神了片刻,才又恍然般喃喃道,“是了,那是他的长子……” 也不知怎么,她的表情就很难描述。 江琬快速观察了长公主一遍,发现长公主的面容虽然显得极为年轻,但她的眼角其实也有些细细的皱纹了。 最为显眼的是,她鬓角有着些许华发! 长公主多大了来着? 对了,她是永熙皇帝的长姐,据闻也是天圣年间出生的人。 江琬不知道她具体多大了,但能猜测,她至少也是五十岁往上,或许年近六十了。 果然,下一刻,长公主竟说出一句:“你与你的祖父极为肖似,他诸多子孙中,你与他是最像的。” 长公主跟故去的老清平伯,应该是同时代的人。 江琬的便宜爹,现任清平伯江承,也曾说过江琬跟老伯爷最为肖似。 “是。”江琬就道,“臣女的父亲也这样说来着。” “江承……”长公主轻笑一声,“你爹也挺有意思的。” 话锋一转,又说一句:“你倒是不怕本宫。” 江琬道:“长公主殿下生得美,如芙蕖之清艳,如凤凰之高华,小女一见便心生欢喜与倾慕,又怎么可能害怕呢?” 长公主:“哈哈哈!” 不得了,这小娘子居然把她逗笑了。 然后长公主就说:“你也生得美,本宫一见你也欢喜。” 说着,她轻轻一拉马缰,示意青骓不要再黏着江琬亲近,随即道:“你既倾慕本宫,便跟上来罢。过来看看,本宫的骏马还有哪一匹是愿意亲近你的?” 一纵马,声音飘扬在风中:“选一匹去,本宫送你了!” 这一声,因为扬得高,自然在场众人都听了个正着。 大家再次惊呆,长公主不但亲自控马来到江琬身边,她居然还主动提出要送自己的宝马给江琬。 江琬竟得长公主如此青眼! 人群中,世家夫人们站立的那一处,就有几位夫人将艳羡的目光投向杨大夫人。 就是这位,手快地定走了清平伯这位从乡下回来的嫡长女。 杨三郎才刚与江琬定亲时,不少相熟人家的夫人还议论过,说杨三郎委实是亏大了。 纵使他前头有过妻子又怎样?他亡妻去得早,又不曾留下一儿半女,若再续弦一个,这新妻生了孩儿后,还能再低原配一头不成? 以杨三郎这等条件,多少一直是好出身的贵族女郎配不得? 又何必屈就一个来历有问题的江琬? 这就是见仁见智的问题,与杨三郎亲近的人觉得杨三郎配江琬亏了,与江琬亲近的人又觉得江琬配杨三郎亏了。 当然,眼下有了长公主的青睐,杨三郎这边可就再没有人觉得江琬不好了。 长公主肆意高傲,目下无尘,能获得长公主青睐,这是多么难得的事情? 杨大夫人也暗暗满意,本只是为了讨好五公主,才听从那边指示,许出去三郎的姻缘。 她心里头对江琬本来也很不喜欢的,更早打算好了,等江琬进门后,她要怎样摆婆婆威风,又怎么用叫人有苦说不出的方法,狠狠磋磨江琬。 不过眼下情势有了变化,她原先的打算自然就要放一边了。 杨大夫人嘴角扬起一抹笑,故作谦逊道:“也是这孩子的造化,缘分的事儿,谁说得准呢?” 是啊,缘分的事儿,谁说得准呢? 江琬身形一提,轻轻一动步,往前就是数丈之远。 长公主骑马,速度极快,可江琬轻功跟上,竟不比她的马速慢上分毫。 “咦,你这轻功不错。”长公主讶然一声,又一提缰绳,笑道,“好青儿,你喜欢的这个小娘子要与你比速度呢?你还不加速?若被小娘子比下去,岂不是枉称神骏?” 一声长嘶,青骓马果然不甘示弱,奋起四蹄,陡然加速。 第一百四十六章 惊人的马球赛彩头 青骓马奔行疾速,在宽阔的马场上呼啸而过,犹似离弦之箭。 江琬步伐轻盈,却有翩然出尘之意,足尖一点便似惊鸿飞掠,不论青骓马如何加速,她都能轻松跟上,不快分毫,也不慢分毫。 如此从容,显然这根本就不是她的极限速度。 这既得益于她功力大涨,内家真气愈发深厚,更是因为她所使用的轻功踏波行,本就是天下一等一的绝妙功法。 换一个人来,若是没有她这等轻功,即便真气境界比她高上一层,那速度也未必如她呢。 长公主悠然转头,面现赞赏之色,笑对江琬道:“你这轻身功法不错,想是练了许久吧?” 江琬在疾速的奔行中,声音却依旧清脆稳定,半点不带气喘,也笑盈盈道:“是练了挺久,有将近一月呢。” 长公主:“嚯!” 这小丫头,大言不惭,傲得简直没边儿了。 另一边,杨大夫人等人却是看着在场中飞掠,与奔驰的骏马相竞速的江琬,一个个的,又似闭了嘴的鹌鹑般,集体失声了。 本来还嘴角上翘,暗暗对江琬转为满意的杨大夫人,内心中一下子又经历了另一场跌宕的起伏。 江琬轻功优美,奔行时非但不显得粗鲁,反而有种神仙般的潇洒出尘之感,但这又怎么样呢? 这些也掩盖不了她这轻功背后的一个重点事实:这位看似纤瘦秀美的小娘子,原来竟是会武的! 她不但会武,她的轻功还如此之好,那么,她其它方面的战力呢? 原先还想着要怎么暗中磋磨江琬的杨大夫人这会儿就在后背生起一股惊怕。 更令她立刻产生不安的是,面对这样的儿媳妇,她往后要怎么相处? 同时,杨大夫人也在隐隐地为自己的儿子感到忧虑。 当然,这种不安和忧虑无法宣之于口。 就在四周夫人们纷纷投来复杂的目光时,杨大夫人反而微微挺了挺脊背,做出笑脸道:“这孩子当真了不得,我看了都喜欢。” 夫人们也笑:“呵呵……是啊。” 更远些,五公主眉头皱起,杨云仙面现尴尬,江元芷咬唇不语。 长公主那边,却见那马场虽大,却也经不得江琬和青骓马这般的疾速。 又是数息之后,青骓马奔上了巨大的鼓台,江琬轻轻一跃,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降落在它身旁。 青骓马欢快地嘶鸣一声,前蹄扬起,落定后又伸出头,往江琬手心蹭来。 这回,江琬抚了抚它以后,另一只手心里却出现了一块琥珀般色泽诱人的干枣蜜饯。 她问长公主:“长公主殿下,青儿能吃这个吗?” 长公主还未及答话,青骓马已经欢快地又是一声轻嘶,便将舌头伸出来,卷过了江琬手心中的蜜枣,三两下咀嚼入口。 “它是当真喜欢你。”长公主道,“往常除了本宫亲自喂食,其余不论是谁拿来的东西,它都是不吃的。” 说着,向鼓台边一名侍从女官招手,吩咐她去牵来自己的另外几匹爱马。 她之前说好了要送江琬一匹爱马的,自然不会食言。 江琬也不推辞,清清脆脆地应了。 长公主下了马,招手让江琬站到自己身边,然后吩咐另一名女官去宣布马球会的规则。 马球会,正题要开始了! 长公主这边出了一个十二人队,十二名女将,个个是红巾银甲,英姿飒爽。 按照规则,此来与会之人,不论是何身份,只要有意上场竞赛,便可自行来鼓台报名。 等这边的女官们宣布报名开始后,有意报名的人就可以开始奔跑。先到达鼓台的自然先得名额,第一场,报满十二人截止。 这十二人将组成一队,与长公主这边的女将队伍相互竞争,参与球赛。 同时,凤凰庄这边的仆从们又飞速在马场边搭起了台子。 这些台子有些用作看台,提供给不参与马球赛的夫人与郎君娘子们使用。 还有一边空地上,却一道铺开,摆了数十张桌案。 这些桌案上铺了宣纸,摆了笔墨砚台。 有兴趣的郎君与娘子们则可以过来一展所长,无论作诗作画,总归以今日之马球盛会为主题。过后,诗画两边也都要评一回魁首。 不论马球赛的胜出者,还是诗画魁首,都是有彩头的。 长公主道:“若是诗魁,本宫举荐他到诗词大家东川居士门下记名学习。若是画魁,本宫赠他一幅秘藏,前朝三绝居士真迹《河洛八卦图》!” 场下微有骚动。 东川居士之名自不必多说,此等隐逸名士,曾被陛下求贤若渴也不肯入朝之人,是多少世家子弟想入其门下,却也不得其门而入的。 就算长公主说,举荐只是做记名弟子,也自然有大把的人对此欣羡向往。 而那《河洛八卦图》,三绝居士真迹的价值且不说,重点是,这《河洛八卦图》据传是仿传说中的《河图洛书》所画,因此别具神秘性。 在对此感兴趣的人眼中,这《河洛八卦图》的价值,与东川居士的记名弟子比,或许还更高些。 停了片刻,长公主继而道:“而马球赛上,表现最优异者,本宫亲自带他,做他半师!” 话落,场下顿生哗然。 别看长公主口中只说是半师,这已经非常了不得了。 长公主的马球会上,往常也总有十分诱人的彩头出现,可似今日此等力度的,这却也是首次。 当负责指令的女官在马场一角敲响那竖立的令鼓,有意马球赛的众人都不敢怠慢,立时身形一动,迈开了腿便往长公主那边的巨鼓奔来。 这其中自然是郎君居多,可女郎竟也不是没有。 最显眼的一个则是十公主的伴读,虞国公府的嫡女桑又莲! 这种竞赛,自然是习武练气的更比寻常普通人有优势。而世家子弟中,纵使家有传承,通常来说,习武的也多半是郎君。 能够练出真气的小娘子,则更是稀少。 如桑又莲此等水准,自然算得上是其中极为杰出的那种。 高高鼓台上,江琬站在长公主身边,只见到场中众人或轻功提纵,或大步狂奔,百般姿态,好不热闹,前方倒有几个熟人。 如江珣和江璃,如裴卓、苏辉、岳延江,还有韶文颖、桑允文等。 但在最前头的那一个,江琬却不认识。 只见他二十出头年纪,一脸儒雅沉稳模样,眉目略有几分俊美。 虽是奔在最前头,大步流星,轻功不俗,可他眼神中却没有一般头名应有的兴奋飞扬,反而略带几分沉静忧郁。 江琬心中有股敏锐的直觉,当下立刻问旁边一名女官:“这位姑姑,此人是谁?” 女官道:“这是太师府,杨家的三郎君。” 江琬:“……” 江琬的眼神亮了起来,就是这个人! 第一百二十七章 他虽不错,却不是我想要的 江琬目光深亮,脸上露出笑容。 她立刻对身旁的长公主道:“长公主殿下,臣女请参赛。” 长公主一挑眉道:“可是名额竞速已经开始了。” 江琬笑盈盈地微侧头,眨了眨眼道:“但是,臣女才是真正第一个登上鼓台之人呀,有一个资格是否也是应当?” 长公主被她这个诡辩给激得笑了一声,转头打量江琬,问她:“你似乎有些执着,这是为何?” “长公主殿下的彩头太诱人了呀!”江琬竖起一根指头,笑嘻嘻道,“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这场下,有一个人……杨三郎。” 她直言道:“杨三郎是我家中祖母给我定的未婚夫,但我不喜欢他,也绝不愿嫁他。臣女想赢他,让他知晓,他在我面前一根手指头也比不过,看他还敢不敢娶我!” 江琬虽然看起来说话非常直接,但其实她并不是真的鲁莽。 她不知道长公主对竞技精神有多看重,所以没敢直接说,其实她下场就是想找个机会打断杨三郎的腿。 如此过分夹带私货的行为,谁知道长公主知道后会不会翻脸呢? 但江琬也不委婉,是因为她发现长公主性情飒爽,且对她确实有一种特殊的喜欢。 她不知道这是因为之前青骓马的特别亲近,使得长公主对她有了好感,还是就因为“你长得与你祖父最肖似”。 或许两者都有? 当然,也可能是……咳,她本来就讨人喜欢,长公主喜欢她也不奇怪不是嘛。 反正管她是因为什么呢,总之有红利就用上。 长公主侧头看江琬,似乎为她如此直白的言辞而感到惊奇。 “你祖母给你定的亲,你不愿意?”长公主反问了一声,“你嫌弃杨三郎?本宫瞧他功夫不弱啊。” 言下之意,她好像并不觉得杨三郎有什么不好。 事实上,在不同的人眼中,看待事情本就会有不同的角度。 因此江琬也不提杨三郎曾经娶过妻的事,只说:“他功夫是好是弱,为人如何,性情怎样,这些于我而言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我不喜欢他呀。” 她是认真的。 与长公主对视时,江琬的眼神也无不在传达这样一个信息。 她不会屈就,不论对方是谁,有什么样的名分,如果是她不喜欢的,那她就一定不要! 长公主站在看台上,双手端在身侧。 这时她右手抚上了自己左手食指上的一枚戒指,那戒面圆润凸起,是明亮的粉紫色,光泽格外晶莹,与她的年纪略有些不相称。 但从这紫玉上油润的一面来看,这戒指必定是长公主的爱物,常被她摩挲的。 “不想要的,就一定不要吗?”长公主喃喃一声,忽又对江琬上下扫视过一眼,“小丫头,你不像他……倒有些似我……” 她自己,大约就是这天下间,头一号特立独行之人。 但就算是她,当年决定终身不婚时,也面临了不知多大的压力,又经过几番抗争,撞得遍体鳞伤,头破血流,才终于有了今日。 她是自由了,但这并不代表她不知道天下女子在面对婚姻大事时往往处于什么地位。 看眼前的小娘子如此青春飞扬,仿佛还不知世间疾苦,天真得简直有些……可爱,长公主忽就笑了。 她伸手一指旁边排成一列,正准备着要纵马上场的红巾女将,道:“你若要叫那杨三郎知晓你的厉害,与他同队那必然是不成的。不如便替换掉本宫这边一名队员……” 说着,她指向站在最末尾的女将道:“英楠,你去休息,让江琬替你上场。” 名叫英楠的女将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情愿,但还是不敢怠慢,立刻抱拳,大声应道:“喏!” 声音响亮,脚下铿锵。 快步离开时又瞪了江琬一眼。 江琬对她叉手行了个礼表示感谢,随即走入队伍中。 这时,马场上奔跑的人也将要靠近鼓台了。 第一个登上鼓台的果然是杨三郎,他足下一点,飞身上了鼓台,先对长公主行礼。被叫起后,便按照女官指引,目不斜视地站到了鼓台另一边。 江琬又看他一眼,见他始终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心中倒是一哂。 接下来,第二个登上鼓台的竟是韶文颖。 他只比杨三郎慢上数息,轻功俨然还不错。 看到江琬就在台上,他面上闪过一瞬间的不自在。 然后,排在前十二名,获得这一场马球赛名额的还有江珣、江璃兄弟两个,他们用过元玉后,功力也都有长进。 江琬用望气术看过,江珣有三个茶杯的真气量,开始接近通幽境中期了。江璃也有两个茶杯的真气量,这也不错。 她也看过杨三郎的根脚,杨三郎约有两大海碗的真气量,功力超过通幽境中期,在向着后期进发。 但他藏得比较深,在方才的追逐中虽然保持了一向的领先,却显然并未尽全力。 此外,获得名额的还有裴卓、苏辉、岳延江、桑允文等。 桑又莲也险之又险地赶上了第十二名,她跳上鼓台后,得意地冲江琬笑了笑。 总之这回竞速获得名额的,大多数都是江琬眼熟的国子监学生。 当然,其中也有如杨三郎这等年纪略大几岁的。他们多半是为长公主的彩头动心,才参与此次竞逐。 这几个江琬都不认得,也不在意。 十二个名额都竞出后,落在后方的人群发出慨叹声。但在长公主的马场,也无人敢不守规则。 当下众人退去,有坐上看台索性放松观赛的,也有人来到放置了文房四宝的桌案边,准备武的不行就来文的。 既来了凤凰庄,总要扬一扬名,才不枉这一场盛会不是吗? 马场上,负责传令的女官敲响了第一遍整队的鼓声。 侍从们牵来了众人的马匹。 前来参加马球会,若是有意要上场竞赛的,基本上都自己骑了马来。 骑上自己熟悉脾性的马来打球,当然是要更顺畅些。 长公主则问江琬:“你是要骑本宫送的马,还是自己的马?” 江琬脆生生道:“请长公主殿下赠马。” 长公主笑一声,一排骏马被牵到江琬面前,江琬游目看去,众马侧头,无不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向她回看来。 其中有一匹,浑身黑色,只四蹄一片雪白,眉心也还有一簇白毛,却是一边对着江琬一眼又一眼地看,一边又不安地踏动前蹄。 江琬立刻向它走去,它马眼睁大,唏律一声。 “好马儿,就你了!”江琬笑一声,轻抚马首,翻身上马。 第一百二十八章 打断杨三郎的腿 长宁山下,凤凰庄马场。 短草略失青色,寒风不减热烈。 马场上被竖起了两扇精巧的球门。 鼓声急促,众马列队,蹄声轰隆。 马球赛,要开始了! 江琬混在一群红巾女将中,控马奔行,最后停留在红方的球门前。 红巾女将们的球队被命名为青鸾队。 另一支由世家子弟们竞速而临时组成的球队,则被长公主定名为鸿鹄队。 众人一手控马,另一只手握住月杖球杆,稳立场中。 这个时候,一身胭脂红骑装的江琬,混在女将们红巾银甲的队伍中,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马场边,看台上,杨大夫人心中火烧火燎。 五公主和江元芷等人却都到了另一边的诗画台边。 江元芷素有才女之名,虽然被爆出特异的身世,但当她走到一张桌案前,执笔沾墨时,依然被众多视线环绕。 俨然还有从前众星捧月的风采。 其实,也或许正是因为她身世特异,此番关注她的人,才反而比从前更多许多。 人们的目光各不相同,有少年郎君仍然痴痴倾慕的,有夫人娘子们暗含打量的,更有许多年轻男子,意味不明,目光露骨,令江元芷浑身难受的。 但越是如此,江元芷反而越发挺直了脊背。 她一手执笔,目光直直落在马场中,江琬的身上。 但她心中却早已打定主意,此番不管江琬如何表现,总归她一定要作出令世人惊艳的诗画来。 只要她能具备远超于世的才华,在如今这个推崇诗画风流的时代,她的身世来历就算再尴尬又怎样呢? 她必定要令世人知晓,唯有她江元芷,才是真正的贵女风范。 那江琬纵使进了国子监,练得一身武功,也终究只是个粗鲁不驯的野丫头! 马场上,鼓声再响。 咚咚咚—— 但见那赛场中线位置,一只拳头大小的七宝球被传令官高高抛起。 青鸾队为首的女将一挥手中月杖球杆,高叫一声:“追球!” 另一头,因为杨三郎竞速赛中排在首位,又年纪大些,素有威望。众人三言两语间,也定下了赛场之上以他为队首。 这边青鸾队众女将纵马追球,那边鸿鹄队众骑士也不甘示弱。 一时间,马蹄声轰鸣而起,赛场才开,便已有激烈之势。 江琬控马跟在众女将后方,倒是不紧不慢,并不急于去表现。 她下场的目的,本也不是为了打球,而不过是想趁机打断杨三郎的腿! 马球本就是一种极为危险的运动,赛场上,骏马奔驰,参赛者月杖挥击。两队竞球,犹如两军对阵,月杖便是他们的武器。 而他们身下的马匹,不是寻常代步之物,到了此等场合,便是战马! 唏律律,马嘶声起。 青鸾队这边却是一阵欢呼,原来为首的一名红巾女将,已经追到了飞落的马球,并挥杖击起,将之投往了对方的球门。 这一球去势劲疾,小球在高速的飞行中一边旋转,更甚至发出了呼啸的风声。 毫无疑问,这小球之上,必定蕴含了真气。 这一球,谁敢接? 鸿鹄队的半场上,杨三郎忽地控马回身,骏马奔行,猛一纵跃。 他就在马身上腾空而起,月杖伸出,一反手,杖头碰触球杆。 砰——! 杨三郎接住了这一球,他不但接住了,他还反手就将这球直直往青鸾队这边的球门击去。 马场何其阔大,他的位置距离对面的球门至少也有数十丈,然而就是在这样的距离之下,他这一球飞似流星,跨越长空,竟有要进球之势。 场外,一阵欢呼声起。 已经有郎君们在大喊“好球”了。 如此热烈的气氛下,诗画台边,“文人墨客”们也早已开始挥毫泼墨。 眼看鸿鹄队真要进球,红巾女将们都回援不及,先前落在后方的江琬正好一提缰绳。 她座下的乌云踏雪是真正的神骏,此时轻轻一跃,就是近十丈。 那球似流星,乌云踏雪追逐的速度却分毫不慢。 它四蹄如风,江琬立起在马背上,当风前行,不过呼吸间,她就到了球门前,堪堪在小球进洞时追上了这只七宝球。 月杖一伸,砰! 球被拦住了。 这一瞬间,真气碰撞。 那小球之上,劲力虽巨,江琬反手将之击退,却更有一股磅礴之力。 她用上了擒龙控鹤功的技巧。 小球一转,被反击回去。 “好!”青鸾队的几名女将皆是大声呼好。 其中两名女将被队首指挥着回到球门边,负责防守。 却见那小球带着呼啸风声,再次飞撞着往鸿鹄队的球门而去。 超越百丈的距离下,这球能直接飞进对方球门吗? 这很悬。 按照马球赛上通常的打法,同队的队友之间往往是要多方传球的。 毕竟马场太大,而这小球能承受的真气却是有限的。参赛之人就算身怀武功,力量技巧皆非寻常人士可比,这小球一次能飞跃的距离也不可能太长。 青鸾队这边,有经验的女将已经开始往对手的半场纵马奔跑,想要等着小球落下,或是将要被对方队员截住时,再行接力。 江琬一提马缰,也控马往对面半场奔跑。 那边,江璃咧嘴,奔跑中对着江珣嘟囔:“大哥,琬娘是不是太狠了些?都不给哥哥们发挥……” 话音还未落,只见那边杨三郎控马往东南方向一阵穿梭。 他高高举起月杖,一挥,再次精准截住了江琬的球! 但这一次,球虽被他截住,他手上的月杖却再没能如上回般施展出神力。 相反,当那杖头与宝球相互一撞,同一时间,一股绵薄而刁钻的力量就顺着这小球直直传入这月杖球杆之上。 杨三郎只觉得手腕受力,小球落地,他的整只手却也是一阵发麻,竟险些没能握住这直球杆。 “这……”杨三郎抬眼,心惊。 这时,江琬也终于奔马而至。 小球滚落在杨三郎马足边,江琬便挥动月杖,做出要与杨三郎抢球的姿势。 杨三郎一手控缰,另一手正忙着握紧手中月杖,眼看江琬奔马而来,避之不及。 他就强行一提缰绳,同时身躯后仰。 这时候,他座下马儿的后半身还横在地上宝球之前,这是因为,即便在仓促间,他也还是下意识地想要阻挡住江琬抢球。 杨三郎却根本料想不到,江琬的真实目的其实并不是要抢球。 电光火石间,江琬的马与杨三郎的马擦身相错。 江琬的月杖挥到了杨三郎胸前,杨三郎避无可避,猛地一下就翻身落马。 咔嚓一声,江琬的马踩过了杨三郎的腿。 第一百二十九章 药物在江元芷和五公主身上起效了 打断杨三郎的腿! 很好,江琬做到了。 杨三郎跌在地上,江琬的马从他腿上踩过,错身而过的一瞬间,江琬低声对杨三郎道:“杨世英,知道我是谁么?” 杨三郎仰起头,眉头皱起,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眼中一直浓得化不开的忧郁到这时也终于被惊诧取代。 江琬轻笑一声:“你不认得我?你还放任你母亲拿你庚帖来寻我定亲?既是对亡妻念念不忘,何不终身不娶?祸害无辜的小娘子,你良心不痛……” 她的马又转回身,绕着杨三郎转了一圈,声音仍然含笑:“你的良心不痛,便让你的腿替你痛,可好?” 江琬通过望气术,其实还看出来了,杨三郎身上,除了他本身的气机之外,还连着一股特殊死气。 这种特殊死气,通常只会在一种地方出现,那就是墓地! 万事万物都有气,人只要活着,更是必须拥有一股气,这股生气支撑了人体一切机能运行,所以人们也常说,“没气了”就等于是人死了。 那么人死去之后呢? 人死之后生机散去,可只要尸骨还在,尸骨之上自然又会渐生死气。 必须直到这尸骨逐渐腐化,直至化作尘泥,真正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后,这死气才会消散离去。 这说明了什么? 杨三郎的身上,极有可能还随身携带着他亡妻的部分尸骨! 而且,这尸骨要能随身携带,必定要被压缩得极小?在这种情况下,死气都能如此浓郁,这尸骨还不知道经过了什么样的特殊处理呢。 人死了都还要将对方的尸骨带在身上,这……确确实实是个痴情人。 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痴情人。 不论是哪个小娘子,如果嫁给这样的人,结局都必定会极为可怕。 当然,如果杨三郎随身带的不是他亡妻的尸骨,而是其他什么人的,那这个人就不仅是痴情,更分明是个道貌岸然的变……态了。 江琬马身回转,脸上挂着笑,目光却锋利如刀。 她一抖缰绳,乌云踏雪前蹄扬起,就要再次从杨三郎身上踏过。 庄梦婷太能够守得住话,没将她原先说的四个“择偶标准”传出去。 江琬就决定,借这一次打断杨三郎腿的时机,也顺便再将自己的标准在大庭广众之下好生宣扬一番。 看哪个还敢随意与她定亲? 杨三郎目现骇然之色,再不敢有半分侥幸,一手运起真气,就想挥掌在地,借力躲避。 这个时候,马场上的其他人还或远或近地控马奔走着,虽见到杨三郎坠了马,却都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腿竟已被江琬纵马踩断了一个来回。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电光火石,兔起鹘落。 更远些的看台处,人们更是看不清场中的具体情形,只能见到十数骑士纵马,都在向着杨三郎的方向奔去。 杨大夫人紧张地揪起了手中的帕子。 忽然,却听得左侧传来一阵极大的骚动声。 杨大夫人虽然心情紧张,却还是没忍住也往骚动声传出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就见到那边诗画台的前排处,江元芷立在众人的围观中,她手上还举着一副画,画上是骏马奔腾,是群英竞逐,是浅草数点,是宝球飞舞。 画中骏马遒劲生动,人物矫健灵活,那宝球被月杖竞逐,更是活灵活现。 谁也不能说这画画得不好,江元芷脸上也露出了微微矜持的笑容。 但是,当下人们的惊呼骚动,却并不当真只是为了江元芷的画。 这哪怕是一幅惊世之作呢,也不至于使得当前的世家子弟们如此失态。 杨大夫人的目光也只在画上略略转了一圈,就立刻被江元芷的脸给吸引了去。 只见江元芷生着一张富贵似牡丹般优雅艳丽的鹅蛋脸,她的肌肤本也粉白晶莹,一看便是被富贵锦绣娇养长大的。 然而此刻,却有一片片微微凸起的红斑,从她脖颈间生起,并且,就在人们的注目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向着她脸上生长攀爬而去。 不过数个呼吸间,这片红斑就东一块,西一片的,几乎爬满了江元芷的全脸。 江元芷还浑然不觉,只以为人们的惊呼是因为她的画。 她目中含着少女特有的娇俏欢喜的光,未曾被红斑覆盖的些许肌肤处还仍然露出漂亮的莹白。 可越是如此,这两相对比,才越发显得她此刻红斑狰狞。 更为可怕的是,她脸上爬满红斑后,变化还未停止。 一些细小的黄色脓点开始在这红斑之上生出,一点冒出来,又一点冒出来…… 犹似雨后春笋,密密麻麻,争先恐后。 片刻之间,容颜倾覆。 红粉骷髅,不过如是。 杨大夫人再也忍不住,张口发出一声惊呼。 “啊!” 人群中,好些小娘子都惊恐地瞪大眼,有承受能力差些的,根本都不忍再看,侧了头便移开目光。 诗画台这边,与江元芷站得极近的五公主瞠着眼睛,张口结舌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指着江元芷,一边脚下后退一步,一边说出一个字:“你……” 五公主也被吓坏了,不……更准确地说是,她被恶心坏了。 可是她没发现的是,就在她因为江元芷脸上的可怕变化而惊恐嫌恶时,她的脖颈处,也开始生出红斑,并且那红斑也如江元芷脸上的那般,在飞速往上生长。 当她指着江元芷惊呼时,江元芷看到她脸上的变化,又何尝不是立刻瞪大眼睛,同样惊呼出声? 可她们都看不见自己的脸,只能看到对方的脸。 五公主磕磕绊绊,终于说出口:“你、你的脸!” 江元芷也几乎是异口同声:“殿下,你……你的脸!” 当她们从对方眼瞳的映照中,一致看到那样一张模糊可怕的脸时,才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那……是什么? 江元芷颤抖着双手,被她视作生平得意之作的那幅马球赛图就此飘落在地,她却顾不得去捡,只是忙忙抬手往自己脸上抚去。 五公主也立刻与她做了一个几乎是完全相同的动作。 然后,接连两声几乎能传入云霄的尖叫就此先后响起。 “啊——!” “啊——!” 第一百三十章 惊天巨变 江元芷和五公主几乎同时放声尖叫。 叫声之激烈,声音之惊恐,立刻使得周围原本看懵了的众人瞬间惊醒。 人们又犹如事先商量好的一般,一致撤步后退。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这个时候,大家几乎都无法思考,怎样反应才算是正确的了。 江元芷立刻抬手掩面,可双手伸到眼前,她才发现,就连自己的手上,都布满了红斑与脓点。 “啊——!” 江元芷要疯了,她扯着袖子遮住脸,拔足便要往人群外奔去。 同样疯了的五公主愤怒大喊:“不准看!你们都给我闭上眼睛,滚!通通滚!” 她气急了口不择言,常跟在她身边的杨云仙和杨婵急得想要上前帮她,却又下意识地有些畏怯。 五公主抬手掀翻了身旁一张桌案,又撞得左近好几张桌子哗啦啦倒一地,激得墨砚乱飞,丹朱溅起,宣纸揉乱,遍地颓唐。 多少人的心血作品就此被毁去,这种情形下,周围的人们却都是敢怒不敢言。 旁边的看台上,杨大夫人张着口,掩着嘴,心脏砰砰乱跳。 脑子里则飞速转着:五公主竟突发如此恶症,这情形这般吓人,这种情况下,她要是能奔上前去好生安抚五公主,是否能独得她一份感激呢? 天大的红利就在眼前,可是杨大夫人一边猛烈心动,一边却竟然迈不开腿。 这恶疾会不会传人? 如果靠近了五公主,她会不会也染上此症? 她真的可以冒此风险,只为讨好这位虽然尊贵,却并无实权的公主吗? 一时间,杨大夫人看着五公主,心中天人交战。 由于她的注意力都在五公主这边,一时竟没发现自己的儿子杨三郎不但坠了马,还被江琬纵马踩断了腿。 马场上,离得近些的几骑已经发现了杨三郎的情况不对,韶文颖面色微变,加速冲来,裴卓也立刻打马奔来。 就在这个时候,众马奔腾处,忽然一声奇异的轰鸣响起。 是什么声音? 是地动了! 马场上的地,竟忽然动了起来。 山摇地晃,一片恐怖的塌陷就此出现。 马场上,出现了一个恐怖的巨洞。 从行动不便的杨三郎,到近处的江琬、韶文颖等人,再到远处的红巾女将和鸿鹄队其他成员们,包括长公主等人所在的鼓台,都在随着这恐怖巨洞的出现,而猛地向下坠落。 最可怕的是,这巨洞出现时,还自带一股可怕之极的吸力,如江琬此等身怀深厚真气之人,竟然也都无法抗拒这股吸力。 江琬只能牢牢坐在乌云踏雪的背上,用真气护住自己和身下这匹马,然后随着那股恐怖吸力,身不由己地往下坠。 轰隆——! 砰! 连串的巨大声响传出。 另一边,心中犹在浮想联翩的杨大夫人终于被马场中的巨大动静惊醒,她连忙转头,这一看,就是心胆俱裂。 那天洞般的地陷出现在她眼前,她一时觉得晕眩,一时又觉得是自己眼花。 这是真的? 杨大夫人扶住额头,又感觉到自己的脚下也在摇晃,她被晃得大脑一片混沌,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噩梦中。 却有一只手伸过来,拉住她的手臂,拽着她就往一个方向跑去。 同时她耳边出现一片片嘈杂混乱,甚至是恐怖的惊呼声:“地陷了!快跑!” “糟糕,长公主殿下的鼓台也沉了下去!” “长公主殿下……” “老天爷,这是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这样?” “快跑……” 是了,马场中出现了那样恐怖的地陷,又怎么可能不波及到边缘? 杨大夫人被人拉着一通跑,一时间不辨方向,不明东西。 她脑子里还模模糊糊有着一个念头:“我的儿呢?我儿世英如何了?他……” 杨世英究竟如何了? 杨大夫人满脑子担忧,却竟然一丝儿办法和应对也给不出。 旁边也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更远处,江元芷先前为了躲羞,倒是跑离了人群,跑在了众人前面。 这个时候,听得身后动静,她就脚步微顿,转头往后一看。 一眼看去,但见地陷如天坑,而更后方,高耸的长宁山上,山体分离,土石滚落。 江元芷暗咬下唇,心脏也是砰砰乱跳。 对,就是这一幕,她在镜中曾预见过的这一幕,当真出现了! 穿罗着锦的世家子弟和夫人们一个个惊慌失措,他们拽着大袖,拖着长摆,争先恐后,奋力奔逃。 什么世家的优雅仪态,此时在这恐怖的灾变面前,都自然被抛诸脑后,不值一提。 “快跑!山石滚过来了……” 有人声嘶力竭。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呜呜……” 也有小娘子崩溃地大哭出声。 “跑呀!别喊啦……” “快跑!” “裴郎还在里头……呜呜……” “长公主殿下如何了?” 这是还稍存些理智的人在担忧长公主。 “我桑家的郎君和娘子也还在里面……” “怎么办?” 凤凰庄的仆从们从庄内建筑中跑出来,其中有一个身穿皮甲,头束高高马尾的年轻女将嘶声大喊:“两翼卫队,集合!云芳左部集合,剑阁右部,集合!” “集合!” “到位!” 随着这一声声,凤凰庄内飞速聚集了数百仆从。 他们也不理会正飞速往外奔逃的其他人,只匆匆集合了,就往马场那边飞奔。 很显然,他们是要去救长公主。 五公主被杨婵拉着一边跑,此时却也顾不得自己脸上的恶状了。 她脚下不停,但飞速转头,看着那浩浩荡荡逆行的数百下仆,又是心惊,又是茫然地道:“姑母还在场中,我……我该如何?” 该如何? 不必她再去思考该如何了,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凤凰庄外又响起了一阵整齐的马蹄声。 很快,一人一马当先,就从那敞开的山庄大门口飞马奔入,在他身后,更是浩浩荡荡不知多少骑。 有人认出了他,立刻惊喜呼喊:“是齐王!齐王殿下!” 齐王来了。 他不但自己来了,身后还带着数百骑,犹如神兵天降,出现在如此关键时刻。 五公主如见救星——不,这事实上也就是她的救星。 她立刻狂奔向前,哭声嚎啕:“皇兄!你是来救阿蒲了吗?呜呜……我好怕……” 齐王劲装佩箭,一身英武,本来在如此时刻出现,当真是身带了救世光环一般。 可这一刻,他忽见得一名面目可怕的女子涕泪横流地向着自己奔来,她还口呼“皇兄”,齐王就:“……” 身躯一晃,好险没跌下马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天坑下,暗河汹涌 马场地陷的中心位置,江琬被巨力吸引,却是一阵天旋地转。 她耳边模糊能听到各种惊呼声,但一种更可怕的轰鸣这时几乎占据了她所有的听力,那些惊呼声就又显得无限遥远。 风声呼啸,强烈的失重感使她眼前现出一片混沌的灰芒,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间。 江琬忽然感觉到下方似有一股沁凉水汽袭来,还有河流奔腾的声音。 她立即警醒,心里猜测,这是有地下暗河出现? 如果是这样,能落入水中的话,自然是比落到其它什么不明情况的地上要好。 江琬紧紧抱着身下的乌云踏雪,真气涌动,对着水汽传来的方向猛地一转。 砰——! 水花溅起。 真的落水了。 乌云踏雪唏律律地嘶鸣一声,四蹄刨动,竟然在入水的那一刻奋勇止住了往下的冲力,带着江琬快速从水中浮起。 江琬早在入水前就做好了闭气的准备,这时浮上了水面,立刻就直起上身,放开呼吸,同时运气于双目,打开望气术。 她先略扫了一眼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幽暗的地下空洞中,上方是一片灰蒙蒙,几乎看不到顶在哪里的可怕天坑。 最可怕的是,那灰蒙蒙的口子里,还在不停掉落大块大块的土石。 江琬拍了拍乌云踏雪的脖子,轻声道:“好云儿,我们快上岸。” 一边将一股真气往乌云踏雪身体里送去,为它助力。一边从空间中取出养元丹、通络丹,给乌云踏雪各喂了一颗,也给自己各喂了一颗。 乌云踏雪得了助力,又一直被她真气护着,当下奋力往她手指的方向游去。 暗河的水流也并不平静,江琬不知道这水有多深,只感觉到波涛滚滚,激流处处。 上方的土石还在不停坠落,时不时溅起巨大水花。 那漫天土石纷纷滚落的可怕情景,简直犹如天怒。 江琬坐在乌云踏雪的背上,免于自行游水寻路之苦,但她也不敢放松。 那天上的土石又没长眼睛,不可能专避着她所在的方位砸。这土石又降落得如此密集,乌云踏雪也无法完全躲开。 江琬只能提起全身功力,每当有无法闪避的土石砸来,她便以掌力将之击开。 有些碎沙石,体积小,虽然因为高速的坠落而带来了强大的穿透力,但她有真气加持,掌风扫动,费上几分力气,也能将之大致扫开。 偶有些细尘激在身上,带来了些许痛楚,江琬也还能忍。 而碰到大体积的土块巨石,江琬通常便会动用擒龙控鹤劲的技巧,以卸力之法将之推远。 这颇有几分借力打力之功,也算是极大程度上减轻了土块巨石反震力量给她带来的伤害。 但减轻了伤害,却并不等于没有伤害。 在如此高强度的力量对抗之下,江琬很快就感觉到手臂酸胀,经脉隐隐作痛,丹田里的真气也有些难以为继起来。 她虽然服用了养元丹,可养元丹提供元气的速度,却比不上她此刻真气的消耗! 江琬暗暗咬牙,又接连扫开几块大石头,觑着片刻的空隙,连忙从空间中取出一块炎金石。 这块六品的元玉是她上回在西市签到所得,当时因为系统空间里还存着一块澄黄石,她就打算将这块炎金石用来冲击通幽境巅峰。 好在后来因为自觉功力增长速度过快,一时间巩固还未曾到位,她就稍稍延缓了对这块炎金石的使用。 眼下倒是刚好拿出来,可以用来快速补充元气,转化真气。 江琬便将炎金石握在左手中,座下乌云踏雪仍在奋力游动,她另一只手挥击抵抗上方落石的动作也不敢停。 游得一程,只见得前方数米外,凸起一段狭长的水岸。 最妙的是,这水岸旁的石壁还呈现出斜斜往上收的的情状,底下还有丈许深的内凹,有此地形,正好可以将上方坠落的土石等物遮挡在外。 江琬心喜,连忙喊:“云儿,便是此处,快些上岸。” 乌云踏雪四蹄连刨,眼看将将要上岸,却听那岸边一片暗影处,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江家娘子,可否救命?” 江琬视线一扫,眼中射出寒光。 在又一块大石坠来时,她伸手拍开这石头,同时,人就借此反震之力从乌云踏雪身上跃起,落在了岸上。 上岸之后,她抖手从袖内飞出一截软鞭,正是当初在清平伯武库中获得的九转金丝鞭。 软鞭卷住了乌云踏雪整个胸口到前腿根部的位置,拉着它,帮助它快速上岸。 这匹通灵一般的宝马上得岸来,浑身一抖,甩去了身上水花,就轻嘶一声,又对着江琬一阵挨蹭。 江琬轻柔地抚过它脖颈鬃毛,再次给它喂入两颗养元丹,这才转过头来,对岸边水中求救的这人道:“你居然向我求救,你以为我会救你?” 水中人苦笑道:“江娘子,草率与你定亲,是在下唐突冒犯。但不论如何,杨某双腿已断,受此教训也该足够。江娘子,杨某……罪不至死罢?” 原来水中这人,正是之前就与江琬离得极近的杨三郎。 他们离得近,掉落的位置也刚好相近。 只是杨三郎的运气比江琬还稍好些,他落水后离这岸边更近。 虽则他双腿新断,但凭借一身不俗的功力,他也想办法拍开了些乱石,并奋力游到了岸边。 但他没有擒龙控鹤功那样高明的卸力技巧,在拍开乱石的过程中受到了太大的反震力,此刻真气枯竭,经脉震伤,双腿还断着。 如此好不容易到了这岸边,托庇于此处的特殊地形,求得片刻安稳,却再也无力上岸。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向江琬求助,他是一定无法生还的。 此人能屈能伸,这份心性,江琬倒佩服得很。 她就笑道:“你说得不错,你的确罪不至死。但眼下,却并非是我要杀你!天要亡你,难道也要怪我?” 话音刚落,她手中软鞭却又同时挥出,反卷住杨三郎胸肋处,如同拉乌云踏雪一般,提溜一下就将他拉上了岸。 江琬又轻哼一声:“但我这人最是恩怨分明,终究是我打断了你的腿。你若不断腿,也未必不能自救成活。既有前因,此番我便救你一回又如何?” “啪!” 杨三郎落在地上,江琬收回了软鞭。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你在神秘塌陷的地宫外围签到 江琬将杨三郎拉上了岸,就开始观察四周情状。 眼下土石仍在乱坠,说实话,就这么扫眼看去,就是想要获得一个清晰的视线都难,更别提看出什么细节关键来了。 哪怕江琬动用了望气术,她也只在左近看到了杨三郎和乌云踏雪的“气”,至于其他人……也从这天坑坠下来了吗?他们又坠在哪里? 江琬竟半点儿也看不出端倪来。 她有些担心两个便宜哥哥的状况,也并不希望其他同窗和长公主等人出事。 当然,在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再去担心其他人,又未免显得有些多余可笑。 江琬也并没有那么伟大的胸怀,因此心下隐隐担忧是一回事,当前对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却还是自救。 土石还在乱坠,江琬有心想要沿着暗河边露出的那些河边沿,往两边走走看,又怕走出眼下这片狭小的“避难所”,再遭到乱石冲击。 她功力毕竟有限,哪怕是有各种宝物相助,也难说究竟能支撑到哪一步。 杨三郎从被拉上岸后就一直很安静,他其实也是在默默观察四周环境,同时观察江琬。 这时眼见得江琬做出往两边眺望的动作,又不住仰头打量上方的落石,他立刻出声道:“江娘子可是想寻到两旁去看?” 江琬并不想理他,心中却暗暗打定主意,等这一段土石乱坠的状况减缓,她一定要走出去好好探寻一下周边。 杨三郎看她如此冷漠,心里头直是一叹,便又道:“江娘子,杨某都已经如此惨况了,你还不解气么?” 他居然装起了可怜! 不,他或许是真的可怜。 眼下乱石未平,暂时却也无法探索。而既然走不出去,那也就无所谓耽误不耽误时间了。 江琬正好心情不好,便冷笑着回他一句:“杨世英,你口口声声喊我江娘子,看来你此前虽不认得我的模样,但这与你定亲之人究竟是谁,你却是知道得再清楚不过呢。” 要知道,江琬之前踩断杨三郎腿的时候,只提过自己跟他定了亲,却没有明确报过自己的姓名来历。 所以说,杨三郎虽不认得江琬,但原先却一定是知道江琬这个人的存在的。 江琬道:“你以为你无辜?你的母亲突兀为你定亲,定的还是我这个身份来历大有问题的清平伯嫡女,你混迹官场,会不知这其中必有龌龊?” 杨世英张口,一下子竟辩解不过来。 江琬连珠炮似的继续道:“太师府杨家为密贵妃母家,五公主与你杨家关系极为密切,我不信杨大夫人如此突兀行事,背后没有五公主的指示。” 别说什么对方是看重了她品貌,所以想要来聘她。 她初来乍到京城,名声还不好,多少世家贵女等着杨大夫人挑呢,杨大夫人又为什么非要这么急躁地来定一个明显有瑕疵的她? 所以,就算没有人告诉过江琬,这桩亲事的真正由来是什么,她也在当初收到信时,就立刻有所判断。 又何况,能被她那位祖母火急火燎给她定下的亲事,会是什么好亲事? 杨世英的不反对不作为,对江琬而言,就是罪过。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江琬又凭什么要去相信,杨世英只是“无能为力、不知情”? 错非是她江琬,换成其他任是哪个小娘子,陷在此等亲事局里,只怕都要血亏半生。 杨世英又张了张口,他本还在搜肠刮肚地想着要怎么辩解,才能使得江琬消解对自己的敌意,从而软下心肠,救他一救。 可他没想到,自己的话还只说了一句,江琬的反应却竟然如此强硬。 他暗暗心惊,再不敢去赌江琬是否会有片刻心软,立刻便改口。 “江娘子,在下此前浑浑噩噩,行事有所偏差,委实对不住你。你放心,此番若得生还,回头杨某必定立刻亲自登门,定一个万全理由,来与娘子解除婚姻。” 江琬:“你死了,我的婚约自然解除。” 杨世英:“……” 他仍不气馁,连忙又道:“江娘子,在下不论如何不堪,总归是朝廷命官,太师府嫡孙。江娘子若能救我,便是天大人情,我太师府上下必定都感激不尽……” 江琬:“你让让。” 什么? 正费尽口舌的杨世英简直都要懵了,江琬软鞭又已伸来,一下子卷住他,果然将他拉开。 然后,江琬就看到,方才杨世英停留过的位置,出现了一个白色的签到光点! 之前这里还没有,可眼下,这个签到点却突然出现了。 这是什么情况? 江琬心里惊喜,不管怎样,有签到点出现,就必然还携带其它信息提示。 系统果然是有提示:“发现临时签到点,塌陷的地宫外围入口,请问是否签到?” 签到签到。 甭管是什么,总之先签到就对了。 系统:“你在塌陷的地宫外围入口签到,获得神秘地宫外围地形图示一份。” 随着系统提示音的落下,一张庞大的地宫外围图,就如来自天外的海市蜃楼一般,映射在江琬脑海。 那是一片宏大的地底洞穴路线图,其道路状况之复杂,不亚于天下最难解的迷宫。 而眼下江琬所处的这段暗河,竟也是属于那地底洞穴的一部分。 此间九曲十八折,马场上的其他人或许落在另外的迷宫路线,这也就难怪,江琬动用望气术,一时间竟都看不到其他气机存在了。 原来这凤凰庄的马场下,竟还有这样一片别样的天地。 这座地宫处在这地下也不知有多少岁月,往常从不显露痕迹,却在此时突兀显露。 也不知,究竟是地宫引动了地陷,还是地陷引动了地宫的出现? 再看上方天坑处,灰蒙蒙的状况并未散去,但土石的坠落已经开始明显减少了。 江琬心中微定,当下决定要立刻离开此处,去寻一寻迷宫的其它节点。 她就拍了拍身边的乌云踏雪,声音放缓道:“云儿,你随我同行,我们再往前一段,去好生看看。” 第一百三十三章 殷墟文书与生字符文 暗河的奔涌声还在轰隆隆响动着,乌云踏雪前蹄轻踏,低嘶一声。 江琬拉过缰绳,就要再度翻身上马。 被甩在一边的杨世英忽然道:“这里有东西!” 江琬转头一看,只见杨世英坐在地上,双腿不自然地屈着,一张脸在幽暗的地底光线下显得青惨无比。但此刻,他的脸上却又露出特异的喜悦。 江琬扫过他,顺着他的视线往一边的石壁看去。 就见到那石壁上隐隐绰绰现出一团团凌乱线条,乍看去,这些线条似乎是乱画,可仔细一分辨,却能发现,这不是什么乱画,而是一篇文字。 一篇有些像甲骨文,但又看起来似乎更为古老的文字! 江琬心口一跳,面上却不显露,只说:“这是契文吗?你认得?” 这应该是甲骨文,也称契文。 但与江琬在现代读书时见过的一些甲骨文图像不同的是,这里的文字还要显得更为难以辨认些。它们……有些像江琬之前学习药符术的时候,画出的符文! 杨世英抬手虚虚抚上石壁上的文字,手掌有些微颤抖,他语含激动道:“是,是契文的前身,殷墟文书!杨某不才,略微识得一些。” 江琬盯视他,只见他眼中泄露出奇异的光。 虽然是在幽暗的地下,这光芒仿佛也无法遮掩。反而更因为此刻光线的蒙昧,而使他整个人隐隐透出疯狂的特质。 这个人,或许骨子里就有一股疯劲儿。 江琬一边暗中警惕他,一边问:“你认得?那这上头文字是什么意思?” 杨世英倒也不卖关子,立刻回答:“周天子七百五十年,天下崩乱,礼不再复,民不聊生,诸国……” 念到这里,他顿住,遗憾道:“后面的文字,没有了……” 那石壁上还留存的文字只有很小一段,更下方的文字则早已被水流冲刷得完全模糊。 想必,在这漫长的岁月中,这地下暗河的水也必然有涨有落,水涨时冲过两岸,便将下方位置的石刻冲得逐渐消逝。 这世上,又有什么,是抵得过岁月侵袭的呢? 江琬道:“这石刻,是东周时期的人留下来的?” 也不必杨世英回答,她心中其实也对此有了认同。 更令她隐隐激动的是,随着杨世英的翻译,这些原本就极为形象,更近似于图画的文字,在她眼中渐渐生出了另一种真义。 这些……不是普通的语言,是蕴含某种奇异规则,更能接近自然本源的真言! 又或者,用后来人的说法,将其称之为“符文”,或也贴切。 江琬药符术的符文,确实有那么几分脱胎于此的意蕴。 更妙的是,一直深藏于她丹田中,除了在她画符的时候会给予加持力量,其它任何时候都不动如山的明凰真印,这一刻,也动了。 丹田中,明凰真印微微一震。 一道无形无质的清光便于此刻投射而出,瞬间落入她眉心泥丸。 江琬如同领受玄机,她忽然伸出右手食指,轻轻落到石壁上“民不聊生”的那个“生”字当中。 灵光袭来,江琬手指动了。 描摹! 她在描摹这个“生”字。 什么是“生”? “生”与“死”对立,是万物的本能,是存活的力量。 是生机,是能量,是滋润。 一股真气从江琬丹田涌出,倏忽传入她指尖,又传入这石壁上文字间。 下一刻,这个“生”字,竟仿佛活了般。 “生”从石壁上浮出来了,一蓬蒙蒙绿光,蕴含无限生机,犹似春雨一洒,落在江琬身上。 又往左近漫延,落在同样离得极近的杨世英身上,接着是乌云踏雪,然后绿光变淡,最后余下些许,洒落河边。 绿光播洒之下,江琬只觉周身内外,无不舒畅。包括之前因为对抗土石而被震出许多暗伤的经脉,也在这一刻被浸润滋养,并飞速修复。 杨世英则脱口而出:“凭虚生符!” 语气中已不止是惊叹了,更多的是恍惚和难以置信。 一点灵光即成符,世人枉费墨与朱。 天才与庸才之间差距就是这样大吗? 殷墟文书他早先便认得,还曾仔细研究过许久,可他却想都想不到,原来竟还有人,能从这晦涩的文字中悟出符文来。 乌云踏雪欢快地轻嘶一声。 它虽然一直被江琬真气保护,又吃了不少丹药,可药效的发挥毕竟有时限,江琬的真气也并非无所不能,它身上到底也留下了些许暗伤。 但这时,绿色的“生”字符光一来,别说是什么暗伤了,这马儿立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不但隐痛尽去,还更在这一刻生出无限力量。 要不是此刻地形受限,它简直就要立刻撒开四蹄,放肆奔跑上那么一场啦。 江琬的面色却忽然一变。 她比乌云踏雪和杨世英都还要更敏锐许多,在杨世英犹然陷在震惊情绪当中,乌云踏雪则沉浸于欢畅之时,她已经察觉到,前方的暗河河底,有情况不对了! 旁边的石壁上,殷墟文书共有二十二个。 眼下真正引动江琬灵光,使她获得符字力量的还只有一个“生”字。但这也并不要紧,其它文字的字形她也都认真记下来了,往后随时可以继续参悟。 可旁边暗河底的情况却给了江琬极大危机感,她不敢怠慢,立刻一步奔到乌云踏雪身前,翻身上马,同时甩出自己的九转金丝鞭,一下子将杨世英卷起来。 乌云踏雪立刻扬蹄奔跑,呼吸间它奔行数丈。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后方却传来一阵悉悉索索,水声滋啦的声音。 杨世英被江琬用鞭子吊在手上,目光正好向后,这时就看到,那后方他们原先呆的位置,竟密密麻麻爬满了各种从水中上来的怪虫。 说不出这些虫子是什么形状,因为各种奇形怪状,实难逐一尽述。 这些怪虫疯狂涌动,互相缠绕践踏,几乎是滚动着往刻着殷墟文书的那面石壁涌去。 或者更准确地说,它们是在往那个“生”字涌去。 它们就是奔着江琬方才那个“生”字符文的力量来的! 杨世英惊骇道:“快跑,这些怪虫循生机而来,倘若在石壁上吸取不到太多生机,只怕便会……” 便会什么? 自然是追逐活物,比如他,比如乌云踏雪,比如江琬!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天生末年的凌乱圣念 暗河底下涌上来的怪虫非常可怕,这其实不必杨世英提。 江琬拥有望气术,更能看清,那些从河底涌上来的怪虫身怀血腥煞气。这些东西,不但惯常见血,只怕还个个都极是凶残。 江琬虽然功力不俗,但那只是相对年轻一辈而言,真要说起来,她的功力还没突破通幽境呢。 自然,她离天下无敌也还差得太远,在这种暗河边,要与不知数目的怪虫对抗起来,谁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 逞这种能毫无必要,江琬自然是能跑多快就跑多快了。 好在暗河的河岸虽窄,乌云踏雪刚得了生字符的好处,此刻却格外精力充沛,动作灵敏。 它四蹄轻盈无比,奔走如飞,不过片刻,前方一个转弯,它加速奔过。 江琬再回头去看后方情形,那些怪虫却是看不见踪影了。 而不知何时,原本一直悬在他们头顶的天坑也不见了,前方道路开始有持续变窄、变矮的趋势。 对了,这是在地下。如果没有天坑的空洞,这暗河就像是流经在一条密封的隧道中般,上头自然是有封顶的。 河水如果再继续往上漫延,还有可能使得两边窄岸都完全被浸没。 到那时,别说是乌云踏雪无法再继续循路奔行,就是江琬,只怕也必须得下河游泳才成。 至于杨世英,江琬顺手带着他,是因为他对殷墟文书的辨识能力确实不错。如果后续还能碰到这种文字,该他出力的时候他自然就必须出力。 这是一种不需言明的利益交换,在这种利益面前,两人先前的那些龃龉,仿佛也都能放到一边了。 再行一程,前方出现岔道。 暗河左侧分出一条支流,但见那河水奔腾,两边去势却都分毫不减。 一时倒叫人不好分辨,究竟该往哪边走才是更好的出路了。 又或者,其实他们根本就应该原道返回,再往天坑那边去探寻情况? 江琬轻拍乌云踏雪的脖颈,示意它暂停下来。 为什么暂停? 因为就在这个岔路口,她再次看到了一个白色的签到光点。 签到点,无处不在! 感谢系统,真是奇妙。 之前签到获得的那份“地宫外围地图”,说实话,因为时间的流逝,地形的变迁,到如今已有些失效了。 当然,江琬也因为这份地图而获得了一些重要信息,至少知道了眼下这暗河的前身是迷宫地道,这就不算亏。 眼下再次发现签到点,她也心怀期待,立刻在心中默念:签到! 系统:“你在天圣末年,百家乱战之望河战场签到,获得难以分辨的凌乱圣念一缕。” 难以分辨的凌乱圣念! 这是什么? 虽然这可能是个很难分辨出用途的东西,但江琬得此收获,却完全不失望,反而有些心肝乱跳,砰砰直颤。 她再次通过签到点的描述,获得了又一份重要信息。 望河战场! 系统居然提示说,这里是望河战场。 可这里明明是凤凰庄马场下的一条不知名暗河,又怎可能会是望河? 是了,凤凰庄处在京郊,再往南十数里,是会出现望河。 望河连通京城到建州,更是西起昆岗,东接东海,其水域之广阔,水系之发达,舆图都难以尽载。 所以,这暗河也完全有可能连通望河支流。 那么,这是不是说明,顺着这暗河继续走,其实他们是有可能进入到望河之中,再通过望河返回地面? 至于先前那一条系统提示中所提到的“失陷地宫”,说实话,对于这种光听名字就能想象出,这一定是有大玄机的神秘地界,江琬并非不好奇,不心动。 但好奇心动没有小命重要,如果说,顺着这暗河,果然能寻到生路,江琬当然是会选择即刻离开。 真要探索地宫,完全可以等发育得再强一些了再来。 她这一次的收获其实已经算得上是非常不错了,不说其它,光只是有关殷墟文书的触动,以及生字符的获得,就是已经是天大好处。 江琬没必要贪心。 当然,江琬也没忽略掉眼下这条系统提示中提到的另一个信息:百家乱战。 天圣末年的百家乱战,原来还曾经战斗到了这神秘地宫的外围来! 在那个无比辉煌的时代,百家门人即便在乱战中,是不是也曾有意探索地宫? 那些消失的百家真传,在这里会留下痕迹吗? 江琬停在原地思虑得片刻,忽然转头看向被她顺手放在身边地上的杨世英。 她就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的腿好了吧?继续装腿伤,这是有意躲懒,还是其实包藏祸心?” 对,杨世英的腿好了! 江琬拥有望气术,又岂能看不出来? 她先前激发了那道生字符,虽非有意要为杨世英做治疗,但当时生机扩散,杨世英就在旁边,沾到了这份好处,这却也是他的缘法。 因为那个“生”字别具上古意蕴,所以当时激发的生机也格外强烈,换到现在,再要江琬画符的话,她却是写不出那样水平的符文来了。 杨世英得了那样一股生机,当时虽然未能立刻伤势痊愈,可经过方才一段时间,生机发挥作用,他的腿伤倒也终于渐渐愈合。 这一切,却都瞒不过江琬望气术的监测。 杨世英坐在地上,一声苦笑,只叹道:“江娘子过虑了,在下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方才情势紧急,在下这才来不及提罢了。” 江琬并不答话,她冷不丁撅了杨世英一回,便又观测起两边道路,心中思考该往哪边走才好。 杨世英见她不言语,心里有些慌,忙又道:“江娘子请放心,你对在下实有救命之恩,杨某绝不敢有恶意的。江娘子方才获得的……符文,杨某也必定守口如瓶。” “不必!”江琬出口打断,“守口如瓶?谁要你守了?当真要守口如瓶,死人岂不正好?” 她是根本没打算隐瞒自己获得生字符这个事情的。 这可是一项能光明正大拿出来的好本事,有什么好隐瞒的? 说着,她望气术再转,终于看到左侧那条岔道间,仿佛隐隐有红光闪过。 第一百三十五章 在庚子问道场签到 江琬运转望气术,看到了。 左侧那边通道深处,传出的是一道朱红气运。 这气运朱红之中隐隐透着微淡的金色,而金色之下,又缠绕一缕灰黑色的黯淡光芒。 江琬能分辨,这灰黑色并不是邪气,而是代表着,拥有朱红气运的这人,眼下正倒着大霉,甚至是有性命之忧! 当然,掉落在这地下通道里,谁不倒霉呢? 只是这位……特别倒霉。 江琬也不必犹豫选择哪条通道了,既知晓有人在左侧,当然还是前去救人要紧。 她收回卷在杨世英身上的软鞭,先说:“你腿伤既然已经好了,也不必我再相助。如今你可自由行动,我要往左去,至于你……随意。” 杨世英知道她对自己孰无好感,当下老老实实站起身,对她拱手作揖道:“是,多谢江娘子相助。还请江娘子允准,在下仍想与江娘子同路。” 江琬:“随你。” 反正带着他就当是带个翻译器,好用的时候留着,如果有不好用的时候……那就再说。 她示意乌云踏雪调整方向,这马儿轻盈动步,抬足往左侧通道小跑。 跑得数十步,前方又是一个转弯。 江琬示意乌云踏雪放慢速度,她一手挽着九转金丝鞭,另一只手心里暗扣了一把铜钱,才又叫乌云踏雪继续前行。 虽然知道前方是有人在,她也有意救人,但小心谨慎些总归没错。 上次在宏明药栈吃过一回亏后,她的警惕心可是大大增长了。 杨世英小心跟在江琬和乌云踏雪身后,这时主动提出道:“江娘子,前方也不知是何状况,不如在下先去探探路?” 江琬道:“用你的时候我自会与你说。” 叫杨世英探路? 她还不相信杨世英呢。 说话间,乌云踏雪缓步走过了前方的急弯。 却见眼前一片光亮,江琬的软鞭没来得及举起,眼睛倒是先眯了眯。 片刻后,她适应了这份突来的亮光,才渐渐看清,原来前方之所以如此光亮,竟是因为在这转折之后,豁然出现了一片足有近百丈方圆的巨大石洞。 石洞穹顶拱起,暗河水辟出一段约有两丈宽的河道,仍从这石洞中间穿过,哗啦啦水声不止。 在那高高的穹顶之上,倒吊着不知多少数目的石笋,石笋之间,却有明珠镶嵌,光华散布,使这石洞虽在地下,却反而亮如青天。 而在被暗河隔开的石洞另一边,一根巨大石笋坠下,这石笋下方却竟然顶着一个人! 这人双臂向上托举,正正顶在石笋笋尖两边的位置。笋尖便对着她的眉心,情势如此危急。 那石笋足有将近三丈长,根部粗壮,目测去也有丈许的合围。 如此巨大一根石笋,相对比起来,顶在其下方的人就显得无比渺小了。 然而这人仍旧高昂着头颅,即使双臂都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了,气息也开始凌乱,她面上的神情却始终坚定。 这人赫然正是长公主。 江琬先前看到的,朱红之中带着金色的那道气运,就是长公主所有。 这道气运,其实江琬之前就见过。 就是那一夜,她初初获得纸人傀儡,并以煞气将其点化,还在国子监试探着释放,结果却被国子监神造力量给震退的时候。 当时,还有一道宏大声音响起,质问是哪里来的妖邪敢擅闯国子监。 江琬便用望气术观测过,当时看到的那道气运,正与长公主此时气运相合。 只是当时的长公主神气完足,不但气运光华耀目,丹田中真气更是浩大如湖泊。 而此刻,长公主气息衰颓,丹田中的真气量也明显是在飞速减退。 要以人力与如此巨大的石笋对抗,她很显然撑得艰难,坚持不了多久了。 而就在长公主身旁,还僵立着数人。 其中有一直就贴身跟着长公主的一名银甲女将,还有一个是一身烟青色宫装的侍从女官,另有三人是国子监的学生。 江琬也认得他们,其中一个是裴卓,另一个是桑又莲的嫡兄桑允文,还有一个竟是江璃! 一切描述说来话长,实则从江琬骑马踏入石洞,再到与众人打照面,并进行观测,时间不过是过去数息。 石洞口还亮着一个白色光点,系统提示:“发现签到点,塌陷地宫外围的试炼处,庚子问道场,请问是否签到?” 那边,江璃惊声道:“琬娘,你怎么来了?快些离开,此处危险!” 江琬没立刻回应他,而是注意到他此时的状态十分怪异。 原来江璃等人本来是环绕长公主站立的,这时石洞口发出声响,江琬骑马踏入,众人听得声响侧头来看——他们的动作却都是一致的僵硬。 江琬很快得出结论,这些人虽然能说话,脖子也能转动,可他们的身体却好像都被什么神秘力量给定住了,竟半点动弹不得。 裴卓脸上还留着苦思的神情,桑允文看到进来的是江琬,则面露失望。 长公主身边的银甲女将和侍从女官则只是略瞥了江琬一眼,随即又继续焦急担忧地看向长公主。 女官胜霞又问裴卓:“裴郎君,还不能得出正确答案吗?” 裴卓咬着牙,额角渗出冷汗。 这时,走在江琬身后的杨世英也终于踏入石洞口。 他一露面,桑允文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神情:“杨兄!” 裴卓也立刻道:“杨兄,此处十分古怪,石笋上有算术题十道,我等在此答题,如能答对,石笋便能上升,如不能答对,石笋则下压。你……” 他想要叫杨世英来助力,可一想到,假如杨世英也答错,这却不仅仅是会害到此时正在勉力托举石笋的长公主,也还会使得杨世英也陷在此地。 裴卓性情敦厚,因而话到嘴边,却竟然又说不出口了。 江璃却只是一径地对着江琬挤眼睛,用眼神催促她快快离开。 那么江琬在做什么? 江琬在心中默念:签到! 总之管他三七二十一,先签到再说其它。 签到又不费什么时间,说不定就能签出什么好东西,对此时危局有所帮助呢? 系统:“你在塌陷地宫外围的试炼处,庚子问道场签到,获得道家阵法绝学,诸法陷空阵。” 阵法! 第一百三十六章 巧破诸法陷空阵 什么是诸法陷空阵? 江琬抬眼往前看去,立刻就明白了,长公主等人此刻陷入的,就是诸法陷空阵。 “陷空”是这个阵法的核心。 顾名思义,陷入这阵法的人即刻就会被身不由己地困在此阵法空间中,不得动弹,犹如身中定身术。 唯有解开此阵核心生门,达成对应条件,才能重获自由,脱离限制。 至于这对应的条件究竟是什么,则由得布阵人随意布置,其千变万化之妙,因而又被称为“诸法”。 这就是诸法陷空阵。 这种古老的阵法既具备数之道,又含有术之妙, 看似优雅,实则狠绝。 以学术的名义面对世人,可根子上,它又是能要人命的! 江琬虽获得了诸法陷空阵的布置方法,但她又发现,这个阵法事实上就是某种意义上的绝阵。 它没有常规的破解方法,因为它的生门已经包含在设置者的条件中。 也就是说,就算是获悉了此阵全部奥妙的江琬,也必须遵照布阵人制定的规则,方才能解开此阵。 就像一个老师,面对另一位同行出的试卷,就算知道这位同行出卷子的流程,那她也不能凭空知道卷子的答案,她还得拿来卷子,要么问出答案,要么……自己解题。 江琬当下不再停留,翻身下了乌云踏雪,让这马儿停留在原地,她便轻身纵跃,如蜻蜓点水般飞掠过横在前方的暗河,快速往前方长公主等人所在之地而去。 江璃急得不行,恼火道:“叫你不要来,你听不懂人话吗?你这小娘……” 话音未落,却见江琬已经来了。 江琬站在离诸法陷空阵略有两丈距离的位置,目视阵法中心处,石笋上现出的题目。 这石笋通体呈现出玉白色泽,因其巨大无比,其上显露的文字也个个大如拳头,倒是笔画清晰,很好分辨。 然而不太友好的另一个方面是,这些文字全由篆书书写。篆书由来古老,今人早已弃用。其生涩程度,虽然比不上殷墟文书,却也很少有人能轻松阅读。 裴卓见江琬看题,并眉头微皱,便是一叹。 他道:“我们已经试过了,陷在此阵中,只能自己看题,解题。因为不论是谁,一旦有意将题中文字读出声来,这石笋也会即刻下压。” 石笋一旦压下,别说是首当其冲的长公主会没命,就是站在她身边的五人,也必然无法幸免。 所以说,大家就别想场外求助,或互相讨论答案。 因为题目你读不出声,而答案,只要是在一定距离内,有人出口说出此题答案,不论这答案是对是错,阵法的力量就会自动判定这人是参与到了陷空阵的规则中来了。 此人便会立刻被阵法捕捉,出现在阵中石笋边,并被定住身形。 然后,要么解答完所有问题,破阵而出,要么就在这阵中,一直被定到……命丧当场。 江琬先问:“一共十道题,你们已经解到了第几道?” 裴卓道:“我等已解答至第五道,可惜前面出错数回,致使石笋下压,害苦了长公主殿下。” 说着,他又用担忧的目光看向正用力托举石笋的长公主。 长公主抿唇不语,真气不停搬运,仿佛竟是想用一己之力,再反将这石笋顶上去! 她没有余力去理会江琬,也同样无法理会其他人。 无人不敬佩长公主,也没有人不焦急,不想赶快说出正确答案,帮助长公主减轻压力。 可说错答案的后果又有谁能承担呢? 所以到了这第六道题,竟无人敢继续回答了。 不回答,眼下这微妙的平衡或许还能继续,而一旦回答,万一再错…… 当然,拖延时间也不过是饮鸩止渴而已。 到这里,江琬也有些焦急了。 她发现自己之前想的还真是有些过于天真。 她在现代的时候辛苦读到博士,高等数学不可能没学,她原本听闻这次的阵法生门是要解答算术题,其实心里对此还很有几分把握。 古代的数学难题,她不怕自己解不开。 可江琬那时候还真没想到,眼下横亘在自己面前的第一道难关,竟不是数学题该怎么解,而是……这题目上的字,她认不全! 篆书是比甲骨文好认,可问题是,她对这个的研究也不深啊。 倒是粗略能认得一些字,这还是进入国子监后,零零散散学会的。 但做数学题,可不能有文字偏差,这要是认错了,天知道是不是会得出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结果来。 江琬大脑飞速转动,一边囫囵地在脑子里翻滚着方才得到的阵法机密,不停思考在这方面是不是还能有什么空子可以钻。 这个时候,落在后方的杨世英也终于艰难渡河过来了。 他没有江琬那样足以踏水而行的绝妙轻功,是辛辛苦苦游河过来的。 游过河,他一身狼狈,一瘸一拐地走到离江琬约三尺远的位置,沉声道:“江娘子,在下识得这些字。” 是,你认得字,可问题是,你如果完整读出题目,也会被判定是进入阵法规则,然后……石笋就要下压! 江琬正要再撅他,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她试探着问:“那第五题,第六个字,是什么字?” 那个字,正好是江琬认不出来的。 杨世英小心道:“此为尺。” 石笋没有动静,杨世英只说了一个字,阵法没有判定是他在读题! 江琬心中一喜,立刻又问:“第十八个呢?又是什么字?” 杨世英脊背微微挺直了,但仍谨慎道:“是亦。” 尺、亦,这两个都是数学题里的关键字! 江琬又问:“第二十五个呢?” 杨世英答道:“是倍。” 如此接连又问几回,石笋皆无所动。 直到一共问过六次之后,江琬终于将这题全部看懂了。 到这时,阵法中的人也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江璃气得简直想飞扑过来捂江琬的嘴,可惜他动弹不得,只能着急上火地道:“琬娘,你当真要答题?你不知道答错的后果吗?” 桑允文则道:“杨兄,你既能看懂此题,对此可有答案?” 他不敢让江琬答题,但他指望杨世英。 杨世英苦笑道:“在下重于文字,轻于算学,委实……有些怕。” 是的,他害怕,那江琬呢? 江琬道:“答案是……” 第一百三十七章 微妙的局势 要说答案,当然还得先提一提这题目。 石笋上出的题是:“今有垣厚五尺,两鼠对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亦日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问其何日相逢?各穿几何?” 这道题难在哪里? 关键在于,除去第一天,此后大鼠速度每日倍增,小鼠速度每日倍减。 这是数列问题,答案可以用分数来表示,也可以精确到小数点后几位。 对江琬而言,数列很简单,可对裴卓等人而言,他们对数列的理解却极为有限。 在今朝永熙皇帝推行科举制之前,朝廷取仕并行两法,一为九品中正制,二为察举制。 在这种前提下,世家把持知识文化的传播,也把持着言路官路。他们开设家学、族学,甚至是私人书院,决定了士族子弟们的所思所学。 他们会开设什么课程?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数”的确是在其中,可其实,他们最不重视的也是数! 能了解到基本的算术就行了,他们又不是要去做账房,谁还非得去精研数学呢? 要做官,或为名士,当然还是得读四书五经,儒法之道。 或琴棋书画,提升格调,陶冶情操。 即便后来永熙帝有意打破此格局,在经过多方博弈之后,终于将科举制度推行出来,国子监也设了算学科,但算学不受重视,这是积习,非一朝之功可以打破。 当然,前朝大魏其实也用九品中正制和察举制。 不过大魏时期百家争鸣,百家子弟各有真传,又不可与如今相类比。 以至于如今,这些算术问题,却难住了大周贵族子弟中,可以说得上是极为年轻优秀的几个人。 “答案是,三日相逢。”江琬道,她算得非常快,“大鼠穿三又十七分之八尺,小鼠穿一又十七分之九尺。” 如今大周朝已经有了分数的概念,但对于小数的表述还不是很清晰,通常还要用隔位、退位等来表达,因此江琬直接说分数。 话音落下,但见那法阵中间的巨大石笋忽地发出微微一声嗡鸣,然后,在某种神秘力量的操控下,它开始上升了。 江琬的答案是对的! 江璃长舒一口气,发出一声欢呼。 女官胜霞也压抑着欢喜喊了一声:“好!” 其他人无不纷纷发出如释重负的吐息。 江琬居然真的将题答对了,她的大胆不是因为莽撞,而是因为确有其才。 轰隆声间,石笋上升一寸,笋尖仍然对准了就站在其正下方的长公主眉心,但这一寸的距离又极为微妙。 它虽然还显得很危险,却也使得长公主获得了短暂喘息的空间。 至少,没有了那紧迫下压的力量,长公主可以稍稍放松片刻,不必再动用真气与石笋巨力相对抗。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双臂仍然高举着,这是入阵时她就已经做出来的动作,因为阵法规则,这个动作不可更改。 与此同时,她侧头向江琬看来。 江琬在说出答案的那一刻,已经被神秘的阵法力量卷入,也被拉到了阵中,刚好就处在桑允文和女官胜霞之间。 长公主面露赞赏之色,夸道:“好孩子,有你祖父的风范。” 江琬笑了笑,道:“长公主殿下才是真豪杰。” 她是不知道祖父江远昌除了武功特别厉害之外,在数学上是不是还有什么特殊成就,反正她爹江承是常常在她面前夸她祖父的。 眼下见到长公主老是提起江远昌,又想到便宜爹江承还总说祖父当年生得是何等的俊俏秀美,风度翩翩—— 江琬就有点没忍住,暗想:长公主不会是真跟我家祖父有过一段吧? 当然,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现在这情况可容不得她胡思乱想,闲谈八卦。 她被卷在了阵法中,感觉到一股绝强的束缚力压迫在自己四肢和躯干之上,心中默默体悟此时的奇妙感受。 女官胜霞侧头看江琬,没忍住问她道:“江娘子,是否还要继续答题?” 没错,江琬是答对了第五道题。 但他们要想真正破阵而出,却必须将十题全部解开才成。 而这十道题,一道更比一道难。 其他人已经败在第五题之上,接下来,江琬能一个人将剩余的五题全都答对吗? 以这石笋此刻的下压状态,又还有多少试错的机会给他们呢? 至于还在阵外的杨世英,他连第五题都不敢答,更不必说后续其它了。 比起其他人,江琬对杨世英,其实更怀一种警惕。 别看杨世英一直表现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有的时候还好像很可怜很无辜,但在江琬看来,此人能屈能伸,求生欲极强,城府不可谓不深。 他能毫无障碍地阅读殷墟文书,也能轻易识别古篆,还能做官做得风生水起,他当真对算学一窍不通吗? 不管通不通,总之看杨世英的打算,他是不准备下场参与此事的。 反正他不下场,也不会有人怪他。 因为这不是他不想救人,不愿与众人同苦。实在是这古阵规则奇特,容不得他轻易乱试。 那么眼下的状况就是,在场诸人,包括长公主这位顶级高手在内,都被阵法定住了身形,只有头颅能动,口能说话。 而杨世英,他是自由的! 如果他在这个时候起歹心,后果殊难预料。 江琬的目光扫过杨世英,眼中透露出刀锋般的凶光。 杨世英轻叹一声,拱拱手。 江琬道:“第六题,还有几个字我不识得,请杨郎君相助解答。” 杨世英忙道:“江娘子请说,杨某知无不言。” 江琬很快将几个字说出来,杨世英果然逐一解答。 其他人都没表示出什么异议,看起来杨世英的翻译是没错的。 江琬读懂了题目,沉吟片刻,没有犹豫,又将第六题的答案说出。 这一次,她还是答对了! 石笋再次轰鸣,又上升一次。 接连两次的上升,使得他们的试错机会也增多了。 江璃又欢呼一声,喜悦道:“琬娘,你可太了不得了,不愧是我江璃的妹子,哈哈!” 桑允文侧过头,简直不忍直视他此刻的得意。 长公主身边的银甲女将风桐也对江琬点点头,面上露出笑容。 裴卓则默默看着江琬,目光明亮,如朗月清风。 江琬继续答题,到第七题的时候,她需要杨世英帮忙翻译的字,变少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别有天地 江琬需要杨世英帮忙翻译的字变少了,是因为数学题的关键用字在某些时候本来就很容易重复。 她问一回记一回,很快,自己认识的篆字也开始增多。 第七题,她仍然准确无误地给出了答案。 到这时,阵中其余诸人对她的信心也开始飞速拔高。 长公主露出放松的笑意,道:“琬娘,十题全答对,本宫收你为弟子!” 风桐、桑允文等人脸上都生出艳羡的神情。 第八题,江琬又一次答对了。 石笋又上升一寸。 到这时,石笋离长公主已有四寸距离。 然后,江琬开始答第九题。 这道题比之前的又要难一些,是一道行程题,江琬解题时,在心中是用到了方程的方法。 她很快又给出答案。 石笋轰鸣,再一次上升。 第九题,也答对了。 江璃欢喜道:“琬娘,你简直是天才!” “别急着夸。”江琬却看着第十题,微微皱起了眉。 这是一道化圆为方的题,大意是要用一个正方形,替换等面积的圆形,已知圆的半径,求正方形的边长。 这道题难吗? 在不知道圆周率的人眼里,这题难得没边了。曾经,未知圆周率的西方数学家为此类型题困扰过两千多年! 但在已知圆周率的人看来,这题转换成一个方程,其实也很简单。 那江琬为什么还为难? 她为难的是,在大周朝现如今的算学界,“圆周率”是失传的! 这个问题,江琬在国子监上算学课的时候,算学博士还特意提起过。 前朝大魏时期,杰出的数术大家祖冲之曾提出祖率,也就是圆周率。这对后来百家奇技的发展,都有着特殊推进意义。 可随着天圣末年百家乱战,再到新朝建立,祖率的具体数据,失传了。 如果现在她轻松解出此题,旁观诸人也不是傻子,他们能不发现不对吗? 当然,解题肯定还是要解题的,只是说不方便解得太快。 面对这种“世纪难题”,总得给世纪难题一点面子不是? 江琬就做沉吟状,旁边,同样在心中默默算题的桑允文和裴卓等人,就一个个都有点心凉。 乍看未觉此题难,深算才知其可怕。 桑允文算了又算,颤声道:“这第十题,根本无解,这……” 这阵法,是根本不打算让陷入阵中的人生还。 裴卓咬牙不吭声,同样读书不少的女官胜霞也在额角浸出了汗。 江璃就有点蔫了。 至于长公主和银甲女将风桐,不好意思,风桐是个完全的学渣,而长公主,她是数学渣…… 阵法外的杨世英,沉静如水,面上表情分毫不露。 江琬心中已有答案,她就在默默想着:到底要什么时候把答案说出来才最合适呢? 她余光瞥过杨世英,暗暗观察他神情动作间的细微变化。 但江琬没想到的是,杨世英还未有异动,新的变故却在此时突然出现了。 他们所处的石洞,四面都有通道。 除去江琬跟杨世英来时的那条道,另三条通道中,其中有两条没有过水,剩下的与暗河相连的另一条通道,则也为水道。 此时,就在那对面水道口,沿着岸边窄路,飞奔出几人。 为首的竟是韶文颖,紧跟着的是与裴卓关系极好的另一个国子监学生苏辉,接着是桑又莲,其后还有两名马球场上,青鸾队的红巾女将。 此时,一名红巾女将浑身染血,她的队友搀扶着她,也显然身上带伤。 而后方,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紧追着他们的,竟是一片数也数不清数目的狰狞怪虫! 是江琬杨世英曾经遇到过的,那种巡着生机而从暗河河底涌上的怪虫。 江琬暗叫不好,不敢再拖延了,连忙就大声喊出最后一题的答案:“此方形,边长为九尺三寸!” 话音未曾完全落下时,那边走在最后的两名红巾女将慢得一步,被怪虫追上。 片刻间,怪虫先爬上那名身上染血的女将,后又爬到她的同伴身上。 这些密密麻麻的恶物,在呼吸间就将两人覆满。 两名女将一齐发出惨叫。 而几乎就是在瞬息间,这边江琬的答案全部说出,那边……怪虫又从两名女将身上滚落而下——留下两幅白骨。 咔嚓坠地,发出清脆声响。 就是这么一个刹那,这些怪虫,竟就生生将两个大活人,给啃噬成了两幅生机全无的骨头。 一时间所有人几乎都失去了声音,就连江琬将第十题的答案说出口,阵法中的几人也都无法在意了。 那边,还在被怪虫追击的几人却不敢停顿,韶文颖看到长公主,先惊喜地呼喊一声:“长公主殿下!” 直接就往这边冲过来。 接着是苏辉,桑又莲见到了自己的嫡兄桑允文,也是惊喜万分,同时涕泪横流,直哭喊:“大哥!救命……” 又喊:“琬娘!” 阵法中,随着江琬将第十题的答案完全说出口,上方巨笋轰隆隆飞速上升。 同一时间,束缚着他们的阵法力量,也终于随之解开了! 可阵法所在之地的变化却还没有完全停止。 几人脚下,约有五丈方圆的一块圆形地面在剧烈晃动。 胜霞先道:“殿下,我们能动了!” 紧接着又连忙道:“殿下,快跑……”说着就要去拉长公主。 江琬却道:“不要跑,阵法解开了,这是新通道。” 杨世英眼神微动,他离阵法所在位置最近,当下立刻一抬步,就踏上这块正在晃动的圆形地面。 江琬说话间,却是飞速甩出手中的九转金丝鞭,先拉住了随着这一番惊变而立刻奔过来的骏马乌云踏雪。 她将乌云踏雪也拉到晃动的阵法中,同时呼喊:“莲娘,苏兄,快过来!” 桑又莲满面泪水,咬牙狂奔。 她的轻功也是不错,这时提起一股劲,竟然还跑到了苏辉前面。 眼看她离得近了些,江琬甩出九转金丝鞭,将她快速拉过来,紧接着又甩鞭去拉苏辉。 韶文颖跑在最前面,却是自行跃入了阵法中。 阵法中,圆形地面的晃动终于停止。 下方猛地一空,这整块地,连带着地面上的数人,就都一齐飞速下陷起来。 垂直的一条地下通道里,风声呼啸如雷,光线斑驳陆离。 第一百三十九章 新的签到点,忘川奈何 高速的下降中,一切声音与惊险仿佛都在远去了。 又过片刻,托着众人的那块圆形阵板忽然触底。 砰!一声。 巨大的反震力量传来,江琬早有准备,事先就搬运着真气,护好了自己。同时一手搂住乌云踏雪的脖颈,也往它体内输入真气,助它抵抗这种反震力量。 旁边,江璃一个踉跄,险些摔个屁股蹲儿。 江琬又甩出软鞭拉住他,口中轻“啧”一声。 江璃忙使个千斤坠,蹲马步稳住身形,脸上飞起一片红。 其余几人有因为受震而气血涌动的,也有快速稳住了自身的。 这时,石板落定,众人抬眼四顾,只见眼前景象,又是另一片天地。 不,或许更准确地说,这又是另一片更广阔的地底世界。 没有天,头顶是黑梭梭的岩洞结构,人在其下,只觉高阔,看不出是天然形成还是人工构造。 也或许两者都有。 再往前看,首先落入众人视线的,却是一道宏伟不知几许长的悬空大桥。 桥上砖石古老,桥下一片深邃,水声从很深很远的地方,自下而上地传来,简直不知道这桥究竟是悬了有多高,底下才有那么一条河。 这河与先前他们见过的暗河,又是不是同一条? 如果是,那究竟要是怎样曲折回环的结构,才能使得那一条河如此纵贯上下? 到这一步,他们的出路又在哪里? 又见桥的这头,岸边立了两根桥头柱。柱石之上,雕刻兽纹,桥柱顶端却各置了一盏灯火,灯火幽幽泛着蓝光,也不知燃烧了多少岁月。 在如此地下,这灯火却还久燃不熄,想必其灯油是别有特异之处。 但眼下最引起众人注意的,却不是这些。 而是就在他们落下来这片位置的四周,或坐或趴或站,或两两相拥,或三五对抗……总归是姿态各异地,存在着数十上百的……尸骨! 对,就是尸骨。 这些尸骨明显存在于此地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尸身上皮肉早已消融,俱都只留下白骨。 白骨上的衣饰着装看起来则都是前朝风格,其上灰意蒙蒙,颇有年代感。 尸骨之间还漂浮着不知数目的朵朵火光,这些火光颜色各异,有绿有蓝有红,还有金、青、紫、橙等等。 火光点点,又如霓虹般色彩多样,照射在这地下世界,若非旁边尸骨骇人,简直倒要叫人误以为自己是进入了群星的世界。 桑又莲在桑允文的搀扶下,终于站稳了,这时就惊呼一声:“啊……有鬼!” 一把又拽住桑允文的衣袖,同时往他身后躲。 长公主沉声道:“是天圣时期的人,他们死去多时,如今尸身朽烂,都化成了鬼火。” 裴卓则道:“人死之后,尸身腐朽,会自然生出各色鬼火。虽则名为鬼火,但实际上并没有鬼。不过是精气消散,与天地元气相合,从而产生此特异火焰罢了。” 江琬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裴卓对磷火还有这等解释。 不过仔细想想,这个世界规则毕竟与她曾经所处的现世有所不同,有些道理可以通用,但在有些问题上,她也不必全用现代科学的思维来解释这个世界的神异。 江琬便没有多话,她又去看前方桥边的白色签到点。 没错,又出现签到点了! 系统提示:“发现签到点,失陷地宫的外围桥梁,忘川奈何,请问是否签到?” 因为离那桥头约有十来丈距离,江琬当下并不能签到,但获得系统提示后,她至少又知道了一些信息。 系统将这桥称之为忘川奈何,这……是忘川河上奈何桥的意思吗? 那桥的那头会是什么? 莫非当真连通地府? 不,这个世界虽有神异,却并不存在传统神话故事里的那种鬼神。 这还是一个“人”的世界,江琬也没忘记,系统提示里一直还存在一个前提信息:失陷地宫。 是“失陷地宫”,不是“地府”,可见这“忘川奈何”或许别有寓意,但至少,鬼神应该不会有。 江琬也没忘记,之前有一个签到点,系统提示是“百家乱战之望河战场”。 当时是在上层的暗河边,系统却提示说那里是望河战场。 江琬暗暗推测:建州那边还有传说,说望河别名忘川,看来,望河与忘川的确深有联系。就算不是同一条河,也应该互为表里。 她想:桥的那边我们可以过去吗?如果不能过去,通过眼下这条忘川河,我们又是否能到达地表的望河? 这时,银甲女将风桐试探着开始向所处的阵法圆盘外迈步,并对长公主道:“殿下,属下前去探查一番。” 长公主道:“你小心。” 风桐应下,她放慢步速,先走到离得最近的一处尸骸边。 这骸骨做出盘膝打坐的姿势,身上披着一身阴阳道袍,头戴法帽,虽则只余一副枯骨,可因其坐姿端正,至死不变,竟然卓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风桐不敢靠太近,只绕这尸骨周身走一圈,目光就落在了尸骨旁边地上,忽然“咦”一声。 女官胜霞问:“发现什么了?” 风桐道:“有字。” 是什么字? 虽然是学渣,但普通的文字,风桐还是认得的。 也不必人再来问,她便直接念出了口:“余幼学阴阳,卓通五行,成名五十载,不敢言此生从不为恶。然则天地大德,人为灵长,食……” 念到这里,她忽然顿住。 胜霞追问:“怎么不念了?” 风桐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她咬了咬牙,才又继续念:“食人殊为不可,食……尸亦为不可。纵死,吾亦不与畜生为伍也!今自绝经脉,吾之血肉,随尔等取用!” 简单一段话,她念得也并没有什么起伏,可话语中的内容却使人心惊魄动。 长公主眉头一挑,大步从阵法圆盘所处的位置走出,来到这骸骨之前,却是端端正正,拱手弯身,作了一个揖。 她道:“此等气节,不论是谁,当受我一拜!” 一拜之下,骸骨摇晃,忽然之间,那些骨节就一个个脱落,不过片刻,劈里啪啦,碎落一地。 这人的道袍也随之滑落,却露出那道袍内面,又一阴阳图。 第一百四十章 签到,阴阳杀生术! 散落的骸骨旁,长公主目视地上阴阳图。 忽然,她抬手虚虚一抓。 那阴阳图原是绘在一块方巾上,方巾贴于道袍内侧。眼下骸骨散落,道袍摊开,这方巾也才显露出来。 长公主以真气为吸力,凌空抓取此方巾在手,察觉到其上存在某种神秘力量,心中对此物隐有猜测。 她出生于天圣三十五年,年少时其实也曾亲眼见到百家子弟的辉煌盛况,对此有些大致了解。 当时他们秦氏身为关西豪族,也曾招徕过百家名士。 只是这些百家子弟,还有许多本身也是出身豪族,他们或许会外出历练,到关键时刻,当家族有召时,他们又会纷纷辞别东主,应召回归。 天圣末年那场旷日持久的乱战太可怕了,直接导致那么辉煌的一个时代就此走向末路。 而那一次,那些曾经食在秦氏的百家门徒,应召回归门庭,参与此战,那一去,不知多少年。 再后来,再后来长公主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啦。 沧海桑田,时移世易。 那时候天真懵懂的少女,又怎能想到,那么辉煌的大魏会就此灭亡。 而彼时有那么多无能为力的她,却在物换星移的如今,变成了高高在上的镇国长公主。 可是那又如何? 逝去的这些,终究都逝去了。 她垂首看着手中的方巾,忽然发出轻轻一叹。 这时,裴卓也走出了阵法圆盘,接着,江琬也走了出来。 众人都走到长公主身边,裴卓先问:“长公主殿下,这是阴阳家的阴阳符图?” 长公主侧头看他一眼,先有些诧异,接着恍然道:“是,你出身于望仙谷,又是裴家弟子。裴家……其实也有一部分阴阳家传承吧?” 裴卓叹道:“末流而已,真传已失。” 说着,他凝目看向地上的骸骨,又看了一遍旁边的字,只遗憾道:“可惜这位前辈竟未留名,但无论如何,也当受末学弟子一拜。” 言语落下,他亦恭恭敬敬躬身拜下。 其余众人见此,也无二话,俱都纷纷弯腰拜礼。 江琬离得近些,弯腰时终于看清,就在那散落的道袍旁边,磷火飞舞之间,原来还亮着一个小小的白色光点。 系统提示随之亮起:“发现签到点,前朝名士阴阳家齐衍的殒身地,请问是否签到?” 江琬的心砰砰乱跳,她直起身,游目四顾,可算是发现了,这满地骸骨,遍布的磷火间,其实也还亮着零零散散的好些白色签到光点呢。 只是之前,这些小白点大多被磷火的光芒遮挡,江琬一时没能发现而已。 这下子她再仔细看去,扫视几下就又看到了五六个。 可见,虽不是每具尸骸旁都有签到点,但这些签到点出现的概率,也很高就是了。 这么多的签到点,还明显都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应该都极具价值的签到点……这是什么概念? 江琬轻抿着唇,心中默念:签到! 系统:“你在前朝名士阴阳家齐衍的殒身地签到,获得阴阳杀生术x1。” 阴阳杀生术:以阴阳真气引动世间阴阳之气,破坏生灵体内阴阳平衡,以此杀生。 什么是破坏生灵阴阳平衡? 从中医的角度来讲,人身机能,五脏六腑,皆有阴阳属性。 阴阳平衡则身体康健,阴阳失衡则体衰人颓,再偏向严重些,便是取死之道。 这就是阴阳杀生术! 阴阳家,有点可怕。 显然,这阴阳杀生术就是一门真正杀人于无形的功法。如果早掌握这等法门,江琬怕是早就把江元芷杀出不知道多少个来回了呢。 一瞬间,江琬对此术体悟入门。 她体内乾坤离恨经·坤元篇的真气刚好是纯阴属性的真气,若要应用此阴阳杀生术,则十分契合。 江琬决定要将这门功法当成自己的底牌,绝不轻易在人前显露。 如此,方能最好地发挥此术隐蔽特性。 受了这位阴阳家齐衍的绝大好处,江琬便道:“前朝名士,如今却化成枯骨,露尸在外。我们不如就地掘出一道容身处来,将这位前辈安置。” 长公主道:“正该如此。” 裴卓也连忙道:“是很应该。” 说着,又躬了躬身,对着地上的尸骸道:“前辈,晚生得罪了。” 话落下,他便蹲下身,扯着地上的道袍两边,用道袍将散落的尸骨端起,轻轻移往一旁。 这一移开,却见下方地面上竟又显露出文字来。 其上书:“百家乱战,孰能幸免?今失陷地宫,命途断绝,惜乎传承不存,吾命陨亦何足道哉?呜呼,特余此五行咒印一篇,留待有缘人。” 最后,终于留了他的名字——阴阳家,齐衍。 接着,就是一幅幅咒印详解,其图文并茂,无不精细。 裴卓如遭雷亟般,颤声道:“家父……正是齐衍大家的记名弟子!师祖当年失却音信,原来竟是沦陷在此处。” 他的父亲,正是钦天监监正,世人称道为一眼看古今,一眼知兴衰的当代玄学大家,裴玄。 而裴玄,竟是眼前这具枯骨的记名弟子。 难怪裴卓说,真传早已断绝,裴家不过传承末流而已。 当然,所谓“末流”之说,那也只是裴卓的谦辞。 谁还能真的将身居钦天监监正之位,被陛下倚为长城的天眼裴玄,真当成末流不成? 在这个有神异的世界,能测国运的钦天监监正,就相当于不曾加冕的国师,谁敢轻视? 长公主立刻道:“既是你家祖师传承,我等便不多看了。诸位,转身罢。” 说着,她自己便当先背过身,果然不去看那地上的五行咒印。 裴卓犹豫了片刻,终究感激道:“多谢殿下。” 连长公主都先转身避嫌,其他人就算有心想看,此时也不好再提,当下也纷纷背过身。 苏辉说:“裴兄不必过哀,你我今日能在此处遇到齐大家遗骸,你又能得此传承,也正如齐大家所言,皆为有缘。” 韶文颖也低声道:“是,裴兄,此番你既能出现此处,传承其道,齐大家泉下有知,想必也会欣慰。” 他一说话,江琬就看他一眼。 韶文颖立刻偏过头,不愿面对江琬。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从忘川河中来的人 地下长河,忘川奈何边。 江琬在看的,其实并不是韶文颖。 她看的,是前面离自己这边最近的一个签到点呢! 韶文颖并不知江琬真意,还当她是在用目光嘲讽自己,一时就觉无限恼火。 他现在一看到江氏兄妹,尤其是一看到江琬,那是真的心理阴影无限大。 要不是此刻无处可去,或许唯有跟随长公主才能得些许安全,他简直就要在看到江琬的第一眼,就赶紧避开了。 江琬可不在意韶文颖怎么想,她看到前方数丈远处,有两具骸骨抱在一起。 虽是抱在一起的姿势,仿佛这两人情深义重,至死也不愿分离须臾,可实际上,却见这两具骸骨一个腹中穿剑——那是抱着他的那人,在将剑刺入他腹中。 另一个,着大袖留仙裙,因头上鬓发早已随头皮血肉的消逝而脱落,她的脚边就散落了一地枯发,还有步摇簪花等首饰。 虽已成枯骨,但任谁一眼看去,也都能猜想出来,这必定是个生前极为爱美的女子。 而被她拥抱着,又被她用一剑刺入腹中的男子,同样手按一柄分水刺,刺入了对面女子心腔。 这两个人,是互相刺杀,同归于尽的! 江琬注意到系统对这个签到点的提示:“发现签到点,爱侣反目的仇杀地,请问是否签到?” 这个提示就很特别,反正这种类型,江琬还真是首次见到。 系统也不提这两人姓名,就直接说是“爱侣反目的仇杀地”,如果签到,能签出什么呢? 江琬现在还剩自由点五十五个,因此不必犹豫。 她对长公主道:“长公主殿下,裴兄记忆传承,我们等在这里也并无益处,不如分开走走看,说不定能发现一些线索?” 长公主面上似还有惆怅色,这时江琬一提议,她立刻回过神来,便道:“可。” 又说:“风桐,你负责警戒。” 风桐应诺,长公主才当先走开。她一走开,其他人便也四散开来,很快仔细查看起各尸骸边的具体情况。 裴卓遇到传承,其实众人都眼馋得很。要不是长公主威信在此,大家可真未必能有这么君子风度,都忍住不去看那五行咒印的秘密。 好在当下尸骸众多,看起来这一个个的,生前也多半都是不凡,说不定其他人也会留下传承呢? 众人有些心热,便各寻方向,都认真查找。 连桑又莲都壮着胆子,不愿跟兄长挨在一处查找,而是自己寻了个离众人都隔得不远的地方,慢慢细看。 江琬则直奔自己看准的签到点而去。 签到! 系统:“你在爱侣反目的仇杀地签到,获得人间七煞气,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七煞七苦。” 七缕煞气出现在系统空间,颜色各异,各有沉浮。 每一缕都映照晦暗,只见其形,都仿佛使人心惧。 江琬连忙将意识从系统空间退出,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心喜还是心悸了。 此地果然非同寻常,看看她刚刚得到了什么? 她也没忘记,她从前在邪气井暴动时签到得过一门奇术,叫七煞傀儡术。 邪气井暴动本就是可遇不可求,这七杀傀儡术自然也是如此。 但当时的江琬因为这七煞傀儡的炼制缺乏必备材料:七缕煞气,却不得将此奇术暂时搁置。 而在之前,江琬在西市武斗台签到,也曾签出过一缕煞气。 所以她原先就理所当然的以为,只要自己再想想办法,多签出几缕煞气,应该就能将七煞傀儡术的符兵炼制出来。 那时候的江琬可真想不到,世上原来还有“七煞气”这种特殊的,成组合的煞气。 这会儿她却是恍然了:看来七杀傀儡术要的根本就不是普通煞气,而是如此等遍布人间七苦的特殊煞气! 真是一次神奇的收获。 江璃离着江琬不远,这时却是惊呼一声:“此人留言说,那边的桥,是奈何桥。奈何桥,活人不能渡,忘川河,生人不能游。” 一句话出,众人齐将视线转向他。 江璃声音中透出了惊惶:“他们在殷墟地宫外围争斗,意外落入此地。初时还在因为各种恩怨而互相攻伐不休,后来,他们发现此为绝地……” 他咽了咽口水,说:“此处,没有出路,不能前行,不能后退,无水无食。天下绝顶高手在此,也……必死无疑!” 话音落下,一时各种声音仿佛都没有了,只余下众人略略发紧的呼吸声。 紧接着,长公主低声而沉静地说:“江璃说的没有错,这里没有出路,无水无食。因而后来人心生恶,有人为了活命而动了……食人的念头。” “他们,还行动了。”裴卓不知何时已将那边的五行咒印都记在心里,他还快速在刻画五行咒印的地方挖了一个深坑,将齐衍细心掩埋。 “师祖便因不愿与此等……畜生同流合污,于是自绝经脉。”他说着,慢慢走过来,面色沉重。 其余诸人面面相觑。 对啊,相关内容,他们先前其实就已经在齐衍的留言中看到了。 只是后来露出了齐衍的传承,众人被传承所吸引,因而一时竟忘了这危机。 桑又莲苦涩道:“如果没有出路,那纵使得到再多传承,又能有什么意义?” 桑允文和韶文颖就没忍住,第一时间将视线转到江琬身上。 因为就是江琬,在最开始女官胜霞说要逃离阵法圆盘的时候,提议叫众人不要动,说阵法下方有通道。 然后,通道确实是有了,可如果通道下反而是绝路呢? 杨世英也将视线慢慢投过来,江璃皱眉,正要说什么,忽听得那边水下,猛地传出一阵桀桀怪笑。 “善存老人,离恨剑客,再叫你们再追我老鬼,当真以为我逃不脱?当真以为我怕你们?” 又是一串得意大笑过后,就听得那边水下,猛地哗啦一声。 众人的视线里,就只见到那奈何桥下,深深的水中,陡然冲出一人。 此人一跃冲天,带起长串水花,也不见他如何借力,竟就此在空中几番转折,而后跃上了河岸。 来到了桥的这边,正离江琬所站立之处不远。 第一百四十二章 小娘子冰肌玉骨,可为我血食 “咦,这是哪里?” 来人落定后,先发出疑惑的一声。 桥这边的众人,却又都一齐看住了。 这突然从河底冒出来的,真的是“人”吗? 但见他一袭黑纱袍,一张青白脸,眼睛血红,头上生出两个狰狞犄角,而最可怕的是,他的下巴处,竟是没有血肉的! 他只有上嘴唇,整个下巴连带下唇的部位,全是白惨惨一片,只见白骨。 当他说话时,下边白森森的牙齿就一下一下开合动弹,其情状之恐怖,可比河岸边这满地的尸骸还要显得骇人得多。 这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转动头颅,先看到河上的悬空大桥,就惊讶一声:“望河忘川,奈何桥,彼岸花,莫非竟不是传说?” 紧接着,他看到岸上众人,又是惊声啧叹。 “嘿,好多人!这地方居然有人?”他森然的牙齿里,发出嘎吱嘎吱的怪笑,“还有好几个女娃娃,当真鲜嫩,不为我血食,岂不可惜?” 话还未落,他抬起手一抓,做出五指成爪的姿势。 然后,他的手掌就从他的手腕处脱离,变成一只飞爪,闪电般向着江琬袭击了过来。 他的目标,是离他最近的江琬! 江琬早在这人的声音开始出现时,就已经心生警惕。 她望气术再度打开,已见得一道浩大森然,如九幽冰河般的气机从那忘川河底升上。 来人气机之强,功力之深厚,是她见过的,除秦夙以外的最强者! 他比长公主要强,比徐翁也要强,比她江琬,自然更是强出不知多少倍。 江琬听得这人言语,猜测到他或许是在被徐翁和秦夙追杀,但这也并不能缓解她此时的危机。 秦夙和徐翁还没有追来,可此等高手如要杀人,却不过是瞬息之间。 危急时刻,江琬纵身后退,速度竟比此人出爪的速度还要快些。 这一来是因为她的轻身功法极为高明,另一方面,却是因为早在这人说话出手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快速后退的准备。 来人话音还未落就已经开始出手,这是因为他作风如此,他就习惯了做令人猝不及防之事。 江琬却是因为早有预判,只是这人来得太快,出手的速度也太快,她虽然早有准备,却也躲得惊险。 紧急闪避的同时,她大脑亦在飞速转动,到底要用什么方法,才能在短时间内制住这人呢? 实力悬殊太大,她签到系统签出的那些东西好像在此时也很难派上用场。 长公主凝眉道:“琬娘,到本宫这里来!” 说话的同时,她身形一展,便如一只振翅的凤凰般,飞身而起,迎上那向江琬抓来的怪爪。 河岸边,形如诡怪的黑袍人桀桀怪笑:“老太婆,你祖宗我要的可是鲜嫩的小娘子,不是你这等老腊肉,滚边去吧!” 说着,那飞爪五指之间竟射出五道如雾般的青灰烟气。 这烟气对着长公主的面门一绕,长公主窥神巅峰境的功力,竟也不敌这烟气一绕,顿时就觉头晕眼花,手上动作一滞。 那飞爪觑着长公主停滞的瞬间,重又高速飞起,对准了江琬猛地罩来。 途中,桑又莲惊呆了般站在原地,这飞爪路过她,却理也不理,仍然直取江琬。 江琬明白,这家伙是认定自己了。 倘若如他所言,他当真是要吸取活人为血食来补养自身,那么在场所有人中,江琬无疑是最佳选择。 因为年轻一辈中,江琬年龄最小,功力最深,身体素质最好,能量最纯净! 风桐想帮江琬阻挡,飞爪却连绕都不绕,在风桐取出一柄短枪迎击而上时,直直撞上她的短枪。 这时一股巨力涌上,风桐顿时短枪脱手,人便倒飞而出。 砰——! 她重重摔在地上,撞开旁边几具骸骨,吐出大口鲜血。 江琬心惊肉跳,不愿再有人为自己受伤,立即就往无人处飞纵。 长公主这时也清醒了过来,她看江琬轻功绝妙,当下不再去管那飞爪,反而忽将身上大袖外衫一扯。 这外衫为织金重锦,华贵非常,也异常结实。 长公主真气注入,这外衫从她手中脱飞而出,袖摆飞扬,衣领高翘,破空时竟仿佛成了一只振翅九天的凤凰般,对着岸边怪人扑击而去。 这是长公主成名绝技,凤凰游中最厉害的一招,凤舞九天。 裴卓眼前一亮,喊道:“长公主殿下,晚辈为你火印加持!” 他双手结印,就在那“凤凰”飞到黑袍怪人身边的刹那,一股炽白火光自“凤凰”身周燃起。 这是裴卓刚学会的五行咒印之星火御神,此咒印之法虽因为他功力还浅而威力不大,却别具一股特殊属性,能克制阴邪,壮大正气。 凤舞九天得此星火加持,衣领扬起时竟仿佛真正的凤凰仰首般,发出一声震人心魂的清唳之声。 黑袍怪人身形一震,这个时候,一道幻影从他身上脱身而出。 是什么? 那竟是一个绝美女子,纤腰赤足,手环金铃,一见那迎面扑来的凤凰袍,却立时花容失色,惊声尖叫。 这叫声尖锐凄凉,自然涵盖一股绵绵恨意,更有一种奇异力量,引得在场所有人,包括长公主,一时都为这叫声所慑。 长公主一击掷出,本欲再继续追击黑袍人,却在这叫声下瞬间停了脚步,脸上露出凄惶痛苦的神情。 裴卓结印的手顿住,一下子双膝一软,竟伏跪在地,嘴角就沁出一缕血。 风桐不知生死,韶文颖痴痴立在原地,双耳也流出鲜血。 胜霞本是要奔去查看风桐,却在奔行途中一下子摔在地上。 苏辉和桑允文、桑又莲全都面色潮红,神情痛苦,动弹不得。 杨世英的状态更可怕些,他身上缓缓流泻一股黑气,双眼开始变得血红,嘴唇转为深紫,指甲飞速生长。 他,要入魔! 焦急着想要去救江琬的江璃,只来得及爆出一句粗口:“娘的!” 他整个人就呆滞了,一大口血从他口中喷出。 那“女子”的惊叫声竟如此可怕。 江琬却认得,那不是什么“女子”,而是邪灵玄月姬! 曾被丰山一窟鬼豢养,灭之不竭,杀之不尽的那种玄月姬。 第一百四十三章 江湖豪客都俯首,谁敢不俯首? 玄月姬放声尖叫。 一时间,不但震得人人心摇神动,就是满地的尸骸,都仿佛受到震动。 有些朽坏得快的,已经骨架松散,开始往地上跌落。 江琬也感觉到大脑嗡嗡作响,她知道玄月姬也是分等级的,眼下这个,被黑袍怪人豢养的玄月姬,却无疑是她目前碰到过的,最为厉害的那种。 江琬体内真气高速流转,同时往口中塞入明心丹与凭借芍药花神露新炼制的一种净魄丹。 她遇到过玄月姬几次,又功法特殊,还经过菩萨蛇强健体魄,再加上她心志坚定,今生并无悲伤往事,前世虽有苦处,却也早被她当做前尘,灰飞于时空跌宕处。 因此她真气境界虽远不及长公主,可面对玄月姬此等音声攻击,长公主没能抵抗住,江琬反而还有余力吞服丹药。 灵丹入喉,江琬以药力将其快速化开。 只见那边长公主的凤凰袍落下,玄月姬被这灌注满特殊真气的袍子罩住,最后又发出一声惊叫,终是不敌,就此委顿于地,片刻被烧为灰烬。 凤舞九天奏效了! 可是玄月姬音声攻击造成的影响却还没有消去,黑袍怪人尚未出手,只凭一个玄月姬,就抵消了长公主的绝技一击。 这边众人,却被一波打击得,近乎全军覆没。 就连一直十分灵性,安静站立于一旁的骏马乌云踏雪,都瞬间屈下前蹄,趴伏于地。 黑袍怪人的飞爪也只慢了片刻,又向江琬飞扑。 “一群废物,雕虫小技耳!”黑袍怪人得意大笑,“小娃娃快些过来,你鬼爷爷我正缺你这一口!” 他张开双臂,自己的身形也瞬间移动,便似一只飞天的蝙蝠般,破空向着江琬追击而来。 这生死一线的危急时刻,江琬紧绷到极致的大脑中陡然闪过一线灵光。 她忽然想到,自己上回在西市双雄斗场签到,签出了一个非常奇特的加持:江湖豪客都俯首! 所谓双雄斗场,实际上就是一个斗鸡场。 而系统对“江湖豪客都俯首”给出的解释是:你将获得斗鸡王者般的胜者气势,令群雄俯首,令观者慑服。 说实话,就凭这个“斗鸡王者般的气势”,这个特殊加持就像是系统弄出来搞笑的。 江琬自打得到后,甚至深觉此加持颇有几分羞耻,所以当时的第一想法就是:这么中二的加持,谁要用?谁好意思用? 她虽然有时候也会有那么点……自恋,咳咳,但她也是有底限的好嘛! 可是,眼下,生命面前,底限……就有那么点不值一提了。 江琬决定赌一把,万一这个“江湖豪客都俯首”,不但搞笑,它还确实有用——天知道斗鸡王者般的气势,能不能对眼前这位恐怖的高手起作用? 不管了,加持! 冥冥中,一股奇异力量降临。 就在这一刻,江琬,再也不是从前的江琬了。 她立在当下,头顶虽无青天,胸中却仿佛有一股豪气在回旋激荡。 幽暗而惊险的地下空洞再也不能限制她的存在,那漫长不知其数的奈何桥,在她眼中都不再是神秘可怕的代名词,而仿佛成了一座一脚就能轻松踏过的小桥。 天下又如何?不过覆手中。 扑击到江琬面前的飞爪早掉落在地,宛如死物般失去了动弹的能力。 飞扑而来黑袍怪人也猛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心悸。 就在这一刻,眼看着面前昂首肃立的小娘子,他却觉得,自己看到的再也不是一个令人垂涎的年轻天才,而是一位深不可测的绝世王者。 当她对着他露出微微的笑容时,那也不是寻常普通的笑容,而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高傲、自信、从容。 黑袍怪人心慌气短,一时暗叫不好:不得了,他是不是中计了? 眼前这个,根本就不是什么可口的血食,说不得,是哪个可怕的老怪物假扮,就为了等他自投罗网? 黑袍顿时一声喊:“休想!” 可怕,这家伙太可怕了,城府之深,气势之强,简直天下少有。 更胜过那凶焰滔天,将他追落至此等境地的离恨君。 黑袍怪人又恨又怒又悔,种种情绪激荡在胸,终于在将要一掌拍至江琬身上时,成功将这一掌转换方向,击打在地。 轰——! 蕴含巨力的这一掌轰得眼前地面出现一片深深凹陷,黑袍却借此反震之力,立时将身一扭,转身就往后逃去。 江琬:“……” 江琬也是震惊的,无语的。 这就是“江湖豪客都俯首”的效果吗? 眼看黑袍怪人虽是返身要逃,可他逃跑的速度竟也并不十分快。 他就像是一个深陷在某种奇怪泥沼中的人,明明拼命在往前刨动、奔跑,可有泥沼的重重包裹与阻挡,他却是纵有一身神力,也要束手缚脚,徒呼奈何。 江琬:“……” 其实她是想笑的,但是,不能笑。 除了眼下这位黑袍,她也还得注意周围其他人。 但见众人虽然姿态各异,但显然都还沉浸在玄月姬尖叫带来的痛苦中,并未来得及回复。 江琬的“江湖豪客都俯首”出来后,辐射范围也挺广,这令得本来就痛苦的众人又更受一层压迫。 本来就伏跪在地的,顿时跪的更紧了,本来没跪的,比如长公主、韶文颖等,也都深深垂下了头。 而看起来像是在入魔边缘徘徊的杨世英,忽然惊叫一声,扑在地上,他眼睛痛苦地闭上,十指尖处,伸长出来的尖锐指甲失去光泽,开始迅速干枯起来。 入魔,被打断了。 江琬:“……” 明明是生死危机中,可她还是想笑怎么办? 不行,忍住。 黑袍在往前艰难地奔逃,江琬抬足,行步,开始追击。 然后她又发现,不但是黑袍跑得艰难,她自己……似乎也并不能走得太快。 在这种神秘力量的加持下,她自己也必须保持住“王者的风范”,务必从容、缓行。 总之就是,要有“从容不迫的王者步伐”。 天知道,王者为什么一定就得要慢慢走? 或许,这就是斗鸡王者的特殊之处? 毕竟毕竟,再怎么“王者”,那也只是一只鸡,咳咳。 江琬于是只好昂首挺胸,如同一只骄傲的、斗胜的公鸡般,踱着王者步伐,追在黑袍身后,持续给他压迫。 慌不择路的黑袍,越是跑得慢,就越是心急如焚。 第一百四十四章 鲲鹏一日同风起 广阔的地下空间中,水声滔滔。 忘川不知来路,不知去向。 奈何桥的这一边,满地尸骸,古老沧桑。 受伤的众人各有姿态,鲜血映衬,色彩强烈。 黑袍艰难奔逃,少女从容追击。 如此一副画面,竟仿佛使得追击黑袍的少女不似侠客,更如邪魔。 她仿佛是最恶劣的反派,抓住了猎物却并不将其一击必杀,反而不紧不慢,徐徐逗弄,只为欣赏猎物的种种窘态。 天知道,江琬哪里是想要逗弄猎物? 她恨不能将这位黑袍怪人一击必杀好吗? 只可惜“江湖豪客都俯首”的力量只能对周围人形成奇异压迫,却并不具备实质的杀伤力。 江琬还真不知道,如果这个时候自己全力一击,会对黑袍怪人造成什么程度的伤害? 要知道,到了这等境界的高手都有真气护体,万一她这点真气水平对人家甚至破不了防,那后果……可就有意思了。 又或者,就算是能破防,可是只擦破点油皮……反正就,很尴尬。 总之,没有万全把握的话,还是别做这种危险尝试了。 江琬也心知,自己这个“江湖豪客都俯首”的效果只有一刻钟。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如果说杀不了这个黑袍怪,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逼他走上奈何桥! 前人留下警示,说奈何桥,活人不能渡,忘川河,生人不能游。 可眼下这个家伙,却竟然从忘川河中冒出来了。 江琬便也很想看看,如果让黑袍上了奈何桥,他可以活着走过奈何桥吗? 前人的警示究竟是故意误导,还是说,这信息本不算谎言,只是时光流逝,过去太多年,从前的某些奇异布置或许有所失效? 如果真的是有所失效,那也算是一条可能的生路。 黑袍怪人很心焦,他察觉到江琬不紧不慢缀在自己身后,就恨声道:“杀人不过头点地,阁下究竟是哪路高人?要杀要剐给句痛快话,何必这般吊着本座?” 嘿,如此危机下,他竟还要自称本座。 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座山,哪个洞,哪个座,哪只鬼? 江琬只轻笑着传音道:“你跑试试看,能跑上奈何桥,我便不杀你。” 她故意不出声,只传音。 是因为四周其他人虽然各个都受了伤,又被眼下奇怪的气场所慑,好像都陷在各自的痛苦中,没法注意她这边的情势变化。 但大家毕竟也都还活着,都是大活人,没有眼睛看,也有耳朵听。 江琬还真不敢太嚣张,免得回头大家清醒过来——她是真不好解释。 “江湖豪客都俯首”这种特殊状态,说起来是有点好笑,可实际上这效果却也是真的十分恐怖。 用在合适的时候,这甚至是一个可以群杀的大杀器。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江琬并不愿意将这效果透露得太明显。 哪怕大家几番共历险境,也说得上是某种意义上的生死之交了,但江琬也不想用这种事情来考验人性。 又何况,这其中还有对她深怀敌意的韶文颖,和城府极深的杨世英呢! 黑袍怪人可料不到江琬这些心理,他只闷头继续跑。 既给了他跑的机会,那他自然是要跑了。 最可笑这些自负之人,非要给敌人喘息机会。若换成是他,管是什么情况,谁惹着他他就杀谁,还能让对方跑? 他哼一声,咬牙加速。 一切说来话长,他的速度也是看似缓慢,实际上,那也只是相比较起他原本的速度而言。 真要说起来,他眼下这步速,比不了高手,跟普通人比起来,倒也不慢。 又过数十呼吸时间,黑袍怪人跑到了奈何桥边。 眼看就能上桥了,他心中猛然提起一股劲,暗想:我就要上桥了,她如要杀我,必定便要在此时出手。 似他这等人,都能将自己弄成不人不鬼的样子,当然不可能乖乖等死了。 真到绝境,他必定是要临死也反扑。 上桥那一刹那,黑袍怪人就猛地提起一股真气。 他不回头,不转身,却反手向后一掌拍出,大喝道:“吃我一记,千叶轮回掌!” 只是一掌拍出,却似无数掌影袭来。 森寒的真气汹涌而出,隐隐携带阴冷的怪啸。 江琬都没反应过来,她还是少了些经验,虽然自以为已经考虑得很全面了,却没料到此人明明心胆已失,竟还敢在上桥的瞬间反击一掌。 但“江湖豪客都俯首”的效果也不是吹的。 黑袍怪人虽然临了临了还突来一掌,其掌力也是雄浑无比,可他的速度却极受限制。 就好像被放慢了数十倍的慢动作,哪怕他的功力半点儿也不掺水呢,江琬要躲也是轻轻松松。 江琬:“呵……” 呃,还是得快躲。 不然就算这一掌受速度限制,来不了她身上,被那掌风擦到一点的话,她也不见得能承受住。 江琬就一只手背在身后,风度昂然地侧身让过这一掌。 黑袍怪人转头,“咦”一声。 江琬的反应有些奇怪,她没有正面接他这一掌,而是选择了闪躲! 可就在黑袍怪人脑筋转动,险些就要发现江琬破绽时。 千钧一发间,却闻那桥下陡然传出一阵大笑:“犄角小鬼,你可真是会藏,这地界……嘿?” 是徐翁的声音,徐翁来了! 却不及秦夙速度快。 江琬眼角余光边见到重重掌风如同群鬼慢啸,又见到一道玄青衣袍的身影似同鲲鹏振翅般,猛然从那滔滔河水中冲出。 河岸如此之高,像是深渊悬崖。 这道身形却直冲而上,简直便似神话传说那般,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负云气而绝青冥,黄泉而来,一剑天光。 那一剑,根本无法形容。 江琬就像看到了一轮烈阳,自水中升起。 炽心内蕴,杀机暗藏。 秦夙没有言语,只有一剑。 一剑,从江琬身边擦过,直刺入桥头边,那黑袍怪人的眉心处。 他头生犄角,脸面恐怖,真气浩荡。 分明也是一个曾将长公主这等高手都逼得无力反抗的顶尖高手,却在此时连多言语一句都不能。 剑入,杀意终于散开。 一剑出,万法破。 黑袍怪人砰一下,倒地死亡。 秦夙转头,江琬还负手站在那里,一身“斗鸡王者般的气势”呢。 江琬:“……” 天啊,救命! 谁来给我把这中二光环消掉? 第一百四十五章 祖宗保佑,我不尴尬 中二光环这个东西,开都开了,要主动取消,是不可能取消的。 都说了是“斗鸡王者般的气势”了,见过哪个“王者”主动降格吗? 咳咳…… 奈何桥边,两盏灯火幽幽燃烧。 河岸上,腐朽的骸骨间一朵朵鬼火缤纷漂浮。 受伤的众人仍旧被江琬的“王者气势”压迫,抬不起头来。 只有秦夙收剑,立在河岸边,看向眼前少女——她负手而立,下巴微昂,眼神骄傲,神情睥睨。 当真是……好生惹人喜爱。 秦夙目光微动,深若星潭的眸光中其实是有惊讶的,但欢喜更多。他抬了手,似是想要抚一抚江琬鬓角的碎发。 也就是这一抬手,他忽然发现了不对。 他居然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压迫力,这使他抬手时竟颇受阻力。 这种阻力,其实刚才上岸出剑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了。 但那时他正剑意蓬勃,即便感觉到了阻力,也只当是黑袍鬼使的手段,因此只管强力破去,倒也没多想其它。 可眼下,黑袍鬼已被杀死! 那压迫之力却竟然还在,而这回,秦夙可是实实在在感觉到了,这股压迫力,就是从江琬身上传来。 他的眼神中就又多含了几分惊奇。 只见眼前的小娘子妙目秀面,神采飞扬。 人,分明还是那个人。 这气息他再熟悉不过了。 可是,又分明有哪里不太对劲。 秦夙眉头微挑,几分探究的意味刚刚传出。 江琬:“……” 敏锐地察觉到他眼神变化,一下子心里就哀嚎一声:完蛋了! 可是怎么办? 脑子里属实是乱糟糟一团,念头虽多,这时却偏偏理不出一个最有效的应对方法来。 她急得后背都快冒汗了,面上还要一派从容。 终于一句话到嘴边,干巴巴地……哦,不,是沉静而又不失风度地被她说出了口:“好剑法!” 好,是真的好,太好了! 话出口,江琬内心却是恨不能伸出一双手来,不管是遮脸还是遮眼,总归是要遮住哪一样。 救命救命,我现在不想面对这个人! 老天爷仿佛是要响应她的愿望,很快,下方徐翁的声音也开始接近了。 对,她很快就不止是要面对秦夙了,她还得面对徐翁。 听徐翁长笑着:“咦?郎君,这犄角小鬼被你杀了?上头还有谁?是……” 他听出了江琬的声音,正要问是不是江琬在,秦夙忽然低声道:“徐翁,你且莫上来,看着!” 看着什么? 徐翁还一头雾水间,这边秦夙一伸手,一股真气挥出,桥头边黑袍鬼的身体被这力量一扫,就瞬间从桥边跌下。 徐翁落在桥下河道边的崖壁上,视线追随这黑袍而去,自然就在崖壁处停顿了下来,没有再继续往岸上飞纵。 而岸上,秦夙真气涌动,强行抵抗住压力,握住了江琬的手。 他视线也在左近扫过,见到了岸上众人负伤的情形。 “琬娘。”秦夙传音道,“你……可是有哪里不适?” 他看出来了,江琬的表情骄傲,可眼神却其实很不自然。 再想到此时四布的奇异压力,秦夙心里一下子竟有了不好的猜测。 他的手一动,仿佛想探江琬脉门。 江琬却反手一转,挡住了他的手。 四目相对,一个情真意切,一个……算了,尴尬死也不能把秘密暴露。 江琬决定给秦夙编个故事,她于是传音道:“上月,我归家时,父亲开祠堂记我入族谱,还为我举行燃血问灵的仪式。” 唔,算起来这也不是编故事,江琬说的全是真事。 她思路顺了顺,于是继续传音:“当时,我获得了一个灵觉开悟。后来祭拜先祖时,还获得了一份特殊的状态,英灵庇佑!” 反正,别问。 问就是祖宗保佑! 在这个有神异的世界里,虽然江琬曾经获得过的那个“英灵庇佑”其实是签到所得,但是,真实凭借机缘获得祖先护佑加持的人,其实也不少。 所以这个说出来,江琬心里是没什么负担的。 事实上,她对秦夙本来也怀有一种特殊的信任。 两人相交时间不算很长,某种默契却早已暗暗滋生。 这是一种非常微妙难言的情感,由来浪漫。 根源……或许是那些飞纵在镐都的夜里,月色太温柔,也或许是那离风别院中,菩提树的冠盖太过静谧。 又或许,是那星辉下,少年面具下的真相太过艰难,可怜。 总使人心生柔软,无由冲动。 正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人的情意倘使真能任何时刻都清清楚楚,说得明白,那就不是情了。 但江琬也还没到因为这份特殊情意而失去理智的程度,她有很多东西都敢于坦荡荡对人言,可签到系统这个事儿,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多亲密也不行。 就当我有很多很多奇遇吧! 毕竟,我是天才嘛。 老天爷也要偏爱天才不是吗? 悟性高,谁也挡不住,哈哈。 至于移花接木,把“江湖豪客都俯首”换成了“英灵庇佑”……咳,毕竟“英灵庇佑”说起来好听点,也好解释点儿。 反正中二不是我的错,都是老祖宗太威风。 江琬瞪大眼睛,眼珠子晶莹灵动,方才的窘迫已渐渐消去,自然而然生起一股理直气壮。 秦夙看她神情变化,面具下露出的嘴角便也轻轻往上翘了翘。 正要再说话,那边就听得徐翁惊呼一声道:“嚯!什么情况!” 忽然,下方河道处,远远传来一阵咕咚咕咚,如同沸水鼓泡一般的声音。 江琬心下一动,立时踱动几步,走到河岸边沿处,俯身向下看。 秦夙抵抗着巨大的压迫力,也几步走到江琬身边,与她并排着往下看去。 却见那下方,幽深不知几何的河面处,黑袍的身影被密密麻麻的水泡托起、翻滚。 然后,就在他们目视之时,瞬息之间,只见那黑袍包裹之内,原本还血肉俱存,骨骼俱全的尸身,就此被这水泡冲刷得化成血水,随后消融。 留下一件空荡荡的黑袍,顺着滔滔水波,打着旋儿流向不知名处。 忘川河,仍在奔流,谁又知晓,这幽暗的水波处,带走过多少生命呢? 第一百四十六章 签到,望气术中级! 江琬站在河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她再次想起江璃喊出过的那句前人留言:奈何桥,活人不能渡,忘川河,生人不能游。 黑袍怪虽已是个死人,可他落水时,血肉还存。河水就将他的血肉尸骨当成是还有生气的存在,咕咚咕咚一通消融。 这速度,简直比王水还要可怕不知多少倍。 最诡异的是,这水,它还不消融那件衣袍,它只消融人的血肉尸骨。 徐翁怪叫一声:“这是什么鬼东西?不得了!老夫方才还从这水中上来!” 对啊,徐翁和秦夙方才就是从这水中冲出来的,可从水中冲出来的他们,眼下显然并未因这水而受到半分伤害。 就在他们之前,从水中冲出的黑袍,当时也同样是好好儿的。 黑袍之死,可怪不得这个河水,他是被秦夙杀死的。 那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河边崖壁处,徐翁可再也忍不住了,他身形一动就纵跃上岸,一翻身落在秦夙身边。 然后,他又是一声轻“咦”。 咳……江琬的中二光环可是有一刻钟呢,方才一切都发生得极快,此时这一刻钟竟还没到。 江琬满肚子祈祷,希望这一刻钟能快些过去。 一来,黑袍已经死了,最致命的危机暂时解除,光环还在身上,就很尴尬。 二来,江琬其实还想去帮一帮那边的满地伤员。 奈何中二光环在身,她又不敢与众人靠得太近,就怕离得越近压迫越大,再把众人压得直不起身,那就真的是,抬出老祖宗也没法解释啊。 秦夙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挡住徐翁看向江琬的视线,沉声道:“或许,此处许进,不许出。” 徐翁忍住强烈压力带来的不适感,一边打量四周,一边道:“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真是传说中的忘川奈何?这怪异压力……从何而来?” 又看到这边地上四散的尸骸和伤者,他先认出长公主。 这下子,徐翁的眉头可就高高挑了起来,他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秦夙。 长公主是永熙帝亲姐,论理,就是秦夙的姑姑,他们本该是极为亲近的关系。 但秦夙生来便为永熙帝所不喜,自小地位尴尬,独居独长,连跟自己的亲生父亲永熙帝都不亲近,又何况是并不时常进宫的长公主? 最要紧的是,秦夙为了不招惹人眼,也是不想卷入到皇子们夺嫡的戏码中,平常都极为低调。 纵有一身神妙功力,可他情愿行走江湖,却也从不在京中随意显露。 京中权贵们,包括皇族中人,都只当九皇子秦夙是孤僻怯懦,却从不知,他早在众人目光之外,已不知不觉练成一身绝世神功。 徐翁看到长公主却顿感为难,也是想问秦夙:此番要在长公主面前暴露吗? 还有,眼下这里也并不是只有长公主,还有京中众多权贵子弟呢。 秦夙虽然戴着面具,但他这个面具就很有标志性,他的身形、气质也很好分辨,再加上他前段时间还在国子监出现过,要想让众人认不出他,除非大家都眼瞎。 当然,现在众人伤的伤,扑的扑,虽没眼瞎,也好像跟眼瞎的状态差不离。 但是,总不能让大家一直瞎着吧。 徐翁这般询问地看过来,其实也有另一层意思在:这些人,咱们要救吗? 如果不救……徐翁眼中,就隐隐有凶光闪过。 此人杀性之大,正如江琬先前用望气术看到过的那般,凶煞缠身,恶气十足。 他虽口称“日行一善”,对江琬也还不错,但实实在在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善人。 这个时候,一直紧闭双目,在与玄月姬啸叫声带来的幻象与某种莫名压力做对抗的长公主,仿佛感应到此种杀意,竟豁然睁开了眼。 徐翁立刻收敛凶光,静默不语。 长公主的目光先落在秦夙身上,露出诧异之色:“小九,竟是你?” 接着,她眼中又现出迷茫,脚下一个踉跄,她就抬手扶额,豁然心惊道:“方才的黑袍人呢?琬娘……” 江琬应一声,从秦夙身后走出。 接着,脚下一动,步伐快了起来。 就在刚才,她的“江湖豪杰都俯首”终于到时限,自动消失了! 江琬不敢耽误,她看出长公主的状况很不好。 来到长公主身边,江琬指尖引动真气,抬手便凌虚画符。 生字符! 充满生机的神秘力量在虚空中飞速凝聚,江琬丹田中,明凰真印微微一动,符成。 来自远古的符文之力于这一刻再次跨越时空,显露人前。 生字符文从长公主眉心没入,带来蓬勃生机,滋润她早先就受到震荡的经脉和神魂。 半刻钟后,江琬不但救助了长公主,还给其他人都轮流施救了一番。 包括韶文颖和杨世英。 救这两个,倒不是她圣母心发作,主要是现在情况特异,生路不知是在何方。多两个人,不说多两份力量,至少,多两个探路的总没错。 众人聚集在一处,方才江琬也解释过,黑袍是被徐翁击杀。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长公主问起来时,徐翁暗中传音给江琬,让她一定要这样解释。 然后江琬又说起了黑袍尸身落入忘川河中之后发生的可怕事情。 裴卓道:“那黑袍怪落入水中时虽已是一具尸身,可我们却不能尝试去看看,倘若是活人下水,会发生什么。” 是啊,有那前车之鉴,谁又敢赌? 这时候,杨世英的视线不由得转向了同样被江琬救起的乌云踏雪。 没有活人敢尝试,可是,这里还有一匹活着的马。 江琬立刻哼笑一声:“杨郎君,有些歪念头,还是不要动的好!” 杨世英很谦逊,连忙拱手道:“江娘子多虑,杨某不敢。” 长公主道:“不论怎样,生路总要寻一寻,我们不能停在此处,坐以待毙。” 风桐道:“长公主殿下,不如便叫属下先行,去那奈何桥上走一走。属下愿为先锋,为殿下探路。” 忠诚者敢舍死先行,卑劣者却反而留在后方,这样可以吗? 江琬目光一动,望气术再次搬运,往那长长的奈何桥深处看去。 这真的会是死路吗? 她一边仔细观测,一边却又往旁边一具尸骸边走去。 之前她想签到,却被突然冒出来的黑袍怪人给打断,此时当然还是继续签到,说不定还能得出什么新线索? 系统:“你在前朝名士柳无双之妻的殒身地签到,获得望气术升阶。” 第一百四十七章 殷墟飘渺,山川浩大 望气术,初级状态时,可以看人,看物,看一切生灵。 这便已经非常了不得了。 江琬从获得初级望气术以来,观人气机,无往不利,此术为她提供不知多少方便。 可以说,穿越到这样一个等级森严的古代世界,她却能活得这样潇洒,除了是因为她有一身功力,并且一直都在上进图强,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她穿来第一天,就签到获得了望气术。 通幽境在年轻一辈里算是高手,放到整个大周,却又还差太远。 只有通幽境功力的江琬又凭什么穿梭伯府和国子监都能来去自如?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得益于望气术。 望气术还能赌石辨玉,看邪气更是方便简单,如果持续开发,肯定还有其它妙处。 只是江琬穿越来的时间还太短,并没有太多时间给她丰富望气术的用法。 这还是只是初级望气术,而获得升阶的望气术又能有多厉害呢? 江琬的望气术此时升到中级,更有感悟。 中级望气术,脱离了观人观物的小范畴,向着更广阔的方向发展。 山川河流,地脉走向,天时地候,都在中级望气术的观测范围之内! 而再到高级状态,还能看日月星辰,命运因果。 到了最高深处,甚至能知兴衰,测国运。 冥冥中,江琬的思维仿佛又跨越时空,与柳无双的英灵奇异相合了。 驿道旁,他苦心再劝:“殷墟飘渺,大劫将至,你何必一意孤行?” 女子也凄楚地反问他:“我们都在奔赴,你又为何一定不来?海誓山盟时你说愿与卿卿共白首,生离死别时你却说天下苍生更为重!你骗我……” 一只玉钗落下,碎琼满地。 画面一转,到了一处古雅的厅堂中,中年文士立在门厅前,愤怒断言:“此去九死无生,你们期盼的东西不但不能得到,至亲反目,传承断绝,都是必然。” 可是没有人听他所言,人们纷纷离去,一个又一个。 他们都疯了,哪怕明知柳无双从不虚妄,但预言之事,也从来没有十拿九稳之说。 最厉害的阴阳家占星,且都还只给一个大致方向呢。 天机,又岂是那般好窥探的? 毕竟在这之前,柳无双也从不曾明确告诉世人,他的望气术究竟有多么了不起。 辩机先生,却并无诡辩之雄才。 而事实上,人心若是思动,又岂是言语分辨就能阻挡的? 到了这一步,谁都无法再停下脚步了。 不论为情仇,为恩怨,为利益,又或是为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之言,箭在弦上,都不能不发。 空旷的宫殿外,他痛心低语。 “世上没有长生不死的人,也没有永不更迭的皇朝!” 幽幽月下,高山倾倒,大河断流。 百姓成群结队,盲目逃难。 一具又一具的尸骸被丢下了,遍地饿殍,鲜血染红了大地。 他在满目疮痍中一次又一次施法,洒甘霖,放药符。 可是等待他的,不是大地回春,不是生灵欢喜,而是一双又一双更加疯狂的手,伸过来。 他们嘶声质问:“救我啊,救我啊!既救了他,为何不救我?” “你不是国士,不是神仙,不是大善人吗?你为什么只下东边雨,不下西边雨?” “这个孩子太可怜了,求大善人施舍一口……” 他精疲力竭,只能割开手腕,放出鲜血。 千骑卷来,捉住了柳无双的将士疯狂大笑:“是我,是我!辩机先生柳无双是我的了!哈哈哈……” 幽幽忘川边,尸骸旁的江琬身躯轻轻一震,猛地惊醒过来。 却先对上一双深如星潭般的眼睛,不知何时,秦夙又走到了她身边,正担忧地看着她。 其实看在众人眼里,江琬也不过是走了几步,并略出神了片刻而已。 秦夙却极为敏感,他见江琬目视奈何桥,神情似怅惘,眼瞳中却有光华流转。 便立即传音道:“琬娘,你看出了什么?” 他并没有忘记,江琬曾经在望河边,口口声声说过自己得了柳无双传承。 柳无双的传承究竟是什么,其实时隔多年,也无人能说得清了。 但辩机先生的名号,仍然令世人向往。 提起他,人们也会有一个模糊的概念:这位前辈的眼力极为了不得。 秦夙因而有此一问。 江琬微微抿唇,一时却未回应。 关于柳无双,刚开始江琬提他,其实只是想给自己拉一张虎皮,以此来解释自己的种种异状而已。 但她内心深处,当时并不觉得自己是真得了柳无双的传承。 毕竟只有一个初级望气术,传承并不完整。 可到这一刻,望气术再升阶,恍惚领悟到当年柳无双为何在无名崖上纵身一跃的江琬,心中对此人却隐隐有了一种遥远的共情。 望气术,望断天涯,看尽山河,却仍然堪不破人心,改变不了命运。 那么命运,又到底是什么呢? 命运是什么,对此,江元芷很有发言权。 她就是最擅于利用命运的人! 天机,在她眼中,有如实质,有价值有标码。 齐王及时来到凤凰庄,救出了许多人。 这其中,有当时处在地动外围的许多权贵子弟和世家夫人,也有处在地动中心,落了大难的一些红巾女将和另一支马球队,鸿鹄队的一些年轻人。 其中,江珣比江璃和江琬要幸运些,地动的时候他处在马场另一边,正负责看守鸿鹄队的球门。 地动的刹那他攀住了倒塌的球门,飞跃到了地洞边缘处,没有彻底陷进那中心巨坑。 后来虽然被长宁山上跌落下的一些土石砸到,伤了脊背筋骨,可凤凰庄的仆役们及时赶到,倒也将他抬了出来。 还有岳延江等几人,也是或多或少有些伤,但没有失陷到地洞下面去,就都及时获救了。 齐王捞了好大一波人情,纵是面对长宁山下的恐怖天坑有些束手无策,且长公主也还下落不明,但只凭外围的这些收获,也足够他赚足京中贵族的好感了。 他命手下赶来马车,将一些受惊过度的世家夫人和子弟送到离此不远的,他自己的一个别庄里。 这边地动稍歇,碎石不再乱坠后,他又叫人取来长索,作势要下天坑,去亲自搜寻长公主的下落。 第一百四十八章 奈何桥,不是一条绝路 正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齐王要亲自下天坑,他身边的人又哪里敢让? 如此一番坚持,一番劝阻,两边正僵持着呢,倒又有人来报信,说五公主闹着要绝食。说是要与姑母共甘苦,姑母一日没有消息,她就一日不进水米。 齐王斥一声胡闹,却也没奈何,只得亲自去看看这个妹妹。 五公主没有离开凤凰庄,凤凰庄外围处还有些屋舍没有倒塌。 地动停止后,齐王就叫人收拾了那边的一些屋子,留作暂住之用。 那边现在还停了一些伤员,比如江珣,他也不肯离开凤凰庄,宁可就近养伤,也要留在这最近处等候弟弟与妹妹的消息。 还有岳延江也不肯走,他与裴卓、苏辉关系最好,此时实在担心两位好友。 杨大夫人同样不愿意走,她儿子还陷在里面呢。 即便她此时手软腿软,只能哭泣,可守哪怕是在凤凰庄哭泣,也好过离到远处干等消息不是吗? 还有一些胆子大,更有几分热血的年轻郎君要求留下来,或参与施救,或做些其它帮助。 齐王去了五公主暂留的房间,五公主拿巾帕捂了脸,一边在摔东西发脾气。 原来,她担心长公主出事是一方面,更要紧的,还是她的脸上生满了恶疮,使她不愿轻离此处。 她怕回了宫里,被宫里的其它熟人见到自己脸上丑态。 更担心今日自己脸面生疮之事传扬出去,那、那她往后可就真是不要见人了。 五公主呜呜痛哭:“皇兄,太医为何还不来?你要救救阿蒲,还有……那些见了我面容的人,你、你一定要他们闭紧嘴巴……” 一句话未说完,她又猛一跺脚,恶狠狠道:“不,本宫要刺瞎他们的眼睛,割了他们的舌头,还要、还要……” 狠话到底没放完,又哭起来。 齐王皱着眉,也不愿靠近她,只是安抚:“太医很快便来,你也沉静些,气大哭狠了,岂不是反伤自身?” 眼看五公主柳眉一竖,似要反驳,他又忙道:“你放心,今日出此大事,谁还记得你这脸面上的些许小问题?回头治好了,更算不得什么。” 这句话反倒使五公主安静了下来,齐王便又匆匆离去。 接下来,他要去看的,是江元芷。 江元芷被安置在更僻静的一处房间,四周房屋中都并无他人,只有墙角一些动乱的花树,和另一边角门处守着两个丫头。 她也安安静静,早早给自己用巾帕蒙了脸,只耐心等待后续。 齐王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一美人侧坐窗边,刘海覆额,脸蒙纱巾,垂首安静读书的身影。 听得门前响动声,江元芷忙放下书,蹲身行了个礼,又一个侧身,倒转入旁边的屏风后,幽幽一声:“殿下,你来了。” 齐王失笑一声:“你这是躲什么?” 他倒是也听说江元芷的脸上同样生了疮,但一来他没亲眼见过江元芷脸上的怪状,心里对她的印象也还停留在从前姿容绝艳的模样上,二来……这却是因为江元芷独特的价值了。 这使得齐王此时对待江元芷,别有一股温柔情怀。 自然,也就格外宽容,格外珍爱。 江元芷柔缓的声音中略带了几分苦涩:“殿下,女为悦己者容。若有那一时,这容颜不再,又该如何呢?” 相比起五公主的癫狂无礼,江元芷此时一声不哭,只是轻缓一句,反倒使得齐王瞬间心酸。 一时满怀柔肠,叹道:“当真是个憨傻的,这禁中大内,什么病治不得?你莫要胡思乱想,太医很快便来。” 江元芷的身影映在屏风上,只露出窈窕形状,她垂首道:“然而,这天下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呀……殿下,纵是我这面容能治得好又如何?今时终究不同往昔。” “君已有妇,金龙伴蒹葭。而小女早已零落成泥,绝非良人。” 她哀婉道:“殿下,不如便许我出家罢……” 齐王面色一变,便大步往前一走。 江元芷又绕着屏风转了一边,低声道:“殿下,今冬有雪,冻土千里……” 齐王一下子就握住了屏风侧面的边框,失了言语。 凤凰庄地动之事,终究又还是传入了皇宫大内之中。 永熙帝如何震怒,收到消息的镐都权贵们又是如何震动,得知自己还有一子一女失陷在天灾中的清平伯又是如何焦急等等,这一切变动且都不提。 消息的传递有个时间差,人员的调动也需要安排。 最开始的施救还是要依靠齐王带来的这些人,和凤凰庄的仆从们。 可系了绳索往天坑下深入的十来个人却久久没有音信。 原先他们下天坑的时候,上下是约定好的。 下方之人如果触摸到天坑底部,便立刻要规律地摇动绳索,以此为信号告知上方之人,这天坑到底了。 可如果下方许久没有音信,又该如何呢? 上边一个齐王属下没忍住,喊了许久不见下方有人声回应,他便先晃动起手中绳索。 这一晃,却不对了,这人发现,绳索轻得过分。 再用力将绳索往上一拉,嘿,这绳索竟被他轻松拉动了。 要知道,这绳索下端原本系着一个人。绳索下放,依照估计,起码有了近百米长。如此长距离下,下方还坠着人,可想这绳索带来的重量会有多沉。 一般壮汉都是拉不动这绳索的,必须要数人齐用力,或是高手出马才成。 齐王回到了天坑边,立刻命人先拉两条绳索上来看看情况。 很快,两条长绳被拉了上来。 众人却见,长绳完好,绳索上还留着原本下天坑之人穿的衣裳,而人……不见了! 人,去哪里了? 谁也不知道。 奈何桥边,江琬却从怀中取出一枚描绘着丽水江山的同心玉环。 这是她之前在西市签到的时候,获得的一枚神秘古玉。 当时系统的提示是:神秘的前朝古玉,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用处。 江琬彼时不曾在意此环,可此刻,她却发现,自己手中的同心环,与她眼前的奈何桥,在某种气韵上,竟有相合之处! 第一百四十九章 愿负卿卿,同渡此桥 神秘的前朝古玉,却与殷墟地宫外围的奈何桥气韵相合。 这是一种什么联系? 江琬聚气于双眼,气行之时,隐隐地竟在她瞳孔之后现出了两个古老的殷墟文字:观天! 她抬手搭在额前做莲蓬状,眼中光韵流转,这一次,看到的景象,与从前望气术还在初级状态时,已是完全不同了! 中级望气术,可观山川河流,地脉走向,天时地候。 这一刻,忘川河在江琬眼中再不是一条河,而是一段仿佛来自于遥远时空的魔鬼深渊。 那深渊之中,邪气沸腾,魔怪纵横。 江琬只看了一眼,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所谓的忘川,竟不是一条河,而是重叠的两条河! 外层的一条河连接望河,是望河的地下水道。 而内层的那一条河,竟与冥冥中的邪气深渊相连接,与之形成了互为表里的两层空间。 邪气在内河中纵横翻滚,因为有外河空间的阻隔,站在忘川河边的人,竟分毫察觉不到这其中因由。 只会觉得此地神秘难辨,诡异非常。 那么,他们有可能再跳入忘川河中,避过内河,通过外河通道,游到望河去吗? 依江琬的判断,这也很难。 正如他们先前猜测,从望河那边游经过来,不会触及内河空间规则,所以当时从外界冲进来时,不论黑袍怪,还是秦夙、徐翁都没事。 而假如想要从内而外冲出去,却一定会触及到内河空间。 到那时,浓郁成实质的邪气一裹,不论是谁,哪怕是秦夙这等系统盖章的“绝世高手”呢,只怕也要无法抵挡。 江琬心念电转,又多看了忘川一眼。 这时,她体内真气飞速消耗,不过片刻,她就觉得丹田一空,周身上下开始生起了强烈的倦怠感。 这种变化瞒不过身边的秦夙,秦夙眉头微皱,侧身将她身形遮挡,并伸手入袖袋中,似是想要取出什么东西来。 江琬却将手一翻,手中握着的,赫然是一块炎金石。 她停掉望气术,并快速抽取炎金石中的元气补充自身消耗。 元玉的妙处于此时显露无疑,比起总有个炼化过程的养元丹,用元玉补充消耗,真是奢侈又爽快。 江琬这时都忍不住在心中暗想:此番离了这险境,回头非要去西市各大赌石场好生扫荡一番不可。 不论是签到还是赌石,她的优势谁人能及? 当然,这是后话,此时的重点,还是应该放在前方奈何桥上。 江琬很快补充完真气,手中炎金石黯淡了些。 她估摸着,纯用做补充真气的话,这块元玉大概也就还能再用上两三次了。 秦夙见她早有准备,便收回动作。 这时,其余诸人也在四处查看。 大家都不想坐以待毙,此前一番商谈既然谈不出个什么结果,当然也就没必要继续枯谈了。不如再各自查探一番,说不定还能翻找出一点灵感来。 江琬补充完真气,立刻又再次动用望气术,这一次,她忽略掉忘川河,直接看向了奈何桥深处。 却见桥深处,那被淹没在黑暗尽头的河对岸位置,在这一刻,于她眼中,竟升腾起一片云雾般的霞光! 为什么,桥的对岸,居然霞光漫天? 江琬来不及看清楚,又发现,奈何桥的中段位置,其实是断绝的。 不,更准确的说法是,整个奈何桥,那桥面上就存在有无数断裂,这些断裂实际上就是邪气空洞,乍看无形,肉眼不能见,因而最能骗人耳目。 最可怕的是,这些断裂的位置还并不固定。 它在不停移动,人走在桥上,因为无法准确预测到这些空洞的存在,很有可能就是,走几步便即被空洞捕捉,最后被这邪气空洞连接,直接陷入到下方的忘川河中。 这是何等凶险? 也就难怪前人留言说此乃绝路。 江琬忙又止住了望气术的运行,这一次,真气消耗仍然十分之大。但由于她收回得及时,倒是没有了脱力感。 她便没再动用炎金石,只是取了两颗用青云鼎炼制的极品养元丹,吞服炼化了。 而她手中的丽水江山同心环,还在隐隐约约,似有颤动。 江琬握紧手中古玉,心知此玉在桥对岸必定会大有用处。 可她功力有限,中级望气术对真气的消耗又实在是太大了,只凭她一个人的话,根本不可能跨越此桥。 至于说指点众人共同过桥,说实话,江琬的确有此心。 可还是那个问题,她功力有限,就是只顾她一个人,只怕都还要难以兼顾过来,又何况是同时指点这许多人呢? 这桥上空洞的移动速度简直能快得人眼花缭乱,万一哪个反应不及陷落到邪气空洞中,江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帮人,还是害人了。 那边裴卓忽然道:“这里有位前辈说,奈何桥上的,是九天十地绝命诛邪大阵,非心存十足正气,有生以来绝无一丝邪念之人不能过。” 江璃在另一边,查看了几具尸骸留言,这时回一句道:“可是天下之人,除非是襁褓中的婴儿,否则谁又敢说自己有生以来,绝无一丝邪念呢?” 正沿着河岸走的徐翁听得此言,便也轻轻“嘿”一声。 众人无言。 奈何桥边,江琬却已下定决心。 她也听到了裴卓的话,对他口中的那个“九天十地绝命诛邪大阵”,那真是,除了佩服这名字够长,还能说什么? 江琬传音问秦夙:“我有意先去桥对岸一观,并有方法可以过此桥,你信我吗?” 秦夙沉静的眼眸看过来,眸中星光不减,他也传音道:“你若是要赴险,我与你同去。” “好。”江琬就抬起一只手,忽然在秦夙肩上轻轻一按。 紧接着,她就腾身而起,轻轻一跃,竟就此跃到了秦夙背上。 她双手环住了秦夙的脖颈,双腿则从后方环到他腰上。 秦夙僵了一瞬间,双手却下意识伸到后方,立刻拖住她双腿两侧。 那边,江璃一侧头,见到这一幕,就脱口一喝:“琬娘!” 江琬转头,只是笑一声道:“二哥,诸位,我不愿再僵持于此处,愿与九皇子殿下同为诸位做先锋,去对岸一探。” 说着,她声音一低,在秦夙耳边道:“上前三丈,走巺位!” 当然,既上了奈何桥,桥头这个签到点,那也终于可以签起来啦。 第一百五十章 彼岸花开如云霞 签到! 系统:“你在失陷地宫外围,奈何桥上签到,获得神秘的三生石一枚。” 三生石,是什么? 也顾不得去研究了,既要过桥,江琬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全神贯注,其余一切,都可以先抛至一旁。 这边,奈何桥前,不见异状。 可谁都知道,要渡此桥,必定凶险万分。 桥上的危险不在肉眼可见处,而在神秘的未知处。 秦夙听得江琬言语,却没有犹豫。 他背负着她,脚下只是轻轻一动,便似惊鸿般跨越三丈距离,果然走的是巺位。 江琬用八卦方位指点秦夙,不怕他听不懂。 因为当初秦夙赠她岁寒剑法,剑法中附带的风雷步,可就是用八卦表示方位呢。 在这方面,秦夙的造诣只会比她深,不会比她浅。 他们走得极快,雷厉风行。旁人只见到江琬留了一句话,秦夙就已经背着她上了奈何桥,一时之间,简直都惊得反应不过来。 江璃简直都要气疯了。 他妹妹一个未婚小娘子,她……她定过亲的未婚夫杨三郎还就在这边……啊,不对!呸,他们根本都没承认杨三郎好吗? 呸呸呸,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神鬼都不待见,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沓里冒出来的九皇子,他怎么敢?怎么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对面去背他家的小琬娘? 啊,不不,也不对,这也不是重点! 真正的重点应该是,江琬她怎么敢? 他们就这么上奈何桥,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当儿戏吗? 江璃都气傻了,思维凌乱,张口结舌。 长公主也惊呆了,她也想不到,在他们老秦家以绝对孤僻而著称的秦九,居然会有这么一天。 他任由一个小娘子跳到自己背上,然后毫不犹豫地背起她,就那么踏上了一条传说中生死难测的神秘之路。 这是要做什么? 他们都疯了吗? 裴卓还站在方才查看过的那段前人留言旁,手一捏,拳头收紧,骨节泛白。 桑允文、苏辉和韶文颖则齐齐将视线转到杨世英身上,杨世英面无表情,脸上神色不动分毫。 而桥上,秦夙背着江琬,已在她的指点下腾挪纵跃,身如飞鸿,闪电般远去了。 旁人看不到他们的凶险,只能隐隐感觉到,那桥上危机重重,绝不易过。 可一眼看去,秦夙步伐潇洒,纵跃轻灵,竟又仿佛十分轻松。 脑子打结的江璃又脱口道:“奈何桥当真难过吗?如此看来,我们也尽可以跟上去呀。”说着,竟真有些蠢蠢欲动。 长公主沉声一喝:“莫要胡闹,看着!” 桥上,江琬双臂环搂着秦夙,一手握了一块炎金石,另一只手中则握着那枚丽水江山同心环。 她的真气在飞速消耗,同时,她手中炎金石的光芒也在以极快的速度,一点一点往下淡去。 望气术被她运转到极限,所有的惊险都在她眼中闪电般起伏来去。 她其实并不怕秦夙的速度跟不上,她怕的是自己的眼力跟不上,或是语速不够快。 “离位,一丈!” “丙午之间,三尺!” “……” 忽然,前方猛地空出绝大一段。 江琬心一跳,声音微扬。 “坤位,六丈!” 六丈距离,秦夙足尖轻点,却似乘了风般,不偏不倚,不轻不重,落到了江琬口述的指定位置。 他双臂环在后方,紧紧托住背上的江琬,声音轻送在她耳边。 和缓地,似春溪之上,寒冰乍融,山泉透出,而阳光徐徐升起。 “琬娘,不急。” 江琬咬着唇,心房扑通扑通,一阵乱跳。 只有她,眼中看到深渊,而身旁相随清风。 河岸这边,徐翁驻足,极目远眺,也只看到那两个仿佛重叠在一起的身影,翩翩远去,渐渐再难见。 他就站在岸边,苍老的面容上,眉间沟壑深深。 而他无声地,长长一叹。 奈何桥上,江琬左手中,丽水江山同心环的温度越升越高,右手中,那块炎金石却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光泽。 她没有犹豫,手仍握紧,炎金石被她瞬间收回了系统空间中。 同时,另一块尚还完好的澄黄石,又从空间中到了她的手心里。 无缝衔接,完成替换。 又一次吸纳元玉元气,补充真气,江琬清喝道:“离位,二十丈,直接上岸!” 二十丈,秦夙可以直接跃过吗? 江琬可以看到,这一刻,秦夙体内的真气也在高速运转。 乾坤离恨经·乾元篇,原是极阳,极热烈的一种真气,却被秦夙包裹在冰冷的表象之下。 此时真气爆发,他再无清冷之态,便似一只鲲鹏,振翅云天,足踏烈阳,从深渊之上,飞跃而过。 忘川小矣,奈何又如何? 他们上岸了! 秦夙落地,江琬一下子更将他搂紧。 奈何桥的这一边,只见遍地红霞……不,那不是红霞,是遍地赤色的花朵。 花开如云霞,映照了整个地下空间,深红远去,几无边际。 是什么? 系统已有提示:“发现签到点,忘川彼岸,彼岸花盛开之处,请问是否签到?” 签到签到! 系统:“你在忘川彼岸,彼岸花盛开之处签到,获得彼岸花花神精魄一枚。” 这回,江琬同样没时间查看这花神精魄究竟是什么了。 因为落地后,就在她方才签到的同时,秦夙竟忽地一踉跄。 江琬连忙一动身,要从他背上跃下来。 秦夙却下意识反将手紧了紧,不许她动。 江琬忙道:“你快些松松手,让我瞧瞧,是你的蛊虫又在作怪吗?” 秦夙只立在原地,站稳了身道:“琬娘,这些花有问题。” 既上了得岸,江琬当然就停了望气术,中级望气术消耗太大了,她手上的元玉只剩一块澄黄石,当然要珍惜使用。 但初级望气术的消耗却并不大,江琬听得秦夙言语,便连忙又再度将望气术动用起来。这一次,她运行的是初级望气术的路线。 望气术的视野下,却见那满地云霞般的红花之下,趴伏于地的无数绿叶竟似手爪般,纷纷扰扰来抓秦夙的脚。 这些绿叶的气机单个儿并不强,大约就相当于一个通幽境初期,茶杯量的小高手。 可如果是遍地绿叶呢? 难怪秦夙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许江琬下地。 第一百五十一章 花神精魄与谁合? 忘川彼岸,虽则遍地花红,然而这却并不是一片祥和地。 相反,此地杀机暗藏,其凶险程度,相比起之前的忘川与奈何,竟不知该说是哪个更轻些,哪个更重些了。 秦夙脚下真气环绕,周身剑意翻滚,护体罡气引而不发,如此方才震慑住那满地如手爪般攀爬的绿叶。 但他们总不能一直这样,这些绿叶似生灵又非生灵,似邪灵也并不是邪灵,谁也不知道这些东西能被震慑多久,当它们真正疯狂涌上来时,又会发生什么后果。 江琬握紧手中的丽水江山同心环,细细感应片刻,对秦夙道:“去南方。” 忘川是东西走向,往南走,实际上就是向着彼岸花花海深处深入。 江琬其实也并不能确定这样走到底会发生什么,但她望气术升阶后,对生死更有一番朦胧感应。 她隐约有感觉,顺着同心环的指引,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秦夙听她言语,就应一声:“好。” 话落,当即迈步而行。 他步伐潇洒,虽则花海中杀机暗伏,可他行走起来却并无分毫拖泥带水之感,反而轻身飞跃,如履平地。 江琬被秦夙背着,既然不用自己行走,她一边握着那枚丽水江山同心环不放松,一边则索性将意识快速往系统空间一探,查看方才签到所得。 一枚三生石,还有一枚彼岸花花神精魄,说不定能有什么用呢? 系统有解释:三生石,传说中奈何桥上盟誓信约,缘定三生,情倾一世。但具体用法,或许还要再行探索。 江琬:“……” 我不气,我不急,我不焦躁。 看起来这三生石眼下是用不到了,就算用得到……好像也没什么用? 不管了,解不了眼前的危机就先放到一边。 以后……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 江琬立刻又转而去看那彼岸花花神精魄。 系统解释:彼岸花花神精魄,万千花灵聚此一魄,若与魂合,则可解世间情劫,若不能合,贸然使用,必令情火焚身,九劫而死。 九劫而死! 江琬一下子就从系统空间里抽出意识,胸腔下,一颗心脏却砰砰跳动。 彼岸花花神精魄,原来竟是解开秦夙情劫蛊的关键。 他的蛊,是可以解的! 但是,光有花神精魄还不成,必须要“与魂合”。 什么魂? 是彼岸花花魂吗? 还是其它什么魂? 这些,系统却并不清楚解释。 江琬这一口气啊,提在那里,真是上不去,下不来……不,还是得下来。 要沉着,要冷静,不能急。 眼下还是求生要紧,花神精魄的事情也可以先放到一边。 按照先前获取七杀傀儡术的经验来看,有些东西在没有获取完全的时候,系统是不会解释清楚的。 但只要机缘来到,从前的一些疑惑,也总会自行解开。 江琬还真就不信了,自己只要继续获取自由点,再继续签到下去,还能没有再遇到那所谓“魂合”的一天? 她微微抿唇,手中握着那没丽水江山同心环,忽然问秦夙:“你先前追那黑袍鬼,是从望河追到这边来的吗?” 秦夙脚下不停,他步伐极快,但气息仍然从容,一边回答江琬:“是,我听闻望河通向忘川,忘川彼岸有彼岸花生长,传说此花,能解我情劫蛊。” 他说出来了! 江琬这才知道,原来秦夙此来忘川,本是有意,他就是为忘川边上的彼岸花而来。 那秦夙知道彼岸花花神精魄的事吗? 她忍不住问:“此处遍地彼岸花,你为何不摘?” 秦夙道:“我有所感觉,这些不是真的彼岸花,于我有害无益。” 他没有江元芷的预知灵觉,也不似江琬拥有望气术,但他功力极为精深,已经超出窥神境巅峰的境界,距离先天造化也只有一步之遥。 清平伯曾自吹自擂,说自己与先天只有一步之遥,可实际上他还差得远呢。 如秦夙这般,才是真的已经走到了那一步的边缘,只等某个契机,或许就能跨越。 功力到了这等境界,再加上乾坤离恨经的特殊高明之处,使得秦夙对于自身危机也别具灵感。 眼前的彼岸花摘不得,他知道! 江琬轻轻松一口气,立刻说:“你不摘这花是对的,我曾得柳无双传承,隐约对此似有记忆。彼岸花若要解情劫蛊,务必魂魄相合,绝不可轻用。” “如果在花神精魄与其魂未能相合时使用……”说到这里,江琬微微顿了顿,接下来那句会“情火焚身,九劫而死”的话,竟怎么也说不出口。 仿佛说出来,倒好似是在咒秦夙一般,她心里就过不去那个坎。 这多有意思啊,明明只是一句告诫的话而已,江琬居然会觉得说出来就有不吉之兆,因而不愿出口。 她按捺住心中的奇异情绪,只能磕磕绊绊地接一句:“总归不好,反正,你……你不要急。” 话说完,只觉气短,她就又懊恼地暗暗咬牙,不吭声了。 脚下花海深红鲜艳,地上绿叶翠如晶石,云蒸霞蔚,灿灿无垠。 可上方的地洞穹顶又分明荒芜幽暗,如此对比鲜明,竟不知是诡怪还是优美。 秦夙的步速如此之快,可走了一段又一段,这花海也还不见尽头。 同心环在持续发热,这一程路,究竟有多远呢? 一直稳稳背着江琬的秦夙忽然发出轻轻一声笑。 江琬:“……” 她没来由恼火道:“你笑什么?” 秦夙声音悠悠道:“琬娘,虽明知此处凶险,所有红花灿烂,亦不过是镜花水月,惑人假相。然而,我竟还心生奢望,期盼这一程路,再长一些。” “长什么?”江琬语气带嗔,“你是不是傻呀?” 这种鬼地方,谁要待很久? 她都快要急死了,这家伙居然还有心情说什么期盼这路再长一些。 秦夙却又笑一声,倒不再答话了。 忽然,江琬感觉到自己手心中的同心环猛地开始温度高涨。 她手心被狠狠一烫,当下险些就将此环脱手扔出。 好在理智仍在,江琬忍着痛,立刻运转真气,隔绝这恐怖的热意。 同时,江琬再度运转中级望气术。 第一百五十二章 刀山火海,携手同行 江琬心知,同心环发出这不同寻常的热意,必定是有转折的地方到了。 可眼前分明还是花海一片,肉眼下是半点不见异状,初级望气术也看不出什么来。 江琬于是立刻运转中级望气术,再仔细看去。 却见那前方,明明看起来花海无垠,半丝儿变化也无的地方,竟然高高耸起一座刀山! 对,就是刀山,隐形的刀山! 只见那刀锋倒竖,一个个锋尖巨大如松柏。 刀锋凌厉,四面锋锐,形成一座足有十丈来高的可怕刀山。 其间刀气四溢,隐约间,江琬通过终极望气术,仿佛还能看到一些若隐若现的飞天般女子在其中穿梭、舞蹈、歌唱。 眼看秦夙速度不减,抬步就要往前跨去,江琬连忙喊:“快停!” 秦夙很敏锐,江琬话一出口,他立刻也感觉到了不对。 当下他却并不停步,反而是左手托住江琬,右手忽然往腰间一拔剑。 剑出。 昂—— 一声,恍似龙吟,又如日出。 不,就是旭日东升了,蛟龙出海了。 秦夙的真气与他的表象完全相反,他表面冷如雪山,可实际上,一身真气却炽烈宏大,如日升海。 当这一剑发出,地下空间里,幽暗的穹顶都仿佛于此一刻生出了海上朝阳的万般气象。 洪波涌起,日月行天。 万花伏倒,群灵慑服。 江琬眼睁睁看着,前方,刀山前的那层无形隔膜,咔嚓,如同被打破的钢化玻璃般,碎了。 而刀山间环绕的飞天们,齐齐发出尖叫,砰一下,就在刀锋与剑意中炸裂成烟灰。 刀山现出实形,秦夙一剑奏功。 江琬轻轻松一口气,连忙又将中级望气术收回,一边吸纳手中澄黄石的元气,一边改行初级望气术。 不知前方是不是还有凶险,她当然要节约使用真气。 秦夙收剑,观察前方道:“传闻说,彼岸处有刀山火海,不可绕行,唯有度过此刀山火海,方得真正彼岸,可见生路。” 所以,这座刀山虽然只有十丈来高,底座方圆,看去也不过七八丈,可他们要想当真寻求生路,就不能绕过这刀山。 江琬感受着手中同心环的温度指引,心知秦夙所言不差。 可是,这刀山,是可以轻易度过的吗? 如果只是普通的刀具倒竖,形成刀山,其实别说是秦夙了,就是凭她的轻功,也可以随随便便飞跃过去。 可是这座刀山却有不同。 江琬道:“这刀山之上,有刀气纵横。” 秦夙道:“不怕。” 顿了顿,又道:“刀山刀气不过死物而已,怎敌我剑意生生不息?琬娘,你看好了,今日过此刀山,受此磨砺,或许再过不久,你也能真正拥有属于你自己的剑意。” 话音一落,他再度腾身而起。 果然,他便开始攀爬此刀山了。 哦,不对,不应该说攀爬,秦夙实际上是腾身而上,然后,一个刀尖又一个刀尖地,抬足踏过去的。 因为有刀气在刀山上肆虐,他并不能再施展轻功随意飞跃。 他便一步一步,踩踏在这些寒光闪闪的刀尖之上。 说实话,虽然并不是自己在走,可哪怕是被秦夙背着,江琬也感觉到了难以排解的惊悚。 这并不是她胆小,而是因为这刀山之上各种刀气纵横。 有霸道的、有诡异的、有豪放的,也有纯粹锋利的……种种种种,难以逐一尽述。 江琬功力有限,受此刀气侵袭,纵使并不需要她亲自登此刀山,她也仍然需要搬运真气,尽全力去做抵抗。 最开始秦夙登山的时候,江琬的当真抵挡得艰辛。 可一边行走,秦夙竟还一边在对江琬念诵岁寒剑的口诀,并告诉她:“琬娘,若要炼出剑意,绝无捷径,唯有受世间万般磨砺,于苦寒之中出锋锐。” 江琬默默听着,心中则暗暗发狠。 是的,有很多东西她都可以签到获得,但有些东西,却一定要她自己磨砺而出。 这个世界如此浩大,她却如此渺小,如果不能凭借自身一路前行,只如此刻一般,依靠秦夙背负,他又能背负她多久呢? 纵有风雨,她也希望,有朝一日,不再是他负她前行,而是他与她一并,携手同渡。 秦夙又细心指点利用此处刀气磨练剑意的具体仿佛,告诉她:这是柳叶刀,已奇诡而著称,那是九环刀,当有横跨江湖之霸气,那又是某某刀,应当如何如何,等等。 等到秦夙登山到半途,江琬对刀气与自身岁寒剑法的理解又渐渐更深一层。 岁寒当舞剑,风雷知气节。 这是什么剑? 是寒冬之中,窥见一线生机的剑。 是无尽冰霜中,依然不屈不挠的剑。 是风雨雷霆中,也一定照亮本心的剑。 乾坤离恨经·坤元篇的真气在江琬体内飞速流转,她也不再舍不得手中的澄黄石,而是开始一边消耗真气,一边又飞速用澄黄石补充。 如此数度磨砺,终于,在秦夙将将登上山顶时,一缕细微剑意,如同种芽一般,在江琬丹田中生根了! 而山顶之上,赫然出现一个白色的签到光点,亮如白晶,招招摇摇。 江琬一抬眼,看到这签到点,立刻就如条件反射般,在心中默念:签到! 系统:“你在失陷地宫外围的刀山之巅签到,获得风雨雷电四组磨刀石。” 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秦夙终于登上山顶。 然后,那山顶之上,忽地射出一缕红光。 这一缕红光委实来得太快了,说是流行追赶都还不足,说是迅雷不及掩耳,或许勉强可以形容。 江琬没有反应过来,秦夙竟也都没能反应过来。 也或许,秦夙其实是反应过来了,可是他躲不了! 因为通过望气术,江琬清清楚楚看到,这红光中包裹的一物,竟似是一朵彼岸花。 秦夙如同中了定身术,被此花一冲,脚下忽地就是一顿。 他一张口,口中竟吐出一段匹练般的剑气,瞬间击落此花,可他心口的情劫蛊却明显受此影响,又再度翻滚起来。 黑气翻腾,秦夙险些一脚栽下刀山。 电光火石间,江琬在他肩上一撑,就从他背上跃下,然后反手捞住他的腰。 第一百五十三章 踏过刀尖,去向远方 刀山之上,煌煌有光。 江琬聚集起丹田中微薄的剑意,一边环腰将秦夙搂住,一边咬牙向另一边山下纵跃而去。 秦夙似有要挣扎之意,江琬快速道:“别动,等下山我为你压制蛊毒。” 她看得出秦夙非常痛苦,这一次情劫蛊的发作比起上回她与秦夙在东市长街上相遇时,似乎还要来得厉害许多。 在江琬望气术的视野下,甚至还能看到秦夙丹田中真气在飞速消耗。 他一身功力,堪称登峰造极。 在江琬望气术的感应下,都只觉得他的真气简直就如汪洋大海一般。浩浩荡荡,宏大炽烈,几无边际。 江琬几乎都无法想象,似这等功力,如若全力一击,会产生什么效果? 毕竟她才只是通幽境,一大……咳咳,脸盆的真气量而已。 试问,一个脸盆又怎么能测量大海的宏大? 然而就是此刻,江琬却发现,秦夙那一身浩荡真气,却在与情劫蛊的对抗中飞速消逝着。 他心口的情劫蛊化作黑烟怪虫的模样,头角狰狞,触须灵活,在吞食秦夙的真气! 那海平面,仿佛在下降。 他心口深渊般的黑气却黑得越发浓郁,江琬目光只是稍稍一触,都只觉得心悸神动,一股凶煞之意便从她每一个汗毛孔突入,激得她刹那间打了个寒颤。 方才那朵从山尖顶上飞射而出的彼岸花,显然大有问题。 那花虽已被秦夙打落,却引动了秦夙的情劫蛊,使其仿佛产生了某种变异。 普通的彼岸花解不了情劫蛊,相反,还会刺激这蛊虫,使它力量激增,反向对秦夙形成辖制! 江琬心中明了这一切,一时激起一股豪情:这一路,都是他负我而行,如今他有难,莫非我便不能负他一程? 如此动念,更使得她丹田中剑意绵绵增长。 这是来自岁寒剑法的剑意,更是独属于江琬个人的剑意,带有她浓烈的个人特征。 此剑虽渺小,却又坚韧绵长,潇洒无羁,尤其具备某种生生不息的特性。 什么是生生不息? 就是你以为它要完蛋了……呃,然而下一刻,她又挤牙膏般猛地窜出来一截。 好几次,江琬足踏刀尖,脚下的刀锋都隐隐穿透了她的剑意阻隔,将她脚底割出血痕,眼看就要将她整个脚底都割穿! 可下一刻,她身体里又能险之又险地再度生出一股剑意。 然后,支撑她再踏上下一个刀尖。 刀尖上起舞,血,渐渐染红足底。 秦夙原先被她搂腰揽着,但秦夙身量高大,足比江琬高了一个头还有些多。这种体型对比下,江琬要想顺畅搂着秦夙下山,显然很不方便。 走了几步后,江琬索性一弯身,也将秦夙背起。 秦夙同样不愿,江琬就轻喝道:“你再挣扎,是要害我摔下去吗?” 如此,秦夙哪还敢动? 当下只能老老实实被她背着,看她踩过一个又一个刀尖。 刀尖上,留下了一次更比一次多的血痕。 渐渐地,那些血痕甚至能汇成小流,顺着刀尖往下流淌。 而江琬的脚上鞋袜俱裂,随着又一次刀气的切割,那些鞋袜的碎片就扑簌簌四散开去,露出她一双赤足。 白的肌肤,小巧的足弓,鲜血淋漓的足底。 她不是秦夙,她走刀山,远不能如秦夙先前登山时那般从容。 但她同样坚定,同样一往无前。 在她身后,秦夙深幽如星潭的眼瞳渐渐红了。 潭水似乎满溢,又仿佛倒映了天际赤霞,火烧红云,天地剧焚。 他的心脏在震动,而横在他心房之中,本就狰狞贪婪的情劫蛊,在这一刻,更是如同嗅到世间绝世美味般,疯狂翻滚,大口饕餮起来。 这蛊,不仅是在吞食秦夙的真气,它还在吞食秦夙的气血! 秦夙咬着牙,目光下垂,只落在那双行走于刀尖的赤足之上。 只见那赤足踏过了一个又一个刀尖,终于在某一次,剑意的接续速度似乎慢了一瞬。 嗤—— 刀气透入,眼看就要透骨而出。 一直紧咬牙关的秦夙终于在喉间发出一声低喝。 “去!”他再度张口,口中又一次射出一道长虹般的剑气。 剑气扫荡,前方刀尖纷纷垂倒。 秦夙丹田中真气却似银河倾泻般,猛地对着心房处情劫蛊倒灌而去! 他在用瞬间的真气冲击,克制蛊虫的肆虐。 先前,是蛊虫在强行吸纳吞噬秦夙的真气,以此强大自身。 这种吸纳是迅猛的,却也是有度的,因为蛊虫力量虽然对秦夙有所克制,但秦夙却也同样十分强大。 情劫蛊要想瞬间将秦夙吸食而尽,那显然不可能。 双方似同拉锯一般,在互相进行对抗。 可这一刻,秦夙却竟然放弃了这种对抗,反而鼓起真气,倒灌蛊虫。 这会造成什么后果呢? 后果就是,秦夙的真气虽然在洪水泄闸一般飞速流逝,可他心房中的蛊虫竟也如同受到洪水冲击般,反而因为承受不住此等真气倒灌,而有了瞬间迟滞! 就是这一刻。 秦夙口中剑气飞扫,他则翻身从江琬背上跃下,袍袖一扫,便卷了她横抱在怀中,猛地往山下冲去! 这一次,他步速更快了,剑气四溢,完全摧枯拉朽般在往山下横扫。 江琬一声惊呼咽在喉中,都没反应过来,就只感觉到一阵腾云驾雾般的飞跃。 秦夙的袍袖宽大,胸怀中体温更是灼人般炽热,江琬眼前一片刀光飞逝。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间,他们终于下山了! “阿夙!”江琬喉间的这声惊呼到这时才终于出口。 秦夙一个踉跄,没有站稳。 江琬从他怀中一跃而出,转了半个圈,迎到他面前又将他扶住。 刀山下了,前面是什么? 是火海! 而这个时候,江琬手中那枚丽水江山同心环的温度也似乎到达了顶点。 若非真气阻隔,江琬毫不怀疑,这同心环必定能将她手心烫伤。 但这一刻,同心环怎样,江琬也顾不得去理会了,她扶着秦夙站定后,立刻抬起另一只手。 这只手中原先握着的那枚澄黄石早已失去光华,被她重新收回了系统空间。 她此时空出了这只手,便对着秦夙施展起拈花指。 第一百五十四章 同心环之变 拈花指,佛祖拈花,迦叶一笑。 这是江琬在菩提树下签到得来的一门神秘技法,它既不像武功,也不是法术,更似是一种神妙的,“意”的运用。 而更有意思的是,每当江琬运起拈花指,她总能轻松安抚住秦夙心口躁动的情劫蛊。 拈花指,是情劫蛊的克星! 虽不能破除此蛊,但只做安抚,却是屡试不爽。 江琬也没想过,当自己出动拈花指时,会安抚不了秦夙心口这只蛊。 可事实是,秦夙方才强提真气,一方面,他用大量真气冲击到了心间蛊虫,使其受到震伤,可同时,他自己的心脉,却也因为方才猛烈的真气倒灌而受了伤害! 这是两败俱伤的做法。 可蛊虫虽受震伤,秦夙却不但心脉受损,同时他丹田真气也大量流逝。 此消彼长,蛊虫因此倒是更振奋了。 江琬拈花指施展,一时竟安抚不住此蛊。 她脚底痛,丹田经脉也痛,额间开始渗出细汗。 不成,不能这样下去。 秦夙被她扶着,同样是冷汗淋漓。 但他的体温高得不寻常,在这种情况下,他肌肤间虽是在不停滚落汗水,可那汗水一出,往往被他远远高出常人的体温一烫,却又瞬间蒸发了。 稍远处,秦夙背对,而江琬面对之处,则是一片熊熊火海。 江琬仿佛还能看到,无数彼岸花在那火海之中飞舞,似同精灵,又似同诡异。 要怎么办? 她心中焦急,拈花指一时就有些失去意蕴。 秦夙目光微凝,一点一点提气,缓缓出口:“琬娘,传说忘川奈何,是绝路。我从前对此不以为然,今日才知传言不假。” 江琬抿着唇,不知他忽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便只默默听着。 秦夙继续道:“但我不后悔走此绝路,此生之中,与我而言,最快活的,或许反而正是这一条路。” 什么叫最快活的反而是这条路?这种鬼地方,有什么好快活的? 江琬就又微微瞪眼看他。 “我只是惋惜,其实……你不该来此。”他又说,“无限青春,万般快意,岂能于此凋零?” 说着,他手心忽然凝出一股实质般的剑意,竟对着自己的心房就一扎而下。 他动作太快了,江琬根本反应不过来。 等反应过来,他这是要用剑意刺杀心间蛊虫时,秦夙那股剑意就已经从他心房没入。 于此同时,他手心里凝聚出一股绵绵真气,忽然向着江琬丹田拍来。 这股真气无比灼热,可江琬也能明确感觉到,这股真气对自己而言,似乎并没有杀伤力。 相反,她丹田中的真气还在雀跃跳动,似乎无比期待秦夙真气的到来。 是了,她的真气出自乾坤离恨经·坤元篇,与秦夙的乾元篇真气本来就是同根同源。 若非江琬本身实力相差太远,她的真气跟秦夙的真气本来是能形成互补的。 江琬就懂了,秦夙这是在传功! 他感觉到这条绝路已经无解,于是想要在临死前杀死自己心间的蛊虫,同时尽力将自身真气传导给江琬,助她突破境界。 江琬:“……” 江琬简直要气傻了。 但她也瞬间冷静下来。 秦夙一手按在她丹田处,真气活泼圆融地传送而至。 即便是在如此情况下,他也顾及到江琬的承受力,不敢将真气输送太快。 但这也给了江琬缓冲时间,同时也给了她一股绝大助力。 她没有抗拒秦夙的传功,相反还十分配合地在同时搬运起自己体内真气,一边引导这股真气冲击通幽境的瓶颈。 这时,秦夙心口被剑意透入,心脏受损,一缕鲜血从他心头缓缓洇出。 他心间蛊虫同样受到重创,瞬间萎靡。 江琬意与神合,再度抬指做拈花之状。 拈花指,神佛的笑。 是该笑呀,你看这茫茫红尘,碌碌众生,汲汲营营,求求索索,最后又究竟得到了什么呢? 蜉蝣沧海,朝露一世,终归还要化作尘土,归于虚无。 如此,又何必挣扎? 何必苦楚? 远离这爱恨喧嚣,岂不美哉? 睡去吧,睡去也…… 睡了睡了。 受到重创的情劫蛊,亦如用尽了人间爱恨的痴情人,终于在这一刻,疲倦睡去。 江琬全神贯注,至此,亦轻轻松口气。 然后下一刻,她就发现,自己的真气,在不知不觉间突破了。 从脸盆到小水池,从通幽到见微,她能内视了! 但这并不是喜悦的时候,受了重创,甚至抱着必死之念的秦夙感受着心间蛊虫的平静,一时微微瞠目。 可他的心脏已是受损,再是绝世高手,也是肉体凡胎,心脏受此损伤,即便一时未死,可他又还能存活多久? 这个问题,秦夙暂时没时间思考了。 因为新的变故又在下一刻到来。 原来就在江琬伸出拈花指,点在秦夙心口时,他心口的鲜血滴下,落在江琬同时扶过来的另一只手上。 而这只手中,江琬一直握着那枚前朝古玉,丽水江山同心环。 同心环沾了秦夙的心头血,开始缓缓发生变化。 江琬之前一直在专注施展拈花指,都忽略了手中同心环的变化。 而秦夙则认为自己将死,正一心想为江琬传功,更没精力去注意江琬手中那一枚小小的同心环。 然后,就在秦夙心间的情劫蛊被安抚住,江琬的功力也突破的这一刻,她手中的这枚同心环也终于变化到一个阶段。 江琬手掌不受控制地张开,同心环飞出。 下一刻,前方火海之上,朦朦胧胧竟飞出龙凤虚影。 那飞舞的金龙一个盘旋,接住了向着火海飞来的同心环,隐隐地,一声龙吟便响彻地底。 昂—— 龙吟悠长,似跨越无尽岁月,苍茫而来。 江琬仿佛感到眼前一花,然后,地又动了。 她面色一变,几乎没有犹豫,立刻扑向身前,搂住前方秦夙,就从空间中取出珍藏已久的半瓶灵泉水,然后一股脑往秦夙口中倒。 另一边,奈何桥那边的岸上,长公主等人也开始感受到地动。 第一百五十五章 情劫蛊旧情显露 地动再起时,长公主等人正在商讨是不是要派出一人,再过桥试试。 风桐仍然主动请缨,长公主微微沉吟,这时,大地再次晃动。 桑又莲刚惊呼一声:“啊……又地动了!大哥!” 她紧紧攀住桑允文,桑允文却也没能站稳。被她一扯,兄妹两个就一齐滚落在地,然后骨碌碌往边上的忘川河那边滚去。 长公主抬手要去抓他们,却不料此时整个河岸都是一翻。 大地拱背,便似地龙翻身。 站在“龙背”上的这些人又岂能不受到牵连? 岸边之人无一幸免,通通如同下饺子般向着忘川河跌落。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正如流星疾火,猝不及防。 长公主与徐翁虽然功力更高深许多,可此地十分古怪,地动时总会出现一股奇异吸力。 正如先前,长公主没能抵挡住地动的吸力,被迫坠入了这个地底世界。此番,徐翁和长公主一道,也同样没能抵挡住这股吸力。 两大高手都无能为力,更不必说其他人了。 众人纷纷坠河,江璃痛喊一声:“琬娘,哥哥先走一步啦! 他心中只以为自己此番必死无疑,正满心痛苦间,忽觉身下一股冲力袭来,紧接着,四面八方,沁凉的河水就将他包裹。 落水了! 但预想中的,落水之后血肉俱腐的痛苦却没有出现。 江璃心脏砰砰乱跳,闭着眼睛,猛地向上一冲,他冲出水面,就听耳边风桐欣喜地呼喊道:“水中并无异状,此处可以连通望河,我们快些走!” 是的,水中没有异状! 不必风桐再多喊,江璃这时也切身体会到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倒也不必再深究,既然此时水道可以通行,那还犹豫什么?当然是赶紧走啊! 江璃多惦记了江琬一句道:“我们走了……琬娘,琬娘在哪里?她要怎么办?” 苏辉道:“江二兄,恕在下说句直言,你家妹子可比你厉害多了,哪里用你操心?眼下有出路,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可别再耽搁,谁知道这水什么时候又出问题?” 裴卓咬了咬牙,一拉江璃,就顺水往下游。 刚才就在江琬和秦夙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众人已同徐翁有所交谈,知道了他们确实是从望河逆流上来的。 所以眼下他们顺流而下,确实应该是有可能再顺着忘川到达望河。 生路就在前方! 这时,女官胜霞忽又惊呼一声。 她喊的是:“长公主殿下!” 原来众人落水,俱都无事,却不知为何,唯独长公主忽然四肢抽搐,整个人就猛地僵直着往水下坠。 胜霞离她倒是近,可胜霞水性平平,功力也不足,这时虽然奋力游动,想要来救长公主,然而咫尺之间,竟又似相隔天涯一般。 浪头打来,水流湍急,她游不过去! 这忘川河水,眼下虽然没有了之前吞噬黑袍怪人时的诡异威能,但哪怕失去那神奇怪力,它也仍然是一条水流汹涌,暗礁遍布,危机处处的险道。 怎么办? 胜霞目光惶然转动,忽然看到不远处,却有一人立在水中。 此人鹤发短须,明明是满面皱纹,垂垂老朽的模样,可在旁人都在狼狈挣扎时,偏他却稳稳裹在水里,身在急流,却似入静水。 他正微抬眼,目视上方奈何桥的方向,神情却有些怔忪,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胜霞连忙喊:“徐公!救长公主殿下!” 徐翁却好像没有听到,并未理会她。 胜霞急得手脚发软,险些也被急流扫得沉入水底。她勉力再往水面上浮,只焦急再喊:“徐公,救人,救人呐!求你救救长公主殿下!” 眼看徐翁还没反应,胜霞脑子里头一通急转,猛然间福至心灵,又喊:“徐公,九殿下三岁时,有一回得急病,烧热得险些病逝,先前无人管,后来……来太医救人了是不是?” 徐翁猛地转头,目光灼灼地就盯向胜霞。 胜霞心房乱跳,只忙忙说:“是长公主殿下无意中发现了,请陛下派出的太医!” 徐翁颔下白须微动,喉间发出轻轻一声哼,猛地就往水下扎去,一个闷子入水,游到长公主那边。 这时候,长公主已经整个人都没入水中足有三尺多深了。 暗流疾卷,徐翁抬手分水,手掌微摆,擒龙控鹤劲涌出,瞬间捞过长公主一条手臂,就将她拉出了水面。 长公主四肢抽搐,浑身僵直,口中早吞了好几口河水。 这时出了水,她便是一阵急促的呛咳。 徐翁也不说话,只拉了她也向着忘川下游游去。 另一边,火海旁,同样受到地动影响的江琬紧紧抱住秦夙。 她足下还痛着呢,仅剩的半瓶灵泉水被她全数喂给秦夙了,至于她自己,虽有丹药可用,但内服的丹药要想止血却没有那样快速。 不过这些也都不紧要了,生死关头,些许痛楚她都可以忍。 她提着气,随着境界的突破,眼下她只觉浑身精力充盈,真气在经脉中流动,甚至给了她一种磅礴无尽的感觉。 这其实是功力乍然提升带来的错觉,并不是说她真的就拥有了无穷无尽的真气,从而天下无敌了。 但毫无疑问,这种感觉也更给了她与眼下变故相对抗的勇气。 随着大地又一阵摇晃,前方火海之中,火焰翻滚,那一枚被金龙虚影衔住的同心环上,却陡然射出一阵清光。 清光蒙蒙,硬是在这火海之中辟出了一片如同海市蜃楼般的投影。 是什么? 只见清光之下,先是现出一片凄凉破败的宫殿。 宫墙边,暗影斑驳,古树重重。 紧接着一人轻轻从那墙外飞跃而入,他脚步轻巧,步伐却十分急切。奔行几步到了一间破旧的宫室外,他就隔着窗,急声喊道:“殿下,你怎样了?” 宫室内传出女子极轻极弱的声音:“善存,我怕是不行了……” 男子咬牙,目现凄凉,只说:“殿下,末将取来了那狗皇帝的心头血,喂你服下,必可解此蛊,你许我开门进来可好?” 说话间,他的正脸半露,江琬便终于认出来了,这人是……年轻些的徐翁! 第一百五十六章 他的身世秘密 火海边,江琬紧紧抱着秦夙,却是看呆了。 那同心环被这火海中的金龙虚影衔走,却竟然投射出一段奇异的影像来。 这段影像是虚妄的海市蜃楼吗? 不,以此时的江琬看来,这更像是某种旧日的场景重现! 可是场景中为什么会出现徐翁? 前朝古玉,丽水江山同心环,却竟然投射出了徐翁…… 场景中的人物对话还在继续。 宫室中女子的声音极轻极若却又极坚定。 她说:“不啦,善存,此时解蛊,我或许可活,可我的孩儿……却必定是要活不下去的。他还太小了,连这个世间的一面都不曾见到,我又岂能,为我独活而舍了他的性命?” 年轻些的徐善存恼怒道:“可是,这孽……这小东西,是那狗皇帝的种!” 话一出口,却听得室内猛一阵激烈呛咳。 徐善存的脸上就又现出惊慌,他忙咬住自己舌头,又懊恼起来:“殿下,是末将的错!我……我不该迁怒小殿下,你……” 话未说完,他又焦躁地在门前一阵踱步。 他手心里却捧着一只小巧的玉瓶,玉瓶薄透,外围竟隐隐润着金红色的光芒。 宫室内,传出女子压抑着的,极轻的呻吟声。 徐善存越踱步越是焦急,到了后来再也忍不住,眼中竟渗出了泪光。 他一下子整个人趴伏到破旧的雕花门前,凄声哀求道:“公主殿下,臣求你了,不值得!请你以自身性命为重,大魏……大魏复辟,还需要您!” 这话一出,宫室内隐约的呻吟声都瞬间静停不见了。 而火海外,目视这一段旧影的江琬也如遭雷亟,整个人都快呆傻掉。 她可算是看懂了,徐翁口中的这位殿下,原来是前朝大魏的公主殿下。 而徐翁,徐善存,他原是前朝旧臣! 那么,眼下正在被他们商谈着,是否值得出生的那个婴孩……是不是就是秦夙呢? 是,这必然就是秦夙出生时的那一幕! 江琬混沌的大脑在这一刻终于将各种零散线索串联成线。 丽水江山同心环是前朝古玉,彼岸花尽头处的火海与此前朝古玉深有联系,而这同心环在方才飞出去之前,正好沾染了秦夙的心头血! 是不是正是因为此玉沾染了秦夙的心头血,因而才在火海中投射出他出生时的景象? 这是一个人来时的路。 前朝的古玉,前朝的公主,前朝公主的孩子……当今九皇子,秦夙。 怪不得他生下来心头就有蛊,怪不得他从来不得父亲喜爱,怪不得他一个落魄皇子,却竟然有徐翁这等顶级高手随侍。 也难怪徐翁一身煞气…… 那么这一切,秦夙自己知道吗? 这个问题才刚刚在江琬脑海中转过一圈,她就感觉到,被她紧紧抱住的秦夙,忽然微微抬头,一动。 方才情劫蛊被江琬安抚住,秦夙却因为心脏受到重创,气血大量流失而陷入了半昏迷的境地。 江琬虽及时喂他喝下的灵泉水,秦夙却一时未能有所反应。 但灵泉水却也真不愧系统给出的“治百病”之名。 从江琬方才喂秦夙服下此水,再到地动,然后同心环现出投影,再到投影中影像流转,说来话长,实际上却也只过去少许时间。 短短时间内,灵泉水发挥效用,秦夙气息迅速回复,他心脏处的伤口也开始有所修复。 但这些惊人的变化,很显然他自己也顾不上了。他一抬头,视线就转到同心环投影处,眼中现出深深的惊讶。 对,因为脸上印记未能消除,所以秦夙一直都还戴着面具。 但江琬对他的情绪极为敏感,并不需要直接看他脸上神情变化,此时也能明确感觉到他的惊诧。 秦夙对自己的身世,原来此前也并不知晓! 同心环投射下的影响还在继续流转。 徐翁一阵哀求后,宫室内的女子静默了许久。 许久后……或许也并不许久,只是因为她的沉默,才显得时间过得格外慢些。 她忽然低呼一声,这声低呼中,是带着微痛的。 徐翁再不按捺,猛地将门一推,口中道:“殿下,末将得罪了。” 他推门冲进宫室内,门一开,却是一股冷风灌入。 徐翁连忙又返身将这门关上,然后手忙脚乱地往屏风后的内室冲。 宫室很大,又很旧,还很空荡。 内室中只有灰突突的一张床,床上一名女子肚腹高高耸起,正扶着床柱,似要艰难起身。 徐翁连忙奔过去扶住她,一边急喊:“殿下,你起身做什么?” 女子见他进来,面上一恼,又是一阵咬牙。 她喘促着,喉中发出轻喝:“我……我要生了……” 徐翁呆了,傻了,只扶着女子,手足无措道:“殿下,这……你当真要生?” 话出口,他又狠狠一咬舌头。 显然,他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傻。 正是因为女子临盆,他才去刺杀永熙帝,偷取他的心头血,眼下还傻傻反问,这不是废话吗? 一代高手,前朝大将,此刻却如同一个傻子般,只能呆呆看着女子,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女子猛地推他一下,将床帐扯下来,自己就蹲在床帐里。 徐翁站在外头,能看到她蹲身的轮廓,一时手脚冰凉,面色惨白。 他的眼睛却大大地瞪着,不肯离开这轮廓须臾。 女子扶着床柱,蹲在床上,喉中偶尔发出些许痛呼,大部分时候却又是静默的。 时间就此一点一滴流逝。 火海外,地动不知何时停止了。 看呆了的江琬和秦夙仍还维持着相拥的姿势,目光一眨不眨,只是直直盯着那床帐。 又不知过去多久,忽听床帐内一阵低声嘶喊:“善存!” 徐善存站在床帐外,猛地又上前一步,却不敢掀那帐子。 终于,女子的轮廓在账内倒下了,一声婴儿的啼哭于此一刻细细响起。 徐善存再不敢等,冲上前去拉开帐子,就看到满床鲜血。 “殿下!”他瞪大眼睛,目眦欲裂。 只见女子倒在血泊中,心口破开一个大洞,而她的身下,被宽大裙摆遮住的地方,半露出一张婴儿的脸。 婴儿额间印记鲜红,如同魔临。 第一百五十七章 你在火海源地签到 同心环投射的影像下,那婴儿哇哇啼哭。 徐善存却顾不得他,只是扑到躺在血泊中的公主身前,痛声低喊:“殿下!” 一边手忙脚乱要为她点穴止血。 可是有些伤,却是任你如何功力高深,也无法遏止的。 徐善存连续运功,女子心口鲜血却仍在渗出。 她心房处,那伤口破洞间显露出黑幽幽的森寒气息,但她只是将目光奋力转往床脚处,婴儿所在的位置看去。 留得最后一口气,勉力道:“孩……子!” 徐善存恨得不行,又不得不咬牙来到床尾处,从女子裙摆下小心抱过婴儿,扯了旁边一块布巾将孩子包住,然后端至她面前。 女子虚弱的眼神中猛然爆发出一阵光,她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露出一个笑容:“我的……孩子!善存,让他活着,一定……不可再提复辟之事。” 徐翁虎目中泪光微闪,一时却竟答不出话来。 很显然,相比起身世矛盾的新生婴孩,他更期盼眼前的女子能够继续活下去。 种种情绪哽咽在心头,使得此时的徐善存竟无法违心地回答一声“好”。 女子眼见他犹豫,一时目中光芒黯淡,声音更弱道:“善存,前朝煊赫,都已成云烟,朝代更迭,世所难免。我已……看破,你何必……” 说话间,一口气再接续不上来。 她暗淡的眸光落在孩子脸上,又一点点转到徐善存的脸上。 这一刻,她的眼神无法形容。 是期盼,是失落? 是对人世的流连,还是终将离世的解脱? 亦或是,隐藏的,无法言说的情绪,不能排解的遗憾…… 徐善存再不忍拒绝她,终于压着痛,脱口回答道:“殿下放心,臣在一日,必保小殿下一生无恙!” “好……”女子轻声吐息,最后一丝目光转动,又落在徐善存怀中的婴儿身上。 终于,她眷恋地轻叹:“情劫蛊……转移到了孩子身上,我本意并非如此,然而,事已成定局,只愿这孩子一生不动情,无爱亦无恨,如此,方得平安。” 徐善存大恸,呼喊一声:“殿下!” 女子气息微弱,终至于无。 临终,她的眼睛都是半阖的,到底是憾恨太多,死不瞑目。 徐善存将手中婴孩放至一旁,伏到女子身旁,却连哭都不敢大声,只是呜呜咽咽,悲泣起来。 此时的他,又哪里有半分后来江琬见到他时,那豪气纵横的模样? 分明是一个穷途末路的可怜人。 最后,他站起身,将手中一直紧攥着的那个只薄胎瓷瓶举起,咬了咬牙,就打开瓶塞,然后抬手掐诀,口中低诵:“情蛊之痛,三生七世,国主之血,佑我不腐……” 他指诀一引,那瓶中飞出一团鲜红中隐隐透出金光的血液。 瞬间,这血液就在他指诀的指引下落到女子身上,而后,化成一张清光般的薄膜,将女子整个笼罩。 随着这清光放大,同心环投影的色彩也渐渐开始与这清光相合。 又过片刻,两团蒙蒙光晕又一齐收摄回同心环中。 这一段前尘旧事的投影回顾,到此,就算是结束了。 江琬轻轻吐出一口气,也是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刚才观看这段旧影时,由于太过紧张专注,竟生生给自己憋出了一身冷汗。 而秦夙也在这时长长呼吸一声,很显然,他方才的紧张并不比江琬小分毫。 不,实际上是,他此时的心情其实更比江琬复杂不知多少倍。 江琬吐出一口气,但顾及秦夙就在身侧,一时只是沉默。 秦夙却忽然道:“琬娘,我自幼长于冷宫,宫人都传言说,我生母是不知检点的宫女子,因此,在宗庙的族谱中,我是……宫女曹氏所生!” “曹氏生子都未能封号,又更有宫人言,其实我连曹氏之子都不是。我是……母不祥!” 但事实上呢,他真的母不祥吗? 徐翁从未告知他真正身世,也因此,他是直到这一刻才知晓,原来,他“母不详”的真正原因竟然在这里! 大周的九皇子,却竟然是前朝的大魏公主所生,天下间,还有比这更矛盾的身世吗? 这一刻,他的气息陷入了从所未有的沉凝中。 其实他一贯都是冷的,但江琬又知道,他实际上外冷内热,平常之所以冷,那是因为情蛊的性质特殊,使得他不得不冷。 可这一刻,江琬却是在秦夙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真正的枯寂。 那种透心的冰凉,能使人从肌肤毛孔间一直寒到骨髓里。 哪怕此刻,对面火海正在熊熊燃烧,可这灼人的温度竟也缓和不了秦夙身上此刻的冰寒。 江琬本来就拥着他,这时更忍不住双臂用力,紧紧环着他的腰。 她身上体温其实一直比秦夙低,可她这突然用力一环的动作,却反而使得秦夙身躯一颤。他似被灼伤般,又颤声喊了一句:“琬娘!” 江琬身量比他矮上一个头还有些多,这时紧靠在他怀中,头刚好枕在他肩侧,整个人都像是嵌进了他怀里般。 她骨架小,虽然看起来身形纤长,最近也长了个子又长了些肉,但总体仍然是清峭的,看在秦夙眼中,就格外有一种令人担忧的怜爱。 但她的性情实际上与她的外貌又有着截然相反的坚韧果决,而越是如此,她此时这一靠,才格外使得秦夙心房颤动。 他再无法自怜自艾,只伸了双臂,猛一用力,紧紧回抱住江琬。 江琬道:“阿夙,你是被母亲期待的孩子。你……” 柔和的劝慰之语还未及说完,下一刻,变故又起。 便在他们相拥间,那火海中,收了投影的同心环忽地向着上空猛地一弹。 它本是被一条金龙虚影衔在口中,然后随着它这一弹,那衔了它的虚幻金龙便也昂首上升。 紧接着,同心环处传来一股绝大的吸力。 金龙“昂”地一声,长吟间,火海中高炽的火焰,便似乳燕投林般,向着那飞高的同心环纷纷投去。 江琬转头去看,只见这火海中看似无穷的火焰被同心环如此一收,片刻即削薄一层,随即,露出了一直被火焰光芒遮挡住的一个白色小光点。 那是签到点。 系统提示:“发现签到点,失陷地宫外围,前朝遗留神阵九劫涅槃阵,请问是否签到?” 江琬一时都有些转折不过这个弯来,心中却条件反射般立刻默念:签到! 第一百五十八章 好巧,我也悟了 签到! 系统提示:“你在失陷地宫外围,前朝遗留神阵九劫涅槃阵签到,获得火焰奇术,千凰圣甲。” 什么是千凰圣甲? 系统给出解释:千凰圣甲,失传的火焰奇术,能凭借真气凝聚五行火源,编织火焰铠甲,护体伤人,两全具备。 一股玄之又玄的意念再度自冥冥中降临,落到江琬心间,又带动她真气流转。 只是片刻,她立即领悟到这是一门多么神奇的术法。 千凰圣甲,因修炼到高深处,将自然具备一缕玄妙的凤凰气息,所以这门术法威能奇妙。 它不但能使修炼者拥有远超同阶的战力,还具备加持同伴,同时加速回复自身气血的妙用。 注意,它加速回复的是气血,不是单纯的真气。 这是什么意思呢? 也就是说,它的回复是全方面的! 从真气到元气到血气再到体力,都包含在气血之中了。 千凰圣甲具备此等妙用,简直比养元丹还好使。 江琬惊喜得一下子都有点懵了,再看前方,那同心环仍在不停吸收火海的火焰,然后听秦夙道:“琬娘,观此同心环吞吸火焰,我忽然悟到了一个法门。” 江琬:“……什么?” 秦夙道:“同心环吞吸火焰,如同巨鲸吸水,端地是气势磅礴。我隐约有所感,捂得一招乾坤离火,赤炎八剑。此并非是我自创,应当是前人留下了道蕴。” 江琬便轻轻做了一个吞咽口水的动作。 她老是打着祖宗的旗号,把祖宗保佑,天降灵感放到嘴边,结果这会儿,竟真叫她碰到一个活生生的“天降灵感”了! 瞧瞧人家悟出的是什么? 乾坤离火,赤炎八剑。 一悟就悟俩! 难怪当初在望河上,他们初见那回,她借用签到系统获取了秦夙的功法,情急之下胡诌说自己是“灵感自生”,秦夙居然也信了。 原来他自己也是常常“有所悟”的那一等人。 这就是大佬级的悟性吗? 当然,人家是真的悟,她……咳,她凭本事签的到!谁敢说她作弊? 江琬终于说出口:“好巧,我……也悟了一个,叫千凰圣甲。” 两人对视一眼。 秦夙目光欣慰,眼睛深亮有神。 江琬眨眨眼,耳后渐渐就升起些许热度。 再看前方,那同心环一吸再吸,满地翻滚的火焰,竟就这么在数十息的时间里,被此同心环吸了个干净。 金龙虚影长吟一声,一甩尾,随着火海的消逝猛地将身往前一窜。 然后,它也一头窜入了飞旋在空中的同心环中。 小小一枚同心环,不但吸取了成海一般汹涌广阔的一片火焰,还将肉眼看去足有数十丈长的金龙虚影也吸走了! 再下一刻,浮空的同心环忽地又是当空一晃。 紧接着,这东西就猛然一弹,又直往秦夙投射而来。 它飞向了秦夙,秦夙抬手一抄,便将此物接在手中。 而这个时候,火海消去,两人也看到了前方原本被火海掩盖的景象。 却见那前方竟是一片连绵不知有多长的石壁,原先被火海占满的地方,则留下光秃秃一片深红色岩石地。 两边不知多远处,彼岸花绵延生长而来,直到长到石壁边。 这……是奈何桥彼岸的尽头! 两人又对视一眼,秦夙忽携了江琬的手,将她往自己身前再拉了拉,然后一把揽住她的腰,便往那石壁处大步飞纵去。 江琬:“……” 我自己能走,喂! 但秦夙的速度太快了,风卷残云般,数息之后便即到了那片石壁边。 却见那片石壁中间对应着原先火海所在的位置,竟闭合着一道高大的双开门。 这门也是褐红色,与此间石壁颜色极为接近,若不仔细看,倒叫人极易忽略此门的存在。 而这门的中心位置,却是极其端正地刻画了一道同心环的印痕,那大小,刚好与此时落在秦夙手中的那枚丽水江山同心环一般无二。 不必多思,两人立刻明白了该怎么做。 秦夙这时却放开了江琬,对江琬道:“琬娘,你稍离远些。” 江琬有点懂他的意思,他大概是怕自己接下来的动作再弄出什么变故,所以想要江琬先离远点以策安全。 望气术的视野下,前方的门与秦夙手中的同心环更是气与气合,江琬便不多言,当下果然退远了几步。 秦夙走上前去,举起那枚同心环,快速摁到门上凹陷的位置。 只听“咔哒”一声,同心环合进去了! 紧接着,就是一阵机括滑动的声音响起,那石壁上的大门,开始缓缓向着两边打开。 这枚同心环,果然就是开这门的钥匙。 门开了,两人站在门外,还未及看清门内景象,首先就被门洞中闪现的亮白光华刺得各自眼睛一眯。 江琬甚至抬手挡了挡双目。 这时秦夙又后退几步,来到她的身边。 秦夙没有要急着进这山洞的意思,反而先是拎起自己的袍脚,抬手一撕,就在袍脚位置撕出两条长布条。 然后他蹲下身,拿起布条,另一只手则来抬江琬左足。 懵了一下的江琬迅速反应过来,秦夙这是看她赤着双足,所以想要用布条来帮她将赤足裹住。 对了……她足下还有伤口,是之前在刀山上割的,所以方才走向石洞这边时,秦夙才突然又来揽她腰,抱她走。 这就……江琬觉得自己有点傻,她之前是服药了,但因为变故频来,弄得她紧张之下都忘了自己还新领悟到一个本事:生字符! “等等!”江琬忙说。 话音刚落,她连忙聚集真气,虚空画符,就凝聚起一团生机,然后先向自己左足点来。 她现在突破到见微境,一身真气比之先前又更有了质的长进,生字符一出,生机更比先前强出数倍还有余。 符文“生”字落至足上,足底伤口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 江琬又如法炮制,用“生”字点了右足。 很快,她双足下的外伤都得到了恢复。 秦夙就轻轻松一口气,声音带了笑:“你这虚空生符,果然神妙。” 说着,却仍然蹲下身,扯着布条为她包裹双足。 毕竟江琬足下伤口虽已愈合,但她的鞋子之前在过刀山的时候被割碎了,这时还是没有鞋穿。 秦夙便道:“琬娘,你将就片刻,裹着些总比赤足好。” 江琬:“……” 微抿唇,只看着自己一只左足再度被轻轻抬起。 第一百五十九章 龙脉在洞中! 秦夙半蹲下身,抬起江琬的左足,先伸出手掌在足底轻轻抹过。 轻柔和暖的一股真气放出,便似一缕清风,扫过了江琬足底浮灰。 江琬几乎整个人都僵住了,人身上,要说什么地方最敏感,足底是一定榜上有名的。 足底穴位极多,每一寸肌肤都能连通人身经脉,从心房到四肢百骸。 秦夙手上的动作其实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十分君子了,他拂灰都用真气隔着,并不直接碰触江琬肌肤,只是在帮她裹布条的时候,一只手会轻轻捏住她足弓处。 然后,他手心间灼热的温度又通过足底心,直传入江琬心底。 烫得她耳后渐渐发热,腮边透出薄红。 一只左足被缠好,尾端的布条还被秦夙整整齐齐地掖进绑带中。 江琬咬着唇,左足落地。 她身躯一下子就微微一晃,也不知怎么,这只包了布条的脚反倒像是更使不上力了,以至于她整条腿都是一颤,险些就站立不稳。 秦夙还半蹲着呢,这时忽伸出双臂,从她腿弯处将她抱住。 裙摆滑落,贴着他的脸颊拂过。 他就是一抬手,忽然掀开脸上面具。 当——! 他将这只青铜面具扔在地上。 江琬站立不稳,半靠着他的臂弯就坐了下来。 她下意识地搂住秦夙脖颈,“哎呀”一声响在嘴边。 秦夙抬头,江琬垂首。 四目相对,他眼里仿佛星火暗渡,她眸中似乎秋水横波。 秦夙的手臂便微微一动,他喊一声:“琬娘。” 忽然站起来,张臂又将江琬拦腰一揽。 他一手揽住江琬的腰,另一手从她腿弯下横过,将她整个一抱。 然后秦夙一边抱着她盘膝坐下,这一次,他宽大的衣摆铺开,江琬就被他放在自己腿上。 江琬侧坐,秦夙左臂从她腰后环过来,又俯身,右手捉住她右足。 他的目光却仍然定在江琬脸上,并不离开分毫。 然后,他左手摸索着,再度如先前一般,隔着真气拂过江琬足底灰尘。接着,如法炮制,为其缠上布条。 这个过程中,他的目光始终与江琬目光相缠,双方虽未有一辞,可目光交流,却竟然仿佛胜过千言万语。 他也是首次如此坦荡地将自己的面具掀开,脸上印记尽管诡秘可怖,但此时此刻,就在江琬面前,他却仿佛能感觉到一种从所未有的安定。 那是鼓足勇气,枷锁尽去后的畅快,也是无数情思,翻滚沉淀后的克制。 终于,江琬的双足都被布条缠裹严实,秦夙道:“琬琬。” “什么?”江琬愣了一下,秦夙叫她什么? 秦夙道:“旁人都称呼你为琬娘,人人皆可如此称呼。” 这句话出口,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语气明明显得很平淡,可江琬却仿佛在其中听出了隐约的委屈之意。 江琬:“……” 她眨眨眼,回道:“所以,琬琬是你的专属称呼吗?” 秦夙尽量理直气壮道:“是。” 只有一个字,尽显大佬一字千金的力量风范。 江琬就……哎哟不行啦,想笑怎么办? 不不不,要收敛,要忍耐,眼下这种气氛,这种时候,它不适合笑。 但是,面前这位绝世高手……咳咳,他就是可爱得让人想笑啊。 可真是难为您这一番思量啊,请问“琬娘”跟“琬琬”有很大区别吗? 还不是一样,人人都可以叫? 果然是钢铁直男,真·纯情少年啊,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宝贝”、“卿卿”这种称呼吗? 再不济,叫声冤家……呃,等等,算了,这个不行,太画风崩裂了。 江琬耳根发热,说不出是恼是嗔,只回一句:“你说是,那便是吧!” 说着,轻轻在他肩上一推,到底咬牙从他怀里站了起来。 秦夙手抬在一边,似欲拦,但终究又未拦。 他只是微不可查地隐隐叹息一声,也跟着江琬站起来,然后携住她的手,道:“琬琬,这石洞中应当不至于再有危险了。” 说着,他牵住江琬,先往石洞那边走动几步。 这时候大门已经打开有一段时间了,洞内洞外空气流通,先前闪耀在洞门口的刺目光华,此时也渐渐与外界幽暗光线融为一体,显得柔和了许多。 秦夙携江琬来到洞门前,说是估计里边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但他还是在洞门口又站了片刻,然后随手从怀中取出一块小碎银子,便向着洞中一弹。 银块裹着疾风投射进去,却硬是过去数息时间,才又听得那洞里头传出空荡荡的一声“咚”。 看样子,这洞有些深。 江琬早已运转望气术,先是初级望气术,只见洞内物华宝光,这不必多提。 然后,她又动用了片刻中级望气术。 她功力突破,终于摆脱先前一动用中级望气术,就真气全用尽的窘境。但中级望气术的消耗也仍然十分之大,没有十分必要的话,江琬也还是不会多用此术。 中级望气术的视野却又与初级望气术不同,这一次,江琬看到的,却是一条金龙,头角之处环绕紫气,从这洞口一路蜿蜒,盘旋于洞顶之处。 当然,那不是真龙,却是一种地脉气韵的显化。 这座山洞,原来竟是建造在一条龙脉之中。 而这龙脉头角处生出紫气,又与秦夙十分相合! 依照江琬原先的观察,大周宗室子,身上大多都有金色的气运相随,或浓或淡,或多或少,但总归是都带些金色。 而秦夙身上,却并未见金色,相反,一直是紫气冲天。 所以江琬先前虽然猜测秦夙身份极贵,但却并未想过他会是大周九皇子。 不过到这个时候,江琬却明白了,秦夙身上没有金色气运,只唯独紫气冲天,是因为,他其实除了是大周九皇子,更是前朝大魏皇室遗留下来的仅剩血脉。 大魏气数虽已尽,却也毕竟是绵延过五百年的辉煌王朝。 直到大周建立的今天,甚至都还有不少人对大魏时期的繁盛暗暗向往。 它虽然消失在了时间长河中,可却又仍然存留在青史里,更在人们的心中。 如此,作为魏皇血脉的秦夙,承载这一朝遗留之运,又岂能不紫气冲天? 中级望气术观测过后,江琬更明白了,眼前这座山洞,对秦夙而言,只有益,绝无害。 这山洞,可以进! 第一百六十章 大魏雄主的宝藏 江琬对秦夙道:“阿夙,我也有所感应,这座山洞,你可以进,它对你是无害的。” 秦夙道:“好,你与我同行。” 其实他又何尝没有感应? 到了这里,又再联想到先前用同心环打开这洞门的一幕,秦夙当然也有所猜测。 他们走过奈何桥,跨过刀山,越过火海,其实来到的这一处,根本就不是什么殷墟遗留,而是前朝遗留!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殷墟的遗迹中会出现前朝遗留,但此刻不必深究这个问题。 秦夙只要明白一点,他身具前朝皇室血脉,在这里一定有优势,就足够了! 江琬没有犹豫,跟着秦夙往前走。 到了洞门边,不出所料,白色的签到光点首先又出现了。 系统提示:“发现签到点,大魏皇朝遗留的望河宝库,请问是否签到?” 望河宝库? 这个名字在江琬脑子里转了转,她立刻又在心中默念:签到! 系统:“你在大魏皇朝遗留的望河宝库签到,获得魏皇重器,九鼎江山图!” 什么? 没等江琬细看那九鼎江山图,秦夙已经携了她的手,终于抬步走进了这座山洞。 他走得比江琬要略前一些,脚下看似随意,实则充满防备。这是不论遇到什么危险,他都一定能先快速反应过来的姿势。 但洞中的景象,却有些出乎秦夙和江琬的预料。 因为洞前的宝光,两人先前都暗暗以为,这洞中必定遍地宝藏呢。 而事实是,就在这藏宝洞洞口之处,镶嵌着七颗光辉熠熠的璀璨明珠! 光芒是这七颗明珠发出来的,而洞内各处,其实十分空旷。 说白了,就是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两人踏入洞中后,外间门口位置又是一阵响动,原来是那敞开在两边的洞门,这时竟又自动关闭了。 砰——! 洞门闭合,然后,向内的这一边,大门正中心位置,啪嗒又掉下一物。 正是那枚之前被嵌进了门中的丽水江山同心环。 秦夙抬手,真气一动又将这同心环吸到手中。就着夜明珠的光线一看,却只见这玉环中心处,若隐若现地竟多了一条红线。 其它倒是跟之前没什么分别。 而这边洞门内侧的中心位置,也有一个圆环状的凹陷,与先前显露在门外的那个凹陷倒是一般无二。 显然,这同心环作为门钥匙,还能再用。 秦夙神色微松,将同心环递到江琬手中,道:“琬琬,你收着。” 江琬犹豫了一下,到底接过这枚同心环,就说了一个字:“好。” 她做出将同心环收入袖袋中的姿势,其实将同心环放回了系统空间。 秦夙见她收了,面上便微露笑容。 他仍然携了她的手,两人就向着这山洞更深处缓步走去。 洞口处除了那七颗明珠,其它都很空旷,看起来好像也没有太多仔细查探的价值。 两人走了一小段,却见前方道路越来越窄,洞壁开始收缩。 有转弯出现了,秦夙道:“琬琬,你小心走慢些。” 说着,他自己却又快走几步,这是要探路的意思。 江琬也不与他争,只等他停在转弯口,说:“琬琬,你来。” 江琬才又走上前去,然后与他并肩停下,往前一看。 转折之后,出现的就是一间四四方方的洞室。 江琬精神微微提起来,只见这石室并不算大,其中三面靠墙处,立了三个架子,石室中间,却摆着一张桌案。 而那桌案上,放置着的,赫然是一只不过核桃大小的,小巧骷髅头! 没错,那就是一个骷髅头。 不过不是人类的头颅,而是一颗像是来自某种鼠类的骷髅头。 大魏皇室的藏宝库里,就留着……这? 只见那骷髅头色泽暗淡,骨骼边沿都微微泛着惨白。因为其个头格外小巧,倒不渗人,只是显得有些寒酸。 江琬却能通过初级望气术看到,正是这骷髅头上,宝气格外浓烈! 肉眼看不见的宝气,望气术可以看到。 这骷髅头必定十分不凡。 江琬立刻说:“阿夙,看它。” 秦夙携江琬又走近几步,到了桌案边,却只见到骷髅头下方原来还压着一块石板,石板上刻画有字:吞天鼠兽骨,鬼谷子炼制,五百年之后,我曹氏血脉取之,可滴血认主。 后方落款的名字则是:曹蛮。 大魏开国之君,曹蛮! 这个宝库原来还不是末代时期的魏皇室所留,竟是大魏开国之君,曹蛮所留。 是什么,使得这位绝代雄主,居然在开国初年,留下这样一座空荡的古怪宝库,还留言说,要五百年后的曹氏血脉取之。 江琬与秦夙对视一眼,秦夙没有说话,江琬便道:“曹祖,是在开国之初,便已预料到了大魏国祚吗?” 大魏国祚五百年,如今,大周初立,距那时可不就是五百年后? 秦夙道:“魏朝建立之初,不知多少惊才绝艳之辈涌现,预测国祚,也并非不可能。” 说到这里,他也不犹豫,当下划破指尖,取血滴到这骷髅头中间眉心处。 血液滴落下来,吞天鼠骷髅之上紫色光芒微闪,片刻后,兽骨自动飞起,落入秦夙手心。 秦夙指尖血流止住,他握住这枚小巧的兽骨,就立在原处,静默了片刻。 片刻后,他脱口道:“吞天鼠,大口吞天,乾坤内藏,这……竟是一件储物宝器!” 语气中的震惊,根本就毫不掩饰了。 江琬虽然身怀系统空间,后来又还跟系统兑换到了一个可以自由储藏其它物品的芥子空间,但听闻眼前的吞天兽骨其实是储物宝器时,也同样格外震惊。 不是她没见识,相反,进入国子监以后,她眼界可谓是越来越广。自然,在与同窗的一些闲谈中,她也会拓展性地去问一些这个世界的逸事。 储物宝器也是他们的谈资之一。 照国子监同窗们的说法,储物宝器反正就是个传说,谁也没见过,估摸着……大概是不存在的。 也因此,江琬对自己的空间,那可是使用得格外谨慎的。 而今,却在魏皇宝库中见到储物宝器,说实话,江琬反而觉得有些欣喜。 她的储物空间再不是独一份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秦夙握着这兽骨,这时候另一只手掐诀一引,手中就多出来一张羊皮卷,却是从这兽骨中取出之物。 然后秦夙展开一看,立刻又道:“是铁矿分布图。” 第一百六十一章 魏皇宝库中,此物可与你般配 魏皇宝藏中,出现了铁矿分布图! 光只是从这一点,就可以想见当初魏皇留下这个宝藏,主要目的是什么了。 五百年前的大魏雄主曹蛮,留下宝藏,还留言说要等五百年后,曹氏血脉前来取之。 大魏的国祚就是五百年,而五百年后,作为前朝皇室血脉的秦夙,果然来了! 这是宿命,还是预谋,还是巧合? 不,在这个有神异的世界,没有巧合。 秦夙将手中的铁矿分布图递给江琬看。 江琬愣愣地接过,打开看了一眼,才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忙就又将手中图卷收折起来,如同碰触到了烫手山芋般将之放回到一旁桌案上。 她咬着唇,心脏有些砰砰乱跳,几乎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个东西,是真的烫手。 虽然她跟秦夙之间,历经生死,似也无需再有隔阂,但有些东西……还真不是说,一个关系到位就可以随便看的。 秦夙手上握着兽骨,见江琬如此,他也愣了下,然后就露出恍然神情。 “琬琬。”他轻唤一声,另一只手上忽然现出一颗龙眼般大小的皎洁明珠。 秦夙将这明珠托在手中,送至江琬面前,他的眼神也恰似这明珠,莹润皎洁,湛然有光。 他说:“铁矿图煞是无趣,这颗鲛珠传言乃是东海人鱼内丹所化,若常年佩戴,不但能使佩戴者容颜青春,还有分海避水之神效。” 他原来以为江琬是嫌铁矿图无趣! 明珠的光芒也映在江琬眉目间,她听秦夙徐徐道:“魏皇宝库中,此物可与你般配。” 江琬只觉他的声音响在耳边,分明未言一字有情,可赤诚之意却又仿佛比世上最动听的情话还要来得动人心扉。 相比起秦夙的赤诚,江琬历经两世,戒心极重。 虽然有些时候,她看起来顽皮跳脱,仿佛更为外向主动,可实际上,她的内心深处却始终有坚冰包裹。 哪怕是面对极为动心之人,她也一定要给自己留足底限和退路。 就算是做承诺呢,她都要讲究一个分寸感,并时刻在自己心中竖起一杆秤。 衡量着,可以付出多少,可以接受多少。 这不好吗? 在此刻之前,江琬其实都没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有什么不对。 可这一刻,面对秦夙皎洁湛然的目光,她心底里不自觉地,竟生起一股莫名的羞愧。 她两颊边一片火辣辣的,香腮飞起红霞,鲛珠照耀,更似明玉生烟,落在秦夙眼中,倒显得比这鲛珠更为璀璨无数倍。 秦夙只当她是因为欢喜而羞涩,一时也有些心旌动摇。 他不由得握过江琬的手,将这鲛珠直接放到她手中,说:“只是光秃秃一颗珠子,携带倒是有些不便。回头出去了,我当去寻个手艺好的匠人,为你将此珠做成首饰。” 江琬接了鲛珠在手,只觉触手一片沁凉,隐隐还有水汽浸润之感,非常奇妙。 秦夙又说:“可惜这兽骨只能由我滴血认主,不然给你使用,倒是挺好。” 江琬:“……我,我不用。” 秦夙道:“既然储物宝器并非虚妄,世上当真能有此物,往后定要再去给你寻一件。” 江琬:“……” 这下不止是脸颊火辣辣了,就连脖子根,她都觉得火辣辣的。 说不上是冲动还是什么,江琬暗暗一咬牙,忽然将手中鲛珠一握,顷刻间,鲛珠消失在她手掌心。 她摊开手掌,心念一动,手掌心里又凭空出现了一柄木剑,正是她常用的雷击木剑,霜华剑! 江琬手一翻,霜华剑又被她收起来,紧接着,她手心里却出现了两颗蜜枣。 色泽甜蜜如同琥珀的蜜枣端端正正被放置在江琬玉白的掌心间,她取了其中一颗,拈起来塞到秦夙口中。 秦夙有些呆愣地张口接了。 江琬噗嗤一笑,又将另一颗蜜枣塞入自己口中。 蜜枣沁甜的滋味在口腔中洇开,她用舌头顶了顶,将这蜜枣放到左腮边嚼着,脸上就盈盈笑开了:“储物宝器,我也有。我早就有了哦,你想不到吧?” 说着,她的目光却紧紧落在秦夙脸上。 然后说:“我之前瞒你了,你不会生气吧?” 说话间,语气倒是轻快又俏皮。 但只有江琬自己知道,此时此刻,她的内心深处其实却是半点也不轻快的。 她在等秦夙的反应,但凡秦夙有些许恼怪之意,只怕她就又要像伸了触角的蜗牛般,再将整个身子缩回自己的硬壳里。 明明是她曾经大言不惭,说着选择了就绝不后悔,可是实际上,她又是最矛盾的那一个。 是呀,成年人不管做什么选择,都不要后悔,都一定要能承担后果。 但不后悔,却并不代表,她不能退货呀。 退货也是应对后果的一种手段不是吗? 秦夙只是细细品尝口中蜜枣的甜蜜滋味,然后伸了手,捋过江琬鬓角一缕碎发。 他竟有些欣慰地笑了:“你能保护自己,我十分高兴。” 说着,面容一肃,又道:“但离了此间,除我以外,不可再叫其他任何人知晓了。” 他是真的担心江琬,怕她将身怀重宝之事泄露出去, 江琬偏要微微侧头,逗他道:“我爹也不能说吗?” 秦夙就轻拢了眉,一身冷肃气息在此时稍稍泄露,他很快说:“不可以,除我以外,不能再同其它任何人说。包括清平伯,也是如此。” 江琬就……又吃吃笑了。 天哪,这也太实在了,怎么会有这么实在的人? 眼看秦夙十分严肃认真,眉头还拢得更深了,她连忙又道:“不说不说,你放心,我是那么嘴快的人吗?天下间,我最能保守秘密好吗?” 至于原本滚在嘴边的那一句“原来你觉得你对我而言,竟比我爹还更重要”,到底又还是被她收回了口中,有些问不出口。 调侃也不成。 秦夙只能无奈地望着她笑得开心,到底眉头一松,唇角也逸出些许笑意。 他又开始跟江琬清点吞天鼠头骨中的东西。 除了铁矿分布图,还有两座金矿图。另外是一些奇珍异宝,比如方才的鲛珠,就是这些珍宝中最为出色的那一类。 但这些却都还不是重点,魏皇宝库中,最有深意的还有三样东西。 第一,是一整套成册的速成武技功法;第二,则是一份神农术法! 第一百六十二章 你要的天地广阔 神农之术,包括有祝祷、祈雨、杀虫、助苗、驱云等各科妙术。 当秦夙将这份术法拿出来时,江琬整个内心都是震动的。 神农之术,半丝儿杀伐之力都无,可这却无疑是天下间最强大的那一种术法。 因为此术散播,行的便是万民之道! 魏皇高瞻远瞩,不愧是能开辟辉煌大魏的绝代雄主。 相比起江琬上辈子时常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凡是提起宝藏,必定是金银珠宝无数那种——魏皇的宝藏,其格局可真是不知要大到哪里去了。 至于第三样重点之物,竟是一份名单! 名单所指的,是一个组织。 一个在大魏初年便已建立,只在江湖传承,不参与朝野争斗,不管世俗纷扰,只专注自身传承,等待信物密咒传召的组织。 这个组织,又是由数个门派组成。 而这份名单上所列,正是这些门派的根底与名号。 其中,最醒目的一个,望仙谷赫然在列。 到这一步,魏皇的目的已再不需有任何疑问。 江琬脱口道:“这是要你复辟前朝!” 不知不觉间,她对秦夙说话已少了许多顾忌,连复辟前朝这种话她也能随意出口了。 秦夙握着这份名单,却是久久静默。 也不知过去多久,他忽然笑叹一声:“五百年……” 这是一场精心的谋划,还是不过一场笑话呢? 石室中,秦夙垂眸,认真问江琬:“琬琬,你认为,大魏,还有复辟的必要吗?” 江琬就愣了下,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实话,虽然来到这个世界有一段时间了,她的融入感也还挺深,但要问到复辟不复辟这种问题,她还真……不,她应该要认真给秦夙一个回答。 江琬仔细想了想,就先问秦夙:“当今皇帝,永熙陛下,你恨他吗?” 秦夙:“……” 又静默,而后轻轻吐息。 他苦恼道:“我竟不知……恨与不恨,大约并无爱,也无恨吧。” 虽然说,之前看过了同心环投射的当年旧事,站在生母的立场上,他似乎应该是要恨永熙帝的。 但或许是由于这些年的蛊虫作祟,以至于他一向来情绪过于淡漠。幼时有过的期盼与失望,也都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湮没在岁月里。 忽忽十七载,他如今最激烈的情绪,其实都给了江琬。 身世矛盾,他其实也有过痛苦,但再仔细品一品,这些痛苦好像又都并不要紧。 这一刻,手握着魏皇绝密宝藏的秦夙,站在这神秘的彼岸尽头,却竟茫然得像个找不到方向的孩子。 纵是神功绝世,也受蛊虫所苦;纵是血脉极贵,又好似生来就低贱在尘埃里。 他面对着江琬,脸颊上鲜红的印痕扭曲狰狞,眼中的星光却又似同水洗一般。 复辟前朝,这是他必须承担的吗? 为什么? 凭什么? 江琬的心,不知不觉间,仿佛漂浮在一潭温水中。 她道:“有人、有钱、有粮,便能发动一场复辟,颠覆一个稳定的皇朝吗?” 秦夙道:“不能,复辟,一定是要经过战争,不但与皇朝争斗,还要与无数世家厮杀,动辄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江琬又道:“如今永熙皇帝的治下,大周很糟糕吗?” 秦夙道:“不是,他虽不是一个好父亲,但却不失为一位……明君。大周虽有暗涌邪祟,却也总体稳定,民风开放,物阜繁华,百姓难得休养生息。” “你可听闻一言?”江琬道,“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秦夙握着吞天鼠兽骨的手微微一紧,瞬间重重吐出一口气,道:“是。” 江琬又问:“你想做皇帝吗?” 秦夙握紧兽骨,反问:“琬琬,你想做皇后吗?” 江琬:“……” 不是,等等,咱别跑题好吗? 一下子,她的脸又炸红了,只飞瞪秦夙一眼:“什么皇后?我不管做什么,都必定是天下间最悍妒的那一个。管叫我今后的枕边人,天下粉黛都不能斜视,六宫颜色都……” 啊呸呸呸! 不对不对,江琬又忙道:“宫墙之内有什么好?天地广阔不更有意思吗?” 秦夙懂了,就轻轻笑了笑:“琬琬,其实我自小为蛊虫所苦,也从未期盼过登临至尊。放舟四海,闲云野鹤,天地广阔,人生至乐。” 说着,他将手中兽骨和兽皮名单一齐放回那边桌案上。 然后上前牵起江琬的手,道:“既不能遵从魏皇遗愿,这些好处我们便不受了。琬琬,此生遇你,至乐已至,我……” 一句话还未说完,忽然间那旁边桌案上的兽骨竟猛地弹跳起来。 弹跳起的吞天鼠头骨猛地张开嘴,就对着秦夙直直咬来。 这是什么变故? 秦夙却反应极快,他立刻一股真气震起,抬手就向那兽骨挥去。 他一身功力何其可怕,就算只是轻挥一掌,都有劈山断石之功。 可面前兽骨却竟然视秦夙的浩荡真气如无物,直直地,就从他掌风下穿梭过来,然后从一个奇诡的角度突入。 不,更准确地说是,这小东西完全是突破空间地、瞬移式的出现在了秦夙的手腕间。 兽口咬下,秦夙一身雄浑的护体真气却半点没能发挥作用。就这样,被这兽口直直咬中了! 紫气迸射而出,竟形成实质,使人肉眼可见。 然后下一刻,就在这紫气笼罩之下,兽骨瞬间化为一团无形之气,贴着秦夙的手腕就相融而入。 片刻后,融入秦夙手腕的兽骨又变一团青灰线条,宛如刺青般贴着秦夙的手腕,就此落定了下来。 就在这兽骨落定的同一时间,辽阔中土,一座深藏在无尽群山之间的山谷中,忽然荡起一声恢弘钟响。 钟响一声未绝,又接连九声,绵绵而起。 山谷中,坐死关的白须老翁睁开双眼,焚香手谈的羽冠青年掉落了手中棋子,溪边垂钓的驼背渔翁一声长叹。 又一边,茫茫西域,驼铃来往间。 繁华的一座边关小镇中,异域风情的一座酒肆门口。 正热情扭动着腰肢,对着过路旅客肆意调笑的老板娘猛地直起了腰,冷脸就回了房屋。 擦拭着刀锋的刀客将刀归鞘,忽然翻身上马。 第一百六十三章 乾坤颠倒,壶中日月 地下石室中,江琬和秦夙不知外界变故。 秦夙只是看着手腕上青灰色的兽骨线条,微微皱眉。 江琬运转中级望气术,盯着他手腕间的兽形线描图案看了片刻,发现此物虽然看起来是附着在秦夙肌肤表面,但实际上却是钉在他气血经脉间。 随着秦夙气脉流转,此物亦随之吞吐元气,倒不见得有什么坏处,相反,它似乎还在帮秦夙提纯真气质量! 秦夙功力高深,已经到达先天边缘。 以江琬如今的境界,其实看不大出来他在通往先天的这条路上究竟走了多远,又究竟还要多久才能突破。 窥神境巅峰似乎是一个颇为模糊的境界,实际上,长公主和徐翁都是在窥神境巅峰。 但就说长公主,她的功力与秦夙相比,却又仿佛完全不在一个层级。这就是因为秦夙在这条路上,已经走出不知比她远上多少的距离。 那么,这条路有尽头吗? 到了尽头真的就是先天造化吗? 传说是如此,可到底是不是当真如此,反正目前的江琬不知道。江琬问过清平伯,清平伯也不知道。 她之前其实也还曾问过秦夙,他当时的回答是:“临门一脚,却不知门在何处。” 就连秦夙,居然也不知道! 不过眼下这个兽骨倒是给秦夙提供了一些道路方向。 秦夙功力境界高,真气质量本身已经十分精纯,到这种程度,就是要再往前一步,都十分困难。 可这兽骨附着在他气血经脉间,却能帮助他进一步提纯真气,这其实可以说得上是非常了不起了。 江琬很快收回中级望气术,当下啧一声,笑道:“此物颇为灵性,知晓你不要它,居然自行投主。” 秦夙眉头微微舒展,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既非要投我,我便收取了它又如何?五百年前的死物,纵有灵性,我还能怕它?” 说话间,他也轻笑一声。 手掌在桌案上放落的名单与图册等物上拂过,索性将之全部收起。 到这一刻,绝世高手的胸襟豪气再度出现,他终于不再是那个面对前尘旧事而一度迷茫的少年。 秦夙又道:“琬琬,我的身世你已知晓。虽为当今皇九子,实则地位尴尬。父皇传位,绝不可能考虑我,然而夺嫡之凶险,却未必不牵连我。” 江琬认真看着他,忽然将手一伸,握住他附了兽纹的那只手。 秦夙立刻将手回握,手掌张开,紧紧包裹住她纤巧的手掌。 继而道:“得此遗藏,我虽未有复辟之心,却也未必不能利用,获取一份自保之力。往后,若无纷乱招惹,我们尽可闲云野鹤。若有人逼上门来,自然也不怕他!” 又凝望江琬双目,轻声道:“琬琬,不论世事如何,是否风云动荡,我总要能护你周全。” 江琬看着他的眼睛,尤觉星光璀璨,倒映深潭,一时又仿佛是要溺在这深潭中。 她心口微颤,没来由忽然一推秦夙的手,口中就轻哼道:“谁要你护了?我自己不会保护我自己吗?” 话出口,又感觉语气太恶劣,一边忙忙背过身往石室其它地方看去,一边又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觑秦夙。 余光扫过,见他仿佛有片刻怔忪。 又片刻,他垂首看自己的手,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向江琬背影看来,嘴角倒露出一抹笑。目光温柔,神情爱怜。 江琬偶尔扫过他这神情,腮边就又飞上红霞。 目光再一转,却是在一面空荡荡的架子后方又看到一处凹痕。 她连忙叫秦夙:“你过来,阿夙!” 秦夙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立即明白:“又是同心环的凹痕,这里有机关。” 那枚同心环,之前走进这个山洞的时候,秦夙又交给江琬收着了。江琬便从系统空间中将同心环取出,又递给秦夙道:“你来试试。” 秦夙是魏皇血脉,这枚同心环还是应该交由他来使用。 “好。”秦夙应一声,当下并不推辞,接过同心环便向着凹痕处按去。 他同时真气提起,也随时准备着应对未测的变故。 同心环落下,只听咔咔一阵声音响起,这空架子后方的石壁就开始向着两边滑动了。 石壁滑开,后方出现的却是一段约莫四尺宽的狭窄石阶。石阶斜斜往上,却又不知通向哪里? 秦夙将挡在这石阶通道前的空架子推开,取回同心环,携着江琬的手道:“琬琬,你我一同,上去探一探。” 在这种地方,他并不愿与江琬分离须臾,就怕出现什么未知危险,两人离得远了,他应对不及。 江琬也没有要跟秦夙分开的意思,就说:“好,我看这石阶往上升,说不得前方便是出路呢。” 这其实并不是她随口一说。 因为就在通道出现的那一刻,她又打开了一回中级望气术,看过一眼。然后她就发现前方水汽通达,隔着厚厚的石阶与土层,都仿佛能看到一条水道,奔腾如长龙! 江琬立刻精神一振,与秦夙相携着手,两人就并行踏上了前方石阶。 秦夙的步伐很稳,江琬则脚步轻盈,不落分毫地跟上他。 两人的落脚声又都极轻,在这狭窄的石阶通道间,几乎不留任何回声。 唯有双方体温,一个灼热,一个沁凉,交互依偎,脉脉有情。 此时无声胜有声。 走得一阵又一阵,石阶还在不停往上升,一个左转弯后,江琬眼前亮了。 前方又有一个白色的签到光点出现。 系统:“发现签到点,魏皇宝藏石阶出口,请问是否签到?” 石阶出口,系统都提示有出口了,出口肯定就在前方不远处! 江琬心中欢喜,立刻默念:签到。 系统:“你在魏皇宝藏石阶出口签到,获得乾坤颠倒之术,壶中日月。” 冥冥中,一点灵光投来,无数纷杂讯息于此一刻出现在江琬脑海。 她体内真气自行运转,顷刻间明白了,什么是壶中日月! 壶中日月,取别有洞天之意,此为以小做大,颠倒乾坤的绝妙幻术,能使人五感错乱,不知长短,不知昼夜,不知朝夕。 第一百六十四章 终于离开地底世界 石阶通道中,秦夙侧头向江琬看来。 关于签到时旁人是否会有所感应这个问题,江琬后来做过多方测试。 她明确发现,在签到获得实物奖励时,身边人不论离自己有多近,又或是功力有多高深——比如哪怕是秦夙,也不可能感应到她签到的动静。 当然,如果获取的是某种真气功法,又或者是功力有所提升,那身旁之人只要离得够近,功力也达到一定境界,一般就一定会有所感应。 比如说头一回,她在秦夙的船上签到,秦夙和徐翁就都感应到了她当时真气的异动。 后来有一次,她在清平伯府的练功场签到,当时是提升了一年功力,就在她身旁的清平伯也有所感应。 至于技法的获得,由于不是真气提升,一般来说旁人并不会察觉到。 比如江琬曾经在建州城城隍庙获得初级药符术,又比如说在望仙医馆前获得了小五行点穴技法等,这些都不会令人察觉。 但此番,壶中日月的获得却动静略有些大,秦夙目中闪动神光,立刻转头看向江琬。 江琬也转眼看过来,他便低声问:“琬琬,你是又领悟到了什么吗?” “……”江琬微微挺直脊背道,“是,我方才隐有所感,仿佛领悟到一种奇妙幻术。这里也不方便施展,出去后我演示给你看。” 秦夙很是欣悦,道:“极好,你竟能自行领悟幻术,果然天资颖慧。” “那是当然!”江琬暗暗给自己鼓劲,面上笑盈盈道,“我的悟性……这天下间,除你之外,也无人能比啦。” 毕竟,大佬是可以完全凭本事自行在火海中领悟剑法的大佬。 而她……咳咳,凭本事得来的系统,凭本事获得的自由点,凭本事签的到,怎么着,也是未来可期,也不用心虚不是吗? 秦夙却道:“不,琬琬比我更为聪慧,我心甚慰。” 他握着江琬的那只手微微用力,目光诚恳无比,充满鼓励与喜悦。 江琬哈哈一声,转头想掩面。 天哪,求求大佬不用再吹了,业界欠他们一座互吹奖! 她脚步忽然加快,拉着秦夙再往那转折处深走几步,猛然就见前方一线天光传来。 是什么? 秦夙又示意江琬脚步慢些,然后他同时走上前一个身位,一边挥掌往前扫去。 掌风袭过,那天光处纷纷扬起条条枝蔓,泄露出幽幽清香。 那就是一个被枝蔓覆盖的洞口! 江琬却面色一变,立刻道:“屏住呼吸,这香气有问题。” 同时手一翻,手中现出两颗丹药。 是她用芍药花神露做调和,炼制出的另一种专做解毒之用的丹药:曝雪丹。 她将一颗丹药递给秦夙,自己服下另一颗。 秦夙吞服了丹药,道:“不必担忧。” 说着,又是向前一挥掌。 这一次可不再是试探了,他掌风去处,竟有一股灼热之极的炽白光芒闪过。 那洞口前的条条枝蔓却立刻飞扬起来,如同灵蛇吐信般向着他们飞窜。枝蔓顶端,细小的白色花苞打开花瓣,吐露出中心位置狰狞的尖牙。 一个白色的签到光点就亮在那里,系统提示:“发现签到点,天下十大奇异怪植之幽若噬魂藤生长地,请问是否签到?” 江琬还离那白色光点有些远,能看到提示,却签不了到! 她正在心里暗暗提了一口气,却见前方,秦夙的掌风与飞窜来的枝条相遇了。 天下十大奇异怪植,必定不凡。 秦夙的掌风与其相遇,却在瞬息之间化为烈火,赤焰熊熊,顷刻便将那一团飞窜的藤蔓裹住。 然后,江琬竟听到一声尖利的怪叫! 是那藤蔓,在发出拟人一般的可怕怪声。 江琬早已动用真气,护住了自己周身,可听闻这怪声的一刻,却竟然仍旧觉得神魂动摇,耳鼓嗡鸣,一时险些晃倒在当地。 她心念一动,想起自己之前签到所得的千凰圣甲,就想试一试这门奇法的威力。 却听秦夙低斥一声:“聒噪!” 手并剑指,剑意涌动,剑气扫过。 掌风加持剑气,那一丛幽若噬魂藤再无抵抗之力,怪啸声未绝,便即从洞口掉落。 藤蔓离根,落在地上,就像是离了水的鱼,又似是断了七寸的怪蛇,沾了火焰一阵翻滚,片刻间化成灰烬。 它们……竟就这样,片刻间被秦夙烧成灰灰了。 到这时,江琬的千凰圣甲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出动。 是她反应太慢吗? 不,是秦夙的动作太快了! 他出掌,动剑,真气过处根本都没给那幽若噬魂藤反击的余地。 是这怪植太弱小不堪吗? 不,天下十大奇异怪植之一,怎么可能弱小不堪? 实在是秦夙太过强大,也总是要到这种时刻,秦夙在功力上对敌方形成绝对碾压时,才格外显出他绝世高手的风采。 他不再是冷宫出生时,那个身世可怜的婴孩,而是足以横扫八方的真正顶尖高手。 就算地位尴尬,常受宫中冷眼,也实在不必妄自菲薄。 江琬又一次感觉到被大佬带飞的爽快。 幽若噬魂藤落地飞灰后,旁边白色的签到光点也开始有些若隐若现起来,这个签到点竟有要消失的征兆。 江琬连忙又往前走几步,来到可以签到的范围,就立刻在心中默念:签到! 系统:“你在天下十大奇异怪植之幽若噬魂藤的生长地签到,获得噬魂藤毒液十滴。” 好,噬魂藤毒液,又是一味可以炼制奇毒的主药! 秦夙再次走到江琬前方,前方没有了幽若噬魂藤的阻挡,他一边携着江琬的手,一边道:“琬琬,我先离了此处,往前探一探,你慢些走。” 说着,也不松开江琬的手,他只是先抬足迈步出去。 这一迈步出去,就是另一方天地。 只见前方一片空旷地,往上看是带着夕阳余晖的天空,再往前看却是奔腾壮阔的一条长河。而后方,三面高崖,形成一个半包围的深谷。 秦夙走出的这个洞口,正是开在一面崖壁下方不起眼的角落处。 这是哪里? 这分明是秦夙与江琬初遇时,福林寺后山的那片悬崖处! 第一百六十五章 再次签到神秘山崖 福林寺后山的悬崖,奇险,奇绝。 前方望河奔腾,水声滔滔,天上斜阳余晖悠悠,千姿百态的火烧云旖旎在这水洗般做旧的浅蓝色天幕上,壮美如画。 秦夙从那深窄的地底石阶走出来,瞬间只觉天地开阔。 他立刻轻轻一拉还在后方洞中的江琬,江琬感受到他手上的力度,当即明白他意思,就顺着他的牵引也几步走出。 正所谓山重水复,柳暗花明,便是如此了。 地底虽有绝境,但他们历经波折,好在终于重见天光。 江琬惊叹一声:“没想到,居然会是这里!” 秦夙语气中则有微微的欣喜之意:“琬琬,你我初遇时,便在此间。” 那时他凌风渡河而来,正是无情无念,最冰冷孤清时,那时她困在崖底,则正经历着此生最初的危机与狼狈。 那时他们彼此审视,而今景物依旧,他们却携了手,情意深藏,依依缠绵。 物是人同,并不给人时移世易的惆怅,反而使得两人相视之间,忽然一股甜意涌上彼此心底。 吃了糖的人,真是越发地想要追逐那份甜。 秦夙胸中情意涌动,心房跳动的声音之大,仿佛都能响到他耳鼓边。 他好像又隐隐感觉到了心脏中蛊虫在蠢动,对,情劫蛊便是如此,以“情”为食。中蛊者但凡七情涌动,就必定要被蛊虫钻心,从而受到心房绞痛,气血衰竭之苦。 但这一次,秦夙却不怕这蛊了。 当他再次感受到蛊虫的异动,立刻便对江琬说:“琬琬,我的蛊虫又动了。” 江琬一转头,也不放开与他相携着的那只手,只是另一只手抬起,做拈花之状,轻轻一点,就点在秦夙心口。 历经几次之后,秦夙当然已经知道,有江琬在身边,自己其实便不必再害怕这蛊虫异动。 因为江琬的拈花指的确是能精准安抚到他心间这只情劫蛊。 他也不必因为种种顾虑就自己强自耐痛,他完全可以直接告诉江琬,请她相助。 果然,经过先前那一遭,他心口这只蛊本来就受了重创,此时即便再次蠢动,但江琬只是略作安抚,这蛊虫便立即又沉睡蛰伏起来。 秦夙的眼睛此时便仿佛比那天际的火烧云还要更明亮些,江琬安抚住他心间蛊虫,正要收手后撤,秦夙却忽然又抬起另一只手,一下子就碰触到江琬的指尖。 随即,他手掌下落,捉住了她整只手。 从前多少次,面对着点在自己心口的那青葱玉指,他心虽向往,却始终没有勇气抬手来捉。 到这一回,他顺应自己的心思,终于捉住了江琬的手,其间畅快与心绪变化,又着实非言语能形容。 江琬没有抽手,只是眸光潋滟,轻嗔薄怒地看着他。 秦夙握了握她这只手,才又将其放开。另一只左手倒仍然牵着江琬的右手,目光移动,看了看左近的悬崖与前方长河,问道:“琬琬,我们是渡河离去,还是登山走陆路?” 想当初,江琬落在这崖底,全当是入了绝路。上不得山,过不得河。又哪里能想到,而今再临此处,这山这河竟全不成阻碍了。 相比起那地底的惊险,这福林山后崖,无疑就是一条生路! 这就是实力提升带来的变化。 江琬想了想,却说:“从前我在水边偶得柳无双传承,今日来此,我想先去祭拜一番。” 另外,他们虽然是逃出生天了,可江璃等人还在地底等着呢,既已知生路在此,总要想办法回去给大家引路才好。 但说着话,江琬还是先抬脚,沿着左侧的悬崖,往河岸边走。 为什么非要沿左侧悬崖往河岸边走呢?因为左侧那边悬崖,正是江琬曾经签到过的那片神秘山崖。 而今,这个签到点,终于重置成功了! 既然再来此处,又哪有放过的道理? 江琬心中期待万分,说实话,从地底石阶走出来时,她就是暗暗惊喜的。这份惊喜也不仅仅是因为终于从地底走出了,更是因为来到了曾经的福林寺后崖! 前面的签到光点招摇耀目,江琬与秦夙步速又都极快,不过片刻来到了可以签到的位置。 江琬就在心中默念:签到! 这一次,还会签出灵泉水吗? 系统:“你在神秘山崖底签到,获得灵泉水x1。” 果然,还是灵泉水,治百病的灵泉水! 再看系统面板,这个签到点则又变成了:建州福林寺神秘山崖(重置中)。 神秘山崖又一次重置了,虽然重置时间有很长,但毫无疑问,重置完成后,这个签到点还可以再次签到。 灵泉水虽然珍贵稀少,但它不会用过就彻底没有,而是可以继续获得! 十毫升一小瓶的灵泉水出现在系统空间中,江琬用意念绕着转过一圈,随即收回意识,心中满足,脸上则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 秦夙见她如此喜悦,只当她是因为有了生路,便也唇角微翘,心下同喜。 过了这个签到点,两人来到河岸边。 这里就是江琬曾经签到过的地方,“国士柳无双的埋骨地”了。 不过这个签到点是不可重置的,所以江琬虽然再来此处,这里却并没有再度生成一个白色的签到光点。 江琬也不遗憾,她的望气术已经解锁中级了,着实不必太过贪心。 柳无双的遗泽确实让她受益非常,她心中对这位前辈高人,也是当真抱有十足的感激。 江琬撮草为香,又从空间中取出一叠黄表纸,还有砚台朱砂,当场画符。 她有储物宝器的事情已经告诉过秦夙,这时候倒是非常方便,不必再费心想着要怎么在他面前掩藏空间了。 当然,江琬不会告诉秦夙,自己的空间其实有两个。其中只有一立方大小的芥子空间是真正可以随意利用的空间,而另一个系统空间则诸多限制。 这种细节说出来只会暴露签到系统,所以江琬是不可能说的。 她在黄表纸上画的是生字符。 到目前为止,她会画的符总有两大类。 一类是祛邪篇的药符,但祛邪药符显然不适合做供奉。至于另一类,便是从殷墟文书中领悟到的生字符了…… 好吧,殷墟文书虽然看起来字字都能成符,但很可惜,她目前也就领悟了一个“生”字。 闲话不必多提,江琬画符之后,以真气引燃,当下就拜。 第一百六十六章 柳无双的遗迹 山崖边,望河旁。 柳无双的埋骨地前,江琬燃符,诚心以弟子之礼拜下。 秦夙见她执弟子礼相拜,当下也与她并肩,同样对柳无双恭敬行礼。 并还说:“先生灵前有知,后进晚辈秦夙,与先生弟子江琬情投意合,今日相伴来此,特告知先生。我与琬琬……” 正认认真真拜礼的江琬就:“……” 一下子侧头,好险没惊喝一声“你干嘛”! 她被秦夙这骚操作整懵了,哪里不对? 可没等江琬责问出口,秦夙却已经一口气将话说完:“我与琬琬相携同心,我必珍之爱之重之,请先生认同。” 江琬:“……呵。” 这种见老丈人的语气,真是大可不必…… 不是,人家前辈知道咱们俩是哪俩棵葱不? 江琬一下子又是哭笑不得,虽然她常常打着柳无双的旗号,口称得其传承,事实大概也真是得了柳无双的部分传承。但这个传承,好像是作弊得来啊! 咱这个确实得了好处的,认真来拜拜也就算了,你一个莫名其妙自封的“徒弟婿”?咳…… 人家柳先生承认吗?你就急着认师公? 江琬心里吐槽,也正打算将秦夙拉开,岂料随着秦夙第三拜,前方那河岸边,水草漉漉之处,竟忽地腾起一团蒙蒙白烟。 白烟之中,却现出一片大雪茫茫的景象。 什么情况? 江琬拉着秦夙,一下子后退一步。 秦夙却又反拉住她,微侧半身挡到她身前。 却见那前方白烟迅速弥漫,片刻间就占据一大片总有五六丈方圆的地界。 白烟腾空,内中现出的雪茫茫景物则渐渐移动,形成一幅没有声音的动态画面。 从高山到荒野,从被大雪压垮的破败房屋,到因为大雪而冻死冻伤的人畜庄稼。 雪色洁净,破败的村庄间偶见人畜尸身,也并不显得直观恐怖。然而越是如此,却越是给人一种空洞洞的荒芜感,不祥的气息,隐隐弥漫。 画面继续移动,又片刻,画面一角现出了高大的城墙。 然后是城市的屋宇,荒凉的街道,冻得哆哆嗦嗦,饿得唇白眼花的百姓,还有无声嚎哭的幼儿,趁乱疯狂的乱民。 是镐都。 这是镐都的景象! 画面中显示,镐都乱了。 身穿蟒袍的青年齐王带着数百亲卫纵马玄武大街,城市屋宇的角落里,邪祟悄悄爬出,趁着雪灾吞噬了一个又一个鲜活生灵。 画面又一转,却露出了边关景象。 西京大雪,北边各大重镇更是早早陷入了寒冬的侵害中。 草原上一片冻土,被逼急了的边疆各部乘着今冬寒意最恐怖的时候,南下扣关了! 画面再转,却见边关大军中,其中有一支格外不同。 那一支的蛮兵,骑乘的却不是边关骏马,而竟是一头头体壮如牛,个头极巨,不输骏马的……狼! 对,就是狼。 这是天狼军,江琬曾经在清平伯讲述家史时,听他仔仔细细描述过的。 那个曾经导致江家一度陷入覆灭边缘的天狼军,天圣四十七年出现过,而后又号称被灭绝了的天狼军,竟再次出现了! 因为画面中还出现过齐王的影像,江琬便没有怀疑这是天圣四十七年的旧景重现。 她后背一阵寒毛直竖,脱口便道:“这是,柳先生的预言吗?” 秦夙紧紧握着她的手,沉声道:“看来是今冬景象。” 为什么这么肯定就是今冬景象? 因为画面中的齐王,他的样貌就与如今一般无二,他身上披着的那件鲜亮的狐皮大氅,前不久秦夙还在国子监时,就从他身上见过! 画面还在继续。 边关的景象又被隐去,白雾中却零零散散现出了一些百姓人家的掠影。 其中,有饿得凿冰的百姓落入水中,反被冻死的场景;也有为一些木炭食物而邻里亲戚之间起争执,最后各自厮打得头破血流,嚎啕大哭的场景。 还有其它许许多多,甚至是易子……而食的恐怖场景! 这场景出现时,秦夙待要伸手来捂江琬的眼睛,那画面却又立刻变了,却现出了巍巍宫墙,高高祭台,苍茫青天之下,永熙帝登坛祭天的身形。 没等江琬和秦夙再看清出永熙帝祭的是什么,白雾中的画面却戛然而止了。 白雾散去,一切无痕。 眼前望河仍未变动,水岸还是那水岸,荒草还是那荒草。 柳无双连坟茔都没有,那片空地上,先前被江琬点燃的生字符,到此时也基本上都燃烧成了灰烬,其中生机逸散,不留踪迹。 一切如常,仿佛他们先前所见,又都不过是一场幻梦。 江琬长长吐出一口气,手一动,却只觉得自己与秦夙双手交握处一片汗湿,竟不知是他的手心先出了汗,还是她的手心先出了汗。 她就想将手抽出来,秦夙偏还紧紧握着不肯松手,只说:“琬琬,柳无双称号辩机先生,预测国运,勘探危机,十言九中。” 江琬觉得喉咙有些干涩,柳无双有多厉害,她这个传承了望气术的人,其实最能知晓。 同时,因为看到了齐王带人纵马玄武大街的场景,她心中却又立刻想起了一个人:江元芷! 柳无双的望气术修炼到最顶级时,的确可以预测国运。 但还有一个人,江元芷,她似乎不需要修炼,也好像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也能预知后事,端地是神奇异常。 像江琬,每每动用一回中级望气术,都只觉得真气耗损难以承受。 如果没有一身功力用做消耗,只怕从前的初级望气术都能吸干她去,更别说中级望气术了。 可是江元芷,她一个没有修炼的普通人,明明也常常动用预知灵觉,却偏偏一副神气完足的模样,关于这一点,江琬是真觉得难以理解。 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秘密是她不知道的。 而当下,江琬想的却是:今年的雪灾,江元芷有预测到吗?如果预测到了,她会做些什么?她的气运与齐王隐隐相连,她会将此事告知齐王吗? 想到这里,江琬心中的危机感再也无法按捺。 她立刻决定,不能再放任江元芷存活下去了! 经此一番,她各方面功力大涨,还学得了数个神妙技法,更有阴阳杀生术,不怕再杀不了江元芷。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天狼令蒙蔽天机 江琬心中计算着要杀江元芷,但是关于“杀江元芷这个事儿”具体究竟应该怎么实施,她却并不多想。 不是她不愿做预设,实在是怕计划做得太详细,万一再被江元芷预测到,那就不妙了。 至于求助秦夙……这一点江琬同样是不敢做思量。 倒不是仍然心有隔阂,不愿找秦夙帮忙。而是同样的理由,江琬怕秦夙功力太强,造成的危机感应太剧烈,万一把江元芷提前吓坏了,天知道江元芷会做出什么反应。 当然,如果时机合适,到如今这一步,江琬其实也是不介意出动这位的。 总之呢,这种事情就还得看最后的随机应变。 诸般念头在心间几度翻滚,江琬收了祭拜柳无双的仪式,转而对秦夙道:“柳先生虽留此遗迹,预言了大灾祸,我们出去后却不大好对外明说,这该如何是好呢?” 一边说着,她又往出来时的那个洞口方向走。 秦夙看她往回走,倒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其实按照秦夙原本的想法,他是并不希望江琬再回去的。好不容易从那诡异的地底逃出生天,自然是有多远走多远,还回去做什么? 至于奈何桥边的其他人,除了一个徐翁,旁人秦夙也通通都不在乎。 他在江琬面前表现得格外体贴,那纯粹是因为打从心底里他就喜欢江琬。如此从心而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方慕少艾的赤诚少年,倒也没什么问题。 相反,有的时候他这种行为特质,甚至还能显出几分纯情可爱来。 这就使得江琬有的时候甚至会忘记,初见时的秦夙其实是一个多么冰冷孤峭的人。 哦,不。初见那一日,秦夙后来还赠送江琬岁寒剑谱呢,所以秦夙在江琬心里,那可一直都是一个“大好人”。 江琬又怎么会想到,秦夙其实根本就半点也不在意地底那些人是死是活呢? 至于徐翁,秦夙原先的打算则是,先把江琬送到山上福林寺中暂歇,或者送她到望河对岸,他再返回去为徐翁引路也不迟。 徐翁这等高手,又不是江璃、苏辉之类初入通幽境的毛头小子,一时半刻的,秦夙还真不怎么担心他。 但既然江琬有意要再回去,秦夙却也不会阻止她。 他便走到江琬身边,又携起她的手。 两人相视一眼,秦夙道:“琬琬,你可知裴玄?” 裴玄! 当今钦天监监正,号称灵目分阴阳,看古今、知兴衰的天下第一玄学大师,裴玄。 他还是前朝阴阳家齐衍的记名弟子,这一点,则是裴玄嫡子裴卓亲口所言,世人虽不知,江琬等同在地底的落难人却都知晓了。 秦夙此时一提裴玄,她立刻有所领悟,便是眼前一亮。 “裴玄,会对此事有所预测吗?” 秦夙道:“裴玄坐镇七星殿,有四象混沌仪观测天下,照理……不可能毫无所察。” 江琬道:“可是京中至今对此未有丝毫风声,是今上有意封锁消息吗?” 秦夙便微沉吟,又道:“倒也不一定,再怎样封锁消息,如要先做准备,有所应对,总该泄露些蛛丝马迹。” 关于这种大灾害,朝廷对下隐瞒是必然的,否则轻泄消息,难免会造成动乱,这必定又给应对灾害增添麻烦。 可对上,尤其是在一些朝廷重臣那里,不可能毫不透露。 而这种事情,只要透露,就要有所运转,只要运转,就不可能了无痕迹。 可实际上,长公主在京郊仍然举办着她惯爱举办的马球会,京中物价稳定,也未有任何势力暗行屯粮之事。 边关将领也未有调动,永熙帝要办长春节,京中世家子弟们还争抢着想要在长乐夜宴上为陛下献艺呢! 秦夙沉声道:“还有一个可能,那便是……天狼欲入关,天狼令再现,蒙蔽了天机。” “天狼令还能蒙蔽天机?”江琬有些惊奇。 她虽然听清平伯提起过当年天狼入关的旧事,但有些细节清平伯还是没有跟她完全说明白的。 相比起土生土长的秦夙,在有些秘辛方面,她当然了解不足。 秦夙语气微微迟缓道:“若有大祭,付出千余童男童女性命为代价,便是有可能的。” 江琬闻此,顿生毛骨悚然之感,她厌恨道:“这些畜生,实在可恶!” 说话间,两人早已沿着石阶通道,又快速回返到放置了魏皇宝藏的石室。 江琬念头转动,继而道:“便是天狼令蒙蔽了天机也不怕,我们既已知晓此事,再去提醒裴监正一回,不怕他还测算不出。” 秦夙道:“便是他还测算不出也不怕,我大不了再多去提醒他几回,总要说得他行动起来。” 说着话,两人忽然又互相一对视,一种默契便共同涌上心头。 回程的路比起先前可要好走多了,石室已经清空,秦夙只需要用同心环再开门就是。 出得石室,越过外间空洞,又过了一重重门,行到原先的火海处。 火海早已消逝,自然也再不能对两人造成阻碍。 过刀山的时候秦夙仍然背起江琬,这回,他心间的蛊虫未再躁动。以他的功力,过此刀山不说是轻而易举,倒也未曾再生波折。 走过刀山,再沿原路,跨过彼岸花海。 中途,江琬也忧心道:“你这蛊毒实在难解,这遍地的彼岸花,竟没有一朵能发挥作用。” 不,它们还是能发挥作用的,只是都是反作用而已! 江琬想起自己空间里的那枚彼岸花花神精魄,这东西还非得“与魂合”,可叫人摸不着头脑的是,江琬却根本不知道那个所谓的“魂”究竟是什么,又要到哪里去找? 秦夙这时反倒看开了些,他道:“琬琬不必为此苦恼,一时寻不到也无碍。我这蛊虫若实在是要发作,大不了……便叫小生再多来求一求琬娘子相助便是。” 说到最后一句,他言语带了笑意,居然调戏了江琬一回! 江琬在他背上一下子汗毛炸起,下意识揪住他耳朵竟是一拧。 秦夙也不呼痛,却反而又低笑一声。 江琬:“……” 连忙放手,又用微凉的手背去贴自己灼烫的脸颊。 第一百六十八章 忘川岸边的其它签到点 秦夙和江琬一路回返,有时会闲谈几句,更多时候却还是在商量此番大灾该如何应对。 他们却根本不知,奈何桥边的众人其实早便因为先前的地动而纷纷跌落河底,然后竟沿着忘川,游往了望河。 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以为自己在地底只过了几个时辰,可实际上光是跨越那彼岸花海,他们就用去了大半日。 再到后来,火海边同心环显露旧情,更是忽忽然数个时辰过去。 江琬和秦夙沉浸在当时的奇异往事中,错乱了时间感,对此也毫无所觉。 他们两个还一个功力深厚,虽然未能达到辟谷的境界,可一两日未食,也并不会太感觉到饥饿。 另一个境界突长,又吸取了两块元玉的元气,还吃了一堆养元丹,一时间更是忘了胃部饱足问题。 以至于后来从福林山后崖洞口走出,看到天际斜阳时,他们还以为时间只是从当天的上午过到了下午。 殊不知,早已是一个日夜过去,这都是第二个下午啦! 这么长的时间,早就足够长公主等人游出忘川,游到望河,又从望河游到了外界。 望河的水虽然湍急可怕,但众人互相帮助着,竟也磕磕绊绊游了出来。 徐翁作为这些人中最强的高手,除了救了一回长公主外,后来也还在几个危险的关键时刻帮了几回江璃。 等终于游到望河一侧岸边时,众人竟一个没少! 当然,除了徐翁,其余众人还各自受了些擦伤、碰伤,甚至是轻微的内伤,这也实在是难免。 可在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小命面前,各种的小伤就又都不值一提了。 来到望河岸的那一刻,桑又莲喜极而泣,她趴在河岸边上,眺望向远处仍然高高耸立的长宁山,呜呜着,又哭又笑。 “京郊!我们还在京郊,那是长宁山,我们又回来了!” 桑允文艰难地爬上岸,也不多话,直接就将她也拽上来,然后精疲力竭地往地上一瘫,就不动了。 江璃也艰难爬上岸,却是坐在岸边,一抹脸上的水,忽地悲从中来,哭道:“大哥,琬娘……你们,你们还在吗?” 尤其是江琬,江璃想着想着她,忽然就心痛得无以复加。 又哭:“琬娘,你怎么那么傻,那奈何桥,你居然也敢走……如今,你在哪里?呜呜,琬娘……” 悲伤痛苦间,他哭得狠了,甚至打了个哭嗝。 却闻得远处一阵阵纵马疾蹄之声传来,片刻间,那一阵马蹄声席卷到近前,就有一个洪钟般的声音,猛地呼喝起:“江璃!” 江璃一个哭嗝没打完,被这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声音吓得猛然间又是一连串长嗝—— “咯咯咯咯咯……” 咯个没完,简直比老母鸡附体还生动。 正痛苦无力的众人纷纷侧头看来,被徐翁拉着飞纵上岸的长公主亦是在风桐的搀扶下,立刻转头。 当然,他们看的其实并不是此时正打哭嗝的江璃,而是纵马而来的一行人中,最为首的那一个,清平伯。 是清平伯来了,清平伯带着百来名羽林军,沿河搜寻来了! 一眼看到长公主,清平伯立刻一拉手上的信号烟花,一蓬耀目显眼的红色烟花便在这一刻,猛地窜天而起。 清平伯翻身下马,行礼:“末将江承,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眼中迸射出神光,只将身躯站直,先道:“清平伯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清平伯谢过长公主,先狠狠瞪一眼江璃,然后环顾一周,确认没看到江琬,忽然就目光一转,下一刻,竟是定在杨世英身上。 杨世英先前得了江琬生字符的好处,断掉的双腿这时已经复原。 只是他毕竟重伤初愈,腿脚就比正常情况下要脆弱些。 后来他又经历了险些入魔与被打断入魔这两个矛盾阶段,再游过一段惊险的望河,到这时,他的腿伤处再不能承受,他整个人就席地坐在岸边湿草地上,面色苍白,形容可怜。 清平伯便大步走到他的身边,忽然“嘿”一声道:“你便是杨三郎?” 杨世英有些发着抖,目光转看清平伯道:“晚辈杨世英,见过清平伯。” 清平伯只道:“你家供奉了你与我儿琬娘八字,分明是乱象频出,八字不合,可你们倒还好,居然隐瞒了不说!当真愚蠢之极,既然八字不合,又何必勉强?” 他一脸络腮大胡子,虎目中凶光显露,瞪得杨世英嘴唇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清平伯又道:“一群蠢蛋,你不怕死,倒是逃出了生天,反而害得我家琬娘至今未有音信。不成不成,这个婚约解除了!” 说完,只又瞪一眼杨世英,然后又大步返回长公主面前。 在他转身时,谁也没注意到,一缕极轻巧隐蔽的气,随着他方才的片刻停留,竟从他脚底透出。 而后,这缕气就无声无息地从地面传输,最后,又落在杨世英本就气机凝滞双腿之上。 岫云术! 这是岫云术。 清平伯岫云术的功力可是自己一朝一夕苦练出来的,如今借此做掩护,悄悄毁坏杨世英腿骨,竟是十分顺畅。 旁边还有长公主和徐翁这等高手,可他们竟然也没有察觉到清平伯的小动作。 彼时的江琬和秦夙还在火海旁看着同心环投射的旧影,正看得入神呢。 清平伯倒不是不担心江琬,只是职责所在,他既寻到了长公主,还需先将长公主送回凤凰庄修养。 至于江琬,当初燃血问灵,作为父亲,他获得了对江琬生死的一种特殊感应。因此他知道,江琬此时虽然去向不明,但好在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地底世界却不知昼夜,也不知外界种种。 江琬仍然由秦夙背着,秦夙施展轻功,她则指路,他们终于又一次返回了当初的忘川北岸。 可江琬和秦夙都没想到,迎接他们的,却不是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孔,而是未知的空荡。 人呢? 都去了哪里? 江琬惊得一下子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她从秦夙背上轻轻跃下,在忘川北岸细走了几步。 然后,她又看到,北岸边一些散乱的尸骨边,还有签到光点在幽幽摇曳。 对了,之前遍地的签到点,她还没来得及签完呢。 江琬就又按捺下对江璃等人的担忧,抿着唇,悄悄滚动了一下咽喉。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一缕灵光,颠倒黑白 摇曳在忘川北岸边的签到点还有三个。 江琬和秦夙又查探过一遍四周,也没发现长公主等人有什么留言之类的。 中级望气术再启动,只见奈何桥头有一缕死气,幽幽盘旋,正有着要缓慢消散的趋向。 那是之前秦夙杀死黑袍怪时,黑袍怪死亡而留下的。 至于新增的死气倒是没见到,往好的方向想,至少江璃等人,没有谁当场死在这里。 这时秦夙忽道:“琬琬,岸边有脚印。” 江琬走到河岸近前一看,听秦夙说:“这是徐翁的脚印!” 徐翁的脚印,秦夙当然能清楚分辨。 可是徐翁为什么会在岸边留下这样一个脚印呢? 事实是这样的,当时地动,众人被奇怪的吸力牵引得落河时,唯有徐翁功力最高。 自然也就唯有他,在坠下的那一瞬间,竟还在河岸边留了个深深的脚印。 可这些,秦夙和江琬都不知道。 江琬惊道:“他们是落河了吗?” 秦夙皱眉道:“河底情况诡异难测,徐翁……” 他虽然在很多地方都感情淡漠,但对徐翁还是关心在意的。 江琬立刻转头又动用中级望气术,深深扫视下方奔腾的忘川河。 河中并未见到死气。 当然,普通的地下河水与诡异的邪气河水重叠在同一个空间位置,这下方的忘川河本就十分古怪。 就算当真有人在其中身死,那死气说不得也被邪气冲刷干净了。 这并不能证明说众人就没有落河。 江琬垂在身侧的手有些握紧了,一股悲痛惆怅之意正从心底缓缓涌上,忽然,她眼睛一眨。 她看到了什么? 那下方,表层的普通河水,与内层空间的邪气河水,好像有一瞬间的分割? 对,她没眼花,这两层河水,就是有一瞬间,分割开来了! 虽然很快这两层河水又层叠在一起,但刚才的瞬间分割江琬也看得分明。 她收回中级望气术,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忙道:“阿夙,有没有可能,是先前地动,造成这河水中的危险被震开。所以,他们下了这忘川河,又顺流游到望河去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众人不但没有性命之忧,说不得,这个时候也已经逃出生天了呢! 秦夙眉头微展,细思之下,这倒也并非不可能。 否则,这要怎么解释众人踪迹俱无的景象呢? 江琬悄悄吐出一口气,不管是不是这样,眼下他们也暂时只能认为是这样了。 她道:“如果他们是从水道游出,此时也当是在望河沿岸,我们还是再渡过奈何桥,仍然从福林寺的后崖出去,再沿河寻一寻人,说不得便能遇到。” 至于从下面的河中游出,这一点江琬并不考虑。 刚才她只看到两层河流分离了一瞬间,这一瞬间可不够他们游出去的,江琬不想拿自己和秦夙的小命去赌。 只能期望江璃等人运气够好,是顺利游出了。 秦夙也无他法,他更不愿江琬涉险,当下应一声。 心中却是打定主意,出去以后如果还找不到徐翁,那等把江琬送回家后,说不得他还是要再回来寻一寻。 江琬对自己的判断却是更有把握些,此时心中紧绷的情绪微微松懈,便又环顾四周。 三个签到点还在闪烁着白光呢,来都来了,怎么能不签完它们? 江琬于是逐一签到。 系统:“你在前朝名士,墨家墨景行的殒身地签到,获得墨家机关术基础组合技法一篇。” 纷纷扬扬的各种基础机关组合技巧就此投来,江琬原本垂在身侧的双手忽然动了动,一时间竟有些手痒。 秦夙道:“琬琬,你怎么了?” 江琬忙说:“此间都是前辈高人,却可叹落得一个殒身异处,连寸土埋骨都无的下场。我想帮他们挖一些阴宅,将他们全数掩埋起来。” 秦夙便道:“这倒不难,琬琬你既有此意,我帮你便是。” 说着,就在江琬身边,略略有空位的一处地方轻轻挥掌,向下一按。 他落掌轻巧,几无声息,一掌按下也不见什么大动静,可被他挥掌按过的地方却立即平稳地凹陷出深深的一个大洞。 多余的土石则一股脑地翻到了四周,因为扬得不高,落地声也都极轻。 只片刻,一个可以埋尸的深坑就形成了。 比起之前裴卓安葬齐衍时,那辛辛苦苦的费力劲儿,秦夙这简直就跟过家家一样简单。 江琬不由得轻轻吐出一口气,转头用不带掩饰的艳羡目光看向秦夙。 秦夙当下微微挺了挺脊背,脸也转过来,眼睛看着江琬,目光清亮有神。 这模样,谁能说这不是动物求偶时,展现雄性魅力的标准姿势呢? 江琬忍着笑,尽力控制表情,对秦夙竖起一个大拇指。 秦夙嘴角便又往上翘了翘,当下从这些尸骸边走过,一个又一个地如法挖坑。 江琬则跟在后头掩埋,并趁机将剩下两个签到点也都签掉。 系统:“你在前朝名士,名家大辩师张颂的殒身地签到,获得一缕灵光,颠倒黑白。” 咦,这个可就有意思了。 系统解释:灵光颠倒黑白,发散时可以短暂获得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特殊效果,发出言语即便荒谬无稽,也可使得在场之人耳闻目睹,无不信服。 后面还有备注:灵光笼罩范围,方圆十丈,灵光发散时长,一刻钟。 看过解释,江琬当下险些没给激出一身鸡皮疙瘩。 这是太过高兴造成的! 天也,这个效果简直神了。 别看这效果好像没有杀伤力,但就如先前的“江湖豪客都俯首”,用在关键时刻,这却能比拥有直接杀伤力的许多技法还要神妙不知多少倍。 不,这个颠倒黑白,真正的力量是“江湖豪客都俯首”也绝对无可比拟的。 江琬恭敬地为这位大辩师张颂将尸身放置好,然后亲手捧土掩埋,心中却又默默地,惋惜地叹口气。 她除了为这位死得憋屈的大辩师惋惜,也还很惋惜这个签到点不能重置。 这还是头一回,江琬这样贪心呢。 可惜了,这个颠倒黑白大概也就能用上一回。 不像“江湖豪客都俯首”,那是在西市双雄斗场签到所得,回头这个签到点重置成功以后,她还能再去签呢。 第一百七十章 可怕的时间差 江琬心中暗想:“颠倒黑白”可是绝品,一定要用在刀刃上才是! 思量间,她将张颂的尸身埋好,末了又认认真真地拜了三拜。 接下来就是最后一个签到点了。 这次会签出什么呢? 签到! 系统:“你在前朝名士,家罗齐云的殒身地签到,获得特殊加持,运笔如飞。” 运笔如飞:你书写的速度将得到极大提高,日书万字将不成问题,一个时辰一万字也或有可能。 这就…… 好吧,江琬也高高兴兴受了。 只能说是可惜自己不是个家啊,这要是放到现代社会,把这能力发送给那些天天笔耕不辍的网络作者,那人家不得瞬间起飞? 要说写字多,谁能比得过这些人呢? 这个“运笔如飞”还跟她之前得到过的“腹有诗书气自华”相同类,是个特殊被动状态。 也就是说,从获得以后,她就能一直拥有,没有时间限制,也不存在技能打开或关闭这种问题。 这不是技能,并不存在使用方式,它就是一直都在。 就是特别的玄妙! 江琬再次感谢系统开发了自己的想象力,就问问,还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是系统整不出来的? 末了,遍地尸骸都被秦夙和江琬规规整整地掩埋好,只余下一具,也就是柳无双妻子的遗骸,江琬没有就地葬下。 她对秦夙说:“师母的遗骸我想再带到上面去,想必柳先生也愿意与发妻同葬。” 秦夙道:“虽不能同死,但能同穴,想必二位前辈泉下重逢,当不寂寞。” 江琬点了点头,回忆起自己望气术升阶时看到的那些画面。 心中便想:柳先生与师母的确是有感情的,只是各自理念不同,最后生离死别。我这样做,应该不算是强行将怨偶凑做堆。他们……应该会高兴吧。 高不高兴,人死之后其实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天地间或许还有英灵在,但这英灵又不是鬼神。 只能说是贤者来这世间走一遭,总能留下一些痕迹。 可再多的痕迹也终归不是他们自身,人死万事皆消,谁又能知道这是不是还有什么意义? 或者,反过来说,这种种举动,安慰活人的成分说不定还更多些呢。 江琬道:“诸位前辈如今都被葬身在此处,他们生前或许有种种矛盾,种种恩怨,而如今长眠地下,却竟然还要互相做邻居,世事当真是难解难料。” 秦夙道:“琬琬,我若长眠地下,身旁只愿有你。” 说着,却不敢多看江琬,只走到一边,将柳无双妻子的尸骸收到自己的兽纹储物空间中。 他虽然知道江琬也有储物宝器,却认为尸骸是污物,不愿这等晦气东西沾染坏了江琬的宝器,所以干脆收到自己空间里。 他们还要再过一遍奈何桥,柳无双妻子的尸骸如果不能放到储物宝器里收着,就很影响他们行动。 江琬看见秦夙冷白肌肤间微微泛起的红意,只是扑哧一笑。 这边都收拾好,秦夙就再将江琬背起来,两人合作,再过奈何桥! 等到他们再次跨越旧路,从福林寺后崖的洞口出来时,却只见天际一片鱼肚白,一点冷光缓缓从那天空漫延,原来又是一夜过去。 之前,他们初次从这洞口出来的时候,天边缀着的是夕阳。 而这一次,他们又一次从这洞口出来,竟迎来了朝阳! 江琬都有点懵了,感觉都要算不清楚这到底是过去了多久。 她便想当然地以为,这是他们坠入地底世界后的第二个早晨。 凤凰庄马球会是在十一月十五日举办,当时是上午,江琬就认为他们第一次从石阶洞口出来时,是十五日的下午。 而此刻,是十六日早晨。 却不知,这其实是十八日的早晨! 彼岸花的存在,将他们对时间的感知都弄得颠倒错乱了。 江琬深吸一口早晨的新鲜空气,叫秦夙将柳无双妻子的尸骸放出来。 她打算先将柳无双妻子埋葬到柳无双埋骨地的旁边。 至于柳无双的尸骨,说实话,江琬并不知道真正在哪里。 她当初也是被系统提示,知晓这边水岸处是“柳无双的埋骨地”,可实际上,柳无双是自己跳崖自杀的。 他坠落在此间,摔了个魂飞冥冥。 当时身后又没跟个收尸人,他自己呢,死都死了,也不可能给自己收尸。 所以,江琬就很怀疑,他只是死在这里,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完整遗骸。 或许他的尸骨早被山间野兽吃得凌乱,河水冲刷时又将泥土翻起,掩埋了些许他的残骸。 所以当初系统才提示说这里是“柳无双的埋骨地”,但谁又知道,他的残骸这时还存在吗? 江琬也不好过多探究这个,总归将柳无双妻子的尸骸葬在旁边,又给他们两位一起供奉了几张生字符,也算是了了一桩事。 她又对秦夙说:“往后,我定要常来祭拜先生与师母。” 当然,趁着神秘山崖的签到点重置,每回过来既能祭拜二位,又能顺便签到,那就是最妙的。 秦夙立刻说:“我陪你来。” 江琬这次没拒绝,而是唇角扬起一抹笑,脆生生应道:“好。” 接下来,他们就要准备渡河了。 站在水岸边,江琬又想起秦夙的乌篷船。 当下问他:“初见你时,你常乘坐的那艘船,如今在哪里?” 秦夙有些遗憾道:“那船停在京郊的望河岸边,可惜此时须得用它,却偏用不上。” 对,秦夙是轻功高绝,江琬如今也功力大涨,要踏水渡河并非难事。 但他们要还想沿河寻人的话,却最好还是要有一艘船。 毕竟望河的水可不是平静的丹璧湖,踏水太久也很危险。 江琬立刻道:“扎个木筏便是,这很简单。” 为什么简单? 要知道,她可是获取了墨家初级机关术的人,这种简单的木工活,能不会做吗? 眼下就是个动手的好机会,她且手痒着呢。 说话间,她从芥子空间中取了两个竹筒出来,竹筒里灌的是醴风玉泉水,她分了一筒给秦夙。 又取了些之前在国子监膳堂签到得到的芝麻馅小山药团,与秦夙分食。 两人认认真真地吃东西,准备扎木筏沿河寻人,却不知,京中众人更是找他们找疯了。 整个京城,都快翻天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退亲,退亲! 所有人都以为,没有存在感的九皇子,是为永熙帝所不喜的。 九皇子常年戴着面具,京中对此也有所传言。 其中最靠谱的一个,便说了,是因为九皇子生来脸面有损,胎记恐怖,所以被永熙帝视作不祥。 也因此,连带着他的生母,那个无名宫女,即便生育了皇子,都依旧不能得到封号,甚至连一个死后追封都没有! 这是何等厌弃? 所以,众人原本以为,此番凤凰庄虽然发生了大变故,但只要其中最重要的长公主等人能够安然逃生,就算失陷一个九皇子,大概也没什么要紧。 至于同样下落不明的那个……清平伯家的嫡女,那就更不被众人当回事了。 这位可不是土生土长的京中贵女,原是乡下来的,这样一个女儿,出事就出事了,清平伯还能怎么样? 可谁都没想到的是,清平伯没有就此“长叹一声”,说一句“可惜”,然后就此罢休,相反还拿出他多年前的疯狂架势,掘地三尺地在找人。 他又口口声声说是杨三郎克了自己的女儿,硬是拿着八字不合这一点,让杨家捏着鼻子退了亲。 杨家还能怎么办? 人家的女儿下落不明,他们家儿郎倒是活生生回来了,这非要说两人八字相谐,那也说不过去啊。 自来退亲,那大多是男方嫌女方有什么问题,然后才会退,像这种被女方打上门来,非说是男方克了人家女儿的,还真是少有。 而这种退亲理由,往往也是最不损女方颜面的一种。 八字不合嘛,天意而已,反正不是江家小娘子有什么问题,怪不到人家小娘子头上。 至于男方,嘿,权贵圈子这两天可没少议论说杨三郎天生命硬,克妻呢。 杨世英由此行情大损,偏偏他还无从辩解。 毕竟,清平伯敢在这节骨眼上喊打喊杀,那是因为他也是苦主,杨家的人却在这场横祸中回来了——反正活着的人永远说不过下落不明的。 就算后来检查到杨世英身上一身伤,且腿还断了,那反正他活着,他就得受着。 杨家都只能缩着头不敢吭声,当然,主要还是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跟清平伯顶起来,怕再戳了永熙帝的肺管子,那就不妙了。 至于为什么说太出头会戳永熙帝的肺管子? 这就得提到另一位出人意料的苦主爹了。 就像大家都觉得清平伯不会在意江琬那样,大家也觉得永熙帝不会在意秦夙。 可谁知,一得到消息说其他人基本上都被找到了,偏偏九皇子生死难测,永熙帝当时就失态地踹翻了身前御案。 紧接着,他连发十道指令,甚至出动了四方神造的力量,命钦天监测算九皇子方位。 羽林军方面,除了有清平伯领着人从凤凰庄天坑下去,挖掘通道,永熙帝又还派出不少大内高手,或从望河入手,或同样深入天坑。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长公主等人被找到,那是十六日上午的事。 十五日上午,凤凰庄地动忽起,那时齐王第一个来到现场,他就派了不少人下天坑去进行搜救。 但当时天坑下全是深水,凡是拖着绳索下去的人,往往不到两刻钟,就尸骨无存,而能被上面的人拉上来的,就只剩绳圈和空荡荡的衣物。 下头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却无人能知。 毕竟下去的人没一个能再活着上来,上面的人又不可能凭空推测,气氛便一度十分紧张。 一批批人下去,落得一个个空绳圈上来,又有多少个人经得起这样的消耗? 到得后来,即便齐王再下令,他那些下属亲卫接到命令嘴上不敢不应,实际动作上却也都拖拖拉拉,犹犹豫豫起来。 齐王眼看周围大多都是自己人,当下装模作样地骂几句,竟也不再狠催。 其实,手下人这样消耗,他自己都心疼呢。 他虽然封了王,可毕竟还留在京城没有就藩,明面上能调动的人手都是有数的,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就都填了这个无底洞。 如此半敷衍半认真的,到得后来齐王自己都有点想要放弃了。 他暗自思量着,此番虽然未能救得长公主,可是能趁机收获一波京中许多世家的人情,也不算亏。 后来永熙帝派来数位顶尖高手,甚至清平伯都亲自下了天坑。上头的人才知道,原来那下头的水里面竟布满了一种生食人血肉的怪虫。 而通过地下河道的走向推测,又有结论说这水道很可能连通望河。 清平伯才又从天坑下上来,带人沿望河搜寻。 如此,到第二日,长公主等人被寻到。 而后众人又从长公主等人口中得知,原来九皇子和江家小娘子竟胆大到冲击了奈何桥。 永熙帝亲自召见了得以幸免的众人,当然,除了安抚长公主这位长姐,也有急于问消息的缘故在。 最开始提起江琬和秦夙去向的是韶文颖,他道:“江家小娘子与九殿下心怀大义,言说要为我等探路。惭愧,我等竟未来得及阻止,二位就直接上了桥,江家小娘子……” 长公主却立时冷笑一声道:“琬娘轻身功法高绝,又心怀仁义,这才舍死向前。韶文颖,你是要抱怨什么?” 这一句反问可太直接了,立刻堵得韶文颖连说“不敢”。 长公主为什么堵韶文颖的话?她其实是怕韶文颖说出江琬主动跳到秦夙背上,让秦夙背她过桥的话。 当时情况特殊,众人虽觉二人举动有些不妥,可生死面前,细节可以淡化。 而这个时候脱险了,当时被忽略的一些细节可不就又能被拿出来仔细推敲了么? 长公主却太知道语言的刀剑有多可怕了,她岂能由得韶文颖张口就来,在永熙帝面前败坏江琬形象? 说句不好听的,九皇子本可以无事,是江琬主动跳到他背上,要他背负自己过桥,这才使得他如今与江琬一道下落不明。 否则,他要是当时留在岸边,说不得这个时候也与众人一道通过望河逃出来了呢。 长公主其实就怕有人在永熙帝面前抬出这个逻辑,到时候,万一永熙帝还真认为是江琬害死了秦九,这却非长公主所愿见。 他们却不知道,他们以为是在“作死”的江琬和秦夙,实际上却是真的在救他们。 要不是江琬和秦夙渡过奈何桥,在同心环的指引下来到火海,又激发同心环引起第二轮地动,岸边的这些人又怎么可能通过忘川游到望河? 怕不是早在忘川河中被融化成血水了呢!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望河九天上 如此,十一月十六日过去,江琬和秦夙没有下落消息。 十七日过去,二人的踪迹仍未被寻到。 等到十八日一早,除了永熙帝和清平伯还不肯死心,其他不论是奉命继续搜寻的人,还是暗暗旁观的其余京中权贵,其实都悄悄在心里给两人下了个必死的结论了。 凤凰庄下,神秘地宫的事情也在权贵圈中暗暗流传开来。 永熙帝持续派出人手,除了是为搜寻秦夙,其实也有探索地宫的意思。 但经过第二次地动后,地下世界中,原本四通八达的许多水道却又被堵住了。 再来搜寻的这些人,别说是通过长公主等人描述的那条道路去找到江琬和秦夙了,就是要打通这些水道,都十分艰难。 并且,这片地下世界的危险,也不会因为长公主等人逃出来了,就降低分毫。 只能说是,二次地动堵塞道路,反而挽救了许多搜寻人员的性命。 齐王回宫一趟,对密贵妃说:“料想不到父皇居然如此重视老九,好在这小子这回自己找死,倒省了往后我再对付他!” 不料密贵妃却悠悠出神片刻,忽冷笑一声说:“这么多年过去,本宫也料想不到,你父皇的心思原来从没变过。要不是这回……秦九出事,本宫只怕还要被蒙在鼓里。” 齐王皱眉道:“父皇的心思?什么心思?母妃,你说明白一点。” 密贵妃扯下身旁插瓶中的一根梅枝,揪过一片花瓣,揉碎了,又嗤一声:“我当年便瞧出来了,哪里是你父皇不肯给人名分,实际上却是人家死活不肯要呢!” 密贵妃没有说出口的话却是:他的一颗心,全在那个人身上。 这却是她此生最大的心伤,绝不肯与人分享的,更不必说,将这伤痕掰扯开来,放到自己儿子面前晾晒了。 人人都道她是宠冠六宫的密贵妃,就连当年立国时,站错了队的杨家都能被她硬生生拉扯上来,如今成了在整个大周都赫赫扬扬的太师府。 可谁又知晓,这些年一日日扮演着宠妃的角色,实际上她又是怎么心上扎刺,如履薄冰的呢? 齐王不知这些究竟,只是听了密贵妃的话,惊讶道:“母妃说的,莫非是老九的生母?” 密贵妃又扯下一整朵梅花,碾在手中,并将手中梅枝扔到一旁,末了斜坐回窗边的贵妃榻上,恹恹地道:“罢了,都是前尘旧事,不值一提。” 见齐王皱眉,密贵妃倒又笑了。 “秦九颜面有损,只要他的脸一日不好,一日便与大位无缘。更不必说,他此番凶多吉少,多半是回不来了,便是能回来……我的儿,你又何妨兄友弟恭?” 怕什么呢? 还怕他一个废掉的秦九不成? 两人不再谈论秦夙,齐王又对密贵妃道:“母妃,孩儿欲聘清平伯府的元娘为侧妃,此事越快越好,求母妃成全。” 密贵妃眉头一挑,又坐直身体,笑了声。 “一个养女,侧妃而已,待本宫去与你父皇求道旨意,也无不可。只是最好秦九无事,秦九若是有事,你这时候再提纳妃之事,可不就是现成的把柄?” 齐王一怔,恍悟过来这一点,一下子竟不知是要盼着秦夙出事好,还是无事好了。 十八日上午,秦夙与江琬一起,花费了摸约半个时辰,扎好了一个简单又紧实的木筏。 秦夙一身神功,伐木都不用斧子,只是轻拍几掌,一根根木头就砰砰倒下,断口处平整光滑,简直比那斧子砍的都还要不知平滑多少倍。 江琬则拿出自己的初级机关技巧,用墨家真传弟子的水平扎起了木筏。 她手上也没有专业的工具,但她一身功力也颇为不俗,用照雪剑代替其它工具,做起木工也是有模有样。 秦夙奇道:“琬琬你居然会做木工?” 江琬毫不心虚,笑嘻嘻道:“这么简单,我一看就会呀,这有什么办法呢?” 瞧这自夸的小模样儿,怎么那么叫人喜欢呢? 秦夙唇角便也上扬,又轻轻抚过她秀发,然后跟着她一起,学着给她打下手。 木筏扎好,又削了两根长木桨。 粗略给木筏试了试水,秦夙便轻轻一挥掌,将木筏推远了些,然后携着江琬的手,轻功一展,两人就踏过一段水面,轻巧地上了木筏。 望河水浪涛滚滚,木筏置身其中,简直渺小得仿佛顷刻就能覆灭。 秦夙脚下真气就是一动,波涛之中,这木筏就如一支离弦的箭,汇入千流,乘风破浪,又何惧波涛? 江琬站在木筏上,这一次的心情却又与上一回乘船时截然不同。 上回乘船,她心怀忐忑,谨小慎微。小舟行驶时波涛在外,颠簸在内,只把她颠得面青唇白,又哪里能体会到眼下的半分畅快? 而这一次,她都不用刻意施展千斤坠,自然就下盘稳当。 站立在木筏上,迎着一个个高高的浪头,只见水流汤汤,天空长阔。 两岸渺渺,风物飞逝。 见了这样的天地浩大,又哪里还惧怕人间的汲汲营营? 江琬忽然一手轻拍木桨,悠悠便唱起了一首词:“望河九天上,人鬼瞰重关。长风怒卷高浪,飞洒日光寒……” 歌声悠扬,虽不说穿云裂石,却也格外清亮豪迈。 秦夙听得心头微动,当下手一翻,手中竟现出了一支玉笛。 这是魏皇宝藏中的遗留之物,魏皇宝藏中有一部分如鲛珠之类的珍宝,量不算多,却件件精品,这支玉笛自然也是如此。 秦夙将玉笛就到唇边,脚下真气放送,木筏仍然如飞般向着京城的方向行驶,笛声却也在同时乘风而起。 不高不低,潇洒灵动,正与江琬的歌声相和。 江琬口中唱词,却也不忘一路将望气术开启。 当然,这一路开启的是初级望气术。 初级望气术的消耗对如今的江琬而言已经不算什么了,除了用久了还是会让她感觉到眼花不适以外,要长时间使用也并不困难。 如要寻人,初级望气术观人气机从无遗漏,可以说得上是十分好用。 她一路扫视,忽见前方一蓬蓬强大气机从水下突出。 噗噗噗—— 同一时刻,十数道寒光就从木筏四周突起,猛然向着秦夙袭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逍遥丹逼供刺客 有人暗袭! 寒光迸射,秦夙却岿然不动,自顾吹笛。 只是笛声一转,瞬间从此前的潇洒清越转变为冰冷肃杀。 一道道有如实质的音浪夹杂着锋锐剑气,竟在同时向着四周飞射而去。 夺夺夺! 只听得一阵阵锐器反射,倒飞入肉的声音响起。 随即,潜伏在水中陡然冲上来暗杀的刺客就纷纷发出惨叫,而后鲜血洇开,一具具尸体在波浪中一阵翻滚,片刻又被卷入水底,冲向了不知名处。 绝世高手就是绝世高手,杀起人来竟如此干脆利落。 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刺客在他手下连一个照面都走不过,看起来就像是来送人头的。 暗杀? 简直就是个笑话。 但江琬通过望气术却看得分明,这些刺客一个个都气机内敛,真气充盈。论真气量,堪堪都达到了小池塘的标准,应该算得上是进入窥神境了。 哦,也不对,更准确的说是,这些应该都是“伪窥神境”。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江琬通过望气术,还看出来,这些刺客体内真气的量虽然都很不低,但在“质”方面却颇为斑驳杂乱。 更为特殊的一点是,他们真气充盈,气血却虚浮。 很明显,他们的功力必然是被强行提升上去的,这种提升应该还付出了损伤身体根基的代价。 也是,世上高手又不是大白菜,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出现大批量的窥神境? 所以,这些都是经过特殊培养的死士! 纵然如此,这些伪窥神境虽然没有真窥神境的根底,可当他们悍不畏死出手一击时,所能造成的杀伤力又往往比许多真窥神境还要恐怖。 因为,他们本就是为杀人而存在的特殊工具。 他们并不是笑话,说到底,也只是因为秦夙太强,才衬得这些死士跟纸糊似的。 实际上,这种级别的死士,这种暗杀规格,绝对是天下罕有,一流顶尖了。 等等,不对! 还有漏网之鱼。 江琬陡然目光一凝,口中道:“阿夙,震位,三尺!” 秦夙之前背着江琬连过了三次奈何桥,早已跟她培养出了极高的默契。这时听她言语,立刻有所感应。 原来就在先前秦夙借笛声杀人的瞬间,有一名刺客却借机沉到了水深处,然后在深水下潜游,又悄悄向着两人乘坐的木筏下方袭来。 这名刺客比先前被秦夙暗杀的那些又还要更强些,如果说那些刺客是小池塘级别的真气量,那这一个,一身真气就足以接近一个小湖泊。 他的敛息技巧也格外高明,先前藏在一众普通刺客间,整个人的气息几乎与流水融为一体,以至于江琬即便是运行着望气术,都没能一眼发现他。 要不是其余刺客死去,他又忽然向着竹筏下游动,气机上有片刻不够圆融,江琬都还不一定能注意到他。 不是望气术不够厉害,而是他的奇妙功法会使得江琬会不自觉忽略他。 但刺客的敛息技巧再高明,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之下,也终归无用了。 江琬喊出声后,秦夙手中玉笛一转,一缕啸音从玉笛孔洞间挥出。 同时,他脚下竹筏一动,让开一个身位。 那潜在水底的刺客都没来得及反击,就被这缕如同实质的笛音击穿胸口。 江琬只又喊了一声:“阿夙,留活口!” 这一批死士的出现,一定有人指使。 秦夙另一手伸出,手掌间一股吸力涌出,就隔空分水,哗啦一声将水底刺客从水下拎出。 砰——! 刺客被掼倒在木筏上。 整个人才被摔得七荤八素,秦夙又立刻挥动玉笛,连点他周身数处大穴,将他定在当下。 刺客却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他面蒙黑巾,木沉沉的眼睛先扫过秦夙,接着又将目光转到江琬身上,眼神阴冷,像是没有生气的毒蛇。 江琬走过来,从腰间抽出自己的照雪剑。真气一动,软剑绷直,她便用剑尖挑开了这刺客脸上的黑巾。 露出一张放在人堆里就能即刻淹没的脸来,这种毫不显眼的平凡样貌,果然是刺客本色。 像这种刺客,要么被杀,要么自杀,要想通过他们的嘴问出幕后主使,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能的。 江琬也没打算直接问,她打算试试自己的新手段。 上回在西市,她除了通过签到得了剧毒雪玉蟾蟾酥之外,也还购入了不少有毒药材。 后来她将这些药材炼制成了各种奇药,之前用在五公主和江元芷身上的内毒散不过是其中最不显眼的一种。 她还有一味逍遥丹,可以使人神智错乱,意志瓦解,用来做审讯,那可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江琬手中照雪剑的剑尖又是一转,忽地就弹在刺客腮边。 刺客眼睛一瞪,被迫张口,一颗丹丸霎时被江琬从指尖弹出,射进了他口中。 逍遥丹入口即化,药效峻烈。 这是完全不考虑后遗症的烈性毒药,刺客被迫吞服此丹,不过片刻就眼神散乱,喉间开始发出叽里咕噜的古怪声音。 江琬叫秦夙解开他哑穴,立刻问:“是谁指使你来杀人的?” 刺客呆呆回答:“贵人有令,首领命甲七出动,沿望河搜寻,截杀青铜面具人,九皇子。” 是了,秦夙离开地底世界后,便又将他常用的青铜面具戴在了脸上。 但江琬注意到另一个重点,刺客口称的是“九皇子”。 江琬不是第一次遇到为秦夙而来的刺客,比如上回的丰山一窟鬼,就曾在离风别院埋伏秦夙与徐翁。 不过很显然,丰山一窟鬼的到来,为的就是“江湖恩怨”,他们并不知晓秦夙真实身份。 而眼下这死士却开口就言“九皇子”,那么很明显,指派他们的势力一定是来自朝堂。 江琬又问:“贵人是谁?” 刺客只茫然道:“贵人?贵人就是贵人……” 他也不知道贵人具体身份! 这倒也不奇怪,死士不是部曲,不知道真正主家是谁也很正常,江琬对此早有预料,方才多嘴一问,也不过是不死心,多问一句试试罢了。 江琬继续问:“你们组织的总堂在哪里?” “总堂,总堂……”刺客喃喃一阵,脸上忽然现出痛苦神情,话语也开始断断续续,“长宁,长宁……山阳之……啊!” 他忽然一阵痛苦嘶喊,胸口原本被秦夙击穿的位置就不停有鲜血喷涌。 瞬息间,他最后一口气息散尽,就此魂断命绝。 但江琬和秦夙也得到了关键信息:长宁! 第一百七十四章 长宁山直捣黄龙 长宁,是哪个长宁? 京郊长宁山吗? 望河上,木筏飞逝。 秦夙挥掌扫落刺客尸身,江琬道:“如果刺客口中的长宁当真是京郊长宁山,那这幕后主使也未免太大胆了些。” 京郊的长宁山,名为长宁山,实际上却是一座绵长的山脉。 从镐都南郊到北郊,纵长将近八百里,在京城西南方向形成了一片半包围的天险关隘。 大周西面,乌孙与胡羌等异国部族如欲入侵京城,必得先过长宁关。 当然,长宁关以外,真正离边关最近的几州中,也还设了数座军事重镇。 大周如今一切平定,四邻慑服,胡蛮诸部只要不入关,长宁山周边倒也还是一派繁华宁静。 西京贵族们还喜欢在长宁山置办别庄呢,倒将周边地价炒得格外高些。 秦夙道:“说不得,便是一个灯下黑了。” 江琬问:“幕后主使会是谁,你有猜测吗?” 秦夙笑一声:“无非便是那几个,能豢养此等死士的,天下也不多,一心想要置我于死地的,则更少了。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他没说,但江琬却猜到了。 她就没忍住扑哧一笑:“这些人白忙活了是吗?他们一定不知道,你一身功力竟高到了如此境界。” 秦夙在西京,本就很少现身人前,就算现身,也很少有人去探究他的武功。 以至于秦夙虽有一身神功,在西京众贵族面前,却竟掩藏得分毫不露。 这回,冒出这么多高级别的死士来暗杀他,那幕后之人也真可算得上是超大手笔了。 江琬笑过之后,忽又反应过来道:“不对!” 秦夙只是望着她,目光却仿佛比此时阳光下的望河白浪还要来得明亮璀璨。 他问:“怎么?” 江琬道:“这些刺客居然接到了明确指令,说是要沿望河搜寻你。他们怎么知道,你一定会出现在望河?” 不要说什么,这是因为秦夙从前也喜欢在望河游荡,所以刺客们就直奔了望河而来。 江琬怎么就不信呢? 她又问秦夙:“从前十几年里,你遭受到的暗杀多吗?” 秦夙便抬手碰触到了自己面具的边缘,轻笑道:“我脸生印记,又为父皇所厌弃,自来在朝堂上毫无存在感,谁来暗杀我?” 当然,他为了练这一身神功,自小时开始,是怎样跟随徐翁走遍江河湖海,又是怎样在无尽拼杀中成长的,那就不必对江琬直言了。 江琬道:“从前既然无人暗杀你,为何今日却偏偏来人?来的还都是这等高手?” 这个反问,其实不仅仅是在问秦夙,也是在自我问答。 话一出口,江琬心中其实就已经有了答案。 她与秦夙对视一眼,两人目光相触,竟异口同声道:“他们果然脱险了!” 江琬又补充一句:“他们一定也都回去了。” 这个他们,指的自然是长公主等人。 长公主等人必定都已经回京了,还有人泄露了秦夙的消息! 当初在奈何桥边,秦夙与徐翁追杀黑袍怪人而来,可是在人前露了武功的。 虽然没有表现出上限在哪里,但他武功非常不俗,却也为当时的众人亲眼所见。 江琬就看着秦夙,语气中泄露了几分感慨道:“阿夙,你藏不住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原本没有野心的秦夙却终究被卷入了这些人的视线。 秦夙只望着江琬,又轻轻携起她的手,缓声道:“不怕。” 他早有两种打算,而对于这一天的到来,也早在心中有过预测。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了。 他手腕转动,腕间,青灰色的兽纹线条竟仿佛动起来了般,忽然兽口微阖,兽目位置露出无边凶意。 江琬触电般抽回自己的手。 秦夙伸手,仿佛要来捉,但片刻后,他又还是收回了。 他就微微苦笑一声道:“琬琬,是我胸中杀意引动了此物,你不必害怕,它还在我掌控之中。” 江琬耳后就有点红,多想挺起胸膛说一句“谁怕是小狗”。咳……她真不是怕,就是有那么点条件反射而已。 说实话,秦夙手上这东西气息就是挺骇人。她的望气术又有点过分敏感,以至于她的反应也过激了。 不过这么丢人的话江琬是肯定不说的,她忙问:“阿夙,方才刺客说,他们的老巢就在长宁山,你想去长宁山一探究竟吗?” 秦夙微挑眉,长宁山那么大,要怎么一探究竟? 他问:“琬琬可是有妙计?” “妙计没有。”江琬眨眨眼,笑,“但是我有强大的感应力呀,说不得一眼看去就能分辨出长宁山中是否当真藏着鬼。” 她没有直接说出望气术的功用,但秦夙已经深知她有柳无双传承,对她的某些神奇感应自然深信不疑。 木筏还在向着京城的方向飞速行驶,两人立在木筏上一边说话。 江琬又道:“虽然推测了长公主等人已经回京,但等到了长宁山周边,我总还是要仔细问问才能放心。” 秦夙就道:“琬琬说得有理。” 他其实也担心徐翁。 两人一路闲谈,木筏速度快得直如流星赶月。 兵贵神速,江琬和秦夙就是有意要赶这个时间差。 他们想趁着这边刺客全军覆没的消息还未传出,去一趟长宁山直捣黄龙。 秦夙既然有此等神功,便是直接对着对方老巢杀过去又如何? 万一那边真有什么他们应对不了的凶险,江琬有望气术,也足以提前示警。 路过建州城码头那边的时候,四周行船上人只见到一叶小小木筏穿梭白浪,瞬息间跨越长距离,就将众多大船甩在身后,一时还都以为是眼花了。 而过路的江琬和秦夙却远远听到了船上人的闲话交谈。 有几艘官船上,居然还有人提起了凤凰庄地动之事。 而有些人的话格外引起江琬和秦夙注意。 “九皇子至今未有消息,陛下着急上火,这两天上朝时,不管逮着谁,但凡有些许小错,那都是一通骂。唉,真叫人……提心吊胆啊。” “好在长公主至少是平安无事了,否则……” 否则什么? 没人敢继续说下去了。 木筏又行一程,数百里水路转眼飞逝。 前方,长宁山在望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请大佬出手,杀江元芷 秦夙和江琬的确来得太快了。 西京这边还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两人乘着木筏,已经到达了京郊,远远就看见了那座蜿蜒入云的高山,长宁山! 望河主流并不直接入京,而是横过建州城,在京城南郊拱起一条大龙,又奔腾着继续往东流去。 但望河的支流曲水是直接穿过京城,又与主流在南郊相汇的。 江琬和秦夙没有将木筏停在京郊码头边,而是在远远地能够看见长宁山的偏僻河段就停了下来。 到这里,两人弃水路而走陆路,直奔长宁山山阳而去。 山阳在哪里? 其实就是山之南,凤凰庄也正好坐落在长宁山南山脚下。 他们还能再路过一回凤凰庄,顺路探听探听消息。 临近凤凰庄时,江琬早将望气术打开了,只见到无数气机交杂在这座断垣处处的别庄中。庄外,整齐肃穆的羽林军成队列守。 饶是江琬如今已经功力大进,乍眼看去,也被凤凰庄中密密麻麻的各种气机弄得眼睛一花。 她连忙收回望气术,有些惊讶道:“凤凰庄中,居然还有这许多人。” 但惊讶一句,她很快又明白过来。 就不说别的,单只是为着凤凰庄下方的那片“神秘地宫”,永熙帝就不可能不派出大量人手前来探索。 而就在方才的一瞥之间,江琬虽然被各种气机晃得眼花,也还是重点注意到了其中格外显眼的几道。 其一是齐王,齐王的气机不够宏大,但他的气运耀目,赤红之间略带金芒,还有隐龙之兆,江琬第一眼就先看到了他! 这道气运的位置也显露了,齐王此刻正停留在马场天坑那边。 第二个叫江琬注意的,则是清平伯。 清平伯气机充盈,气运也如云霞般灿烂,江琬对自己的老爹再没有不熟悉的,也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也在马场那边。 此外还有几道,气运一般,可气机却宏大深邃,或如大湖,或如小泊的。这些江琬倒不认识,只料想是皇家派出的高手。 她格外注意到的,却是处在凤凰庄外围屋舍间的一道气运。 这道气运算不得多么宏大,其颜色以浅红为主,也略有些黯淡,但那浅红之间沉浮着的一只玄金色凤凰虚影,却格外醒目。 毫无疑问,这是江元芷的气运! 江元芷还留在凤凰庄,而她气运中振翅欲飞的那只凤凰虚影,却竟然比江琬上一次查探时看到的,还要显得更加凝实一些。 怎么会这样? 她分明已是族谱除名,此前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脸生恶疹。 照这种情况,她的气运只会走低,又怎么可能还往上升? 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跟齐王的瓜葛更深了,而齐王,登顶大宝的机会也在增加。 江琬当即领悟到一点:江元芷一定是将她的预知灵觉透露给齐王了,否则他们的气运不会产生这种变化。 江琬一声不吭,立刻拉着秦夙往凤凰庄外围,江元芷所在的地方潜去。 此时正是辰时末刻,日光明亮。但凤凰庄四周遍植高树,以两人功力,借着这些高树要潜进去也是轻而易举的。 两人速度还格外地快,不过片刻就越过重重高墙,接近了江元芷暂住的屋舍。 屋中,原本正在摸索着给自己上药的江元芷忽然手一抖,心中猛然生起一股强烈的警兆。 这种危机感之强烈,甚至比上回身在清平伯府时,被人潜到窗外暗杀的那一刻还要来得使人惊恐。 江元芷心胆俱裂,张嘴欲喊。 而同一时刻,一直闷不吭声的江琬才终于将心中思量已久的一句话传音给秦夙:“阿夙,帮我杀她!” 话音未落,她抬手挥出一道风,撞开了江元芷房间的窗户。 同时,异术壶中日月展开。 心生警兆的江元芷一声惊呼脱口而出,她几乎是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在喊:“救命!” 就在她所居住的小院四周,齐王派遣了数名高手藏身其间,严密地保护着她。 只要她这一声惊呼喊出,立刻就能有顶尖高手前来相救。 可江元芷没料到的是,她的大声疾呼出口以后,却竟然半点儿也没能产生她预想中的效果。 那一声“救命”,徘徊在她嘴边,没有高声,却反而细如蚊呐。 这就是颠倒乾坤,壶中日月的奇异效果。 江元芷不知这一点,她只是惊恐地瞪大眼睛。 眼睁睁看着,窗外出现了两团模糊的黑白虚影,恍惚,那竟不是两个人,而仿佛是传说中的地狱使者,黑白无常! 这还是壶中日月的幻术效果。 哪怕是江元芷要被杀了,江琬都不愿被她看到自己与秦夙的真面目。 一切说来话长,实则不过瞬息之间,秦夙出手了。 一缕剑气从他指尖射出,流光一刹,杀机降临。 江琬都来不及眨眼,就看到那剑气将将刺到江元芷眉心时,江元芷身上却猛地爆发出一团蒙蒙清光。 是护身宝物! 江元芷身上带有护身宝物。 这护身宝物不能说不厉害,因为这团清光竟阻挡了秦夙的剑气一瞬间。 江元芷甚至都借此时机后退了一步。 但秦夙终究是秦夙,又过片刻,但闻细脆一声,咔…… 剑气突破清光,刺中江元芷眉心,穿过她头颅,最后落在她身后屏风之上,留下一点焦痕。 江元芷再没能发出第二声,就此仰天一倒,顶着满脸红斑,咽气身亡。 她死了! 江琬提着的一口气至此轻轻呼出,这一瞬间,甚至就连她自己,都产生了片刻的不真实感。 就这么容易,江元芷真的死了吗? 不,其实也不容易。 如果不是江元芷没有回清平伯府,反而停留在凤凰庄,如果不是秦夙正好在江琬身边,而江琬又临时起意,请秦夙出手帮忙击杀。 以江元芷方才那护身宝物之能,江琬自己出手的话,还真未必就能立刻杀得了她。 江元芷身边的保护力量也非常不弱,江琬通过望气术看到了,那是两名池塘级高手,一名湖泊级高手。 恐怕就是齐王自己身边,都未必有此等保护力量。 而就在江元芷死亡的片刻后,她的身边竟亮起了一个白色的签到光点。 系统:“发现签到点,预知灵觉拥有者江元芷的殒身地,请问是否签到?” 第一百七十六章 瞬间重置的第二个特殊签到点 江琬拉着秦夙,从窗口轻身跃入。 来到殒身的江元芷旁边,江琬立刻就在心中默念:签到! 系统:“你在预知灵觉拥有者江元芷的殒身地签到,获得碎片问天机x1。” 问天机,又见问天机! 当初,就在清平伯府的锦宁堂中,江琬与江元芷初见时,就曾发现一个签到点,那一次江琬签到后,得到的也是一枚“问天机碎片”。 江琬将意识探进系统空间一看,系统提示也仍然是:神秘的问天机碎片,集齐之后或许能知功效。 也不知道这问天机的碎片还有几个,又到底需要收集到多少,才能算是集齐。 这个问题暂时没有答案,江琬便不多做思考。 她将意识从系统空间收回,注意力却立刻又被江元芷身边亮着的第二个签到光点给吸引了。 方才签到完成后,江元芷身边的签到点消失了一个,可片刻后,竟然又出现了第二个。 系统:“发现签到点,预知灵觉拥有者江元芷的殒身地,请问是否签到?” 哦,并不是又出现了第二个签到点,而是刚才那个签到点,又在瞬息间重置了。 江琬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但她没有犹豫,立刻进行第二次签到。 她的自由点还剩下四十一个,目前来说是非常充裕的,完全不用抠抠搜搜地使用。 系统:“你在预知灵觉拥有者江元芷的殒身地签到,获得异宝摩云珠一颗。” 异宝摩云珠:相传诞生于云天之海,持此珠吸收月光精华,每日可渗出云海泉三滴,功能美容养颜,拔毒祛病,消渴止饥,延年益寿。 这是什么神奇东西? 江琬心下一跳,却隐隐有些明白了,江元芷能有如此绝美容颜,又能常常使用预知灵觉却依旧精气完足,说不得大概也正是有这摩云珠相助的功劳。 这摩云珠好像不是一般的了得啊。 那云海泉拔毒祛病的功效,不知与治百病的灵泉水相比起来,又孰强孰弱? 江琬下意识地就又往江元芷脸上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去,只见江元芷脸上虽然仍旧红斑遍布,但比起之前满脸脓包的样子,其实已经好了很多了。 江琬自己配的毒,自己心里是有数的。 这个内毒散,事实上连她自己都没有解药。 她也不觉得有谁能轻易配制出内毒散的解药来,总之她既然下毒,也就根本没想过要让江元芷和五公主解除脓疮效果。 可眼下江元芷的脸却在好转,可见这云海泉就算比不上灵泉水立竿见影,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奇异效果,也绝对算得上是一味灵药了。 江元芷这又是预知灵觉,又是摩云珠云海泉的,简直就是女主标配! 当然,再是女主标配,眼下也没有意义了。 死都死了,除非老天爷再给这位“女主”重生的待遇,否则一切皆休。 江琬又轻轻吐出一口气,至此,才终于有了大仇得报的真实感。 她庆幸自己这一次时机赶得巧妙,否则若是放任江元芷继续成长下去,还真说不好她过段时间之后是不是又会得到什么新筹码。 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都是屁话。报仇就得趁早,否则你在成长,仇人也在成长,再过十年,鬼知道这仇还能不能报得了。 就算是能报得了,可仇人却多逍遥了十年,凭什么呢?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冥冥中,江琬又感觉到自己身上仿佛有一层枷锁正在剥落。 随着二次签到的结束,江琬体内真气忽然一阵高速流转,她陡然内视,只觉自己体内真气活泼圆融,就在这一刻,竟又纯净了一个度! 她就确定了,是真的有枷锁在剥落。 是因为她帮小原主报仇了吗? 江琬心中正自喜悦,忽听秦夙传音道:“琬琬,你突破了吗?” 什么? 自己真气异动又被秦夙感应到了? 她正要回答,秦夙又道:“快走,只怕有人要察觉到此间变故了。” 江琬心中一凛,立刻应一声,反手却从芥子空间中取出一支竹筷,真气灌入,反手一抛,这竹筷就从江元芷眉心的剑气孔洞中插入。 同一时刻,纸人傀儡又再次从系统空间中潜出,悄无声息地覆到了江元芷身上。 秦夙没有多问江琬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拉起江琬,轻功一展,闪身就从窗口跃出。 其速度说一声快若闪电也绝不为过,目力差些的人甚至连他的幻影都看不到。 江琬跟着他,飞快离开凤凰庄。 跃出别庄外墙的那一刻,被她留在江元芷房中的纸人傀儡传来傀儡视角。 负责贴身保护江元芷的一名湖泊级高手忽然出现在江元芷房间窗外,他露出一张苍白而略带皱纹的脸,用尖细的声音问:“元娘子,你可还好?” 纸人覆在江元芷身上,早已从地上爬起,又坐回梳妆台前,只是抬袖掩面道:“咦,这窗怎么开了?快快关上,我……我如今这模样,怎好见人?” 江元芷脸上生了恶疮的事情早已传出,她这几天也都躲在房间里,除了太医来看诊的时候,绝不肯见人的。 就连齐王来探望,她也只隔着屏风与齐王说话。 保护她的高手见了她的反应,当下不再怀疑,只当自己方才感应到的奇异波动是种错觉。 事实上,这位也并不在意江元芷。 不过是一个伯府养女,仗着有几分颜色,得了贵人欢心,便金贵得没个底限。 齐王叫他来给江元芷做护卫,他心中还有些不满呢。 只是不敢违背齐王命令,这才不得不屈身在此。 他也自信这天下间无人能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杀人,因此问过一句,便道:“既是如此,元娘子便好生歇着吧。” 说着话,袍袖一拂,将窗关上。 他又藏回了这小院边角的暗影处,毕竟江元芷是齐王的女人,他就算要给她做护卫,也不好太过靠近,总要避点嫌。 凤凰庄外,江琬拉着秦夙停在一片高树旁,略等了片刻,察觉到江元芷那边小院中再无其它动静,便又默默念诵口诀,驱动纸人回归。 这纸人不能离她太远,太远的话就会丧失行动力,也失去幻化效果。 江琬可不想将纸人随意损失掉,当然要在远离前将纸人召回。 纸人离开江元芷的躯体,江元芷便坐在梳妆台前,腰背一弯,伏倒在桌案之上。 像是睡着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签到点泄露秘辛 凤凰庄外,江琬收回纸人。 纸人是隐形的,秦夙似有所觉,目光向着纸人所在的方向一落。 江琬心中微动,有点好奇在秦夙的感应下,纸人是个什么状况,当下问:“阿夙,你能感应到什么吗?” 秦夙道:“有……煞气。” 没错,纸人正是由一缕煞气炼制驱化。 但纸人的隐蔽特性也非常强大,方才负责保护江元芷的那位湖泊级高手就没能感应到纸人的存在。 秦夙能感应到,只能说他功力高深,连带着也神魂强大,自然,感应力也比寻常高手更为突出。 倒也不必将秦夙的感应力当做标准,这个纸人,江琬还是可以继续大胆使用的。 她略有些得意地笑道:“这是我炼制的一件特殊宝贝,潜行探查十分在行,肉眼不能见。” 说话间将纸人收回系统空间。 两人避开人群,选了一条偏僻的小道,来到长宁山下,快速登山。 江琬没有对秦夙说,纸人其实既能隐形也能现形。 这倒不是有意要瞒他,反正除了穿越和签到这两个最大的秘密不能说,其它的,以两人如今的关系,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隐瞒的必要了。 但江琬也还要点面子,毕竟这纸人显形后顶着的可是江元芷的脸,江琬却不大乐意让秦夙看到这一点。 这好像会显得她心思特别诡异似的,就有点尴尬。 秦夙也不深究,他仍然牵住江琬的手,两人很快登上半山。 到这个位置,山上已经开始出现薄雪了。 冷沁沁的白雪渐渐覆盖山路,山风吹来,寒意萧萧。 秦夙忽然道:“琬琬,此处太过寒冷,不如还叫我背你吧。” 江琬瞥他一眼,却见他说话时明明语气平淡,可耳后却悄悄红了。 她心间一下子就涌上一股甜意,却偏偏道:“我的轻功不好吗?哪里用你背?” 说话间身法施展,飞掠在山间雪上,竟半点不留痕迹。 果然是踏雪无痕,轻功绝佳。 秦夙不但没能如愿再背她一回,反而被她挣脱了手,心下顿生遗憾。 他只连忙追至江琬身旁,又携住她的手,一边说:“琬琬,那我们再快些。” 这回江琬没再挣脱他,只被他带着如飞般往山顶登去。 既然是大佬带飞,那还是享受如飞般的速度吧,没必要非得在这个时候逞强,毕竟兵贵神速嘛。 同时,江琬初级望气术运行不停,一路查探山上的气机异动。 山间几乎无人,之前在半山以下的时候,江琬还能看到一些普通人的气运气机存在,猜测那是长宁山周边的农人在山上。 长宁山周边,权贵们的别庄多,庄子上的佃户和雇农也多。 凤凰庄的地动事件虽然引得整个西京上层圈子都震动了,可对四周农户反而没什么影响。 天再变,农人们也还得过日子。 但到了半山往上,那却是农人们不敢触及的地界了。 树木越密,青松负雪,山溪成冰。 望气术视野下,倒是随处可见各种野兽存在。有些猛兽气血充盈,有些食草动物气机轻灵,虽然是在皑皑白雪的山上,也总有不冬眠的动物需要出没觅食。 秦夙五感俱都敏锐,每每也不需江琬格外提醒,便能远远避开这些动物。 一路再无声,两人登上了山顶。 先登山,人在山巅,居高临下的视角更方便江琬查找刺客总堂的所在。 只见那山顶雪峰之上,却正正亮着一个白色签到光点。 该来的签到点可算是来了! 系统:“发现签到点,长宁山脉南山之巅,请问是否签到?” 签签签,当然签! 系统:“你在长宁山脉南山之巅签到,获得特殊状态,山间精灵,限时十二时辰。” 山间精灵:获得此状态的你,将拥有与山间草木相类同的气机,通过与草木沟通,更能以草木为触觉,探查此山中方圆百里。 江琬立刻感受了一下,“山间精灵”是直接发送到位的。不像有些加持会先保存在系统空间,等她需要的时候再打开。 既然已经进入状态了,那当然不能浪费时间。 江琬结合望气术,一边默默感应。 视线几度转动,终于,在山阳偏西的方向,她看到了朦朦胧胧一些气机闪动。 是那边,没错了! 江琬心喜,立刻给秦夙指路:“阿夙,去那边。” 她伸手一指,秦夙携她手,身形一展,又向下飞纵。 风声呼呼而过,将将数十呼吸后,两人到达一片狭小的山谷地。 这片小山谷夹藏在两座山峰之间,整体形状呈瘦葫芦形,位处半山往上近百丈的位置。若不是从上往下看,在这山林间还真不好找。 山谷外围竟还潜藏了不少人,但这些人通通气运低浅,气机微弱,比起寻常普通人都还略有些不如。 要不是有山间精灵状态的加持,江琬要单通过望气术找到他们,说不得还要多费许多功夫。 秦夙传音道:“琬娘,这些不是正常人,倒似是尸傀术炼制出来的活死人。铜筋铁骨,力大无穷,只知听从命令,而无正常思维。” 他行走江湖,见识比江琬更广些。 有些特殊的东西,江琬能通过系统知晓,可有些江湖上的常识,她却反而不知道。 秦夙这时给出解说,江琬就默默听着,一边记下来这所谓尸傀的各种特征。 两人也不打算惊动这些尸傀,只敛息潜行。 江琬又再次施展壶中日月之术,扭曲身旁景象,指引秦夙找到山谷东侧一面山洞。 这山洞的洞口被两面石壁正正掩盖,只有从侧面缝隙才能出入。 洞口稍往里边两三尺位置,有两名守卫看守。 这两个,一个是通幽境后期,一个是通幽境巅峰。 就算放眼个庙堂江湖,这种功力其实都已经算得上是非常不弱了,可见这个死士组织还真是大手笔。 但江琬如今已是见微境,施展壶中日月,要蒙蔽二人感知还是轻而易举。 她跟秦夙悄无声息地踏入洞中,在没找到这个刺客组织的首脑人物之前,江琬都打算悄悄潜行,不想提早暴露。 越过看守的两人,进入洞中约十来尺深度时,却见前方又一个白色签到点亮了起来。 咦? 却见系统提示:“发现签到点,关西杨氏的死士训练点,天狩长宁总堂,请问是否签到?” 这就……嘿! 第一百七十八章 关西杨氏的死士训练点 江琬是真没想到,系统会给出这样的惊喜。 她还做好了曲折探索的打算,本以为要找出这批死士的幕后主子,不知要费多少工夫呢。 系统却这样干脆直接,这简直……太爽啦! 签到签到。 系统:“你在关西杨氏的死士训练点,天狩长宁总堂签到,获得残缺的尸傀炼制法半篇。” 残缺的尸傀炼制法! 一个聊胜于无的东西。 而与从前不同的是,从前江琬获得技能,往往是技能直接投射,都不用她翻看或者练习的,这技能就会直接映照到她意识中。 这一次呢,这个尸傀炼制法居然不是直接投射,而是变成了半本残书,出现在系统空间。 就有点奇怪,但现在也不是深究的时候,江琬遂将之暂时搁置,只仍与秦夙飞快往山洞深处潜入。 她一边在心中暗思量:关西杨氏,应该就是太师府杨家。 杨家豢养死士这不奇怪,毕竟如今的大世家,哪家不私下里养点人? 江家还养了八百部曲呢,这都是光明正大养的,在如今世家天下的格局下,永熙帝都没法控制这种现象。 但杨家的死士功力水平却高得尤为可怕,他们更似乎还掌握有种种秘术,这就值得人格外警惕了。 却见这一段山洞曲折蜿蜒,长度难计,而每个转折点下,又有数名死士值守。 这些死士的功力或在通幽境初期,或在通幽境中期,虽不及门口那两个,却也都非常难得了。 当然,这些死士境界都有些虚浮,跟之前刺杀秦夙的那些死士一样,都是强行提升的特殊产物,这也值得一提。 又一个转折过后,却见前方终于一亮。 一个宽阔的石厅出现了! 这石厅足有三丈之高,纵横长宽各达二十五六丈。 石厅正中,凹陷着一个装满深褐色液体的水池,水池上方烟气袅袅,内中液体翻滚沸腾。 有近百名死士盘膝坐在这水池边,却是满脸陶醉的模样,仿佛是在吸食着水池中的奇怪烟气。 又一个白色签到点亮了起来。 系统:“发现签到点,天狩长宁总堂天魔灵血池,请问是否签到?” 签啊,当然签。 江琬就突然感觉到,这回潜入到这个死士总堂来,她好像不是来搞破坏的,倒像是……专门来签到的? 哈哈! 系统:“你在天狩长宁总堂天魔灵血池,获得魔灵污血十滴。” 什么鬼? 江琬也没空分心查看了,签完,当即又顺着望气术的指引,对秦夙道:“阿夙,这边。” 她指的是左前方一条岔道。 那边有一道气机格外强大,纵使隔着重重石壁,江琬都能看到,那是一道足可比拟大江大湖的强大气机。 这道气机,比起徐翁,竟仿佛也不弱多少了。 如果说这个死士总堂有首领的话,是这人的可能性必然极大。 而江琬又看到,在这道强大气机的旁边,还有一道气机,只是大脸盆大小的真气量,可这道气机的主人却拥有着深红色的气运! 深红色,往往是身份高贵的代表。 那还用犹豫什么? 当然是赶紧往这边去,这里头一定有惊喜。 秦夙带着江琬施展轻功,落地全然无声。 壶中日月又扭曲了两人身边的景物,秦夙本身收敛气息的本事更不必说,江琬是不必担心他的。 反倒是她的功力还有不足,容易泄露气息。 但好在她不但有岫云术,还有山间精灵的特殊状态。 在这种特殊状态的加持下,她整个人的气息倒不似是人,更似是漫山遍野随处可见的小草小树。 由此,两人悄悄走进左前方通道——通道很短,只有十来尺,前方又出现一间石室。 不,那不是一间石室,而是一间连着一间的,一横排石室。 这一横排石室中摆满了足以顶到石室最上方的高高架子,架子上却放置着一只只麻袋。 麻袋里装的是什么? 石室前方亮着一个白色签到点,可爱的系统又给了提示:“发现签到点,天狩长宁总堂粮库,请问是否签到?” 居然是粮库。 在杨家的死士总堂,居然存在着这样大规模的粮库! 江琬暗惊之余,立刻联想到齐王。 杨家是密贵妃母家,齐王与江元芷深有联系,而江元芷又拥有预知灵觉。 这一切,跟眼下这粮库有关吗? 还是说,这种规模的屯粮,本身只是世家习惯,并没有其他特殊意图? 诸般念头在江琬脑中转过一圈,她一边记在心里,一边暗暗默念:签到! 系统:“你在天狩长宁总堂粮库签到,获得江南沃土今秋新粮一万斤。” 什么? 江琬的心砰砰跳起来。 一万斤粮食,很多吗? 是,如果只是给她自己吃的话,估计能吃上半辈子。 一万斤粮食真的是很多很多了。 可如果联想到柳无双预言的雪灾呢? 一万斤粮食又太少? 但是,这一次的签到却给江琬提供了一个绝妙的思路。 江琬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干什么了,了解这边这段事情后,她就该满京城的寻找粮库去! 去粮库签到,签它个无穷无尽的粮食出来,那还怕什么今冬雪灾? 太高兴了,将之简直都不想理会这边的破事儿了,赶紧回京,签到呀。 秦夙牵着她的手,仿佛隐约感觉到她心绪的浮动,忽然轻轻捏了捏她手心。 江琬立刻警醒,回过神来,却听石室右侧的另一间石室中,传出了两个人的对话声。 一人道:“甲一,过去有三个时辰了吧?甲七怎么还不回归?” 另一个声音道:“公子只管放心,甲七出手,小小一个秦九,绝无幸理。” 先说话的那人叹道:“娘娘如今也太急躁了些,非得在这节骨眼上杀秦九,又何必呢?” 甲一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只是淡淡道:“秦九无关紧要,今次测试甲七之能,只要能成,从今往后,这天下,娘娘不论想杀谁,都再没有杀不成的了。” 先说话那人却道:“我只是有些担心,今上身旁,高手众多,甲五潜伏,只怕被查探出来,那却不妙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杀人不过夜 对话还在继续。 甲一道:“天魔灵血池素性特异,吸收血雾而提升境界,虽然不可持久,但隐蔽性极强。甲五修炼的又是媚字法诀,男人见了只有神魂颠倒的,又岂能察觉出来?” 媚字法诀! 顾名思义,这可太能让人产生联想了。 江琬立刻看向秦夙,秦夙脸上又戴回了面具,面容被遮住了。 但江琬对他已经很是熟悉,还是能从他眼神中看出来,他对刚才听到的信息并没有什么反应。 对,就是很平淡,好像那边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一些关键信息都不算什么似的。 行吧,瞧瞧人家这淡定劲儿,她也不要大惊小怪了。 江琬收回视线,又听那边被称为“公子”的人叹道:“若非天魔灵血池损伤元寿,便是我,只怕都要忍不住试一试用此物提升功力的感觉了。” 甲一道:“我等修炼,一个境界一个门槛,不知何等艰辛。可借助天魔灵血池,功力提升却是一日千里,连瓶颈都不存在。莫说是公子,便是老夫都有些心动啊。” “公子”顿了顿,又道:“这童男童女鲜血,已灌足三百六十五日,还要继续灌入吗?这般每日不断,我只怕……收不住口子,再被人察觉。” 甲一只道:“公子何必多虑?这天下间哪一日不曾死人?咱们又不到处掳人滥杀,这些童男童女可都是正正经经采买来的,偶有耗损,那也是天意,谁能管得着?” 旁听的江琬听到这里,却是终于弄明白了。 那个天魔灵血池,虽然具备种种奇特功效,可炼制过程却极为残忍,居然要先灌足三百六十五日的童男童女鲜血! 三百六十五日,那是多少人?多少血? 此后还要每日不断,这简直……说这些人是畜生行径,都侮辱了畜生! 江琬已经暗怒生起,不过见两人对话还在继续,她又强行按捺了立即杀人的冲动。 且再听听,看看是不是还能再获得什么重要信息。 她的右手原本被秦夙左手牵着,这时秦夙牵她的那只手忽然微微用力。 江琬立刻将手一转,又反握住秦夙的手,当下也微微用力。 两只手用力握在一起,仿佛都是在借此控制心中忿怒。 那“公子”道:“不知为何,我心中总有些不安。此法毕竟太伤天和,那帛书上言说,魔灵出世,众生皆殇,不知会否反噬?” 甲一道:“咱们也不大规模应用,只做一个小小的血池,供应天狩一两百人罢了,何至于魔灵出世?” 见“公子”还沉默,甲一又说:“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登顶之路,又岂能不血雨腥风?公子大可不必过于忧虑。” “公子”道:“你说的是,咱们也并不滥用血池,应当不至于反噬。” 甲一便吹捧道:“公子英明。” 到此,两人基本结束交谈,“公子”表示要告辞离去,又多嘱咐了一句:“秦九死亡,朝堂总归要震动一番。咱们略蛰伏几日,莫要叫人抓住了把柄。” 甲一说:“公子只管放心。” 说着话,甲一与“公子”向外行来。 听着两人脚步声,江琬与秦夙对视一眼,当下领会各自心思。 杀人! 甲一与“公子”刚转过一间石室,才抬步出门,杀机就来了。 秦夙全力出手,一剑刺出,流光一瞬。 这一剑几乎没有任何花哨,强大的力量内蕴其中,只在刹那间,便飞临了迎面而来的甲一眉心。 秦夙是何等高手,这甲一纵然也算得上是天下一等一的强者,可一个有心,一个无心,再加上双方功力也还存在差距,剑来时,甲一竟然连片刻应对都无法做到。 噗—— 剑就穿过了他的眉心。 甲一瞪大眼睛,眼神迷茫,直到中剑的那一刻,都还没能反应过来。 他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到底是梦还是真呢?他也没有时间分辨了。 在秦夙强大的真气和剑意压迫下,一切手段都成空幻。 甲一就此仰天一倒,身亡。 这个时候,他身旁的“公子”才堪堪停了停脚步。 他转过头,目中带着惊恐与惶惑,看向身旁的甲一,然后他一张口,就要大喊。 江琬立刻掐诀,引动真气,默默施展壶中日月。 “公子”惊呼声就没能出口。 他被壶中日月蒙蔽了声音和视觉,既发不出声音,又看不到对面江琬和秦夙的存在,身边倚为长城的顶尖高手甲一还在片刻间被刺身亡—— 这一刻,“公子”心中的惊慌和恐惧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江琬却连分毫缓冲时间也不给他,立即反手取出自己的霜华剑,紧跟着就一剑刺去。 她的剑意经过刀山的磨练,如今已初具雏形,剑出时杀意凛然,只凭这一股凛然肃杀的剑意,就压得“公子”几乎无法闪躲。 更不必说,目睹了身旁甲一的死亡,“公子”早就失了胆气,只剩惶然。 他的真气总量其实比江琬还略多些,真气境界也是见微境,但江琬功法比他高明,初具雏形的剑意更是一大杀器,此时剑出,意先至,形即来。 “公子”终于在恐惧中潜力爆发,提起一股气强行侧了侧身,这一剑就刺中了他胸膛,却略偏过他心房正中的位置,刺在偏室。 砰! “公子”受此重创,立刻踉跄一步,坐倒地上。 他嘴边一句话:“什么人?” 声音却极低,受壶中日月的影响,徘徊在唇齿间,简直细不可闻。 江琬并不理他,只暗暗轻舒口气,虽然未能一剑刺杀此人,但留他一口气,用来审问倒也正好。 她就紧跟一步上前,弹出一粒逍遥丹射入此人口中。 逍遥丹入口即化,本就受重创的“公子”立刻眼神一晃,神智模糊起来。 看起来他的意志甚至还不如此前的甲七坚定,甲七被迫服下逍遥丹后,好歹还稍微抵抗了一下呢,这位“公子”却瞬间就神智涣散。 江琬立即问:“你是谁?” “公子”张口道:“我……我乃太师府嫡长孙,杨世杰,你是谁?” 杨世杰! 果然,这位不但是太师府嫡系,还是嫡系长子。 也正是杨三郎的嫡长兄! 第一百八十章 江元芷的死亡被发现了! “你是谁?” 杨世杰报了自己名号后,居然又反问江琬是谁。 服用过逍遥丸的人虽然会神智涣散,有问必答,但他们的回答往往也会有一部分符合自身性格偏向。 杨世杰在这种情况下都还能反问江琬,可见他虽然被吓破了胆,意志不坚,轻易被逍遥丸控制,可他骨子里,又是一个掌控欲非常强的人。 江琬当然不会回答他,只继续问:“天魔血灵池的建造方法,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 她回想起之前杨世杰和甲一的谈话细节,就很关注这一点。 杨世杰浑浑噩噩,老老实实答道:“前年秋,我门下部曲在胡羌边境做茶马交易时,购回一箱胡羌人从前劫掠中原时抢走的古物。其中有一卷丝帛古画,见血后现出文字。” 很显然,古画中藏有天魔血灵池的建造方法,而这古画,却居然是从胡羌人那边交易来的。 江琬又没忍住与秦夙对视了一眼,这是巧合吗? 秦夙这时已收回了剑,又将剑归入腰间剑鞘之中,而后微微摇头。 信息不足,他也有些难以判断。 但两人都将这一点记在了心里。 江琬又问:“你家中,知晓天狩组织的还有谁?” 杨世杰道:“只有祖父与我。” 说着,他忽然一张口,口中却吐出一口血来。 他虽然没有被直接刺中心脏,但伤了肺叶,再这样下去,也有随时咽气的可能。 江琬还有很多的话想要问他,当即举起手,在他伤口周围快速点了一圈穴位。也不作别的,只是略略帮他止血,让他不至于在顷刻间小命灰灰。 “你父亲和杨世英不知道?”江琬又问。 杨世杰只机械地回答:“不知道。” “是密贵妃下令要你们出动死士来杀秦夙?” 懵懵懂懂的杨世杰仿佛思索了片刻,才又艰难答道:“娘娘命天狩务必在九皇子回归朝堂前,将其诛杀。” 很好,罪魁祸首确认了! 江琬又问:“甲五是谁?以什么身份潜伏在今上身边?” “甲五……”杨世杰口中勉强重复了一下,随即,脸上竟现出极度痛苦的神情。 江琬一惊,正察觉到不对,想要抬手掐诀再给他续一口气。 却见杨世杰五官猛一扭曲,紧接着,他身躯一阵抽搐,又是一口血从他口中喷出。 他就猛地往前一栽,顷刻气绝。 江琬想用生字符续他一口气,却竟然都没能来得及。 很显然,杨世杰的潜意识里极度抗拒说出甲五的秘密,这才使得他在逍遥丸的控制下都具备如此应激反应。 江琬:“……” 竟说不上是该遗憾还是该解气了。 这个时候,对面的石室通道里却忽地又走出来几个人。 为首一人抬眼看到这边倒地的甲一和杨世杰,张口就惊呼:“首领!” 呼声未及完全出口,秦夙立刻一拉江琬,抬手又射出一道剑气,就将这人眉心贯穿,将其诛杀当场。 “这些人,一个都不能留!”秦夙道。 说着,他剑指频出,瞬息间又将其余惊呆的几人诛杀。 这边的声响却到底是惊动了洞中其余诸人,甚至包括原本正盘膝坐在天魔灵血池边修炼的众死士。 江琬的壶中日月控制范围还不够广,三丈以外的动静她便无法掩藏颠倒。 没有二话,秦夙牵住江琬,低声对她说:“琬琬,我今日要大开杀戒,你可害怕?” 步伐动,死士来,杀人! 江琬道:“天魔灵血池必须毁去,这些人,该杀!” 说着话,她主动出剑,剑意一凝。 山洞中杀机弥漫,一场谁都预想不到的屠杀在此时展开。 大内,甘泉宫。 送走齐王,密贵妃又将心腹太监卫喜叫到身旁来,问他:“甲七复命了吗?” 没错,一边叫儿子不必在意秦九,要齐王与秦九兄友弟恭的是她;而另一边悄悄派人暗杀秦九的,仍然也是她! 卫喜声音柔和道:“娘娘,甲七尚未复命。或许是那位尚在地下,未能出得望河来。娘娘,要传讯去催一催甲七么?” 密贵妃便只摆摆手,又意兴阑珊道:“罢了,说不得这孽障在地下就去见他那个贱人母亲了,倒也不必着急,便叫甲七继续沿河盯视,总归……”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才又微微一厉:“不能叫他再回宫!” 卫喜一凛,立刻垂下头,声音温柔道:“喏,必如娘娘所愿。” 密贵妃却又横他,道:“你不可亲自出手,知道吗?不论何种情况,没有本宫命令,你都不许私自出手,可是明白?” 卫喜立即再次应是,密贵妃才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仍靠回了自己的贵妃榻。 凤凰庄这边,临近用午食的时候,负责给江元芷送饭的丫头木枝连敲了江元芷三次房门,可房间里却始终都无人应答。 木枝有些为难,又轻唤一声:“元娘子?” 往日里总会应她一声的动听女声这次却始终不曾出现,要知道江元芷虽然因为脸上有恶疾而不肯见人,可隔着门对话,她们却是常有的。 江元芷并不是孤高不理人的性子,相反,她亲和有礼,处处为人着想,就是木枝这样一个丫头,也很能跟她说得上话。 “元娘子?”再扬高声音喊一声,江元芷还是没有应答。 木枝暗暗咬牙,终于又道:“元娘子,婢子推门进来啦。你如是不愿,只需喊一声,婢子立刻退开。” 屋中还是没有江元芷的应答,木枝便鼓起勇气,将门一推。 门开了,木枝快步走进,扫眼一看,却见一侧墙边的梳妆台前,伏着一名背影窈窕的女郎,那不是江元芷又是谁? 木枝悄悄松一口气,当下将手中放置了饭食的托盘放到屋中八仙桌上,又站得远远地,喊江元芷道:“元娘子,午食已送到,你还是快些起来用饭吧。” 江元芷仍没动静。 本来准备放下托盘即刻就走的木枝忽然心生一阵不安。 她又喊了一声:“元娘子,靠桌睡实在伤身,婢子扶你起来可好?” 一边喊着话,木枝却小心动步,去到江元芷身边。 然后轻轻拍她肩膀,又伸一只手来搀她。 入手的手感却有些过分僵硬,木枝正觉古怪,忽然,江元芷的身体一翻。 木枝连忙扶住她。 下一刻,这座偏僻的小院中就陡然响起一声惊恐入云的尖叫:“啊!救命!元娘子死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疯狂的齐王 江元芷死了。 齐王才从宫中出来,回到凤凰庄不足半刻,便听得此消息。 当时齐王就呆在原地,仿佛神魂俱丧般失了言语。 片刻后,他猛地踹了一脚前来报信的人,拔腿就往江元芷所在的院落疯狂跑去。 他的近侍们也都惊呆了,从未见齐王如此失态过,齐王居然这般在意江元芷这个没有身份的养女! 齐王何止是失态?齐王简直都要疯了。 江元芷的尸身仍然在原处,没有人敢挪动。 齐王奔到她房间,先见到的就是她伏在梳妆台上的背影。最先发现江元芷死亡的小丫头木枝战战兢兢地跪在一旁,齐王没有理。 他颤抖着手,小心将江元芷已经略有些僵硬的尸身翻过来。 然后…… “鬼啊!”齐王惊叫一声,瞬间脱手又将人抛开。 可怜江元芷早就没了气息,齐王这一抛,她的身体立刻就在梳妆台边的绣凳上一磕,然后砰砰砰滚落在地。 江元芷本是绝色佳人,齐王只见过她姿仪俱美的模样,又哪里能想到,这美人儿生了满脸红斑以后……原来是这般可怖。 江元芷脸上生疮以后就一直不肯与他正面相见,也绝想不到,自己千方百计要掩盖的丑态,却在死后,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了齐王面前。 齐王别过脸,掩面片刻,终究是没有办法强迫自己再去仔细观察江元芷的死状。 这时,负责暗中保护江元芷的几名侍卫从暗处走出,为首的白面男子垂着头,满脸惭愧地跪到齐王面前。 齐王见了他,恨得又对着他肩膀踹了一脚。 恼火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都是死人吗?是不是偷懒了?本王不是说了,叫你们拿命来保护元娘吗?你们就是这样保护的?” 白面男子被齐王一踹,立刻趴在地上,连声喊起来,尖细的声音里满是羞愧与委屈:“主子饶命!小的……小的一直紧盯呢,没敢有片刻放松。” 江元芷到底为什么会死,他也糊涂着。 得知江元芷死亡的消息时,他简直比此刻的齐王都还要崩溃,还要茫然好吗? 这时,又有人来通报,说是清平伯收到了江元芷死讯,表示要派人过来接收江元芷尸身。 对了,江元芷还云英未嫁呢,名义上还是清平伯府的养女。 这未嫁的女子死亡,总要娘家装裹,种种后事也要处理。 齐王顿时一凛,转身暗暗一咬牙,却快步走到江元芷的尸身旁。眼一偏,只不去看她的脸,就俯身将她抱起来,放到屏风后内室的床上。 接着,齐王做了一件谁都没想到的事。 他居然对来传讯的人道:“回复清平伯,本王倾心元娘,不能接受元娘死讯。本王要……为元娘招魂!” 他的近侍们这个时候也都跟了过来,齐王就连发了几道命令。 “春福,你去浮云观请翠微道长过来,说明清楚情况,叫他带齐弟子与法器,本王要即刻为元娘招魂。即便不能令元娘复生,也必得为她报仇!” “桂山,你去京兆府报官,叫他们派人来立案。” “为平,你去清平伯府,告知老夫人元娘死讯,并索要元娘庚帖信物,本王……本王要纳元娘为侧妃!你告诉老夫人,此事早已在议,并非今日初提,还有……” 他详细嘱咐了自己的亲卫吕为平一番,一番话不止听得吕为平目瞪口呆,就是其余旁听者都只恨自己多生了两只耳朵。 齐王,齐王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他……疯了吗? 很快,江元芷遭人暗杀身亡的消息,和齐王此后的疯狂举动,就乘着风般在西京上下传了开来。 凤凰庄中人多口杂,齐王当时的表现又根本就没有遮掩,因此根本无从隐瞒。 清平伯府,锦宁堂内外,寂静得有些可怕。 凤凰庄地动的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江琬生死未卜,清平伯为找寻女儿,已有三日未曾回府。 当然,清平伯因为要驻守羽林军,不回府是常有的事,这并不影响伯府日常运转,也不影响老夫人素日的老封君气派。 但清平伯人虽未回府,早先却传了道令回来,将锦宁堂驻守的护卫全换了一遍,又把老夫人身边许多惯用的丫头婆子也都迁到了庄子上去。 如今老夫人身边除了心腹吴妈妈,竟再没一个熟手。 其他所有丫头婆子都是清平伯新派遣来的人,就算对老夫人恭恭敬敬的,平常却绝不会与老夫人多说一个字。 人手虽齐,待遇规格看似没有下降,可身边都是熟手,和身边都是有隔阂的新人,那感觉能一样吗? 别说是老夫人陡然产生孤立感,就是她最倚重的管事妈妈吴妈妈都感觉自己好像成了一个瞎子、聋子,又好似是被砍了手脚般,什么都使唤不动,处处拘束难受。 老夫人一下子就歇了声息,憋在自己房间里,除了偶尔问吴妈妈一句:“元娘为何还不回来?” 其余再不能有半声多余言语。 凤凰庄地动的消息倒也传到了老夫人耳朵里,毕竟动静太大了,清平伯虽然限制了老夫人身边的人手,这个消息倒是没有瞒她。 齐王那边也传来了留江元芷在凤凰庄的理由:说是她在地动时受惊过度,一时挪动不得,因此留在凤凰庄修养,暂不归家。 老夫人虽因上回纸人挑拨,而对江元芷有了些龃龉,但到了关键时候,却还是担心在意她。 她就一边气闷,一边又盼着新消息。 就是在这种煎熬的时候,终于有人来通报,说向武带着齐王那边派遣的亲卫过来了。 齐王的亲卫吕为平先说了一句话:“老夫人,节哀。元娘子,被歹人刺杀身亡了。” 老夫人就一下子血冲头顶,双耳一阵嗡鸣,眼睛赤红狰狞,她仿佛是在大吼,可喉间却只发出细微的声音,艰难反问:“你胡说什么?” 吕为平觉得很难,但还是只能重复告诉老夫人这个事实。 他正要再说齐王的应对,却只听老夫人终于用尽力气般,从唇齿间挤出一声哭:“我的儿!老天爷……我好恨!我这唯一一根骨血……” 话未全落,人就一个踉跄,又坐回了身后的椅子上。 第一百八十二章 清平伯:殿下求亲可求错了方向 老夫人被江元芷死亡的消息冲击得失魂落魄,一时恍惚得都不知道自己随口吐出了什么话。 她身边的心腹吴妈妈却还留有神智,一下子就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眼中露出急色。 负责给吕为平带路的向武也还在厅中,一时眉头微皱,神情显露三分古怪。 吕为平只能干巴巴又说一句:“老夫人节哀。” 然后连忙接续道:“老夫人还请放心,我家殿下已决定为元娘子招魂,殿下对元娘子一片真心,又说,早已与老夫人商谈过对元娘子的婚约……” 后面的话却说不出口了,老夫人竟一下子又站起身,扑过来道:“招魂?齐王殿下当真要为元娘招魂?能招得到吗?要怎样招?” 她赤红的双眼中一下子迸射出奇异个光来,整个人都仿佛进入了到了某种难言的亢奋中。 吕为平吓得,险些没当场后退。 江元芷的死,对整个西京上层圈子而言,其实本来是无关紧要的。 但齐王报案的速度太快了,他后来的种种举动又委实惊世骇俗。 一下子,这件事就成了一个大风暴,席卷在西京上下。 地动的事情还没完全平息呢,这一下又闹出这样一件事,对于整个圈子而言,也真可以称得上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 而对接到报案的京兆府来说,江元芷之死,也着实成了一桩大案。 江元芷的身份虽然尴尬,可不管怎样,她曾有着京城第一姝的名头,这就不能随便敷衍。 再加上她是在凤凰庄中被刺身亡,齐王还明说了,因为自己倾心江元芷,双方又早已在暗中协定有婚约,所以他是派遣了顶尖高手就近保护江元芷的。 在此种情况下,江元芷竟还无声无息地被杀了,那么杀她的,又会是怎样可怕的人? 这个可怕的凶徒,他能在如此严密的保护下轻易杀死江元芷,那这天下间,又还有什么样的人是他不能随便杀的? 要知道,齐王派遣在江元芷身边的其中一名护卫,原是他自己的贴身近侍,大内高手常和! 常和虽是阉人出身,可从齐王小时起就负责贴身保护齐王,其一身功力接近窥神巅峰,实则是天下少有的宗师级高手。 京兆府简直无从下手。 江元芷的致命伤口是被一根筷子贯穿的,这也算不得什么独门特征。 要从这个分析出凶手是什么样的人,擅长什么样的功法,也非常困难。 京兆府这边的人几番还原现场,都始终觉得江元芷死得太过蹊跷。他们也实在无法想象,要从什么样的角度出手,才能使得江元芷坐在梳妆台上,被筷子贯穿头颅。 一名都尉思索道:“要直接分析凶手是何人,自然十分艰难,但若改换思路,转而分析江元娘与谁结怨最深呢?” 江元芷与谁结怨最深? 早有协助办案的武侯带来了记载有江元芷的文书资料,伸手在其中一行字上一指道:“江元娘原是江家养女,却因当年被抱错之事,而被当成江家嫡女,悉心养育了十三年。” “要说谁与江元娘结怨最深,只怕莫过于江家真正的嫡女……江琬!” 一句话出,众人顿时齐齐心惊。 正面面相觑间,又听齐王在旁边冷声道:“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江琬嫌疑最大,既是有此分析,那还不速速记录下来?” 这就…… 京兆府这边,说出“江琬”二字的人一下子额头冒汗。 记还是不记? 得罪齐王还是得罪清平伯? 这好像又并不是一个需要过多思考的问题。 但齐王在此,天平虽然有了明显倾斜,负责落笔的却还是觉得为难。 正犹豫间,忽听门外陡然传来一道粗豪声音:“放你们他娘的臭狗屁!我家琬娘还不知道陷在哪里,正生死未卜呢?你们倒在这里一通分析,说她杀人?你们长脑子了吗?” 好家伙,这一通骂。 别人长没长脑子难说,但这位却是当真长胆子。 随即,一人大步流星跨进门来,倒是对着齐王先拱手行礼,喊一声:“臣江承,参加齐王殿下。” 然后不等齐王说话,他又直起腰,自顾笑了:“殿下莫怪,下臣方才骂的可不是您,而是这些办案不过脑子的蠢蛋。子松兄最近当真是有些懈怠啊,回头某必得寻他喝酒去!” 梁子松便是京兆尹。 清平伯声音洪亮道:“这子松兄啊,手下一帮酒囊饭袋,也不说敲打敲打。唉,同朝为臣,都是好友,某既见了,又岂能不劝说一二?殿下,你说可是?” 齐王先是绷着脸,等清平伯长长一番话说完,他又瞬息间敛去肃容,神情间就微缓道:“清平伯所言甚是。” 两人对视一眼,清平伯恭敬中带着十足的底气,齐王谦和中隐隐透出压迫。 片刻后,齐王又缓和下语气,就像一个翩翩君子,对清平伯叹道:“清平伯勿怪,小王委实是伤心过度。我倾心元娘久矣,还望伯爷成全。” 成全什么? 成全他跟江元芷的“婚约”! 至于为什么要成全? 依清平伯的性情,放养女去给齐王做侍妾,原本是决不能答应的。 别说什么侧妃,侧妃也是妾。 可如今最荒唐的却是,江元芷已死,齐王却还是非得要坐实了自己跟江元芷的名分,又是要给她折腾着招魂,又是往江琬身上掰扯…… 清平伯哼笑一声:“殿下心意,殊为难得。不过元娘虽为我养女,却并未上族谱。说到底,她还是通州那农户家的女儿,殿下向下臣求聘,却委实是错了方向啊。” 两人正对话间,忽然外头又传来一阵通报声。 却是羽林军那边传来讯息,说是在靠近京郊的那一段望河水路上,发现江琬和秦夙了! 清平伯一下子就转过身,大步往外走去,一边连声问:“找到我家琬娘了?这孩子现今如何?可有受伤?离凤凰庄还有多远?不成,我要亲自去接她!” 在他身后,齐王眉头皱起。 然后片刻又舒展过来,他脸上就也带了笑,忙道:“九弟有消息了?这可真是太好了!传讯回宫了没有?来人,快来人,备马。本王要速速出行,去迎接九弟!” 第一百八十三章 谒见陛下,江琬是个大忽悠 齐王并没有在望河边接到秦夙。 秦夙和江琬被找到的消息一传出来,永熙帝那边就先召见了二人。 事实上,陷入地底又活着出来的所有人,都被他召见过。 江琬因为恰好是跟秦夙一起被找到的,在陛见永熙帝时,便也与秦夙一道。 然后,她就见识到了这对父子相处究竟有多尴尬。 永熙帝是在紫宸殿偏殿召见的二人。 进了殿门,两人先行礼,永熙帝叫起。 江琬就规规矩矩站到一边,然后秦夙也沉默着站起来,再接着……再接着就一室寂静,内外无声。 永熙帝从御座后站起来,走到秦夙身边看着秦夙。 秦夙身躯站得笔直,凛然有危崖雪山之风,目光却平静淡漠,无悲无喜。虽被君父目光审视,他却岿然不动。 永熙帝不说话,秦夙也不说话。 明明在永熙帝眼中,秦夙这回也算得上是“险死还生”一回了,可前不久还在因为秦夙的生死未卜而大发雷霆的永熙帝,到这时亲见了秦夙平安回归,他却又目光严厉,全不显露半分喜悦。 殿中侍立的宫女与内侍们都微垂着头,江琬则没忍住,悄悄眨动了一下眼睛。 永熙帝轻轻的踱步声在殿中“跫跫”响动,也不知过去多久,他终于出声说了一句:“回来了!” 秦夙没有吭声。 皇帝说话还敢由着性子理都不理的,这天下间,大概也就只有一个秦夙了。 站在旁边的江琬是真的服了这位大佬。 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应该是很紧张的时刻,可看着永熙帝在秦夙面前吃冷气,江琬内心深处,却竟又悄悄地十分愉悦。 愉悦什么? 呵,不可说,不可说。 永熙帝眉头皱起,背在身后的一只手微微紧了紧,到底没有发火。只轻哼一声,终于不再盯着秦夙看,而是又踱步到江琬面前。 面对江琬,他的神情就没那么严肃了。 这位江家的小娘子,他此前虽然不曾见过,却早在与清平伯的交谈中听闻过她不知多少遍。 要知道,当初一得知这女儿的存在,清平伯那老小子可是连夜进宫跟皇帝告假了来着。 为这个女儿,这老小子折腾过多少事儿? 就算永熙帝日理万机,平常懒得理会朝臣家的鸡毛蒜皮,都不由得记住了江琬。 “江家小娘子?”他声音缓和了些,但也未见明显喜怒,“听闻你习武资质十分出众,功夫还很高?” 江琬抬眼直视他,落落大方道:“回陛下,臣女的资质应当是遗传父祖,的确还算是过得去。但臣女毕竟年岁尚小,功力水平也还浅薄,只能说还不错,倒称不上高。” 哟,瞧这话说的,这到底是谦虚呢,还是自夸呢? 永熙帝的眉眼又微微放松,没跑了,看这说话方式,果然就是江承的种。 他摆摆手,“嗤”地笑了一声。 又问江琬:“听说,你叫我家老九背你过奈何桥?” 嘿!戏肉来了。 江琬猝不及防被这么一问,心惊一刻又立即回过神来。永熙帝会问这个事情,一定是之前出来的人里,有人向永熙帝告状了! 关于过奈何桥后经历的一些事情,江琬跟秦夙其实早就做好被问询的打算,他们也早早套好了口风,真真假假编造了一个严实。 可进殿以后,江琬却没想到,永熙帝犟不过自己沉默寡言的儿子,倒是一句话先把江琬问住了。 “回陛下。”江琬虽惊不乱,缓了一缓,很快接道,“小女当初途经建州,归家时曾在望河边偶得灵机,感应到了些许前朝名士,辩机先生柳无双的传承。” 没错,她早打算好了,要将自己获得柳无双传承的事情透露出去一部分! 这个事情,原本其实也很难隐瞒。 永熙帝不仔细查她倒也罢了,一旦仔细查她,肯定是能知道的。 既然如此,不如借此时机主动暴露。 人的价值有时候就很微妙,江琬不想畏畏缩缩过日子,有些东西,她宁愿光明正大地显露。 当然,望气术在有些方面实在是太恐怖了,其具体功效,真正神妙,还是要模糊处理才行。 在这方面,别说是对着永熙帝,江琬不可能漏底,就是对着清平伯和秦夙,她其实也从来没有真正说清楚过。 永熙帝“哦”一声,立刻对柳无双的传承表现出兴趣,问江琬:“你居然得了柳无双传承?是何传承?” 江琬马上说:“是某种奇妙的危机感应,这份传承对邪气、煞气也有强烈感应。” 说到这里,她面上倒露出些许羞赧之色。 又道:“具体的,其实臣女也说不大明白。当初在望河边,臣女只是突然感觉到了灵机降临。冥冥中仿佛看到了一位自称是柳无双的英灵,在播洒力量……” 她就伸出手,在身前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语气渐渐有些兴奋起来:“自那时起,臣女的感应能力便被极大增强啦!” 然后……然后她眼神晶亮,顾盼神飞。嘿,先前那点羞赧早在说话间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少年人独有的那股子轻狂劲儿就毫无保留地显露了出来。 到此,永熙帝再无怀疑,他自觉有些摸清楚江琬性子了。 这就是个藏不住话的,三分能耐可以夸成五分,而要是有七分能耐,那在她这里,简直就能被自夸成十分! 跟江承自称“京城第一美少年”时,那副厚脸皮样儿,可不就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般么? 至于说到危机感应能力,是有些人会特别强大。 钦天监中就有这类人,他们往往被称作灵师,不论夜间镇邪,还是大军出行,朝廷也都喜欢用到灵师。 所以,对于江琬拥有危机灵觉,永熙帝是相信的,毕竟她跟秦夙都从那危险地底活着出来了,这就证明了江琬总归有些本事。 至于这种灵觉到底是不是柳无双传承,永熙帝就持保留意见。 他没注意到的是,或许是感觉到了江琬性格跳脱的一方面,他的言语神态便也在不知不觉间有了面对世交子侄般的亲近。 他又问:“那你们过了奈何桥,此后又是怎样离开的?奈何桥后方还有什么?” 江琬就开始具体讲述起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 生字符文再显露 江琬先说了奈何桥上的危险。 “那奈何桥之所以传说生人不能渡,主要是因为奈何桥上总有浓郁邪气在不停游走。臣女虽然对邪气能有敏锐感应,可惜轻功不济。” 说着,她又重点表示了一句:“九殿下轻功极佳,有臣女指路,能顺利避开所有邪气,渡过奈何桥。” 这是进一步解释她为什么非要秦夙背着过桥的意思。 永熙帝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江琬就按照之前跟秦夙商量好的,告诉永熙帝他们过了奈何桥后,便遇到了彼岸花海。 她叹一声道:“那彼岸花可惜不能采摘,一旦采摘便有遍地魔爪般的绿叶发动攻击,一片绿叶不可怕,无数绿叶就可怕啦。我们敌不过,只能继续往前奔跑。” 永熙帝道:“正该如此,地底危险,没必要与邪物多做纠缠。” 江琬立刻捧一句道:“陛下英明,可不就是如此么?” 接着,她又说了彼岸花海中的刀山。 “嚯,那突然出现的刀山,寒光凛凛,当中横路,其间刀气纵横,切肤欲透,可叫人胆战心惊呢!” 她语言生动地讲述起来,然后又耍了个小心机。 道:“臣女与九殿下都功力有限,为了能过此刀山,我们便商定好,互相交换着背负对方登此刀山。” 关于永熙帝知不知道秦夙身怀绝世武功这一点,江琬问过秦夙。 秦夙是很肯定地告诉江琬,永熙帝不知此事的。 所以,秦夙有武功这一点反正是瞒不过了,他武功“很高”,这个消息必定也早随着长公主等人的回归而传到了永熙帝耳中。 但这个“很高”,究竟是高到什么程度,江琬又决定帮秦夙模糊模糊。 永熙帝已经先入为主地基本上相信了江琬,这时也就没有注意到她言语间的些许小技巧。 况且刀山的存在就非常神奇,若非亲身经历,寻常人又怎么可能随便编得如此具体精细? 江琬讲到两人互相扶持,交换着背负对方跨过刀山,永熙帝心中忽然就是一动。 他没忍住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江琬和秦夙。 江琬有一身冰肌玉骨,盈盈纤巧,俏丽灵动。 更难得的是,她眸如秋水,神采彰彰,还格外具备一种高华气度。虽然年纪小了些,但已可称得上是一个绝色佳人。 她……与当年的老清平伯,也的确十分相似。 就这模样,谁又能看得出她是乡下养大的呢? 果然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江家的血脉再怎么长,也不可能长出一个真正的农女来。 永熙帝却不知道,江琬当初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是怎样一副豆芽菜模样。 呵,没得吃没得穿,再在农活家务和歧视打骂中磋磨个十几年,天仙也得蔫儿了,又何况是一个懵懂的小娘子呢? 江琬现在长好看了,那除了有她底子好的缘故在——这倒的确是沾了血脉的光。 可更主要的还是因为她修为进境,又得菩萨蛇洗练身体,后来还签出了不少美容养颜的奇物。 比如说,馔玉轩的十二花神素点,秀园的玲珑玉露,越秀水铺的芍药花神露等。 对了,国子监签到所得的“腹有诗书气自华”,也加分不少呢。 江琬反正不心虚,她签到的前提是要有自由点,而自由点又是杀邪得来。 杀邪、镇邪、祛邪、救人,总之都是做好事,凭本事签到,就是理直气壮。 永熙帝看她,她就坦然回视,还对他露出盈盈笑意,鲜活得不得了。 永熙帝便没忍住扯了扯嘴角,又看向旁边的秦夙。 秦夙一身冷肃气息,大高个头,宽肩窄腰,脸上还戴着个狰狞的青铜面具,只是往那里一站,都仿佛能冰冻三尺。 谁又能透过那面具看出来,这其实是一个连十八周岁都尚未满的少年呢? 而单论身高的话,他甚至比他这个当爹的,都还要略高一些了。 永熙帝又满心复杂起来,小儿女年纪相配,又同生共死过,说起来,怎样都该互生一些情愫了。 可自己这个儿子是怎么回事,他又心知肚明得很。 那只情劫蛊,昔年他也曾想尽办法,想要从源头处除去,可终究奇蛊难解,命运弄人,这蛊还是种到了秦夙的身上。 身中此蛊之人,必然断情弃爱。 再看这些年,这孩子越发孤僻冷漠,便可知,他都做到了。 若非如此,这一对小儿女,互相背负,同过刀山,如此经历,凑成一对佳偶岂不正好? 想到这里,永熙帝就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九五之尊也不能免俗。 他又问江琬:“你们同过了刀山,居然毫发无伤?” 嘿,又问到关键点了。 江琬就微微挺了挺脊背,满脸喜意道:“回陛下,臣女之前掉入地底河道,得以见到一段殷墟文书。当时,臣女便从中领悟了一个生字符文。” 永熙帝挑眉,疑问:“生字符文?” 江琬道:“是,生字符文,陛下请看。” 说着,她抬起右手,伸出食指,真气流经指尖,便在虚空处书写出了一个契文“生”字。 “生”字通过真气凝聚,同时,天地之间,无处不在,又十分难以捕捉的那一股生气,也随之汇聚而来。 生气虚空成型,莹莹生辉,悬停于江琬指尖前方,简直微妙得使人心动神摇。 永熙帝目光微凝,极力克制了眼中的震动。 江琬道:“陛下,可以请人前来测试这生字符文的效果。” 说话间,她好像有些控制不住这虚空生符的力量般,动了动指尖就将生字符的生气弹射到自己身上。 她身上早就没了伤,生气落下也只是使她精神微微一震。 永熙帝却立刻露出细微难察的遗憾神色,又连忙喊:“鲁敬,去叫个受伤的侍卫过来。” 鲁敬是他身边的总管太监,一直随侍在旁。 永熙帝不叫他的时候,他就安静得仿佛一根立柱般,不言不动,没有分毫存在感。永熙帝这边一喊他,他又立刻就近前来,微微弯身,笑道:“陛下,不必如此麻烦。” 说着,他抬起一只手,就在自己另一只手掌上一划。 他身上也有些浅薄内功,这一划,顿时就划出了一道足有寸长,血肉翻腾的口子。 第一百八十五章 败家子江琬 紫宸殿偏殿中,宦官鲁敬居然二话不说就主动划破了自己的手! 永熙帝也不计较他失仪,只是目光灼灼地看向江琬。 江琬立刻又抬手画符,然后将生字符形成的莹莹光辉推到鲁敬手上伤口处。 生机播洒,片刻间,便在几人目视之下,鲁敬手上伤口以众人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愈合起来。 这一刻,时间都仿佛放慢了。 又过十数呼吸,鲁敬手上伤口便只余一道白痕,竟已是全然愈合! 要不是新生的皮肉在颜色上比起原来的肤色略浅,这简直就仿佛不曾伤过一般。 鲁敬动了动这只手,来回捏拳又松开,片刻后惊喜道:“陛下,这生字符果真神妙,臣果然痊愈了!” 永熙帝看向江琬的目光顿时热度又升,一时张口欲言,可话到嘴边竟又仿佛无法开口。 是啊,江琬的生字符的确是十分了得,但是她毕竟只有一个人,一份力。再加上她清平伯嫡女的身份,永熙帝还真不好用她。 用得轻了浪费她这虚空生符的本事,用得重了又怕寒了重臣的心。 再说了,江琬总归是个云英未嫁的小娘子,总不能因为她有个生字符,就把她征召到太医院或是军中吧? 永熙帝竟为难起来,一时瞪向江琬,眼中仿佛尽是愤恨之意,好像江琬领悟生字符,是一件多么暴殄天物的事情一般。 这些微妙的情绪变化很难言说,但或许是因为心中憾恨与惋惜太过激烈,永熙帝神色变化之明显,却是半分都没掩饰。 江琬看了个清楚明白。 秦夙则微微皱眉,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江琬忽然道:“陛下,臣女一人之力有限,这生字符的存在,却是一件能造福世间的妙事。臣女愿将此法公布传授!” 永熙帝一时仿佛听岔了般,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江琬。 反问道:“你说你要将这生字符向外公布传授?” 江琬点头肯定道:“是。父亲曾教导我说,咱们江家满门忠良,纵是只有微薄之力也要为国尽忠。又何况这生字符功效甚大,绝非微薄可以形容。” 她知道生字符的价值! 但她又说:“既是如此,臣女又岂能因一己之私而将此法秘藏?公布出来,每多救一个人,也是我一份功德不是吗?” 说着,她竟还俏皮地眨眨眼。 永熙帝:“……哈哈哈!” 长笑一声,又连道了三个“好”字。 一时看向江琬的目光中除了欣喜与欣赏,又好像更多了些怜惜。 仿佛是觉得江琬……亏大了。 生字符这等秘技,便是作为一个家族的传承秘法都使得。 而如果不将其放在族内传承,只是当做个人秘技,江琬要是能保持这符法的独门性,她本身的地位也自会随之节节拔高,将来便是成为女名士一类的人物也未尝不可。 可江琬却竟然口一张,轻而易举就将这妙法许了出来! 对于看惯了各家各派秘技自珍,法不轻传的永熙帝而言,是当真无法不受震动。 江琬知道,这一刻,自己在永熙帝心中的形象,大概除了光辉无私、自大自恋等矛盾特质外,说不得就还要再加上两个“败家子”、“傻憨憨”的标签了。 那江琬是真傻,真无私吗? 呵,都是凡人就没必要装圣人了。 江琬当然知道自己独藏生字符的好处,可她更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坏处。 有时候,人真的没有必要太贪心,什么都想抓住,到最后的结果就很可能是什么都抓不住。 她的独门秘法其实已经够多了,生字符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它既不似灵泉水有治百病的功效,也不像药符术那般能针对性祛邪,更没有丹药的千变万化。 可从表面上看来,它偏偏又是最神奇的。 就这情况,真的,以后要想不被求医的人踏破门槛,那就还是想办法把火力分散出去吧。 再说了,符法又不是大白菜,也不是谁都能学会,而凡是能学会的,必定都是一时人杰。 江琬做了这些人的老师,传授了秘法,收获的到的必然也是一波珍贵的人情和声望。不但如此,就是永熙帝也要感谢她,补偿她。 此外,大灾变在即,江琬也确实是有心想要为可能将陷入苦难中的百姓们出一份力。 生字符虽然并非无所不能,却也有点万金油的意思。 她能多教导一些人学会生字符的话,不说别的,就是在将来天狼入侵的战场上,能多救一些大周军士,也是好的。 永熙帝温和地看着江琬,只又说:“好孩子,你愿做此牺牲,朕必定不会叫你吃亏。待朕好生考量,回头再给你奖赏。” 江琬连忙道:“都是臣女该做的,当不得陛下奖赏。” 永熙帝摆摆手,道:“行了,朕岂能不赏罚分明?不过琬娘啊,你也莫急。法不轻传,你愿意公布秘法是好事,但假若谁都能跟你学,那这天下,不也乱套了么?” 然后立刻吩咐鲁敬:“去叫钦天监拟一份名单过来,选择人品、潜力俱佳的符师,过几日来统一同琬娘学习。此外传令各地城隍庙,每地选调一名符师上来。” 鲁敬立刻应一声,转身就去派人传讯了。 永熙帝也没了继续往下详细问话的心思,只草草再同江琬说了几句。 江琬大概解释了一下,自己跟秦夙出了刀山以后又遇到地动。地动将刀山前方的火海震得熄灭了,然后他们在火海后的洞壁上发现了通往建州福林山的通道。 当然,江琬略过了丽水江山同心环的事,也略过了魏皇宝藏不提。 如此真真假假,笔削春秋地将事情叙述完一遍。 永熙帝表示了解了,就叫人将江琬先带下去休息,又让秦夙回他自己的含冰殿。 含冰殿在掖庭后方的位置,偏僻得几乎与冷宫无异。 秦夙一言不发,转身即走,只是走时悄悄同江琬传音:“琬琬,你且安心等待。如是有事,将真气输入我曾送你的那串黑石手链,我必定即刻就来。” 几乎是同一时刻,外头又有人传话进来,说清平伯来求见了。 永熙帝一喜,立刻喊:“宣!” 第一百八十六章 永熙帝向清平伯提亲了 清平伯来了。 江琬被带到一间小暖阁中休息,等清平伯见过皇帝,大概就能带她一同归家。 紫宸殿偏殿中,永熙帝见了清平伯,那叫一个满面亲切,没等他行完礼就立即叫起,然后对着他一通夸。 夸什么? 当然是夸他教女有方,言语间又将江琬得了生字符,并还决定将生字符绘制法门公布传授的事情说了出来。 直把清平伯夸得一番惊讶,又是一番飘飘然,熏熏然。 忙谦逊道:“陛下谬赞了,臣惭愧啊,这孩子过得苦,臣也没来得及教导她什么。都是她天性颖慧,承袭了祖先血脉里的忠诚,才有此举。” 嘿,瞧瞧吧,又来了。 这到底是谦虚呢,还是自夸呢? 永熙帝哭笑不得,摆摆手,给他赐座,然后自己也回到御座前坐好。 君臣两个继续说话。 永熙帝先问过凤凰山地下空洞的挖掘进展,清平伯说了些细节,又总结道:“第二次地动造成的塌陷太多,如今要再打开通道,实非朝夕之功。” 这却是急不得了,而且再投入大量人力资源到这地下世界真的有意义吗? 长公主等人的话也早就说明了,这地底下虽然存在一些神秘遗迹,可这些遗迹中好处不见得有,危险却有一大堆。 值与不值,这确实需要考量。 当然,这个话清平伯并没有直接明说,只是他言语间隐约透露出来了这么个意思。 之前下死命地挖,那是因为九皇子和江琬都还陷在里头没有消息。而现在两个人都出来了,那还有必要继续挖吗? 永熙帝道:“如今邪气难平,也确实不便牵扯羽林军太多精力。明早你便带人从凤凰庄撤出,齐王无事,倒是可以继续领着人再停留一段时间。” 清平伯立刻应是。 又说到最近邪气一再增长的事情,国子监镇邪是有效果,但邪气增长过速,总的来说,负责控制邪气事件的几个机构都感到十分紧迫。 永熙帝道:“裴玄前几日提出要再统合各方力量,新增一个主管邪气案件的机构,朕正在考虑。” 这个,清平伯就不好过多发表意见了,便只是说:“陛下英明。” 永熙帝笑叹一声,忽然道:“江爱卿啊,你家小娘子此番与我家老九共历险境,说是几番同生共死也不为过。小儿女如此亲近,朕便思量……” 思量什么? 清平伯本来还甚是平常自如的心境一下子紧绷起来,一双粗豪的大眼睛猛然间就瞪得更大。 永熙帝道:“不然,便叫你家小娘子,与我家九皇子凑个对儿,结为夫妻如何?” 清平伯:“……” 虽已猜到皇帝要说什么,可真等这话从永熙帝口中说出,清平伯顿时又觉一口气堵了上来。 如何? 呵,不如何! 不如何也得好好答话,清平伯就苦着脸,叹着气说:“陛下,是臣对不起陛下。臣的这个女儿,好的时候是真好,可调皮的时候也是真调皮。” 眼看永熙帝挑眉,清平伯忙加快语速道:“她乡野长大,不识皇家礼仪。习了一些功夫,又爱争强好胜。这般野性,哪里堪为皇家妇?” 说着,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前一步,就推金山倒玉柱般跪倒了。 清平伯伏首,掩面道:“陛下,臣惭愧!” 永熙帝一阵沉默。 试问为儿子提亲,却被臣下撅了是个什么滋味? 就算提起这亲事时,他本身或许也心怀矛盾,可被清平伯毫不犹豫地回绝后,永熙帝心里仍然不是滋味。 他也无需掩饰自己的不愉快,一阵沉默后,他哼一声。 却到底也只是说:“罢了,你退下吧。” 摆摆手,意兴阑珊,不再言语。 君臣两个亲亲近近地会面,最后却落了个不欢而散。 纵然清平伯是永熙帝心腹爱将,可皇帝要翻脸,做臣子的又能如何? 正所谓伴君如伴虎,走到他这个位置,对这句话的体会是再深刻不过了。当下恭敬告退,心中微微感慨,倒也不慌。 将将退到偏殿门口时,冷不丁又听永熙帝道:“听闻老三恋慕你家养女,纵是对方身死,他也要纳人进门?” 清平伯立刻心中一凛,忙道:“元娘的存在实在是对琬娘不公,因而臣早已将她移出族谱。她真正的父母还在通州农庄,此事,臣委实不知该如何应对。” 永熙帝道:“既是早已移出族谱,那还要你应对什么?” 这话……清平伯顿时懂了。 还能怎么样?皇帝的意思,就是让他随便齐王折腾,什么都不要再管了呗。 怀着微微沉重的心情,清平伯又向永熙帝道谢了一回,然后告退。 等再见到江琬,他背后炸起的那点白毛汗正好刚刚歇下。 父女两个见面,倒是一阵欢喜。 清平伯在江琬面前将情绪收拾得刚刚好,半点不露方才永熙帝提亲的事。 只对江琬挑起大拇指,说:“琬娘,好孩子,你能自行领悟生字符,又主动将生字符绘制方法公布传授。委实是巾帼作风,阿爹为你骄傲!” 江琬笑嘻嘻道:“阿爹光只是口头夸夸吗?有没有什么奖赏呀?” 清平伯就:“嗤!” 鬼丫头对着皇帝你倒是大公无私,回头却来打劫自己亲爹,这真是亲女儿? 他笑过一声,抬手又撸了一把江琬的头发。 江琬捂着自己好不容易重新梳理好的发髻,瞪眼看清平伯。 小娘子的发型是好随便弄乱的吗? 这还真是亲爹! 清平伯哈哈一笑,心情顿时舒畅。 就爽快道:“得了,回头别说是武库,你爹我的私库都随你取。私库里要是没有你想要的,你就去账上支银子,或叫向武给你采买。” 嗨,这位土豪爹还真是一惯的土豪风范,半点儿不变啊。 江琬却道:“私库有的,或是随便可以买到的,能是我想要的吗?阿爹,有诚意一点好吗?” 清平伯就有点懵了,这都不叫有诚意,那还要什么才叫有诚意? 江琬只伸出一根手指,神秘笑道:“总之呢,就算是阿爹你欠我一个承诺。回头女儿有什么想办的事儿,求阿爹帮忙,阿爹痛快帮忙就是了。” 清平伯:“鬼丫头,你有事情叫阿爹做,阿爹有过不应你的时候吗?” 江琬:“嘻嘻。” 清平伯:“……” 嘿,自己的女儿,还能怎么办? 实在被气到了的话,那就……再撸一把? 第一百八十七章 回府,老夫人 江琬与清平伯回到伯府的时候,正好是酉时出刻。 太阳都要落山了,晚食的时间也到了。 这个点,也正是昏定的时间。 论理,江琬险死还生,回了府就该先去向老夫人问安,然后又要去看看伯夫人。 当然,伯夫人要给老夫人晨昏定省,这个时候通常也会在锦宁堂,江琬完全可以顺道将对两位的问安一并做了。 清平伯却道:“你祖母身体不适,你也不必去打扰她,到她那院子门口问候一声便罢了。” 江琬应一声,就多看了清平伯一眼。 老夫人真病了吗? 也是,江元芷被杀,到这个时候那消息也该传出来了,老夫人因此大受打击倒也极有可能。 不过清平伯这番话却有些耐人寻味。 通常来说,老夫人就算病了,清平伯作为儿子,也不该说出什么“不必去打扰她”之类的话。 江琬作为嫡孙女,去亲眼看一看也完全是应有之意,至于隔着院子问候什么的,那真的就是个做个面子罢了。 她对老夫人全无好感,当然不会喜欢去见那张老脸。可没想到,清平伯居然也会主动说出,让她“不要见老夫人”的话。 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吗? 江琬脑子里诸般念头转过一圈,见清平伯似乎没有继续深入解释的意思,便也不多问。 懒得深究,反正江元芷死了,至于对老夫人的复仇……慢慢来呗。 这位又不似江元芷那般拥有预知灵觉,杀起来百般困难,千般惊险。 应对她,跟应对江元芷,是完全不同的。 江琬决定回头要再调点副作用稍小的逍遥丹出来,再找个方便的时候悄悄喂老夫人吃下,问问看她在小原主死亡一事上究竟起了多少作用。 有多大的罪,受多大的苦。 江琬在这方面无情得可怕。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喂现存的逍遥丹,说实话,这一来是顾虑到清平伯,二来则是因为老夫人年老体弱。 现存的逍遥丹药性太过峻烈,江琬怕老夫人吃了丹药当场殒命,到时候别说是问话了,光善后都很麻烦。 清平伯可不知道身边巧笑倩兮的小女儿,脑子里究竟在转着什么凶残念头。 他亲自带着江琬到了锦宁堂外向老夫人问一声安。 然后,锦宁堂中却是静悄悄一片,竟无人回应。 又过了一会儿之后,老夫人没有直接出声,她的贴身管事吴妈妈终于来到院门口,只说了一句:“老夫人得闻琬娘子归来,十分欣慰,嘱咐琬娘子好生歇息。” 清平伯就跟吴妈妈简单说了两句话,然后带着江琬离开。 伯夫人并不在锦宁堂侍疾,清平伯就又带江琬去静明轩见了伯夫人一回。 夫妻母女相见,仍然静默尴尬。 各自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终究无法亲近。 很快,清平伯就又带江琬离开。 走个过场完事儿,再待下去,清平伯自个儿就要先被憋坏了。 到最后,清平伯带江琬去了江珣的院子。 江珣在初次地动的时候伤了腿,虽然幸运地没有被卷到地下去,却也须得卧床好长一段时间才能痊愈。 他之前还留在凤凰庄,说要等江璃和江琬的消息。 后来江璃被找到,清平伯过来凤凰庄了,就叫人把江珣送回了伯府。 江璃被永熙帝召见过后,也回了伯府。 如今正陪在兄长身边,照顾他……呃,不,是看着丫头伺候他喝药。 清平伯带着江琬过来,兄弟两个当下惊喜万分。 江琬生还的消息之前并没有来得及送回伯府,兄弟两个都只当这个妹妹凶多吉少了。 这下子看到活生生的江琬,江珣躺在床上,是只能面露微笑,江璃却一下子蹦起来,猛地就冲到江琬面前,哈哈大笑道:“琬娘!琬娘!” 竟是高兴得只会喊江琬名字,却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江琬被他一把扶住了两边肩膀,好险没颠晕了脑袋。 “你……你等等!”她忍无可忍,终于一把推开江璃,眼看江璃面露委屈,还要再说什么。 江琬连忙道:“大哥受伤,二哥你真要继续耽误我给他治疗吗?” 哦,对。 江璃怔了一下,脸上又惊喜起来:“是了,琬娘你会生字符。快!快帮大哥治治。” 他在忘川河边的时候可是被江琬用生字符治过伤的,当时那种奇妙,再过半辈子他都能记忆深刻。 又何况,这才过了一两天呢? 江珣卧床,江璃陪护的时候都还总在江珣耳边念叨江琬生字符的神奇呢。 江琬没有二话,快步来到江珣床边,抬手便虚空画符。 生字符成,生机洒落。 这一刻,别说是亲身感受到生机落在伤腿处的江珣了,就是站在旁边的清平伯和江璃,都隐约能感受到团生机带来的活泼圆融之意。 清平伯立刻目光一凝。 摸约过了数十呼吸,生机完全融入江珣断腿处。 江珣忽然轻轻痛吟一声。 “大哥!”江璃急忙喊。 江珣却一边面露痛色,一边又面露喜色,艰难道:“我……伤处在愈合!只是有些痛痒……唔!” 他又轻哼一声。 一道生字符却并不能将他完全治好,江琬又接连着再画了一道生字符给他。 然后说:“大哥腿伤毕竟有些重,一次承受两道生字符已是极限。明日我再来为大哥画符,最多再过两日,大哥必能痊愈。” 至于当初杨世英的腿为什么能够即刻就好,那却是因为江琬初初领悟生字符,天地间玄机降落,格外有些不同。 杨世英得了这份特殊的好处,这才能立时腿伤痊愈。 可惜清平伯后来又悄悄伤了他一回,所以杨世英那份好处到最后,其实又还是白受了。 这些却也不必多提。 江琬被江璃很是吹捧了一通,她腻得慌,只又嘱咐了江珣几句,就赶紧跟两个哥哥告辞。 嗨,受不了受不了。 清平伯还说她皮,依她看,江璃才是真的皮。 简直就是一只超大号的皮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那种。 江琬径直回了她的竹涟水房,用过晚食,然后做好准备,要夜探西京啦。 第一百八十八章 细看九鼎江山图 入夜,下弦月还未出来,星光也有些稀疏。 江琬没有太着急往外跑,总要等夜色再深些才好行动。 她打算先整理整理此番在地下世界的各种收获。 先看看系统面板,自由点还剩三十七个。 这个数目已经让她暗暗产生危机感了,等到夜间出去,除了要寻找各种签到点签到以外,再想办法攒一波自由点也是很有必要的。 江琬再看了看签到点的部分,有些签到点已经重置成功,比如说东市华溪水铺、西市金顶楼、西市烈风赌石场等等。 此外,还有几个她不曾签过到的签到点,也落在签到面板上,闪闪发光。 这些签到点分别是:大周皇宫长乐宫宫门、大周皇宫丹凤门、大周皇宫御桥、大周皇宫海棠街、大周皇宫月华门、大周皇宫紫宸殿偏殿等等。 白晃晃的签到点招摇着,可惜当时的江琬却一个也没敢签。 为甚不签? 唉,原因都不用多说,说多了都是泪。 江琬被永熙帝宣进宫,过宫门,跨御桥,一路走来,瞧着那遍地签到点,当时是真的蠢蠢欲动。 可她心虽蠢动,理智却到底还在,清楚明白自己这是在什么地方。 都不必望气术启动,她哪怕是用指甲盖想想,都能想到,宫中必定高手遍布,眼目重重。 她签到,虽然不是每一次都会显露动静,但这种事情,却当真不能赌。 这不是在外头,不是她可以随意糊弄过去的地方。稍有不慎,谁知道会产生什么后果? 江琬宁愿选择忍耐,虽然忍得很苦,心都在滴血…… 唉,不敢多想了,再想下去她都要哭了。 毕竟是大周皇宫,天下独一无二,对于在这地界能签出什么,江琬不可能不好奇期待。 还是想点好的吧! 比如说等到长乐夜宴时再进宫,到那时人多事多,还有盛宴分散众人注意力,到那时,她说不定……就能趁热闹悄悄签几个到? 嗨,签到点反正就在那里,又跑不掉,总有她能签到的时候出现的。 如此一番自我安慰,江琬勉强放下此事。 再看看系统空间,系统空间中有几样东西很令江琬在意。 之前不太方便,她都没有仔细查看。 眼下细查,先看魔灵污血。 十滴魔灵污血,就仿佛十颗晶莹剔透的青红色宝石般悬浮在系统空间中,每颗约黄豆大小。 江琬意识探入,稍稍多看几眼,都只觉得那宝石般的血滴中仿佛蕴含了万千光影,有红粉俏笑,有美人持刀,有孩童啼哭,有魔怪张狂…… 光影掠过,倏忽幻化。 江琬猛然一阵心悸,忽地意识弹出,一下子竟觉得头晕目眩,气血翻涌。 这魔灵污血,太邪性了! 只是稍稍观察,竟然就有此威力。 江琬连忙喂自己服下一颗明心丹,稍稍调息之后,感觉一切平定,她才又再将意识探入系统空间中。 这回不敢再紧盯着魔灵污血看了,她直接看了系统解释。 系统:魔灵污血,由天狩长宁总堂,天魔灵血池三百六十五日祭炼汇聚而成,含天下至强污秽,至强怨气,沾之污人心魂,断人生机,可令至善变至恶,可令至恶入魔道。 然后下面又还有个备注:功力尚浅时,不建议碰触,否则未伤人,先伤己。 江琬心脏砰砰跳动一阵,只觉得这杀器有点可怕。 不对,等等,这备注后面居然还有第二条备注。 最下方,系统文字显示:与天下至邪相遇,或可邪魔相悖,以毒攻毒。具体用法,尚需探索。 什么是天下至邪? 江琬首先想到的就是邪气井。 除了邪气井,还有什么算得上是天下至邪呢? 这个东西,能镇压邪气井吗? 不管能不能,她都要好好修炼。等到什么时候她的意识探入系统空间,紧盯这魔灵污血而不再产生心悸神摇时,或许她就能利用此物了。 江琬又调息了片刻,然后将目光转向从江元芷尸身旁边签到得来的异宝摩云珠。 摩云珠约有龙眼大小,虽然是石珠的模样,可珠体之上浮凸着云海花纹,拿在手中,竟仿佛还能隐约听到海天之间,波涛涌动的声音,触手便使人感觉温润而奇妙。 江琬就从自己的芥子空间里取了一只小碗出来,将摩云珠放到碗中,然后端至窗边,等月光出现,就让这摩云珠自行吸收月光精华,诞生云海泉。 她则守在旁边,同时继续查探系统空间。 空间中还存了十滴噬魂藤毒液,系统提示:天下奇毒,沾之可神魂动荡而死。无色无味,无形无踪,功力高深者或可抵挡一二,但此毒附魂而生,难以根除。 这个东西,天然就是至毒,都不用后期配伍炼制,拿来就可以使用。 江琬默默记下此物,这东西当做底牌来使还挺好的。 她又查看了在刀山之巅得到的风雨雷电四组磨刀石。 系统提示:磨刀石,每日以刀意剑意磨之,可逐渐领悟风雨雷电相对应之四组属性。 提示很简单,含义却使人心潮澎湃。 要不是今天晚上还有其它要紧事要做,江琬真恨不得赶紧磨剑修炼。 真遗憾,时间不能掰成两半花。 最后,江琬查看了在魏皇宝库得到的魏皇重器,九鼎江山图! 会有什么作用呢? 她暗含万分期待,仔细看去。 却发现这图……悬浮在空间中,好像无法打开。 这就……呵呵。 系统提示:九鼎江山图,皇帝祭天时镇压天下气运之重宝。若有万国慑服,则此图可关联天下山川城池,镇邪显恶,加持雄关,天下沛然可御矣。 备注:魏皇偶得之先天异宝,后因百家乱战而遗失地宫,非魏皇血脉不可打开。 对了,系统签到,不会直接签走人家本来就有的东西,而是会在冥冥中捕捉某种神韵,最后组成各种奇物。 江琬这时候就有点好奇,她这边签走了九鼎江山图,那遗失在地宫中的那份九鼎江山图,还存在吗? 就像之前的青云鼎,那也是望仙谷失传的东西,系统却签出来了,这……是复制还是调取? 哦,还有不同的例子。 比如说芍药花神露,江琬是在西市越秀水铺签到所得,可实际上,越秀水铺里头根本就从来没有卖过芍药花神露。 那个“江湖豪客都俯首”,来得就更神奇了,居然是斗鸡场签出来的! 奇奇怪怪的东西太多了,算了,想不明白。 她只要知道,系统的签到不是盗窃就行。 毕竟,她还曾经在清平伯的私人武库中签出过奇门兵器清秋骨呢。 江琬也曾问过清平伯,他的武库中别说是收藏过清秋骨了,就是任何一种折扇类兵器,他都没有收取过。 这个问题是真的很难深究,江琬不再较劲,只继续思量这九鼎江山图。 第一百八十九章 去钦天监,搞事 九鼎江山图,有点鸡肋。 这东西……这东西说它不厉害吧,它确实是能镇压国运的重宝,说得上是厉害非常了。 可要说它厉害,它真正厉害的地方却有个使用前提:万国慑服! 先不说这万国慑服要有多难做到,就假设吧,真的做到了,那在这种前提下,还需要这九鼎江山图的加持吗? 唔,就算是锦上添花,能把花添得这么好,好像也还是挺需要的。 只可惜啊,这东西再好,用不上也是白搭。 除非秦夙真有问鼎天下的那一天,否则这图就只能够压箱底咯。 就算真有那一天,这种国之重器,要怎么拿出来也是个问题。 没影的事儿,多想无益,江琬遂放过此图,不再多思。 最后,她将注意力集中到漂浮在系统空间中的七道奇异光气之上:人间七煞气! 这才是是当前真正可用的奇物。 江琬准备在夜晚出去之前先试着用这人间七煞气炼制七煞傀儡,如能炼制成功,将又增一绝妙手段。 七煞傀儡术来自于道家撒豆成兵秘术,是撒豆成兵的精英版。 传统的撒豆成兵往往是一撒一大把豆子,然后组成数十上百甚至上千的傀儡兵。这种的傀儡兵单兵威力一般不强,而是以数量和阵势取胜。 七煞傀儡术却只专注炼制一颗符豆,炼成后,傀儡拥有七种煞气,不但能自由变化大小,还可以切换七种形态,收放随心,奇妙万端。 江琬先放出自己的纸人傀儡,令其隐下身形守在门口,防止大丫头白露和霜降半夜过来。 然后她盘膝坐在离窗略有些距离的房中间,取出一枚顶级材质的羊脂玉作为符豆之基。 这羊脂玉是清平伯命向武送过来的,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送一匣子各类玉石珠宝给江琬赏玩。随她是打首饰也好,做摆件也成,或是直接收着,反正由她开心。 江琬挑出其中一块羊脂玉,做符豆倒是正好合用。 她指尖放出剑气,快速从这块巴掌大的羊脂玉边上切出一角,然后削成了龙眼一般大小的球状。 接着念诵咒语,滴血启灵。 启灵的过程中,她将要用真气为针,在玉珠中穿出七条阵道,以此容纳后来的七缕煞气。 这一步特别难做到,真气为针,操作不知要何等精细才能使阵道线条分毫不乱。 江琬经过刀山的磨练,本身又还拥有极高的银针点穴技巧。哦,对了,她还有“精湛绣技”呢。 有这些技能相辅相成,她穿凿阵道的过程便是难得的顺利。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夜色渐渐深了。 当远处巷道间,更夫的梆子声传来,梆梆梆——! 江琬终于完成阵道布置,在符豆中引入七缕煞气。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她低声诵咒:“七煞入心,红尘炼苦,符兵在前,无量在后,疾!” 指诀动处,她手中的符豆当空浮起,又着地一滚,竟变成了一棵长着脚的尺高树苗,撒着丫子满屋子窜动。 江琬心念一动,指诀又动,树苗变化,又变成了一个仿佛风化无数年的苍老石人。 石人一步一步缓慢挪动,忽然睁眼对着江琬一看,江琬就感觉到一股凉气忽然从自己脚底生起,四周空气陡然迟滞。 她尝试着想要动弹一步,又只感觉脚步沉重,整个人就仿佛到了垂老境界般,生命枯朽,步履维艰。 七煞傀儡,成了! 只是由于初初炼制,这符豆润养不足,目前还只能用出七种变化的前二种。 且威力都还不算大,只堪堪能控制与江琬真气境界相当、或低于她功力的生灵。 要想使其长进,此后还需江琬日日使用真气冲刷,天长日久,反复祭炼,才能真正显露此秘术的强大威力。 江琬掐诀,召回符豆,立刻便从刚才的迟滞感觉中脱离而出。 她将符豆托在手中,一时有些爱不释手。 初级状态已是这般奇妙,待日后蕴养足够再升阶,还不知会多么有意思呢。 这却不是朝夕之功了,急不得。 江琬就收了符豆,再看窗边小碗。 碗中不知何时,汇聚了浅浅一层乳白色的云海泉。 月光虽然还没有出来,但实际上到了夜间,这摩云珠就会自动吸收太**华。 如此一两个时辰过去,云海泉已聚足了三滴。 江琬手碰到碗边,正要收取掉碗中的云海泉,却忽然心有所感。 她忙启动初级望气术,向窗外看去。 伯府外,紫气横空,是秦夙来了! 江琬心下微微雀跃,立刻取出一只玉瓶收走那三滴云海泉,然后将摩云珠连小碗和玉瓶一起装回芥子空间。 她又默默诵咒收回纸人傀儡,随即越窗而出,踏波过湖。 刚入夜的时候她就洗漱过了,这回特意换了一套深青色的窄袖胡服,梳的是少年的发髻,插了根玉簪,非常方便行动。 又在伯府墙外,江琬见到了秦夙。 人还是一样的人,夜色却仿佛有了些不同。 这回,江琬从墙上跃下时,秦夙忽然也纵身而起,竟在半空中就来牵江琬的手。 江琬没防备被他牵住,两人一起落地。 秦夙目光看过来,星辉暗藏。 他先唤了声:“琬琬。” 江琬轻轻横了他一眼,说:“去哪里?” 秦夙道:“去钦天监。” 去钦天监做什么? 当然是按照他们原先所议,提醒提醒大监正裴玄,今冬雪灾千里,天狼入关之事! 钦天监,七星殿。 高高的观星台上,裴玄因夙夜不安,已独登此台,占星七日了。 七日来,他日夜测算,用尽手段,却只是测出一片祥和,万事无恙。 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卦象显示一切都好,裴玄心中却总是有种莫名沉重。 出于对自己直觉的信赖,他不愿放过这种心兆。 可是不成,还是不成…… 足有十丈高的观星台上,裴玄鬓边一缕华发悄悄滋生。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要怎么办才好? 他恨恨地一捶手中星盘,正如困兽般无措之际,忽听耳畔一缕传音,带着无边冷肃响起:“何不望西北?” “谁?”裴玄一惊,豁然站起身,目光一扫,掐指感应。 第一百九十章 四象混沌仪力破天狼 裴玄一双眼,号称可以望古今,知兴衰。 像他这种人,旁人要想瞒过他的耳目,潜到他身边,对他传音还不被他发现,那真是不知该有多难。 这天下间,真有人可以做到吗? 从前裴玄以为没有,可这一天,他终于知道了,原来有! 那声音响在耳边,难辨方向。 “天张弓,天下尽兵,云蔽月,万里裹素。可叹裴公双目窥神,不及天狼蒙蔽天机。” “什么?”裴玄将双手藏在宽大的袍袖中,指节不停屈伸,掐算,一边道,“阁下究竟是何人?有话为何不能当面明说?藏头缩尾,岂是英雄所为?” 殊不知,潜藏在暗中的秦夙同时也在不停地游走方位,根本不可能停在一个地方等他测算。 江琬则没有进入七星殿中,而是远远停留在殿门外,利用壶中日月和岫云术同时隐藏自己。 这个时候,她的中级望气术打开。 七星殿,殿中广场处,四象混沌仪每时每刻都在转动。驻守的十八名弟子不停脚踩星步,输入真气,维持四象混沌仪对天下气机的奇异感应。 如果说九鼎江山图是魏皇的镇国重器,那么这四象混沌仪则是大周的神机之首。 在镇压国运方面,四象混沌仪虽不及九鼎江山图,可此物也是据国运而打造。关联京城四方神造……哦,不对,有了国子监以后,就是五方神造了。 如此联动西京以为天下核心,镇压邪气,测算国运,感应玄机,无不灵便。 只是维持四象混沌仪的运转需要大量人力,驻守弟子每日需得不停换班,这也是钦天监人手紧张的原因所在。 面对其余邪气散逸等事件,便往往需要多方协助,却常常还是捉襟见肘,疲于奔命。 江琬吞服了两枚养元丹,一边补充真气消耗,一边紧盯着四象混沌仪的运转。 终于,在四象混沌仪中心位置的星针又一次指向天狼星时,江琬传音道:“阿夙,快动!” 秦夙已游走到放置了四象混沌仪的殿中广场边,在四象混沌仪的四周,其实还有四名窥神境高手隐藏暗中,严密看守。 可秦夙功力早已跨越窥神巅峰,达到了触摸先天的边缘境界。 天地间的气机隐约为他所用,不动时,他便仿佛与万物融为了一体。 正所谓不是隐形,胜似隐形。在他有心隐蔽时,就算几大高手凝目探索,也往往会下意识忽略掉他,根本就看不到他的存在。 这边江琬一喊他动,他立刻抬手,浩荡真气便从指掌间射出,瞬间化为浓浓赤焰,涌向四象混沌仪下方盘踞的朱雀神兽处。 此混沌仪形如圆卵,中央镂空,四方雕刻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兽。 秦夙这一次动用的是赤炎八剑之朱雀横空。 至阳至刚的烈焰涌出,正好与朱雀神兽属性相合。 在众驻守弟子惊骇的目光中,那盘踞于混沌仪一侧的朱雀神兽在这一刻竟仿佛活了般,忽地一张口,便将这一团赤焰吞入口中。 唳——! 下一刻,清脆的鸟鸣声震天传播。 朱雀被点燃了! 随着朱雀的点燃,火自生土,混沌仪中央星针也开始发出光亮。 紧接着,土生金,白虎神兽仰天一吼。 金生水,玄武的头颅从龟壳中伸出。 水生木,青龙猛然摆尾。 木生火,朱雀再度振翅。 火生土,中央星针处一团玄光直冲霄汉。 如此变故,使得整个钦天监都震动了,在最近处镇守四象混沌仪的四位高手甚至都没来得及去追堵秦夙,他们纷纷从暗处跃出,满目惊骇地奔到广场中。 变故还在继续。 顷刻间,星针顶端射出的玄光冲破重重天幕,与那星空一角的天狼星猛烈相撞了。 满西京的人都看到了这一瞬间的光。 更远处,大周天下,凡是身处在星空下的人,也都仿佛感觉到了夜空被点亮的一瞬间。 嗷呜—— 是什么? 是狂狼啸叫吗? 光又在瞬间被隐去,整个天地都仿佛在这一瞬间丧失了所有的声音和亮度。 唯有观星台上,站立的裴玄仰首望天。 双目中阴阳流转,无数玄妙于此刻滋生。 被蒙蔽的天机在这一瞬间被解开,他看到了! 风吹过来,目中清光流转的裴玄忽然一个踉跄,猛地后退一步,撞倒了观星台顶端的围栏上。 “大监正!” 原本守护在四象混沌仪旁边的一名星冠持符师奔到观星台下,他原意是想要来向裴玄报告方才变故的,却不防正撞上裴玄踉跄欲倒的一幕。 这名持符师惊呼出声。 裴玄转过头,向下看。 到这时,他双目中的太极图形终于渐渐隐去,他也扶着栏杆站稳了。 “本官无事。”裴玄道,“方才四象混沌仪为何异动?发生了什么?” 星冠持符师连忙说:“方才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一名高手,忽然出手点燃了朱雀神兽异动,又联动了四象混沌仪。惭愧,属下等勉力搜寻,却实在寻不到此人踪迹。” 裴玄手掐指诀,又微微抬眼,仰头向天空看去。 片刻后,终于苦笑道:“不必再寻了,的确是高人,来无影去无踪。此人目的达成,自然早便走了,又怎么可能还留在此处?” 又说:“召集五品以上所有同僚,本官有要事吩咐。” 话落,他足尖轻点,整个人便轻飘飘向上腾起,而后越过了观星台顶端的栏杆,接着向下方飘飘然坠落。 十丈高的观星台,他竟然就这样跳下来了! 星针的光芒已经收摄,天空中群星再度恢复亮光。什么狼啸虎咆的,也只是有片刻发声。 一切都复原得太快,就好像刚才的变动不过是人们视觉听觉上是一场幻梦。 裴玄的话说的没错,秦夙早就走了。 早在引动四象混沌仪的那一刻,他一击得手,就立刻远遁了。 当然,他没忘记跟等在七星殿门口的江琬汇合。 而悄悄潜藏在七星殿门口边的江琬,也没忘记,在准备撤离的那一刻,签到! 没错,就是签到。 既然到了七星殿门口,又怎么能不签个到呢? 七星殿呀,四方神造之核心,这种神奇的地方,当然也不可能没有签到点。 签! 第一百九十一章 又是夜月明,签到满西京 系统:“你在四方神造之首,大周朝钦天监七星殿正殿门口签到,获得特殊状态,星力加持。” 星力加持:动用此加持时,你将拥有福星高照之特殊幸运,状态下,不论祈福、祝祷、诵咒,亦或是一切普通行为,都将幸运爆棚,心想事成。 注:此状态限用一次,限时一刻钟。 星力加持就好像一缕星光,落在系统空间中幽幽漂浮,只等着江琬想要动用的时候,便能释放取用。 下弦月还未出来,秦夙拉着江琬早已是奔过了一条又一条暗暗封闭的坊市街道。 江琬被他携着手,自己也不在意方向,只是将大部分心神都放在了方才得到的星力加持之上。 详细看过系统解释后,她当时一颗心就飘起来了。 不,是她整个人都飘起来啦。 果然不愧是钦天监七星殿,星力加持啊,这才是真·神仙加持! 跟之前的“江湖豪客都俯首”比起来,咳,没得可比性,“江湖豪客都俯首”就是来搞笑的。 江琬的嘴角不受控制地高高扬起了,她实在是太开心。 简直就开心得恨不能当下就回身冲到七星殿中去,然后把七星殿里头的所有签到点都签上一遍,看看是不是还能有什么其它惊喜! 哈哈! 不行,理智还是不能丢,冲动是魔鬼,咱得悠着点儿。 秦夙仿佛能感受到她雀跃的心情,忽然传音道:“琬琬,消息传递成功,你很开心?” 江琬:“……” 呃,她能说,她刚才高兴得都差点忘了他们消息传递成功的事儿了吗? 当然,消息传递成功,确实也是值得开心的。 她就转头,脸上笑意未歇,声音里也带着笑:“开心,非常开心。” 秦夙声音中便也带了笑,低低的仿佛星光下和弦声动:“那与我同行星空下,漫步西京,你……开心吗?” 江琬:“啊……” 猝不及防地,嫣红爬上雪腮,她的心跳就漏了一拍。 我的天,有被撩到。 恰在此时,天空中云层乍破,下弦月自东向西,徐徐升起。 虽是半片月光,却依然明亮清澈,犹如霜雪。 月光洒下的纱披在江琬身上,也披在了她身旁秦夙身上。 江琬便也道:“那与我同行月光下,共看今夜,你欢喜吗?” 她的目光似水般脉脉流淌,又仿佛就是月光化身,在这一瞬间点亮凡尘,也点亮了秦夙的心。 “我欢喜。”他说。 “我不告诉你。”江琬说。 说着,她又噗嗤一笑。 秦夙好像懂她了,握住她手的那只手掌就没忍住微微用了用力。 江琬回握道:“你知道西京的各大粮库在哪里吗?我们去旁边看看怎么样?提早看好,没有问题也好放心。” 秦夙道:“离此不远,有一处太仓,我带你去。” 很好,太仓。 各大粮仓实则是江琬今夜签到的主要目标,去过钦天监后,她就要主攻各大粮仓啦。 签到,签到! 夜色下,两人飞纵在西京的一条条街市间,虽是在一座防守严密的雄城中穿梭,却又仿佛是入无人之境,格外自在快意。 系统:“你在西京玄武大街常平仓签到,获得今秋新粮十万斤。” 不愧是西京的常平仓,比起之前那长宁天狩总堂粮库就是大方,一签就给江琬签出了十万斤粮食。 系统:“你在西京胜德桥丰济仓签到,获得今秋新粮十万斤。” 系统:“……” 就在江琬满西京地寻找粮仓签到时,同样的夜色下,清平伯却派了私人部曲,悄悄潜到了齐王身边。 不为别的,清平伯就是觉得齐王非要留下江元芷尸身,又要跟她坐实名分,又要给她招魂……种种举动十分古怪。 清平伯实在是有些忧心,就怕齐王弄出什么不可控的东西来,再牵连到整个伯府。 因此他不得不知己知彼,探个明白。 齐王究竟要做什么? 消息传来,说齐王那边还没有动静。 羽林军营区,清平伯便摆摆手,只叫部曲继续盯视。 然后到了月光再次被云层覆盖时,他忽然扎进自己居室,一顿换装之后,一名一身黑衣,黑巾蒙面的夜行人便悄悄出了羽林军营区。 这个时候,正满西京乱跑,签到签得过瘾的江琬,是真没想到,自己的便宜老爹居然也跟自己有了一样的爱好,当起了夜猫子! 江琬跟着秦夙一顿转悠,将秦夙所知的十来个粮仓全跑了个遍。 签到十三次,每次都能得到十万斤新粮,可谓是盆满钵满。 当然,自由点的消耗也很多,到这个时候,她的自由点已经只剩二十三个了。 不过没关系,自由点少了咱还可以再赚。 去哪里赚? 当然是去西市啦。 这一夜,他们的最后一个目的地,就是西市! 江琬也勿需跟秦夙解释她这么爱跑的原因,反正她就是爱跑。 就问郎君,你愿不愿奉陪? 奉陪奉陪,当然没有不陪的。 秦夙只是说:“琬琬,你若是喜欢夜间闲走,务必每回都叫我一声,我必来陪你。” 江琬才不会每回都喊他呢,有的时候他在身边是挺好,可有的时候,也挺束手束脚的好吗? 当然,这种话就不能直说了。 她就说:“我也并不每夜闲走呀,大多数时候我也需要好好休息的。再说了,不是你说过,每常夤夜不睡,对身体有害么?” 秦夙当她真是想睡觉,便欣慰道:“你能明白此理,自然极好。” 江琬真觉得,这位大佬有的时候,是真有那么点爹系男友的风范,咳…… 你明明还是个小鲜肉呀,装什么老成? 咦,前方是双雄斗场! 双雄斗场这个签到点已经重置成功了,江琬顿时微微驻足,心中默念签到。 系统:“你在西市双雄斗场签到,获得特殊状态,江湖豪客都俯首。” 第二个“江湖豪客都俯首”,到账! 哈哈…… 虽然江琬常常吐槽这个“江湖豪客都俯首”,但是,给她机会的话,她还是会一再来签到获取这个状态的。 哈哈哈哈…… 再过去一个转折,前方烈风赌石场。 签到! 系统:“你在西市烈风赌石场签到,获得元玉澄黄石十两。” 第一百九十二章 鬓边那朵海棠花 月光如水,西市攘攘。 这个夜晚,负责驻守西市的巡城司和羽林军队伍中又流传起了神秘高人的传说。 高人不仅是高,高人还特别的狠。 狠到什么程度? 当他们兢兢业业,提着脑袋来搜寻邪物踪迹,结果却发现满西市一片清净时,他们就知道,高人从前真是手下留情了。 其实,高人您真不必侠义心肠到如此程度,放一点小虾米级别的邪灵邪怪出来也还是可以的啊,用得着清理得这么干净吗? 当他们不要业绩,不要赏金? 这个夜晚,巡城司和羽林军两边领队的负责人一碰头,同时就看了对方脸上那古古怪怪,不知像哭还是像笑,说不出什么意味的表情。 然后,这两个平常总要针锋相对几句的死对头,又一齐默默一叹。 竟难得地默契了一回。 这个夜晚,江琬可真是签到签了个爽,攒自由点也攒了个爽。 在西市,她除了在双雄斗场和烈风赌石场签到,此外也还签了许多个地方。 西市四方布局,东西长有一千九百九十米,南北长有两千一百米,街市条条,各行各业,店铺总数加起来足有四万家以上。 比如粮铺,江琬在西市就足足签了两百家! 可这,还不是西市所有的粮铺。 要不是这回大发了一笔自由点,江琬还真不敢这样签。 饶是如此,签过两百家粮铺以后,她的脸也快给签白了。 以后谁还敢说签到爽? 她都快签吐了好吗? 系统:“你在西市五丰粮铺签到,获得今秋新粮一千斤。” 系统:“你在西市三白粮铺签到,获得五谷杂粮各一千斤。” 系统:“你在西市肖家粮铺签到,获得玉田胭脂米一千斤。” 系统:“……” 系统系统…… 江琬是真的感谢系统,也是真的头晕。 秦夙陪着她在一条又一条的长街上走过,有时候江琬会停下来,抬手,起剑,杀邪。 因为邪气散逸有段时间了,新的邪气虽然也还在不停滋生,但其中特别厉害的部分其实早被钦天监清理过一遍。 如今留给巡城司和羽林军的,实际上都是些对应引气和通幽两境的邪灵邪怪。 麻烦在于数量够多,还往往藏在犄犄角角的地方,不易被发现。今日灭了,明日又生,要处理起来特别耗人精力。 好在江琬有望气术,感应邪气可比巡城司和羽林军的人方便多了,她的功力也不是巡城司和羽林军的寻常士兵可比。 见微境,是比不上窥神境的大高手,但在整个修行圈子里,就算跳出年轻一辈这个小范围来看,其实她也足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高手了。 令巡城司和羽林军疲惫不堪的麻烦,在她这里,却如切瓜砍菜般,刷刷刷就能解决一大堆。 秦夙也颇为欣慰道:“琬琬,你大有长进。” 被大佬夸,江琬还是挺高兴的,她笑起来道:“只有这一句吗?还有没有更好听的呀,说来听听?” 秦夙:“……” 哈哈! 江琬又掩嘴笑了。 秦夙顿时也嘴角微翘,他见此时明月铺洒,如霜似雪,江琬刚刚与他走到一条长街的转折处,见那角落边有邪怪窜过,便纵身去追。 刺猬球一般的小邪怪被她挺剑杀灭,她站在那边角落处,脸上是街角灯火明灭的光影,身后是另一条光华璀璨,横斜而过的长街。 人间的灯火与天上月华星辉相映,倒像是在他与她之间斜淌过一条星河。 秦夙心中一动,便忽然吟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在水一方又如何? 那自然是涉水而过,到她身边,携她而行。 江琬圆睁着双目,只看着他越过星月的光辉,带着古老的浪漫,再度来到她身边。 天爷呀,谁说古人不会撩? 撩起来简直比什么鲜花宝石,华服豪车都带劲儿好吗? 特别可以,这种男朋友值得鼓励。 她笑吟吟地将手递给秦夙,秦夙温柔地握住她的手,然后与她继续携手而行。 江琬还是胡服少年打扮,但她并没有刻意女扮男装。 今时也有许多小娘子出行时爱穿胡服,这是一时风尚,时人看到也并不会觉得奇怪。 秦夙的袍袖很宽大,垂下来倒是遮住了他们交握的手,但两人行走在长街上,那种亲近依旧为人一眼可见。 街上也有些人会笑看二人,觉得他们作风大胆,令人羡慕。 没错,镐都就是这样开放的一个地方,西市更是如此。 未婚的少年男女可以互相追求,互诉衷情,已婚的男女感情不和,也可以一别两宽,文明和离。 寡妇可以再嫁,出家可以还俗,公主还能……养面首。 当然,前朝的公主养面首的多,但本朝因为长公主一生不谈婚假之事,也不近二色,有她做榜样,所以其他帝姬多半也不大好意思乱来。 但有光的地方往往也有暗,也不是说本朝就完全没有封建礼教束缚女性了。 少年男女互相追求的有,可被家中长辈直接定亲,盲婚哑嫁的也有不少。婚前快乐自由,婚后要操持家务,甚至为丈夫纳妾的女子同样不少。 总的来说,少年时纯粹的快乐总是珍贵的。 似江琬和秦夙这般,相携着手,夜逛西市,引来一两个卖花老翁,笑呵呵说着:“郎君,何不买支花,为小娘子插戴?”也就更不奇怪了。 秦夙停步,问了价格,当下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五枚铜钱,买了卖花老翁一支海棠,为江琬斜插发髻。 小小的海棠轻红薄透,映衬着小娘子的乌发雪腮,当真是偷来冬日一段暖香,人比花娇。 江琬笑盈盈地受了,很好,刚还说他不送花呢,转眼人家不就送了一朵? 他可以送价值连城的鲛珠,也可以送五文钱一支的海棠,但不论是哪种,江琬都觉得十分喜欢。 签了一连串粮铺的疲惫瞬间一扫而空,江琬又悄悄看了看自己的系统面板。 经过之前的杀邪镇邪,再加上签到消耗掉的那些,她现在自由点又还剩四十一个。 虽然看似不太多,但她之前签到多呀。 总的来说,这一夜杀邪是真没白杀,功力提升也没白提升。 那接下来还继续签到吗? 第一百九十三章 齐王招魂 江琬最后决定再签几条街。 当然,经过之前大规模签到,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她也不能再耽误太久。 江琬这回打算重点去签那些赌石场。 整座西市有十好几个赌石场呢,江琬准备把这些赌石场都签一个遍,然后就收手。 前方有一座运安赌石场。 系统:“你在西市运安赌石场签到,获得元玉绿映石十两。” 居然是绿映石,这可是四品元玉! 江琬还是首次签出如此高品级的元玉,像这种等级的元玉,就算是在整个西市的所有赌石场中,都可以算得上是顶顶少见了。 她暗暗鼓舞,又签下一座赌石场。 系统:“你在西市逸群赌石场签到,获得元玉澄黄石十两。” 这一次,还是澄黄石。 最后,江琬将十二家赌石场全签了一遍。 算上之前在烈风赌石场签出来的澄黄石,她一共就得到了十两重的绿映石一块,十两重的澄黄石六块,十两重的炎金石五块。 总的来说,收获颇丰,这些元玉够她敞开手脚用个舒坦了。 那块绿映石,她则有些想法。 她准备将这块绿映石送给清平伯,看他使用以后是不是能提升些功力。 便宜爹虽然自吹自擂,说自己的功力离先天只有一步之遥,但实际上拥有望气术的江琬可看得清楚明白,这位……还差得远呢。 他不过是初入窥神境而已,比起齐王身边的某些高手,又或者是之前天狩组织里的杀手,清平伯其实都还差得远。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雪灾将至,天狼也要入关,这些并不会因为裴玄能够有所预言而改变。 清平伯身为朝廷重臣,如此重大变故他肯定要参与其中。 江琬不能精准预测到清平伯在这段变故中会经历些什么,但她会尽力想办法增长他的实力。 得了江家的庇护,承了这位便宜爹的情,总要为他做些什么不是吗? 至于秦夙这边,他的功力太高了,江琬觉得一块绿映石对他而言可能根本不能起什么作用。 她炼制的一些丹药,也很难对秦夙有效。 江琬便打算,回去以后要将之前获得的噬魂藤毒液加工加工,然后送一部分给秦夙。 虽然他功力奇高,她是没什么办法帮他增长功力,突破瓶颈,但世事总是难料,功力再高的人也可能会有遇到危险的时候。 这奇毒……或许可以给秦夙当做底牌,在某些不可预测的时刻使用。 江琬还打算用黄表纸绘制一些生字符,符纸绘制的生字符也是有效的,能方便携带,还能分发出去。 这个谁都能用,倒不拘泥说非得给哪个人。 反正看她乐意。 她还有许多许多打算,只恨时间不能掰成两半花,就怕风雪来得太突然,以致准备不足,应对失措。 最主要的是,除了屯粮,除了想办法让钦天监做出预言,他们在这个事情上,还可以做些什么呢? 说起来,在这方面,秦夙的责任感就比较淡漠了。 他为人本来也十分冷漠,不要看他在江琬面前细心体贴的样子,就真觉得他是个忧国忧民的大好人。 江琬发现,秦夙实际上是不太在乎旁人死活的。 他也有特别愤怒的时候,比如说,在之前的天狩总堂,获取了情报以后,他就将天狩总堂的那些死士屠了个精光。 然后,他动用真气,放了一把真火,烧毁了那洞窟中的魔灵血池。 当时他说:“此等魔物,由血孽构筑而成,不配存世。” 这就是他的愤怒。 但在面对柳无双遗迹给出的雪灾和天狼预言时,秦夙的态度虽然也有些凝重,可在出手推动四象混沌仪,打破那一瞬间天机封锁后,他就像是完成了一件重大任务。 此后,他就颇有种重任甩手,再不关己的态度了。 好像对他而言,陪江琬满京城闲逛,反而是一件更重要更有趣的事。 江琬满西京乱跑,其实是为了签到。 可秦夙不知道呀,他还真当江琬就是为了逛着玩儿呢。 这可能就跟他的成长经历有关,一生抗争,大多都给了心口的情劫蛊,世人如何,又关他什么事? 能想办法通知钦天监,都可以算得上是一份善良。 江琬认为,这样的秦夙其实是不怎么适合去争夺那个大位的。 这也没什么,反正就照他们原来计划的,不主动竞争,但如果被卷入,也不必手软。 车到山前必有路,人在世事的推动下,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 当然,夺不夺大位,都不影响他们对付齐王。 那个位置,四皇子、六皇子、八皇子,包括秦夙这个九皇子,以及比他更小的十一、十二两位皇子,反正现存的皇子,哪个都可以坐,唯独齐王,绝对不可以! 江琬却不知道,正被她暗暗判死刑的齐王,这会儿可真是没闲着。 也没人跟江琬说过齐王之前扬言要为江元芷招魂的事情,要不然江琬这会儿就不会还在西市游荡了。 她肯定是要想办法去夜探齐王究竟,并再搞一回破坏的。 这个时候,潜伏在齐王窗外的,是清平伯。 或许更准确地说,清平伯不是潜伏在齐王窗外,而是潜伏在凤凰庄外围,江元芷先前住过的那座小院外头。 丑时,又称鸡鸣之时。 鸡叫第三遍,丑时末刻到了。 天色却仍然是浓黑的,下弦月被云层遮挡,星光也十分黯淡。 江元芷房间的窗户被敞开着,这正好也方便了清平伯隔着院墙远远探看。 齐王在这小院外头布满了守卫,清平伯要不是将岫云术练到了最高水平,只凭他本身的功力境界,要想在这种守卫下探查齐王,还真是不大可能。 清平伯暗暗咋舌,心道自己平常还真是有些小看了齐王的势力。 这位藏得是真的很深。 齐王身边,除了被他特意请来的翠微道长,还有此前负责保护江元芷的白面太监孟秀海,以及侍卫桂山。 翠微道长带了两个道童,他们在窗前摆了香案,然后翠微道长将江元芷头朝窗户摆放好。 江元芷尸身的眉心被贴了一道黄符,然后是她的左右两肩、两手掌心、两脚脚心位置,也都被贴着符纸。 旁边摆了一周长明灯,翠微道长脚踩罡步,摇动手中招魂铃,就在鸡鸣之后,手中猛地抛出一把朱砂。 第一百九十四章 魑魅魍魉一齐笑 “天煌煌,地茫茫,鸡鸣三遍,黄泉路现!” 铃铃铃—— 招魂铃的声音伴随着翠微道长的咒语声而不停响起。 朱砂洒过之处,朦朦胧胧竟现出一条荒凉小道的虚影。 小道从江元芷头顶处一直延伸到窗外,蜿蜿蜒蜒,到了夜色中,那尽头处又仿佛有些许水浪出现。 隐约的水流声拍打着响起,似真似幻,若有还无,非常神奇。 齐王面上微喜,赞道:“不愧是翠微道长,竟然召唤出了黄泉路,元娘还魂有望。” 小院外,暗处的清平伯微微皱眉。 齐王真是要为江元芷招魂? 这位天潢贵胄,居然对他的这个养女钟情至此? 连他这个当爹的,在收到江元芷死讯后,都只是略微伤怀了片刻。 终究相处不多,后来又出了真假千金的事,难免使他对江元芷有些介蒂。 老夫人的过分偏爱更使这份芥蒂放大了,以至于明明有过父女名分十几年,可这么活生生的一个人没了,他也只是想着要将人送回她原生父母家,好生安葬。 当然,齐王后来的骚操作使得清平伯这个打算落空了。 更令人费解的是,永熙帝居然还暗示他,让他不要去管齐王和江元芷的事情,随齐王折腾…… 清平伯还能怎么样? 齐王是永熙帝的亲儿子,可江元芷不是清平伯亲女,他当然明白应该如何权衡。 想来,江元芷一个闺阁小姐,居然会被齐王如此严密保护,最后却还遭到了神秘高手的暗杀,这里头的水,就不是一般地深了。 清平伯下意识将事情想得有些复杂,倒是真没想过江元芷是被江琬所杀这个可能。 毕竟,江琬没这份功力,她那时候还被困在地下险境呢,总不能是千里之外,意念杀人吧? 清平伯的心却有些不安,他微微提着一股气,暗想,如果招魂成功,江元芷魂魄显现,她会说些什么呢?会指认出真正的凶手吗? 招魂铃的声音空灵渺渺,夜色中,凭空一股风卷起。 翠微道长悠悠呼唤:“路上亡魂客,红尘寄此身,魂兮魂兮胡不归?归来诉衷肠!” 他的一个道童在他呼唤声落下时则提醒齐王:“殿下,也请呼唤。” 齐王反应过来,连忙跟着喊:“元娘,是你吗?你快些回来,告诉本王,谁是害你的凶手?” 他喊一声,翠微道长又念一声咒。 如此两人轮番交替,翠微道长摇铃不断,引魂符则燃了一张又一张,夜空中的风无序漂浮。 初时,气氛神秘,使人心悸。 小片刻后,齐王微微皱眉,有些急躁了。 翠微道长仍然沉得住气,他加大功力,继续施法。 又过一会儿,翠微道长额角微微渗出细汗,他沉声道:“殿下,请上庚帖。” 齐王立刻一抬手,他身旁随侍的桂山就从怀中取出两份庚帖。 这是齐王和江元芷两个人的庚帖,齐王拿到手中。 这回倒不用翠微道长再吩咐了,他便双手捧着庚帖,将之放到窗前香案上,一边说:“元娘,你快些回来,你与我名分已定。你当真便忍心,从此与本王天人两隔么?” 说到这里时,似乎真情涌动,他面上还隐隐现出痛色。 这时,一股盘旋着的风忽然在窗前庭院中生起。 风中,一道朦胧的窈窕身影终于幽幽显现。 在场众人都微微激动起来,齐王更是立刻呼喊:“元娘,是你吗?你快些回来,本王,念卿甚痛……” 他面上深情不做掩饰,同时更伸出一只手,似乎是要探身来握住这道忽然现身的幽魂。 那朦胧的倩影发出极轻的笑声,便乘着微风,徐徐向前,要与齐王汇合。 小院外,潜伏在暗中的清平伯却注意到,齐王伸手时,右手拇指上戴着的一枚白玉扳指上仿佛有幽光一闪而过。 那是什么? 清平伯心中疑惑微动,更多的注意力却还是放在那道乘风而来的朦胧幽影上。 那幽影缓缓地,终于要触及到江元芷尸身前蜿蜒而出的那道黄泉小路了。 翠微道长一喜,摇铃的速度不由得增快,口中喝道:“魂来,相……” 最后一个“合”字未曾出口,他却忽然面色大变。 “不好!” 翠微道长惊怒:“这不是江元娘!是趁此机会想要借尸还魂,攫取人世皮囊的邪灵!” 话音未落,却见黄泉小路的道口处,那朦胧幻影已经一足踏上,幽幽笑声再起:“郎君,你要元娘,奴也可以是你的元娘呀……” 幻影踏入黄泉小道,身形比起之前略微凝实了些,侧首抬头时露出半张精美绝伦的脸,竟果然像极了江元芷。 谁能说这不是江元芷呢? 齐王都有片刻恍惚。 翠微道长怒喝道:“大胆邪灵!妄图占据人躯,竟还想瞒过本道耳目!真火显魂,疾!” 一张符纸在他指间无火自燃,他屈指一弹,那团符文真火便飞射出去,落在对面艳美的幻影之上。 幻影闪躲不及,痛呼一声。 然后齐王就看到,这幻影窈窕的身姿之后,竟还重叠着一只巨大的蝎尾,江元芷的魂体上会有这样非人的蝎尾吗? 必然不会有。 这……果然是邪灵! 齐王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思要为江元芷招魂,结果却居然招来了邪灵。 如果眼前这个是邪灵,那江元芷的魂魄呢? 江元芷的魂魄又在哪里?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是江元芷的魂魄已经消散了,根本就招不回来——这个可能,却是齐王所不愿接受的了。 小院外,眼看着翠微道长已经同那邪灵你来我往地激烈战斗起来,同样没能预料到这神转折的清平伯微微瞪大眼睛,一时艰难忍笑。 西市,江琬数着自己仅剩三十个的自由点,再看看满系统空间的物资,终于心满意足,准备收手了。 满西市的邪灵邪怪都被她清理了个干净,接下来三五天内,这些东西要再滋生,只怕都要比平常慢上几分。 得了,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再多逗留无益,回家回家! 秦夙送她回去,回程路上,两人吹拂夜风,愉悦暗藏,别有一番滋味。 同一片夜色之下,有人欢喜,却又有人愁。 第一百九十六章 几人欢喜几人愁 凤凰庄,江元芷生前居住过的小院外,清平伯忍笑忍得辛苦。 甘泉殿,密贵妃却快要气疯了! 秦夙居然回宫了,还被永熙帝召见谈话。 毫无疑问,先前的刺杀是失败了。 密贵妃遣退宫人,怒火滔天地将寝殿中的屏风、桌案、博古架等物通通推到在地。 其声音之大,本来被远远遣退在外的宫人们听在耳中,简直都恨不能立时将自己的耳朵挖去。 砰、砰、砰——! 密贵妃却全然不管不顾,她只发泄心中怒火。 她的心腹太监卫喜也只在一旁默默看着,不劝不阻的,直到密贵妃将整个屋子都砸了一遍,独留下最后一张贵妃榻。 她一下子歪在贵妃榻上,又仿佛浑身力气都被抽光了般,云鬓横斜在榻边小枕上,侧着脸幽幽道:“还说这批……人,如何了得,功力之高,天下少有,结果,呵……” 卫喜等她又抱怨了几句,才终于微微弯下身,对密贵妃道:“娘娘,不如,便叫奴婢……出手吧?” 密贵妃只将眼睛微微一阖,怫然不悦道:“说了不叫你出手时,你不可妄动。怎么,本宫的话都是耳旁风么?你总是不听,还要一再来提!” 卫喜垂下头。 就在这个时候,寝殿窗外忽然响起轻轻一声虫鸣。 卫喜立刻又抬头,身形一闪,到了那窗边。 他开窗,伸手在那看起来什么也没有的窗外轻轻一捞,也不知捞到了什么。 然后他关了窗,几步又跨回到密贵妃软榻前。同时他张开手掌,手掌中摊开的却是一枚毫不起眼的小石子。 卫喜却将石子凑到耳边,做倾听状。 片刻后,他面色大变。 密贵妃知道他应该是收到重大消息了,当下怒色收敛,即刻道:“是天狩那边来复命了吗?甲七到底为什么会败?” 卫喜艰难道:“甲七没有回复,那边什么消息都没能传回来,应该是……死了。” 说话时,他的眼神却有些空茫,状态与平常也大不相同。 密贵妃恼火道:“一帮废物!甲一呢?还说什么了?” 她这么问,卫喜却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只眼中还维持着先前的茫然与震惊。 密贵妃等得不耐烦了,一把抢过甲一手中的石子,也放到耳旁一听。 然后密贵妃就:“……” 瞬间,她又翻身从贵妃榻上坐起。眼睛瞪大,这一刻,她眼中的茫然与震惊却与方才卫喜的眼神一般无二。 “怎么……可能?”许久,她才嗓音干涩地,终于蹦出四个字。 卫喜垂着头,艰难道:“娘娘,是老太爷传来的……消息。” 密贵妃转过脸,扬起手中石子,猛地一摔。 石子高高弹跳而起,卫喜连忙奔过去将这石子接住。 然后,主仆两个又面面相觑了片刻,终于,密贵妃冷笑一声,道:“罢了,便叫甲五伺机行动起来……” 话落,忽闻远处宫道上,宫人的打更声:“梆、梆、梆、梆、梆!” 五更了! 五更天,天色陷入了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 江琬仍与秦夙在丹璧湖边分别,然后她自己踏水飞渡,回到竹涟水房。 秦夙随即便自行回宫。 他平常少在宫中居住,但这回经历大险境,好不容易回归,又才刚被永熙帝召见过,这种时刻,他再住外头就有些不好了。 总要在宫中装几天样子,缓缓再说。 徐翁在含冰殿中等他,见了他,欲言又止的。 秦夙也不多探问,只一眼扫过他,随即便往自己的寝室走。 这下徐翁可不敢再犹豫了,前后脚地跟上秦夙,一路跟到内室门口,眼看秦夙就要关门了,终于开口道:“郎君,你……你同琬娘,是有情么?” 哎呀可急死他老头子了,这下可算给他逮着了问的机会。 什么委婉,什么试探,通通没必要了,就直接问! 当然,问归问,徐翁却并没有多指望秦夙能给自己回答。 徐翁甚至做好了秦夙根本不理自己的打算,却冷不防听到一声:“是。” 声音清晰明亮,仿佛春风吹拂过了冰珠。 徐翁:“……” 他不错眼地看去,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却见秦夙回头,竟又说了一句:“琬琬能压制我情蛊。” 随即,他不再多说第三句。 内室的门无风自动,轻轻“砰”一声,就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推动着,关上了。 留下徐翁在门外头,绞尽脑汁思考,秦夙这一句,究竟是向他解释呢,还是向他……炫耀呢? 是因为江琬能压制他情劫蛊,所以他可以不必害怕动情,还是因为江琬可以压制他情劫蛊,所以他必须与江琬有情? 一时间,徐翁好险没把自己绕晕去。 含冰殿中,只有几个粗使太监白日里归置洒扫,到了夜间,这些粗使太监却早住回掖庭去了。 偌大一座含冰殿里,此时竟有徐翁与秦夙两人。 徐翁就一个人站在秦夙寝室门外,静吹夜风。 走廊下没有灯,只有天上稀疏星光漏在他脸上,照出他的神情,一时惆怅复杂,悲喜难辨。 人类的悲喜确实并不相通,总之这个时候的江琬就只有快乐。 她满载而归,欢欣鼓舞,舒舒坦坦地睡了一个多时辰。 直到东方既白,清平伯那边传来消息,他又回羽林军营区了。 江琬利索地起床,快速洗漱好,用过早餐,随即又是那一套流程。 先去给伯夫人问安,接着隔着院墙给老夫人问安,然后去看了一回江璃和江珣,为江珣再画了两回生字符。 因为这回历险,国子监那边给了重伤的江珣两个月假。 江璃只是有些皮外伤,就只有五天假。 至于江琬,国子监那边还没有传话过来,但她也打算在家呆几天。 一方面江珣腿伤,她想给他完全治愈了再走,另一方面则是可以趁此机会在家好生炼丹画符,补充一些先前的消耗,同时也炼制一些新品种的丹药,或者是毒剂出来。 就算国子监不给假,江琬都要告假。 早晨琐事完毕,江琬就一头钻进了炼丹房,然后开始钻研起自己目前最迫切想炼成的一种丹药:低配版逍遥丹! 第一百九十六章 忘魂丹炼成 逍遥丹以曼陀罗花为主材。 曼陀罗中有一种成分,现代医学命名为东莨菪碱,能使人神智错乱,产生幻觉。 这个东西,用来治病的话,量小时可以镇静麻醉,在古代的条件下,用来做麻醉剂、镇痛药,其实都还挺好的。 有些高级的蒙汗药,就会用到曼陀罗。 至于量大以后会怎样,参照已经被喂了鱼的甲七,不可多说,不可多说。 说实话,既想要药效不过量,又想要吃了逍遥丹的老夫人说实话,这还真有点难。 总之,考验江琬配伍制药水平的时候来了。 这是江琬的老本行,再加上这个神奇的世界不但有真气、丹法这些奇妙的东西,还有青云鼎这种神器,再辅以她本身经验,江琬此番炼丹,就还挺入佳境。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江琬炼丹累了,就打坐恢复一阵,然后画符。 画各种药符,也画生字符。 间隙中,她还会取出风雨雷电四组磨刀石中的雷属性磨石,来磨练剑意。 同时蕴养七煞傀儡术的符豆,增强符兵威力。 如此有序循环,到白露在外头敲门说“午饭时间到了”的时候,江琬刚好成功炼出一炉“低配版”逍遥丹。 她将一炉十颗丹药装入瓷瓶,并在上头贴上一个标签:忘魂丹。 这是她自己根据药性随意取的名字,也没什么特殊意义,总是就是跟逍遥丹有个区分。 她将丹药收进自己的芥子空间,同时挥出掌风,逼迫散逸的药气快速通过烟道排放,这才叫白露把饭菜送进炼丹房。 靠窗边有个小桌子,江琬准备就在这里进食午餐。 白露提了食盒进来,对江琬行过礼后,将食盒放到桌上,一边说:“小娘子,前院那边传来消息说,齐王殿下,派人向老夫人送聘礼来啦!” “什么?” 江琬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她脑子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惊骇道:“送聘礼?齐王要娶老夫人?” 这是什么人间重口味? 哈! 一抬眼,却只见到对面白露用更为惊奇茫然的目光看过来,江琬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有多荒唐。 白露已经没忍住道:“小娘子怎会做此想?齐王殿下要娶的是元娘子呀!” 江琬:“……” 白露:“……” 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的江琬只能绷着脸,后知后觉领会到方才那番言语有多滑稽的白露则是想笑不敢笑。 “呃,哈……哈哈!” 最后,还是江琬自己先笑了。 白露便不再强忍,终于张开嘴,也噗嗤笑出声。 然后,江琬又详问了白露一回,才知道,原来齐王竟然要跟江元芷结“冥婚”——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毕竟齐王只是纳侧妃,并非娶正妻。 不娶正妻,也自然说不上“冥婚”。 但江元芷又确实是死了,齐王要纳她,这反正就很荒唐。 比起“齐王娶老夫人”,咳咳……好像也说不上哪种更古怪。 白露又道:“府中私下里都传遍了呢,都说齐王殿下痴情无比,不但愿意在元娘子死后还纳牌位进门,他甚至还要为元娘子招魂!” “招魂?” 江琬顿时心中一凛,立刻从方才荒唐好笑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暗生三分警惕。 这个后续确实是她始料未及的。 她请秦夙帮忙杀了江元芷,又特意插了根筷子在那伤口中,毁去了秦夙剑气的痕迹。 杀人时,她甚至还用壶中日月的秘术模糊了自己与秦夙的面容,就怕在后续追查中,暴露了自己与秦夙的根底。 这足可以称得上是十分谨慎了,但她防的是如丽水江山同心环那般,类似于时光回溯之类的秘法,却着实没想到,原来还可以有招魂这一招。 那么齐王招魂成功了吗? 江琬心跳微微有些加速,立刻问:“齐王招到江元芷的魂了吗?” 她跟秦夙从长宁山上下来之后就直接进了宫,接下来回府、签到、又回府,然后她就进了炼丹房,这样一顿折腾下来,论消息竟还不如白露灵通。 白露赧然道:“这个奴婢也不知,没有消息传来,应当是……没有吧?” 她比较活泼,又连珠炮般道:“如果招魂成功,齐王殿下总要通知老夫人一声呀。再说了,娶大活人总比娶牌位来得好吧……齐王殿下又不傻,犯不着瞒人呀!” 两句话说完,她又连忙掩嘴,露出一双明媚的大眼睛,有些心虚地偷觑江琬。 显然,后头的话略有些过了,不是她的身份该说的。 殊不知,江琬根本不在意这个。 但江琬也没有安慰白露,须知祸从口出,白露有时候活泼过头,不懂慎言,这对她自己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至于齐王到底有没有招魂成功,白露的话当不得参考。 江琬不知道齐王对江元芷究竟有多痴情,多真心,但她知道,齐王一定不会舍得放过江元芷的预言能力。 如果齐王是假痴心,只求利益的话,那么他就算招魂成功,“复活”了江元芷,也完全可以把江元芷当做禁脔,藏在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 这样一来,说不定还比“娶活人”更方便呢。 当然,如果齐王是真痴心,那么白露的分析就有道理了。 江琬又思忖:江元芷是被秦夙这位绝世高手剑气所杀,那一剑,直穿她眉心而过,照理说,江元芷是该直接神魂俱灭了。 什么样的魂灵,能经得起秦夙的剑气? 再说了,肉身是神魂的载体,江元芷的神魂就算能被招回,她肉身被毁灭到那种程度,也不可能再承载她神魂。 复活是逆天之举,齐王要真能成功,他还做什么齐王?怕不是早就逆天登基了? 如此思量过,江琬跳动过速的心房又悄悄放回原位。 她叫白露退下,又说:“用过午食后我还要炼丹,你传话下去,谁都不能来打扰。晚饭也不必来送,到夜间我想出来时自会出来。” 眼看白露似乎还要劝说什么的样子,江琬就摆摆手,又催她快走。 白露就知道她心意坚定,遂不敢再多言,只行礼退下。 第一百九十七章 老夫人吐实情 江琬不想再等,忘魂丹既然已经炼成,就该在老夫人身上好好试试。 至于齐王招魂的问题,虽然她心里推断齐王很难成功,但总要再做个确认才好。 江琬就用望气术再观察了一番四周,确认自己这里无人盯视,于是就快步来到炼丹房后窗边,打开窗户,将手往外一伸。 一只约有小半截手臂长的灰白色木鸢便出现在她手中。 这是她从前在西市关氏典当行签到获得的行云木鸢,以前没有太大必要,也不方便,江琬就一直将它收在系统空间。 现如今,这东西派上用场的好时机却是终于到了。 江琬还打算,等这行云木鸢探过消息回来,自己要抽空将它好生研究一番。 毕竟之前在忘川河边,她还在前朝名士,墨家墨景行的遗骸边,签出过墨家机关术基础组合技法呢。 输入真气,行云木鸢便仿佛活了般,双翅忽地一震。 然后,这只明显是由人工打造,木头组装而成的木鸢,就在江琬的眼皮子底下,一点一点褪去了木质躯壳的僵硬。 片刻后,它双翅一展,无声一昂首。 再来仔细看,好家伙,这哪里还是个“呆木头”? 这分明就是一只喙尖爪利,羽毛俱全的白头灰隼。 一头活生生的,半点儿也看不出机关造物痕迹的真正隼鸟! 简直就是神乎其技,令人无法不叹服。 江琬按照系统的解说,一边继续输入真气,一边在脑海中描绘齐王的形貌和气机,同时设置好去往凤凰庄的路线。 又过小片刻,她手臂一扬,手中灰隼瞬间振翅飞出,冲入云霄。 它去了! 江琬仰首去看,暗暗期盼。 行云木鸢不能实时传输影响,但等它回来后,江琬可以通过机关内核的浮光玉符查看到木鸢记录过的景象。 她的真气有限,这只行云木鸢得她催动,大约能在外侦察两个时辰。 希望这两个时辰内,它能查探到一些有意义的东西。 放飞行云木鸢,江琬随即关窗,又给自己换了一套便于行动的胡服。 接着,她再度开窗,运起颠倒光影的壶中日月之术和收敛气息的岫云术,就往锦宁堂而去。 锦宁堂外,守卫是真的森严。 江琬通过望气术发现,守护在锦宁堂外圈的,居然还有一名身怀“大脸盆”真气量的高手。 大脸盆,即是见微境初期,江琬现在也是这个境界。 这应该是清平伯派过来的,要知道,以前守护过锦宁堂的,最强的高手也只是窥神境后期。 再往后,功力达到见微境的,也不会只在内宅做守卫,老夫人可调不动他们。 而如今,老夫人这边的守卫力量却升级了,江琬暗忖,是因为江元芷被杀,所以清平伯才给老夫人增加保护吗? 想到这里,江琬其实是暗暗有点儿酸的。 她对老夫人很不喜欢,自然不会乐意看到清平伯对老夫人太过重视。 但再想想,这可是人家亲娘,做儿子的保护亲娘,又有什么好置喙的呢? 她这个便宜女儿在这方面还真不好发表什么意见。 且再看罢,如果老夫人对小原主的死没起直接推动作用,那她量刑……咳,可以轻点。而如果她有害人之心,那不好意思了……该报仇还是得报仇。 江琬小心回避着护卫们巡逻的路线,就趁着那名见微境护卫一转头的间隙,一溜越过院墙。 然后趁着吴妈妈从老夫人房中推门而出的瞬间,快速潜了进去。 壶中日月的秘术笼罩,吴妈妈完全看不到江琬的存在,她自顾对老夫人说道:“老夫人安歇,奴婢退下了。” 话说完,她就关上了房门,然后转去隔壁耳房。 老夫人躺在床上,她要午休了。 江琬轻巧地来到老夫人床边,不等她反应过来,一手捏住她下颔,另一手就弹了一颗忘魂丹进去。 老夫人只是眼前一花,刚感觉到脸颊上一股力,接着就被迫张开了嘴,吞下忘魂丹。 咕咚—— 惊骇的老夫人刚要大喊,忘魂丹入腹,却是快速发挥起了效果。 “什么……”她只吐出两个字,眼神就迅速迷离混乱了起来。 好,效果来了。 江琬也不废话,直奔主题就先问:“王氏,十月中旬,江琬在建州福林山落崖,与你有关吗?” 老夫人微眯着本就有些浑浊的老眼,做梦一般回答:“落崖……哼,小畜生落崖,关老身什么事?” 江琬有些皱眉,虽然知道了小原主的死不是老夫人直接授意,但老夫人口口声声“小畜生”,这种恶意也真是十分明显了。 她立刻又问:“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江琬?” 真的仅仅只是因为觉得乡下来的孙女丢人吗? 老夫人道:“贱人的孙女儿,当然讨厌了!” 还没等江琬震惊她居然“骂自己贱人”,她口中就又发出一串怪笑,接着听她道:“贱人生儿子,我却生女儿,贱人有了孙女,我也有了外孙女,可是那又怎样?” 江琬:“……” 等等,信息量有点大。 也不知道是不是几十年的隐秘憋在心里太久,不用江琬继续发问,老夫人竟又道:“贱人的儿子被留下了,我的女儿却被带走了。我好恨啊……” 说到这里,她面上神色渐渐狰狞起来,一手在床上一捶,发出一阵闷声。 江琬连忙催动壶中日月,将周边声音都颠倒压制。 “我好恨,我的女儿……”老夫人眼角流下了泪,“燕娘啊,娘不是故意要换你,娘也是没办法啊!江远昌这厮,他没有心!娘这一生,只有那一次机会。” 接着,她又冷笑:“那贱人倒是清高,不愿与人做妾,说什么生完孩儿便自请下堂。若生的是女儿,她还要将女儿一并带走。可是她怎么能想到,她如珠似宝地带走的,却是我的女儿呢?” “而她的儿子留在我身边,我必要叫他一生痛苦,求而不得!他最不喜欢谁,我偏要叫他娶谁。他的亲生女儿,我要她身在农家,生受磋磨,死受孤苦。回来了又怎么样?” 江琬:“……” 拳头捏紧了。 老夫人还在又哭又笑地说着。 第一百九十八章 兼祧之伤 “江琬这个小畜生!我的元娘死了,她也必须死!” 老夫人忽一下自己从床上坐起,双目中射出凶光,猛地就向江琬瞪来。 江琬险些以为她是清醒过来了。 但很快,老夫人又继续自说自话:“齐王想要与我的元娘定名分?好说,老身什么都能答应他,只求他出手,除掉江琬这个小畜生!小畜生可恨啊……” 江琬就挑了挑眉,正要插一句话,追问她是怎么跟齐王请求的,以免她又乱七八糟地歪楼。 就听得外头“砰”一声,房门竟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了! 那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人,以江琬如今的敏锐,方才居然没能察觉到。 她心中大惊,忙转头向外一看,就见到一人踏进房门,一边大步往老夫人床榻这边走,一边一拂袖,房门在他身后,则又被砰一声关上了。 这人面目黑沉,一身粗豪,却不是清平伯又是哪个?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江琬:“……” 哎哟! 她的第一反应是抬袖掩面,一种调皮捣蛋干坏事,结果却被家长抓包的尴尬与羞恼感油然而生。 结果清平伯只是瞥了她一眼,就快速越过她,在老夫人身边站定了,沉声问:“你要齐王对付琬娘,齐王答应了吗?” 老夫人目光凶狠却没有焦距,听了问声便直接回答:“殿下虽尚未回应,但必然是会答应的。他满心都是元娘,又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说到这里,她眼中凶光稍退,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人就歪在床边柱子上,又吃吃笑了起来。 这模样着实有几分诡异。 清平伯转头,瞪一眼江琬。 江琬将掩面的袖子微微往下拉开一点,拿眼神气咻咻地回瞪清平伯。 清平伯咳一声,又看向老夫人,问:“江承不是你亲子?那他的亲生母亲是谁?如今又在哪里?” 老夫人说:“这孽障当然不是我生的,可他却得叫我母亲!哈哈哈!” 说着说着,她又笑起来,笑声得意张狂,仿佛真正释放了内心魔鬼的狂人一般,笑得前仰后合,脸色通红。 江琬一惊,立刻反应过来,清平伯刚才问的那一句“他的亲生母亲是谁”,只怕是触及到老夫人内心最不愿回答的那条底线了。 忘魂丹是逍遥丹的低配版,适合用来迷惑未经修炼的普通人,诱导其吐露心声。 但它也有一个跟逍遥丹相同样的弊端,就是在触及到问话对象内心底线时,极容易引起反弹。 这种反弹,有一小半几率会使人清醒,更大的可能还是引得人气血逆行,当场死亡。 老夫人的关键问题还没回答出来呢,现在不可能死! 江琬连忙上前,一边抬手画了一个偷工减料的生字符,将一团生机光点推入老夫人体内,帮她稳定住暴乱的气血,一边又塞了一颗忘魂丹进她口中。 然后问她:“当年你偷换了孩子,那你的孩子呢?现如今在哪里?” 老夫人被她一通操作,泛红到仿佛要滴血的脸色渐渐平复,又如提线木偶般回答起了问题。 “我的孩子,我的燕娘……燕娘没了啊……” 说着,她的眼泪再度往下流淌,声音中也带了恨:“尹氏贱人!她一届商女,不过是生了张狐魅脸,倒被老太婆看中,提了她来与我争!我是正妻,我才该是正妻,贱人凭什么?” 她又哭又笑:“老太婆异想天开,要江远昌兼祧!哈哈,江远昌没有心啊,贱人再狐媚又怎样?江远昌看不到我,也看不到她,哈哈!” 江琬有些头疼,好在老夫人说话虽然颠三倒四,可有些关键信息也还是透露出来了。 至少他们知道了,她真正的祖母原来姓尹! 还有,当年老清平伯原来是一夫二妻,兼祧两房。所以,不论是这个王氏老夫人,还是江琬的亲祖母尹氏,她们其实都是正妻。 老夫人口中的老太婆,应该就是江琬的亲祖母。 天圣四十七年的天狼之战,使得当时的江家人几乎死绝。太老夫人会要求老清平伯兼祧,从这里看是合理的。 当然,情节合理,不代表做法合理。 江琬其实觉得兼祧才是混乱的根源,也钦佩当年的尹夫人能决然求去。不过眼下不是评价这些故老恩怨的时候,重点还是,尹夫人现在人在哪里? 清平伯站在一边,黧黑的脸上,眼眶有些红。 他瞪着老夫人,自己不再出声,只等江琬问话。 江琬见老夫人始终答不到正题,就又问:“你换了孩子,尹夫人带走了你的女儿,那她们后来落脚在哪里?” 她一再转换问话方式,好在这一次老夫人终于答到重点了,她又哭:“尹氏贱人,带着我的燕娘,居然去了巴州!山高水险的巴州啊……穷乡僻壤的,我的燕娘怎能受那样的苦?” 江琬可受够了她乱七八糟的跑题哭骂,又连忙问:“燕娘后来嫁给了谁?江元芷是谁的女儿?” 老夫人恨道:“我去晚了,贱人将我的女儿嫁到了通州一个低贱的商贾家,害我燕娘难产而亡!可怜我的燕娘……” 接着她又笑:“不过这贱人自命清高,离了伯府,她一个孤老婆子,又能做什么呢?不像我,随便指使几个人手,就能把元娘偷出来,还能把江琬这个小畜生扔到乡下庄子里!” “哈哈哈!”老夫人王氏得意地大笑,“小畜生今日再嚣张,也改不了她泥坑里长大的事实,她还同杨家退亲,哼,退了这门亲,看这满京城,还有谁肯娶她?” 她边说边笑,眼中充满了奇异的光彩:“齐王殿下再一出手,这小畜生都活不到嫁人那一天!” 听到这里,清平伯满面怒气,却是再也无法忍耐了,他提起一只手掌,似乎就要往王氏头上拍去。 江琬连忙拦住他,惩罚王氏的方法有无数种,可不能让清平伯担上弑母的罪名。 就算王氏不是亲母,说不得还是仇人,可礼法上她却也还是嫡母,江琬不能让清平伯陷入此等恶孽中。 她伸手拦住清平伯,口中继续问王氏:“那尹夫人和燕娘当初落脚在巴州哪里?” 对,还是要问尹夫人下落。 之所以不直接问尹夫人如今在哪里,还是为防王氏再度癫狂,不肯回答。 第一百九十九章 郎君风华,盖代清绝 江琬和清平伯俱都紧紧盯住老夫人王氏。 王氏嘴唇抖了抖,重复了一句:“尹氏贱人和燕娘落脚在巴州哪里?巴州……” 她喃喃了几声巴州,却忽地“啊”一声,终究白眼一翻,往后一仰,就倒在床上,就此昏死过去。 可即便是昏死状态下,她的四肢却还在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看样子,不管用哪种方式问,只要是问及尹夫人的具体下落,王氏就始终还是抵触的。 在这方面,她的意志坚定得有些超乎江琬想象。 那么难道说,这个事情就这样算了? 江琬脑子里念头转动,转头与清平伯目光撞上。 却见清平伯抬脚上前,俯身连点了王氏身上几处穴位,王氏顿时停止抽搐。 很明显,清平伯给她点的,是睡穴! “琬娘,你等着。”他留下一句话,又快速走出房门,一闪身到了隔壁。 片刻后,清平伯提溜着一脸惊慌的吴妈妈又回到王氏这边卧室里,他拿脚将门关上,然后将吴妈妈砰一下扔在地上。 吴妈妈大概是被点了哑穴,想叫喊又说不出话,只急得满面通红,细汗遍布。 清平伯斜看江琬,用眼神示意她。 江琬挑眉,清平伯气笑道:“鬼丫头,你方才那个药,你老子我可是看见了!” 咳,江琬:“……” 江琬也没说要瞒他嘛,就连忙走到吴妈妈身边,俯身捏开她嘴巴,也给她塞了一颗药进去。 吴妈妈呜呜着,被迫吞了药,不过片刻就变得眼神迷离,神智模糊起来。 江琬又解开她哑穴,先就问:“吴妈妈,尹夫人在哪里?” 吴妈妈坐在地上“啊”一声,却是有些迷糊地道:“尹夫人?是……啊,是她!她,她在巴州蓬山县呀。” 吴妈妈果然比老夫人好问话多了,作为老夫人心腹,她知道的肯定也不少。 江琬立刻又追问:“蓬山县哪里?” 结果吴妈妈就:“……” 吴妈妈懵道:“这个,奴婢不知。” 江琬恼火地捏了下拳头,又问起了当年的一些细节。 这方面,吴妈妈回答起来就十分顺畅了。 她一直跟在老夫人身边,清平伯之前清理老夫人身边仆从的时候,念及她是伺候老夫人时间最长的旧人,就撤下了其他人,却唯独留下她。 这个时候,她倒是格外派上了用场。 通过吴妈妈的叙述,江琬和清平伯终于知道,原来当初老清平伯一心行伍,本无娶妻之意。 光明元年,老清平伯重组了江家军,已经开始追随先帝了。 那时候他还只有十七岁,却已是饱经征战,常年带伤。 太老夫人担心他出意外,急于为江家嫡系留下血脉,就早早在他们当时留居的重安县挑选适龄女子。 当时的大魏皇朝已经开始走向末路,各地战乱频繁,天灾不断。重安县因为有江家在,倒反而是难得的安定之所。 太老夫人为江家少主选妻之事一经传出,那真是轰动全城,多少闺阁少女为之心动。 可最后,太老夫人却根据女方家人丁兴旺的程度,选中了虽是官家出身,却其貌不扬的王氏,以及虽有绝色美貌,却出身低微的尹氏。 两个都是正房,太老夫人事先说好:“战时从简,婚礼先办。待远昌归来,与你们圆房后,且看你们谁先得男。先得男丁的,便是远昌之妻,另一个,则是远涛之妻。” 因为战争,那一段时间礼教崩坏,整个大魏都是乱七八糟的,什么奇葩事都有发生。 兼祧,在这其中算起来,竟好像还是最正常的那种。 王氏咬牙应了,尹氏起初不应,后来不知怎么,也答应了。 就这样,在新郎不知情,没到位的情况下,两个新娘一齐进了江家的门。 起初,在江远昌没有回来的情况下,两个儿媳妇,一个老婆婆,三人之间相处起来倒也还算和谐。 元年秋,江远昌归来,却也就此拉开了上下两代……不,应该是上下三代,几辈人悲剧的序幕。 江远昌征战归来,本是为中秋探亲,正满心欢喜呢,岂料一回家,迎接他的却是晴天一道霹雳。 好端端的,他就成婚了? 当时江远昌的怒火,直到此刻,吴妈妈还能清晰描述:“郎君气得当场用刀斩塌了原先用做成婚的正堂,好大一座正堂啊,全是好料子,扎扎实实建造的,竟被郎君飞起来几刀就劈散了!” 她称呼老清平伯为“郎君”。 哦,是,当年的老清平伯还不老,还是个弱冠都不到的少年呢。 下人们都直接称呼他为郎君。 郎君风华,盖代清绝。 纵然是这许多年过去,吴妈妈也早已老朽,她此刻还神志不清呢,可提起当年的老清平伯时,她面上竟还隐隐约约露出向往之色。 江琬:“……” 清平伯:“……” 清平伯面无表情地问:“那老伯爷后来怎么又答应了?” 吴妈妈继续讲述。 原来江远昌发泄了一通怒火之后,太老夫人就立刻来道歉了。 又是好酒好菜地摆开来,向江远昌赔罪,又是言之凿凿地承诺说回头就把王氏和尹氏各送回家,婚事取消,云云。 亲娘都这样了,江远昌再大的火也不能继续发下去。 他就喝了太老夫人敬来的酒,然后……咳,然后中了药,跟王氏和尹氏,圆了房。 吴妈妈道:“第二天醒来,郎君气急了,放下一通决绝言语便迅速又离了家。此后,在外征战数年,直到小伯爷满四岁,进学了才再次回来。” 江远昌何止是气急了,他简直比被强……了的小娘子还委屈。 这些却不是吴妈妈能描述清楚的了,吴妈妈只又带着几分迟疑地说了一句:“奴婢瞧着,郎君心里……是另外有人的。不过到底是谁,谁也不知,郎君也从来不提。” 相比起王氏的疯癫,同样是吃了忘魂丹吴妈妈回起话来,更显得平和无数倍。 当年旧事,反正只要是吴妈妈知道的,她基本上都说了。 江琬就又问起当年换子的一些细节,清平伯偶尔也会插话补充提问。 这些细节也有助于他们寻找到孤身在外不知多少年的尹夫人。 第二百章 狠还是江承狠 一段旧情,牵扯出了清平伯府中最匪夷所思的一段真相。 江琬和清平伯从老夫人王氏房里出来后,相互间就进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之前进锦宁堂的时候,江琬是偷偷潜进来的,可出去的时候,因为有清平伯陪着,她却是光明正大出的。 这就有点尴尬,其中那名见微境的护卫,还从院子外头的一棵树上跳下来,给清平伯和江琬行礼呢。 江琬挂着笑在脸上,好险没僵住。 清平伯吩咐这名护卫首领道:“看好锦宁堂,老夫人思念元娘成疾,以至于神智混乱,重病难调。往后,外界的事情就不要告知给老夫人知晓了。” 护卫首领先是一愣,才又恭敬应下。 清平伯又强调了一遍老夫人神智混乱的事情,总的来说就是告诉护卫首领,老夫人说的任何话,提的任何要求,都不能听,也不必理会。 因为她神智混乱了,一个疯子说的话,当然是不必听,不必理的。 老夫人被变相软禁了。 实际上,清平伯早就在软禁老夫人。 此前初得知江元芷死讯的时候,老夫人失言被向武听见了,向武又报告给了清平伯。那时候清平伯就对自己的身世有了怀疑,于是调走了老夫人身边许多下人,暗中封锁了锦宁堂。 江琬先前以为清平伯增强锦宁堂的守卫,是为了保护老夫人,可实际上,那只是为了监视老夫人。 但在之前,清平伯还允许老夫人与齐王联系,也并未在生活用度上苛刻她。 那个时候,他真的算得上是手下留情了。 这回却不同。 从锦宁堂出来,清平伯先吩咐完护卫首领,接着又立刻叫人唤来了向武。 他对向武说:“老夫人痛失元娘,已决定茹素为元娘祈福。从今往后,一切华服罗裳,荤腥美食,都不得向锦宁堂送。老夫人立誓着麻衣,用素食,一日两餐,温饱即可。” 江琬:“……” 狠还是便宜爹狠。 软刀子杀人,这是连着王氏的自尊都要一块儿往泥里踩啊。 至于她这个悄悄对老夫人下阴阳杀生术的,相比起来就还是嫩了点儿。 因为不想老夫人死得太快,总觉得让她死太痛快是便宜她,所以,江琬下阴阳杀生术的时候,便只动用了极细微一点真气。 阴阳杀生术,通过破坏生灵体内阴阳平衡而杀生。 剧烈时,可使人猝死,缓慢时,却会引动人体各种疾病,使人最终因为阴阳失衡而慢性病亡。 说得上是无影无踪的一种杀人技巧,江琬原先初得阴阳杀生术时,还想过要用这种方法来杀江元芷呢。 但她没想到,江元芷会停留在凤凰庄那么长时间。 又恰好那时候秦夙在江琬身边,江琬于是临时起意,就请秦夙帮忙,直接杀了她。 也幸亏是临时起意,不然,江元芷可比老夫人更不知道要难对付多少倍。 江琬如果是非要自己来的话,那还真难说什么时候能杀得了江元芷。 至于老夫人,老夫人的威胁比江元芷可小多了,江琬便不是那么着急,更愿意用慢性的方法来报仇。 她是真的为小原主抱不平。 假如说当年的抱错只是意外,那么是命运弄人,倒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可实际上,那场抱错却是老夫人蓄谋,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跟拐卖婴孩有什么区别? 小原主的人生被生生错位十几年,她在水深火热的贫苦和歧视打骂中长大,好不容易身世曝光,结果却连亲生父母的面都没来得及见上一回,就被江元芷阴谋杀害。 就算坠崖事件不是老夫人的手笔,她也是小原主悲剧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只推手。 江琬不能代替小原主原谅她,报仇势在必行。 清平伯吩咐完向武,就又同江琬一起踏上了丹璧湖上的长长廊桥。 这一天没有阳光,天有些阴。 清平伯道:“琬娘,你之前用的是什么丹药,还有吗?是不是应该考虑考虑,送些给为父啊?” 想着当年旧事,心情还微微有些沉闷的江琬就:“哈?” 不是,咱还没沉重够呢,你做什么? 做什么? 当然是搜刮自己神奇的闺女咯! 最后,清平伯不但把江琬现有的逍遥丹和忘魂丹一扫而空,还又跟她预定了两种丹药各二十颗。 江琬说了:“阿爹,你别逼我,再逼也逼不出多的来,养元丹、明心丹这些我都可以多多给你,可是逍遥丹和忘魂丹的原料稀缺呀!” 曼陀罗花是真的有些少,江琬现有的这些还不是签到得来的,而是在西市宏明药栈“买”来的。 清平伯不得不放过她,又毫不客气地跟她要了一批养元丹和明心丹,还有各种药符,以及生字符。 当然,这些东西江琬则以不便随身携带为由,跟清平伯说好了,要他另外派人到她炼丹房来抬。 清平伯就非常上道地说:“好孩子,羽林军那边也存着许多好药材,回头为父就叫人给你送过来。这些啊,便当是羽林军的买药钱,哈哈。” 江琬侧头哼笑道:“只拿药材抵药钱,阿爹,你这生意做得也太精了吧?连个辛苦费你都不付么?” 清平伯却叹道:“琬娘啊,羽林军是真穷,你阿爹我也没办法啊。” 为了当初对军士的奖励承诺,他最近是真的花钱如流水。 当然,土豪爹的形象还是不能破,清平伯忙又道:“当然,羽林军穷,不等于你爹我穷呀!咱们家的库房那不是随便你动用么?你要银子,账上也尽可以支取。琬娘,你爹我可没亏待你吧?” 行了行了,土豪爹果然还是土豪爹。 江琬又与清平伯玩笑几句,父女两个说说笑笑,话题扯开,先前的沉重便一扫而空。 将要穿过丹璧湖,走到廊桥尽头时,清平伯忽然问江琬:“琬娘,对于九皇子,你怎么看?” 江琬一愣,回道:“阿爹,你怎么……问这个?” 清平伯就冷不丁放大雷:“先前,在宫中见陛下时,陛下为九皇子,提亲了。” 猝不及防的江琬好险没被这道雷给炸晕了,一时间只觉心口一湖水波动荡,两家却又一片火辣。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那,阿爹,你怎么回答的?陛下为九皇子提亲,求、求娶谁?” 第二百零一章 清平伯的女儿,能轻许吗? 江琬听到清平伯说:“陛下大约是见你与九皇子同在地宫历险,便说要为九皇子求娶你。” 什么? 江琬就又听自己声音极轻地说了一个字:“哦?” 清平伯道:“咱们才不是那等名声大于天的人家,就因为你与九皇子同处过就要将你嫁给他?那怎么可能?这九皇子古古怪怪的,阿爹可不能让你嫁给这种人受苦。” 江琬:“呃……” 清平伯拍了拍江琬的肩膀,说:“琬琬啊,阿爹没拒绝错吧?” 江琬:“……” 江琬简直啼笑皆非,要怎么跟老爹解释,这位他看不上的,“古古怪怪”的九皇子,其实早就莫名其妙地把他女儿拐到手了? 呃,说拐到手好像也不太对。 她跟秦夙之间虽然是有那么点意思,她也暗暗认同了秦夙是自己的男朋友,可真要说到谈婚论嫁的话,他们其实又还没走到这一步。 至少,相关的话题,秦夙从来没有主动、明确地向江琬提过。 侧面提有过,正面提没有过。 所以,作为要娶媳妇的人,你都不主动求婚,你凭什么让人家小娘子轻易嫁给你? 思及此,江琬浆糊般几乎僵住的脑子这才又圆融融活动起来,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脸上古怪的表情终于稳定下来。 她挑起一个大拇指,对清平伯露出笑:“阿爹拒绝得对,我可是阿爹你的女儿呀,哪能随便轻许呢?” 从恋爱到婚姻,江琬本身其实也根本就没做好准备。 她穿越到这个时代,看起来融入得挺不错,可骨子里却还是有一些来自现代的思想,根深蒂固。 虽然说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就是耍那什么流氓,但恋爱可以先谈着,结婚嘛……反正她就是有点慌,不结也挺好……咳,挺好的。 清平伯哈哈大笑,又撸了一把江琬乌黑的秀发。 江琬想拍开他,清平伯却收手极快。他大步跨下廊桥,一边飞快转移话题:“琬娘啊,国子监那边传话来,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江琬道:“过个三五日吧,阿爹帮我告假可好?” 清平伯当然应好,他还劝江琬再多休养几日呢,江琬道:“人生苦短,只争朝夕,休养五日已足够,不可太过懈怠。” 有这五天,她差不多也能治好江珣。 清平伯呆了片刻,随即又是一声笑,只道:“好,好孩子,有我江家人的风范!” 人生苦短,只争朝夕啊。 江家世代戍边,哪个子弟敢随意懈怠光阴? 不珍惜时间,不勤奋刻苦的,都被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教做人了。 只是新朝建立,江家从原来的边将家族,一跃而成了开国新贵,老清平伯在西京立了府,连带着整个江氏一族也大多都留在了京城。 从前的血性就难免被京城的繁华安逸冲击得有些散淡,现如今,年轻一辈的江家子弟中,还似江琬这般刻苦的,是真少有了。 再想到江琬从前的经历,清平伯难免就认为,她是因为小时在农家长大,所以如今好不容易回归了,才对学习的机会格外珍惜。 吃过苦的孩子才懂得进学的好啊。 清平伯看向江琬的眼神不知不觉就格外柔和了,那种怜惜满溢在他双目中,看得江琬莫名所以,好险没起一身鸡皮疙瘩。 “阿爹?”她实在是有点受不了清平伯这又怜又愧的复杂眼神,连忙喊一声。 清平伯笑得十分柔和,九尺大汉偏做春风拂面状,实在有点叫人不忍直视。 “琬娘啊,小娘子也不要只是读书习武,回头阿爹休沐了,亲自带你去西京街市四处走走。” 清平伯正想再发挥一点铁汉柔情般的父爱,忽然外院那边一个专门负责给清平伯跑腿传话的小厮急匆匆往这边走来。 “主君!”他穿过一道长廊,还没真正靠近清平伯呢,就已经着急地喊起来,“主君,宫中来了位上使,说是圣人急召主君进宫呢!” 在他身后,一个穿太监服饰的宫人也同样走得十分急。 他也不等通传,就这样跟着跑腿的小厮直冲到内院来找清平伯,如此失礼,可见皇帝这回的“急召”,究竟是有多急。 清平伯顿时一凛,也不废话,直接就对江琬说:“琬娘,为父先去。压街之事,回头必然履行承诺,你且休息。” 话落,脚步飞快向那内监迎去。 这内监还要见礼,清平伯立刻说:“免礼,快走!” 又对小厮说:“小林,备马!” 一手托住了传话内监的胳膊,带着他就飞一般往伯府门外走去。 江琬看着他的背影飞快消失在长廊转折处,心中却是微动。 什么事能让永熙帝如此急召重臣? 在这个节骨眼上,只怕是钦天监那边的预言传到皇帝耳中了。 清平伯刚才说的,要带江琬去西京街市闲逛的事儿,这个短时间内大概是很难实现了。 江琬其实也有紧迫感,相比起秦夙的冷漠,她的秉性中其实还带有几分侠义之气。 比如预言中那种级别的天灾人祸,她不知道也就罢了,可既然提前知晓,那就总得做些什么才能心安。 侧面推动钦天监发现预言天机,这是一方面,满西京签到,获取粮食储备,这也是一方面。 可这些都做完,江琬又总觉得还有些不够。 她不是圣母,可来到这个时代,又身怀如此神奇的签到系统,在面对百姓大苦时,她又总觉得自己应该还能做得更多。 她究竟还能做些什么呢? 回到竹涟水房,江琬一边继续炼丹制符,一边慢慢思索着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够在适度保全自身的前提下,最大化利用系统? 一时难以想透也不着急,反正炼丹制符不能停,基础能做的先做到。 就这样,江琬又炼了一炉忘魂丹,一炉逍遥丹,然后接着炼养元丹、明心丹,曝雪丹。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天将黑时,一声细微的隼鸣声忽然传入江琬耳中。 江琬刚好收了一炉曝雪丹,她立刻将青云鼎又收回系统空间,然后扫开药渣,快步来到窗边。 推窗,一只灰白色小隼便于此刻,自那天际飞速投来。 第二百零二章 齐王的真正目的 小隼落在江琬伸出的手臂上,片刻后,化作一只木鸢,静立不动。 只见这木鸢一节一节,雕工外露的样子,谁又能想到,它居然还能化作真正飞隼模样,翱翔天际,探查情报呢? 江琬有些欢喜地抚了抚这只木鸢光滑的脊背,一边将窗关了,一边带着木鸢来到炼丹房西侧边的一张榻边。 她在榻上坐下来,然后摸索到木鸢腹下机关,抬手轻轻一掰,真气输入,机关滑开,一颗鸡子般大小的光润玉符便从木鸢腹中掉出。 江琬接住这枚玉符,拿到眼前一看。 玉符不但大小与鸡子类似,就连形状也是椭圆形,也像是一枚小鸡子般圆润可爱。 江琬将玉符举到眼前,输入真气至其中。 片刻后,只见玉符上神秘的符文一道又一道地被点亮起来。 江琬眼中光影倒转,她看到了! 原来,这是玉符直接将影像投射到了她眼中。 这个时候如果有不明究竟的人进来,就只能看到江琬举着一枚雕刻有奇异花纹的鸡卵形玉石在细看,却不能知道,她原来竟是在透过这枚玉石,看到玉符记录的独特影像! 这种手段,不说是领先当前时代,只能说是根本就超出世俗众人所能想象的极限了。 江琬操控真气,细细体悟着玉符中符文的功效。 这时心念一动,便只见玉符影像中,行云木鸢飞过京城上空,接着又飞往郊区凤凰庄的那段路被快速掠过了。 原来这玉符影像的播放速度竟然还能受江琬真气控制,它可以快进! 江琬又试了一下,这影像可以快进,可以暂停,但是不能倒退。 为了不错过关键信息,这下江琬快进得就十分谨慎了。 又过片刻,凤凰庄出现在了行云木鸢的视野中。 接着,是凤凰庄外围的建筑,一座偏僻的小院落,院落中,一间房窗户大开。 透过窗户,江琬可以看到,屋中有满脸疲惫的齐王、有面目平淡的青袍道士、有一名中年太监、有一名高大护卫,还有不知名的道童,以及……死者江元芷的尸身。 等等,那外边一闪而过的是谁? 江琬忙将玉符投影停止了片刻,睁大眼睛看了个仔细。 咦,那居然是清平伯! 清平伯虽然裹了一身黑衣,又仿佛极没存在感的样子,可江琬对自己这个便宜爹如今可是熟悉得很了。 再加上她本身也还学了清平伯的岫云术,对这位,他就是裹得再严实,江琬也绝没有认不出的。 所以,清平伯之前虽然说是回羽林军营区了,可实际上,他却是……跑出来探查齐王来了? 江琬一时间简直惊呆了,又有种偷偷发现了老爹小秘密的兴奋感涌上心头,总之就是心情复杂,滋味……嘿,有趣得很。 行云木鸢飞到凤凰庄的时候,大约是午时过后一两刻。 这个时间段显然是不适合招魂的,江琬就看到清平伯伏在那院墙外,又听着室内的齐王道:“昨夜招魂不成,或是因为我与元娘虽然交换了庚帖,可毕竟并未真正成婚。” 他又说:“如今带回了清平伯老夫人亲自书写的婚书,本王也已用印画押,今夜再招魂,应当能成。” 江琬:“……” 她就说,江元芷人都死了,齐王还派人来给老夫人送聘礼,这是图的什么,原来竟还是图谋着要给江元芷招魂。 齐王痴情,简直……感天动地? 行云木鸢的视野下,只见清平伯听得这一句话,忽然微微一摇头,然后他便悄悄滑下那边院墙,很快落入院墙外的一片稀疏树林中,随即远遁离去。 清平伯探查齐王已久,到这时大概是觉得看够了,所以终于离开。 浮光玉符中播放的是之前记录的影像,江琬通过日光分辨时辰,心道:阿爹从凤凰庄出来,就直接回府了,所以他正好能赶上我用忘魂丹逼供老夫人。 嗯,时间线捋顺了,强迫症表示非常舒坦。 继续看。 清平伯走后,齐王和翠微道长的对话还在继续。 翠微道长信心满满地说:“殿下,贫道方才测算,今夜继续招魂,即便招不回元娘子魂魄,若将元娘子尸身焚毁,撮其骨灰炼成丹丸,殿下随身携带,也……” 他话偏不说完,只用你懂我也懂的眼神暗示齐王。 齐王瞬间惊喜道:“这婚书果然有效,这可真是妙极了!翠微道长当真大才。” 而听到这里,看到这里的江琬也瞬间恍然,同时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后脊背陡然窜起,直入脑海,令她霎时间一个寒颤打起。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之前的杨世英。 杨世英身上有尸骨的浓郁死气,此前江琬还推测过,他身上或许随身带着前妻遗骨,而这份遗骨必然是被高人用特殊手法炼制过。 江琬那时只当杨世英如此行事,是过分偏执痴情,可如今再看齐王与翠微道长的对话,她却隐约明白了。 真相一定不是这样的! 杨世英和齐王其实是表兄弟,他们的行事,在某种程度上或许有所共通。 且不追究杨世英随身带份尸骨到底是图什么,就说齐王。他堂堂大周皇子,王爵在身,还要将江元芷的骨灰炼成丹丸带在身边,这疯狂劲儿,就不正常。 江元芷身上究竟有什么是齐王如此千方百计也一定要图谋的? 除去那层所谓的痴情滤镜,从江琬这里看来,那必然是江元芷的预知灵觉。 江琬心想:齐王招魂,估计是不可能成的,那他炼骨灰,这……能获取到江元芷的预知灵觉吗? 不管能不能成,光只是听听皮毛,都能明白这一定是一门邪法。 江琬心惊肉跳,还想再听听齐王跟翠微道长的对话,不料接下来齐王竟又吩咐身边的白面太监道:“秀海,你负责看守元娘尸身,翠微道长,请到隔壁院落暂歇,今夜还需劳烦你。” 说着,他当先就从江元芷暂居的这间房里走出。 侍卫桂山紧紧跟着他。 翠微道长一抹手中招魂铃,将之装回腰间褡裢,仙风道骨地说着:“王爷客气。” 行云木鸢是被设定跟随齐王的,这时就又振翅飞起,只远远地居高临下,紧盯齐王。 第二百零三章 浮光玉符留妙相 江琬继续看。 齐王从小院落里出来后,先又去了一趟天坑那边。 他吩咐探索天坑的人不必着急,可以慢慢探寻。这里倒也没有什么好特别关注的,江琬就将影像进度稍稍拉快。 接着,齐王又来到凤凰庄外围偏中线的一座院落中,进了其中一间做书房布置的房间,然后,看书……打发时间去了? 是了,齐王虽然已经进入朝堂,也是永熙帝诸皇子中第一个先封王爵的皇子,但他在朝中其实并无实职。 永熙帝有时候会吩咐他做一些事情,比如说,这回就顺势让他留在凤凰庄,叫他主管地下迷宫后续的挖掘探索工作。 可要说齐王具体是个什么职务,呃……齐王就是齐王呀,还能是什么? 你品,你细品。 当然,比起其他那些,连王爵都没有的兄弟们,齐王好歹还有个爵呢。 有王爵就有上朝议事旁听的资格,他又还有密贵妃这样的宠妃母亲,总的来说,朝野间他夺嫡呼声最高,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江琬继续拉快这一段。 影像中,齐王看书的姿势都几乎没怎么变动,偶尔他会拈一两块糕点放口中吃了,这种片段,江琬也是快速拉过的。 当太阳开始西斜时,忽然,门外快步走进来一人。 这人身穿太监服饰,先向齐王跪地行礼,接着凑到齐王耳边,用气音说:“殿下,甘泉殿传消息来了。” 齐王放下书,用眼神询问。 行云木鸢落在齐王书房的屋顶上,用鸟喙微微挪开一点瓦片,然后伏下身,一双宝石般的眼睛就凑在那点缝隙中,一眨不眨盯着齐王与人对话。 那内侍轻悄声道:“陛下召见了裴监正。” 然后取出一枚蜡丸递给齐王。 齐王将蜡丸收入手中,也不先看,只问:“娘娘还有什么话吗?” 内侍道:“请殿下早做打算,不久后陛下可能还要召见众臣。” 齐王应了声,便摆摆手叫内侍退下。 又说:“去将冯照叫过来。” 内侍退下后,齐王将蜡丸捏开,从中取出一张纸条。 这里,江琬特意将影像停了停,运足目力往那静止的画面上看去,却只看到,那纸条上是一堆凌乱不成文的……散碎线条? 不,不是。 应该是具有某种特殊规律的图画,或者是齐王与密贵妃之间独特的暗语。 这种密码,就不是外人能看懂的了。 江琬微微皱眉,只得先将这些凌乱线条记下,然后继续输入真气,推动影像向前变化。 齐王看过纸条后,就随手将纸条投入桌案上的笔洗中。不过片刻,那纸条被水打湿,纸条上线段洇开,很快模糊成一团,再也无法分辨。 “元娘说今冬有大雪灾。”接着,齐王竟轻扣桌面,喃喃自语起来。 他的声音极轻,语句含在口中,模糊得微不可闻。 但江琬通过浮光玉符的影像记录能清晰看到他的嘴型,对照嘴型和些许气音,江琬分辨出了他的言语! 江琬立刻精神一震,越发仔细地分辨起他唇语变动来。 “没想到,钦天监也测算出了这个消息。”齐王的手又在桌上轻轻一拍,似有些恼火,“裴玄这老匹夫,可恨不能为吾所用!” “还有天狼入关,这是元娘也不曾预测到的,屯粮不足啊……如此,本王该怎做?” 听到这里,江琬便有些明白,刚才那纸条上写的应该就是有关钦天监预言的内容。 按照影像中的这个时间线,这时候皇帝还没将钦天监测算的消息传出来呢。 连皇帝身边的机密消息都能抢先探知,可以想见,密贵妃安插在皇帝身边的眼线有多厉害。 会是那个甲五吗? 甲五究竟是谁? 这个时候,敲门声又响起了。 守在门外的侍卫桂山道:“殿下,冯长史来了。” 齐王面色微微一松,立刻道:“进来!” 门被推开,一名消瘦清癯的年轻官员走了进来,此人身量中等,眉目有神,进来先恭敬地向齐王行礼。 齐王连忙上前叫起,又请他坐下。 书房另一边摆放了茶桌茶席,两人分宾主坐了,齐王就先说:“明宣啊,本王有一件要事要同你商量。” 冯照,字明宣,是齐王府的右长史。 很明显,对齐王而言,他是非常重要的心腹。相比起侍卫桂山和太监孟秀海等人,冯照所得到的信任与尊重,更是其余人等所不能比的。 江琬仔细听他们谈话。 齐王先是直说了钦天监预言的事。 冯照立刻直了直上身脊背,瞬间收敛了震惊道:“殿下是要与下臣商议应对之策?” 齐王道:“钦天监测算出来的消息,父皇应该很快就会召集重臣议事。若问及本王,本王该如何应对?” 冯照目光发亮道:“殿下,一举奠定地位的时机来了。此等时刻,宜进不宜退。处理雪灾是在后方,虽然看似安全,却容易牵连各方,但若殿下大胆请缨,去往前线……” 齐王:“……” 齐王用目光逼视冯照,冯照瞬间住嘴。 主臣两个面面相对,片刻后,冯照道:“殿下不妨先在心中草拟数道应对雪灾之策。” 齐王道:“正该如此,但正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本王心中虽有数策,却也不知是否会有疏漏。明宣,你且先说,应对雪灾该当如何?” 冯照连忙道:“殿下过谦,下臣拙见,不过是抛砖引玉,王爷姑且听听。” 接着,他就洋洋洒洒说了起来。 江琬仔细听着,听他条理清晰,先说了雪灾之际,第一要务是要扫雪。 扫雪铲雪,清理道路,维持交通,这才是一切政令、救济能到达的根本。 接着他又说了这雪要怎么扫,怎么组织人手,怎么从京兆府发令,到各坊市、各街道、各武侯铺、各里各亭。 然后是京畿地带的乡村要如何联动,贵族们在京郊的庄子要怎么参与,更远处的百姓又要怎样延续这一模式等等。 听着听着,江琬便没忍住,倒又将目光落到冯照身上,多打量了他一眼。 这冯照,竟是个实干派官员! 并且他的目光十分长远。 江琬自觉自己也不是笨蛋,可在得知雪灾预言的时候,第一想法竟也只是屯粮! 她都没想到交通的重要性,可冯照却首先提出了交通重于一切的这个概念。 第二百零四章 痴情水 通过浮光玉符,江琬将齐王和冯照的对话听了个一字不漏。 这一段对话对江琬而言,影响其实有些大。 通过冯照的言辞,她首次从一个特殊的角度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 这虽然是一个有神异的世界,看似强者为尊,武力为王,可实际上,这也还是一个有秩序的世界,制度与皇权仍然凌驾众生之上。 清平伯不是最顶尖的高手,但他是清平伯。有爵位,有兵权,还有世家的底气。 齐王身边的白面太监孟秀海明明都已经是窥神境巅峰的高手了,可他只是齐王的内侍奴仆,齐王对他想摔就摔,想骂就骂。 长史冯照只是一个普通人,他脚步虚浮,气息寻常,很显然没有练过武。 可齐王却不但将他倚为心腹,甚至还对他颇为尊重。 甚至就连江琬,听了他对雪灾的一些看法后,就算明知他是齐王的心腹,对这个人也讨厌不起来。 浮光玉符的影像是在酉时初刻左右结束的,这个时候齐王与冯照的谈话还在继续。 只可惜行云木鸢的探查时间基本到顶了,木鸢感应到动力不足,就自动返航。 接下来齐王再做了什么,江琬便不得而知。 江琬放下浮光玉符,将这个关键的小东西重新塞回到行云木鸢腹部机关中,微微有些惋惜。 行云木鸢每使用一次,必须休养二十四个时辰才能再次使用,她现在可没法再继续追踪齐王了。 不过按照时间推测,这个时候的齐王应该也已经进宫了。 皇宫的话,江琬可不敢随随便便就将行云木鸢放飞进去。 受国运与天子龙气影响,宫中自成阵势,邪物异物都很难入侵,江琬并不想自己的行云木鸢去做那只出头鸟。 罢了,齐王进宫,或许正是她去对江元芷尸身做手脚的好时机。 江琬有些弄不明白他们那个“炼骨灰为丹丸”的秘术究竟是什么,也推测不到他们的招魂究竟能不能成功。 反正不管怎样,只要江元芷的尸身出了问题,齐王那边就是有再多秘法,也要吃瘪。 想想是不是还挺有趣? 江琬于是将行云木鸢收回系统空间,又继续炼丹。 这回,她准备用一滴噬魂藤毒液为原料,炼一味水合剂。 噬魂藤毒液毒性特殊,人若沾之,必定神魂动荡而死。就算是有功力高深的,能够抵挡,也终将神魂附毒,日渐衰弱,最后神衰而亡。 江琬也不敢亲手去碰这东西,而是打开青云鼎,真气相引,就直接通过系统空间将一滴噬魂藤毒液投入到了青云鼎药室之中。 接着,她按照推测的配方投入其余辅药,又加醴风玉泉水以做调和。 等到夜色深浓,青云鼎忽然轻轻一震。 江琬一手拍在鼎身之上,加大真气输入,后来又吞了两颗养元丹补充真气。直到第三次真气将要告罄时,侧边出丹口终于有隐隐水光将要渗出。 江琬抬手一弹,一只玉瓶飞到下方。 药液滴落,玉瓶接到药液,却啪一下,竟仿佛承受了绝大重量一般,咚一声,就此砸落在地。 江琬连忙去捡这玉瓶,玉瓶到手,她的这只手却也在瞬间感受到了一股出乎意料的重力。江琬顺手就掂了掂,只觉得手上玉瓶摸约是有一斤种的样子。 一只普普通通,不超过她大拇指那么大的小玉瓶,眼下却出现了这种超乎常理的重量。 毫无疑问,这股重量就是来自于瓶中药液了。 一滴药液而已,居然能重达一斤,江琬也算是长见识了。 她想了想,给玉瓶贴上标签:痴情水。 没错,就是痴情水。 反正这药液是她炼制,甚至可以说是她独创的,既然如此,那这东西叫什么名字还不是随便她说了算? 江琬收好这个玉瓶,又接连取了好几个玉瓶出来,将出丹口渗出的痴情水一滴一滴装好,最后一共装了十瓶。 万事俱备,再看窗外夜空,无星无月,正好出行。 去过凤凰庄以后,江琬还准备再跑一趟东市呢。 不过这个夜晚,大概就只能她自己一个人折腾了。江琬估计,永熙帝召集重臣时,留在宫中的秦夙也很有可能会被同时召见。 如果被皇帝召见,那今天晚上秦夙肯定就不可能再分身来找她。 这样也好,江琬有时候也会很享受独行的快乐的。 她运起望气术,同时又用上了岫云术和壶中日月,然后按照老方法,轻松越过丹璧湖,出了伯府院墙,接着就直奔凤凰庄而去。 一路风驰电掣,偶尔避一避巡城司的人,有时候看到有邪灵邪怪从坊间角落处窜过,江琬顺手就会给出一剑。 居然还收割了好些自由点。 系统:“你灭杀初级邪灵梦傀一只,获得自由点+5。” 系统:“你灭杀小邪怪污水怪一直,获得自由点+2。” 系统:“你灭杀……” …… 等到了凤凰庄的时候,江琬硬是又新增了十六个自由点。 再一看自由点总数,又回到了四十六点的总数目。 很好,先赚一波,保证不亏。 临到凤凰庄外围一片小树林边,江琬停下脚步。 她谨慎地先打开望气术,观察庄内高手分布情况。 这一看,好家伙,凤凰庄中高手遍地! 就算齐王被召进宫了,凤凰庄这边的高手也还是多得让人头皮发麻。 从凤凰庄外围,到地动天坑所在的方位,光池塘级加起来就有十几个,至于其他功力稍浅些的,数都数不过来,江琬就索性不数了。 江元芷尸身所在的那边小院子里,也有一个小池塘级,一个大池塘级,甚至一个大湖泊级。 但其他功力浅些的人倒是不多,通共只有两个,一个通幽境初期,一个通幽境中期。 通过之前行云木鸢的探查,江琬猜测,这两道气机大概就是来自翠微道长的两个道童。 大湖泊级的,是太监孟秀海,小池塘级的江琬不知道是谁,但大池塘级的,江琬猜测是翠微道长。 防守很严密,有点麻烦。 空想无益,江琬心中动念,纸人傀儡就悄无声息地从系统空间被放出。 江琬放了一瓶痴情水在纸人手中,纸人攥着小玉瓶,隐去身形,开始小心向江元芷所在的房间走去。 第二百零五章 夜探凤凰庄 江琬共享了纸人傀儡的视野,只见前方花木掩映,灯火稀疏。 纸人将将到达江元芷尸身停留的房间外时,正听到翠微道长在与人对话。 翠微道长似有些焦急道:“时辰快要到了,殿下还不回返,只怕错过了今夜,再要招魂便难了。” 另一道尖细阴柔的太监声音响起:“道长何必焦急,殿下不是还有第二个方案么?” 两人对话间,纸人潜伏到了窗户下方。 因为手中还握着一只装了痴情水的小玉瓶,纸人无法再完全变身成纸片状态。它便只是隐了身形,然后弯身趴到窗口,一点点向里爬。 江元芷的尸身还被放置在窗边,仍然是头朝窗户口,脚朝屋里侧的样子。 窗框与江元芷的头颅之间隔了一张两尺宽的供桌,纸人便是要爬过这张供桌,将痴情水滴到江元芷眉心泥丸中去。 太监孟秀海与翠微道长之间的对话还在继续。 两大高手奉命守住江元芷尸身,因此虽是在对话闲谈,可注意力却也是始终集中在江元芷身上,视线不曾稍离须臾。 要怎么办呢? 江琬心念一动,指尖掐诀,向外一点,一抹绿意落地,再着地一滚,这绿意就变成了一株半尺高的小树苗。 正是她的七煞傀儡。 七煞傀儡没有纸人傀儡的隐形能力,但能自由切换七种形态,并变大变小。 当然,江琬目前蕴养不足,这个七煞傀儡暂时还只能变化两种形态。 第一种,就是生之形态。傀儡落地,变成树人。 树人似人非人,静止不动时,便如同一棵真正的树。 江琬就又取出一只装了一滴痴情水的玉瓶,让树苗形态的傀儡伸出一段柔韧的枝桠,卷走玉瓶。 树人的枝叶将玉瓶挡住,紧接着,树身下沉,到只留下三寸高一小截时,便飞速遁走。 江元芷尸身所在的房间窗边,纸人傀儡还在小心往前挪动。 站在边上的一名小道童忽然打了个哆嗦。 翠微道长注意到,皱眉问:“白云,你怎么了?” 白云有些惶恐,忙道:“师尊,弟子……有些冷。” “你冷?”翠微道长似有不虞道,“入我门下,日采朝霞,夜诵持身,如若用功,又怎会冷?你……” 话音未落,他忽然侧头向窗口看去,就一声爆喝:“什么东西!” 他感应到纸人傀儡的存在了! 随着这一句怒喝,他抬手并指,一道黄符瞬间被他射出,他口中则喊:“天清地灵,法随符动,破邪!” 这是一张破邪符。 纸人傀儡乃是由特殊纸人为基底,加一缕煞气炼制而成。 无疑,这并不是什么正道的东西,但它也不邪! 所以破邪符对上它,其实打击点并不准确。 虽然如此,但由于实力差距,这道破邪符也绝非纸人可以正面硬扛的。 随着黄符射来,清光大涨,纸人傀儡便似被一阵风吹起了一般,飘飘忽忽便飞一般向外倒退。 哦,对了,它本来就是一片纸,所以,它不是“像飞一般”在倒退,而是本来就在飞。 同一时刻,纸人傀儡的隐身术被解除,几盏暗红的夜灯之下,便可见到一名身姿曼妙的女子被风吹起,幽幽盘旋。 翠微道长和太监孟秀海同时抬眼向这女子看来,一看之下却又齐齐一惊。 但见这女子绕着辟邪符的清光旋飞一圈,长袖一扫,一张艳如牡丹的绝丽面容便在此刻显露出来。 这身姿,这模样,却不是江元芷又是哪个? 活的江元芷? 还没有毁容的江元芷? 女子哀声呖呖:“道长为何如此狠心?小女好生艰难方才回返,你却迎面就是一击,这是成心不许小女还魂么?” 只见她身姿飘逸,飞在空中却不似活人,轻盈得倒似纸片般。 说是一缕幽魂也没人不信。 翠微道长都有些迷惑了,脱口惊声道:“你是元娘子的魂魄?” 说话间,他待要掐指来感应。 与他相对而站,守在江元芷尸身另一边的孟秀海也面露疑惑,视线不自觉被纸人吸引,同样运足目力来看它。 窗边,悄悄遁来的小树人却在此时伸出一截枝桠。 这截枝桠细如藤蔓,爬在窗口便快速生长、延长。 就在翠微道长与纸人对话间,枝桠越过了窗前香案,瞬息间掀开被贴在江元芷眉心的符纸,接着,一滴痴情水就从那眉心伤口处迅速滚入。 做完这个动作,枝桠便立刻撤退。 可这片刻的异动也还是惊醒了翠微道长,他立刻回神。 “糟糕!”翠微道长大惊、大怒,这才明白过来,自己竟是上了不知从哪里来的一群诡诈东西的大当了。 他抬手从腰间褡裢里抓出一把金色符镖,对着窗外就飞射出去。 可符镖飞出,一阵破风声凄凄回返,却只见窗外空荡荡一片,别说是来作怪的人了,就是鬼影子都没见到一个。 对了,方才疑似是江元芷魂影的东西也不见了。 符镖落在窗外空地间,只见这小院中,除了泥土地,就是花木错落。 还有什么? 翠微道长气得面色铁青,手一抹,又从腰间褡裢中取出一块八卦盘,正要再做感应,就听道童白云怯怯提醒道:“师尊,元娘子眉心符、符掉了……” 符掉了! 这符,乃是蕴神符,贴在江元芷眉心,既能保持住她尸身在一段时间内不会腐坏,也能蕴养她泥丸神宫,为再一次的招魂做准备。 可以说,这枚蕴神符正是保证江元芷还能被招魂复活的先决条件,如今这蕴神符却掉落了,翠微道长顿时大急。 一时再顾不得继续去追踪方才的怪事,抬手吸取了掉落在地的蕴神符,就合在掌中,引动真气。 他之前的注意力都被纸人傀儡吸引,痴情水又无色无味,以至于傀儡树人退去后,他竟没发现江元芷尸身上真正的玄机所在。 太监孟秀海见他在抢救那枚蕴神符,想要追出去查探方才的“鬼影江元芷”,一时又有些担心对方调虎离山。 踌躇间,再度隐形的纸人傀儡和小树苗般的七煞傀儡,早已越过重重院墙,重回了江元芷的身边。 江元芷收走两个傀儡,嘴角噙着一抹笑,悄无声息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百零六章 自由点散去还复来 夜风沁凉,寒意隐隐。 江琬随风轻动,早已远远将凤凰庄甩在身后。 说实话,就很畅快。 被下了痴情水的江元芷就算能再招回魂魄,她的神魂一旦附体回身,也必然要面临被痴情水吞魂而亡的苦厄。 当然,这只是为防万一而做的一个预设。事实上,江琬认为江元芷是不可能再有还魂机会的。 还是那个原因,秦夙的剑气是谁都能承受的吗? 江元芷被秦夙剑气所杀,又怎么可能还留得一缕魂灵? 在这个世上,死后还能留有魂灵的人,往往是凤毛麟角。必然是本身极为杰出,又心智格外坚定,或有绝大冤屈与执念者,才有可能留得真灵不散。 饶是如此,此种真灵也很难长时间维持。 最长的不过是保持七日,短的也就两三日。 此后神智消散,就算还有英灵印记存在世间,也往往只余一种痕迹,一道意念。至于完整的神智,是不能再有了。 就比如柳无双,在他的埋骨地,江琬和秦夙还曾看到过他遗留下来的预言影像呢。 但留下影像的虽然是柳无双,可真正的柳无双实际上却早已不在了。 只是他来过,他惊艳了时光,所以天地还留有他的印记。 江琬此前在江氏祠堂获得的英灵庇佑,其实也是由此而来。 先祖们神魂早已消散,也没有了完整的意志,可冥冥中,这天地却还记录着他们的痕迹。 这种痕迹,在某种特殊情况下可以被汇聚,被利用。 江琬有签到系统,所以她可以精准地签出“英灵庇佑”。而寻常普通人,在祭祀先祖时,其实也有可能凭借运气,获得某些“祖宗显灵”的特殊状态。 话题再绕回来,总之,江元芷被种了痴情水。 她如果不能还魂,齐王就会采取第二个方案——将她的骨灰炼成丹丸,随身携带。 江琬猜测,这种骨丹或许能使携带者拥有死者生前部分特殊能力。要不然,她是真的想不通,齐王这么大费周折的,图什么? 行了,不管齐王图什么,反正携带了被种下痴情水的骨丹,齐王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痴情水乃是附魂之毒,犹如幽灵暗影,一旦沾染,便是驱之不散,除之不绝。 此毒还有挥发渗透的功效,齐王与江元芷定了名分,结了因果,还要将她的骨丹随身携带,又怎么可能逃脱痴情水的附魂之毒? 反正呢,稍稍畅想一下这种后续发展,江琬就觉得非常愉快。 这段时间可算是没白折腾了,江元芷的事情到这里,也终于可以稍稍告一段落。 接下来江琬就打算再跑一趟东市。 昨夜里,西市逛遍,她也算是签了个盆满钵满。但在大灾变面前,签到再多物资江琬都不会嫌多。 毕竟,她的签到就相当于是凭空获取额外物资。 国难当前,资源有限。 现在神奇的系统却能帮江琬快速变现出大量资源来,这又岂能放过? 当然,真正说起来,去朝廷设置的各大官仓签到,是最划算的。签一回就往往是十万斤粮食入账,街市上那些私家粮铺是真不能比。 可是朝廷官仓有限,官仓签到点的重置速度也慢得很,江琬不能等。 这个时候就没必要省自由点了,不论多寡,能签就签,放过就是罪过。 西市签完了,还有东市。 东市的规模跟西市其实差不多大,但东市有宵禁,东市的整体风气也比西市更堂皇规整些。 相比起西市的百行千业,鱼龙混杂,东市的服务对象更多的是富贵阶层,所以有些特殊行业,比如说赌石场、斗鸡场之类,东市是没有的。 但涉及到生活的方方面面,东市都不缺。 十一月十九日,宵禁。 东市街道上一片寂静,江琬翻越重重坊墙而来,悄步穿越长街,寻找合心意的签到点。 系统:“你在怀义粮铺签到,获得粟米五千斤。” 咦,五千斤粟米? 比西市各粮铺的一千斤多。 江琬驻足一看,发现这怀义粮铺竟足足占有六个门脸,这种规模的粮铺,西市一个也没有。 难怪签出来的粮食远比西市那边多。 江琬又看一眼自己的自由点,还余四十五个。 好像……有点少。 江琬顿时有些心疼。 自由点到用时方恨少啊。 不管了,继续签。 李白能够“千金散尽还复来”,她这里,照样可以“自由点散去还复来”。 系统:“你在广宏粮铺签到,获得大豆两千斤。” 这回是两千斤,签出来的还是之前很少获得的大豆。 江琬继续签,但决定下回要选一个规模更大的粮铺来签。 系统:“你在田氏粮铺签到,获得麦粉五千斤。” 又是五千斤! 江琬心中微喜,又再往前走。 前方出现了一家店铺,不是粮铺,江琬却心中微动,立刻驻足。 系统:“发现签到点,松泉薪火铺,请问是否签到?” 这是一家薪火铺,而雪灾的话,最怕的除了缺粮,还有什么? 当然是取暖物资了!她,她之前怎么能忘记这个? 江琬立刻默念签到。 系统:“你在松泉薪火铺签到,获得上等银霜炭一千斤。” 银霜炭啊,这一刻,被物资绕红了眼的江琬忽然格外小气起来。这,要是能把这一千斤银霜炭,折价成一万斤普通木炭该有多好? 继续签。 系统:“你在田氏薪火铺签到,获得普通黑炭一万斤。” 江琬:“……” 系统可真是太贴心啦,高兴! 再看自由点,还剩四十一个。 不怕,再签。 系统:“你在田氏棉店签到,获得新棉一万斤。” 田氏,又见田氏。 这田氏的店铺格外多,还都很大方,看来,这要不是大商户家,就是大权贵家。 不过江琬此时的注意力更多的是放在棉花上,她昨夜里急于寻找粮铺签到,竟忘了除了粮食木炭,棉花也是必不可少的御寒之物。 江琬思路又被打开了,她继续签。 系统:“你在盛林酒肆签到,获得美酒玉酿琥珀澄一百斤。” 系统:“你在田氏酒庄签到,获得美酒梨花春一千斤。” 系统:“……” 系统、系统、系统…… 第二百零七章 紫宸殿众臣议事 这夜,江琬在东市签到,一直签得自由点只剩十个,才终于勉强停手。 整个过程中,她一共签了七家粮铺,十家薪火铺,八家棉店,六家酒肆酒庄,三家官盐铺子,两家榨油坊。 获得物资有粮食总数三万二千斤、银霜炭三千斤,普通黑炭七万斤、新棉六万三千斤、美酒总数一万五千斤、官盐三千斤、胡麻油一千斤,大豆油一千斤。 而自由点数目,再创新低。 江琬简直都要……眼含热泪了。 以为自己就要富起来了,结果,还是个穷光蛋。 之前还说要大方起来,这会儿,剩下十个自由点她却舍不得再花出去。 不成了,赶紧想办法再努力获取自由点去。 于是这个夜里,江琬在镐都东市周边一带,又一次留下了自己的传说。 东市有宵禁,却不等于东市里头就没人了。 有些守店的伙计、掌柜会留在铺子里入睡,也有些客栈中会住着远道而来的客商,虽然在宵禁后不能再随意外出闲逛,但在客栈里头,他们却是自由的。 江琬在外面街上的时候,只看到灯火稀疏,一片安静,偶尔有巡城甲士或是武侯巡街,她也立即闪避。 但当她望气术打开,仔细扫视各个屋宇中的景象时,却立刻能发现,许多房屋中的热闹其实也是半点不输西市的。 而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有邪气。 江琬见到各种五光十色的气,不觉乱,反觉喜。 她立刻运起壶中日月之术,就悄悄潜到有邪气的那些屋中,开始不留名地做好事,杀邪! 酒肆之内,胡姬笑靥如花地向男子哺酒,她的舌头却在男子见不到的地方变成了尖细诡异的三岔。 江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直接就是一掌。 胡姬倒地,男子发出惊恐的尖叫,却在下一刻,眼睁睁看着倒地的美貌胡姬变成了一只奇形怪状、如同蜥蜴般的邪怪。 男子更是惊恐,瞬间晕倒。 客栈中,热闹的小型鉴宝会场地中,一只体型巨大的蟾蜍忽然从不知名角落处蹦跳而出,张开血盆大口就向着正中间的宝物展示桌扑去。 瞬间一剑射来,隐含风雷声声,一段霹雳,便将这蟾蜍一劈两半。 绿血四溅,蟾蜍死亡。 惊慌的人们才反应过来,轰然躲避。 一家粮铺后方的小院中,掌柜举了灯笼正在与伙计账房盘货,忽然悉悉索索游来一群红线般的怪蛇。 几人好险没被吓死,却见一团火焰忽自黑暗中扑来,瞬间扑中满地的怪蛇。 怪蛇嘶鸣,满地打滚。 瞬息间,掌柜等几人忽闻一阵肉焦味。 江琬试验了一回千凰圣甲的威力,却是终于心满意足地准备从东市退出了。 东市中的邪灵邪怪毕竟不如西市多,她杀了十几处,共获得了五十二个自由点。 望气术再看,邪气就很难再看到。 江琬遂不多逗留,怀揣着重又涨上来的自由点,飞快离开西市,回伯府去咯! 夜太深沉,江琬怕再折腾下去,天就要亮了。 回到竹涟水房,一切安静如常。 江琬不想再吵醒白露和霜降,就自己放了一些醴风玉泉水出来,随意简单洗漱了下,然后……睡觉! 搞了事,又签了到,回来安安稳稳睡觉,这种感觉就真的是非常舒服。 第二天一早,江琬神清气爽地起床。打开门,迎面又撞上正从小厨房取了膳食回来的白露。 白露:“……” 嚯,吓一大跳。 “小娘子!”白露惊道,“你不在炼丹房?” 江琬扑哧一笑,逗白露道:“我半夜回来了呀,你不知道?” 白露张着小口,圆圆脸上现出茫然惊诧的表情,着实酣得有些可爱。 江琬看了心情都好,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去叫人打水来,我要沐浴。” 清早沐浴一番,精神能更好。 沐浴洗漱,再用过早食,江琬又开始了日常流程。 还是先给伯夫人问安。 母女两个相顾无言了半晌,伯夫人终于期期艾艾地提起老夫人,忽然问一句:“琬娘,你祖母说要闭门茹素为元娘祈福,你……是否要去探望她?” 江琬真服了这位,清平伯昨天气成那样,她居然都没有察觉到异常,还以为老夫人是真要主动闭门茹素。 碰到这种还能怎么样呢? 江琬的应对就是直说:“母亲,老夫人不喜见我。” 伯夫人一下子就没声了。 江琬告辞离开,接下来就是去江珣的院子。 又用生字符给江珣治了一回伤,跟江璃皮了几句。接下来,江琬就还钻进了自己的炼丹房。 继续炼丹制符,尤其是画生字符,这个符,真的是画再多也不嫌多。 炼丹房中,江琬又入佳境。 她却不知道,紫宸殿的小偏殿里,不少重臣竟因为她而险些打起来了。 永熙帝急召重臣进宫,的确是因为钦天监的预言。 预言中的情况有多危急,这毋庸赘言。永熙帝直接叫裴玄说明情况,然后就命众人提议探讨,甚至是当场奏疏。 这一批处在大周朝权利最顶端的臣子们,这时也都顾不得震惊,就立刻投入了众议的状态,或献策、或辩驳、或再献策。 值得一提的是,几个年纪大些的皇子也都被叫来参与商讨了。 有处处表现得雄姿英发的齐王,有沉默温厚的四皇子,有冲动骄傲的六皇子,有总是笑眯眯的八皇子,当然,也还有一向冰冷的九皇子秦夙。 永熙帝的皇子其实并不多,目前还活着的只有七个。 除了年纪大些的五个,另外还有十岁的十一皇子,和八岁的十二皇子。 十一、十二两位皇子实在是太小了,这回的大事永熙帝便未叫他们参与。 也是由于子嗣不多,永熙帝的皇子与皇女并未分开排序,反而是极其少见的排行在了一起。 有关雪灾和天狼入侵之事,永熙帝问计,诸皇子中,则还是齐王的回答最有条理,最使人眼前一亮。 顺着齐王的思路,永熙帝又提了不少问题。齐王有些能答出来,有些则需要众臣群策群力,深入定计。 好不容易,从天擦黑谈论到半夜,众人简单吃过一顿饭,又继续战斗…… 到第二天早晨,永熙帝冷不丁放出一颗大雷:“如今,江爱卿的小女灵机体悟,自学会了生字符。江家小娘子大义,愿将生字符公开传授,诸卿以为如何?” 第二百零八章 虞国公神来一笔 生字符! 那是什么东西? 在这之前,众臣其实并没有见过。 但没有见过,却不代表他们没听过。 江琬在忘川河边,曾动用生字符为众人治过伤。 这些人中,有长公主和她的侍从,有虞国公府的桑允文和桑又莲,有英国公嫡幼子韶文颖,有裴玄之子裴卓,有太师府三郎君杨世英,还有同是钦天监世家出身的苏辉。 当然,也还有江琬的嫡兄江璃。 这么多人,不可能都为江琬保守秘密的。 就算其他人会,韶文颖和杨世英也不可能。 而一个秘密,只要有两个人知道,很快就会变成三个人知道。而一旦三人知晓,再到众人皆知,也就不远了。 当然,江琬其实从没打算过要将生字符保密,所以这都没什么。 只是其他人料想不到她的心思,只以常理推测,认为她必然要秘技自珍。 所以在这之前,要说众人心里没对这个生字符动过暗鬼……呵呵,那就真的太过高估人性了。 只是各人底限不同,有的盘算着:这江家小娘子既与杨家退了亲,那回头再跟咱家定一个,是不是也挺好? 杨世英是个二婚,清平伯不满意,那咱们家拿出头婚的嫡长子来,还保证他不随便纳妾,这是不是够有诚意了? 有这个想法的,正是桑允文的父亲虞国公。 也有人想:你清平伯的女儿是个刺头不好娶,那咱们也可以换一头做亲家。不娶你的女儿,那把咱自己的女儿嫁给你儿子,这是不是也挺好? 还别说,清平伯两个嫡子都还没成婚呢,这如果联姻,也是两个很好的对象。 不怪这些大周重臣一股脑儿想到联姻上头,实在是清平伯就是个滚刀肉,油盐不进,平时就很难对付。 他又深受皇帝信赖,不好结仇。 要从他这里入手,占点他家的便宜,联姻倒是最正大光明的一种手段了。 也有那心思诡谲的,或是暗暗盘算抓捕江琬的可能性,或是悄悄思量着舆论威逼的阴险法子,总之各种角度,千人千面,一池波澜生起,委实暗潮汹涌。 可谁都没能想到的是,就在众人逢利心动,风声暗涌时,江琬却一招釜底抽薪。 她仿佛都还未正式下场呢,就隔空一击,将所有诡谲打了个七零八落。 永熙帝明确说了:“江家小娘子主动提出,自愿传授秘法,实乃大义之举,如此胸襟,堪称女中豪杰!” 瞧把人家小娘子夸的,由此也可以想见这位陛下对江琬是有多满意,有多喜欢了。 大脑飞速转动的虞国公立刻越众一步,开口就是紧跟圣人意志,先也把江琬一顿夸。 然后又说:“如此闺阁弱女,却能有这般大义胸襟,不但是江小娘子品性高洁,清平伯教女有方,更是因为陛下圣明宇内,教化有功,治下方才能有此等奇女子啊!” 说着,先拜了皇帝,又对着清平伯一挑大拇指。 清平伯黧黑的脸上都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永熙帝也面现愉悦之色。 要问溜须拍马哪家强? 煌煌朝堂,指路虞国公。 有人暗暗唾弃他,却也有人一边在心中暗骂,一边又紧跟风向,连忙搜肠刮肚,将各种“夸”的艺术应用了起来。 永熙帝可算是被夸得龙心大悦,先前因为钦天监预言而格外沉重的议事氛围也随之一阵轻松。 接下来,就是新的议题被摆上案来。 早在江琬初次谒见永熙帝,提出要公开传授生字符的时候,永熙帝其实就叫钦天监拟名单了。 如今又是一日两夜过去,钦天监的名单其实已经报了上来,选出了钦天监中八名符师,他们将有资格跟随江琬学习生字符的绘制。 除了这八名钦天监的直传符师,各地城隍庙的符师名单则要来得晚些。 毕竟消息传达需要时间,有些地处偏远的城隍庙,这会儿甚至连消息都没接到呢,更别提选人上京来学什么生字符了。 而永熙帝在此时与众臣提起生字符的事,则是因为他又有了一个新的绝妙构想。 永熙帝说:“诸卿啊,这教人画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劳心劳力,既耗真气,也耗精神。咱们不能因为江家小娘子大义,就没完没了地往她跟前塞学生是不是?” 这话没错,众臣当下没有不点头的。 永熙帝又说:“因此钦天监这边,朕只给了八个名额。各地城隍庙,分批来学。每座城隍庙也只许出一人,首批次能与钦天监同学画符的,一共也只有八个。” 接着又道:“至于诸位卿家,若家中有那符术天分格外高的子弟,也不是不能推荐来学。只是……寻常先生收个弟子,都还要一份束脩呢。” 说到这里,他微微停顿了,面上只露出些许笑意。 虞国公闻弦歌而知雅意,连忙道:“江家小娘子所传授的生字符如此玄妙,我等又岂能厚脸皮让人家小娘子白教?陛下,臣愿出东海珍珠十斛,建州千亩田庄一座,奉为束脩!” 眼看清平伯眉头挑起,似要拒绝。 永熙帝也微微皱眉,仿佛并不十分满意。 虞国公反应极快,瞬间脑中闪过灵光,又说:“陛下,江家小娘子如此大义,虽为闺阁女子,却着实有为国为民之胸怀,如今生字符传授,意义重大……” 说着,他暗暗咽了咽口水,终于一口气说出:“陛下何不在国子监开设一科,聘江小娘子为女博士?” 话落,满堂皆静。 大家简直是被虞国公的神来一笔给惊呆了。 在国子监开设符术一科,还聘请一个闺阁中的小娘子为女博士,虞国公究竟是怎么想到这上头来的? 话题,不明明是在束脩上吗? 有脑筋转得慢的还在暗笑虞国公溜须拍马,实在是毫无底线,可有那脑筋转得快的,却立时心中暗恨。 可恨,脑子没这老匹夫转得快,又被这老家伙抢先了! 果然,片刻的寂静过后,只听永熙帝忽然一阵大笑,他夸赞起了虞国公:“好!虞爱卿才是真正有心人呐。” 第二百零九章 秦夙:她无可替代 虞国公是真的懂了永熙帝的心。 他抓住了永熙帝先前说出口的一个关键词:束脩! 什么样的人能最名正言顺的收束脩?当然是书院的先生。 而什么样的书院能有资格接收可以教人画生字符的江琬?除了国子监这个最特殊的“书院”,又还有谁? 虞国公于是脱口而出,力求将话说到永熙帝的心坎上。 至于万一说错了怎么办? 那也没什么,只是一个提议而已。不成就不成,他桑延涛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好在永熙帝的反应给了虞国公极大惊喜。 以至于下一刻,一名大臣疾呼:“陛下,如此不妥呀!江家小娘子尚在闺阁,此前既无文名也无声望,又岂能一跃而由学生变成师长?国子监此等圣地,随意增科,委实有儿戏之嫌。” 虞国公立刻就辩驳道:“古有甘罗十二岁能拜相,而今江小娘子不过是做个女博士罢了。她能自行领悟生字符,便是天才,是神童。闻道者为贤达,怎么就做不得师长?” 眼看这位大臣还要再辩,虞国公紧接着又来一句:“余太常若是实在认为江家小娘子不堪为人师,不如……你余家不选人来便是。” 太常卿余伯达:“……” 就算明知道能有灵光,可以成功画符的人少之又少,他家中就算选了人去跟江琬学画生字符,也不见得能学会。 但学不学得会是一码事,这要是连入选的资格都没有,那就闹笑话了。 余伯达讪讪一笑,还要硬着头皮给自己圆话:“国公爷说笑了,下官可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国子监乃天下读书人心中最高之求学圣地,下官不过多嘴一句,表达慎重之意罢了。” 说着,倒看向站在另一边,正手持玉笏,老神在在的国子监祭酒邱培光。 邱培光:“……” 呵呵,老夫不想发表意见。 倒是长公主,在此时悠悠道:“国子监中,女学都有了,女博士原本也有,多加江小娘子一个,算多吗?” 众人:“……” 是不算多,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到底哪里不对呢? 有些敏锐的,到这个时候其实明白了。国子监增开符术科,又请江琬做女博士这个事情,看起来好像是影响不大,可实际上,从长远看,这个事情的意义又非比寻常。 因为在此之前,国子监中的女博士,是只教授女学生的! 这就好像将女学割裂并依附在其它主流学科之外,男博士可以教男学生,也可以教女学生,可女博士却只能教女学生。 看似双方待遇类同,可实际地位就是不同。 而江琬这边,一旦符术科落成,她又成为符术科中第一位能不限性别教授学生的女博士,那么男女之间,在学问和声望上的壁垒,首先就能从她这里开始,被打破。 这个事情如果往大了说,那就是对礼法的一种挑战。 是叛逆,是异端,是必须遏止的,是无法容忍的。 当然,要往小了说,好像也没什么。 不就是一小小的博士名号吗?给她又如何? 这又不是要给她封爵,何必为这等小事与皇帝作对? 那么永熙帝又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正所谓君心莫测,永熙帝的真正想法肯定不能随便被人猜透。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安安静静站在一旁,惜字如金到仿佛根本连语言能力都丧失了的九皇子秦夙,忽然道:“国子监,多琬娘子一个不多,但她……无可替代。” 无可替代什么? 生字符,无可替代! 这天下间,到目前为止,只有江琬领悟了生字符。 既然如此,其实这就是一个无需争论的议题。 秦夙忽一扫视四周,目光所过之处,也不知怎么,凡被他所视之人,无不胆生寒意,一时噤声。 永熙帝高踞御案,看向虞国公的眼神亲切无比,看向秦夙时则目光复杂,再一扫众人神态,也不再多说废话,就此敲定了国子监增科之事。 相对于众人先前所讨论的,抵御雪灾和天狼入侵那等大事而言,国子监增科,其实又是一件再小不过的“小事”而已。 小到它仿佛都不值得如此多的重臣为它争论。 它又好像是一场大论之后的余韵小点,可供众人茶余放松。 定论之后,永熙帝叫秘术监拟旨,便即挥退众臣。至于早饭,那是不留了,还是各回各家,各人吃各人自己的吧。 此时,正在竹涟水房炼丹炼得昏天暗地的江琬,是真料想不到,转眼之间,自己就从一介白身,成了国子监的女博士! 永熙帝之前说的不会亏待她,还真是没有亏待她。 宫中,大臣们被拘在宫中一夜,至此也基本上都是疲乏难耐了。 长长的御桥宫道上,这些大周朝的重臣们或独身行走,或三两结伴,纷纷出宫。 这一夜接收到的信息实在太多,以至于众人各怀心事,都没有人注意到,向来喜欢与人结伴热闹的虞国公,此时竟不见了踪影。 那么,虞国公去哪里了呢? 他在议事散场之后,又返回去求见永熙帝了! 这个悄么么跑去找皇帝私聊的家伙,开口就跟皇帝说:“陛下,江博士既然要去国子监授课,臣再单独给她束脩便有些不大妥当了。既如此,臣愿捐献今秋新粮一千石,以充入国子监粮库。” 一石粮食一百斤,虞国公开口就提出要捐一万斤粮! 这是什么? 这分明就是借捐献国子监之名义,向国库做捐献呢! 大灾将至,虞国公有心讨好皇帝,却偏偏拿着捐献国子监,为自家子弟求得符术科学习名额的事情来做借口。这样的捐献既不乍人眼,又实在且实惠。 换算一下,一石粮食按照如今时价约合八百文,一千石也就是八十万钱。 八十万钱又是多少银子呢? 官方换算价,也就是八百两! 区区八百两,还不抵十斛珍珠价。 平常,世家子弟上国子监读个普通的学科都还不止花费八百两呢。 可虞国公,却只花八百两,既在皇帝这里卖了好,又用超低廉的价格为自家子弟求得了一个珍贵的生字符学习名额。 而从这以后,各大世家要想获取名额跟江琬学画生字符,不到永熙帝这里来捐粮,谁又好意思开口? 永熙帝:“哈哈哈!好好好!” 龙心大悦,愉快之极。 虞国公,可真是国之重宝啊。 一时之间,君臣相得,皆大欢喜。 第二百一十章 不讲武德的那个混蛋 江琬还在竹涟水房入神又入境的炼着丹。 完全不知道,整个西京权贵层又因为她这个导火索,而掀起了怎样一场风波。 权贵圈没有秘密。 或者说,许多秘密,如果不是做足布置,刻意做了真正的机密处理,那么在有心人的眼目中,有些事情只要发生,就真的很难隐瞒。 虞国公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这边他才跟皇帝私聊过,那边儿一回家,他就立即叫人“悄悄地”抬了粮食去国子监,表明捐赠之意。 好家伙,国子监祭酒邱培光收到这种特殊捐赠,都惊呆了。 江琬还在休假中呢,开设符术科的事情,也不是说做就能立刻做成的。结果这位虞国公倒好,老师都还没就位,他的“束脩”就着急忙慌地先来了。 就这种情况,邱培光还不能不收。因为来送束脩的虞国公家将还说了:“我家国公已据此事上报陛下,劳烦邱大人接收。” 邱培光头疼地叫人将这些粮食清点入库,过后又对主簿柴明章说:“再有人来送……束脩,你只管接收,再登记造册便是。” 柴明章算是他的得力下属,但柴明章官职低,并没有资格参于永熙帝急时的召见,因此还不知晓今冬雪灾和天狼入关的事情。 这种灾难预言,在大事真正来临前,一般来说,除了已知此事的顶尖权贵们,其他人也是不被允许知晓的。 就如同世上的真理与真相般,永远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权贵层既没有秘密,又可以存在有无数秘密。 柴明章甚至不知道国子监要增开符术科的事情,他吃惊道:“虞国公府来送束脩,还有其余府邸也会来送?这……为的是什么?” 邱培光头更疼了,要怎么解释? 解释个……屁! 邱培光嗤一声说:“总归你且等着罢,虞国公既送了,其余各家,断没有不送的道理。只怕咱们的库房……要装不下呢!” 邱培光一语中的,得知虞国公竟不讲武德,龙屁没拍够,还悄悄玩弯道超车,这可把其余各家权贵气坏了。 好家伙,敢情就你知上意,识礼节是吧? 真当咱们不敢送? 送! 咱不但要送,还不能比你送得少! 于是没过多久,柴明章果然收到了一波又一波的“粮食束脩”。 都是来自西京最顶级的权贵府邸,还一家比一家量大。 这边虞国公府送一千石,那边英国公府就送两千石,还有送三千石的。当然,大多还是送两千石。 而没过多久,国子监这边现有的粮库果然就装不下这么多粮食了。 柴明章收粮食收得手都软了,脑子里头更仿佛被塞了一团浆糊,实在是想不明白,今年西京的权贵们怎么就这么接地气了? 没这么交束脩的啊,全是粮食,你们当国子监的师生们都是……饭那个桶么? 国子监也不做粮食买卖啊。 其中尤为突出的是太师府,人家一府,就送来了五千石新粮! 柴明章只能赶紧派人清扫粮库旁边原来做杂屋的一些房间,然后现打架子装粮食。 他又赶紧去问邱培光,看这些粮食是不是能卖一部分出去。实在是太多了,吃不动干收着也是浪费。 邱培光岂能让他在这关键时刻卖粮? 立刻严肃制止了他的想法,反倒还调派护卫,叫暗中看守粮库。 这些,江琬暂时还都不知道。 她又炼了一阵丹,眼看各种药材急剧减少,她就又列了一张药材单子,准备给向武送过去,让他再采购一批药材。 白露接了她的命令,当下亲自跑去找向武传话。 江琬回到炼丹房中,一时没得丹炼,也有些怠懒再继续画符,就走到窗边,忽而驻足向外看去。 这间炼丹房被布置在竹涟水房最东侧,推开窗,能看到东边的丹璧湖。 但见湖面明澈似镜,灰蓝的天空倒映在湖水间,视觉上就呈现出了一种寻常深宅内院中难见的苍凉。 可以想象,等到大雪冰封的时候,这湖面上又会出现怎样一片晶莹剔透的冰雪世界。 很美,但是也一定很冷。 江琬忽然又想到了齐王府长史冯照说的话:面对雪灾,第一要务是要清扫积雪,保证道路交通。 可预言中的那场雪,大得能超乎所有人想象。要想保证交通,那得堆上多少人力? 更令人担忧的是,就算堆上成千上万甚至更多的人力,交通就一定能保持好吗? 这个时候,江琬脑海中就出现了上辈子常见的一种工具:扫雪车。 现代人要清理被积雪掩埋的道路可离不开扫雪车,扫雪车经过发展,也拥有了多种多样的形式,可以供人们灵活使用。 到了如今的大周朝,虽然不可能像现代社会那样,制造出燃油动力,或是电动的自动化扫雪车,但简易人工版的,显然也很可行。 哪怕就是做个手动的铲车,那也比最原始的扫帚铲子要来得好不是吗? 如果能将铲车型扫雪车普及,使全民上阵,那还用害怕交通堵塞吗? 想到这里,江琬一直隐隐沉郁的心情顿时激昂起来。 她之前在忘川河边签到时,可是签出过一个墨家初级机关组合技法来着。 就凭这个技法,再加上她对扫雪车理念的一些了解,要研究出简易型的扫雪车,显然是有可行性。 思路转动到这里,江琬再也按捺不住。她关了窗,转身就走出炼丹房。 白露叫了向武过来,江琬一出门,正好与向武迎面碰上。 江琬顿时一喜,连忙说:“你来得正好,快去为我备些木料。再腾一间空屋子出来,我要做木工。” 刚好带了一批库存药材过来的向武顿时呆住,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娘子你不是要炼丹吗?怎么居然又要折腾起木工来? 向武难以置信地呆问一句:“琬娘子,你……你是说,要木料?” 江琬道:“便将这炼丹房旁边的屋子腾一间出来,木料你尽快拉过来,不必名贵,但一定要选结实的好料子,工具也给我备齐一套。最好,再加一座小型的熔铁炉。” 向武恍恍惚惚地应是,又恍恍惚惚地放下药材,再恍恍惚惚地坐船离开竹涟水房。 等到了船上,船身一晃,他一下子惊醒过来,脱口又问身边帮着跑腿的小厮:“方才琬娘子说的,是要木工的家伙什,不是要绣绷绣线?我没听错是吧?” 小厮:“……” 对、对不住,小的也恍惚着呢。 第二百一十一章 技术宅的快乐 江琬就此沉迷炼丹与木工,再次深深体会到了技术宅的快乐。 她本来就是极具钻研精神的一个人,喜欢研究,喜欢创造,更喜欢提出问题再解决问题。 扫雪车这个东西,她上辈子也不是专业人士,所以顶多也就是作为旁观者,了解过一些扫雪车的运作模式。 要不是来到这个世界后获得了墨家机关技法,就凭她上辈子的学识,一个纯粹的制药研究员,是不可能弄明白这种复杂的机械运作的。 不过墨家的机关技法确实十分厉害,有了这些知识的灌入,江琬别说是做出纯手动的扫雪车了,就是真要整个自动化——其实也不是不可能。 墨家机关技法中有一些神妙部分,比如说画符列阵,就能够赋予机关格外的灵性与动力。 这个,可以参照神奇的行云木鸢。 当然,以江琬的初级技法,暂时还做不出高水平的行云木鸢。 但她会画聚气符,这个符就能帮助机关聚集动力,达成能源堆积效果。 不过江琬也有她的考量:她个人精力有限,自动化的机关除了需要有聚气符的加入,对机关本身材质要求也是极高的。此外还要有五斗符、行云符等各种符阵的联动。 总的来说,就是制作门槛高,使用门槛也高。 不是寻常老百姓能用的东西,很难实现批量运作。 所以为了能让扫雪车可以普及制作,也为了降低扫雪车的成本,她首先要研究的,就还是普通的手动扫雪车。 这个就容易很多。 江琬打算先做一个最小型的,一人之力就可以推动的那种出来。 就做成铲车型的小扫雪车,前方安置一个三尺宽的地铲,后方做两个能自由转换方向的车轮,再后方,就是符合力学的单人推杆。 务必要做出最省力的效果来。 此外,江琬还打算在这个小扫雪车侧边加装一个摇杆,中间设置风室。 小扫雪车推动时,雪就会从前方的大铲子里头传导到风室中来,再由人转动摇杆,吸入风室的雪又会被喷射到道路侧边。 如此,中间的道路就能被清理出来,而喷射到道路侧边的雪也不会被浪费。 江琬对这个小扫雪车的构想十分满意,当下一门心思做了起来。 时间过得很快,忽忽到了中午,白露又来送饭,江琬就净手随意吃了几口,然后继续打造自己的扫雪车一号。 任是外界风波诡谲,在她这里,却竟然仿佛有几分岁月静好。 一下午,江琬错置了几回零件,然后又纠正错误回头继续做。一开始还出现了风室做出来吸力不够的问题,江琬也是几番调整才终于将问题解决。 等到酉时末,第一架扫雪车才终于有了要彻底成功完成的迹象。 江琬心中成就感满满,正快乐地自我欣赏着呢,国子监的擢拔文书到了。 这份擢拔文书带来的消息好险没把江琬给震懵掉。 女博士! 国子监居然直聘她为女博士,还要新增符术科。 以后,她要教授生字符,就在国子监教啦! 名正言顺,又奇奇妙妙。 来送文书的是江琬所在女学的博士师月灵。 师月灵满面笑容,看向江琬的目光是毫不掩饰的激赏与喜爱。说到江琬将成为天下间第一个能教授男学生的女博士时,她更是整个人都激昂振奋了。 反观江琬,却只是面带微笑,得此重大惊喜,也并不浮躁半分。 她眼神平和,气质高华,当真是宠辱不惊,大家风范。 师月灵当下更喜欢她了,直拉着她的手,将她夸了又夸:“琬娘,好孩子。你是当真跳出来了,有此名号,这内宅又怎么可能还困得住你?” 这内宅,其实本来就从没困住过江琬。 江琬仍然只是微笑,偶尔回师月灵几句:“先生过誉了……” 至于她是不是真的宠辱不惊,呵呵、呵呵……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人都快高兴懵了,你说这是不是宠辱不惊? 要不是师月灵就在旁边,要不是形象包袱不能丢,江琬这会儿简直就能立刻冲到院子里去,大喊大笑发泄喜悦了。 她要工作了! 来到这个异时空,这个失落在时间夹缝中的大周朝,她终于有了此生第一个工作。 这不能简单说是意义非凡,这根本就是里程碑式的突破。 没想到啊,就是江琬自己,在这之前,也根本没想过自己原来还能有这样一条路可走。 江琬竭力维持着平静的假相,欢喜地立刻提议销假。还休什么五天?她明天就能回国子监去,立马上岗! 师月灵失笑道:“哪里就这样急了?符术科虽然已经定下,可学生名单上报还需要时间批复。此外,课室也未及定下。” 说着话,也是到这个时候,她才终于发现了些许“江琬并不平静”的端倪。 这非但没有使得师月灵对江琬的评价降低,反而叫她看江琬更亲切了。 师月灵又说:“好了,女博士归女博士,在符术科,江博士你是先生没错。可到了女学时,江琬你也仍然还是学生。琬娘,这没问题吧?” 也就是说,江琬虽然被国子监聘为了符术科博士,但在女学这边,她的学生身份也还没丢。 符术科目前就她一个老师,她也只教一个符:生字符。 这总不能整天整天没完没了地教。 所以江琬其实也还有的是时间再回女学读书的。 这个事实令江琬先前兴奋过度的大脑终于勉强平静,她忙说:“当然没问题,学生且还差得远呢,自然要学!” 师月灵欣慰点头。 两人又闲谈了一段,江琬留师月灵在伯府用晚饭,师月灵很坚定地拒绝,随即告辞离去。 江琬只得叫向武备礼备车,送师月灵回国子监。 到得夜间,清平伯归来。 父女两个又是一番谈话,江琬也对当前局势有了更深的一层了解。 清平伯没有瞒江琬,他将“钦天监的预言”说给了江琬听。 江琬则立即将自己折腾了一天才打造出来的扫雪车悄悄拿给清平伯看。 清平伯问明了扫雪车的功效,一时也是极为欢喜。又很快疑惑道:“琬娘,你先前不知预言,是怎么想到要打造这扫雪车的?” 江琬:“……” 清平伯:“……”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世间贪嗔痴,命运与因果 江琬:“……” 呵呵。 她轻咳一声,脑子都还没来得及多转几下呢,忽见清平伯面色一变。 清平伯又在屋中四下一转,谨慎地再次确认了一遍谈话环境的安全之后,才重新走到江琬身边,传音道:“琬娘,你老实告诉阿爹,你所获得的柳无双传承究竟是什么?” 江琬:“……” 便宜爹的脑回路究竟是怎么长的? 但很快,江琬也明白过来,清平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他一定是以为,江琬能预先对雪灾有所应对,实际上就是通过柳无双的传承获得了一定预言能力。 虽然这种设想好像也没错,江琬能预先知道雪灾,确实是因为之前在柳无双坟前看到了他的预言影像。 但这种预知,跟清平伯以为的预知又有不同。 清平伯以为是江琬自己有了预知能力,可实际上江琬并没有这种能力,她只是抄了前人遗留的答案而已。 不行了,江琬自己都快被绕晕了。 她连忙解释:“阿爹,柳先生传承给我的,一方面是医术,另一方面是危机感应能力,没有预言,我从前同你说过的呀。” 咳,她也不算欺骗清平伯。 望气术能辨人气机,在望闻问切四诊法里,它能算得上是望诊法的超级升级版,所以说柳无双传承给了她医术也没错。 至于危机感应能力,那也是望气术的功能之一。 当然,初级和中级的望气术虽然没有预言能力,但高级望气术可以使人看破命运因果,顶级的望气术还能测算国运,这个,江琬就没必要解释给清平伯听了。 反正她现在的望气术还只是中级水平,要再往上一步,无疑千难万难,还不知道有没有那一天呢。 所以她说自己不会预言……这也不算欺骗清平伯。 清平伯轻轻松口气,面上却仍然微现凝重之色,道:“琬娘,测算天机,尤其是国运,此为偷天之举,从没有不付出代价就能轻松预言的。真要有能随意预言之人,往往也必定下场凄凉。” 江琬:“……” 心口一跳。 清平伯的话,让她突然想起来江元芷的死! 江元芷应该就算是那种不但拥有预言能力,还常常随意预言的人。 然后,她死了,死得干脆又凄凉。 她明明身怀预知灵觉,还拥有摩云珠那等异宝,可以说是一手好牌在身。她又有齐王的庇护,还有老夫人的偏爱,更有京城第一姝的美名。 有此种根基在,她这一生不说必然顺风顺水,也肯定少不了前程锦绣,风光无限。 可实际上呢,江元芷却早早离世了。 在江琬的请求下,她被秦夙出手一击,就丧失了性命。 她就那样轻易死了,这真的是因为江琬报仇得力,还是说,冥冥中确实有股天意,在未名处引导? 仔细思考,这一切确实是有其内在逻辑的。 根源还在于江元芷最开始对原主小江琬动的那一次杀机。 如果江元芷最开始不派人暗杀小江琬,小江琬不死,那么异世的这个江琬就不会过来。 以原主小江琬的性格和能力,她就算顺利回到清平伯府,也不可能对拥有诸多底牌的江元芷造成威胁。 江元芷甚至都不需要多做什么,她就能轻松碾压原主,跟她形成对照组。 那江元芷为什么一开始就一定要杀小原主呢? 江琬后来仔细分析过,她认为,江元芷此种行为,应该不仅仅是出于嫉妒,又或者是想要独占清平伯嫡女名号……这类原因。 江元芷并不是一个狭隘的笨蛋,相反,她心机深沉,思虑周全,能忍能放,其实不太容易犯低级错误。 再回想起江元芷初见江琬时,那一瞬间流露出来的惊慌。 江琬猜测,或许从最开始,江元芷就通过预知能力,预知到了后来回府的“江琬”,会对她造成种种威胁。 所以在最初,江元芷才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可拥有预知能力的江元芷却又偏偏看不破,这一切因缘,其实也正是从她这个“先下手为强”开始。 再换过来说,江琬穿越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为什么越到后来就对江元芷的杀心越重?到最后,她甚至不惜请动秦夙出手,也一定要绝杀江元芷? 那还不就是因为江元芷的预知能力太可怕,太不可控,所以江琬才不愿等,不敢等? 这仿佛就是一段绕不出的闭环,不论哪一条,都令人细思极恐。 而这一切的一切,又都从预知而起。糅杂人间贪嗔痴,汇入命运与因果。 或许,预言的能力,真的不是天助,反而是天诛。 比如江元芷,比如柳无双。 柳无双又远比江元芷更加透彻无数倍,然而正因为如此,他的投崖之举才又更加令人深思。 谁又能说,这究竟是他自己的选择,还是命运的推动? 思及此,江琬后背忽忽然就惊起了一股白毛汗。 她没忍住,立刻问清平伯:“阿爹,既然测算国运,是为偷天之举,那裴监正……” 裴玄此番测国运,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清平伯道:“所以玄学家才需要官封呐!钦天监有四象混沌仪,又有名分有官印,总的来说,预言国事,比起其它野路子,付出的代价还是要少许多的。” 少许多,不代表就没有。 清平伯又道:“你看那裴家的裴卓,生来便体弱,要不是打小就给送到了望仙谷去养,还不知道能不能立得住呢。” 江琬这才明白,为什么裴卓身为钦天监世家的子弟,却反而拜入了望仙谷。 世上之事,一饮一啄,莫不有玄妙。 江琬有那么一刻,心生寒意,只觉得莫大恐怖,难描难测。 但很快,她又自己调整过来。 多想无益,自己吓自己,回头再给吓出毛病来,那才真是上了命运的大当。 江琬于是跟清平伯说起了自己在建州福林寺后崖祭拜柳无双时,看到了他的预言影像之事。 清平伯是亲爹,这个事情在他这里好像也确实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反正现在钦天监的预言也已经做出来了,江琬眼下要跟清平伯说的又不是秦夙的身世,也不是魏皇宝库,更不是签到的秘密。 柳先生遗泽嘛,江琬也不是第一次得他好处了。 清平伯就听得:“啊?哦……嗐!” 第二百一十三章 暗潮涌动的西京与人皮面具 清平伯是没好意思骂出口,要不然真想训江琬一顿。 鬼丫头,得了柳先生预言也不说先来跟自己老爹通通气,反倒是躲在屋子里瞎琢磨什么扫雪车。 回头又直接放大雷,好险没把他这颗老父亲的心给炸没了。 眼看江琬一边说一边还拿眼小心看自己,那俏生生的小模样,那机灵鬼似的小神态,清平伯瞬间就又什么气都没了。 想想这个女儿从小过得苦,先前在那地底世界也饱受惊险,如今能回来,倒是委实不易。 清平伯只叹一回:“行了,你先前不提这预言之事,也并没有错。你能懂得保护自己,知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好说,阿爹也满足了。” 说着,又抬手轻抚到了江琬的秀发上。 江琬本来要躲的,可清平伯的话隐隐使她多生了一丝负罪感,当下明明有心想躲,自己的身体却又偏像是有了独立的意志般,硬是拘着她一动没动,被清平伯撸了个高兴。 这位满脸络腮胡子的黑面老爹,这一刻果然在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江琬:“嗨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觉得好气。 清平伯:“哈哈哈!” 一通笑,最后拿了江琬给的扫雪车图纸,又叫她把成品扫雪车留在屋子里,并吩咐道:“此物当下不宜呈出,你且收着些,回头等时机合适了,阿爹再想办法漏它出去。” 江琬心中一凛,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连忙说:“阿爹,你看着处置就是。我不过是想在灾变中略尽一份力,又不图什么虚名。” 因为生字符的事,她可已经是大出风头了。 眼下其它方面就还是低调些好,要不然,你真十项全能的话,人家可不会说你本事有多大,就怕回头再给扣上顶妖孽的帽子,那不是自找麻烦么? 江琬也不是非得默默做好事,她也不是不要名望,只是凡事都要有个度。 懂得取舍,才是长久之道。 清平伯欣慰道:“好孩子,你放心,阿爹总不会亏了你。” 江琬歪了歪头,笑嘻嘻道:“好啊,那我等着。” 父女两个又闲话了几句,清平伯便趁着夜色离去。 接下来几天,时间倒是过得飞快。 西京仍然繁华,朝廷仿佛也不见什么大动作,一切异动都掩藏在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假相中。 但江琬知道,永熙帝肯定是在暗中做着布置。 转天的时候,向武给江琬送药材来,还不经意提了一嘴,说:“主治风寒的各种药材,这两日好似有些难买。” 江琬立刻明白,要不是某些权贵在做小动作,要不就是永熙帝在调控市场了。 有整个朝廷的力量做应对,果然格外令人安心。 不过江琬也没打算就此躺平,她反正还是那句话,不浪费资源,做力所能及的事。 江琬于是白日炼丹画符,也抽空研究多人可用的大型扫雪车,晚间则又继续满西京溜达。 西市那边大概是上回被她杀得狠了,如今邪灵邪怪都变得少了许多。江琬那是墙缝里头找邪气,这几夜在西市杀邪,也不过每日能得二三十个自由点。 这些自由点她基本上是当场得了,就又当场花销掉了。 虽然说她上回在西市签了不少店铺,现在很多签到点都显示重置中,但西市那么大,就是少了几百个可供签到的店铺,也根本算不得什么。 西市这边,江琬暂时不签粮铺了,她将重点放在薪火铺、棉店、酒肆这类店铺上。 此外,除了在西市杀邪签到,东市她也没放过。 不过东市这边没有邪气井,邪气存在还要更少些,江琬杀一轮,往往也就能获得十几个自由点。 蚊子腿也是肉,江琬通通都不放过。 她在东市这边签到,则主选那些大型粮铺。 东市这边的粮铺江琬都还没怎么签,空余可签的还剩一大堆。江琬现在自由点有限,就优先挑选那些大型粮铺签。 签一回,少的能有两三千斤粮食,多的能有五六千斤。 反正有备无患,多多益善。 间或的,她也会签几个其它类型的铺子,就当开盲盒了。 比如签一个杂货铺。 系统提示:“你在东市振林杂货签到,获得江湖物品,放眼人不相识的人皮面具一张。” 居然签出了人皮面具! 江琬意识探进系统空间查看。 系统解释:这是一张最普通的人皮面具,由猪皮仿人皮制作。戴上后你将拥有最普通的五官,达成大众脸效果。 有意思,这波签到又赚了。 间隙中,她又签了一个首饰铺子。 系统:“你在天宫宝妆签到,获得东海粉珍珠一斛。” 一斛珍珠,可以说得上是非常值钱了。 但江琬现在不怎么缺钱,也不缺首饰,她缺物。 江琬本意是想试试看首饰铺子里能不能签出什么新奇有用的东西,既然签不出来,那就不多做逗留。 系统:“你在田氏木店签到,获得精湛的木工手艺x1。” 江琬:“……” 咦? 精湛的木工手艺,跟墨家机关技法有什么不同吗? 唔,这不同可大了去了。 她之前获得的是墨家初级机关组合技法,其实更倾向于机关创造。 其中有一些基础的木工制作手法,也有简单的打铁技法,但这两者,又都只是为创造组合机关而服务。有点初级,不太精细。 换言之,她拥有的是一个可以将各种零件,组合设计成各种机关的技能。 江琬将之理解成现代的工程设计师,设计师会设计车子、设计房子、设计各种功能建筑、武器,又或者是生活中的各种实用器具等等。 设计师也拥有一定的动手能力,但要说连各种零件都能一起造了——这种能力,反正一般的设计是没有的。 眼下这个精湛的木工手艺却解决了江琬这方面的一些问题。 她的动手能力又增强了! 磨刀不误砍柴工,这就挺好。 如此五日过去,江琬这几日休假反正是过得非常充实。 趁着这个时间,她也给江珣将腿伤基本治好。江珣最多再休养几日,补补气血,就又能活蹦乱跳啦。 这几个夜里,秦夙也常来陪江琬。 江琬满西京溜达,虽然是看着别人热闹,可自己也并不孤独。 到十一月二十三日,假期结束,重回国子监的时间,到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重回国子监 十一月二十三日,一大清早,江琬就跟江璃一块儿回了国子监。 至于江珣,他还要休养几天,便仍然暂留家中。 重回国子监,江璃感慨万千,走进山门的时候,这个一向跳脱的少年忽然来了一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江琬听了哭笑不得,便宜二哥居然念上了金刚经。 少年啊,你经历了什么?就这样顿悟了! 两人在山门前跟知客递了帖子,就一道儿往山上走去。 他们要先去山顶的学政殿销假。 后面有仆从会将他们的行礼挑到各自的学舍去,这个就不用他们多操心了。 兄妹两个一起在山路上走着,只见山上石阶长长,道旁树木有些枯黄,有些苍翠。 苍翠的是常青树,枯黄的是时令的枝桠。 间或山风吹起,落叶萧萧, 这片苍山,这条行道,这山风,这青空,在这一刻,又仿佛只独属于二人。 江琬说:“二哥,你是学会放下了什么吗?” 要不然怎么还感慨上“梦幻泡影”了呢? 说话时,江琬其实是一种随意闲聊的心态。 江璃在她心里,一直都是那种少年意气,冲动鲁莽的形象。虽然口中叫着江璃“二哥”,但其实在很多时候,江琬都是不自觉将他当成弟弟看待的。 还别说,这便宜“二弟”,有时候还有点可爱。 咳,二得有点可爱。 却不料江璃道:“不是,琬娘,我只是突然觉得,人生在世,什么权势富贵,什么热闹风光,其实都是虚幻的。” 那什么是真的呢? 江璃认真道:“唯有自身实力,才是真的。” 说到这里,他偏过头,视线落到旁边树木落叶之上,声音里却忽然多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沉重与颤抖。 “琬娘,我不想再经历一次在困境中的无能为力了。” 而他没有说出口的下一句话是:我也不想再经历一次,坐在望河边,嚎啕哭泣却又无处排解的痛苦。 江璃永远都不想再回想当时的心情。 可实际上,回到伯府后,每到夜深人静一人独处时,他却又偏偏忍不住,不停在脑海中重演当时的场景。 重演得多了,江璃的心情有时候就沉郁得可怕。 但这种沉郁,陪伴在江珣身边时,他却从不表现出来。 也是直到这一刻,重回国子监,看着这山间既熟悉又仿佛陌生的草木风景,一种恍如隔世,又陡然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才将心中所思,在这一瞬间脱口而出。 江琬心一跳,这一刻不由得认真审视起了江璃。 便宜二哥虽然跳脱暴躁了些,但他又自然具备了一种江家人骨子里就有的血性与情义。 这样的二哥,为什么不能帮助他成长起来呢? 当下,江琬只道:“二哥有心便好,咱们好好读书,好好练功,假以时日,自然能有长进。” 心中却暗暗思量着,如果要帮助江璃,该从哪些方面入手呢? 养元丹可以提供起来,澄黄石也可以送他两块,但这些却还是不够帮助江璃快速成长。 要更进一步的话……江琬忽然想到了自己曾经获得的一个状态: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师者光环! 受此光环照耀之人,如果接受江琬教导,在光环时限之内,专注力和领悟力都可以最大限度地上升,江琬本身的讲课能力也会自然而然地提高。 这个光环可以重复使用,每日总时长在一个时辰。 在这之前,江琬其实很少动用这个光环,也就在十公主身上做了几回测试。 可以说,许多天的光环时间其实都被她浪费了。 浪费可耻啊! 江琬目光转动,又对着江璃盈盈一笑。 江璃只觉得眼前小妹子笑得亲切又可人,他感觉自己被安慰到了,当下提起精神,也回以一笑。 兄妹两个边谈边走,闲话间很快就到了山顶学政殿。 在这里,他们跟主管各类杂事的典簿销了假。接下来就要各自分开,回到自己的课室去了。 他们来得早,应该还能赶上这天的第一堂课。 江璃在太学,要往东走,江琬在女学,要往西走。 告别的时候,江琬从袖袋中掏了两瓶养元丹和两瓶明心丹出来,塞给江璃。 江琬之前在伯府中大张旗鼓地修建炼丹房,因此江璃也早听说过江琬炼丹的事。 这下见江琬送给自己成品丹药,江璃就有些惊喜,又有些踌躇:“琬娘,你真的炼出丹药来了?” 不会不能吃吧? 呃,这个潜台词他虽然没说出来,却也明晃晃地写在眼神中。 在这之前,江琬只给清平伯送过丹药,还没给过自己两个便宜哥哥呢。 清平伯可不会到处去宣扬江琬的炼丹水平,江琬自己也不会乱说。 她笑嘻嘻道:“是呀,炼成啦。养元丹可以养气,明心丹可以醒神,二哥,你不会不敢吃吧?” 嘿,不敢吃? 江琬不问这话还好,这一问,江璃立刻微微一挺胸,昂首道:“小丫头,小看你二哥,这丹药,你敢给我就敢吃!给我了就是我的啊,你可别想再要回去。” 说着,揣了几瓶丹药在怀里,大步就走。 江琬在他身后失笑一声。 兄妹两个就此分开,江琬就也准备回西边的善学堂去。 这回就是一人独行了,滋味倒也别有不同。 江琬脚步悠闲,速度却很快。往往只是轻身一提纵,闲庭信步般就是数丈距离,不过一小会儿,她就从山顶下来,前方转过一道院墙,女学的主课室善学堂便在望了。 善学堂的签到点又重置了,江琬人还没进课室,倒先看到了课室外那熟悉的签到点。 嘿,进了善学堂,管他三七二十一,先签一回到再说。 江琬便脚步微顿,签到! 系统:“你在国子监善学堂签到,获得经史科学习悟性加倍,限时十二时辰。” 这边,系统的提示音结束,在善学堂外微微停了脚步的江琬便听到课室内忽出嘲讽声:“元娘去世,她江琬居然还有心情回来国子监上课,此人如此凉薄,你们居然还夸她?” 哟,是谁? 江琬听出了这个声音,是杨云仙! 第二百一十五章 是我杀的江元芷?不,诽谤是罪 江琬当下停步,止住了立即进课室的打算。 只听课室中一道少女的声音有些讪讪道:“元娘去世是很可惜,但这也不是琬娘的错。先生让咱们写策论,我这写不出来,盼着琬娘回来帮帮忙,怎么就不可以了?” 这是庄梦婷的声音。 虽然因为上回贸然跟江琬提择偶的事情,两人闹得有些尴尬,但庄梦婷是个很能自我排解的人,过后不多久,她又主动与江琬交好。 江琬也不小气,庄梦婷来交好,她就给回应,因此如今两人关系倒还不错。 只听杨云仙又说:“元娘死,谁说就不是江琬的错了?谁敢肯定不是江琬的错?依我看,她的嫌疑大得很!元娘自来与人亲善,从不与谁结仇,除了江琬,谁有动机非得害她?” 这就…… 庄梦婷本来就有些底气不足,杨云仙这样一说,她顿时结舌,只勉强道:“你……你没有证据,别瞎说。” 杨云仙得理不饶人:“哼,我这是合理推测,瞎说没瞎说,大家心里都有杆秤!敏娘、赛华,你们大家都说说,我说的有没有理?” 这下子,这个话题可挠到众少女的兴奋点上了。 凤凰庄地动,这是大新闻没错,但失陷在凤凰庄地底的众人,要么死了,要么回来了,总归都有了着落,后续的消息,好像就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人关注的。 可江元芷的死不同,江元芷身世曲折,死因成谜,京兆尹连着齐王手下一块儿,一起查了这么多天,都没查出个结果来,这就更令人感觉到某种神秘的惊悚。 这种感觉,其实往往更能引人沉迷、好奇。 少女们没忍住,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江琬是有嫌疑呀,除了她,还有谁能恨元娘恨到一定要她死呢?” 也有站江琬一边的,说:“可是元娘遇刺时,琬娘据说还陷在凤凰庄地底呢,她又不是神仙,还能分身杀人不成?” “那谁规定这就一定是琬娘亲自动的手?她就不能提前买……凶?” “嗨,有些离谱了吧,琬娘离家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回京,她上哪儿去找顶尖高手帮她做刺客去?” “你也说了她离家多年,那谁又知道她不在京城的时候,都认识了一些什么人?” “对啊,她武功高强,还有一肚子学问,这就不寻常得很。谁知道她不在京城的时候,都认识了一些什么人呢。” 眼看着众人都开始倾向江琬真有问题了,这时一道清澈的声音忽然响起:“你们都忘了吗?是元娘对不起琬娘,不是琬娘亏欠元娘。” 这位是大理寺卿高仁章的小女儿高锦瑜,除此以外,她的母亲云阳郡主出身颍川王府。 颍川王与先帝是同胞兄弟,是今上的皇叔。论辈分,比长公主还要高一层。 云阳郡主作为今上的堂妹,在宫中也很有脸面,连带着高锦瑜也常常与公主们玩在一处。 高锦瑜为人最是方正,这一点,在贵族小娘子们中是挺受推崇的。 她突然从另一个角度说出这一句话,小娘子们的议论声顿时一静。 眼看大家都不吭声了,杨云仙恼怒起来:“说的什么亏欠,当年元娘也只是襁褓婴孩,无意被抱错,这怪得了谁?” 她连珠炮般:“再说了,人死为大,你们这些人,从前也曾与元娘亲亲热热,如今人去了,我为她抱怨一声江琬凉薄,这有错吗?再怎样,她们也有姐妹名分呢!” 这歪理就很难解。 但杨云仙有一句话却说得令人无法反驳,那就是:人死为大。 古人重视身后事,尊重亡魂,同情逝者,这是古礼,也是修养。 一句“人死为大”曾掩盖过多少糊涂账? 江琬顿时不再按捺,推了门先轻笑一声:“如此说来,照杨家娘子的意思,我是否还应当为这个名分上的姐妹守孝几年,如此方才算得上不凉薄,有情义?” 门被推开,吱呀一声。 江琬缓步而入,扫视全场,她记下了方才帮自己发声的人,这时脸上微微露出笑。 正站在座位后方言之凿凿的杨云仙一下子噤了声,也不知怎么,被江琬这一扫视,她就冷不丁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 江琬上回将她从座位上拎出来的羞辱,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呢,要不然她也不会这么不遗余力地抹黑江琬。 可真等见到江琬本人,杨云仙本来高昂的心气却又在瞬间怯了。 想起清平伯来杨家退亲时的坚决,想起这几日家中的诡异气氛,杨云仙心间微微颤抖,只咬牙硬撑道:“你不要模糊重点,我的意思是,元娘死了,你一点都不伤心,你……” 她强提一口气说出来:“你还有心情来国子监读书,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江琬的良心还真不痛。 她只觉得杨云仙的歪理可笑之极,但她也明白,江元芷死得蹊跷,这必然在舆论中造成一波余震。 正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就算江琬不在乎世人言论,但也没必要非得任由自己的名声被人糟践。 人要真被贴上无情凉薄的标签,在这个世情社会中,不说寸步难行,也必然处处受制。 但江琬也不正面反驳杨云仙说自己到底伤不伤心的事,她只说:“读书是大礼,为小情而置大礼于不顾,此为不义。” 她之前故意听着众人讨论而不急于现身,就是想一次把话说全,解决这个问题。 因此又道:“我与江元芷虽有姐妹名分,但我还有嫡亲父母与兄长在上,我若为她哀毁过度,又置我其余亲人于何地?此为不伦。” “我身体发肤受于父母,血脉亲缘来于江氏。江元芷虽也姓江,却并非我关西江氏之江。我若为她弃绝学业,终日伤心,岂非雀为鸠伤?又置我江氏一族列祖列宗于何地?” 最后又扫过杨云仙一眼,淡淡道:“诽谤是罪,还望杨家娘子自重。” 杨云仙后退一步,砰一下跌坐在座位后,脸色苍白,冷汗涔涔而下,再说不出话来。 啪啪啪!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掌声,就有一道沉肃的声音难得带了笑道:“说得好!读书是大礼,江琬,你懂得读书之根谛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天下读书人,都来见前三 善学堂外,五经直讲洪先生快步走入。 江琬叉手行礼,然后退回到自己座位上。 其余众女学生也立即纷纷起立,齐齐束手做恭敬状。 杨云仙不甘不愿地咬牙跟着行礼,心里却也知道,自己对江琬的诋毁,到这里就该告一段落了。 这不单单是因为洪先生来了,打断了她们的争论,更是因为,江琬居然连血脉阶层都搬了出来,还直直点出了“鹊为鸠伤”的荒唐可笑。 什么是鹊?什么是鸠? 正所谓“鸠占鹊巢”,偷窃了他人身份、地位、亲族,甚至一切资源的就是鸠! 鸠占了鹊巢,还要鹊来为鸠伤心,这不无礼,什么是无礼? 真当西京贵族没有血脉上的优越感? 不,他们的优越感多了去了。 门阀等级,姓氏来历,血脉根源,哪一样都足够世家们为此计较个头破血流。 就是他们杨家,虽然如今挂了太师府的名号,宫中还出了位密贵妃,又有齐王这样大位有望的皇子在,可以说得上是门庭煊赫,权势滔天了。 可就因为杨太师在前朝时贩马起家,来历根脚说不明白,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老牌权贵圈子都对他们隐隐排挤。 是杨太师不遗余力地与关中杨氏叙族谱,后来终于将自己这一支归到了关中杨氏嫡支之下,又处处讲究,时时标榜,慢慢地,那种隐形的轻视才仿佛渐渐消去。 这些,也是杨云仙自己小时经历过的。 有些痛,正是因为经历过,才格外厌恨。 杨云仙也因此在后来对江元芷抱有极大同情,她处处与江琬作对,除了是为了讨好五公主,自然也有本身就莫名与江元芷共情的缘故在。 但共情归共情,她理智也还是有的。这时只将愤怒压下,勉强做认真听课状。 洪先生主讲经史。 史是史学,这毫无疑问。 那么经是什么呢? 经,其实指的是经典。 洪先生今天讲的经典是《孟子》。 这可就有些枯燥了。 小娘子嘛,就算读书,一般也更喜欢听诗文之浪漫,辞赋之优美,至于像《孟子》这样的正经学问,不是不能学,只是要想学得深入,就有些难。 课上,有学霸,比如高锦瑜。 她就听得津津有味,十分认真。 也有学渣,比如庄梦婷、杨云仙等,又听得云里雾里,痛苦非常。 至于江琬,毫无疑问,她不仅是学霸,还是学神。 她本来就拥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和极强的领悟能力,再加上善学堂还可以每日签到提升悟性,有这种基础,江琬本身又还很好学,这学神的素质,可不就来了么? 洪先生很喜欢她,课上还多次点她答话。 江琬每每对答如流,有时候还能有一些精辟见解,角度独特,令人耳目一新。 将要下课时,洪先生又提出了一个题目,叫女学生们写文章。 并说道:“从明日起,国子监所有各学,包括女学学生在内,都要在卯时三刻之前赶到勤思台,齐诵经典,以做早课。明日要背诵的,便是《孟子》。” 这话可似一道炸雷,瞬间就在课室中炸开了。 小娘子们本来都很守规矩,这时却有人忍不住在课上惊呼:“卯时三刻,背诵《孟子》?” 卯时三刻那是什么点呢? 是清晨!五点多钟! 在如今的季节,卯时三刻,很可能连天都还是黑的! 勤思台又在半山腰,小娘子们要从秀园赶到勤思台,中间花费的时间可不短。 这么算起来,她们至少卯时初刻就得起床,然后受着冻,冒着寒,在冷风中奔至勤思台,再参与集体早课。 这是读书吗? 不,这简直就是受虐。 勤奋到这种程度,至于吗? 杨云仙本来就憋了一肚子委屈与愤怒,这时再也忍不住,脱口道:“洪先生,真要读书,哪里都可以读。为什么非要我们清早去往勤思台?郎君们去也就罢了,我们……” 眼看讲台上的洪先生皱眉看过来,杨云仙还是鼓足一口气,连续道:“我们小娘子,又不考学,何必……何必非要受这等苦?” 在勤思台做早课这个事儿,以前是没有的。 当然,国子监本来就是初开,要说以前……嘿,整个国子监也才开了不到一个月,哪来的什么以前? 从国子监祭酒到其下各级官员与先生,对于要怎么管理这个大周朝的最高学府,大家也都没有明确经验。 总之就是参考参考以前的书院和官学,再摸着石头慢慢过河。 所以,方法更改,新增早课,也不奇怪。 而小娘子们对此有所抗拒,也同样不奇怪。 说实话,女学也是开先河之举。所以,女学究竟要怎么管理,这也同样是大家需要深思和摸索的。 洪先生眉头越皱越紧,到最后,终究没有过多与杨云仙争辩。 他只是不带温度地笑了一声:“也是,你说的竟还有些道理。既如此,若有谁不愿参与早课,不去便是。此事我自会上禀邱祭酒与长公主殿下,说明情况。” 这话一出,本来还各自悄声议论着的小娘子们立时又都噤了声。 课室中一片诡异的寂静。 洪先生最后道:“今日文章,当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为题。此题并非独独只留女学,包括太学与国子学,众学生也都要以此为题做文章。” 他解释清楚,原来这又是国子监的一个新规定。 从这回开始,以后每隔五日,国子监都会新出一道经史题。 这道题考的是所有学生,而学生们的文章写出来后,也将会被汇总到一起,做整体评判。 每轮试题的前三名,不但能获得不菲奖励,他们的文章也会被贴出来,最后由国子监集结出版,传播给整个天下的读书人看。 小娘子们这回倒不哗然了。 大家被这一个接一个的新规定弄得思绪都有些滞涩,一时安静持续。 洪先生话说完,再不愿过多停留,负了手便即大步离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安静到落针可闻的课室中,才有一个小娘子用怯怯的声音道:“这,这写文章,写写便罢了。前三也好,奖励也罢,总归都与我们关系不大。” 好像……也是? 至此,一直鼓着一口气的杨云仙面色陡然一松,她还是没忍住,又看向江琬笑:“乔家妹妹说得对极了,不过,只怕咱们这里有些人不这样想呢。” 第二百一十七章 长公主的好礼 杨云仙一再挑衅江琬,江琬可不愿惯她。 “岂不闻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江琬轻笑一声,横眼便向杨云仙扫过去,“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矣为道也。这确实是你!” 好家伙,杨云仙嘲讽江琬,结果江琬立刻就反嘲讽回去。 她不但嘲讽,她还引经据典,三言两语说得杨云仙几乎听懵了。 尤其是后面那一句,杨云仙隐约似乎听过,但或许有些生僻,一时间她却又想不起这究竟出自哪里,具体是个什么意思? 当然,不是什么好话,这是肯定的了。 可江琬嘲讽的点究竟在哪里呢? 越是听不明白,杨云仙越感觉到深受侮辱。 她站在那里,脸面涨得通红。 忽忽然只觉得整个课室的小娘子仿佛都在嘲讽自己,又觉得自己仿佛在数九寒冬中被扒光了衣裳,赤身曝雪,内外皆伤。 所以说,学渣就不要去嘲讽学神嘛,这登月碰瓷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不成? 杨云仙暗暗咬牙,强自哼道:“江琬,你如此嚣张,在学里横行霸道,也不过是仗着五公主殿下此时不在。否则……” 否则什么? 五公主在的时候,也没见江琬被她打压下去呀。 杨云仙这一句话难以为继,又强行道:“我与五公主殿下感情深厚,你如此欺压于我,待五公主殿下归来,必定为我做主。” 五公主上回在凤凰庄突然身发恶疮,到现在还没好。 当时跟她一样“患病”的还有江元芷,可短短几日过去,江元芷早已身死魂灭,五公主因恶疮之故,却是躲在宫中,至今不愿出门见人。 说到五公主,小娘子们不免又有些心思浮动起来。 但大家都还有分寸,并不会在这个时候直接出言议论五公主。 只是相熟的小娘子们或眼神交流,或表情微妙。各自心思,虽不言语,却也尽在不言中。 杨云仙暗叫不好。 五公主脾气可不亲善,如今正是五公主最为敏感易怒的时期,她却在这个时候提五公主,还引得女学生们如此反应,这要是传回到宫中,五公主还能不扒掉她一层皮? 杨云仙大脑疯狂转动,忙又将话题强行一扭,终于说出了那句自己早想说,却一直不敢说的话: “总之,江琬你少得意,这女学可还不是你的天下呢,长公主殿下还在上头看着呢!” 五公主、杨家,都是杨云仙的底气。 国子监女学的真正话事者是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总不可能不偏帮自家晚辈,反而向着江琬吧。 到这里,杨云仙终于一口浊气吐出,待要再对江琬得意地笑一笑。 忽听外头一阵脚步声,接着,女官胜霞的身影出现在课室门口。 她形态端庄,温文一笑:“琬娘子可在?” 江琬站出来,正要与胜霞见礼,胜霞便几步抢到江琬跟前,忙扶住她道:“使不得,下官当不起。琬娘子,长公主殿下有请。” 杨云仙:“……” 满场其他女学生们:“……” 真不该念叨长公主啊,呵呵。 杨云仙呆滞了,直到江琬与胜霞离去,甲班课室里忽然响起一道清脆的问询:“高姐姐,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矣为道也。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有些不懂。” 问话的是庄梦婷,高锦瑜回答道:“此言出自老子《道德经》,全句为‘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你听听,真正懂得道的人,闻听了道音便会勤勉自身,努力实行。不上不下的那种,虽然不见得能明白,至少也懂得努力去记忆。而最为下等之人……” 说到这里,高锦瑜微微一笑:“下等之人灵性蒙昧,非但不能明白道之理,反而还要大加嘲笑,这是浅薄吗?不,这是无知。” 她言语落音,杨云仙至此终于反应过来,顿时将袖掩面,再不肯在课室中多停留,拔足便夺门而出。 上午的经史课后,午膳时间就要到了。 要说整个国子监,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在哪里,实则是非膳堂莫属。 大小两个膳堂分别供应男学生和女学生。 两个膳堂相邻一处,世家圈子又只有这么大,不论男女,总是难免你与我沾亲,我与你带故,或是表哥表妹,或是亲兄亲妹,要不也还能称一声世兄世妹…… 总之,到了午膳时间,热闹就来了。 早课的事情在膳堂得到了广泛讨论,每五日一次的文章大比也被学生们挂在嘴边,有踌躇满志的,也有暗暗叫苦的。 但这些,都及不上一个消息来得震撼。 “听说了吗?国子监要新增一个符术科,好似……还是要聘请江家小娘子为符术科博士,主教符术。” 这是真的吗?这不荒唐吗? “江家小娘子?江琬?那个才被接回来的江琬?她才多大?” 这何止是荒唐,这简直就是惊悚,震撼! 江琬要被聘为符术科博士,这个事情虽然已经定下来好几天,但因为学生名额未定,各大世家又都在暗暗较着劲儿,永熙帝还有意坐山观虎斗,悄悄看他们是不是还能再多折腾出什么花儿来。 所以消息只在各家掌权人之间流转,这些小辈们却是直到这个时候才听到确切风声。 江琬虽然因为此前的不藏拙,已经在国子监众师生面前树立起了学霸形象,可一时的学霸,跟符术科博士比起来,还是两个概念。 有人道:“可是方才课后,长公主殿下特意派遣女官来请江家娘子了。” “是说女博士的事情吗?” “会下聘书吗?” 大膳堂这边,立刻有人问江璃:“江二兄,这是真的吗?你家妹子真的要去符术科当博士?” 江璃:“……哈哈!” 可怜的江二,还真没人跟他说过这个事情。 但这个就不必往外宣扬了,他江二不要面子的吗? 他还帮江琬谦虚上了:“各位兄台,收着些,莫要捧杀,莫要捧杀,哈哈!” 众学子:“……” 羡慕嫉妒恨! 不追问江琬,那揍江璃……总没问题吧? “江兄啊,这饭后积食,不然咱们去校场切磋切磋?” “江二兄……” 大膳堂中,惊起一片呼声。 同一时间,长公主在山顶玄明堂见了江琬。 她负手立在堂中,听得江琬脚步声来,立时便转过身来,笑意微微:“琬娘,你来了。快些过来看看,我今日可还为你准备了一份好礼。” 第二百一十八章 签到玄明堂 长公主给江琬准备了一份大礼? 会是什么? 江琬走进玄明堂,一边叉手向长公主行礼,一边说:“长公主殿下是要收小女为徒了吗?” 之前陷在凤凰庄地底世界的时候,长公主确实说过要收江琬为徒。 那时或许是随口激励,或许是开玩笑,当然也或许长公主确实是认真的。 反正不管长公主当时是什么意思,总之这话被她说出口过,江琬这时主动提出来就错不了。 应与不应,当真与不当真,都能在此时有个定论。 长公主一愣,似乎是没想到江琬居然会有这样的主动。 很快,长公主反应过来,面上就露出一抹笑:“是,倒叫你料中了。琬娘,还要称呼本宫为长公主吗?” 江琬顿时一喜,连忙一拂衣摆,就要往下跪。 长公主抬手一引,却将她挡住,说:“不急,你可以先改口,至于大礼,改日待本宫为你举办拜师宴时再行也无妨。” 所以,长公主确实是认真的! 江琬站起身,心里又觉得亲切又有些不好意思。 同时……说实话,她还忍不住有点想八卦长公主与老清平伯那段传说中的往事。 因为长公主此前的些许透露,江琬曾疑心她与老清平伯有过一段情。 这个时候难免就会想:辈分不会乱吗? 她是老清平伯的孙女,如果长公主真的跟她这位过世的祖父有过一段情,那现如今长公主又收江琬为徒,这就…… 得了,长公主自己都没觉得有问题,她在这儿胡思乱想也没必要。 再说了,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情,这也只是江琬瞎猜测,真相究竟如何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这种事情却是不好随便多问的。 江琬跟随长公主从玄明堂正殿走出,将出门时心念一动:签到! 没错,玄明堂也有签到点。 国子监中可是遍地都是签到点呢,玄明堂这里自然也能签到。 长公主走在前方,江琬略微靠后两步,听系统提示:“你在国子监玄明堂签到,获得仙经奇药,玄明之气一缕。” 什么东西? 这缕玄明之气已经自动投放到系统空间了,江琬意识探入。 系统解释:玄明之气,据传自仙经而来,功能益精壮气,助阳证阴,修炼之人得之,或可助力破关,使人直上青云。 这是……能使人突破的奇妙之物! 为什么国子监中能签出这种东西呢? 江琬想起来,国子监的前身其实是皇家道观,玄元观。 玄元观搬走后,留下的诸多建筑大多被匆匆改造,唯有山顶这一座玄明堂,因为历史悠久,曾被玄元观历代祖师居住,甚至在此闭关、悟道。 最后永熙帝便下了明旨,留下玄明堂不动,并将之赐予长公主。 玄明堂气韵非凡,难怪在这里居然可以签出神奇的“玄明之气”来。 江琬的意识盘旋在空间中,围着这缕玄明之气缓缓缠绕,观其外形,只觉是一缕清光。 便仿佛那云破天青处,天地间一道玄奥泄露而下,又被无比巧妙的神奇手段捕捉炼制了,这才有了这一缕气,一段韵。 江琬只是意识旁观,就只觉得头脑一阵清明。 她甚至隐隐生起一种感觉,这玄明之气或许只需一缕,自己功力就能连破几个小台阶! 目前她的功力境界还在见微境初期,如果能连破几个小台阶,那会到达什么境界? 是见微境后期还是巅峰? 更或者,就直接突破到窥神? 有这种可能吗? 思绪及此,江琬心神一阵摇曳,这一刻,都忍不住畅想起突破后的痛快来了。 走在她前方的长公主仿佛感觉到了她的心神动荡,这时转头向后看来,失笑道:“琬娘,你这是高兴得都失神了吗?大可不必如此吧。” 她还以为江琬是在因为拜师的事情而高兴呢。 江琬一惊,立刻将意识从系统空间抽离,脸上就露出几分赧然之色。 这种失神可真是非常不好,签到归签到,可不能因为签到就得意忘形啊。 同时,江琬警醒之余也对自己刚才的设想产生了怀疑。 她穿越至今,功力增长速度其实已经快到甚至有些恐怖了。难以驾驭的力量往往才是最可怕的力量,就她这种增长速度,真的要急于使用这缕玄明之气吗? 而如果她自己不用,这缕玄明之气又该怎样处置呢? 江琬又偷空看了一眼自己的系统面板,面板提示,国子监玄明堂这个签到点是可以重置的。 不过跟每日都可重置一次的善学堂这些不同,玄明堂的重置时间未知。 江琬估计是要很久。 就算要很久,但只要这个签到点可以重置,那玄明之气就能被她源源不断地获取。 很好,非常好。 江琬心神微定,决定暂时先将这缕玄明之气搁置着,这东西究竟要怎么用,可以过后再慢慢考虑,一时倒也不必着急。 长公主带江琬来到了玄明堂后侧方一片竹林处。 在这里,她拿出一只精致的银质小哨子,轻轻一吹,只听呜呜一声,接着是一阵蹄声得得。 那竹林深处,竟就此奔跑出一匹浑身乌亮,只四蹄之处各有一圈白毛的骏马来。 “乌云踏雪!”江琬惊喜极了,连忙轻轻一提纵,跃至这马儿身前。 乌云踏雪前蹄扬起,希律律一声,马鸣声中也带着欢喜与亲近。它前蹄落地后,就将马首伸过来,让江琬轻抚它长长的马脸。 江琬安抚一阵,乌云踏雪又张开嘴,对着江琬的手掌处轻轻咬合,同时马眼湿漉漉地看过来,仿佛在对江琬求肯什么。 嘿,这俊小伙儿就是灵性得很。 江琬大概有点懂它,就从袖袋中取出一只小瓷瓶,从中倒出一颗用普通炼丹炉炼制的养元丹来。 倒不是她小气,不舍得给乌云踏雪吃好的。主要是这马儿虽然神骏,却又不曾修炼真气,它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当然不能随便给它喂服高级养元丹。 长公主站在后方看她与乌云踏雪互动,顿时笑了:“难怪这家伙念着你,原来你居然给它喂服丹药。这待遇,可比本宫这里都好!” 这句话说完,也不等江琬对答,长公主忽然又冒出一句:“琬娘,你与我家小九,是否有情?” 第二百一十九章 秦夙:我又岂能配她? 江琬被长公主给问懵了。 长公主居然问她是不是跟秦夙有情? 这该怎么回答? 说有? 实话实说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就是有那么点叫人不好意思,但是……不承认的话好像也不对? 江琬一手还抚在乌云踏雪的脸颊边呢,乌云踏雪的眼睛黑白分明,长长的眼睫下,是一对湿漉漉的眸子,清澈又澄明,仿佛是溪水浸润下的宝石。 而这一刻,江琬回头面向长公主,双目圆睁,神情既惊且羞,那眼中光韵,竟又仿佛与她身旁的乌云踏雪出奇相似。 长公主一下子心就软了,透过这一幕,她仿佛又看到了遥远时光之前,那少年牵马引缰,回头看来。 时光倥偬,忽忽数十载,人生有些错过,却是再也不能回头。 “他们或许看不出来。”长公主道,“却是瞒不过我的。如非有情,两个少年男女,又怎么可能互相扶持,走过奈何桥?” 江琬:“……” 长公主又道:“小九如此孤僻之人,如非有情,他又怎么可能许你爬到他背上?” 在奈何桥边的时候,确实是江琬先往秦夙背上跳的。 但那个时候不是情况紧急嘛,江琬心急过桥,也没想那么多,自然而然就跳了。 可眼下被长公主说出来,怎么好像有点不对? 倒像是在说,江琬被秦夙纵容着,爬到了他头上去了似的。 这,这就…… 可怜江琬素来口舌便给,伶俐之极,偏偏这一刻,却竟然词穷气短,完全应接不上长公主的话来。 长公主跟清平伯可不同。 之前清平伯其实也跟江琬提过她与秦夙的事,但清平伯上来就直说自己拒了江琬与秦夙的婚,再加上他也没见过江琬与秦夙相处,所以,江琬也就没有明确告诉过清平伯,自己跟秦夙有情。 这其实也有点,隐晦地照顾老爹情绪的意思在。 可长公主是不一样的,长公主见过江琬与秦夙相处。 长公主又说:“你与小九相处如此自然,少年情意,都不需言语表示。” 说到这里,她一双被岁月修饰过的美目向江琬看来,仿佛还在加码说:你瞒不过我,你还不承认? 江琬终于结结巴巴:“我……我没有不承认。” 我、我的天! 怎么好像被男方家长给审了似的。 不,不对,长公主可是她新鲜出炉的师父来着,这……这怎么也不能单说是男方家长,这也该是女方家长才对啊? 呸呸呸,都不对! 秦夙可还没跟她正面求过婚呢,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江琬简直都快浆糊了,脑子里头一团乱。 一下子也想不出长公主这究竟是要做什么,另一方面她的心脏又克制不住砰砰乱跳,总有万般情绪,错综复杂,难描难绘。 长公主的神情却是慈和而又怜爱的,她笑了:“傻孩子,你还真承认了?” 所以呢? 不是您叫我承认的吗? 江琬瞪大眼睛,目光中的委屈与埋怨可是毫不掩饰。 长公主哈哈一笑,笑罢了,又是一叹。 她又不说秦夙了,而是说到乌云踏雪。 长公主告诉江琬,乌云踏雪当时是在二次地动的时候,跟着他们一起跌入忘川河的。 这马儿有灵性,也会游水,如此在忘川的急流中,竟也紧跟住了众人,一道从忘川游出了望河。 最后清平伯沿河搜索,遇到了众人,带回众人的同时,自然也将乌云踏雪带了回来。 因为乌云踏雪最初是长公主的马,而那时候的江琬又没有消息,乌云踏雪便被长公主带到了国子监,暂时放在玄明殿后头养着。 长公主道:“最初你没有消息的时候,这马儿还绝食呢,如此一直持续了三天。是后来我告诉它说,你过几日就能回来接它,它才肯好生吃东西。” 一匹马,却能有如此情义! 江琬抿着唇,心下微微有些酸,忙又伸双臂,从马儿的脖颈处环过去,将乌云踏雪紧紧搂住。 她低声说了句:“云儿,对不起。” 长公主只是目光轻愁地看着她与她身边的骏马,片刻后,又转回话题道:“琬娘,你与小九,若是要得圆满相守,只怕你日后还需藏些拙。” 什么? 江琬倒没将疑问问出口,却是自个儿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长公主的意思。 对,秦夙是贵为当今九皇子,可他又不仅仅是九皇子。 他的身份尴尬,具有前朝血脉,这一点,永熙帝本身,毫无疑问是知道的。 所以之前江琬跟秦夙在魏皇宝库提到大位之争的时候,他们两个首先想到的,就是战争。 因为彼此心知肚明,秦夙既然身怀前朝血脉,永熙帝就不可能选他做继位之人。 甚至很有可能,永熙帝还对秦夙心怀恶意……当然,后来他们知道了,永熙帝这个君父,面对秦夙时或许有种种矛盾情绪,但要说他期盼秦夙死,那还真没有。 他在意秦夙,并且应该还对他存有一份父子情。 问题在于,这份父子情能有多深? 抵得过大位之争的风云诡谲吗?抵得过权欲纷乱的人心猜忌吗? 江琬是什么人?她是清平伯嫡女! 虽说这个嫡女是半路认回来的,可清平伯对她的重视,人尽皆知,永熙帝更是十分清楚明白! 再加上江琬后来所表现出的种种价值,永熙帝真的会愿意让江琬嫁给秦夙吗?他向清平伯提亲,会不会根本就是一种试探? 这一刻,江琬脑中已是无数思绪划过。 她为什么虽然坚定地向秦夙伸出了自己的手,却从不往远处去畅想他们的未来? 这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她恐婚,又或是只愿享受当下。 也不会是因为秦夙“没有求婚”。 而是从根本上,她也早就明白,自己与秦夙,如要谈未来,本就千难万险。 只是在这之前,江琬不想深思,而这一刻,长公主提出了这个话题,她才又不得不去想一想。 可是怎么想,这都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这个问题也根本就不是江琬藏拙就能解决的。 “我……”江琬只说了一个字。 却听那竹林一侧,又一道声音响起:“姑母,如若与我相守,还要琬娘藏拙来换,我又岂能配她?” 第二百二十章 愿护她一生欢愉,否则何如不相遇? 竹林左侧,一袭玄衫的郎君缓步走出。 他身形高大,气质凛冽,脸覆青铜面具,露出的下颌线条利落清晰,整个人便似一柄孤立在雪山之巅的黑剑。 但是当这柄黑剑来到江琬面前,却立时便收敛了锋芒。 春山化雪,利剑归鞘。 纵使面具遮挡住了他大部分表情,可他的眼神却依然像是倒映了星光般,璀璨到令人沉醉。 当着长公主的面,他向江琬伸出了一只手。 江琬如同受到蛊惑般,便也抬起一只手,递过去。 秦夙轻轻握住,又收紧。 两只手掌便就此相贴在一起,掌心的温度互相传递。 江琬的手有些微凉,秦夙的手却是炽热的,一如他一贯以来给人的反差感,面似冰雪,心如烈火。 咚咚咚—— 贴合的手掌心处,脉搏在互相跳动,却又不知是谁主导了谁? 江琬微微咬了咬下唇,看着秦夙,却说不出话。 旁观的长公主:“……” 呵,呵呵。 长公主扶额,半晌轻嗤一声,笑叹道:“我竟不知,你秦九,原来是这样的秦九。” 秦夙握着江琬的手稍放了放,这才叉手向长公主行礼道:“见过姑母。” 然后重又牵起江琬的手,道:“多谢姑母为琬娘操心,但不论如何,我总愿护她一生欢愉。” 他又看了江琬一眼,声音微低,目光怜爱道:“她年纪小,如若从此以后,只为与我相守,便要有志不得舒,有情不得展,鱼龙困浅滩,鸿羽归笼中,那何如不相遇?”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他的眼神又仿佛全都表达出来了—— 他的眼睛在说:我不能这样欺负她! 又仿佛还说:你可以不喜欢天地的广阔,而选择避世的宁静,但这一定不能是谁逼你做选择,而只能是你自己愿意,你自己喜欢。 他的眼睛里是真的有星辉存在,如这红尘俗世里,最赤诚的一道光,照耀了下来。 江琬心房最尖端处,便就此颤了一颤。 长公主却答非所问般,忽来一句:“原来秦九你会说话,不是哑巴啊。” 江琬:“……” 噗! 不好意思啊,笑场了。 怪我脸皮太厚? 此处应当羞入竹林,却把罗袖半遮面? 江琬没有躲,只是霞点双颊,眼睛却直直看向长公主,声音软了下来,带着几分求肯道:“师父,要不然,您逮着机会的时候,多帮我家阿夙说说好话嘛。” 她握着秦夙的手,又看向秦夙,却是对长公主说:“师父你看,他又实诚又憨厚,就该配个我这样聪明伶俐的,要不然,他这往后日子可怎么过呀?” 秦夙顿时看向江琬,眼中颇露出几分赞同之色。 长公主:“……” 呵,哈哈! “本宫……”长公主说了两个字,又自己改了口,“为师生平识人无数,似你这等脸皮奇厚无比的弟子,这也是头回才见。” 江琬:“那师父你这也是第一次收徒啊,不管哪种弟子,您这不都是第一次见呢?” 长公主:“呵,成了成了,你们两个,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本宫年纪大了,懒得见你们这些年轻人你侬我侬的。去吧去吧,带着你的乌云踏雪走。” 江琬和秦夙两个人,硬是直接被长公主给“轰出”了玄明堂。 直到离了这座历史悠久的古老殿宇,江琬和秦夙牵着马走到了山中小道上,才听风摇树枝,簌簌作响,江琬便又跟着一笑。 她与秦夙对视,秦夙没有直接笑出声,但他的眼中却也是有笑意的。 两人都没看到,随着他们的离去,后方玄明堂殿前台阶处,长公主独立其上,远眺未名处,微微皱眉,目露惆怅。 江琬问秦夙:“你刚才来得那样巧,是长公主殿下事先叫了你吗?” “是。”秦夙道,“姑母早前使人传我话,叫我等在竹林中。” 所以,长公主把他们两个先后叫到玄明堂后方的竹林处,其用意就很明显了。 长公主确实是支持他们的,只是她可能没想到在她说过要江琬藏拙后,秦夙会是那样的反应。 大约也是因此,所以后续的一些谈话就很难再进行下去。 江琬问:“阿夙,你说……长公主殿下,知道你的身世吗?” 问这一句话的时候,江琬是传音的。 国子监坐落在玄明山上,但大多数建筑都在半山腰一带,从山顶下来,中间有颇长一段林间小路。 两人缓步行走在此间,谈话倒十分方便。 秦夙思索片刻道:“姑母应当是知道的。” 确实应该知道,如果不知道,长公主就不会说出要江琬藏拙的话来。 秦夙的身世,他自己反而一直不知道,要不是之前在地宫火海看到了同心环的投影,他可能还要一直被蒙在鼓里呢。 思绪转到这里,江琬忽然惊道:“那我们的反应……” 他们的反应其实也从侧面表明了,他们两个也是知道秦夙身世的。 要不然,当长公主提出要江琬藏拙时,江琬的就应该要反问“我为什么要藏拙”这样的话才对。 秦夙更不该说出后来那一番话。 两人相视一眼,江琬缓缓吐出一口气,苦笑道:“姜还是老的辣,我们都被长公主套话了。” 秦夙就微住脚步,忽然抬起一只手。 他的手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似有些许犹豫,但最后,还是轻轻落到了江琬鬓边。然后拢了拢她鬓角碎发,又顺势往后,轻抚到她脑后秀发之上。 江琬今天梳的是一个半截的随云髻,脑后秀发并没有全部挽起来,而是流水般垂落至腰间。 秦夙的手就顺着她的长发一直轻抚往下。 这本来是一个安抚的动作,秦夙同时说:“无妨,姑母只需不将我已知晓身世之事告知父皇,其它都无所谓。” 至于长公主会将这个说给永熙帝听吗? 秦夙认为不会,江琬也认为不会。 秦夙的手一直往下,不知不觉就到了江琬腰间。 那纤腰不盈一握,偏又在后方核心处陡然凹陷出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 平常这道弧度被飘逸的衣袍遮掩,极难使人注意到。 直到这一刻,秦夙手掌滑落,猛地向内一收。 第二百二十一章 我今与汝携手,唯盼日日如此,朝朝如此 山风吹来,秦夙握住江琬的腰,忽然将她整个人环住。 他脚下一动,轻轻一个旋身,江琬便被他带得远离了乌云踏雪,然后随他转入了旁边松林之中。 一棵棵微带霜意的青松从他们身边掠过,秦夙紧揽住江琬,最后带着她一个提纵,便飞身至了旁边最是繁茂的一棵松树之上。 松树的枝桠错杂伸展,秦夙一手紧揽着江琬的腰,另一手挡在她脑后,将她轻靠在横生的一片粗枝处。 江琬觉得,自己听到了他激烈的心跳声。 砰砰砰—— 又或者是她自己的心跳声?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此时好像也有些难以考究了。 秦夙的呼吸微微有些重。 他本来是绝世高手,一身真气几乎达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似他这等内家高手,平常即便不刻意收敛气息,呼吸声也会自然而然地轻不可闻。 又岂如这一刻,重到江琬都觉得有些脸热? 天气很冷,江琬的体温也是一惯地偏低。 当然,她并不冷。 不说她本身的功力到达了见微境,已经初具寒暑不侵之能,就是秦夙的怀抱,也热得如同一具火炉般。 这火炉紧紧环住她,直熏得她从耳后到脸颊、再到眼角,都是一片通红。 “琬琬。”极低的声音从秦夙唇齿间吐出。 江琬心惊魄动,勉力应一声:“嗯。” 秦夙的手掌握在她腰间,似同一只烙铁,熨烫过那片触觉敏锐的凹陷,又轻轻滑动,流连不足。 “琬琬。”秦夙又唤一声,这一次,他声音略微重了些。 江琬又应一声:“嗯。” 秦夙欢喜地,微颤声:“琬琬。” “嗯……”江琬受不了了,咬牙,“你,有完没完?” 有完没完? 秦夙一下子就倾身下来。 终于,他嘴唇轻动,炽热的温度点在江琬微红的眼角,然后不舍地停留了下来。 知好色而慕少艾,少年情意之炽烈,就算是再内敛的人,也总有收不住的时候。 这一刻,对秦夙而言,就是突破性的无法克制。 而从瞪大眼睛,再到闭上眼睛的江琬:“……” 喂? 心还在砰砰乱跳,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 她只觉得整个四肢百骸都是软绵绵的,血脉中像是飘了一团团的云,心口又鼓胀着不知是酸还是甜的东西。 她同时感觉到,此刻倾身在自己上方的那个人,仿佛整个人都在颤抖,他的情绪,倒似比她还激烈复杂。 江琬再忍不住,连忙又睁开眼睛。 秦夙的嘴唇从她眼角离开。 他同时掀开自己脸上的面具,甩手掷出。 这个时候,江琬就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是痛苦的,愧疚的。 江琬:“……” ??? 秦夙抱住江琬,又带着她从松树上飞身而下。 等她站稳了,他才又受惊般后退一步,然后沉痛地说:“琬琬,对不起。” 什么? 什么跟什么? 江琬的思路是真的跟不上了。 少年啊,就这么一瞬间,莫名其妙地你就转折上了,你这是……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错事了? “你……”江琬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智商下降。 一向自诩聪明的她,为什么这一刻大脑转速不足,硬是弄不明白秦夙这是怎么了? 情蛊发作了? 那也不用愧疚成这样吧? 她也不是头一次知道他有情蛊啊! 江琬目中真气流转,望气术打开,正准备着如果是秦夙情蛊动了,那她就要立即动用拈花指。 然后,江琬还没来得及仔细去看秦夙的心口的气呢,就听秦夙慌乱地接连说:“琬琬,对不起,是我唐突了你!” 什么? 江琬一脑门问号。 只见面前的郎君高高大大,明明一身冷肃气质,此刻却偏又显得惭愧、可怜极了。 他站在江琬面前,长手长脚都仿佛无处安放。一张被诡异花纹爬满了眉心眼下的脸上,却又恍惚被江琬看出了些可怜可爱来。 江琬偏了偏头,仔细看他。 见他一副如同等待审判的认罪模样,终于,缓缓地明白了,他是真的觉得唐突了她。 对,就因为刚才突然冲动,把她抱到了树上,然后亲了她……眼角一下,他就觉得自己干了天下的坏事! 老天爷,这是哪里来的绝世老古董? 哦,对了,这确实,本来就是一个“老古董”。 古人嘛,克制守礼,好像也不奇怪? 呵呵,呸! 不奇怪个鬼。 真当古人都是木头? 在理学盛行之前,许多古人热情奔放到你难以想象。 诗经中那些直白的情诗就不必多说了。 似陶渊明这等大贤,还曾写过“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这样的诗句。 就说《洛神赋》,要不是文笔优美到令世人倾倒,谁敢说这不是一篇登徒子调戏美人的情书? 便是在如今的大周朝,未婚男女互相追求,而后成就佳话的事迹,也有不少。 总之,亲一下眼角就觉得自己犯了大错的这位,真是世所罕见了。 也不知怎么,满心槽点不知该向何处倾吐之余,江琬心中又隐隐生出了几分愉悦。 她觉得,自己的心脉间就仿佛流入了一道汩汩的温水,这种被暖意包裹的感觉,能使最坚硬的心防都为之破冰。 江琬也不是不识好歹的笨蛋,心中明白,如不是极度的在意,又何来此等尊重?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 上天使她穿越两世来此,是不是就为了许她一个秦夙? 不论是不是,她都要感激这场穿越。 江琬同时伸出手,手做拈花状。 方才她一番心事变动,说来话长,其实也就在她动念间,不过片刻而已。 她同时也看到了,秦夙心间的蛊虫果然在蠢蠢欲动。不,从这黑气翻滚的程度来看,这情劫蛊应该是早就在动了。 可秦夙居然也能忍。 又或者是,他满心情意涌动,以至于心口情蛊作乱,他都能完全忽略,只想先顺从心意,抱江琬上树。 系统:“你成功安抚异品灵蛊‘情劫’,获得自由点+5。” 煞风景的系统提示音在此时响起。 同时,秦夙握住江琬点在自己心口的手,终于从先前的慌乱愧疚中脱离出来。接着,他深深提气,缓缓道:“琬琬,天地日月,青山长河,我今与汝携手,唯盼日日如此,朝朝如此。” 第二百二十二章 求婚,你愿意吗? 日光倾泻,山风轻送。 树木的枝桠却仿佛窥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般,在这一刻,连摇摆的声音都变得极轻极小了。 江琬有片刻屏住了呼吸,觉得有点像是听不懂秦夙说的话,又像是听懂了。 他这是……在求婚吗? 还要日日如此,朝朝如此,天地为证,日月为媒? 这……话说得太古雅,原谅她不够知情识趣,没有一个准话,她很难回答啊。 江琬便歪了歪头,眨眨眼,看秦夙。 她没有正面回答,秦夙就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甚至是有些仓皇地看着她。 好像,又挺可怜? 江琬看他仿佛想要踱步,又不敢挪动,仿佛想要伸手,又不自觉收回的踌躇模样,没忍住,噗嗤一笑。 煞风景。 是真的煞风景啊。 秦夙瞬间整个脖子都红了,就像每一个初次尝试追求心上人的毛头小子那样,如此热忱又如此青涩。 但他又确实是太过克制了,像他这样克制的,应该也是少有。 至于他的脸,他的五官称得上是剑眉星目的英挺,脸上每一处线条都很利落清晰,挺鼻薄唇,肌肤冷白,当他不犯傻时,真有种冰雪塑身的凛冽俊美。 而他眉心的红痕,虽然线条拖曳,从眉心处划过鼻梁,甚至还延伸到了右眼眼下的位置,如此乍看来十分狰狞,但江琬大概是看得久了,习惯了。 这个时候她已经能从这团狰狞红痕间看出一种别样的妖异美感。 毕竟,再丑的东西也要看是长在谁的脸上嘛。 长在秦夙脸上,江琬看久了以后,居然会觉得……相得益彰? 这真的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之间有情人滤镜,最重要的是,秦夙本身确实生得过分俊美。 说实话,好看的人,你就是往他脸上贴块黑炭,他也还是好看的。 又何况秦夙这脸上红痕,就相当于是……化了个奇怪的妆? 江琬真觉得抱歉,以前被他脸上妖异的红痕吸引了太多注意,硬是忽略了这盛世美颜。 看在这美颜暴击的份上,江琬提醒他道:“你要我与你暮暮朝朝都携手,以什么身份呢?” 对,这才是关键啊。 关键的话都不说清楚,这是求婚吗? 这是耍流氓! 秦夙瞬间又像是一棵被春风拂过的雪树般,挺直起了枝桠。 他福至心灵般,上前一步,又携起江琬的手,微微低声,徐徐地、认真地道:“琬琬,能执手一生之人,唯有夫妻。但我或许是太过贪心,我不仅是想与你做一世夫妻,我还乞求生生世世。” 江琬没有说话,只是用春水浸润般的眸子,温柔和缓地看他。 秦夙仿佛受到鼓舞,又说:“生生世世,唯有你与我,绝不有二心!” “你答应吗?”他声音都有些颤抖了,“琬琬,你愿意吗?” 你愿意吗? 江琬只觉得自己的心肝也在轻轻颤,一股悸动似穿透灵魂,她险些就当场回答了一个“我愿意”。 不行不行,矜持点,这可不是婚礼现场,也不是在做结婚誓词,有些话别急着说出口啊。 她眨眨眼,笑颜已不自觉如花绽放。 “如此轻易,三言两语便要我答应吗?古人求婚,且还三两低回……” 说着,江琬没忍住轻咳一声,声音中笑意更浓了:“我在通州乡下时,见得庄上小伙子,如要求得娘子归家,都懂得劈柴抱薪,挑水浇园。如此,老丈人和小娘子才好松口呀!” 这是拒绝吗? 不,再懵懂的人都该知晓,这一番言语代表的是什么了。 秦夙站在那里,整个人就像是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击中,喜悦上涌,心房颤抖。 看天,只觉得天是澄澈无垠的;看山,只觉得山是奇巧俊秀的;看树,只觉得身旁松树个个精神抖擞。 再看眼前之人,她腮边一段粉,笑得他心口酸胀,此生十数年,从未有过的欢愉沁透了他全身血脉。 他曾说,要护江琬一世欢愉,可实际上,就在这个时候,江琬给他的欢愉,已经穿透了他前半生所有的苦痛,使得一切困苦仿佛都有了意义。 秦夙深深呼吸,仿佛想要放声长啸一段,但终究,他也只是继续紧握着江琬的手,一个多余动作都没有。 他说:“好,琬琬,你一定不要轻易答应我,且等我……” 抱薪劈柴好像没必要? 秦夙顿了顿,认真苦思了片刻,道:“再三求肯……” 只说了四个字,又觉得只是言语来求好像也没有诚意,那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值得江琬答应呢? 秦夙一时之间竟是苦恼万分,多番思量,江琬缺什么呢?清平伯府需要什么呢? 奇珍异宝,权势光耀? 这些不是不能给,但好像还不足以表现诚意。 要有诚意,还要更认真些。 江琬看他想得那么艰难,就又笑了:“行啦,你慢慢想吧,我且等着。” 什么时候差不多了,什么时候就正面答应呗。 总有水到渠成的那一刻不是吗? 秦夙心旌摇动,只觉得江琬说什么都好。看她笑意绵绵,他心口甜得发痛。 一股冲动再次涌上,他忍不住再次抬起一只手,想要碰一碰江琬腮边那抹嫣红。 不意江琬忽然也伸出一只手来,还做拈花状,点在他心口。 什么? 江琬哭笑不得道:“等等呀,你的情蛊又发作了,你没感觉到痛吗?” 什么痛? 秦夙还以为是自己太快活了,所以愉快到心间麻痛呢。 他说:“我太欢喜了,痛不起来。” 傻不傻? 或许是他这回的情绪委实太过激烈,江琬硬是花费了比以往更多许多的功夫才勉强再次将他情蛊安抚下来。 这个安抚的过程也与往常不同,是更令人愉悦的,就连空气中,都仿佛绕满了令人荡漾的气息。 秦夙明明痛到不行,居然还脸上带笑。 就这种情况,江琬都能再次将这情蛊安抚下来,只能说是次数多了,都熟练了。 系统:“你成功安抚异品灵蛊‘情劫’,获得自由点+5。” 所以,秦夙这是逼她刷分呢? 江琬收回手。 嗨,她真该再没良心点,跟有情蛊在身的大佬谈恋爱好啊,都不用跑出去找怪了。天天刷情蛊安抚,没事就刷它十回八回,简直暴富! 再看自由点,原来被她花得几乎见底,已经只剩八个的自由点,到现在又成了十八个。 江琬能怎么办呢? 第二百二十三章 秦夙:看中什么?都给你! 江琬当然并不想刷这个分。 虽然每次情蛊发作时,秦夙表现的痛苦都不太明显,但江琬知道,这并不是因为他不痛,而只是因为他已经太过于习惯这种痛。 这是什么好事吗? 因为人家已经习惯了,可以耐痛了,所以就无视他的痛苦,也与他一般将此视作平常,最后麻木掉? 江琬不能这样。 就像秦夙不愿意欺负她,她其实也不愿意欺负秦夙。 至少,绝不能是这种欺负! 再说了,情蛊动乱得多了,对秦夙的身体负担其实也大。 这不是说安抚完了就可以不用再管的,过后,秦夙总需要再动用真气或是异宝调养。 江琬从系统空间中取出三个小玉瓶,塞到秦夙手中。 一边说:“这一瓶,我取名叫做灵云丹,可以为你调理气血,补益精气,祛病除毒,还能培养真元,延年益寿哦。” 秦夙功力之高,已臻化境,一般的养气药物对他而言可能根本就不起作用。所以江琬之前炼制过的养元丹、明心丹等,也从没给过他。 这次的灵云丹不同,是她动用了摩云珠衍生出的云海泉,共取了十滴云海泉,再辅以百年人参,又增加了其它各种辅药,最后才炼制成的,一共也只有三颗。 其功效之强,江琬自己反而不适合使用。 给秦夙用的话,他日常吞服可以调养暗伤,用得多了也确实有延年益寿的功效。而在真气过度消耗时使用,这丹药提供的元气也足以给他补充一定量的真气。 可以说是非常珍贵了。 也就是江琬自己能炼丹,才显得这种丹药仿佛并不难得。 但实际上,能够给秦夙这种高手补充真气的丹药,拿出去的话,就是一颗,只怕都足够让天下高手为之疯狂。 摩云珠每日只能衍生三滴云海泉,百年人参也不是大萝卜,江琬迄今为止,一共也只得到过五支。 其中两支是签到得来的,还有两支是清平伯府上库房里的库存,另一支是向武得了江琬命令,千方百计在外头收购到的。 要不是材料难得,这灵云丹,江琬也不会“小气”到只给秦夙三颗。当然,她不会告诉秦夙,这三颗其实已经是她现存的所有了。 秦夙没有推拒,接过了江琬给出的三个玉瓶。 他眼神格外深亮,问:“琬琬,这些都是你炼制的吗?” 江琬点头道:“那当然!灵云丹一共有三颗,等下你回去了就先吃一颗,调理调理暗伤。” 又举了举另外两个瓶子,说:“这两瓶,里头各装了一滴痴情水。” 接着,她向秦夙解释了痴情水的功效。 又得意地悄声道:“这是天下奇毒,无色无味,噬魂跗骨,就算是顶尖高手碰了,也难以抵挡,总要受到影响的。” 当然,她用痴情水侵蚀过江元芷尸身的这个事儿,江琬没好意思告诉秦夙。 主要是不太好解释她干这种危险的坏事的时候为什么不叫上秦夙一起,江琬决定还是给自己一点隐私……咳,大女子,有些事情想不说就不说。 因为江元芷已死,这痴情水当时侵蚀的只是她的尸骨,所以有些功效并未显露。 但痴情水实际上确实是非常可怕的一种毒剂。 秦夙真诚夸赞道:“琬琬你好生厉害,这样的奇毒都能炼制出来。” 然后郑重地将三个玉瓶收入自己的兽纹空间中。 江琬被他夸得十分高兴,又取出一把生字符给他。 之前的几天时间里,生字符她足足画了有三百张,后来给了很多给清平伯,这个时候也还余下不少,她就又给了五十来张给秦夙。 秦夙连忙接过,欢喜地捧在手中,还有些不舍地摩挲了片刻,才又通通装入自己的兽纹空间中。 接着,秦夙又拉住江琬的手,忽然真气一吐,一股炽热的真气就从他掌心发出,然后缠缠绵绵地向着江琬掌心钻入。 秦夙道:“琬琬,你接我一股真气,再将意念汇入到我腕间兽纹空间来,试试看,能不能看到里面的东西?” 他将自己的空间开放给江琬看了! 江琬一惊,本不想看秦夙空间,可见他掌心紧贴,十分坚决的样子,她心念微转,暗暗一咬牙,又改主意了。 看就看,有什么不敢看的? 都是比男女朋友还要更进一步的,求过婚的准未婚夫妻关系了,秦夙敢给,她就敢看! 思及此,江琬果然顺着秦夙那一股真气,将意识探过来,就看到了秦夙兽纹空间内部的样子。 那是一片白茫茫、空洞洞,约有二十来丈方圆高低的立体球形空间,空间中悬浮陈列着一些物品。 其中大多数是江琬曾经在魏皇宝库看过的,比如魏皇的铁矿分布图、各种速成武技功法、神农术法,还有密咒组织的名单等等。 此外还有一座小金山,全由金元宝堆叠,江琬粗粗数去,五两一个的金元宝大概有几千个,或者是几万个? 总之非常多,但对于这个,江琬并没有要特别细看的意思,便一眼掠过,又看到了另一边漂浮的各色珍宝。 比如说顶级的玉璧,一人高的红宝珊瑚树,成盒的珍珠宝石等等。 常人看了无疑都是要眼花缭乱的,江琬倒还好,主要是她不缺钱,在这方面并不贪婪,所以反应不大。 最吸引她的反而是被单独摆放在一个架子上的药材——满架子的药材。 这些药材中,百年人参反而是最普通的,江琬还看到了一些自己曾在水火炼丹法的灵材介绍中看到过的灵药。 比如说,有一味药名叫七星龙爪花,功效在于打熬筋骨,用来炼制煅体类的药物再好不过。 但此药十分稀有,江琬目前为止还是首次在现实中见到。 江琬还注意到,这些药材的旁边围满了灰突突毫无光泽的许多石头。 当然,那些不是真的石头,而是元气丧失的元玉! 魏皇宝库是五百年前的首代魏皇,曹蛮所留。五百年啊,什么样的神药可以保存五百年而不腐不坏,药性不失? 兽纹空间的保护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还是因为有这些元玉养护。 只是可惜了这些元玉,到此为止,一块不留。 江琬啧叹一声,看到这里就将意识退出了秦夙的兽纹空间。 却听他道:“琬琬,你看中了什么?都给你好不好?” 第二百二十四章 扶危济困是你 看中什么都给你,这大概算得上是一种另类的情话了吧。 而对此时的江琬而言,她还真有看中的东西。 她也不跟秦夙客气,立即道:“好啊,我要……你宝库中的所有药材!” 秦夙见她果然有看中的东西,当下十分欢喜。 他听风辨位,再次确认了一遍四周没有其他人,就抬起手,要将兽纹空间中的药架释放出来。 这……好像不对啊。 江琬看他架势,一下子反应过来,连忙道:“等等,等等,先不要全放出来。” 哎哟,她才想起来,自己的系统空间虽然无限大,可系统空间并不能被她随意支配,而是只能装载通过签到签出来的各种物品。 至于能被她随意支配的芥子空间,总共也只有一个立方大小。 平常被她用来装载随身物品,又装了不少丹药符纸等物,到现在差不多全满了。 而一个立方的芥子空间,如果用自由点来兑换的话,就要用掉100点! 可从前暴富过的她,如今却只剩下十八个自由点了。 这可真是一个令人悲伤的事实。 江琬只能说:“我现在不要全部,只要人参、灵芝、黄精、七星龙爪花、蜂王露、归元果……这几种。” 眼看秦夙面露疑惑,她又忙说:“其它的,你帮我保存着。当然,你自己要用,尽可以用啦。” 秦夙反掌,取出江琬点名的几种药材,其中人参、灵芝、黄精数量最多。 人参都是百年份的,足有三十五支,此外两百年的人参也有六支,最珍贵的是一支五百年份的人参。 只见这参须发俱全,隐隐然倒真像一位慈祥的老人,在笑对岁月,悠然存世。 江琬收走这根人参时,只觉得闻其清气就已经浑身精神一振了,再畅想着要将这参炼了,她竟隐约还生出了几分不舍。 江琬当下决定,这根人参要先收藏起来,等自己的功力和炼丹水平再上一个台阶后再炼。 秦夙问:“琬琬,你喜欢炼丹?” 江琬道:“是很喜欢,对了,你以前好像也给我吃过丹药,在你别院的时候,那是什么丹?是你自己炼的吗?” 她说的是她初次帮秦夙安抚情劫蛊时候发生的事。 秦夙显然记忆很牢,江琬一说他就想起来了,立即答道:“是元清丹,我用药材同望仙谷换的,我不会炼丹。” 又说:“琬琬,往后若再有好药材,我必然不再拿去望仙谷换丹药了,都留给你。” 江琬笑意盈盈,仍说:“好。” 这个时候,忽听得一阵轻轻踏步声从松林左侧传来。 秦夙转头来看,江琬也同样转头来看。 却闻一阵悉索声,片刻后,一颗乌黑中只带一撮细小白毛的马头从一棵树后探出。 原来是乌云踏雪! 它一定是久未见江琬出现,所以又主动来寻了。 江琬招手,乌云踏雪忙小跑过来。江琬牵住它的缰绳,轻抚了抚它脸颊,又喂给他几颗干枣蜜饯。 时辰也不早了,秦夙便送江琬回秀园。 路上,他传音告诉江琬道:“琬琬,那个组织中的人,来找我了。” 什么组织? 魏皇宝库中,接续了数个门派,或隐藏在尘俗中,或远离在世俗外的那个密咒组织! 江琬微微心惊,但又觉得这其实是合情合理的。 秦夙手腕上的兽纹,就是与密咒中人产生联系的关键。 该来的,总归躲不掉。 江琬问:“你想做什么吗?” 秦夙说:“此番大灾将至,我欲驱策密咒,使其扶危济困。” 这有两个用意,一是为可能的苦难尽一份力,另一方面,则还是想要试一试,看这些人好用不好用。 彼此如果有需要磨合的地方,也可以借机磨合好。 而万一有磨合不好的,那该舍弃就得舍弃。 这个因由,秦夙就没具体解释给江琬听了。 他虽然有一番赤忱,但有的时候也会有一些想法,是并不愿江琬知晓的。 这就……很微妙。 而这个时候,秦夙还有一句话到了嘴边。但这话,终究又只是在他唇齿间绕了绕,到底,还是没被说出口。 江琬夸他道:“你能将前魏遗留下来的人手用在救护大周百姓方面,当真是有大义胸怀。” 这个,其实秦夙并没有。 他只是看江琬似乎对将要来的这场灾难十分在意,所以才想着顺带出出力。 包括之前去钦天监提醒裴玄,也不过是因为秦夙想要江琬高兴。 秦夙只道:“不是大义。” 江琬便又噗嗤一笑,她其实知道秦夙不是大义,她还知道秦夙事实上也根本就不是会在意百姓困苦的那种人。 不过有些话就没必要说太明白了,彼此间留点余地嘛。 两人一路闲谈,将到秀园时,才又依依不舍地分开。 江琬回到秀园,小憩了片刻,又签了一回到。 秀园的签到点也重置成功了。 系统:“你在国子监秀园签到,获得秀园玲珑玉露一瓶。” 果然,又一次签出了玲珑玉露。 玲珑玉露外能美容养颜,内能调达真气,日常服用很有助益。 江琬获取后就直接将这瓶玲珑玉露服下,再修炼打坐,调理真气,巩固根基。 就在她修炼得正入神时,同一时间的长宁山山南,原来的天狩组织总堂处,却秘密来了一批灰衣人。 这批灰衣人静悄悄地推着一辆辆独轮小车,避着人烟,推下了一车车粮食。 山路僻静,众人全程无话,眼看着一切正有序时,忽然山道两旁冲出数十道寒光。 原来,早在这些灰衣人前来运粮前,就有一批好手埋伏在那山道两侧,只等此刻发出突袭。 眼看刺杀来得突然,那些寒光匹练,更如飞蝗扑击,众灰衣人闪避不及。 就在此时,斜刺里忽然冲出一道秋水长河般的明澈光芒。 长河倒卷,瞬间兜住了所有暗器的寒光,电光火石间又将这无数暗器对着原来的方向,原路拍飞了回去。 一道豪迈的笑声响起,刀客在半空一个盘旋,飞速落地。 却见他反手拿刀,刀身狭长,光刃闪闪。 所以,他手里的哪里是什么秋水长河? 这分明就是一柄简单至极的柳叶刀! 第二百二十五章 秦夙:你主母若不欢喜 山道上,一场惊险的截杀与反截杀在光影交错间进行。 双方打得十分激烈,又都十分克制。 待一具具尸身被留下,剩余的黑衣人们终于不堪再继续承受损失,先发出了撤退的信号。 刀客打了个呼哨,也不追击,只将刀一收,催促推车的同伴道:“得了,小贼们识趣便也罢了,懒得追击。咱们快走快走!” 灰衣人们便推着独轮车,匆匆觅道,直往山下冲去。 这一批,是什么人? 胜业坊杨太师府,第二进院落,杨太师的小书房内,须发皆白的杨太师以不丁不八的姿势端正站在桌案前。 桌上铺了一张雪白宣纸,杨太师提了一支斗笔,饱蘸浓墨,便似刻画般在纸上写下了一个“静”字。 直到这个字的最后一笔写完,他原本略有些沉重的呼吸终于缓缓平复下来。 “没追到?”寂静的室内,杨太师忽然没头没尾地问出这么一句。 在他对面,一直安静如隐形人一般肃立的一名圆领锦袍男子这才噗地一下跪在地上。 他满脸惭愧道:“调派了各地分堂余下的三十名高手,埋伏了五个日夜,终于等来这一批偷粮之人。可对方武功之高,实在难以应对。” 说着,这人深深地趴下去,额头几乎贴地,痛声道:“是小的无能,不敢再继续损失人手,便叫他们撤了。跗骨散,也追踪无效!” 杨太师有片刻沉默,才缓声道:“此事你早该心中有数才是,天狩总堂被毁,必定是有绝世高手出动。此事且莫再追究,叫分堂的人也都蛰伏起来。” 伏地的锦袍男子留着两撇小胡子,有一双极为阴鸷的眼,可在杨太师面前,他却乖顺得如一只家犬般,忙忙答应了。 又问:“主子,大公子那边,死讯还要再瞒吗?” 是了,当日在天狩总堂,随着众多死士一起被杀的,还有杨太师的嫡长孙,杨世杰。 死士们死了,那是暗中较量的事,自然悄无声息,不足为外人道。 可杨世杰死了,却不能无声无息就此搁置。 说到杨世杰之死,杨太师终于面露痛色。 他提起笔,扯过又一张宣纸,再次在纸上快速书写了一个“静”字。 最后一笔落下,他忽地将笔甩至一旁,沉声道:“不讣告,不发丧,且用冰镇着,回头再说。” 锦袍男子忙应是。 杨太师又道:“三郎腿伤难愈,你去问清平伯,借几张生字符。国子监的符术科明日将正式开课,你取两颗鹤心丹给四郎送过去,守着他今日吞服了。” 锦袍男子一下抬眼,惊诧地看向杨太师。 鹤心丹! 杨太师摆手,锦袍男子顿时不敢多发表意见,领了命就此告退。 而另一边,运走了天狩总堂粮库粮食的灰衣人们,在刀客的带领下绕过重重山路,最后停留在靠近京西位置的一片山脚下。 这山脚下有一座农庄,庄上的庄头这一日娶儿媳进门,正敞开了做宴席,请庄子上所有农户来吃酒。 如此,庄户们都在庄头家热闹,靠山而建的主家别院那边,这个时候就显得格外安静起来。 灰衣人们带着粮食融入了这片安静。 他们静悄悄地推车而来,又静悄悄地卸下粮食,再静悄悄地推车离去。 不多时,齐齐消失在茫茫山林间。 别院一角,独余那刀客,转着手中的柳叶刀,来回踱步等待着。 不多时,忽闻一阵极细微的破空声响起,随着这声音,一名脸覆青铜面具的高大男子便踏空而至,拂袖落在了刀客身前。 刀客面露惊喜色,归刀插回腰间刀鞘中,往前一步便叉手行礼道:“游冀见过主公!幸不辱命,粮食全部收取入仓。” 眼看青铜面具人一身冷肃,只如冰崖般,丝毫不给反应。 游冀倒是觍着脸嘿嘿笑,又说:“主公,这下你可该相信小的这诚意了吧?小的这本事,也不差是不是?” 话落,他一手摸到了腰间的刀柄上,口中忽道:“主公若还不信,尽可指点一二。” 话音尚未落呢,他腰间的刀就嗡一声,龙吟般出鞘。 刀光劈落,便似长虹经天。 “水龙吟,拔刀式!” 游冀低喝一声,一股磅礴之力自刀锋处挥洒而出,他瞪大眼睛,却是兴奋地盯着对面的青铜面具人。 却见那人于飒飒刀光中忽而轻描淡写地伸出一只手,那五指似挥琵琶,又如剑指于长河中轻盈跳跃。 只是轻轻一按,一拂。 刀被拂开,嗡——! 又是一声刀鸣。 这一声却不似先前气势昂扬,倒更似败家之犬,仓皇呜吟。 游冀“哎哟”一声,双手握刀接连后退了几步,硬是直退到了那头院墙边上,才勉强止住了退势。 他已是心惊难平,只将眼睛瞪大,又用手背抹去嘴角一丝血。 这厢,一直冷肃不言的秦夙才终于开口,淡淡一声:“爬虫之啸,何来龙吟?” 游冀被打击了,却不低落,反而精神一振,兴奋道:“是,主公如此威能,我等在主公面前,可不就都渺小如爬虫么?” 其实,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被秦夙打击了。 当初刚找到秦夙的时候,他就被秦夙赶过。 要不是他撒泼打滚,趁势又哭又求,又是诉说自己从小坚守秘密和信念的艰辛,又是忙不迭地表忠心,只怕那回就被秦夙给一剑灰灰了呢。 但游冀又颇有几分打不消的不怕死精神,就算明知自己与秦夙功力差距悬殊,他偏偏还就喜欢作死试探。 这回试探完,他倒是心服口服了,一个新的幺蛾子却又从他这里蹦了出来。 他厚着脸皮,笑嘻嘻凑前:“主公,小的功力不济,这委实也有些丢主公的人不是?要不然,主公你指点指点小的吧?主公已是天人化境,即便随口指点小的几句……” 眼看他这马屁拍的就要没完没了,秦夙冷不丁道:“我如今已有家室。” “什么?” 游冀懵了,主公有家室……这跟他们刚才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秦夙道:“你主母若不欢喜,我又岂能还有心思在外指点他人武功?” 游冀:“……”脑子一转,终于反应过来,忙忙喜悦道:“主公,若论讨好女……娘子,小的我在行啊!” 第二百二十六章 小娘子围炉读《孟子》 江琬在秀园的玉字号房中打坐修炼,到下午,她则去了七弦阁上琴艺课。 琴艺课是女学两个班混在一起上的,这种大课,比起分班的小班授课,又更有一番热闹。 值得一提的是,不但甲班的五公主因故请假,没能出现,就是乙班的十公主和她的伴读桑又莲,也请假没来。 少了这两位金枝玉叶,课上的气氛倒更活泼了些。 江琬在七弦阁又签了一回到。 系统:“你在国子监七弦阁签到,获得音律方面悟性加倍,限时十二时辰。” 七弦阁也属于每日都能重置的那种签到点。 除了首次在七弦阁签到的时候,江琬签出了一架古琴“枯桐落霞”,此后再有签到,则每每都是签出限时加倍的悟性。 就很爽,非常爽。 再次以优等生的身份得了夫子夸赞,江琬同时也获得了许多同窗的亲近。 人就是这样,当身边有一个人,只处处比你强出些许,你或许会万般不服气,从而还有可能产生其它种种负面情绪。 但这个人要是不止强你些许,而是样样都十分突出,甚至强你许多,强到你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步,那各种“不服气”的负面情绪反而倒是不太容易来了。 这就是人的慕强心理。 当然,这不是说江琬就成了万人迷,人人都真的十分喜欢她了。 只是说她收获了大多数人的和谐,就连杨云仙,都识趣地不再随便来找她麻烦,这就挺好。 下课后,有几个同窗与江琬闲谈。 庄梦婷说:“琬娘,这《孟子》我实在是读得头疼。明日早课却要背诵,你能帮帮我吗?” 倪玉敏说:“要紧的是释义不大清晰,背诵起来才格外艰难,琬娘,你给我们讲解讲解可好?” 曾经给十公主开过小灶的江琬对此倒是轻车熟路。 她也有心要再试试自己的师者光环,便道:“可以,晚食过后你们到流芳亭等我,我们一起来读《孟子》。” 她这样爽快,立刻引得庄梦婷小小欢呼一声。 等到晚间,真正来流芳亭等江琬的却不止是庄梦婷和倪玉敏,还有高锦瑜和翁秋茹、骆湘等人。 流芳亭就修建在秀园中心位置,距离小娘子们的各个学舍都不远,也方便她们在夜间来回。 江琬坐在流芳亭中,周边围了一圈青春洋溢的小娘子。大家各个手持书卷,或背经义,或谈疑惑,有时候也会跑题,闲聊几句西京八卦。 夜风吹来,虽然十分寒凉,可大家都披着大氅,大氅里头还有人藏着小手炉。 外头是风萧萧,亭中却自有一股热闹。 江琬也格外体会到了一种求学求真的气氛。 虽是跨越千年时空,可来到这个历史完全偏差的大周朝,她却竟然感受到了,曾经在现代社会时都能难感受到的,同窗间共读书的那种快乐。 别说,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孟子》共有十一篇,后来因战乱散失了部分,如今存世的却只有七篇十四卷了。 就这七篇十四卷,加起来也有三万多字。 对于一篇经典著作而言,又或是相比起《论语》、《大学》等,三万多字的《孟子》实在算得上是大长篇。 江琬说:“早课最多一个时辰,其实要想在这个时间内背诵全篇《孟子》,基本上应该是不可能的。” 她这么说,庄梦婷立刻眼前一亮道:“这么说,我们不用背全部了是吗?” 高锦瑜却冷冷道:“即便是抽背,你能知道先生们会抽背哪些部分吗?” 她总是这样冷不丁说话,偏偏还常常都能说得十分到位,噎死个人又叫人不得不承认有理。 这可把庄梦婷打击坏了,她立刻又哭相上脸,嗔起来:“那怎么办嘛,这……明日里那许多人,大家都要上勤思台,我不想背不出来丢人呀!” 高锦瑜道:“谁叫你平时不努力,这临时抱佛脚,却也只能抱得几分是几分啦。” 哎呀呀,简直能气死人。 庄梦婷险些没扑过去揪她,倪玉敏连忙架住她劝。 翁秋茹和骆湘也七嘴八舌地说话,一时亭中莺声呖呖,乱做一团。 江琬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诸位,既不能动心忍性,又何谈增益所不能?” 这是《孟子》中的话! 江琬提出来讲,一下子就将气氛引导回正题了。 接下来,江琬就着重分析了《孟子》中格外重要,格外容易被先生抽背到的一些章节,然后带着小娘子们读起来。 师者光环发动,效果渐渐显露。 光环笼罩下,小娘子们的专注力一点点增强起来,悟性和理解能力似乎也都有所提升。 江琬带她们读书背书,她们的背诵速度也在提高。 而江琬讲解释义,她们则更是能很快领悟。 其中,高锦瑜本来就是学霸,她还颇会深思。 比如,说到孟子提到的有关“大丈夫”的定义时,她道:“孟子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高锦瑜说:“这仅止于大丈夫之理么?我们小娘子既然也读孟子,是否也该遵守?” 庄梦婷苦着脸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这仿佛还能做到,但威武不能屈……这是否有些太为难人了呀?我等弱女子,本就不似鲁男子可比……” 眼看高锦瑜瞪着眼睛,庄梦婷立刻缩了缩头,后头的话却不敢说了。 骆湘见此,扑哧一笑:“哎哟,果然是威武可以屈,梦婷呀梦婷,你这也表演得太活灵活现了些吧?” 庄梦婷:“……” 众人却齐齐笑了起来。 清脆的笑声在冬日的风中回荡,便似流转了青春的诗歌,又在寒风的凛冽中剪出一段银铃叮当。 江琬道:“读《孟子》,不仅能知仁善,更应能知气节。都是一般为人,都在国子监读书,他们既能做大丈夫,我们为何就不能做女丈夫?” 好一个女丈夫! 高锦瑜目中有光道:“是呀,既来了国子监读书,我们本就与寻常女子不同了。凭什么我们就不能做女丈夫呢?” 她看江琬,江琬也看她,两人忽而相视一笑。 第二百二十七章 雨夜中,西北天狼来 流芳亭中的共读摸约持续到了这夜的巳时。 刚好,江琬的师者光环时限也到了。 众人累的累,困的困,精力也不能再集中,便就势散了场。 庄梦婷嘟囔道:“我可从未如此勤奋过,简直比我哥哥还要勤奋。明日若是被抽背,即便有背不出来的地方,先生看在我如此用功的份上,是不是能轻拿轻放呀?” 骆湘吃吃笑道:“你还是快些洗漱好,早点入睡吧。” “哦,也对。”庄梦婷道,“早点睡,明日才能精力充沛,不至于早课犯困。” 骆湘:“不,我是叫你早些睡,好好做个梦,梦里什么都有!” 庄梦婷:“……” 气死啦! 跺脚怒斥:“骆湘!” 骆湘嘻嘻笑:“你再喊,扰了其他同窗的清梦,不必等明早,今日便会有先生来训你!” 庄梦婷简直要被她气哭了。 高锦瑜不禁点了她一下:“你这个促狭鬼!” 江琬笑道:“我看阿湘是独爱梦娘,否则为何不促狭旁人,偏偏只促狭她一个呢?” 翁秋茹:“噗!” 高锦瑜:“哈哈!” 倪玉敏也掩唇笑。 众人便一齐笑起来,笑声清脆低回,飘散在夜空中。 小娘子们各回了各的号舍,夜很快又更深了。 江琬回房后先洗漱,又换了一套便于夜行的深青色短打胡服,然后坐到桌案前,嘿……画生字符。 她之前画的符大多给了清平伯,一部分给了秦夙,如今所余不多。她就打算再画一些,总之,有空就见缝插针地画,多画些,有备无患。 两个便宜哥哥那边也需要呢。 等到夜色再深些,国子监中的夜巡守卫巡逻频次降低了,她就要起身再跑一趟东市。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要再回一趟清平伯府。 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回去呢? 因为江琬发现,系统面板上,“江氏祠堂正殿”这个签到点,终于重置成功了! 在江氏祠堂正殿,江琬曾经签出过“英灵庇佑”,这可是非常好用的一个保命底牌。这个签到点既然重置了,她就不能浪费时间,必须赶紧过去再签一遍。 江琬事先跟秦夙说好了,要他夜间不要再到秀园外来等她,言下之意是,她晚上要好好休息。 可实际上——咳,她就是想偷溜回去,还不想被秦夙跟着。 梆、梆—— 二更的梆声响起了,江琬停笔,挥袖将笔墨和桌上的生字符都收入芥子空间。 随即将上回签到得来的人皮面具往脸上一覆,再揽镜一看,只见一个面目普通的黄脸青年便出现在镜中。 她又理了理身上的衣裳。 胡服本就是男装形制的,倒不违和,就是腰显得太细了些。 于是江琬又在腰上加缠了几圈布条,如此,一个身量中等偏瘦的大众脸青年形象就成了。 至于胸……咳,别急,它就是有些过于懂事,所以长得有点儿慢。 反正目前江琬要女扮男装,都不太需要考虑到胸的问题。 平胸……没有这种烦恼。 但江琬相信,经过各种美容养颜之物的调理,要不了多久,自己会拥有这份烦恼的。 推窗,窗外却有微微的雨意飘洒在空气中。 雨很凉,还夹杂着细碎的冰沙。 江琬回身,取了个乌漆的斗笠戴在头上,随即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出。 国子监就在玄明山上,玄明山又正好坐落在玄武大街东侧,这是一个闹中取静的奇妙地界。一山伫立,便仿佛将山中书院与繁华西京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但这两个世界,实际上又是连通的。 不多时,江琬下得山来,便直奔城东偏北方向的胜业坊而去。 西京权贵大多都落府在此,清平伯府也没有例外。 雨中,江琬的身形轻渺如一道云烟,踩踏过湿漉漉的街道,却不留半分痕迹。 她到了见微境,护体真气覆盖周身,虽然不似秦夙那般具备刀枪难入的强大的威能,但要在雨中护住衣裳不湿还是很轻易的。 很快,江琬就穿过一重重巷道,翻墙重回了清平伯府。 这一夜,其实也不独是她,满西京,不知多少人难以入睡,偏要趁夜行动呢。 镐都西郊,距离京城约百里远的地方,有一处一线天般的窄道。这窄道刚好能横穿岐山与松山,因此又被人成为歧路一线天。 歧路一线天常以各种诡怪事件多发而闻名,寻常百姓或者商队就算着急赶路,也往往是宁可绕路而行,也不愿走这歧路一线天。 这个夜间,却有一名少年背着行囊,急色匆匆地冲入了这条颇多传说的诡道。 少年虽然冲得急,脸上也尽是汗水,可他手上却神奇地托着两朵赤红的火焰。两朵火焰都虚空悬浮在他手掌之上,焰光下,照出他的脸,玉白俊俏,别有一番灵气。 一线天中,少年持火开路,口中低诵咒语:“煌煌真火,护我精魂,天地正心,群邪避散……” 咒语未歇,忽然一团幽光从旁侧山壁的暗影间扑击而出。 这团幽光却委实是来得太过迅捷,少年待要持火来挡,却见火光映照下,幽光后方的暗影显露了轮廓。 只见那一团凶影,毛刺如铁针般炸起,后方一道铁尾,直如刚杵。 是什么? 是狼! 那幽光原来正是这恶狼的眼睛。 少年怒喝一声,真火迎上,同时口中吐出一道玉符,似雷霆般往前劈射而去。 恶狼却避也不避,任由火烧雷劈,血盆大口张开,直往少年面门咬去。 眼看自己的手段对这东西居然无效,少年急了,忙喝道:“我乃兴州城城隍庙灵童弟子武清扬,奉命进京,你敢害我,朝廷必不放过你这等野妖!” 恶狼哪里理会? 只是一口咬下,少年勉力向着恶狼口中撒出一把铜钱。 只听咚咚咚,金属碰撞般的声音响起。 恶狼终是咬合。 少年武清扬惨叫一声,仰天就倒,一时气绝。 砰——! 却见武清扬脸上满是鲜血,这恶狼方才那一咬,却是咬得有些奇怪。 它没有咬掉武清扬整个头颅,却是咬掉了他眉心一块血肉。 而就是这种奇怪的咬法,居然还咬得武清扬气绝了。 紧接着,恶狼一伏地,片刻间,竟是化生成了一名浑身光裸的长发男子。 男子沉默着,直直走进了地上少年武清扬的身体中。 没错,他就如一道幻影般,直接走进了武清扬的身体。 片刻后,幻影般的男子消失,恶狼也早就不见了,原本已经死去的武清扬却又仿佛被复活了般。 他抬手抹去脸上血迹,从地上爬起身,然后重新背起行囊,再往京城方向赶路。 同一时间,江琬回到伯府,悄悄潜入了江氏祠堂正殿。 系统:“发现签到点,江氏祠堂正殿,请问是否签到?” 第二百二十八章 再次签到,江氏祠堂正殿、侧殿、后殿 江琬签到! 系统:“你在江氏祠堂正殿签到,获得获得限时特殊状态,英灵庇佑x1。” 果然还是英灵庇佑,高兴。 江琬唇角露出一抹笑意,签完到后当然也没忘了给祖宗们磕个头,低声祝祷几句,感谢先祖爱护。 同时,她还如此前祭奠柳无双一般,燃了几张生字符祭祀先祖。 规规矩矩将这一套做完,只见大殿两侧的长明灯火都仿佛更亮了些,这……应该不是错觉! 祖宗果然有灵啊。 江琬又拜了拜,然后向祖宗们说明情况:“先祖在上,后辈江琬夜祀先祖,实乃不得已之举,拜过正殿,我将再拜偏殿、后殿,望先祖指点,是否可行?” 这是要先问问路。 长明灯的灯火幽幽燃烧,火苗不长不灭,亮度却也都不降低。 江琬一喜,笑起来道:“那后辈就去了哦。” 说完话,她小心从正殿侧门而出,往左,进了另一侧的东偏殿。 这边偏殿摆放的是未能进入正殿的一些旁支族人的灵位,虽然都是旁支,但这一个个,生前也必定都有其过人之处,否则这灵位也进不了祠堂偏殿。 江琬同样先祭祀,偏殿中也不出所料,果然亮着一个签到点。 签到! 系统:“你在江氏祠堂东偏殿签到,获得先祖技能,斥候拟声术。” 什么? 一股幽幽的信息流从冥冥中被投入江琬脑海,她脑海中无数技巧快速掠过,片刻间她又好像将这技巧在难以言说的时间罅隙中练习过无数遍。 渐渐地,这个斥候拟声术便被她领悟,掌握。 江琬睁开眼来,跪下来道:“拜谢先祖。” 话出口,却不再是她原本清脆中甚至带着一丝甜意的少女声音,而变成了一道毫无破绽的青年男子声音。 拟声术,其实就是一种声音的控制技巧。 这技巧练到高深处,或许能像传说中的口技般,能以一人之声而作百响,同时演绎风声、雨声、鸡鸣犬吠声、百人高呼声……各种场景,不一而足。 但江琬目前掌握的还只是初级的斥候拟声术,她最多就能模仿个单一的动物鸣叫,又或者是拟人变声。 当然,这种水平已经很够用,很神奇了。 先祖掌握这种技能,明显是做斥候、密探,甚至是奸细之用。 江琬只拿它来变装,已经算得上是大材小用。 拜过了东偏殿的先祖,江琬又往西偏殿而去。 这边偏殿摆放的,则是江氏历代各房各支主母的灵位。 江琬同样先祭拜过,接着签到! 系统:“你在江氏祠堂西偏殿签到,获得特殊气场,主母训诫,限用一次,限时一刻钟。” 这个东西就有意思了。 什么是“主母训诫”呢? 就是江琬在动用这个状态的时候,将特别拥有一种大家宗妇的气场,见人训人,见鬼训鬼,庄重端肃,使人莫不追随,莫敢辩驳。 有点儿像“江湖豪客都俯首”? 唔,或许是有点儿像,但性质又完全不同,可能也没有那样夸张。 这东西的具体效果,江琬其实也有些摸不准,但她不可能为了摸准效果就没事先把它用掉。 总之,先收着吧。 这种特殊状态,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用呢。 签到完了,江琬又再拜谢。 接着就是后殿了。 后殿供奉的是族谱、祖先记事这类的东西,江琬没有进殿中,因为她发现,穿过中间的天井空隙之后,一个新的签到点就亮在后殿门口。 里边是没有签到点的,在门口签到就行。 这样能签出什么呢? 江琬现在的自由点虽然只剩十几个了,但她也不在这上头小气,很快心中默念:签到! 系统:“你在江氏祠堂后殿签到,获得速记之笔,墨池毫素x1。” 这东西有什么用呢? 系统解释:墨池毫素,输入真气,以为笔墨,真气不尽,则墨之不绝也。 也就是说,只要有真气,这支笔就可以不停出墨,让人不停歇地书写下去。 这有什么用? 少了每次蘸墨的麻烦? 可江琬也不缺墨啊。 她有芥子空间,带个墨也占不了多少地方,因此这笔的作用好像就显得鸡肋了。 但再转念一想,这支笔,如果再配合她之前签出过的“运笔如飞”,要是拿来写,嘿,那效果绝了,绝对比在现代用键盘打字还快得多吧? 江琬收了笔,再次拜谢完先祖,一边就离了祠堂。 路过丹璧湖边的演武场时,见演武场上的签到点也亮着小白光,她便又签了一回到。 系统:“你在清平伯的演武场签到,获得功力提升一年。” 演武场上,每次签到都能获得功力提升一年。 只是这个签到点的重置速度也慢,目前为止,江琬也只在这演武场签过三次到。 一年功力,使得江琬一身真气又更厚重了些。 因为不是跳跃式暴涨,所以在控制方面她也还是可以做到运转自如。 岫云术和壶中日月之术的掩盖下,府中护卫更没一个注意到她的到来,也没人发现她来了,又走了。 江琬就此离开伯府,一边还在心中思量。 这又是“运笔如飞”,又是“墨池毫素”,系统真要她在古代写? 写什么?写话本子吗? 像她曾经在建州城看到过的那种,穷书生走狗屎运得了富家女的青睐,被供养着读书进学,回头上京考了状元,又被京中权贵千金看中,然后双美并收—— 就这样来一段,话本中的世人还要夸赞他有情有义,两不辜负? 呸呸呸! 就这种,看一遍都伤眼睛好嘛。 江琬悄无声息地行走在深夜的街市间,偶尔用望气术远远地查探到邪怪所在,还能冲上去一剑杀了。 同时,她其实也在认真考虑写话本的事情。 有了运笔如飞,又有墨池毫素,不写点什么,好像还真是浪费。 当然,写那种书生得美的话本子,必然是不可能的,那究竟要写什么呢? 翻进东市,江琬远远见得一队巡城甲士走过来,她正要避开,忽然听得甲士们在低声闲聊。 江琬心中微动,一个侧翻绕到这队巡城甲士的后方,同时岫云术和壶中日月之术运起,她便悄悄缀在这些人身后五尺处,听他们闲谈。 第二百二十九章 看话本的那些痴人 夜雨还在细若无声地下着。 江琬缀在后头,听一名巡城甲士抱怨道:“这天儿也太冷了,冷成这样还不下雪,也不知道今年的雪什么时候来?” 他的一名同袍道:“怎么?你还盼下雪?不会是以为下雪了咱们就能休沐吧?” “嘿,想什么好事呢!”又一人笑,“下雪了咱们也得踩着雪出来巡逻,人家都休了,咱们也没得休!” 甲士中就响起一声叹。 接着是接连几声叹,大家就有点要沉默的迹象。 这个时候忽又有一人道:“这几天保甲日日来街坊点名,上头还说叫咱们也多盯着点。” “嗨,总是夜巡,就算有换班也累死个人,哪里还有力气盯街坊四邻做什么?” “还是羽林军好啊,听说他们上头会发放一种生字符。这些小子真是运气好,受什么伤都不必再怕的。一道符下去,哎,立刻又生龙活虎了。” “真的假的,有那么神?别是吹的吧?” “谁知道呢,又不给咱们见见真章,真的假的都没咱们的份儿!” “要说到街坊四邻,我家隔壁有个老头儿,年轻的时候读过点书,做过账房。如今年纪大了闲在家中无事,便每日看话本子,有时候还讲。嗐,惹得我家孩子都常常去听。” 有人就笑了:“好你个二随,有人帮你看孩子还不好?娃娃爱听就让去听个呗,怎么你这语气好像还不乐意?” 那人抱怨道:“问题是,孩子不仅爱听,孩子还学啊!前儿听了一部《古镜传》,说是有一异人,带着古镜斩妖除魔,布阵杀邪。” 一边说着,他一跺脚:“好家伙!回头这孩子就偷了他娘的铜镜,说是个宝贝。还悄悄追着我,说要跟我巡夜杀邪呢!我……” 他气死了:“老子提着脑袋干这巡夜的事,天天恨不得不要见邪怪呢,他倒好,还嘚瑟上了!” 后方的江琬倒捕捉到一个信息,心想:看来这话本子也不全是风花雪月,穷书生娶富千金嘛,原来如今的话本里,还有这种志怪传说。 但转念又想,这本来就是一个有神异的世界,流行志怪传说不也很正常么? 又想到这人说的孩子爱学话本中人行事,江琬脑海中有个念头就渐渐成型了。 一名巡夜甲士笑说:“小娃娃学话本中人行事,那不是寻常得很?” 另一人道:“我家左邻还有个书生,都是及冠的人了,却不肯娶妻,只照着话本中的丽人形象,画了一幅画像挂在家中,说那是自己的妻子呢!谁说也不听。” “这是什么痴人?他家父母岂不愁死了?” 之前抱怨孩子的甲士倒笑起来:“那跟这个比起来,我家孩子倒还好,骂一骂还知道听呢。” 说着说着,甲士们又说起了各自的家小,也有提老娘老爹的,也有提兄弟姐妹的,总之各家有各家的烦恼,各家有各家的一股人间烟火气。 这些人,身穿甲衣,日夜巡游,看似威武神秘,可实际上他们也只是这天下百姓中再寻常不过的一员。 他们也是家中尊长的儿孙,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一样有生活的苦乐,有忧愁悲喜。 江琬再随意听了几句,望气术看到另一个方向有邪气一闪而过,便立刻改换方向,一纵身形往那边追去。 巡夜甲士们不乐意碰到邪怪,那正好,今夜她便帮他们将东市的邪怪再清一清咯。 江琬快速杀邪,这一夜共得了三十六个自由点,加上原先还剩余的一些,她如今自由点总数便又回到了五十二个。 虽然有了五十二个自由点,但这个夜晚她却基本上没有再签到。 之前来回签了好些轮,花去的自由点总数达到几百个,她也算是签了好大一批物资在系统空间中。 如今这些物资不说是全部够用了吧——问题是她也不可能一个人就把应对此次灾难的物资全部都给准备完全。 江琬就决定,先再攒一些自由点,等自由点过百以后,看是要再兑换一个立方的芥子空间呢,还是仍然用来签到,那就到时候再说。 由于没有再签到,这夜她回去的时候正好刚过子时不久。 相比起从前总是拖到天快亮时才回程,这一次,江琬竟算是回得十分的早了。 回到秀园的学舍后,江琬也没有再折腾着画符或者打坐练功,而是又洗漱了一遍,就老老实实地躺到了床上。 许久没睡个囫囵觉了,再加上她之前也跟秦夙说过今夜要好好休息,江琬就决定,还是按照先前跟秦夙说过的来,今夜好好睡个整觉。 如此,她也不算欺骗秦夙了不是? 咳,这好歹也算是名正言顺的男朋友,对象说的话,有些还是要听的。 一夜无话,细雨不知在何时停了。 鸡鸣第三遍时,天还未亮,整个国子监上下,却处处点起了灯火。 卯时到了,卯时三刻要去勤思台上早课,谁还敢不起床? 于是,整座玄明山都仿佛活动了起来。 秀园这边,早有仆从为小娘子们奉来了热水,并送到每个学舍前。 有些小娘子睡得迷迷瞪瞪,就会大加抱怨,怪送水的人来得太早。 有些小娘子性情急躁些,夜里原本就没怎么睡好,便会着急呼喊,问送水的怎么还不送到自己这边来。 当然也有客客气气来迎人的,也有平平淡淡接了水的…… 总之各种姿态,一番热闹。 江琬醒得很快,她睡眠质量高,听得外界声响后,只将真气在体内稍稍一转,就立刻神思清明,倒不存在起床难的问题。 江琬不但起床快,梳洗快,她甚至还有功夫在打理好自己后,还优哉游哉地从系统空间里取出一个热腾腾的羊肉蒸饼,就着醴风玉泉水,一口一口吃掉。 别说,挺好吃。 这羊肉蒸饼是她在国子监膳堂签到得来的,其鲜、香、咸、美,甚至超越膳堂里头最顶级的那几个大师傅的手艺。 羊肉蒸饼吃完,外头响起庄梦婷的呼喊声:“琬娘,你好了吗?要不要一道去勤思台?” 江琬应一声,不慌不忙地又喝了一口醴风玉泉水,漱了漱口,再用真气鼓起一股细风,吹散羊肉香气。 接着轻轻一抬脚,瞬息间便变换身形,到了房门口。 她打开门的一瞬间,庄梦婷的一句“勤思台”,也才刚刚落下话音呢。 由此可见,江琬速度之快。 第二百三十章 国子监:早课诛邪! 国子监的勤思台就坐落在玄明山半山腰处。 下方是九九八十一节长阶,当日国子监初开,众学子便攀爬此长阶,听训诫,拜孔圣,入山门。 那时候,江琬还看到了五方神造的联动。 同时,所有师生也看到了,就在众学子拜孔圣之际,有金光自北而来,携腾龙之象,恢弘当下。 而这一次,又是另一番宏大。 卯时三刻,天空中仍然是黑幕占据多数,只有那最东方,有些许的白意,从微小的一撮细点开始,缓缓向四周漫延。 匆忙奔向勤思台的学生,原本有一些还冠斜帽歪呢,将要登上这阔台时,都不由得放慢脚步,连忙将自身整理好,这才敢正式走入勤思台。 勤思台太大了,其实说是一个广场也不为过。 正中间伫立孔圣雕像,学生们奔上广场,都要先来拜孔圣,然后才在各自师长的引导下,依照各学各班的区域划分,端正跪坐好。 女学也有一个分区,在勤思台的最西侧。 整个国子监,共有一千一百多名学生,其中女学生只有七十九名。 当然,由于此前凤凰庄地动的事情,现今还有几个学生是请假状态,所以,真正来上早课的女学生,其实连七十九个都没有。 不过女学人生数虽少,看似渺小,可在这万绿丛中,她们又分外显眼。 庄梦婷跪坐在江琬身边,有些打哆嗦道:“琬娘,这地又湿又冷,居然连个蒲团都不给我们,这……当真是要我们效仿先贤,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么?” 骆湘也冷,她也打了个寒颤,但她偏还要说:“咦,你居然能顺畅地说出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样的话了,看来昨夜的用功没白费呀。” 这个促狭鬼,还来。 庄梦婷白她一眼,哆哆嗦嗦道:“我不但能读能背,我还能冒严寒,修心读书,谁敢说我不用功?” 闲话间,众学子终于是基本都到齐了。 卯时三刻将至,国子监祭酒邱培光居然也亲自登上了勤思台。 他先拜过孔圣,然后转身,面向众学子。 此时有悠悠钟声自后方山高处传出。 咚、咚、咚—— 钟声悠扬,犹似长河一端,圣贤醍醐。 原本还处处喧闹的勤思台上,众学子顿时齐齐噤声。 一时只有钟声,余韵悠悠。 钟响过后,祭酒邱培光朗声问:“众学子,可愿为君子否?” 声音沉稳浑厚,大约是因为他提了一股真气在,虽只是一道人声,这道声音却宏大端肃,轻轻松松就响彻了整个勤思台。 甚至给人一种声震整座玄明山的感觉。 遍布的灯火下,玄明山上草木簌簌。 众学子立刻一凛,齐声答道:“愿为君子!” 千人齐声,更是声势浩大。 玄明山上,更多草木随声震动。 邱培光又问:“诸位,君子当如何?” 这个问题,莫名地仍然是有统一答案。 明明事先不曾排练过,在这种氛围下,学生们却依旧齐声回答:“君子当读书!” 山之高,风之遥,隐隐的,此句似有回声。 邱培光继续问:“读书又为何?” 学生们齐答:“读书为明理!” 邱培光朗声一笑:“好!” 他一手负在身后,缓声诵道:“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 话落,又问:“诸位,其心可正?其意可诚?” 到这时,玄明山上,草木摇曳,枝桠摆动,都仿佛是在为他的话语相和。 学生们齐声喊:“心正!意诚!” 山间风更起,狂风呼啸过,吹得众人鬓发摇摇,衣袂乱飞。 这风,却吹不散他们意念凝聚的声音,反而将他们的声音传得更远,更广。 一时间,天空中云层都仿佛被震散,一缕天光,从那鱼白之处徐徐倾泻。 原本还在沉睡中的西京镐都,都仿佛被这声音震得惊醒了。 不知有多少西京人,在这声音中睁开了眼睛。 闻听着这读书人的问答,似受洗涤,心驰神往。 邱培光继续道:“孟子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此言既出,一股意气与萧杀更是随声而起。 邱培光紧接着问:“诸位,如有恶邻难诛,你我应当如何?” 众学生齐声答:“舍生而取义者也!杀!” 杀! 杀! 杀杀杀! 无尽回声,从玄明山上传荡而下。在这一刻,真正传遍了整个西京。 西方,一股锐利金气冲天而起,北方,一道玄色水光似龙蛇经天,东方,一股烂漫青气跨空而来,南方,一道炽热火焰似同烈日。 四方神造,再次联动国子监! 这一次,联动的力量不再是润物细无声般的神造镇邪,而是真正的杀机大动。 镐都城中,数不清的阴暗处,或有凄厉惨叫声响起,或有幽幽邪光忽地升腾而出,又在片刻间如同烟云般消散在空气中。 也有血光四溅,有美人突兀地掉了头颅,有男子忽地全身僵白,直接就从活人模样化成了一具干尸,还有老人七窍流出鲜血,有孩童忽地炸开了四肢…… 种种诡异惨状,俱都应和在“杀”字声中。 西城门外,一名少年身背行囊,跟在准备进城的百姓队伍之后。 他原本面目俊俏,神情友善,还同排队的百姓搭话呢。 可随着那“杀”字声音的传荡,他忽地就面色大变。 前方的老者待要关心问他,他连忙说一句:“老丈勿怪,人有三急,晚生去去就来。” 话音未落,他就已经是脚下生风,转过后方路旁的一道弯,纵入了路边树林中。 一边奔跑,他的脸上却渐渐生出细密的裂纹,他眼耳口鼻处也一点点渗出了暗红色的血液来。 而国子监中,随着这一声声“杀”字回荡,江琬耳边竟也不停冒出系统提示音: “你在五方神造诛邪中,辅助出力,横扫诸邪,自由点+50。” “……” “你在五方神造诛邪中,辅助出力,镇灭小规模邪气点,自由点+10。” “……自由点+5。” “自由点+2。” “自由点+1。” “+1。” “+1。” “+1。” “……” 江琬:“……” 属实出乎意料。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不,祭酒,你别急着死! 人在家中坐,自由点从天上来啊! 要问这是个什么滋味,江琬只想回答:爽。 如果要再继续深入追问,江琬也一定要说:太爽了,不要停! “+1。” “+1。” “+1。” “……” 提示音不停地响起,越到后来,虽然基本上都只是“+1”,但架不住这“+1”,它是真的没停啊。 江琬都忍不住畅想,这还只是蹭着点边儿就能有这种效果,那如果自己是主持仪式的邱培光,此时又该能得到多少个自由点? 算了,不能想,多想容易生妄念,妄念又能致使人心失衡。 而读了这么久的书,难道她真的就只是读书而已吗? 心正、意诚,这一股千年传承而来的气节,难道不也是她所应该拥有的? 江琬心随意动,这一瞬间忽觉体内真气摇动奔腾起来,乾坤离恨经的奥义又一次在心中流淌。 “夫天地蜉蝣,不知春秋,亦争朝夕……” “天之高若冥冥,地之厚若汤汤……” “掌控乾坤,方离爱恨……” 所以,究竟什么是乾坤离恨呢? 真的是要艰难争取,逆流而上,逆天而行,去寻那一线超脱,才能达到乾坤离恨的境界吗? 第一次,江琬对自己此前的理解有了怀疑。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不是说天地没有仁爱之心,而是说,天地万物,不论是贵是贱,是珍稀还是普通,在天地“眼中”,都是一般无二,没有任何区别。 既然如此,人在逆境中努力,又怎么能算得上是逆天而行呢? 天意,究竟是什么? 这种深入的思考,使得江琬对自身真气的掌控忽然进入了一种极细微的境界。 虽然说一时之间她还很难明确解答自身的疑惑,但这种深入的思考,已经使得她心间忽起一阵明澈。 此前虽然存在,却一直并不被她察觉的某种迷雾忽然拂散些许。 江琬觉得,自己看到了。 见微,是什么? 是窥见自身,了解自身精微奥秘。 见十二正经,见奇经八脉,见血脉呼吸。 勤思台上,邱培光朗声大笑:“好,杀!” 一个“杀”字,又似洪钟大吕,震得江琬双耳嗡嗡。 众学子同样又一次齐声喊:“杀!” 系统最后提示:“你在五方神造诛邪中,辅助出力,镇压镐都西市邪气井,获得自由点+100。” 然后,一切声音好像都消失了。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日光从云层破出,从山高之处照耀而下。 勤思台上,孔圣的雕像仿佛有了性灵,他手持书卷,似在微笑。 邱培光站在众学子最前方,负手而立,他的唇角却忽有一股鲜血汩汩流出。 与此同时,其余众学子也或多或少地感受到了一股震动之力。 初具真气如杨云仙者,只觉得内腑隐痛,而一丁点武艺都没有的庄梦婷就只感觉到头晕目眩。 功力更高的,比如桑允文、裴卓等人,不但感觉到了内腑隐痛,还感觉到经脉鼓胀,气血翻涌。 总之,凡是参与此次早课的,不论学生还是老师,都受到了一股莫名力量的反震。 这种反震被分散开来,各人承受的又有不同。 功力越高者无疑承受越多。 江琬已是见微境,她受到的反震就更大。 当一切声音都消失后,冥冥中的可怕力量传来。 江琬觉得,像是有一把尖刀,劈开了自己的经脉,又有无数细刺,扎入了自己的五脏六腑之中。 这很痛,她的唇角同时也有鲜血渗出。 但她原本正在悟道突破间,此时的反震之力又非常奇妙地与她奔涌的真气产生了汇流。 江琬心有颖悟,立刻借此力量,一举冲击任督二脉之隔阂。 打通任督二脉,贯穿天地之桥,领悟自身奥妙,使真气特性越发明显。 跪坐在江琬身旁的庄梦婷忽然感觉到一股森森寒意从江琬周身传出,她本来被震得晕晕乎乎的,这时却被这寒意刺激得大脑忽然一阵警醒。 “啊——” 满山的寂静终于被庄梦婷一声尖叫打破。 被震得七荤八素的学子们纷纷一抬头,却首先见到立在孔圣像前的祭酒邱培光面如金纸,口吐鲜血的惨状。 跪坐在正中靠前方的裴卓心中一震,脱口而出:“山长!” 他待要抢上前去扶邱培光,却见邱培光一手按在胸口,明明伤势极重的样子,声音却依旧悠长:“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浑厚的诵经声回荡在玄明山上空,似千古一道宏愿,流传至今,经久不休。 邱培光继续道:“五方神造,国子监今不负使命,众多学子,舍死忘我,以浩然正气镇压诸邪,还我西京朗朗乾坤!” 他用一种近乎悲壮的语调,苍茫茫慷慨高歌:“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义之所向,浩气长存!” “善!” 北方传来声音,裴卓认得,那是他父亲裴玄的声音。 接着,东方也有声音道:“善!” 南方:“善!” 西方:“善!” 一道道声音传扬,再闻此声,众人只觉心神涤荡,方才所受震动渐渐消弭。 众学子也才明白了,为什么突然就要他们来早课。 原来早课不是最终目的,先生们真正的要的,是借此镇压西京诸邪。 再看同在勤思台上,除了祭酒邱培光之外的其余博士助教等人,他们也在方才的祝祷声中,或轻或重地到受到了反噬。 但他们被反噬受的伤却不是那样容易平复的,尤其是祭酒邱培光。 为什么他一再强调舍生取义? 因为作为主持者,在今次镇邪仪式中,他受到的反噬是最重的。 从一开始,他就有着要舍生取义的决心,他也必须有此决心! 如此,阵势方才能成。 而如果说在这场镇压中,一定要有谁牺牲,他也选择了自己牺牲。 这也是,当得知雪灾将至,而狼灾又来的时刻,如此等五方神造,拥有特殊使命之人,首先应有的选择。 不少学子眼睛都红了。 他们当中,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并未被告知五方神造的秘密,他们更不知道钦天监的灾难预言,他们也不知道邱培光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他们知道,京中确实是常有邪怪害人。 他们也能体会到邱培光此刻的悲壮,更为他以身作则,舍生取义的精神所感染。 一名学子已经声有哽咽:“山长……” 又一名学子开始呼喊:“山长!” 眼看大家就要哭作一团,终于反应过来的江琬却陡然在心里咯噔一下。 不对! 如果说这场仪式中,功力越高之人受到的反噬必然越强,那么此刻,在场所有人中,邱培光其实并不是功力最高的。 功力最高的是谁? 是秦夙! 第二百三十二章 勤思台上,抢走秦夙 这是真的猝不及防。 前一刻江琬还在为自己暴涨的自由点而欢喜呢,前一刻她也暗暗为自己的功力突破到见微境中期而欢欣。 更重要的是,她不仅仅是功力增长了,她对道的领悟也更上了一个台阶。 这给她往后的进步提供了更多可能,也使她在此刻对自身真气的掌控更加超越许多同境界之人。 可下一刻,她又忽然发现,有的时候,老天爷喂给你一大块馅饼,很可能,就是因为前方还等着陷阱。 秦夙怎么样了? 江琬侧头,一眼就在太学众学子的前排位置看到了秦夙。 即便不动用望气术,不去看他的特殊气场,江琬如今也能在人群中一眼就轻松看到他。 秦夙也正跪坐着,腰背挺得笔直,乍一看去,他仍是那个气势凛冽的九皇子,冰山雪崖,生人勿近。 可江琬却能看得出来,他此刻很不对劲。 他双目紧闭着,面具下外露的些许肌肤冷白得几乎具备一种并非生人的质感。 而望气术的视野下,江琬可以看到,他头顶之上冲天长河般的紫色气运此刻已经摇摇欲坠,他一身浩瀚如沧海的气机此时也正在急剧衰弱。 一股浓郁如星云般,黑得发紫的邪意也不知是从何处诞生而起,就扑在他的气运气机之上,不停吞压蚕食他的一切。 国子监今日能够成功镇压镐都诸邪,秦夙功不可没! 邱培光的伤势没有那样严重,最可怕的反噬都被秦夙承受了。 江琬:“……” 卧槽! 一切描述,说来话长。 可实际上只是在瞬息之间,江琬已经立刻纵身而起,片刻就跨越重重人潮的阻隔,扑到了秦夙身边。 她先抬起手,以拈花指点在秦夙心口。 每逢秦夙身体虚弱,这情劫蛊必然也要跳出来捣乱,江琬要想救秦夙,还得先安抚好它。 一股禅意从她身上迸发,宁静舒缓的意蕴于此刻不仅是感染了秦夙心口的情劫蛊,也还感染了旁边许多人。 原本正为邱培光和众位先生伤势而焦急的学子们忽然纷纷宁定了心神,众人便也于此意识到,九皇子……不对劲? 离得比较近的裴卓关切道:“江娘子,九皇子殿下这是……” 他在忘川河边见过秦夙出手,虽不知他的功力具体有多高深,但也知道他是顶尖高手。 裴卓立刻意识到秦夙这是受重伤了,他一时踌躇,竟不知是该先去看邱培光还是先去看秦夙。 但裴卓很快转念,江琬医术可比他高明多了,所以他实在没必要跑过去添乱。 而邱培光…… 邱培光这边,他原本都做出了慷慨赴死之状,可谁知……咦?好像虽然伤势很重,但还不至于死? 负手吐血的邱祭酒:“……” 又一口血吐出。 勤思台旁,早被请过来候在一边的两名太医正迈着老而弥坚的步伐,带着几名医官快速向这边冲。 而山顶方向,一人袍袖飞扬,如飞般飘飘扬快速下山来。 她口中同时喝道:“小九!” 是长公主! 长公主方才不在这里,却是因为山顶的醍醐钟需要她亲自敲响。 邱培光如梦初醒,立刻踉跄一步,往前焦急喊道:“九殿下!” 如果这个时候可以放肆说话,他一定是要大声哭喊了。 天老爷啊,九殿下这是怎么了? 下官真没想害他啊! 太乱了,太乱了。 乱糟糟一片声音,江琬虽然勉强宁定了心神在施展拈花指,但这一次的情况又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还要更加严重。 同样离秦夙不远的六皇子和八皇子也终于反应过来,六皇子先急喊一声:“九弟!” 八皇子也跟着焦急道:“九弟!” 六皇子道:“江家娘子,你这是做什么?太医,太医怎么还不快些过来?” 太医也在着急地跑着,并不敢怠慢啊。 奈何两位太医虽也修习了些真气,却并不是高手,他们更不擅长轻功,勤思台又大,在这紧急时刻,要他们瞬间奔至,还真有些困难。 六皇子起身,似要伸手来推江琬。 江琬终于不堪忍受这乱七八糟的场面,忽然另一只手臂伸过,揽住秦夙就站起身来。 她的右手还点在秦夙心口,左手从他腰间环过。 由于秦夙比她高大许多,她只能就着这个略有些别扭的姿势让秦夙半靠在自己身上,然后足尖一点,身形展动,就向着长公主来时的方向提纵而去。 然后,就出现了这一幕。 江琬她……她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揽着秦夙跑掉了! 一个女学生,伯府出身的小娘子,是谁给她这么大的胆子,大庭广众的,抢了当朝九皇子殿下就跑? 她到底明不明白自己是在干什么? 众人都惊呆了。 庄梦婷扭头目送江琬离去的身姿,顿生无限景仰。 “琬娘,是我错了,我从前果然不该跟你提我哥哥,他……他确实不配。” 江琬揽着秦夙往山顶方向飞纵,正面迎上了长公主。 她立即开口说:“师父,我能救阿夙,给我一个安静的地方!” 长公主道:“你上去,玄明堂中无人扰你。” 江琬应:“是!” 一句多余废话也无,揽着秦夙就与长公主交错而过。 她的轻功来自于秦夙所传授的踏波行,乃是天下第一等的轻功。她如今功力又高了,飞纵起来,那速度简直如流行追月般。 不过片刻,江琬就带着秦夙消失在众人面前。 余下勤思台上的众人,面色各异,却是一般地鸦雀无声。 禁宫,紫宸殿偏殿书房中。 永熙帝站在窗边,鲁敬侍立在他身旁。 方才那一声声读书声,一声声“杀”字音,不但震响了西京四野,也震得皇宫中都清晰可闻。 如今杀声歇去,阳光破云而出,永熙帝面上却现出凝重之色。 他一声叹道:“可惜了邱培光!经此之后,朕必加恤邱家。” 话音刚落,鲁敬忽然耳廓微动。 他忙躬身向永熙帝请示。 永熙帝点点头,鲁敬便退到门外,听一名小太监传话。 片刻后,鲁敬回来,垂首躬身道:“陛下,邱祭酒伤势虽重,但钟、刘两位太医都表示能治。” 永熙帝一愣,随即喜道:“大善啊!” 正要再说什么,鲁敬不敢耽误,又连忙道:“陛下,九皇子殿下也在国子监,早课时,他重伤了!” 永熙帝:“……” 第二百三十三章 出人意料,心惊肉跳 国子监,玄明堂。 江琬直接将秦夙带到正殿后方一间小室中。 玄明堂中其实还有几个长公主的侍从女官在,但果然没人来拦江琬和秦夙。 小室中,秦夙被放在一张长榻上,他自己却挣扎着盘坐起来,勉力睁开双目,然后将脸上面具摘下。 江琬一只手与他右手相握,另一只手则又一次点在他心口。 拈花指,抚汝魔念,见汝灵台。 虽然这一次确实要比往常更吃力些,但江琬不但功力更深了,同时她对道的领悟也更深了。 最重要的是,拈花指非常神奇,它是独立于武道真气体系之外的另一种奇异术法。 很难说清楚它的力量来源,又或者说,它本身就是一种“意”的力量。 所以,它也更注重意境的领悟。 灵台渺渺,红尘悄悄,生灵一世,岂不闻终归寂静? 在神魂与意志的较量中,这一次还是江琬胜了。 系统:“你成功安抚异品灵蛊情劫,获得自由点+5。” 情蛊的躁动被安抚了下来,但这还不够。 这一次秦夙受到的反噬太大了,要知道,即便是借助五方神造之力,又有千余弟子组成的阵势相分担,作为主阵人的邱培光还是在一开始就做好了赴死的打算。 甚至不止是邱培光,国子监中许多境界高些的先生,都有了舍生取义,赴死之心。 结果呢,最后一个人都没死! 换句话说,秦夙一个人承受了这许多人原先准备承受的大难。 纵然他功力高绝,此时也八脉俱伤,体内真气乱做一团,甚至脏腑衰竭,气机难继。 那么这个时候应该要怎么救他? 用生字符? 用灵云丹? 不,这些效力都不够。 但好在江琬还有一个终极保命底牌,灵泉水。 她没有犹豫,拈花指结束后,她反手掌心向上,一只精巧的小玉瓶就突然出现在她掌心中,玉瓶中装的正是灵泉水。 江琬打开瓶塞,就要给秦夙喂服灵泉水。 不料瓶口刚凑过来,本来还在极度虚弱状态的秦夙忽然一侧头。 他声音极低道:“琬娘,是那个东西吗?” 对了,他曾经服用过灵泉水的。 在凤凰庄地底世界时,他曾经为了对抗情蛊,自刺心脏,那一次就是江琬用灵泉水救了他。 秦夙当时虽然有些意识模糊,过后他也没问过江琬当时的具体情形,但这不代表秦夙心中对此就全无认知。 他其实有所猜测,所以后来才根本不问。 因为他知道,能救他性命的,一定是极其珍贵的东西。 秦夙不想去问江琬这个东西究竟是什么,不愿意窥探她如此重大的秘密根脚。 如果有一天,江琬自愿与他说,他会欣然倾听,否则他绝不主动探问。 而这一刻,生死关头,江琬又拿出了那只仿佛蕴含无尽生命气息的玉瓶,对此,秦夙却终于不得不正面问出口来了。 这一问,是什么意思呢? 江琬懂。 秦夙这是舍不得用掉珍贵的灵泉水,他居然还想要节约此物。 他怎么会这么傻呢? 或许,也只有从小就生活在最冰冷深渊中的人,才会如此珍惜任何一丝光亮。 江琬又急又气,又想哭又想笑,最终却也只能无奈化作一嗔:“是那个东西,你别躲呀,我还多得是呢!” 眼看秦夙眼中似还有不信之意,他甚至紧紧抿着唇。如此一来,江琬就算将玉瓶凑过来,也不能将灵泉水喂到他口中去。 江琬恼火了:“你怎么这么傻呀,救命的东西不喝,你是打算随便撑着,然后撑不下去了就自己去死,回头让我……守寡吗?我不守寡的,转天我就找人嫁了!” 话一出口,江琬又忍不住咬了咬自己的舌头。 啊呸呸呸! 气死了,守什么鬼的寡? 她跟秦夙根本就还没结婚好吗? 哎,也不对。重点是,她根本就不可能让秦夙死好吗? 秦夙:“呵……” 他原本略有些黯淡的目中陡然爆发一阵精光,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力量,这一瞬间,他竟然自己抬起了手。 然后,他一把抢过江琬手中玉瓶,张口就喝。 江琬:呵呵…… 灵泉水入腹,立即开始飞速修复起秦夙体内乱做一团的经脉来。 破损的脏腑如逢甘霖,断裂的经脉重新连接,一股生机绵绵而发。 …… 秦夙本身的力量也终于接续而上。 他自身境界之高,已经到达天人极境的边缘,有此灵泉水为助力,他很快就夺回了对自身的掌控,开始运转真气,抵抗那无形中邪气的入侵。 玉瓶被他又塞回江琬掌心中,江琬入手却觉得有些不对——秦夙居然没有一口气将整瓶灵泉水都喝光,他只喝了大约三分之二那么多。 小小的玉瓶拇指大小,总共也只能装入大约十毫升量的灵泉水,就这,秦夙居然还不肯喝光。 江琬想要催他继续喝完剩余的灵泉水,可眼见秦夙已经打坐入定,再要打断他的话,却是不成了。 高手入定,如果被随意打断,是很容易引起真气逆乱,导致走火入魔的。 江琬简直都要被气笑了,能怎么办呢? 她只好收起来剩下的灵泉水,站在一旁帮秦夙护法。 神秘山崖这个签到点的重置时间未定,江琬短时间内确实也无法再获取更多的灵泉水了。 秦夙非要剩下这么一点,她便开始考虑,这点灵泉水,如果用作炼丹的话,是不是能比直接喝更划得来呢? 早在之前,江琬其实就有过用灵泉水炼丹的想法,只是因为灵泉水本身的效果已经足够神奇,她怕自己拿来炼丹反而将这宝物给炼废了,就没舍得这么干。 如今呢,反正只剩下小半瓶,不如试试? 以秦夙的身体素质,再加上他此次伤势委实太过严重,这灵泉水虽然已经起了很大的作用,但只是大半瓶的量,要使他痊愈却还是有些不足。 所以他此时才需要自己运功,加紧调理。 江琬也怕他调理不过来,留下暗伤或是其它什么后遗症。 或者,等他这次入定醒来后,再叫他将剩下的灵泉水喝完? 正思量间,江琬忽然感觉到,好像有哪里不对。 一种莫名的心惊突兀袭上心头,江琬几乎是下意识地,忙将望气术打开,向门外一看。 透过房门的遮掩,她都能看到,那外间溢出来的,十数道气运的光。 其中最显眼的一道,煌煌如大日横空,金光耀目,威严雄浑。 是永熙帝! 永熙帝居然亲自来了,还就在这房门外! 第二百三十四章 陛下,将九殿下许给我吧 永熙帝的气运,是帝王的气运,十分突出,江琬再没有认不出来的。 他也修习真气,他的真气境界摸约在见微境后期,比江琬还略高一个小境界。 但作为一代帝王,他的武功境界有多高,那是真的无关紧要。江琬见他出现,此时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不会是来杀秦夙的吧? 毕竟秦夙的身份虽然不曾被公开,但永熙帝自己心知肚明。 如此身份敏感的秦夙,他居然身怀绝顶武功,甚至还高过了窥神境后期的国子监祭酒邱培光,并且,他此前还一直隐瞒境界,这是要做什么? 江琬全身的尖刺都在这一瞬间炸了起来,她险些就要冲过去捞起秦夙就跑了。 但很快她又转过了念头,不说秦夙现在正在入定,动弹不得,就是永熙帝,他就算真的心有杀意,他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处置秦夙的。 更何况,这一切还都只是江琬臆想。 她是先入为主,对永熙帝本就怀有十二分的警惕,这才一见他出现,就立刻生出对立情绪。 江琬不停安抚自己:我不应该这样,我要冷静。 秦夙受伤这才多久,永熙帝居然就从宫中赶过来了,换到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可以说是皇帝对他极为重视的表现。 当然,人心本就矛盾复杂,又何况是处在永熙帝这样的位置? 江琬不能用简单的黑与白来界定他。 忽然,外头响起长公主的问询声:“琬娘,你与小九是在里间吗?” 长公主也陪伴在永熙帝身边。 江琬心神稍定,立刻答:“是,弟子正在施救,师父稍等!” 长公主道:“好,我们不扰你。若有需要相助之处,你只管说。” 江琬只应道:“是,弟子明白。” 虽然应了声,但其实江琬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她也做不了什么。 她索性便竖起耳朵,细听外间一切声响。 只听一道略微有些阴柔的声音轻轻道:“陛下,江家小娘子自己一个人能成么,是不是要叫太医进去?” 这是总管太监鲁敬在说话。 永熙帝声音也不大,他道:“皇姐,江家小娘子称你为师父,你收她为直传弟子了?既如此,你应当了解她,她能救小九吗?” 长公主缓声道:“且等片刻,如若实在不成,琬娘会求助的。” 其实她也不知道江琬是不是能救秦夙,但她知道江琬跟秦夙之间确实有一份真情在,她相信江琬不会拿秦夙的性命开玩笑。 外头,就又传出几声轻轻的吐息声。 江琬通过望气术,看得出来等候在外的十几个人中,除了有永熙帝,有长公主,有鲁敬,邱祭酒和几名先生,另外六皇子和八皇子这两位皇子也在。 邱祭酒和几名先生的气机都十分虚弱,但看起来短时间内应当性命无忧。 六皇子和八皇子不必说,他们本来功力就一般,受的伤也不重,这时是不影响什么的。 此外还有几个人,江琬就不认得了。但通过气运和气机可以分辨,其中有两人必定是高官武将。 一人气运红中带煞,功力也摸约是在窥神境中期,真气有一个大池塘的量。 还有一人的气运却是红中带灰,这略显得有些奇怪。 但他真气境界之高却直如江海一般,甚至超越徐翁,逼近秦夙了! 这也是特别需要江琬注意的一个绝顶高手。 江琬猜测,这应该是负责贴身守护永熙帝的护卫高手,更甚至,他还是一个太监。所以他的气运才红中带灰,不似外朝高官那般红得纯正。 看这个阵势,就该知道,永熙帝就算关心秦夙,可该有的警惕他也还是半分没少。 就是不知道,这份警惕有几分是针对秦夙的了。 而现如今的大问题是,要怎么降低他对秦夙的警惕呢? 江琬目光又转到秦夙身上,望气术的视野下,忽见秦夙真气在运行通过心脏周边一条经脉时,猛地一散,居然难以为继了。 不是他功力不深厚,而是在与未名邪气的交锋中,消耗太大。 这个时候要给他补充真气,最好是用到江琬之前给过他的灵云丹。 但江琬通过方才的紧急思索,却有了新的想法。 她决定要用苦肉计。 动念间,江琬咬破指尖,取指尖一滴心血,开始凭空绘制起生字符。 这还是她首次取自己的血液来画符,真气涌动,汇入她血液后,功效果然非凡。 生字符形成,顿时一股浓郁生机凝空汇聚,被她快速推入秦夙体内。 当然,这还不够,秦夙的力量缺口太大了。 江琬于是继续画符。 外间庭院处,众人也感觉到了那生机的弥漫,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 永熙帝眉眼微动,表情变化倒不明显。六皇子脸上却有贪婪之色一闪而过,但他也很快低头掩饰好。 长公主微微皱眉,有些忧愁。 两名太医的脸上却是现出期待又向往的神色来。 房中,生机的存在感越来越浓郁了,隐隐约约的,似乎还有一股血腥气存在。 外间的气氛就开始有些凝重,众人不知那血腥气是从何而来,难免有些担心秦夙的情况是不是不好。 又过了一会儿,就在永熙帝脸上都微微露出难耐之意时,终于,那房中生机一收。 倒似被巨鲸吸水般,瞬间被吞吸不见。 外间众人似乎还听得江琬轻轻惊呼了一声。 又过片刻,那间小室的房门终于被打开了。 在众人的万千期盼中,江琬推门而出。 山风飒飒吹来,推门的小娘子面色苍白,细瘦一把,却是才刚出门就一个踉跄。 长公主上前一步,身形一闪,立刻来到江琬身边,扶住她道:“琬娘,你怎么了?小九他……又如何了?” 江琬对着长公主虚弱地笑了笑,才突然看向永熙帝,先是一惊,做讶然状:“陛下,您亲自来了?” 话声落下,连忙又要行大礼。 她虽然早就通过望气术发现了永熙帝的存在,但这个是不能明言的,所以该做的戏还是要做。 永熙帝忙道:“快平身,不必多礼,告诉朕,小九怎么样了?” 江琬苍白的脸上就飞起两抹红晕,她眼角却又渗出晶莹泪花。 然后,她惭愧又有些委屈地道:“回陛下,九殿下性命已无大碍,只是……只是经脉损伤有些难以痊愈。但是臣女已经尽力了,为救九殿下,臣女舍去一身几乎大半血液!” 这是真的! 苦肉计,就要做到真。 秦夙的经脉损伤也确实还没有痊愈。 江琬又委屈地祈求道:“陛下,为救九殿下,臣女不仅与他同处一室,还……如此损伤元气。往后,可还怎么嫁人?陛下,求您将九殿下许给我吧!” 什么? 众人:“……” 第二百三十五章 请他许我白首一心,专情不二 江琬大概是开古今之先河了。 她居然向皇帝请求,让他将他的九皇子许给自己! 注意,不是请求皇帝将她嫁给九皇子,而是请皇帝将九皇子许给她。 语序一颠倒,这意思可就微妙了。 但皇帝能拒绝吗? 人家小娘子才刚刚说了,自己为救九皇子而舍去了一身大半血液,再看她眼下的虚弱模样,还有这一身血腥气,这不像是在说假话呀。 江琬也不大可能说假话,毕竟她救没救回来秦夙,是不是真的失血过多,这都是明显可证的,做不得假。 再说了,她跟秦夙长时间共处一室还被这么多人围观了也是事实。 虽说如今的礼教不算十分森严吧,但有些事情你不能搬到台面上来说。 永熙帝总不能回一句说:这不重要,反正你们一个伤一个惨,也不可能实质发生点什么,要不这个事儿咱们就当没看见吧…… 他也还要脸,不能这么回! 更重要的是,这毕竟是清平伯的女儿,咱得顾忌点重臣的颜面啊。 咱也不能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翻脸就做个刻薄寡恩的皇帝吧? 那不是他的风格。 可是,江琬叫永熙帝将九皇子许给她呢! 这也不能答应吧? 一时间,永熙帝竟生起了几分有口难言的复杂感觉。 其余众人更险些被江琬这惊世骇俗的话给弄懵了脑袋,委实不是众人不淡定,实在是江琬行事太出人意料了。 谁敢想? 永熙帝张了张口,正思量着该怎么委婉拒绝江琬。 江琬倒又红着脸,自己就结结巴巴地,羞愧道:“啊,陛下,对……对不起!臣女紧张过度,口、口误了。求,求陛下将臣女许给九殿下吧!” 呼—— 永熙帝轻轻呼出一口气,心下顿时一松,一下子竟生出十分庆幸之感。 他连忙道:“好,朕……” 正要说着自己答应了,可脑袋一转,属于帝王的那份疑心却又上来了。 清平伯的女儿嫁给秦九,这份联姻真的是他乐于见到的吗? 这是小儿女自己私心的想法,还是说清平伯其实也有此意? 明明上回,清平伯还拒过自己的提亲呢! 眼看永熙帝话语微顿,江琬连忙又道:“不过,有一件事情还请陛下知晓。臣女小时拜山间神灵,曾发过誓,此生若嫁夫郎,必叫他许我白首一心,专情不二。” 永熙帝:“哦?” 众人:“……” 江琬苍白的脸上红霞如烟,她用十分腼腆羞涩的语气说着最大胆的话:“娶我为妻,此生不许有二色的,否则我……我即刻与他和离!” 说话间,她另一手却在身侧捏成了拳。 看那拳头捏得十分用力,就可以想见,如果她的丈夫真的对她不专,那她大概也不可能当真只是与他和离那么简单。 说不得,就要……报以粉拳? 呵呵,这小娘子武功不弱,真要是伸出拳头,那能只是粉拳吗? 铁拳还差不多! 人群中,六皇子悄悄咽了咽口水,不知为何,就十分心虚气短地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倒也没人注意他,众人的思维还在震惊中。 江琬又连忙继续说:“当然,九殿下乃天潢贵胄,臣女也不好随意提此无妄要求。陛下……若觉不妥,那臣女大不了不嫁人便是。这个,嫁不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又挺了挺腰,明明是强忍了眼中泪水的模样,偏偏又十分大方豪气:“我阿爹能养得起我,我两个哥哥也必不嫌弃我!” 不得了了,真要到这一天,大概永熙帝是真没脸见清平伯了。 “哈哈哈!”永熙帝大笑起来,“好孩子,是你亏了!朕这个老九啊,自来沉默寡言,不懂得讨小娘子欢心,朕还愁,说这孩子娶媳妇儿难呢。” 说着,他环顾左右,目光中有神采飞扬,俨然是一副帮儿子解决了老大难婚姻问题的老父亲模样,欣慰满脸。 “如今啊,也算是天降的缘分,偏偏老天爷许给他一个如此聪慧灵秀的媳妇儿,就叫他专情不二!” 说着,他又笑了:“琬娘啊,好孩子,你不必害怕,不必担忧。这老九若敢负你,也不必你自己喊屈,朕这个做父亲的,保管先帮你教训他!哈哈哈!” 看他笑得这么开心,其余众人可算是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众人顿时纷纷道喜。 鲁敬先欢喜道:“恭喜陛下喜得佳媳,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偏是天注定,这就是天赐的良缘啊!” 长公主扶着江琬,看着她笑了一下。 也说:“恭喜陛下,如今小九可算是有着落啦。” 其他人都说恭喜,永熙帝高兴地受了,长公主说恭喜,他更是连连点头,说:“还要劳烦皇姐,回头朕拟了圣旨啊,就请你亲自去一趟清平伯府,替朕做媒!哈哈哈!” 永熙帝多久没这样笑过了? 可见他对江琬和秦夙的这桩姻缘,如今是有多满意。 这种转折,总归就是很奇妙。 众人笑说一阵,倒也没忘记还在屋中的秦夙。 永熙帝就带了两名太医向室内走,鲁敬随侍在身边,长公主也一起走进。 至于其他人,除了江琬也一块儿进来了,其他人就都还是留在外头庭院中。 小室不大,不可能说大家都一窝蜂跑进来探病的。 秦夙就躺在小室东侧的一张榻上,面具又重新戴到了他的脸上。 这是江琬帮他戴上的。 在他入定结束之后,其实有过一瞬间的清醒。但还是原先那句话,他之前伤得太重了,大半瓶灵泉水不能使他痊愈。 他后来自己调息疗伤,再加上江琬的生字符做辅助,也还是差些意思。 再到后来,他的经脉基本被疏通,邪气的侵蚀也基本被阻隔住了,但他的真气也陷入枯竭,到此,他再不能支撑,终于自然陷入昏睡。 两名太医上前把脉,神色便都微微一紧。 永熙帝立刻问:“如何?九皇子性命无忧吧?” 钟太医忙道:“是,九皇子殿下性命无忧,请陛下放宽心。江娘子的符篆之术果然十分神妙,老夫佩服!” 永熙帝皱眉问:“那你们刚才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一百步,你走九十九,我走最后一步 两名太医能有什么意思呢? 不过是有些话不太好说,所以想要尽量拖延着,慢慢说罢了。 钟太医微微垂首,大冬天的,他额角却生出了些许细汗。但再怎么拖延,该说的也还是逃不了。 “回禀陛下。”钟太医谨慎道,“九皇子殿下原先伤得极重,依如今遗留的痕迹来看,只怕是脏腑经脉皆受反震,比邱祭酒……或还更严重些。” 这后面一句看似是废话,其实是钟太医在佐证秦夙之前确实一度垂危。 而实际上,这也是钟太医在为自己接下来的话做铺垫。 他继而说道:“江娘子以生机蕴养,接续了九殿下断裂的经脉,又为他修复了大部分的脏腑损伤。但是……有些被邪气侵蚀过的伤,是生机也无法填补的。” 他简单说了几句有关生气与邪气之间的理论,眼看永熙帝皱眉,似有不耐之意,忙又道:“最重要的是,九殿下丹田中真气枯竭,若要再生,只怕十分困难。” 说到这里,钟太医额角细汗汇聚一处,直淌成线,从他脸颊流下。 一直安静着躲在一边的刘太医终于不忍再放他独个一人面对永熙帝的压力,勉强接道:“九皇子殿下功力太高,这天下间,一般的灵物都很难治得了他丹田经脉的损伤。” 总之就是,不是咱们做太医的医术不够高明,实在是人力有时而穷,有些伤,有些病,那就不是凡人能治得了的。 永熙帝终于听懂了,眼看两位太医还要再解释什么,他连忙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太医们的说话风格真是一如既往,啰嗦得叫人脑仁疼。 他直接问结论:“小九性命无碍,但丹田经脉的伤没法治?” 钟太医道:“是,也不影响旁的什么,只是说……九殿下一身神功,极难恢复到巅峰状态了。” 要知道,九皇子秦夙的功力可是比国子监祭酒邱培光还要高呢! 这是多厉害的高手? 想到这样的高手,从今往后一身功力就要大打折扣,两位太医都忍不住替他心疼。 永熙帝长长呼出一口气,叹一声道:“罢了,也怪不得你们,天意……” 他又看向江琬道:“也要多谢琬娘及时救得小九一命,你放心,你们的婚事,朕一定办好。” 江琬连忙道:“陛下既许了我与九殿下的婚事,那他就是我的人啦……哎哟!” 哎哟哟,她好像又失言了。 江琬忙掩唇,轻咳一声,嘻嘻笑道:“陛下勿怪,晚辈不太会说话。总之自己人,不必谢的。臣女还要多谢陛下赐我夫婿呢!” 她频频“失言”,骨子里分明就是一副野性难驯的模样。 惹得永熙帝一边暗暗叹气,一边又忍不住悄悄用同情的目光瞅向秦夙。 眼看这个儿子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自己却就这么将他的终身给定出去了,好像……是有那么点可怜? 永熙帝终于良心发现般,张口就报出一大串赏赐,叫鲁敬回头就给送到秦夙的含冰殿去。 又吩咐两位太医只管动用最顶尖的好药,务必要尽全力给秦夙做调养。 当然,各种赏赐也没忘了江琬。 尤其是补血的药材,永熙帝叫鲁敬看着拟单子,然后,他很豪爽地说:“送一车给琬娘!” 江琬顿时笑得那个甜,皇宫大内出来的药材,能有不好的吗? 一车药材,更是足够她炼好多丹药了。 这波太值了,哈哈哈! 秦夙毕竟还需要静养,暂时也不便挪动,永熙帝就叫钟太医带两名医官留下来照料秦夙。 另外刘太医还要下去勤思台,继续为国子监其他师生做诊治的。 至于江琬,她失血过多,也需要休养。 长公主便提议,叫她也留在玄明堂,等吃几幅补血的药,缓一缓之后再回秀园去。 长公主还说:“符术科的开设,主要还是得看你。你如今既然身体不便,不如便再缓两日也无妨。” 江琬也不逞强,就说:“师父,我休养两日,今日、明日便不去上课。等后日我再回来,到时候符术科便可以开啦。对了,师父,学生名单是不是可以先给我一份?” 长公主一愣,江琬这意思是,她还要请假回家? 但一转念,长公主又觉得可以理解。 江琬既大量失血伤了元气,又在这一天把自己的婚事给定下了,可不就得回府去跟家里人说说? 就算清平伯公务繁忙,伯夫人也还在家呢。 长公主却不知道江家内部的情况,更料想不到,江琬急着回府,其实是想回府炼丹来着。 在国子监的话,虽然她也可以动用青云鼎悄悄炼丹,但丹气却不好掩饰。 所以,有些麻烦能避免就还是避免的好。 长公主准了江琬的假,又略说了几句话,就告辞离去。 国子监今天完成了这么件大事,接下来一些后续还需要她去处理。 永熙帝也早在吩咐过鲁敬和钟太医之后就离开了,他时间宝贵,也不可能在宫外停留太久。 钟太医给秦夙开了个方子,便带着两名医官去了玄明堂的小厨房,他准备亲自给秦夙煎药。 不多时,一应喧闹散去,小室内又只剩下江琬和秦夙两人。 江琬就坐到秦夙榻边,看看他,又看看窗外萧萧风来,一时间竟颇生出几分星移斗转的恍惚感。 真是没想到啊,国子监突然发力镇邪也就罢了,这一切毕竟是早有征兆的。 顺理成章,可以理解。 但江琬跟秦夙的婚事就这样敲定了下来,却着实是奇峰一笔。在这之前,就是江琬自己,也从没想过事情还能这样转折。 在她的设想中,此事只怕是要千难万险呢。 所以说,很多时候,世事变化根本就不可能按照人心的预设来。 人心、世情、恩仇、利益……哪一个不是无时无刻都在变化? 在飞速转变的各种关系中,有的时候行差踏错一步,就有可能导致前方的万劫不复。 而有的时候押对一次宝,又有可能获得出人意表的绝妙收益。 端看人在关键时刻怎么选择了。 江琬没忍住,抬手轻轻握到秦夙垂在身侧的一只手上,触手间倒只觉得他的手温热无比,而自己的手心却冰凉得不似生人该有。 她在后怕! 是了,她并没有此前唱作俱佳时表现的那样镇定,她其实,也会后怕。 幸运的是,这一次她赌对了。 “阿夙。”江琬低喃,“一百步,前面九十九步,你已经艰难走过了,那这最后的第一百步,何不由我来走?” 也幸好,她走了! 话落,江琬忽然感觉到,手掌中,秦夙的手轻轻动了下。 第二百三十七章 活的刷分工具,秦大佬 江琬的手竟一下子被秦夙的手拉紧了。 长榻上的人豁然睁开眼睛,江琬就感觉到,这一瞬间,自己仿佛跌入了迷世的深潭中,重重波澜卷起星光,要共她沉沦。 她下意识地要挣扎,不料秦夙的手忽然一用力。 江琬猝不及防,便被他拉得合身往下一扑。 秦夙张开双臂将她接住,不等江琬再有反应,忽地又一翻身,他们的姿势便颠倒了。 江琬被他环着躺在榻上,后脑枕着他的一条手臂,鼻翼间闻到的全是他清洌冷肃的气息,可偏偏,他的体温又高得吓人。 这个贴近的姿势,甚至还能使江琬清晰听到他过分剧烈的心跳声。 咚!咚!咚! 每一声都急促有力,像是火山之下,岩浆的翻滚,又仿佛是绝地之中,困兽在踱步。 踱步的困兽绝不是因为悠闲,那只是它在为关键时刻的殊死一搏而做准备罢了。 不对劲,秦夙……好像有哪里不对? 这还是江琬首次在他身上感受到如此可怕的危险气息。 就是初次相见,他们尚且陌生时,秦夙也没给过江琬这样可怕的感觉。 他这是怎么了? 江琬的心跳也不由得剧烈起来,她没忍住,有些慌道:“你……阿夙,你这是怎么了?” 谁知,这不问还好,一问,秦夙立刻将脸上面具扯下,俯身就往她嘴唇处凑过来。 江琬:“……” 心脏狂跳,几乎就要跳出了胸腔。 他的呼吸越来越近了,眼看着那薄唇就要覆上,忽然间,秦夙一只手紧捏成拳,就在长榻空隙处重重一捶。 砰! 长榻震了震。 终究,他的嘴唇也只擦在江琬嘴角,一触即离。 最后,他直起身,放开江琬。 而这个时候,江琬也清楚看到了,他的眼眶不知在何时,竟通红成了一片。 不,不止是眼眶,他整个眼睛,都充血般红了! 红得……直似是要滴血一般。 而就在他的眼角,一点晶莹反光,那是什么?是泪光吗? 她、她看错了吧…… 江琬怔住,一下子,世间万物的所有声音仿佛都在耳边远去。 包括她自己失序的心跳声,屋中二人略显重促的呼吸声,屋外萧萧的风声,以及草木摇动的声音,还有更远处……更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是钟太医他们熬好药回来了? 江琬陡然惊醒,猛地就翻身坐起。 秦夙微侧耳,显然也听到了那几道正在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他便抬手一吸,将之前扔到一旁的面具又吸回掌中,然后扣到脸上。 接着,他一拂衣摆,端坐回长榻。 然后呢,挺有意思的是,这整个过程中他虽然一直都是一声不吭,可坐回床榻后,他又紧挨着江琬。 所以,他刚才究竟发的什么疯? 江琬哼笑一声,本想站起来,不与他同坐。 可对上他的视线,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她的腿又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般,偏不肯挪动分毫。 最终,江琬没奈何一叹,还是低声再问了一遍:“你怎么啦?” 秦夙静默了片刻,声音极轻,又极郑重地说了一句:“琬琬,对不起。” “什么?” “你为我画生字符,如此损伤自身,我却还同你闹脾气。是我不对,我不该生你的气,我该气自己无用才是。” 说话间,他心口黑气翻滚,眼看情蛊又要发作。 原来,之前江琬滴血为他画生字符,他意识里竟是知道的。 只是当时他状态特殊,虽然心里知道江琬在做损伤自己的行为,也极度渴望挣脱出来阻止江琬,可偏偏那股邪气的余波牵扯着他,竟使他分毫动弹不得。 他最怕当时的自己如果控制不住那股邪气,那邪气再爆发出来扑击江琬,以江琬的功力,却是不可能抵挡住那种程度的邪气的。 如此一来,他只得先对付那股邪气,直至力竭昏倒。 而本来还觉得挺感动的江琬,通过望气术看着秦夙心口黑气的翻滚,一下子又哭笑不得了。 秦夙这真的是,变着法子地送分给她刷吗? 可经过之前的国子监诛邪,一时片刻的,她还真不缺自由点呢。 没办法,拈花指再来一遍。 江琬道:“真觉得自己错了吗?真要有悔过之心,你控制控制自己的情绪好吗?你的蛊虫又发作了,你感觉不到吗?” 秦夙:“我不痛,琬琬,你痛么?” 江琬:“呵……” 系统:“你成功控制异品灵蛊情劫,获得自由点+5。” 拈花指收,便听外间敲门声起:“江娘子,药熬好了。” 是钟太医他们终于来了,江琬赶紧说:“快请进。” 门是虚掩的,这边江琬才刚说了请进,那边一名医官就推开门。 钟太医端着一个托盘,率先走了进来。 进门走几步,眼看到坐在长榻上的秦夙,钟太医先是一惊,紧接着就是一喜。 “九殿下!您醒了!”钟太医欢喜道,目光瞥到江琬也在长榻上与秦夙并排坐着,他便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又脱口道,“恭喜九殿下与江娘子,情意相携,不知婚期定在哪一日?” 秦夙:“……” 什么? 钟太医见两人并排坐着,还只当江琬已经将皇帝允婚的事情说给了秦夙听,而秦夙,显然也是十分乐意的。 不然,他也不可能这么亲亲密密地与江琬并排坐着不是吗? 这人嘛,见了喜事总想要恭喜一下,钟太医继续喜气洋洋道:“九殿下与江娘子真是天作良缘,陛下的赐婚圣旨想必很快就会发放出来,下官在此,先恭喜二位了。” 嗨,多说点喜事,希望接下来跟九皇子说到他伤势的时候,他能再多宽容些。 秦夙:“……” 他没有说话,可眼眶处方才的一片红已经褪去。 然后,他的眼睛里就一点一点,迸发出无穷的光来。 秦夙听懂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可钟太医言下之意,永熙帝已经许了他跟江琬的婚事,这一点就足够冲击一切疑惑,使得这一刻的秦夙一切杂念皆无,心中只余下纯然一片惊喜。 秦夙太高兴了,满溢的欢喜使他有那么一刻大脑近乎一片空白。 只有无穷无尽的喜悦,在胸腔跳动。 后果,情蛊又动了。 江琬:“……” 还来? 服了,这个刷分工具,她真的并不想要! 第二百三十八章 拿起剑,不能爱你,放下剑,不能护你 系统:“你成功控制异品灵蛊情劫,获得自由点+5。” …… 而江琬只想说,有完没完! 她是真的不想秦夙的蛊虫再动了,一日之内连续动这么多次,是什么好事吗? 更何况,才刚刚被她安抚过的蛊虫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再次激发的。如果秦夙只是正常的情绪波动,其实都不会再引动蛊虫。 所以,你一般般地高兴下就好了,用得着兴奋成这样……吗? 收回拈花指后,江琬站起身走到一边,她不再坐在长榻上,而是站到一旁看着秦夙喝药,然后脸上露出了几分无奈的笑意。 钟太医端了托盘,将药碗收走,就委婉地跟秦夙说了说他的伤势,并嘱咐他:“一月之内,九殿下最好都不要妄动真气,如此,经过调养,功力或许可恢复三五成。” 秦夙眼中喜悦还未去呢,乍闻钟太医下此结论,目光就微动,有几分沉凝。 钟太医连忙道:“殿下,修复经脉根基,有几味药物非常特殊,下官需得亲自炮制。” 说完,就赶紧跟秦夙告退。 这也是他早就打算好的,先恭喜一回,再赶紧把难题说了,然后立刻告退。 至于安抚九殿下情绪的事情,就还是交给新鲜出炉的未来九皇子妃吧! 在钟太医的设想中,似秦夙这等绝顶高手,一旦得知自身武功被废大半,那情绪的爆发肯定是非常激烈的。 正如英雄断臂,美人白发,拥有过的人才最懂失去的可怕。 武功被废这种事情,大概没有高手能够忍受吧。 钟太医带着两名医官飞速溜了,小室中很快又只留下秦夙与江琬两人。 两人目光相对,秦夙的眼睛有如星潭倒映,万般情绪深藏其中。 喜悦自然还在,可沉重也是难免。 忽然,秦夙轻笑一声:“琬琬,父皇能定下你我婚事,是否也正是因为我武功被废大半?” 没等江琬回答,他又道:“应当便是如此罢,这样看来,我伤这一回,不是坏事,竟是好事。” 江琬本来想告诉秦夙说,自己完全有办法治好他的伤,之所以他现在表现得后遗症这么严重,那都是因为她之前故意没尽全力来着。 可看他这连珠炮似的,竟仿佛有化身话痨的迹象,一时间倒又开不了口了。 或许,让他多说说,把情绪宣泄出来也挺好? 毕竟从前,他可是做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寡言冰山呢。 秦夙站起来,走到江琬身旁,握住她的手,然后他静默了片刻,又微颤声说:“只是……有些对不住你。” “什么?”江琬终于见空反问了两个字。 秦夙道:“我是大周朝最困窘的皇子,一无所有,唯手中之剑而已。” 这也是他从前敢于追求江琬的底气所在。 可是现在,这份底气,他可能就要没有了。 如果折断手中剑,可以使他拥有江琬,那么他绝不会吝啬放下剑来。 可放下剑之后,连剑都没有了的他,又凭什么来爱她? 这不是一个毫无危机的世界,而习惯以武力来解决问题的秦夙,在这一刻甚至对自己生出了几分痛恨与茫然。 可是这段心理变化,秦夙却终究无法表达。他只是心中无尽喜,又有绵绵痛。 他的眼神幽深,又似乎有些湿润。 终究,他道:“但不论如何,琬琬,我不会放手!” 江琬模模糊糊,像是有些懂他。虽然秦夙笔削春秋,话语中颇多未尽之意,但有一个点,江琬是听明白了。 秦夙其实还是很介意自己功力消退的! 江琬心疼他,这个时候就觉得有一分好笑,但九分还是心酸。 不行不行,不能再让他继续黯然神伤下去了,什么发泄情绪啊,发泄个……鬼? 江琬本来被秦夙握着手,正与他相对而立,这时候她忽地就往前一倾身,然后抽出手,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秦夙! 秦夙身躯微微一震,眼中光影明灭。 江琬的声音带着笑响在他耳边:“阿夙,有了我,你还说自己一无所有,这我可不依呀!既然不放手,你又怎么可能一无所有呢?” 秦夙的手本来垂在身侧,这时立刻抽出来,紧紧回抱住她。 不,说“回抱”,这其实还不够准确。 更准确的是,秦夙一展臂,就直接把江琬搂进了怀里了。 他毕竟身量不同,江琬纤细柔软,他却挺拔高大,稍稍一动弹,两人拥抱的姿势立刻就变了。 江琬也不介意,顺势靠进他怀中,微微仰头,往他耳边凑。 秦夙又连忙弯腰,就侧耳听她笑盈盈道:“还有,我特别特别会炼丹呀,你不信我能炼出灵药治好你吗?” 信信信,这可真是太信了。 秦夙下意识脱口道:“我自然信你!” 话出口,他就发现自己当真是相信江琬。这句“信你”不是为应和江琬而说的违心之言,而是从心底里,他确实愿意信她。 但从理智上,他又难免接一句道:“可是,琬琬,如果还是要以你损伤自身为代价来为我医治,那我宁可一直有伤不愈。” 这指的是之前江琬损伤血液为他画生字符的事。 江琬听明白了,连忙道:“不会不会,都说了是炼丹!之前……咳,权宜之计,以后不会啦。” 说到后来,竟莫名地有些心虚。当下就更不敢跟秦夙解释说,之前放血画符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必要的治疗之举了。 她其实就是想跟永熙帝玩苦肉计,只有把自己弄惨点,才好意思跟人家提,要人家的儿子“以身相许”嘛。 再说了,秦夙伤那么重,她要是毫无损伤地就跑出来说自己把人给救回来了,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她身怀异宝嘛。 灵泉水这种级别的东西,除了秦夙,江琬还真不敢随便给别人知道。 江琬眼珠子一转,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忙又道:“我要回去炼丹啦,你好生歇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话落,她游鱼般从秦夙怀中脱身出来,轻轻几步,就旋身到了门边。 然后,江琬伸出纤巧的素手,放在自己唇边一印,又将手掌对着秦夙的方向虚虚按了按,一个飞吻便就此送出。 秦夙从前并不曾见过飞吻,但隐约似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当下呆在原地。 第二百三十九章 从所未有的自由点大丰收 江琬离了国子监以后,果然就直接回了清平伯府。 她出玄明堂的时候,女官胜霞派出一队人要送她。这个江琬倒没拒绝,她失血过多,确实有些虚弱,有人护送也好。 当然,江琬也没忘记嘱咐胜霞:“劳烦姑姑多注意注意九殿下,他虽然寡言好静,但也不是不讲道理,不会乱发脾气的。” 瞧这话说的,未来九皇子妃的自觉性很强嘛。 胜霞笑眯眯地应下了,看江琬的眼神中很有几分揶揄。 江琬才不害羞,秦夙就是她的人了,皇帝都许了,她理直气壮得很呢。 与胜霞告别后,她就带着护卫坐着马车,穿街过市,直回伯府。 一路上并无大事,街面上倒是可以见到不少人都在议论方才响彻西京的那一道道宏大声音,也有巡城司的人在清理一些被邪灵附体的人自爆后留下的污迹。 江琬随意看了几眼,但因为身体不太舒服,也没有多留意。 同样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她这一路也基本没有动用望气术,就没有发现,其实就在她的马车后方不远处,同时还缀了两批不同目的的人。 一队人目光冷漠,杀机暗藏。 但因为有胜霞派出的护卫在,江琬乘坐的又是明显具有长公主标记的马车,这队人追踪良久,却终究还是没能找到机会出手。 另一队人还要离得更远些,他们的存在也更为隐秘。 像是街上走过的贩夫、叼着草叶子随意游荡的帮闲、卖炊饼的老翁、挎着菜篮子的年轻妇人……他们自然行走,不着痕迹地跟随,当真是分毫破绽也难显。 直到将要接近伯府时,前一队追踪者无奈掉头,又悄悄潜行而去。 而后一队追踪者,其中两名帮闲模样的年轻男子互相一打眼色,却也就此转换路线,竟是追着前一队追踪者,也就这么去了。 这是,追踪者又被追踪。 江琬不知道这些,到了伯府后,她邀请来护送自己的女将们进伯府暂歇。 女将们婉拒了,又有向武出来给众人送上谢礼。这回,众女将倒没有拒绝。 很快,女将们告辞离去。江琬就也回了自己的竹涟水房,然后直接叫向武再送一批补血药材过来。 皇帝承诺说要赏赐的那一车药材还没到呢,江琬当然也不能光等着他。她确实不舒服,就打算先炼些补血的丹药,给自己补补。 而玄明堂中的秦夙,左手从自己右腕上的兽纹间拂过,那兽纹上竟传出一道奇异波动,最后化成一道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 “主公,贼人胆敢追踪主母,小的已经派人追上去探根底了。主公放心,我游冀出马,再没有办不成的事儿,嘿嘿!” 嘿,这道从头到尾都充满了自夸自得之意的声音,可不就是游冀的么? 江琬不知道这些,她一回到竹涟水房,就径直进了炼丹房。 先是服了几颗由青云鼎炼制的高级养元丹,给自己好好调调元气。 炼化药力之后,向武准备的补血药材也正好送过来了。 江琬收了这些药材在炼丹房中,又吩咐了白露和霜降不许打扰,就将炼丹房房门关上,然后……哈哈,查看系统面板啦! 几颗养元丹已经使她状态回复了些许,她就不急着炼丹了,反而想要先查看系统面板。 毕竟之前接连赚了那么多自由点,她一直也没空查看个具体,憋了这么久,她可是期待得很了。 系统面板展开,自由点:1035。 什么? 江琬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又仔细看了一遍,确认真是1035,她就…… “哈哈哈!” 江琬直接笑出了声。 我的天,居然破千了,破纪录啊! 江琬可真是太高兴了,炼丹房中既无他人,隔音又还不错,她就尽情地笑了一通。 “哈哈哈哈!” 不行了,怎么就这么高兴呢? 稳住稳住,千万稳住,咱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能就这么被“区区”一千个自由点打破镇定。 要知道,经过这一回的国子监诛邪,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西京邪气的诞生只怕都要奇慢无比。 江琬再要想通过夜巡杀邪来提升自由点,一定时间内只怕都会很难。 所以,就算是有一千个以上的自由点,也还是要珍惜着使用啊! 江琬勉强停住了笑声,可上翘的嘴角却怎么也无法压下。 她打开系统的易栈界面,打算先兑换两个立方的芥子空间。她原有的芥子空间才一个立方而已,用起来还是有些捉襟见肘的,她可早就想升级空间了。 咦,这是什么? 易栈的界面一打开,江琬却发现,原先仅有两个兑换选项的易栈界面中,竟然出现了第三、第四个兑换选项。 第三个选项是:悟性时间。 下面有解释:通过兑换悟性时间,宿主可快速修炼一切技能。 江琬惊喜起来,这个东西,真神啊! 别看她平常签到,好像轻轻松松就可以直接获得各种技能,都不需要怎么修炼。可实际上,有很多技能获得以后也就是个初级状态,要再升级其实是很难的。 江琬日常倒也有修炼,可她毕竟时间有限,再是努力也不可能突破时间的限制,分分钟就突飞猛进。 而如今,有了这个悟性时间,突飞猛进好像不再是梦? 江琬就去看悟性时间的兑换规则,然后……呵呵。 系统解释:十自由点可兑换基础悟性时间一刻钟,视技能等级与性质而定,存在一定加权。 这具体是个什么意思呢? 江琬就先用望气术试了一下,然后发现望气术的加权是基础悟性的一百倍。 也就是说,如果江琬希望通过悟性时间来加强对望气术的领悟修炼,那么修炼一刻钟,她就需要花费一千个自由点! 这是什么暴力数值? 就这,修炼一刻钟的效果还不保证望气术能升级呢。 可怕可怕,练不起,练不起。 江琬立刻就打消了借此修炼望气术的念头,中级望气术已经很够用了,她也不想看穿世人的命运因果,更没兴趣去测算国运。 所以,望气术,她还是自己老老实实慢慢修炼吧。 慢工出细活,也许,到老了的时候,她能把望气术修炼到高级呢? 当然,也有可能什么时候再出个惊喜,她再签到一回,就直接把高级望气术给签出来了……都有可能,谁知道呢? 江琬掠过望气术,再看水火炼丹法。 水火炼丹法的基础加权是十倍! 也就是说,兑换一刻钟的水火炼丹法修炼时间,只需要一百个自由点。 嘿,这可真是直线下跌啊。 第二百四十章 新的自由点使用规则 江琬觉得自己真是膨胀了。 就在这不久前,她还嫌一百个自由点的芥子空间太贵,舍不得兑换呢,结果这才过多久,她居然会觉得一百自由点一刻钟的水火炼丹法悟性时间便宜? 不行不行,要稳住,千万不能暴力消费。 江琬忙将自己所有技能的兑换加权看了一遍,发现有些技能才是真便宜。 比如说绣技和木工手艺,这两个技能就不需要多余加权,只要基础的十个自由点,就可以兑换到一刻钟的悟性时间。 而比如像岫云术和岁寒剑这种高明的武技,则需要五倍加权,一刻钟悟性时间的花费是五十个自由点。 值得一提的是,岫云术并不是系统签出来的功法,而是清平伯教的。这种江琬后来自己学到的技能,也可以通过悟性时间进行特殊修炼。 此外小五行点穴法的加权也是五倍,壶中日月术的加权是六倍,而乾坤离恨经的加权是二十倍! 而生字符的绘制居然也可以通过悟性时间来加强,生字符的加权是十五倍。 其它还有各种,江琬逐一看过,做到了心中有数。 接下来,就要查看这次新出现的第四个兑换选项了。 第四个选项的名字叫:指定签到。 系统解释:自然签到存在各种不确定性,很难控制签到结果。但通过花费自由点进行指定签到,宿主可以自行指点签到方向。 选项如下:奇物、术法、武技、功法、符法、阵法、光环、状态、加持……或自定义。 居然还能自定义! 江琬仔细看去,普通的指定签到一次花费是一百个自由点,而自定义的花费是二百个自由点。 总之就一个字:贵! 啧啧,签不起签不起。 但这个东西的价值还是毋庸置疑的,至少,下回要再去皇宫的话,江琬就不必再因为害怕签出什么有动静的东西而不敢签到了。 她完全可以指定签到嘛,如果指定奇物,那保证百分百啥动静也没有。 毕竟奇物都是直接发放到系统空间的。 至于值不值,那就得看具体情况了,可以到时候再说。 江琬将此暂时放下,她得出一个猜想: 在自由点数值初次突破一百的时候,她的系统界面中出现了“易栈”,而在数值初次突破一千时,易栈中的兑换项又一次增加了两个。 那么再下一次出现系统变化,是不是就得等自由点突破到一万了? 这……真的是,永远不要觉得自己暴富了,因为更大的花销也永远都在前方等着你呢。 行了,畅想这种事儿还是留到闲的时候再继续吧,现在还是正事要紧。 江琬拉回思绪,又调息了片刻,然后决定先炼一炉生血丹。 她得先将自己的身体恢复好,再考虑提升炼丹术,为秦夙炼制能修复他丹田经脉的药物。 江琬就从向武送来的药材中挑了几样出来配置好,并又投入了一棵百年人参为主药,然后取出青云鼎,放入醴风玉泉水做调和开始炼丹。 水火既济,文武炼丹。 半个时辰过去,眼看丹药将要成型,江琬心中微动,忽而取出一只小玉瓶,从中弹出了一滴灵泉水! 对,她要试一试灵泉水炼丹。 最重要的是,她要想以最快的速度恢复自身,动用灵泉水,无疑将是最直接的方法。 时间宝贵,她不能耽误。 灵泉水入炉,青云鼎忽然轻轻一震,竟发出了细微的嗡鸣声。 这一刻,绘制在鼎身上的山川日月、花鸟虫鱼,竟仿佛都活了般,在江琬的视线下动态流动起来。 而江琬贴在鼎身上的手掌间,则忽然传来一股巨大吸力。 是的,青云鼎在猛力吸收她的真气! 养元丹根本补充不过来,江琬立刻取出元玉澄黄石,一手仍然贴在青云鼎上,另一手则快速运转乾坤离恨经,全力吸收澄黄石元气。 一连吸干了两块澄黄石,鼎身的震动才终于止息,出丹了! 江琬忙将玉瓶准备好,只见那出丹口砰砰砰飞出六颗龙眼般大小的莹白色丹丸。 劲风袭来,这丹丸竟仿佛有铁弹击打般的恐怖力量。 擒龙控鹤劲! 江琬立即将真气一引,玉瓶如飞般在半空中一阵穿梭,一枚玉瓶接住一颗丹丸,然后她挥袖将所有玉瓶全数收回芥子空间,这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不容易啊,接个丹而已,居然硬是跟战斗过一场似的。 此丹有灵啊。 用灵泉水炼制过的生血丹果然非同凡响! 要不是江琬的水火炼丹法是直接得自系统,又有青云鼎这等神器,还有元玉随时补充真气,这灵泉水炼丹,又怎么可能炼成? 江琬觉得,这灵丹不应该再叫生血丹这么个简单名字了,她得另给它起个名儿,就叫——枯荣丹! 一颗丹药下去,转枯为荣,或许这才该是匹配此丹的名号。 江琬清理药渣,收回青云鼎,当即便盘膝坐好,准备自服枯荣丹。 她得试试这丹药的功效,看是不是当真有她预想的那样神奇。 枯荣丹入口,却竟然没有丝毫丹药的苦涩味道,反而如同一股甘泉般在江琬口中化开,片刻后,甘泉流转入腹,江琬便感觉到一股暖意,绵绵而出。 她原本因为失血而倦怠的身体瞬间就仿佛枯木逢春般,奇妙的力量充盈而来。 江琬险些快活地呻吟出声。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功行一周,再次睁开眼来。 这个时候,她就感觉到全身上下,无不舒爽。 不但先前的虚弱感尽去,她整个状态,甚至都是前所未有的好。 太舒坦了,江琬硬是又缓了好一会儿,才伸了伸懒腰,站起身来。 然后她就走到窗边,又看了看外头天色。 天色不知何时已开始有些微暗,到傍晚时分了。 这个时候,向武过来请示。 白露在外头通传,江琬就开了炼丹房的门,出来见向武。 向武行过礼,说了一句还挺让江琬惊讶的话:“小娘子,九皇子殿下派人送了一车药材过来,小的不敢随便收。结果,那送药材的,放下药材就跑了。” 说到这里,向武面露为难之色。 皇帝的赐婚圣旨还没下来,向武不知道江琬跟秦夙的关系,当然不敢随便收他的东西。 江琬正要说话,白露的声音又带着惊喜响起来说:“伯爷回来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阿爹,你会永远做我后盾为我撑腰,是吗? 清平伯负手立在内湖小船上,那船行速度不慢,不多时就到了湖中假山脚下。 他飞身上岸,蹬蹬蹬几脚就跨过了上山的小径,到了众人面前。 然后,众人就看到,清平伯的脸是黑的。 哦,这么说好像哪里不对? 清平伯本来就长着一张黑脸,肤色黑是一直以来就有的。 所以当下最准确的表述应该是——他脸色阴沉得可怕。 本来还惊喜喊着“伯爷回来了”的白露一下子就噤了声,小心往后退了一步。 向武给清平伯行礼,白露也跟在后头蹲身行礼,声音小小的,哪还有平常的半分活泼劲儿? 清平伯看着向武,怒声道:“不该收的东西,你扔了不就是了?他放下就跑,那也是他的事!你追不上人,扔东西还不会吗?”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听得向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清平伯说的是九皇子那边派人送药材的事。 向武额头一下子就冒出了冷汗,对了,他刚才正跟江琬请示这个事儿呢。 可是,这不是主子还没指示嘛,他一个管家,有什么胆子敢随便扔九皇子派人送过来的东西? “是,小的……”他待要说自己这就去扔,可话到嘴边,到底还是有些怯。 他们伯府跟九皇子是有什么大仇吗?人家送了东西来还要扔出去? 虽然这东西送得有点奇怪,但是就这么扔……是不是也太打脸了? 就算九皇子在京里好像没什么存在感,那也是皇子啊。这么随随便便跟一位天潢贵胄结仇,向武是真的心虚。 向武额头的汗淌得更欢了,待要硬着头皮再劝清平伯一句,就听江琬道:“阿爹,好好的东西做什么要扔?多浪费呀!” 眼看清平伯脸色越发难看了,江琬又笑盈盈道:“咱们收了东西,回头可以给九皇子送银子去呀,也不算白占人家便宜是不是?” 清平伯板着脸,就“哼”一声。 江琬的第二句话勉强有点算是取悦了他。 因为江琬说的不是回礼给九皇子,而是送银子给九皇子。 光送银子,那就是买卖关系,不是礼尚往来。 也算是那么一点聊胜于无的自我安慰吧…… 清平伯摆摆手,叫向武退下,白露立刻也跟着退下。 父女两个而后一起进了炼丹房,清平伯就绕着摆放在丹房中间的丹鼎转圈,只不说话。 瞧他这一肚子气的模样,江琬好笑又有点心酸,至于心虚……咳,算了,也勉强有点吧。 到底没忍心让清平伯一直生闷气,江琬清了清嗓子,就放软了声音,拖着调子喊了一句:“阿爹……” 这是撒娇。 没错,这就是撒娇。 江琬本来还以为自己很难撒起娇来呢,没想到这一声甜腻腻的“阿爹”居然还很容易就喊出口了。 上辈子她其实没享受过什么父爱,不但是父爱,就是母爱她也几乎不曾拥有。 不被爱的孩子通常也很难撒娇,不仅仅是因为不会,更是因为不敢。 明知不被偏爱,谁还敢肆意撒娇耍赖呢? 如果对方理都不理,甚至冷嘲热讽,那岂不是自取其辱? 孩子也有自尊心,不会随随便便自找羞辱的。 后来长大了,江琬就更不会了。 可她没想到,穿越来到这异世,面对着半路而来的便宜爹清平伯,她却自然而然地就腻乎上了。 清平伯被她这甜腻腻的一声“阿爹”喊的,险些当场破功。 可后来又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很快,他又将上翘的嘴角压下,反将面孔板得更紧。 江琬能怎么办呢? 当然是再更甜更腻地喊一声“阿爹”啦! 清平伯:“咳!” 他将手抵到唇边,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努力聚集愤怒道:“混丫头!女生外向,也不知珍爱自身,救人就救人,还把自己搭进去!” 说着话,又伸手指住江琬,那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浓郁得简直都要从他的大胡子里头溢出来了。 江琬想了想,后退一步,没顶嘴,就是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看着清平伯道:“阿爹,你都知道啦?” 这问的是,清平伯是不是知道了早上江琬在玄明堂向永熙帝请赐婚的事。 当然,这不明摆着嘛。 要不是得了消息,清平伯能在这天傍晚赶回家? 要不是得了消息,清平伯也不会这样一幅怪里怪气的态度呀。 清平伯想着,又更气了:“上回我才同你说过,咱们不是那等名声大于天的人家。什么同处一室就要成婚?那不存在的!上回皇上提亲,你老子我还拒了呢!结果你这混丫头倒好……” 唉唉唉,反正气死了! 清平伯想着自己收到金吾卫左将军岳行云的时候,对方说的那些话,人家还口口声声说恭喜,清平伯就气得想要吐血。 他吐不了血,没忍住又数落江琬:“那九皇子,是什么好对象吗?成日戴着面具,独来独往的,谁知道有什么怪癖?你这性子,能受得了与那闷瓜葫芦一般的人相处?” 还要再说些什么,却没想到江琬被他一通骂,反而又凑上前来了。 她还伸手抱住他一条胳膊,轻轻摇起来,又甜腻腻地喊:“阿爹。” 那调子拖的哟,清平伯好险没当场打个哆嗦。 江琬睁着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睛,软绵绵地说:“阿爹,其实我上回骗了你,是女儿不对……” 说着,她声音微微有些怯,语气也小心起来了,她道:“阿爹,上回在凤凰庄地下,我就喜欢秦夙啦。他能舍命护我,也能对我专情不二,这世上……不会再有哪个郎君比他待我还用心。” 清平伯:“……” 好险没“嗤”出声。 怎么,你爹我对你的好,还能比不过这臭小子? 但好歹想起来自己是个老父亲,不好跟外头的某郎君比,这话到了嘴边,便又说不出口。 最重要的是,他毕竟是半路当爹,训起江琬来,底气不是那么足。 又听江琬说:“阿爹,你放心,是我选的他,不是他选的我。最重要的是,我能这样大胆,什么都不怕,就是因为有阿爹你在身后呀。” 清平伯:“……” 江琬抱住他的胳膊,将头轻轻往他肩上靠,缓声道:“阿爹,不管我怎样,你都一定会做我后盾,为我撑腰的,是吗?” 清平伯:“唉……” 第二百四十二章 炼丹起妖灵 丹室中,清平伯一声叹息。 他被江琬搂住一条胳膊,又被她靠在肩上,便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了抚她的秀发,沉声道:“琬娘,你当真是喜欢他?” 江琬正要说是,清平伯又道:“你可知道,生死险境时,人的情感极容易被误导和放大?一时感恩与真正动情,并不能混为一谈。” 江琬没想到清平伯居然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这是一个封建权贵阶层的钢铁大直男能说出的话吗? 老爹好像……有点故事? 行了,有没有故事也不是江琬现在能追究的。 她只能跟清平伯重新解释一遍说:“阿爹,我对他……的确是有情,我就看他顺眼。哎呀,你信我啦!” 这叫什么事儿啊! 没跟闺蜜分享上,倒跟自己老爹剖析起了自己的情路。 江琬之前还脸皮厚呢,这会儿倒是真有那么几分羞涩了。 至于她跟秦夙之间的情意究竟是怎么来的,又是谁先谁后,谁深谁浅,这个真没法详细跟清平伯说清楚。 或许是那些月色太温柔?也或许是西京街市的红尘烟火过于缱绻?又或许是夜风吹皱了春水……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真要都能解释清楚,那也不能叫情了。 反正有些事有些话,该瞒着老爹的,也还是得瞒。 清平伯的语气有微微的惆怅:“阿爹只是,怕你情不能久……” 这声音又极轻,要不是江琬耳力好,还不见得能听清呢。 又听清平伯的声音恢复了正常音量,他道:“罢了,你说的对。怕什么,总归你阿爹我都给你撑腰!” 说到最后一声,他一挥手,从前那股子豪气干云的感觉就又回来了。 当然,清平伯没忘记加一句:“不过琬娘啊,订婚归订婚,就算陛下的赐婚圣旨下来,你们定了亲,这个成婚的日期也还是不能早。阿爹是要留你到十八岁的,知道吗?” 江琬也没想早嫁呀,她立刻清清脆脆地应一声。 清平伯看她半分犹豫也没有就应下了,终于心情一畅,又抚了抚江琬的秀发,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一时间大周好父女的典范就又回来了。 江琬邀请清平伯道:“阿爹,你用过晚食了没?我还想再炼一炉丹,你为我护法可好?” 这倒不是她临时起意,早在之前收取枯荣丹时,江琬其实就有了这个想法。 枯荣丹中只是添加了一滴灵泉水,成丹时丹药的灵性就那么足。 江琬还想用剩余的灵泉水再给秦夙炼一炉丹药呢,到时候且还要配置上更为珍贵的一些药材,江琬是真怕成丹时再出什么意外,自己撑不住。 如果功亏一篑,那就可惜了。 这世上,要问她最信任的人是谁,除了秦夙,自然就是清平伯。 找清平伯护法,还是可以放心的。 清平伯道:“你炼的什么丹药?居然还要护法?” 当然,问归问,给江琬护法这个事,清平伯自不犹豫,他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入夜,父女两个都用过晚饭后,江琬叫清平伯先在竹涟水房的院子里等候自己片刻,她要去炼丹房做些布置。 这个没什么问题,每个炼丹师都有自己的习性,清平伯倒不过多追问。 江琬就先单独去了炼丹房。 这个炼丹房分了内外两间,外间清平伯之前已经看过了,内间则是库房,里头堆放了不少药材。 虽然清平伯是在院子里等着,看不到炼丹房里的情况,但江琬还是先进了内间,放出青云鼎和接下来要用到的一些药材,再一起拿到外间。 她将外头地灶上的大丹鼎移开,将青云鼎放置上去,又在旁边排布了两百年份的人参一支、黄精一支,还有奇药七星龙爪花,以及其它各种辅药等。 醴风玉泉水她取了一瓮,还有云海泉五滴。 此外,她还另拿了一只小玉瓶出来,将剩余的灵泉水分装一半进这小玉瓶中,另一半则仍然收回系统空间。 这主要是为了防止炼丹失误,所以想给自己留个底。 最后,江琬又取出了几瓶高级的养元丹、明心丹,还有单颗装的枯荣丹,她也取了两瓶出来。 又取了两块澄黄石,三块炎金石。最要紧的是,连那颗之前就准备好要给清平伯的绿映石,她也取了出来。 这些东西都被她放置在地灶旁的一个小架子上,排列得清清楚楚,方便急时取用。 清平伯走进炼丹房的时候,看到这架势,先就唬一跳。 他倒没注意重新换上来的青云鼎,毕竟神物自晦,清平伯又不懂炼丹,自然,这丹鼎是最容易被他忽略的。 清平伯首先注意到的是架子上的那颗绿映石。 绿映石,四品元玉,奇珍之物。 这东西就是他手头上也没有,不是他穷,买不起,而是这东西太稀有,有价无市,买不到! 眼看清平伯瞪着那块绿映石,眼珠子都险些瞪绿了,江琬噗嗤一笑,将绿映石取来,就直接塞到他手中。 清平伯先是一惊,下意识就要皱眉推拒。 江琬连忙道:“阿爹,此物你先握在手中,万一我炼丹时元气不济,或有其它危险,你有它做底,也好帮我。” 清平伯这下倒是真的心惊了:“琬娘,你究竟是要炼什么丹?有什么危险,需要你做此等准备?” 说着,目光一瞥,又看到了架子上的人参。 他虽然不懂药,但人参还是认得的。 清平伯又轻咦一声:“这人参……这是两百年份的?” 这下子,清平伯就没忍住变色了,两百年份的人参,府中库房里没有,向武也不可能收集得到! 清平立刻惊问:“琬娘,这药你哪里来的?” 当然,也要问绿映石是哪里来的。 江琬囫囵解释道:“是秦夙给我的呀。阿爹,不多说了,你坐巺位,我坐离位,时辰到了,我想快些炼好这一炉丹。” 清平伯来不及再多问,眼看江琬已经盘膝坐下,起势开炉,他也只得赶紧在巺位坐好。 就见江琬一手拍在地灶上的鼎身之上,真气一吐,那鼎盖飞起。 同时,江琬默默在心中同系统兑换了一刻钟的“水火炼丹法悟性时间”。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丹成,彼岸花炼魂 系统:“你成功兑换水火炼丹法悟性时间,花费自由点100,限时一刻钟。” 开始了! 这一刻,江琬忽然感觉到自己进入了一个无限奇妙的状态中,她跟眼前的青云鼎,好像有了一种超越物质和空间的联系。 同时,诸多炼丹技巧,更如流水般在她心头冲刷而过。 一些往常时有忽略的细节更于此刻被奇妙放大,比如何时添火,怎样调温,什么时候投药,又什么时候添水。 真气没入丹鼎时,要怎样连接,走什么线路,掐什么咒诀…… 各种奥妙,都于此刻无限细化。 她的大脑就好像是一台被突然升阶数十倍甚至上百倍的中央处理器,意识动处,对自身每一分真气的运用都妙到毫巅。 这种感觉可真是太绝了,江琬分毫不敢耽误,投药、添水、手决掐动。 药物在丹炉主室中开始发生变化,这却是一个需要慢工才能出细活的漫长过程了,半点也急不得。 一刻钟的时间很快过去,悟性时间结束了。 江琬一下子就从升阶的畅快感觉中跌落,一时更是打起全副精神,借着方才的领悟,仔细控制火候,同时不停掐诀,手掌拍打在鼎身之上。 这个过程,叫捶药。 她的真气消耗得很快,但还没到动用元玉的时候,她便隔一段时间就吞服一颗养元丹,以此维持消耗。 时间被不停消耗,不知不觉间,夜深了。 这一夜,下弦月没有出来,夜幕下细雨弥漫。 清平伯盘坐在原地,一直紧盯着江琬,生怕她什么时候出现难以支撑的情况。 直到外头更声又起——梆、梆、梆! 三更了。 江琬抬手掐诀,最后一次投药,这一次投入的,是灵泉水! 灵泉水入炉,青云鼎开始发出犹似龙吟般的嗡鸣,关键时刻来了。 江琬不敢怠慢,立即又通过系统兑换了一次悟性时间。 接着,她吸取一块澄黄石在手中。 青云鼎开始大量吸取真气了,她必须保证真气的稳定输出,不能在关键时刻断供。 嗡、嗡—— 鼎身的震动还在继续,鼎上花纹又一次开始流转。 山川涌动,日月出行,飞禽昂首,走兽奔驰。 不,不对。 那些在流转花纹间奔行的,又哪里是什么普通的飞禽走兽?这分明是一只只直欲透出丹鼎,扑杀江琬这个炼丹人的凶禽恶兽! 一只人面鸟挥着铁翅爪击而来,江琬一手仍然按在鼎身上,不断输入真气调和鼎内药力,另一只手则并指做剑,迅疾刺出。 清平伯见此,目光一凝,立刻道:“琬娘你收手,阿爹来!” 江琬道:“好,阿爹为我掠阵,若我有力不能及之处,请阿爹立刻施以援手。” 果然,转眼就又有一头浑身冒着烈焰的恶虎透鼎而出,直扑江琬。 那虎首仰天咆哮,虎尾如钢鞭剪来。 江琬立刻就被两面夹击,这个时候,清平伯的作用就显露出来了。 他坐在巺位,身不动,却抬手一掌便隔空将这恶虎击灭。 接下来,数不清的奇异怪兽从那鼎上扑出,不停干扰江琬炼丹。但江琬既有悟性时间加持,又有清平伯护法相助,一切波折便都不成阻挠。 大半刻钟过去了,青云鼎的嗡鸣忽然停止。 这是……要出丹了! 江琬双手快速掐诀,忽然双掌一并,又一齐拍击在鼎身之上。 同时口中诵诀:“白虎倡导前兮,苍液和于后……” “水火既济兮,日行山川,月走冰轮,乾坤丹成!” 窗外,也不知何时起,那细雨已是停歇。 随着江琬这最后一声咒语落下,一缕月光清清幽幽,便似轻纱般,竟就这么透窗而入,然后直直投入了青云鼎中。 砰! 一声。 出丹口便有一溜莹光弹出。 那光出得实在是太过于迅捷了,说是流星赶月都不为过,以江琬的功力居然都无法捕捉。 “阿爹!” 她惊呼声未落,早有准备的清平伯立刻捉起一只玉瓶,弹指就将之投射出去。 他的速度倒并不显得十分之快,却具有后发先至之奇效。 但见那玉瓶飞出,却似一只刀鞘般,嗖地从一个诡怪的角度迎上,就将那枚莹光闪闪的丹药装入了瓶中。 “好!” 江琬抚掌便赞。 又听砰砰两声,又是两枚丹药从那出丹口弹出。 而这一次,伴随着丹药同时而出的,还有一蓬奇怪的药气。 这一蓬药气甫一从出丹口飘出,便着地一滚,摇摇曳曳地就舒展成了一朵虚幻的彼岸花模样的奇怪东西。 正在悟性时间中的江琬福至心灵般,瞬间明白了,这是丹魂。 是真正的灵丹才会有的丹魂! 丹魂的形状往往并不固定,通常会投取炼丹者心中最渴望的事物拟定成形象。 而江琬心里最渴望的是什么? 说实话,在这之前,就连江琬自己都不大弄得明白。 但这一刻,她明白了。 原来她最心心念念的,还是当初在凤凰庄地底时就得到了线索,却一直无法觅其踪迹的彼岸花花魂! 当初在彼岸花海中签到,江琬签出了彼岸花花神精魄,系统给出的解释是,花神精魄若与魂合,可解世间情劫。 若不能合,而贸然使用,则必使人情火焚身,九劫而死。 就因为这个,江琬那个时候虽然得了一份彼岸花花神精魄,却半点儿也不敢拿出来给秦夙用。 那个时候的江琬其实是十分遗憾的。 她希望能彻底解决秦夙的情蛊,而不是每每他的蛊虫一有异动,就要她动用拈花指来压制。 这虽然并不困难,可其实也很危险。 因为江琬并不能保值自己可以时时刻刻都在秦夙身边的,世上意外那么多,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有意外发生呢? 唔,意外果然是时有发生的,像这一回,出现的这个彼岸花形象的丹魂,不也是一个意外么? 不过,这回这个,算得上是令人惊喜的意外。 对,没错,丹魂是可以再度被炼化成真正的彼岸花花魂的。 只是江琬或许需要收集许多份丹魂,才有可能炼化出一个真正的彼岸花花魂。 第二百四十四章 江家人就该返璞归真,大巧若拙 江琬心潮澎湃。 她一边道:“阿爹,你快收丹!” 当然,其实也不用她喊,清平伯早就又飞速掷出两只玉瓶,追着那丹药去了。 这边江琬念头转动,描述起来话语挺长,其实也不过就是在瞬息之间。 她抬手施展擒龙控鹤劲,手掌一张,就用真气抄住了那朵着地欲走的虚幻“彼岸花”,接着翻出一面空白玉符,以符法之道,抓着这朵“彼岸花”就硬生生往玉符中压。 这非常消耗真气,丹魂的挣扎非常剧烈。这东西看似没有什么杀伤力,其实劲儿大得很,特别的吃真气。 江琬眼看难以为继,又要再去消耗元玉,忽然一只手掌贴到了她背心大椎穴,一股绵薄真气便通过此穴,汩汩往她经脉中流注。 是清平伯,收取完三枚丹药,他又来相助江琬了。 江琬接受了这股真气为助力,又微微闪念,调动了丹田中的明凰真印轻轻一震。 成了。 丹魂终于被她压入了玉符中! 只见这玉符上一朵红花瓣瓣纤细,犹似缠丝舒展,果然就是她捕捉到的那一朵彼岸花丹魂。 太好了,只要能再多多收集这个东西,终有一日她能将真正的彼岸花花魂炼化出来,再使其与花神精魄相合,秦夙的情蛊就能解开了。 江琬欣喜无限,立刻将玉符收入怀中。 当然,实际上她是借着这个动作,直接将玉符收入了自己的芥子空间。 转过头,江琬轻轻舒口气,就对着清平伯笑起来:“阿爹,我成功了!” 清平伯手上握着三只玉瓶,每只玉瓶中都只装了一枚丹药。 这一炉丹,江琬耗费了如此之多的珍稀材料,最后竟只炼成了三颗丹药。 清平伯不太懂药,但光只从这炼丹过程,就可以看出这三颗丹药的非凡珍贵。 这个时候,他看着江琬,目光中便不止是有激动,更有一股为人父的骄傲与自豪。 他没有问玉牌的事,只道:“是,琬娘,你成功了!” 清平伯声音中欢喜无限,骄傲自豪之余,更有一种感慨难以言述。 最终,他也只是再多说了一句:“阿爹……叹服了。” 这是他的女儿,这个女儿并未在他身边长大,却也在他目不曾见的地方,成长成了如此天纵奇才般的人物。 能炼出这样的丹药来,多少钻研了一辈子丹术的老丹师都做不到! 江琬却做到了,这除了说是天资颖慧,又还能说是什么? 清平伯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紧迫感,这种紧迫感压在心头,又使他心情微微沉重了几分。 这种沉重促使他说过几个字后,只又将手中的三个玉瓶递向江琬,口中却不再说话了。 江琬伸手接过,打开其中一个的瓶塞看了看。 透过玉瓶口,却只见内中一颗丹药灿如莹光般落在瓶底。 江琬运足目力,使劲看去,才又看明白这丹药是银中微微带灰的颜色,光灿灿的,其间好似有星点在闪烁,这般漂亮,简直都不像是丹药了。 江琬取名的瘾儿又上来了,她立刻道:“这丹,是月华投注,乾坤流转而成,可是它的外观又这般光灿夺目,我……叫它星河丹怎么样?” 星河丹! 这个名字不仅贴切,还极易使人畅想联翩。 本来还有些微微沉重,不想再说话的清平伯立刻又没忍住赞了一声道:“好!妙极了!” 可怜伯爷是武将,虽然自诩自己曾经是读书人,可这会儿,除了一个“妙极了”,他却竟然想不出其它词汇来夸江琬。 唉唉唉,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啊,不对不对,怎么能这么说呢? 清平伯又悄悄挺胸,心想:什么狗屁书到用时方恨少?分明是老子的女儿太出众了,世间凡俗言语不足以使我拿来夸她罢了。 对,他是什么人? 他可是清平伯,江承! 江家人就该返璞归真,大巧若拙。 于是清平伯又非常朴实地夸了夸:“好孩子,非常了不起。” 江琬脸上露出欢欣的笑容,她递过去一个玉瓶给清平伯道:“阿爹,这是保命的好东西,不管什么伤什么病,但凡服用了此丹,不说顷刻痊愈,吊住一条命总没问题,你留一颗。” 其实这是她收敛的说法。 动用了那么多好材料,其中还有灵泉水,又怎么可能仅仅只是吊住一条命而已? 如果只是吊命,根本不必江琬大费如此周折。 要知道,这个丹药,她可是准备拿去给秦夙修复丹田经脉用的。 连秦夙这种绝世高手的丹田经脉都能修复,这丹药的效果该有多神奇? 江琬这么说,主要还是怕清平伯不肯收。 清平伯起先确实有点不想收,但后来又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念头一转,到底还是接过了江琬的玉瓶。 “好,阿爹收着。”他说。 江琬轻轻松口气,又说:“阿爹,绿映石你也拿去,还有这一颗枯荣丹。枯荣丹不及星河丹,但能快速大量补充气血精元。” 枯荣丹她一共也只炼出了六颗,其中一颗被她自己吃了,现在再给清平伯一颗,她还剩于有四颗。 既然星河丹都收了,再收一颗枯荣丹好像也没什么了。清平伯就连着绿映石一起,全都爽快收下。 最后,他拍了拍江琬的肩,万般思绪都付一笑:“成了,护一回法,倒叫你爹我挣了个盆满钵满。琬娘啊,下回若还要炼丹,可千万不要忘记再叫阿爹来护法啊。” 江琬笑嘻嘻道:“灵材可遇不可求,一般的炼丹哪里需要这样费劲?我随随便便都能炼个十炉八炉的好吗?阿爹你放心,我肯定不会随便喊你来护法的。” 嘿,这混丫头! 清平伯哈哈一声:“小丫头,不炼也好,这等灵丹少炼一些,不是坏事。” 又说:“琬娘,星河丹,你是为九皇子炼的么?” 到这一步,这也没什么好瞒的了,江琬道:“是,阿爹,我不想要武功半废的未婚夫嘛。” 清平伯道:“总之你心里要有杆秤,纵是对他有十二分信任,也千万做三分保留。” 又拍拍江琬肩膀,终于不再多说,收了几样东西就大步而去。 第二百四十五章 圣旨到! 下半夜,江琬又舒舒服服睡了个好觉。 星河丹炼成了,自由点还剩下835点,想想都美滋滋。简直就想躺在这自由点的海洋里,从此做咸鱼。 当然,做一时咸鱼可以,一辈子咸鱼却是不成的。 第二天一早起来,江琬恢复精神,就开始重新给自己做规划。 这么多自由点,当守财奴也没必要,该花还是得花。 她就又用去一百点,先兑换了一个立方的芥子空间。 两个立方虽然也不算大,但装些小东西目前还是够的,江琬立刻又往里边装了些随身物品,当下顿觉浑身舒坦。 再看自由点还剩下735个,那么接下来该怎么使用呢? 这个时候,白露与霜降端了水和各种香脂香膏进来,江琬就暂停思索,懒洋洋地由着她们伺候梳洗。 这里要提一嘴的是,刘妈妈前不久从通州回来了。 回府后,她自然就还被分派到了江琬身边,做竹涟水房的管事妈妈。 只不过她并不贴身伺候江琬,所以在这方面,还是两个大丫头的出镜率要更高一些。 白露一边给江琬梳头,一边道:“小娘子,刘妈妈方才说,最近天儿越发冷了,咱们竹涟水房又在水上,是不是该多备些炭?或修一个暖阁?” 江琬“哦”一声道:“不必麻烦,我一会儿跟阿爹说一声,等我回国子监了,你们就着手搬家,咱们搬到二进院的绘思斋去。” 预言中的那场雪灾可不是一般的严重,江琬自己有武功,又已经到了寒暑不侵的境界,并不惧怕雪灾,可竹涟水房中的其他人却没有她这个本事,是受不起太强烈的寒气的。 江琬没必要苛待身边的人,她现在也不是刚回府那会儿了,想住哪里直接跟清平伯说就成,不怕他不答应。 闲谈间又听外头一阵脚步声,是刘妈妈。 刘妈妈请示过后就直接跨门而入,脸上带着难以形容的惊喜和惊吓:“小娘子,长公主……长公主她老人家,带着圣旨来了!” 哦,对,是赐婚圣旨! 江琬可算是反应过来了,怪不得她今天这一早起来后就总觉得自己像是忘掉了什么事儿,原来,是她把赐婚圣旨的事情给忘了。 永熙帝之前是口头许婚,可圣旨还没下呢。 而长公主原先说过要为江琬和秦夙保媒,果然,这才隔天,她就亲自送圣旨来了。 接下来,整个清平伯府都动了起来。 江琬也被刘妈妈拉着再次沐浴更衣,然后……然后不提也罢。 原谅她之前见识少,从来不知道接个圣旨原来这么麻烦,整个过程中,江琬就被拉着、带着、指挥着,又是焚香,又是祝祷,又是叩拜,又是各种礼仪…… 好不容易晕头转向地把圣旨接了,最后圣旨还被供奉到了江氏祠堂中去了。 同样亲自出面来迎接了圣旨的清平伯是全程都面无表情的,而跟他一块儿接旨的伯夫人则满脸激动。 还在养伤中的江珣也出来了,他的表情刚开始还有点懵,但他素来是个沉稳的性子,很快他就又调整好了,脸上开始挂上温文的笑容。 直到长公主离去,宫中随行而来的使者内监也都告辞,一应喧闹忽忽然散去,江珣才收了笑容,避到一旁问江琬一句:“琬娘,这桩婚事,是你愿意的吗?” 江琬回答操心的大哥:“自然是,大哥放心。” 江珣笑了笑,道:“好,你愿意就好,大哥恭喜你。” 至于江璃,他还在国子监没有回来,不在伯府中,江琬被赐婚的事情他暂时还不知情,所以也没什么好提的。 另外一个需要被提一提的人,则是老夫人王氏。 王氏早就被清平伯以癔病为借口软禁在锦宁堂中,别说是接圣旨这样庄重的场合了,就是平常,她也不可能再被放出来。 清平伯对她的感情很复杂,但有当年她对尹夫人做过的那些事情摆在那里,再加上她蓄意调换江琬和江元芷,不论如何,清平伯都是无法宽恕她的。 王氏辈分虽大,看起来好像没人能对她怎么样,可清平伯真要狠下心来对付她,她也根本就没有分毫反抗的余地。 圣旨接过后,清平伯就又离开伯府了。 皇子婚娶都有既定的流程在,接下来的三书六礼都需要等钦天监测过日期后再走。而近期,因为雪灾预言和天狼入关的事,这些繁琐的细节总归是要往后挪的。 在清平伯离开伯府前,江琬也跟他说了挪院子的事,清平伯自无异议。 各种琐事既定,等到中午,用过午食,江琬则又一头钻进了自己的炼丹房中。 琐事要管,日子要过,丹……更不能不炼。 白露在江琬进炼丹房前惊呼了一声:“小娘子,你……你怎么还炼丹呀?” 江琬疑惑道:“炼丹,有什么问题吗?” 白露:“您这可是才刚接过圣旨呀。” “所以呢?”江琬更疑惑了,接完圣旨就不能炼丹了?这是什么逻辑? 白露便张着口,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正常的小娘子,在接到赐婚圣旨后会是这种反应吗? 可是正常的小娘子又该是什么反应呢? 跑回房中掩门躲羞?坐入绣房埋头绣嫁妆?或是拉上身旁亲近的丫头管事,悄声诉说对婚事的期待? 白露想了想,看了看刘妈妈,又看了看霜降。 只见刘妈妈一副老成持重微微笑的模样,霜降则冷清清的也不多言语,她就悄悄打了自己嘴巴一下,只觉得自己问话问得有点傻。 江琬看她懊恼的模样,倒隐约有些懂她的意思了。便笑一声道:“我好得很,非常快活。” 哈哈! 话毕,再不多说一个字,转身进了炼丹房。 秦夙昨天派人送了一车药材过来,而今天上午,随着圣旨到的,除了有各种制式的赏赐之外,也还有一大车药材。 药材这么多,还都是上等好药,当然要抓紧炼丹。 毕竟她明天就要重回国子监了,国子监那边可没伯府方便。 江琬决定,剩余的少许灵泉水暂时就不再动用了,倒是可以用上云海泉,多炼一些急救用的丹药。 第二百四十六章 六品学官,江博士 配药,起炉。 江琬炼丹。 时间就随着这一炉又一炉丹药的成型,而在不知不觉间溜走了。 这厢里,江琬炼丹得炼得不知白昼黑夜,她仿佛躲进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小世界里,沉浸在收获的喜悦中,不知他人辗转。 有一个被她抛在脑后的人,此时就在念叨她。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这个人在念叨秦夙,顺带着也念叨上了江琬。 “老九居然被父皇赐婚了!”齐王已经从凤凰庄那边出来,回到了西京的齐王府中。 他痛失江元芷,后来几番招魂不成,最后只能叫翠微道长将江元芷的尸身炼制成骨丹,随身携带在了身边。 按照设想,江元芷是拥有特殊灵觉之人,她的骨丹应该拥有间歇通灵的可能性。 可设想归设想,现实却是,明明骨丹炼成也有好几天了,期间齐王多次想要通过此物通灵,却始终都没有成功过。 相反,每每与骨丹沟通,他还总会产生一种头疼胸闷的奇怪感觉。 齐王因此十分烦躁,他不知道是自己的秘法出了问题,还是时机未到,不然应用此物,怎会如此不畅呢? 想来想去想得头疼,他也只能将这个问题归类到时机未到上头了。 毕竟预言天机本身就是一件讲究机缘的事情。 勉强放下此事,齐王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兄弟们上头。 几兄弟中,他是唯一一个已经封王的,这种优势看似足够让他领先,可他也从来不敢掉以轻心。 老六是淑妃所出,淑妃的受宠程度不输密贵妃,有这个母妃在皇帝面前吹枕边风,老六的竞争力就差不到哪里去。 老四他是看不起的,老七又早夭了,没什么好说的,老八又是老六的跟班,可老九却是个内里藏奸的。 这家伙看似沉默寡言毫无存在感,可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他居然跟清平伯的嫡女定亲了! 要知道,江琬可不仅仅是清平伯的嫡女那么简单,她还掌握着生字符的画法,并且即将在国子监公开传授符法。 有此加持,江琬的地位就非是寻常贵族女子可比。 齐王气得一掌拍碎了一张硬木的桌子,问自己的谋士冯照:“本王该如何做?这个老九还能留吗?” 对了,老九内里藏奸,还有一点可以证明。 那就是他的武功居然被邱培光还高! 这多可怕,要不是这一次突如其来的国子监诛邪,只怕还没人知道九皇子秦夙居然是此等高手呢。 冯照劝道:“九皇子如今已被废大半,纵是娶到江家娘子又如何?他生来脸面有瑕,太医也下结论了,他经脉丹田的伤即便用上再多生字符也不可能再治好了。殿下完全不必过多在意他。” 眼看齐王仍是暴躁难定,冯照又道:“殿下,走堂皇正道,受百官万民之拥戴,方才是最佳登顶之路。眼下机会就在眼前,殿下何妨将重点放到抗灾上来?” 他说的着实是正当之言,往常齐王也喜欢他的清醒,很愿意听他说话。 可这一回却不知为何,明明冯照还是像平常一样说话,齐王却只觉得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格外难听。 无名的一股火烧在齐王心头,他突然就吼出声:“正道正道,本王何时还不走正道不成?用你在此废话连篇?滚,滚出去!” 一把抓起旁边架子上一个砚台,就猛地对着冯照砸了过去! 江琬沉迷炼丹,不知齐王竟有了此等微妙变化。 她上次给江元芷的尸身下过痴情水,就只当自己与她的恩怨已经了结,此后她诸般事务繁忙,便有些忽略了齐王。 行云木鸢没有再出动过,江琬甚至连齐王这个人都有几天没有想起了。 都是炼丹“惹的祸”啊! 江琬最后又一直炼丹到深夜,直到四更天的更声响起,她才终于回房歇息。 而这大半个白天再加上大半夜的努力,也更使她收获丰足。 明心丹、养元丹、净魄丹、通络丹、曝雪丹等原先常用的丹药她又各补充了一批,此外,还新炼了一些直接补血,或直接吊命的丹药。 比如枯荣丹的原版生血丹,她就炼制了两炉共十八颗。 也都是动用好药材炼制的,只除了灵泉水没再往里头加以外,其它配置都跟枯荣丹相差仿佛。 通过青云鼎炼制之后,其功效自然也是非凡。 另外还有护阳丹,这个丹就是直接吊命用的,论配置大概也同样可以算得上是一个低配版的星河丹。 星河丹太珍贵了,护阳丹江琬却一炼就是三炉,每炉九颗,共十八颗。 如此又过一夜,到了隔天,阴沉了数日的天空竟难得地放了个大晴。 阳光总是喜人的,江琬整理好一切,先去给伯夫人问过晨安,又去同江珣告了回别,就神清气爽地重回了国子监。 老流程,还是先去学政殿销假。 不过这一回,没有江璃陪同,而是江琬自己独自一个人去的。 去了之后,江琬却直接在学政殿见到了师月灵。 师月灵告诉江琬,符术科那边的事情终于全部准备好了,她来此销假以后,就可以直接去符术科上课。 所以,也是从这一天开始,江琬不再仅仅是国子监女学生江琬,而另外更有了一重身份——她成了国子监符术科博士江琬! 对此,江琬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可真正听到师月灵喊出那一声“江博士”之后,她还是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激动。 这可真是太奇妙了,跨越两世,来到了这样一个奇异的世界,她不但练得了神奇的武功与符法,还在不知不觉间,真正走出了内宅的束缚,成为了一名拥有正式职级,正式官品的国子监学官! 师月灵给江琬披上了博士的官袍,笑道:“江博士,符术科的博士是六品,只比本官低半级。往后啊,你我可就是同僚了,江博士多多关照。” 江琬自己给自己束上腰带,张臂在师月灵面前转了一圈,也笑:“上官好,下官江琬,也请上官多多关照。” 说着,对师月灵一拱手。 师月灵立刻回以一拜,两人面面相对,相视而笑。 第二百四十七章 学生韶文颖,拜见江先生 大周历,永熙二十二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国子监的符术科正式开设了。 这一次开设,没有重大的仪式,没有煊赫的动作,一切都看似平常无奇。 许多的人虽然都在暗暗关注此事,可出于种种考虑,他们又终究只是暗中关注,私下博弈,台面上的一切便都显得云淡风轻。 江琬穿着六品博士的官袍,在师月灵的陪同下来到玄明山东侧的清风堂。 清风堂离国子学和太学都不远,原本是被当做两边学子的文章储藏室来共同使用的,此番经过几天的清理和修整,就挪给了符术科。 清风堂朝南修建,有一个八开间的大通屋可以做主课室,后方是山体,前方则被人工挖筑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墨池,池边独立着一株梅树。 此时天寒风冷,那梅树迎风而立,枝头却绽放着朵朵红花。 人还未近,那一段段幽冷梅香便仿佛已随风而出,使人顿时精神一震。 更显眼的是,墨池边,浅草覆盖的一片青石小坪上,此刻已经迎风站立了数十名年轻学子。 他们穿着国子监学生的统一服装,乍看去是排列整齐的,可细看去,却能发现他们其实分区明显。 站得立墨池最近的一群人约有七八个,他们个个神态疏冷,气质飘逸,都不需说话,就能显出一股不同来。 师月灵指点道:“琬娘,那些都是钦天监的弟子。” 其实也不用她多指点了,因为这群人中,被众人隐隐围在最中间的那个郎君,江琬认得。 正是钦天监监正裴玄之子,裴卓! 裴卓也来了。 而站立位置靠前的一群人,其中也有江琬熟悉的。 比如说韶文颖、苏辉、房隽、高朗等。 有意思的是,江璃也在。 毫无疑问了,这些都是西京贵族子弟,他们的统一特点就是个个身怀贵气,有种富贵乡中浸润而出的骄矜意态。 包括江璃,虽然他已经算得上是非常真性情的那种少年了,可他身上也同样有股骄矜之气,难以掩盖。 最后,则是隐隐与前方两群人分隔开来的二十来人。 这些人的气质又各有不同,有的也与钦天监弟子一般飘逸出群,有的一身草莽气,有的倒似弱书生,也有平平平常便如最普通市井人家子弟的,还有尖嘴猴腮一脸猥琐的。 总之各种各样,一眼难以尽述。 这些,就是从各州郡选拔上来的州城城隍庙弟子。 但这些还不是全部。 师月灵解释道:“有些州郡地处偏远,数日之内难以到达,他们的弟子便还在赶路途中。总归琬娘你先教着,后来者什么时候到了什么时候再学便是了。” 江琬没有异议,她反正有自己的节奏,谁来也影响不了她。 说话间,两人离众学生也越来越近了。 原本被几个钦天监弟子围在中间的裴卓忽然越众而出,率先就向江琬作揖行弟子礼,朗声道:“学生裴卓,见过江先生。” 嚯!众人这个惊。 说实话,眼下站在这里的这几十个学生虽然来历复杂,各不相同,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在他们自身的领域里,在周围同侪中,他们都可以算得上是格外出众的佼佼者。 这样的人,往往是不太容易对人服气的。 哪怕明知自己这回要来学的生字符是非同一般的本事,可传授本事的江琬她却实实在在只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娘子,这么生嫩的一个小丫头,要想让人发自内心地尊重,那可真是太难了。 有些人甚至还下意识地心存怠慢,要在江琬面前表一表自己的桀骜呢。 谁也没想到,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在众人心中本该最有资格桀骜的裴卓,他却越众而出,率先向江琬表示了敬服。 江琬微微驻足,面露些许笑意,既不惶恐,也不怯场,就这么坦然地受了裴卓的一拜。 这下,其余钦天监弟子就站不住了,连裴卓都拜了,他们还能怎么样? 当然是赶紧也跟着拜啊! “学生南平辉,拜见江先生。” “学生拓跋来平,拜见江先生。” 这个姓氏有些不一般,江琬就看了一眼此人。 只见他高鼻深目,轮廓清晰,相比起一般的汉人,更有一股胡人的野性。 这个拓跋来平,显然就是一个异族人。 姓拓跋,应该是鲜卑族。 鲜卑族早在前朝魏皇时期就已经被大一统并入了中原,所以西京中有鲜卑族人并不奇怪。比较难得的是,这位居然还能入钦天监,甚至被钦天监选派出来跟江琬学习生字符。 但江琬也没多说什么,大周朝廷显然别有一番兼容并蓄的广阔胸怀,拓跋来平既然能来这里,那就肯定是过了明路的。 既然连永熙帝都不说什么,那江琬这个从后世来的,拥有民族大一统观念的人就更不会对此有什么异议了。 钦天监来人中还有女弟子。 一名女弟子微微昂着下巴上前,对江琬行拜礼,脆声道:“学生欧阳琼英,见过江先生!” 这个琼英,江琬曾经见过。 就在东市望仙医馆,江琬第一次在那家望仙医馆签到的时候,裴卓在那里义诊,当时这位欧阳琼英就陪伴在裴卓身边。 江琬对她点点头。 欧阳琼英:“……” 众钦天监弟子逐一行过礼,另一边贵族少年群中,江璃眼珠子一转,便立刻紧跟而上,也是一拜,朗声喊:“学生江璃,拜见江先生。” 这家伙! 韶文颖咬牙,眼看江琬脸上笑意更深了些,他忽然也上前一步,竟是紧跟在江璃身后喊:“学生韶文颖,拜见江先生!” 他的身后,房隽面露惊恐,高朗一脸惊讶,而苏辉竟也不守武德,韶文颖这边声音刚落,他也立刻上前道:“学生苏辉,拜见江先生。” 其余众人:“……” 说好的一起高傲,结果你们就偷跑? 完了完了,这下再扭着是真的就没意思了。 其余众人哪还敢再犹豫,当下纷纷行动起来,报姓名的报姓名,喊先生的喊先生。 一场尴尬,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又自动自觉地消弭于无形中了。 其余众城隍庙弟子更不敢犹豫,当下紧跟在贵族少年们的身后,也喊着“学生某某,拜见先生”。 江琬顿时笑颜更深,等最后一名学生拜见完,她则拱手回礼。 第二百四十八章 符术科第一课,谁给谁下马威 大周朝国子监的第一节符术课,就这样开始了。 师月灵告辞离去,众学子站在寒风中,眼巴巴地看着江琬。 江琬在做什么呢? 她优哉游哉地先在清风堂签了个到。 国子监中可是遍地都有签到点的,自然,清风堂如今也是个重要地界了,又怎么可能没有签到点呢? 系统:“你在国子监符术科清风堂签到,获得特殊加持,诵符成真。” 咦,什么是诵符成真? 这回系统没有具体解释,江琬却感觉到,自己丹田中的明凰真印忽然轻轻一震。 顿时,江琬就明确感觉到,自己对种种符法的理解又更上了一层楼。 以前,她画生字符的时候,可以虚空生符,也就是说,只要她引动真气,哪怕没有符纸和符笔,她也能凭空在虚无处绘出生字符来。 因为生字符她是从殷墟文书中自行领悟而来,所以她才拥有此能。 至于其它的符文,比如药符术中的祛邪符、镇邪符等等,她却是做不到的。 可有了这个诵符成真后,一切又有不同了。 不但生字符她可以省去凭虚画符这个过程,直接念诵成符,就是其它符法,包括药符术在内,只要是她会的,她就都能够一言成符。 这在战斗中,又该是个多大的便利? 江琬心中顿生一股喜悦,她面上的笑容也更真切了些。 真没想到,开设符术科,传授生字符,原本看起来这是一个首先要讲奉献的苦差事,结果系统就给惊喜,活儿还没干呢,奖励倒是先发放了。 江琬笑微微道:“诸位,符法一道,尤其是生字符,不是凭空练出来的。欲使人生,先明其死。诸位既要学生字符,便随我下山吧。” 什么? 众人都懵了,尤其是西京贵族们,各大家的家主在后头博弈,人脑袋都快掐成狗脑袋了,才给他们掐出这些学符的名额,结果开课后,你这位先生第一句话就是叫大家下山? 少不得不少人面露惊讶,面面相觑。 这个时候,又有人率先反应过来。 而这个人不是裴卓,不是江璃,却竟然是韶文颖。 韶文颖立刻大声道:“先生说的是,学生跟随!” 说着,眼看江琬点点头,转身就走了,他就连忙拔腿跟上。 众人:“……” 尤其是房隽高朗等人:“……” 卧槽? 问候一下你韶家各位长辈可好? 这小子简直已经不要脸了,你可还记得曾经在西市与江琬初见时,你是怎样的狗脸朝天,牛批无限? 现在呢? 跪舔得这么快,你爹知道吗? 江璃连忙紧跟着做了第二个追随的人,裴卓也立刻跟上,其余众人便也纷纷动步。 欧阳琼英一跺脚,忽然伸手一拉身边的南开平和拓跋来平,喊了一声:“两位师兄!” 她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嗔恼,具体的话语虽未出口,可眼神却已经将她的意思表达出来了—— 咱们真的就要这么乖乖听话吗?这才刚开课就被人家牵着鼻子走,以后这一个个的,岂不都要做十闲十孝好弟子? 学东西归学东西,可也要看是个怎么学法啊。 南开平神色间就有些犹豫,可拓跋来平一心倾慕欧阳琼英,他又直来直往惯了,却没有那么多顾忌。 他低声道:“师妹莫恼。” 话语一落,立刻又扬声道:“江先生,学生有一门轻功,还有一门神行符法,请先生指教可好?” 说话间,一张符被他从腰间褡裢中取出,真气一动,着手一拍,就被他拍到了腿上。 然后他身形一动,整个人就仿佛被一股狂风裹起了一般,呼呼刮过众人身边,流星般直奔江琬而去。 江琬的速度本来算不得很快,她也没打算在一开场就用轻功遛学生。 拓跋来平这一动,瞬息之间,眼看就要超越她了。 江琬轻咦一声,一边侧头向身后看去,脚下就微微加速。 拓跋来平能超越江琬吗? 其他人也都盯着这一幕。 眼看江琬的速度竟也在提升,最后方,一名少年眼前一亮,口中顿时念念有词,也并指对着自己身上一点,就大步流星,也追了上去。 学生们纷纷喊:“学生也有轻功……” “学生也有神行法……” “请先生指教!” 太好了,之前可真是太憋屈了。 什么样的先生能在第一场开课时,什么都不做就直接赢得所有学生敬服? 没有这样的先生吧? 不,就算是有,反正也绝不可能是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 山风吹拂,学生们纷纷乘着风,带起一串串声音向江琬追逐而去。 有说:“周兄,你这轻功不错。” 有说:“罗兄,你什么时候也有符了?你会画符?” “怎么,大家都用,我用不得?” “咦,韶兄,你怎么不跑?” 落在后方的韶文颖被同窗问到,嘴角便扯了扯道:“我腿脚不大舒服,你们先去吧。” 跑,跑什么跑? 经过凤凰庄地底那一折腾,他还能不知道江琬的武功其实比自己高多了? 不,早在西市第一次相见时,他就该知道了。 江璃也没加入竞速行列,他跟韶文颖居然同时落在最后。 眼看众人都一阵风似的冲出去了,他脚下稍慢,就对着韶文颖呲了呲牙。 韶文颖尴尬地笑了笑。 江璃:“哼!” 至于前方,奔行途中,江琬观察得一阵,就微微放缓脚步,于是拓跋来平第一个先超越了她。 接下来是一名来自州城城隍庙的少年,他眼看自己也超越了江琬,顿时哈哈一笑:“江先生,承让啊!” 话音未落,他又是一阵加速,猛地就向前方冲去。 “拓跋兄,你我比一比,谁能得第一如何?” 拓跋来平也长笑一声:“自然是我,你是谁?也配与我比么?” 话落,他又叠了一张神行符在自己腿上,顿时脚下速度又快一截。 真如流行追月般,如飞而逝。 后方少年脸色一变:“叠符术!” 其余众人离得也不远,这时纷纷变色。 欧阳琼英却拍手叫好:“拓跋师兄了不起!” 一边说,她也超越了江琬。 欧阳琼英就偏头对江琬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裴卓从身后来,微微皱眉,有些担忧地看向江琬。 江琬淡淡一笑。 最后,就连韶文颖和江璃也从江琬身边走过了。 韶文颖深深看了江琬一眼江璃则喊一声:“琬娘。” 江琬脚步越来越慢,到后来,根本就是闲庭信步般了。 她伸手轻轻一引,笑道:“两位还不快走,当真是要垫底吗?” 江璃:“……” 卧槽,快跑! 第二百四十九章 又是谁,被雷劈了? 风声呼呼而过,符术科的学子们迎着风,奔跑在山道上。 从东山开始,他们一直奔到了山中长阶处,期间路过太学、国子学、四门学等,遥遥听得他们的课室中或传出读书声,或是先生讲诵经典的声音。 房隽有点得意:“瞧瞧咱们这些同窗,一个个都被关在屋子里,苦哈哈的有什么意思?倒也不枉我费尽心思,磨着我爹给我转来符术科了。” 高朗也挺高兴:“江家娘子是个趣人嘛。” 两人相视一笑,某种学渣的默契尽在胸中。 一名钦天监弟子轻飘飘地越过他们,用鄙夷的眼神瞥了他们一眼,随即头也不回继续往前去。 房隽:“……” 高朗:“这些家伙委实可恨!” 房隽哼道:“看他们得意,江家娘子……江先生总能制住他们的。” 高朗有些没底道:“说不好吧,江先生人还落在后头呢。” 房隽道:“要不然,咱们催催她?第一堂课要真被钦天监那些家伙赶超到前面去了,回头江先生威信受到影响,还不得节节课都被他们笑话死?” 两人一边奔跑一边说着,倒有些担忧,就又忍不住朝后边看一眼。 这一看,却见后头哪里还有江琬的身影? 咦,江琬人呢? 倒是江璃和韶文颖追赶上来了。 他们两个原先起步晚,落在后头,但韶文颖轻功本就不弱,江璃最近又有长进,很快,他们就超越数人,眼看着连房隽和高朗都要一起超过了。 高朗连忙喊了一声:“江二兄,你家妹子呢?” 江璃头也不回道:“这里没有我家妹子,只有江先生!高大,注意你的嘴,别乱喊啊!” 高朗:“呸!” 而前方长阶处,拓跋来平与来自金州城城隍庙的少年戴仲你追我赶,双方或前或后,兔起鹘落,已是赛出了真火。 欧阳琼英的速度竟也不慢,她与南开平稍稍落后,在长阶高处远远地给正往山下狂奔而去的拓跋来平加油鼓劲。 “拓跋师兄,快!拉开那个矮冬瓜,我们钦天监岂能胜不过他这个野路子!” 对了,没错,戴仲的个头有些矮,作为少年郎,他甚至比欧阳琼英这个小娘子还要矮上寸许,欧阳琼英于是出口就叫他矮冬瓜。 前方,戴仲脸面涨得通红,他本来比拓跋来平要稍慢一两丈距离,这时听了欧阳琼英说话,他忽然一咬牙,就从腰间褡裢中掏出一张符,然后并指开符,向前一射,喊:“定影符,疾!” 符纸飞速射出,流星般落在前面的拓跋来平身上,激得他瞬间脚下一顿。 原来,就在这一刻,拓跋来平脚下的影子中间竟产生了一股奇怪的吸力,猛地就拖住了他的脚,使他不能再飞奔。 戴仲就借着他这一停,猛地将身一纵,超越了他。 拓跋来平恼怒道:“好小人,你既动用符术犯规,那我又何必与你客气?雕虫小技,破!” 说着,他双手掐印,指掌间洒下一把细碎的种子,这些种子落在地上就扎了根,发了芽。 那些芽苗又发疯般猛长,不过瞬间就变成一条条韧长的藤蔓,拱破了拓跋来平脚下的土地,也拱破了影子对他的束缚。 他拔腿便又往前狂奔,同时指挥脚下的藤蔓向着前方的戴仲狂卷而去。 戴仲被卷住,惊呼一声,整个人就被藤蔓拉得向后飞退。 拓跋来平超越了他,哼笑一声:“不过如此!” 戴仲被卷住了腿,手却还是空的。 他又一次从腰间摸出了一张符,持符手中,念念有词。 片刻后,一团火焰从他指掌间生起,这火焰飞速漫延而下,就烧到了他腿间藤蔓处。 藤蔓被烧断,戴仲道:“好个钦天监高足,果然了得!不过我戴某也不弱,今日便与你争一争,看看究竟谁才是符术科第一人。” 拓跋来平冷笑道:“看你也有几分本事,倒是有资格与我一争。好,来!我还怕你不成?” 说话间,双方你来我往,又连过了好几招,招招都是用的符法,虽然耽误了些速度,却看得后来众人眼花缭乱,顿生赞叹。 欧阳琼英赞叹神往道:“拓跋师兄的符术便在我们年轻一辈中是真正数一数二的,莫说这矮冬瓜争不得,便是咱们那位江先生,她除了会个生字符,还有什么……” 话未说完,远远地,忽见那边山门牌坊前,一人突兀地就从牌坊左边一只巨大的守山石龟背上站了起来。 守山石龟足有两丈多高,这人一袭胡服,纤腰束素,就此从那石龟背上飘然而下。 看那面容,却赫然就是江琬。 欧阳琼英张着口,几乎以为自己是见了鬼。 那真的是江琬吗? 怎么可能? 她是什么时候超过众人,跑到那守山石龟上去的? 更古怪的是,就这么点时间,她居然还换了套衣服! 官服被她换下来了,变成了胡服。难道说,她还回了趟秀园,又绕了路才回到的山门前? 江璃从欧阳琼英身边超过,脚步踩得蹬蹬响,他哈哈大笑:“是,咱们江先生除了生字符不会别的什么,就是速度快得你等凡人难以理解而已。” “不可能!”欧阳琼英尖叫一声,“那怎么可能是江琬!” 而山门前,好不容易你追我赶地到达山门边,眼看就要分出胜负了,拓跋来平和戴仲却齐齐看到江琬从天而降般出现在眼前。 刚刚几乎用尽奇招,完全打得火起的两人就一齐张口结舌,用同一种近乎惊恐的眼神看向江琬。 此时,拓跋来平口诵雷咒,掌心一道酝酿已久的雷法终于吐出。 而戴仲却用掉了最后一张地甲符,几乎完全丧失了抵挡的能力。 轰隆,雷声炸响。 戴仲惊恐地瞪大眼睛,终于回过神,却来不及闪躲了。 他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你……” 眼看雷光覆身,戴仲心慌神跳,一时间下意识闭眼,心里直喊:“我命休矣。” 就在这个时候,江琬出手了。 壶中日月,颠倒乾坤。 戴仲闭上眼睛,只听得一声雷响,一道惨呼。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预想中被雷劈过后会有的焦糊味却隐隐回荡在空气中。 什么情况? 第二百五十章 那一刻,刀与剑的极致交锋 戴仲心脏狂跳,一边默默搬运真气,闭上眼睛感受自身。 真的……不痛? 他真的没有被雷劈? 那刚才中了雷咒的究竟是谁? “拓跋师兄!” 一道凄厉的女声由远及近,像是……钦天监的那位女弟子欧阳琼英在呼喊? 戴仲终于鼓起勇气睁开眼睛,就只见自己前方三尺远处,拓跋来平躺倒在地上,浑身焦黑,满面凄惨,眼看着竟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而旁边的江琬一袭胡服,负手而立,却依然是一副气度高华,从容不迫的模样。 山路长阶的上方,欧阳琼英和许多符术科学生都在向下狂奔。 先前一直有些落后的裴卓此时却陡然加速,瞬间就超越了欧阳琼英和前方众人。 他不但脚下速度极快,两肋之下甚至还隐隐生出了一对半透明的虚幻风翼,风翼一扇,就使他立刻瞬移般前行数丈。 戴仲看呆了,看看那边飞速靠近的裴卓,再看看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山门前的江琬,又看看躺倒在对面的拓跋来平,他忽然就悄悄打了个哆嗦。 一股苦涩涌上心头,戴仲恍恍惚惚倒也终于反应过来,刚才,应该是江琬救了自己。 至于她究竟是怎么做到,使拓跋来平的雷咒居然反将他自己给劈了的,这个戴仲就想不明白了。 戴仲垂首,有些讷讷地喊了一声:“江先生。” 江琬还没应,那边裴卓终于乘风而来。 他快速落定,一边将背后虚幻的风翼收了,一边走到拓跋来平身边,却不急着去检查他,反而先向江琬行礼道:“江先生!” 喊了一声,面上也现出愧色。 江琬应了一声:“不必多礼。” 她其实有点好奇裴卓的风翼,但想了想,这东西应该是源自于他上回在凤凰庄地底得到的那份五行咒印,便按捺住了没有多问。 到底是人家的传承秘密,她虽然也在阴阳家齐衍的殒身地签到签得了一门阴阳杀生术,但这种不走寻常路得来的东西,可跟裴家攀不上交情。 所以,她既不是阴阳家门下,就不该去追问阴阳家的传承。 就是这么略略一动念,那边欧阳琼英等人也终于近了。 欧阳琼英带着哭喊,焦急道:“拓跋师兄,你怎么啦?裴师兄,你快些救救拓跋师兄呀!” 裴卓倒也动了,他蹲到拓跋来平身边,伸手探他的脉。 “七脉俱焦,我救不了。”裴卓苦笑一声。 欧阳琼英终于奔下来,南开平就在她身边,此外还有几名钦天监弟子,他们也都一齐围了上来。 接下来赶到的是各地城隍庙弟子,至于西京权贵子弟们,反倒大多落在后头。 “是你!”欧阳琼英哭一声,忽地指向江琬,就伸出一掌向她劈去,“刚才是你做的对不对?是你害得拓跋师兄受此重伤!” 她突然发难,动作可真是太快了。 更微妙的是,她指掌间竟还夹着一张金光闪闪的黄符,这符灵气四溢,绝非寻常之物。 是什么符? 却见掌风起处,一道闪烁着璀璨金芒的刀光就随那掌风一处飞起,自上而下,从江琬头顶直劈而下。 是青龙刀符! 这一下如果劈实,江琬整个人怕不是要被一劈两半? 最要紧的是,这不是一张寻常的青龙刀符,从这符光看来,这是一张起码由窥神境高手绘制的灵符! 哪怕欧阳琼英本身还只是通幽境,或许释放不了此符的全部力量,可灵符的特性决定了,就算持符人自身实力低微,只要引动符气,至少也能发挥此符半数威力。 窥神境的半力一招,江琬躲得过吗? 其余人不知江琬修行境界究竟到了哪一步,但料想她十几岁年纪,功力再高也有极限,要抵挡窥神境……只怕是不成的。 裴卓心胆俱裂,正要冲过去以身相代,旁边南开平一把就抱住了他。 而直面刀光的江琬目光一凝,竟是分毫不惧。 电光火石间,她抬手在腰间一抹,照雪剑便似一泓秋水般落在了她手中。 真气到处,软剑绷直。 刀光来了! 江琬起手举剑,迎着刀光,剑意大涨。 是的,她修炼剑意也算是有一段时间了,她又常常使用风雨雷电四组磨刀石磨剑,到如今剑法着实是有些长进。 但这个长进究竟是长到了什么境界,江琬自己其实也有些概念模糊。 她正想找个高手试剑呢! 秦夙和清平伯这两位武功高过她太多,又不可能跟她来一场真正的生死之战,就算打起来也不过是给她喂招,总归少点意思。 欧阳琼英此番举动虽然极大地出乎了江琬的意料,却不妨碍她在这一刻正面迎战。 半个窥神,还是半个假窥神,她怎么就不敢试一试了? 极寒真气涌动,与岁寒剑法之剑意更是天然契合,剑起时便有一股寒霜从江琬周身涌出。 剑意化为实质,瞬间冻得江琬四周衰草结冰,众人只觉寒意刺骨。 一个哆嗦还没打完呢,刀与剑相撞了。 这一瞬间,又仿佛是有无数声刀剑的嗡鸣合成了一声。 是刀剑在交锋,瞬息之间,它们至少交锋了数百上千次。 其间的一些精微奥义众人其实看不明白,但结果,他们看懂了! 长长的嗡鸣之后,寒意前涌,江琬的剑不但劈开了那道突来的刀光,还直直劈到了欧阳琼英身上。 欧阳琼英甚至没来得及再说上一声半句,就被这一剑沿着肩,直劈过胸腹。 裴卓才来得及惊慌地喊上一句:“琬娘,剑下留人!” 剑已划下,欧阳琼英身前一道血线裂开,整个人便向后一倒。 惊呆了的南开平往前去接,双腿却被剑意冻得几乎僵直。 啪! 他一跤跌在地上,硬是半跪着接住了欧阳琼英。 却见她整个身体也似冰雕般僵硬寒冷,而她眼睛瞪大,口唇发紫,隐隐约约的,却又似乎还有一口气在。 没死! 南开平绷着一口气,慌忙又仔细去看她的伤口,才发现原来由于江琬剑意太寒,欧阳琼英伤口血线竟是直接被冰冻住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伤口没有裂开,血液也尚未来得及流出,所以才仍然留得一口气在。 第二百五十一章 活着就够了,治全套,你想得美? 这一刻,风声仿佛都止住了。 只有江琬脚步倒退的声音,还在一声一声,蹬蹬蹬,快速响起。 江琬方才与欧阳琼英的青龙刀符正面相迎,刀尖相交,劈开刀光后,剑气余威落到欧阳琼英身上,使她当场身受重伤,濒死一线。 而江琬自己,虽然破开了那道刀光,可毕竟刀符威力非同小可,她也受到反震之力影响。 当下她不停退步,卸开此力。 如此十数步后,刀符威力终于被卸去。 而她自己持剑的手上虎口裂开,一滴鲜血便划过她的手掌,最后又从她手腕处滴落。 啪,掉在地上。 极寒真气,冻得住别人,却并不会冻住她自己。 “琬娘!”江璃赶来了,惊呼一声。 江琬竖起一掌,将照雪剑仍然收回腰间的软鞘中。 随后,她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虚空画符,片刻后,生字符绘成,白蒙蒙的生机光芒被她轻点着落在自己右手伤口处。 众人不由得纷纷侧目而视,只见那符光到处,江琬手上的伤口竟就这么轻易地,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被这符光抹平了。 这就是生字符的威力! 对此,众人虽然早有耳闻,但耳听为虚,又怎能比得上此刻眼见为实的震撼? 南开平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咙,终于放声求肯:“江先生!求先生救救欧阳师妹和拓跋师弟!” 江琬从袖中取出一块丝帕轻轻擦了擦手掌上残留的血迹,缓步走回来道:“一个随意对同门下杀手,不仁不义;一个动辄迁怒,甚至偷袭师长,不贤不孝!这种东西,救回来做什么?” 骂得太狠了,南开平却竟然无法反驳,当下张口结舌了片刻,忙又看向裴卓。 裴卓皱眉,到底无法推卸责任,当下只羞愧得脸面发红,先上前一步向江琬告了一回错。 又道:“江先生,两位同门的确有罪,但不论如何罪不至死,还望先生施以援手,保他们一命。学生……学生此番转回,也必定上告七星殿,请殿中长辈再好生约束教导他们。” 江琬嗤笑一声:“被他们下杀手的对象没死,所以他们就罪不至死吗?” 从法律层面上来讲,好像还真是如此。 因为这个,叫“杀人未遂”,杀人未遂一般是不被判死刑的。 江琬也不多纠缠,又道:“这样的学生,我是教不起。救他们可以,你们钦天监,七星殿不要忘记付诊费就成。一人千两金,不二价。” 裴卓:“……” 其余学生:“……” 江琬:“怎么?觉得不值?倒也是,此二人如此人品败坏,他们的小命还真不值千两金,既如此,那我不救……” “不、不,救!要救!”裴卓如梦初醒,连忙道,“还请先生施救,千两金……哦,不对,两个人是两千两。两千两金,回头学生便将诊费送来。” 江琬道:“行。” 她倒也十分爽快,既然说定了,就片刻也不耽误。 先走到拓跋来平身边,抬手就虚空画了一张祛邪符,先推入拓跋来平体内。 动用祛邪符,不是因为拓跋来平身体里有邪气,而是因为他中了自己的雷咒,身有异种雷电。 照祛邪符的理念来说,只要是异种的,对人体有害的,破坏人体平衡的一切能量物质,都叫做“邪”,这是医家之“邪”,而非是狭义上,大众理解的那种“邪”。 在众人的目光下,就只见到拓跋来平身体轻轻一震,忽然,一股雷火气息从他身上微微散逸。 拓跋来平没了雷火的压制,霍地一下竟睁开了眼。 然后,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自己身旁,正抬手画第二道符的江琬。 江琬没理他眼中的震惊和茫然,快速画好了第二道符。这一道,便是生字符。 生字符落笔,生机迸发,江琬轻轻一推,一团比先前她自用时还要更浓郁的生机就此被推入到了拓跋来平的身体中。 受此生机滋润,拓跋来平先前被雷火烤焦的身体开始迅速恢复平常。 又过片刻,他忽然轻吟一声,整个人就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 随着他的站起身,他表面皮肤上的焦黑处忽地碎落出一块块细小的硬壳。 咔咔咔……这些硬壳不断脱落。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过数十息的时间内,拓跋来平外露的焦黑皮肤就经历一场全面的蜕变。 最后,焦皮全部脱落,下方新生的粉白肌肤显露出来。 呃……拓跋来平原本的肤色是有些微黑的,中了雷咒以后,焦皮在时只显得他凄惨可怜。 而如今焦皮褪去,露出一块又一块的粉肌,再与他原先的黑皮肤一映衬对比,顿时就显得他脸上身上好像长了一块块斑秃,这就不是一般的丑陋了。 旁观众人:“……” 拓跋来平犹在惊喜和震撼中,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喃喃道:“这就是生字符……” 一句话未说完,忽然他拍在胸口的手一顿,紧接着,他就猛地一弯腰,然后用力一声咳。 噗—— 一口血从他喉间喷出。 众人:“咦?” 南开平急道:“江先生,拓跋师弟这是怎么了?” 江琬却不急也不慌道:“他太急了,一道生字符,不过是堪堪能将他从鬼门关前拉回来,治好了他表面的伤而已。若要继续深入治疗,自然还需继续推入生字符。” 南开平松口气,忙道:“那还请先生继续治疗。” 江琬就讽笑了:“继续治什么?救活他们的命不就够了么?怎么,还想要我给他治个全套,回头再让他继续祸害同门?” 南开平顿时咬牙。 拓跋来平则张了张口,似要为自己辩解,又仿佛是想要为自己争取什么。 江琬却脚步一转,立刻来到欧阳琼英身旁。 她不给他们继续说话的机会,只抬手便快速画了个祛邪符。 祛邪符成,江琬立刻将其推入欧阳琼英的身体之中。 紧接着,她又画生字符。 准备如法炮制,也给欧阳琼英来一个祛邪加生字的“活命套餐”。 第二百五十二章 我的符法,我不想教的,谁也别想学 “活命套餐”很够用。 欧阳琼英只是窥神境初期,她的身体强度跟秦夙那等接近天人造化之人比较起来,是根本没有可比性。 江琬一道祛邪符先为她祛除寒气,再来一道生字符,果然就救醒了欧阳琼英。 欧阳琼英和拓跋来平可真不愧是关系极近的同门师兄妹,他们醒来后的反应也都有着惊人的相似。 拓跋来平翻身爬起,欧阳琼英也猛地一下就从南开平怀里弹跳起来。 紧接着,欧阳琼英惊叫一声,再然后,她也噗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众人:“……” 对了,要提一提的是,虽然这两个都不是东西,但江琬此番也没白救两人。 系统:“你成功救活重伤濒死的国子监学生拓跋来平,获得自由点+1。” 系统:“你成功救活重伤濒死的国子监学生欧阳琼英,获得自由点+1。” 很好,体现了系统对天下生命一视同仁的公平。 白赚的自由点,不赚白不赚。 江琬道:“活了就行,你们过来……” 她向山门牌坊前负责做看守的几名护卫招手。 这些护卫旁观了符术科学生和江琬的一出大戏,此时正对江琬的生字符钦慕非常,她一招手,为首的一名护卫就亲自带人过来了。 “江先生,可是有什么吩咐?”护卫首领薛丛立刻殷勤地问。 江琬道:“劳烦首领调派人手将这两个送回山顶的学政殿去,并转告学政典簿,这两个学生我教不起。国子监那边怎么处理我不管,但总之在我这里,这二人是被除名了的。” 众人纷纷倒吸凉气:“什么?” 南开平大惊:“江先生!不可如此啊!” 没见识过江琬出手还好,这一见识了生字符的真正威力,谁还能承受得了与此等秘术擦肩而过的痛苦? 江琬道:“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我的符法,我不愿意教给谁,还需你等同意么?” 话毕,她抬脚就继续往山门外走。 并道:“名额给了你们,但若有不想学的,也尽可以自行离去。想学的,跟上!” 至于跟不上会怎么样,她就没有再说了。 但见识过她此番行事的众人却再不敢轻易试探她底线。 眼看江琬越行越远,反应过来的学生们立即纷纷跟随。就是南开平等来自钦天监的几名弟子,也不敢再因为拓跋来平和欧阳琼英而多做停留。 南开平低声道:“拓跋师弟,欧阳师妹,师兄先走一步,二位……回去好好养伤吧。” 说完,头一低,顾不上去看二人反应,脚步一快,就往大队伍追去。 欧阳琼英站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拓跋来平却转了个身,像是还想要去追江琬。护卫首领薛丛立刻带人拦住他,面上堆笑,话语却不容情:“二位,得罪了,山上请。” 另一边,江琬带众人离开了玄明山,上了玄武大道。 接着,又带众人直往南边行去。 自来,镐都的布局就流传着这一句话:东贵西富,南贫贱。 说的就是在镐都,东边多住权贵,西边多有豪富,而南边却大多是平民聚居。 至于北边为什么不提到,则是因为北边实际上是皇宫所在。 皇宫嘛,圣人的居所,是好拿出来随便谈论的吗?自然是歌谣里也不提的。 江琬往南去,学生们也不敢有异议。 行得一程,但见玄武大街两边渐渐多了不少行人摊贩。天气虽然寒冷,却也挡不住人们出行交易的热情。 摊贩们吆喝着:“卖馄饨嘞……” “老手艺的羊肉大蒸饼,尝一尝啦!” “胭脂水粉头花首饰嘞……” 这番市井间的热闹,顿时惹得才刚尝了山上清寂的学生们侧目去看。 而学生们穿着国子监的统一服装,一个个翩翩年少,英姿勃发的,又何尝不惹得街上的摊贩与路人纷纷注目? 裴卓有些不自在地垂了垂头,江璃反而昂首挺胸,快快地又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江琬身边道:“琬……咳,先生啊,你带我们出山门,到底是要做什么?不会就是出来走街的吧?” 终于还是他,问出了众人想问,又慑于江琬先前雷霆手段而不敢问的问题。 江琬淡淡道:“急什么,该你们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说话间,她目光微凝,忽然脚步开始往西边拐。 那边是居民区了,越过一道刻有坊名的大门牌,江琬带着符术科众弟子,浩浩荡荡地就冲进了一户屋门半敞的人家。 却听那门户内,还有叫骂声:“晦气的东西!定是你克着了我儿,才害得他被诡怪占据了身躯,又被圣贤击杀,如今落得个尸骨无存!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 伴随着这叫骂声的,还有呜呜的哭声。 哭声有女子的,也有孩童的。 “阿婆不打娘亲,呜呜……” “娘!啊——” “松儿!” 砰! 两声惊叫,还有重物倒地的声音。 门被推开了,江琬一行人冲进了这户人家的庭院中。 却见到一名妇人踉踉跄跄地在庭院中奔跑着,她身后,一老妪手持长棍,正挥舞地虎虎生风,凶狠地追着妇人抽打不止。 而妇人一条胳膊不自然地耷拉在身边,嘴角是血,胳膊下也淌着血。 又有一个孩子扑倒在地上,身下也淌着一滩血,竟是生死不知。 妇人苦苦哀求:“娘,求你别打了,让儿媳看看松儿可好?” 老妪恶狠狠道:“看什么看?摔一跤而已,死不了!你要真心疼这小孽障,现在就去死啊!你死了我自然……” 话音未落,江琬奔前几步,隔空便弹出一指。 一缕真气从她指尖飞射而出,瞬间点住了这老妪周身大穴,使她动弹不得,只能定在原地。 老妪尖叫一声:“什么人?” 再眼珠子一转,见到紧随其后奔进来的三十几名少年,她一下子就惊恐地哑口了。 江琬定住她以后,又轻轻纵身一跃,先到了倒地的孩童身边。 孩童的身体还有微微的起伏,江琬先不动他,却喊裴卓:“裴卓,孩子肋骨骨折了,你先来为孩子接骨!” 第二百五十三章 现场讲解,符的奥妙 江琬有望气术,诊断內症是一把好手,也会针灸点穴,又有祛邪符和生字符,祛病气、补生气,也是顶尖的水平。 从这几点来看,她确实当得上是一名神医了。 但她也有短板,就比如说接骨,她就不大在行。 好在裴卓曾寄身望仙谷,学了十几年医术,各方面都颇得真传。 江琬一喊他,他立刻就走上前来,蹲下身为倒在地上的孩子摸骨接骨。 其余众学生也走近了些,三十几人行动在一处,瞬间就将这小小庭院塞得逼仄拥挤起来。 被江琬点穴的老妪受了惊吓不敢吭声了,原先被老妪追打的妇人也呆立在原地。 裴卓给孩子接骨,江琬则起身让到一边,对老妪道:“杀人偿命,你不会不知吧?” 又吩咐道:“高朗,你去报官,说这里出了恶性伤人事件……” 高朗脚下一动,又惊又怕的老妪终于嚷起来:“做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老太婆教训自己的不孝儿孙还不成了?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说了两句,眼看旁边墙头有邻居扒墙来看,敞开的大门边像是也有人好奇地悄悄来探头。她立刻又底气足了几分,哭道:“没天理啊,恶人闯空门,欺负我当家的出了远门,二儿也不在家,大儿又被这恶妇给克死了……” 好家伙,她这一通哭腔上来,哪还有先前挥着棒子追打儿媳妇时的半分凶恶? 活脱脱就是一个被恶势力欺负的怜老人。 高朗是真没见过这种,当下脚步就迟滞了。 江琬也不管,眼看这老妪边哭边骂,哭声越来越大,吸引得周边四邻纷纷来看,她倒又走到妇人面前。 妇人还呆在原地,一边眼巴巴地遥看裴卓给孩子接骨。 江琬走到她身边,她就打了个哆嗦。 “你也受伤了。”江琬道,“我为你治伤。” 妇人张口,不敢信地“啊”了一声。 江琬已抬起手,先虚空画符,画了一道祛邪符。 药符术的光芒落在妇人身上,顿时使她脸上病气一褪。 紧接着,江琬又画了一道生字符。 不过这一次,江琬画符的速度就有意放慢了,她也并不直接提醒学生们来看,但有心之人自然会时刻关注她的动作,细看她的笔画。 当然,生字符的奥妙不是光看笔画就能理解的。不过要想画好符,学好笔画总是第一步不是么? 江琬放慢笔速,原本瞬息间就可以完成的生字符被她拖慢了十倍以上。 十几息后,生字的最后一笔落成,一蓬朦朦白芒落在妇人身上。 妇人肩上原本有一道长长的血口子,她脸上也有不少细碎的、像是抓挠出来的伤口。 随着生机白芒落下,她身上的伤口却立时就在众人的注目之下,以人们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妇人:“哎哟!” 其余围观的街坊邻居们:“哎哟!” “哎哟哎哟!” 一声声惊呼,此起彼伏。 从没见过这等奇迹的街坊百姓们惊呆了,江璃等符术科的学生们没忍住微微挺了挺胸。 原本还在一旁滔滔不绝谩骂着的老妪也张着口,猛地打一声嗝,就满脸惊怔地收了骂。 江琬通通不理,她给妇人治好了伤,转身又走到孩子那边。 那边裴卓已经将孩子小心平放在地上,并给他正好了肋骨。因为没有固定物,孩子此刻不好移动,裴卓就蹲守在孩子身边,并伸出两只手,压着他的手脚。 见得江琬过来,裴卓立刻道:“江先生,这孩子不但肋骨断了两根,脏腑也有些出血。” 孩子还有些模糊的神智在,这个时候泪眼朦胧的,却发不出声,也说不出话。 江琬也蹲下身,轻轻抚过孩子的头以作安慰,并说:“不怕,我可以多为他画几遍生字符,你们看好了。” 这一回,她提醒了一声。 裴卓立刻打起精神,其余众学生又纷纷走近了些。 三十几个人呢,立刻就将躺在地上的孩子围了个严严实实,同时,江琬也被围在了中间。 正等着再看一回奇迹的街坊百姓们:“……” 哎哟! 抓耳挠腮,心焦如焚。 妇人和老妪也被挡在外头,一时间妇人满怀期待,老妪满脸青白。 江琬看众人都围过来了,便先画了第一道生字符。 不过这一次,她的速度没有特意放慢,因为孩子的情况比较紧急,江琬不想耽误。 符光起,江琬将符推入孩子体内。 浓郁的生机滋润了孩子的脏腑筋肉,立刻使他体内出血点愈合,同时受此生机一冲,孩子终于“啊哟”一声发出了声音:“好痛……不,好舒服呀!” 妇人在外头踮着脚,欣喜地透过人群空隙往里看,激动道:“松儿,你也好了吗?” 孩子只有三四岁,闻声就叫了句:“娘!” 江琬轻抚孩子额角,缓声道:“不急,再治疗两遍,你们看好了。” 说着,她再一次绘制生字符。 这一次,她的速度就要放慢很多了,慢到甚至每一步她都做了讲解。 壶中日月之术同时启动,锁定了她的声音,使她讲解的话语只有符术科的学子们能够听到。 江琬道:“符头一笔是基调,此时真气引动,灵光采撷……” 她讲解着自己对此符法的理解,一边暗暗观察众学生的反应。 初次授课,她没打算动用师者光环,而是想要先在普通环境下,看一看众人的资质差别和各方面差异。 有些人又聪慧又勤奋,有些人空有天资却很难勤奋,有些人虽然笨些,但也不乏努力,有些人既不努力又很笨…… 当然,由于江琬要教授的生字符实在是太神奇太难得了,这第一课开讲的时候,学生们或许天资各有不同,但要说到勤奋认真,其实都是差不多的。 没有人会不认真。 很快,第二遍生字符画完,江琬的讲解也完成了。 符光推入,躺在地上的孩子第二次受到浓郁生机的浸润,忽然又大喊一声:“啊,好舒服!” 太舒服了,活泼好动的孩子这一回再也无法按捺,忽地将身一弹,便从地上翻身跳起。 江琬又伸了一只手过来,轻轻按住他肩膀笑道:“急什么,骨折哪里是那般容易痊愈的?不要乱动!” 说着,作势从袖袋中一探,倒探出一枚用黄符绘好的生字符来。 同时,系统提示:“你成功救活重伤濒死的孩童,获得自由点+1。” 第二百五十四章 人心种魔,比魔更甚 江琬捏着符纸在手中,游目四顾,扫视众人。 众人不解其意,但被她这么看,又莫名的都有些紧张。 看过一圈,最后江琬的视线还是定在裴卓身上,她站起来,道:“裴卓,你来试一试,引发此符,给这位小郎君再做一次治疗。” 言出,裴卓惊喜地直了直身躯,有些不确信般道:“我……可以吗?” 说是这样说,他双手却立刻伸出来,又微微躬身,做出恭敬接符的姿势。 江琬笑了笑,将符纸递给他。 裴卓小心地将符纸接在手中,一边说:“谢先生赐符。” 江琬道:“不必多话,牵动真气,感受符纸力量。” 裴卓立刻应是,果然将符纸并在掌中,然后细细体悟片刻,接着就试探着往符纸中输入真气,引发符纸力量。 这个过程其实非常简单,因为符纸绘制出来,本来就是要给不会画符的人用的。连半点符法都不懂的人都能用,又何况是裴卓这等本身就精通术法之人? 片刻后,符纸的力量被激发,裴卓真气一引,一团生机白芒就再次落在了受伤的孩子身上。 孩子不自觉地将身躯微微一挺,忽而舒服地呻吟出声,接着又咯咯笑起来,并喊道:“好痒啊!” 为什么痒?当然是因为骨骼筋肉在快速生长,所以他感觉到了痒。 这种超速的生长其实不仅会痒,一般还会痒到痛,痛痒到让人受不了。 但生字符非常神奇,它不但能快速补充人体生机和元气,促使人身一切精微都快速生长,还具有一定的麻痹作用,能缓解过速生长给人带来的不适。 所以孩子只是咯咯笑着说痒,而不是痛苦喊叫。 裴卓作为引发符纸的人,对这种生机的体悟更为直观,他默默在一旁看着,直到孩子笑声止歇,开始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忽闪着扫视众人。 这个时候,忽然一道高声,从旁边墙上响起:“哎哟我的娘诶!这是真的吗?就这样……全、全好了?” 什么? 哪里来的声音? 众人闻声一看,原来竟是这户人家的隔壁邻居,踩着梯子,扒在墙头上往这边看热闹呢。 挤在门口的街坊们被挡住了视线,看不清孩子的状况,扒在墙头的这位婶子却看得分明。 她一出声,顿时又引发了更多的好奇声。 人们议论纷纷,要不是看到学生们都穿着统一的国子监服饰,又一个个气度不凡的,他们真是恨不得立刻将围挡视线的众学生冲散,好近距离看个究竟呢。 江琬道:“只是表面愈合,内伤还尚未痊愈,只是生字符一次不宜动用过多,今日便到此为止了。过后回去……” 说着,她扫视众人道:“你们谁先将符书字形完整无错地书写出来,明日便由谁再携带两张我亲自绘制的生字符过来,为这位小郎君做后续治疗。” 学生们顿时轰然一声。 江璃:“我呀!琬……江先生,看我呀,我肯定没问题!” 房隽也连忙说:“江先生,我也可以!” 戴仲咬了咬牙,立刻上前一步,也说:“先生,学生会努力的!” 这些不讲武德的家伙立刻又带起了新一轮热闹,江琬抬手制止了学生们的自夸,牵着受伤小孩的手走出圈子,将他带到他母亲面前。 妇人手掩住唇,激动得热泪盈眶。 江琬将孩子递给妇人道:“这几日注意些孩子,不要让他动弹太多。行走不可跑跳,说话不可高声,不要引动孩子大笑或哭泣,半月之后,便无碍了。” 妇人连连应是,搂过懵懂的孩子,却将忧虑的视线投向一旁老妪。 哦,对了,她的婆婆,这位被江琬定住的老太太,不敢怒瞪江琬,却是在悄悄用眼神威胁她呢。 江琬走到老妪身边,现在该解决她的问题了。 要解决老妪的问题,江琬却不直接同老妪说话,反而转头问扒在墙头的那位邻居婶子道:“这位大娘,他家大儿是怎么去世的,你知道吗?” 邻居婶子立刻道:“哎哟小神仙,你这可问对人啦,我知道呀!前日一早,有杀声忽然响遍咱们镐都上空,许多的人,平常看着是人,那时忽然就变了样。她家大儿就忽然长出了一颗螳螂头,杀声响第三下的时候,那螳螂噗一下就炸开了头!” 邻居婶子夸张地做了一个比划:“唉,螳螂没了,这人也没啦!作孽哟,后来官府过来清点,就说他家有邪,然后直接把她大儿尸身就拉去火化了。这不,丧事也没办,就孩子悄悄戴了点孝……” 是了,孩子穿着白麻衣呢。 众人听得入神,又听邻居婶子说:“这下子,咱家隔壁这位马婆婆啊,就跟疯魔了似的,非得认定说是她儿媳妇克了她大儿。这两天,直将她这儿媳撵的,咱们街坊邻居都能听见声响。” 她四散去看,旁观的街坊们立刻纷纷应是。 人们七嘴八舌补充:“不当人哦,简直恨不能打死这田大娘子了事。” “田大娘子日常也勤勉,又孝顺又和善的,可怜啊……” “不过说回来,真不是田大娘子给克的?” “官府都说了,是他家大郎去过有邪气的地方,带了灾在身上,怎么就怪田大娘子了?” “那也是她没看住男人……” 眼看着人们越议论越离谱了,而老妪马婆婆更是双眼涨红,又用仇恨的眼神去看她儿媳。 江琬就知道,要想凭借简单言语去化解马婆婆的心结只怕是难了。 他们今天救得了田大娘子和她家小儿一次,回头马婆婆再发难,他们却未必还能再救第二次第三次。 他们总不能现场打杀马婆婆吧?这不符合世情伦理。 江琬带着学生们下得玄明山,有心想要带他们在市井间救人疾苦,体会生字符的奥秘,却未料,第一次碰到的救治对象,就是这样的。 要怎么办呢? 江琬轻叹一声,道:“人心种魔,比魔更甚。” 说着,她上下打量一遍马婆婆,啧啧摇头:“可怜你这妇人,却是中了市井间,那等无知恶人的圈套了。你本该是享后福的命,可惜如今被你这连番恶举一冲,却是难咯。” 马婆婆终于收回钉在儿媳妇身上的视线,惊得“啊”一声。 第二百五十五章 我家先生乃是九天十地,古往今来,天下第一…… 说起来,要怎么打破一个迷信到疯魔的人的偏见呢? 最简单的办法,那就是你比她的“迷信”更权威。 你要是直接告诉她,说她家大儿就是倒霉,偏注定了死在那一刻,跟她儿媳妇全无关系,那她肯定不搭理你。 因为她的绝望她的痛苦全都寄托在这上面了,你要打破,就是在挖她的心,她又怎么会愿意? 江琬于是这样跟马婆婆说:“我观相测命,你这孙儿本该是有大出息的。然而须知人身精微,都是先父母,后祖父母,你不停责打,消减了他母亲的福缘,只怕他的气运也要受牵连啊。” 马婆婆嘴唇哆嗦道:“什么话,这……这恶妇本就无福……” 江琬道:“她本来有福,但你是她婆婆,你若不许她有福,她有福也便成了无福。而她一旦无福,她的儿子,你的孙子自然也福缘被损。你孙子若是无福,往后没了大出息,到你晚年,他没有能力孝敬你,你又怎能有福?” 最后,她声音一冷:“你非但无福,还必有阴神来害你!” 这一通有福无福的,好险没把马婆婆绕晕了。 最后那一句,更是刺激得她周身一寒。 马婆婆晕晕乎乎地念叨了一通,好不容易捋清楚这个逻辑。 她身不能动,但眼珠子斜向自己的大儿媳妇,不肯信道:“这东西,克着我大儿,她还能有福?” 江琬嗤一声便笑了:“你不信我?房隽,告诉她,我是什么人?” 房隽:“啊……”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一时倒有些窃喜江琬居然点他的名。 他立时便挺直腰杆,微昂下巴,背负着双手踱步来到马婆婆面前,傲然道:“好叫你这妇人知晓,我家先生乃是九天十地,古往今来,天下第一位国子监符术科主课博士!” 说着,他又一躬身,对着北边皇宫的方向遥遥拱手道:“圣人亲封的,有官品,有印信。神目能观天,符法能通灵,我家先生的话,你居然不信?” 说到这里,他冷笑连连,鄙视的眼神甚至都不屑于落到马婆婆身上了。 江琬:“……” 该说点房隽的名果然没点错吗? 咳,有点羞耻,但还好,她能挺住。 马婆婆已经被房隽这一嘴头衔给砸晕了,围观街坊也尽是哗然。 但没有人不信房隽的话。 因为江琬先前凭空画符,直接将田大娘子身上伤口都治愈是事实,众目睽睽,大家亲眼所见,这做不得假。 后来她救回来这家濒死的小儿,其手段更显神奇。 这样的人物,她说的话,谁又敢不信? 尽管江琬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年轻,好像就是个生得格外美丽些的胡服少女,但到这个时候,人们也难免畅想: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驻颜有术? 那些真正的神仙人物,不都是容颜不老吗? 生得年轻美丽些,不正是神仙人物该有的模样吗? 马婆婆再也撑不住那口气,顿时惶恐地“啊呀”一声道:“是……是小的错了!小神仙……我、我……” “我”了半天,又悔又怕。 一时又有些茫然,想想自己下半生的福气硬是被自己给打没了,又想想江琬说的还会有阴神来害她,她就想伸手扯住江琬的衣角再拜一拜。 可是她早被江琬给点穴了,此时无法动弹呢。 越是动弹不得,越是佐证了江琬的神奇,马婆婆终于体会到悔青肠子是个什么滋味了。 好在痛苦半晌后,她脑子里忽然有一根弦开了窍。 “小神仙!”马婆婆眼泪都出来了,“求小神仙慈悲,教教小的吧,小的还能有救吗?” 江琬道:“你还想过好日子?” 马婆婆厚着脸皮哭道:“小神仙,小的知道错了,求你……” 她又是一通求,讷讷地把自己能想到的好话都想尽了。 江琬硬是等她再说不出多余的话来,才缓缓道:“首先,从今往后,再打人是不成的,你要加倍善待你家孙儿与你这儿媳,知道吗?” 马婆婆连连道:“是,是!” 江琬继续说:“你福运已损,从今日起,每日午时,站到廊下,面向东方,静立半个时辰。” 马婆婆:“是,是……” 这个倒不难,她还暗暗松口气。 江琬又道:“孩子要有出息,一定要读书。” 马婆婆吸一口气,有些犹豫地应了一声:“是……” 这个江琬倒不是故意为难她,而是观察过她家的居住条件,又看过他们的穿着打扮,发现她家的条件还是比较宽裕的。 在这个条件下,他们应该送得起孩子读书。 最后,江琬说:“每日睡前,诵念三遍‘善事可作,恶事莫为,人有善愿,天必佑之’。” 说完,再不耽误,对学生们说一句:“走了。”果然抬脚就走。 直把仍被点穴定身的马婆婆急得,连番大喊:“小神仙,小神仙莫走啊!小的、小的还被定在这里呢……” 江琬道:“你好生反省,何时真心悔过,何时定身自解。” 实际上,点穴是有时限的,最多再过半个时辰,马婆婆的穴道就会自行解开。 马婆婆哭了:“小的已经真心悔过了呀!” 江琬却不理了,带着众学生就快步离去。 后方,田大娘子带着孩子默默地给他们磕头。 围在门口的街坊们纷纷让路,有人鼓起勇气问:“小神仙,救得田大娘子与松小郎,旁人你们救不?” 江琬道:“重伤濒死的救,其余一概不管。” 这干脆冷肃的语调立时吓退了好几个想要占便宜的人,顿时就无人多话了。 江琬望气术打开,回望了后方的马家一眼。 只见院中三人的气运在这一刻,忽忽然就发生了变化。 先前她进门前,看到的是老妪的气运灰白寻常,妇人的气运短小微弱,而孩童的气运,白中竟是带着一缕黑。 这种黑,不是说他身有邪气,而是指代他命途危短,很可能即刻就要死了。 所以江琬那个时候都不要人引路,拐脚就直奔这边院子而来。 救治重伤濒死之人,这不但可以现场为学生们演示生字符,还能赚取自由点。同时,救人危难,积攒功德,这本身也是侠义之道。 又何乐而不为呢? 第二百五十六章 天才懒得注定,你是不是非死不可 通过这一次救人,江琬也有了一个新的发现。 她发现,救活那小儿,又忽悠得马婆婆改变对孩子与他母亲的态度之后,小儿的气运不但被接续上了,并且还很快有了直观的变化。 孩子的气运本来是灰白微弱的,也就是说,这孩子实际上并不是江琬先前对马婆婆说的那样,有福运有出息——恰恰相反,他原本或许就是一个早夭的命格。 可经过江琬对他的救治,再加上后来马婆婆态度改变,江琬回头再看,却发现,孩子灰白的气运中,竟隐隐多了一丝极浅极淡的红芒! 尽管这红芒还短浅得可怜,可对于一个普通的百姓家孩子而言,这一丝红芒已经可以说得上是命运的天翻地覆了。 他的人生,在往后,定然有了更多更远大的可能! 这算是江琬给他改命了吗? 江琬心中微微有些激动,同时对命运的因果变化又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再看那马婆婆和田大娘子。 马婆婆灰白的气运变化不大,只是灰气稍稍变浅了些,白气稍稍增多了些,田大娘子原本短小的气运也略微变长,白气中竟也隐隐有些许浅红。 这大概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了。 命运它不是孤立的,它的线条千丝万缕,其中,命运牵扯极深的一些人,更是可能互相影响。 那么,这种改变对江琬是不是也有什么影响呢? 毕竟,这一次这些人的命运改变,从因果上来讲,一开始还是由江琬而起。 江琬便仔细思索了一下。 她如今已经是见微境中期,同时望气术也到达了中阶,对于自身的一些危机,她其实隐约会有感应。 世人常说,逆天改命必遭天谴,江琬这样为他人“改命”,对她自身会有不好影响吗? 江琬又仔细感应,发现并没有。 普普通通地救一个人而已,这或许算不得真正的逆天。因为,命运本来就可以有无数种选择。 江琬路过了这里,恰巧救了人,就是一种命运的选择。 它不是一种既定,而是一个未定,所以,江琬虽然改了他们的命,但实际上这种改命,就是顺势而为。 天才不会注定,你是不是非死不可呢。 又不是什么毁天灭地的大魔王,普普通通一个寻常人,天还真是懒得关注你。 还是那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是无情的,无爱亦无恨,无喜亦无恶,对谁都一视同仁。 明白了这个道理,江琬顿时就悄悄地长舒了一口气。 天道五十,大衍四九,人遁其一。 这就是命运给予世人的一线变数,一丝选择。 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接下来,江琬带着学生们就在南城区走街过坊,又很是救了几个重伤濒死的人。 这个世界上,其实每时每刻都有意外发生,也每时每刻都有人死亡。 而对拥有望气术的江琬而言,要寻找这种人,还真不算太难。 不过望气术打开时,一眼看去能看到的气太多了,就算江琬如今已经拥有了见微境中期的功力,这种观察如果过量,也还是会让她感到头晕难受。 所以下午未时刚过,申时才到,江琬就又带着学生们返回了国子监。 这个时候,经历了几场救治,又颇是感受了一番世人景仰的学生们就很有些陷在光环里,难以自拔的感觉了。 尽管他们只是追随者,可跟着江琬救了一条又一条人命,那种使人由死到生的掌控感,还是令人沉迷。 回到清风堂,江琬叫他们铺纸研墨,先练习书写“生”字的殷墟文书。 大家也都认认真真练,甚至包括房隽和高朗这种看起来比较吊儿郎当的学渣,都十分用功。 江琬很是欣慰,又将三十五名学生分成五组,定下每组七人。 然后她分发下去七张自己书写好的生字符,每组一张,叫学生们轮换着临摹。 并说:“先前我说过,你们谁先将生字的殷墟文书完整写出来,明日便可持符再去马家,为那马家小儿做治疗。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时限,到明日第一堂课,巳时。” 殷墟文书有种神奇的力量,非常难以临摹。 学生们就算是对照书写,也很容易就这里写偏一笔,那里又写丢一笔。总之就是,要完整写出来,还真有些难度。 江琬给的时间短,更激发了学生们用功的劲头。 还是房隽,第一个叫喊道:“先生放心,学生定不负所望。” 江璃:“呸!” 说得好像谁对你有什么特别的期望似的,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他赶紧也喊:“江先生,学生一定努力!” 这一通带头,又惹得一圈人纷纷“表白”,倒把江琬弄得哭笑不得。 还别说,挺热闹。 这一天课上得,颇不寂寞。 江琬在申时将结束时,放了下课。 酉时中,用晚食的时候,她则又在国子监膳堂签了一回到。 系统:“你在国子监膳堂签到,获得朴实的羊肉馅蒸饼十笼屉。” 还是朴实的羊肉大蒸饼,五百个,哈哈! 再看自由点,余额738点。 这个余额,总之就是令人见之心喜。 虽然“悟性时间”和“指定签到”这两个花自由点的大户时刻都在前方招摇,但江琬觉得,短时间内,没有特别需要花的时候,自己还是可以忍住不花的。 花钱使人快乐,攒钱也使人快乐嘛。 又花又攒,那就更快乐了。 入夜,国子监又陷入寂静。江琬这夜倒不打算继续偷跑出去花钱……哦,不,花自由点了。 她打算悄悄去找秦夙。 虽然未婚夫妻的名分已经有了,她就算光明正大地去看也没什么,但江琬是想给秦夙送星河丹的,因此她还是下意识地选择了趁夜悄行。 望气术打开,山顶方向,邱培光不在,长公主则坐镇在玄明堂。 此外还有一些护卫高手,其中,窥神境初期的也有两个。 这就……有点为难了。 在这种高手的坐镇下,往山下跑还好些,毕竟离得远,可要是兜头往玄明堂跑,江琬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得先升级升级岫云术和壶中日月之术。 得了,不能小气,攒钱之前,还是先继续体会花钱的快乐吧。 第二百五十七章 你要许我终身,一定不相离 江琬最后花费自由点,分别兑换了一刻钟的岫云术悟性时间,和一刻钟的壶中日月术悟性时间。 岫云术的基础加权是五倍,所以兑换一次是五十个自由点。 壶中日月术的基础加权是六倍,兑换一次则需六十个自由点。 一百一十个自由点花去,江琬还余自由点六百二十八点。 悟性时间果然功效非凡,连续体悟两次之后,江琬的岫云术进入到第二个阶段的巅峰境界,云收雾敛。 这个阶段的岫云术已经可以使人将气机收敛到肌骨经脉,掩藏到这种程度,就算是功力比江琬更高一个大境界的窥神境高手,如果不是特意查探,一般也很难发现她了。 而壶中日月术一共有五层。 江琬最初获得此术的时候,是第一层精通。 这一层可以拥有一些微小的幻术之能,能颠倒声音的大小,拘束声音的范围,也可以在两三丈范围内扭曲、模糊人物影像,使人产生错乱。 这个其实就已经非常神奇了,江琬每每使之配合岫云术,潜行隐遁,颇为得用。 而到了第二层,壶中日月的幻术能力又增强了。 这不仅仅体现在它的作用范围从两三丈延伸到了十来丈,也不仅仅体现在它模糊感知的能力更进一步深入了,更体现在它拥有了新功能。 比如说,此时的江琬抬手一点,她指尖竟凭空开出了一朵冰晶般的花儿来。 她又轻轻一吹,这花儿伸出两只翅膀,形态一变,竟变成了一只雪白流光的鸾鸟。 鸾鸟振动双翅,从江琬指尖飞起,绕着她飞行两周,最后又落回她指尖,而后变成了一滴水珠,终究又隐没于她掌中,片刻即消失不见。 这就是壶中日月之术,第二个境界:真幻! 真幻,其实一切也都还是虚幻的。 江琬当然并不是真的凭空就能造出花鸟来,那是造物的手段,她且还差得远呢。 不过仅仅只是幻术,其作用也已经可以说得上是非常神妙了。 以后多多开发,肯定用途广广。 三更天,江琬推门而出,用壶中日月术掩盖了推门的声音和动静,重又将门关好,这才展开身形,悄无声息地往山顶上去。 不知道此时此刻的秦夙会在做什么呢? 他入睡了吗? 有伤在身,他会不会痛? 玄明堂的一间卧室中,秦夙刚刚按灭了手腕上微微亮光的兽纹。 他经脉受损,虽说需要静养,但只要不大幅度动武,只是稍稍动用些真气,还是没问题的。 夜色深暗,秦夙静坐在小室的榻上,默默思索。 这两天他其实想了很多。 永熙帝准了他与江琬的婚事,这当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同时,他也必须要明白,这不是他们姻缘的结局,这应该还只是开始而已。 订婚了,什么时候成婚? 成婚以后,他们要居住在哪里?他可以给江琬怎样的未来? 他尴尬的身世始终存在,这是与生俱来的原罪,解决不了的话,难道就要江琬也同他一般,过笼中鸟的生活? 如果想要破解,又该怎样破解? 这些都是他需要深思熟虑的。 而经过一段时间的思索,他心中其实也渐渐有了些方向,只是他不知道,这方向是江琬所愿意接受的吗? 思及江琬,秦夙只觉心口既甜且满,隐隐地,又仿佛还有些痛。 他便将手按在心口处,又勉力克制自身情绪,尽量不惊动埋在心房深处的那只的情蛊。 江琬上回帮他安抚情蛊时的无奈表情,他还深深记得呢。所以,这个东西能不发作,还是不要发作的好。 “琬琬……”黑暗中,郎君端坐榻上,忽而语带笑意,低喃一声。 随着他这一声出口,却忽闻又一道脆笑声在屋外窗口处响起。 清甜的少女声音也是笑意盈盈:“我在这里呀,噫……你是在想我吗?” 榻上的秦夙长身而起,一步就闪身到了窗边,拉开窗户,伸手便向外一探。 一只手从那窗外伸进来,恰恰与秦夙的手交握在一起,秦夙手腕轻一用力,那外头一道人影便如飞絮般轻盈而起,越过了小窗,又似乳燕投林般坠入他怀中。 香风袭来,秦夙只觉怀中搂着的,便仿佛是心口一汪春水。 情蛊颤动,再也无法按捺。 是痛更是甜,使他忽然将人紧紧搂住,欢喜道:“琬琬,你当真来了。” 江琬却无法安然享受与他相拥的快乐,她是真无奈了。 瞧瞧她又看到了什么? 秦夙的情蛊又动了! 所以,还是拈花指先来一套。 系统:“你成功安抚异品灵蛊情劫,获得自由点+5。” 情蛊安抚完后,江琬收回拈花指,双方情意涌动的那种微妙气氛却也被打破了。 嗐,煞风景的东西! 秦夙握着江琬的手,将她带到榻边坐下,惊喜中有些许愧疚道:“琬琬,我的情蛊总是动,又扰你了。” 江琬无奈道:“我是不怕它,可是阿夙,我也不能时时跟在你身边呀。万一碰到我不在的时候你却发作了,这可怎么是好?” 秦夙道:“你不在我身边时,它又怎么可能会发作?” 没有你使我心摇神动,情蛊又何来发作? 这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可言下之意却隐隐表达出来了。 像是隐蔽却又动听的情话,无声中荡人心弦。 屋中没有掌灯,窗外星光稀疏,可幽幽的光影却萦绕在两人眼中。 江琬笑一声道:“这么说来,倒是我害你了?” 秦夙声音舒缓道:“从前不曾遇见你的那十几年,我情蛊发作过的次数,加起来也不如遇到你以后来的多。” 江琬挑眉:“那就是,还是我害的你?” 秦夙摘下面具,微倾身,与她几乎呼吸相闻,低缓的声线便似乎是从昆山玉弦之间轻滑而过:“所以,琬琬,你要许我终身,一定不可相离。” 江琬:“……” 人未动,窗外的风,却闻声动了。 嘿,撩,再撩,使劲儿撩! 黑暗中,两人的目光互相深深望进了对方眼底。 江琬忽而扑哧一笑,抬手捧住了秦夙的脸道:“嗐,傻九郎,明明是你爹把你赔给我啦!你乖乖的,不可与我相离才是!” 秦夙:“……” 第二百五十八章 长相思,长远计 秦夙到底将手覆在江琬手上。 然后他手掌顺势往后,轻抚过她双臂,滑过她线条轻盈优美的肩胛,终于从背部往后,握住她的细腰,将她紧揽进怀中。 江琬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乱跳,也听到秦夙的心跳,砰、砰、砰—— 一下一下,虽然略有些失序,却又有着某种克制的沉稳。 短时间内,他的情蛊总算是没有再连续发作,可见这一次,秦夙是真的控制得力。 情蛊没有发作,他的声音也是轻缓又沉稳的。 他道:“琬琬,虽然从前十几年,我的情蛊极少发作,但那时,为了少有痛苦,我也失去了欢乐。比起无悲无喜,做一个冰冷的活死人,我更情愿再痛一些。” 江琬双手向下,环住了他的肩背,也紧紧回抱他。 秦夙继续说:“但其实,从遇见你以后,我又不大能感觉到痛。我太欢喜了,痛觉必定迟钝。” 江琬:“……” 唉,能说什么? 只能说,想当初,初遇这位大佬的那一刻,她是真的做梦也想不到,他们还会有这一天,这位还会有这一面吧? 她只得将他抱得更紧些,用肢体的语言传达自己满腔情意。 比起秦夙,在某些时候她居然算是词穷的一方。 她竟不知道该怎么表白自己,怎么才能把情话说得像他那么动听,并且让人心疼? 嗐,除了心疼,还有点气是怎么回事? 秦夙还道:“琬琬,这不是梦罢?” 小可怜的,江琬终于伸手,探到他腰间,毫不客气地一揪。 “嘶——” 秦夙经脉有伤,功力大损,护体真气早已自然散开,这时候江琬这一揪,硬是揪起了他腰间一点皮肉。 该说他这腰,实在是太劲瘦了,一丝儿软肉都无,全是肌肉,以江琬的手劲儿,都揪得艰难。 但揪起来以后,也更痛了。 秦夙痛得嘶一声之后,江琬就“嗤”地一声笑:“是觉得是梦吗?” 秦夙:“……” 摇头。 江琬:“痛觉还迟钝吗?” 秦夙:“不迟钝了。” 江琬:“……” 不得了,这么老实,都不好意思继续欺负他了。 江琬又难得地有了些心虚,连忙就伸手在他腰间揉了揉。 秦夙:“……” 到底低笑一声,捉住她的手。 两人又四目相对,情意绵绵。 少年男女,毕竟又才陷入热恋中,小别后再见,要直奔主题说正事实在是太难了。免不得互诉一番情意,先解相思。 待心头激动稍去,温情涌上,两人又缓了缓,江琬才道:“我有个东西……” 秦夙道:“琬琬,有件事……” 两人说话,居然撞到一块儿去了。 江琬住了嘴,秦夙也住了嘴,两人互视一眼,又都是一笑。 江琬道:“你先说事。” 秦夙温柔道:“琬琬先说。” 一个惯常冰山的人温柔起来,可真是让人有点受不了。 江琬没抵挡住,立刻道:“我炼出了星河丹,可以修复你的经脉!” 她语气是暗藏欣喜与得意的,夜色虽暗,都掩不住她眼中飞扬的光。 秦夙目不稍移,爱怜横溢地注视着她,也是欢喜道:“那可真是好极了,琬琬,你当真了不起。” 他深知自己的伤有多难治,但江琬说星河丹能修复他的经脉,他却立刻就信了。 江琬取出两只小玉瓶,每只玉瓶中都只装了一颗星河丹。 她将两个玉瓶都递给秦夙道:“当时一共炼了三颗,丹成时,还有丹魂异象出现,我请阿爹帮我护法才炼成的。其中一颗星河丹,我留给阿爹护身用了。” 秦夙只接过其中一个,并立刻打开看了一眼。 一眼看去,只见银光灿灿,星河隐隐,果然不负星河丹之名。他立刻又将瓶塞合上,并赞叹道:“人间巧艺夺天工,炼药燃灯清昼同。” 他抚了抚江琬秀发,托起这只玉瓶道:“琬琬,下次炼丹,我来为你护法。” 江琬让他收起这颗丹药,又要把另一颗也给他。 秦夙竖掌推过去道:“琬琬,你自己也留一颗护身,否则我不放心。”语气非常坚决。 江琬待要说到自己还有枯荣丹,以她目前的功力水平,其实也根本就还用不上星河丹—— 可秦夙就好像是能预测到她的言语一般,立刻又道:“不论你还有什么丹药,也必定难以企及星河丹,这一颗你必须留下。” 再推来推去好像也只是消磨时间,江琬到底没再争,于是自己留下了最后一颗星河丹,又分了两颗枯荣丹给秦夙,并且还给了他一大堆高级养元丹。 枯荣丹秦夙收下了,至于养元丹他其实用不上。 但养元丹不像星河丹那样稀有难得,江琬既然给,他就没舍得不收,于是也珍重收下。 江琬忙道:“这个养元丹,你既然收下了,可别舍不得吃呀。平常当糖豆嚼吃掉,就算没大用,也可以养生呢。” 秦夙失笑:“哪里能这样浪费。” 江琬眼珠子一转,目光又落到他手腕间兽纹处,忽而道:“那给你那些手下当奖励?” 秦夙并不瞒她,就伸出手,给她看自己手腕上的兽纹,道:“是有更多的人来寻我了,其中有一些,也还得用。你是他们的主母,如果愿意分发丹药给他们做奖励,最好亲自发。” 他让江琬接触他的势力! 江琬对这个其实是不感兴趣的,但她也不拒绝秦夙的交底,便道:“你先使着,往后有机会,我再亲自发也不迟,如今我且有些忙,没空呢。” 既然是要往下发,江琬就又给了秦夙一些普通的养元丹和明心丹之类的丹药。 这些丹药她炼得快,一炉就能出二十几颗,甚至三十几颗,用到的药材也并不难寻,所以多的是。 两人话题扯开一阵,江琬才又想起秦夙之前好像有话要说。 她连忙问:“对了,你先前要说的话是什么?” 话题又转回来了,秦夙倒反而犹豫了片刻,才道:“琬琬,往后你我成婚了,你是愿住京城,还是愿意……随我外任就藩?” 江琬凝目看他,秦夙微微点头。 对,他要与江琬商量他们的长远计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人生至乐,唯爱与美食不可辜负 秦夙问江琬,要留京还是要外任。 这其实并不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留京或外任的问题,更有一层深意,他实际上还是在问她:要争那个位置吗? 这个问题,当初接收魏皇宝库的时候,他们其实就已经讨论过,但当时两人的关系还略有些模糊,他们的讨论便没有深入。 这一次秦夙再问,江琬想了想,仍是先反问了秦夙一句:“你呢?你自己的想法呢?” 一边说着,她施展壶中日月术将两人包裹。 他们现在的谈话有点不足为外人道,江琬宁愿多此一举,也要谨慎些。 秦夙道:“琬琬,人生在世,总有许多事,身不由己。我私心里更愿逍遥江湖,但只怕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且不论父皇怎样想,我那些兄弟们,也不见得谁都有容人之量。” 齐王不必说,反正江琬能接受任何人上位,都接受不了齐王上位。 不提江元芷那桩恩怨,就说他们杨家在长宁山弄的那个天狩组织,就是十足的魔头行事。 别管齐王对此知情还是不知情,杨家的好处他总是受了,有这样一个外戚在,齐王绝不能上位。 至于其他皇子,四皇子向来唯齐王马首是瞻,六皇子倒是有一争之力,就是不知道他的心胸怎么样了,如果上位,能容得下秦夙吗? 七皇子早夭,不必提,八皇子生母是祁婕妤,竞争力稍弱一些,一向靠拢六皇子,其实也算得上是六皇子一派。 再说到底下两个皇子,十一、十二两个,一个十岁,一个八岁,年纪却是小了些,往后如何,现今也不好定性。 不过永熙帝如今也只有四十七岁,可以说得上是春秋鼎盛。往后还有许多年呢,再过些年,十一、十二长大了,局势会有怎样的变化,谁也说不准。 江琬默默思索了一番,道:“你还是想争,不愿屈居人下,不想被他人掌控命运是吗?” 秦夙握住江琬的手道:“父皇对我感情复杂,我留在京中一日,只怕都要处处受他拘束。至于正面表现,礼贤下士,广蓄门客……此类争位之举,我更不可以有。” 总而言之,走常规路线,他是根本不可能走到那一步的。 江琬道:“所以你更想就藩,去了封地,你可以经营势力,积蓄力量,放开手脚,伺机而动。但是,如果权力交接没有动荡,如果新帝仁爱子民,对我们也没有杀心,那你……去了封地上,还要再往上动吗?” 再动的话,那就是战争了! 她确实是懂他的,秦夙神色柔和了,他道:“如果一切都好,何妨偏安一隅做王?” 所以,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想争,也不是真的非争不可。 只是世事变幻,总有许多难以预料,所以秦夙不能不先做准备。 他不喜欢受拘束,但更不喜欢被人逼压。最害怕的则是,有那一日,护不住心爱之人,那他练这一身武功,徒有天潢贵胄之名,苟活半生,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要做可以选择命运的强者,而不是被命运逼迫追逐的棋子! 江琬懂他,笑道:“去就藩,进可攻,退可守。” “是。”秦夙握着江琬的手说,“琬琬,比起这深深宫墙,我更想带你,去看这大好河山。去了封地,只要经营得当,以你我功力,这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 对啊,虽说藩王不可随意离开封地,但只要经营得当,到了实地以后,想要怎么操作,那还不是看他们自己吗? 留在京城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才真是龙困浅滩不得展。 谈话及此,两人都觉心意相通,前路方向,再无隔阂。 江琬甚至畅想起来道:“那我要去看大漠的孤烟,天山的雪,四海的无涯,长城的长……” 她还可以走遍天下,去无数奇绝之境,去签到! 哈哈哈,那可真是太美妙了。 就是把每一座城的城隍庙都签一遍,说不得都有无数有趣的东西可以签出来呢。 秦夙轻轻笑道:“是不是还想吃草原的烤全羊,品蜀道的仙崖石花,喝江南的三味酒?” 对了,人生至乐之事,除了与心上人相伴去走天涯海角,这天下美食必然也是不可辜负的呀! 江琬哈哈一笑,乐得又捧住秦夙的脸,笑嘻嘻道:“郎君为何这般懂我呢?快来给奴家瞧瞧,这心肝儿里头是不是装了一副水晶?” 嘿,这就是个小坏蛋! 不但“郎君”叫得亲亲密密,连“奴家”都出来了。 秦夙心口一荡,将手覆在她手背上,又拉着她的手环到自己肩头,然后倾身,将唇轻轻印在她眉心。 这夜,江琬莫约是四更天的时候回的秀园。 回去后,她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要不怎么说人生自是有情痴呢。 她上辈子一直单身,好不容易穿越一回,鼓起勇气谈了一回恋爱,才终于知道,情生意动,是真的容易让人心旌摇曳,神思不属。 才别离,便又相思,对方一言一动都仿佛自带滤镜,使人无限回味。 这热恋的感觉,是真的来了。 江琬又一翻身,猛地从床上坐起。 嗨,不睡了! 再辗转反侧下去,可就真成恋爱脑了。 起来起来,干点正事儿! 正事儿是什么呢? 江琬决定,要将自己先前计划好的,酝酿已久却一直没有时间实施的“运笔如飞”用起来。 对了,她还有从江氏祠堂签到得来的速记之笔,墨池毫素。 有了墨池毫素和运笔如飞相配合,她可以做一个日码万字……不,应该是日码两万、三万都不成问题的超级话本写手! 哦,不,也不对,有这条件,格局还可以放大点。 什么写手呀,她要以家为目标! 做一个以文字影响西京人民,务必引得西京纸贵的畅销家! 哈哈哈…… 别小的力量。 在古代这种缺乏娱乐的条件下,有趣的故事是能引得百姓争相传播,甚至为之效仿的。 江琬之前一直在想,要推广应对雪灾的方法,到底怎么做才最合适。后来听得东市巡城司的人对话,她才模糊有了灵感。 第二百六十章 运笔如飞,墨池毫素,用起来 江琬认为,自己如果将一场雪灾作为故事的背景,引导主角提出各种应对之法,写一个精彩的故事出来,应该是会具备一定引导作用的。 最大的问题在于,这个故事要怎样才能精彩,要怎么才能引人入胜,受人追捧,甚至使人疯狂。 要想弄清楚这一点,首先就得明白现在的百姓爱看什么,现如今在坊间流传最广,最受人津津乐道的是一些什么内容。 盲目去写那肯定是不成的,她不能想当然地去硬塞东西给读者。硬塞也没用,百姓不爱看,她也不可能施法让人家从不喜欢变成喜欢吧? 江琬要真能有这本事,那也不用想这种迂回的法子了。 她是看过话本子的,也知道先如今流行的有两大类。 一种是以情爱为主题的才子佳人类,穷书生与富小姐是永恒不变的主角,套路无非就是那些。 什么书生小姐两心相许,小姐父母棒打鸳鸯,旁人风言风语,书生赶考反转,小姐再多来几个…… 反正只要作者文笔优美,多写一些花前月下,诗文酬答的场景,最后给一个大团圆的结局。就算书生最后娶了一个又一个小姐,二美并收,甚至是三美并收等等,故事也总能为人所喜。 当然,也有传奇一些的。 比如书生夜读,窗前桃树成精前来相报,夙夕陪伴,红袖添香,助其直上青云。 又或者书生赶考,路救野狐,狐妖化人前来报恩,书生既受野狐美人恩,又能在世俗中再娶一房权贵妻,等等。 江琬之前看了几部,还把故事内容骂得不行。 这都是什么酸腐文人的意、淫? 想吃软饭还三心两意,老天爷惯的他们? 也就是酸书生自己爱看吧? 结果,偶尔课间与同窗们谈论,江琬发现身边爱偷看这种故事的小娘子居然还不少! 江琬坐到了桌前,揉了一把桌上的宣纸,想到这里,差点拍桌子。 嗐,好气! 不行,打住,思维不能跑偏。 先提炼第一个点,去其糟粕,思考一下,才子佳人的故事为什么受欢迎? 那些软饭套路先放一边,江琬认为,真正让读者都爱追看这类故事的最大原因,应该还是在于,“情”,本身就是人类世界的永恒主题。 因为人是有感情的动物,会向往热烈,会追逐情意。 现实世界中,凡俗的无奈有太多,人们极难去打破。包括阶级的固化,包括门当户对的约定俗成。 所以哪怕是闺阁中的小娘子,都会愿意去看那些荒诞又气人的……“软饭男”的故事。 没有见过干净的糖,人家哪怕喂口豆腐渣,小娘子们也能吃得膈应又欲罢不能。 江琬于是在宣纸上写下第一点:要有情。 然后就是第二类故事:志怪类。 志怪类的故事,多半说的是主角降妖捉鬼的传奇经历。 这种故事一般都写得很短,什么镜中捉妖,什么符法镇鬼,什么昆山求道,什么离魂换体,等等。 总之,多半是以离奇的故事情节取胜,至于核心的故事内容,一般反而很少有。 这种的受众群体也很广,从老到少也都爱看。 江琬总结了一下,反正人们喜欢津津乐道的,要么要有情,要么要够离奇,而要是两者皆有…… 比如她上辈子曾看过的,明代大剧作家汤显祖书写的传奇剧本《牡丹亭》。 人鬼之恋,写情之极致。 其文辞之隽永,故事之离奇,情到深处,甚至堪破生死阴阳,又极具艺术性与社会性,如此而成一代经典。 她现在想要短时间内以一话本而引动西京风潮,倒是可以借鉴借鉴这些经典的写法。 想了想,江琬就在宣纸上写下几个字:《相思还魂记》。 对,这就是她想要写的书名。 相思嘛,既标记了“情”的主题,也算是女主角的名字。如此一词两用,达到情意相谐的目的。 至于“还魂”,则是为故事的离奇性做标注。 总而言之,就是要在书名里头将故事的可看点提炼出来。 俗,不要紧,重点是要有造梦感。 总而言之,不管是写古代的话本子,还是现代的话本子,归根结底就还是要造梦,要能人所不能,要敢于打破世俗的樊篱,以此满足人们的幻想。 反正要先有人愿意看,她才好夹带私货,把自己关于雪灾的一些见解写进去。 当然,文笔也不能差,古人还是讲究文笔的。 这个江琬倒不怕,她在国子监读了这段时间的书,可不是白读的。 思及此,她便开始罗列大纲,细思情节。 运笔如飞的效果这时就体现出来了,墨池毫素更是免了她添水磨墨的麻烦。 江琬不过半刻钟,就写了两千字的大纲。 大纲完成,接下来她就开始详写故事。 如此忽忽不知时辰过,一晃眼,宣纸用完几十页,文字足足写了三万余,故事也写到了一半,东方,天际开始泛白了。 早课的时间又要到了,这个耽误不得。 诛邪虽然已经诛过了一遍,但每日早课,积蓄正气力量,这也成了国子监的日常任务。 关于这一点,自打上回早课后,长公主就已经对国子监的学生们明说了。 既然要大家出力,自然也要让大家明白自己的使命。 那个时候,江琬正好因为失血过多而回了清平伯府修养,没有正面接触这些。 不过后来回到国子监,秀园的一些同窗倒是没忘记对江琬提及此事。 江琬便放下纸笔,将之全数收入自己的芥子空间中,然后快速洗漱,去参加早课。 这一回,她就不是以学生的身份参加早课了,而是以博士的身份,领着符术科的学生,如一滴水般,汇入了勤思台上的千人大队伍中。 学生们向她行礼,先生们对她颔首微笑。一袭官袍在身,迈着意气风发的步伐,还别说,这个滋味是非常美妙的。 当然,也有女学的小娘子,如庄梦婷,就会酸唧唧又可怜兮兮地看着江琬,说:“琬娘,我舍不得你呀。你教他们,却不教我,其实……我也愿意转到符术科的。” 江琬只能说:“你不曾习武,没有真气,如何绘符?” 庄梦婷顿时哀叹。 第二百六十一章 有些古怪的武清扬 这一天的早课很快过去。 没有特殊仪式的话,国子监的早课其实主要就是读书、背书。 诵读经典,涵养浩然之气。 学生们一声声地读:“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 一声又一声。 风起了,刮过,枯叶纷纷落下。 学子们的读书声也落在这冬日的清晨,又随风飘飞,仿佛散落进了玄明山的每一处。 江琬又看了一遍自己的自由点,还余六百三十三点。 她又在勤思台签了一回到。 系统:“你在国子监勤思台签到,获得经典诵读能力,声情并茂,限时十二时辰。” 这个,有则欣喜吧,也挺不错的。 带着符术科的学子们回到清风堂,又签到一回。 系统:“你在国子监清风堂签到,获得符法理解能力加倍,限时十二时辰。” 咦,这个倒是有点意思。 上回江琬在清风堂签到,获得的是“诵符成真”。 这个能力神奇又实用,以前江琬只有生字符可以虚空画符,而拥有“诵符成真”以后,除了生字符,其它所有她会的各种药符,也都能虚空画符了——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她可以通过念诵的方式,一言成符。 这个能力的价值非常高,而能够签出这种高等级的能力来,江琬原以为,清风堂这个签到点的重置会非常缓慢呢。 没想到不过一天功夫,清风堂的签到点就重置完成了。 当然,它的奖励也变了。 符法理解能力加倍,居然跟悟性时间的作用有那么点相似。 虽然悟性时间对悟性的提升是数十倍,甚至上百倍的,这个符法理解力加倍却只是“加倍”而已,但架不住人家只要一个自由点就可以获得呀! 这性价比,还有什么好说的? 江琬于是抓紧时间,正式开始上课。 先检查了一遍昨天布置的临摹作业,然后,结果有些出乎她意料的是,临摹“生”字临摹得最准确的,居然不是裴卓,而是一个她此前都没太注意到的城隍庙弟子,武清扬。 武清扬高高瘦瘦,乍一看没什么存在感。但如果细看,就能发现,此人五官生得颇为凌厉,一双眼睛尤其深邃有神。 冬日里微冷的阳光下,江琬甚至有一瞬间觉得,他的眼睛不像是黑褐色的,倒仿佛是黝黑中泛着些蓝光。 说实话,有种神秘的美感。 江琬不由得又多打量了他几眼,并悄悄动用望气术,将他好生看了看。 其实最开始这批学生就位的时候,江琬就打开望气术将所有人都看过一遍了。 那时主要是为了分辨这些人的气机,看看他们的功力水平。 当然,也看气运。 不过气运只是参考,只要不是特别突出的,江琬看过后,也不会特意去记他。 武清扬的功力在通幽境中后期,真气量约有一大海碗那么多,年轻一辈中,这已经算得上是佼佼者了。 他的气运则有两条线,主线亮白中微微透红,这在普通人中,也算得上是气运突出的。 另一条线则是白中隐隐透着鱼肚般的浅蓝,这一条线主要映射的是他在符术玄学一道上的成就,许多城隍庙弟子,包括钦天监弟子,也都有这样一条副线。 所以江琬当时看到武清扬有两条线,也没太在意。 但这一刻,也不知道为什么,江琬再来看武清扬,却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别扭。 怎么回事呢? 江琬不会轻易忽略自己的感觉,但又看不出武清扬有什么问题,便只得先按捺下心里的那份古怪,做笑面的模样夸奖了他几句。 然后说:“武清扬,课后你与裴卓一起,持我生字符去昨日的田大娘子家中,为他家小儿治疗。” 这是昨天就说好的,武清扬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他规规矩矩地应了声,目光在江琬脸上转了圈,隐约带着几分掩饰得很好的侵略感。 江琬非常敏锐,心下顿生不悦。 这一天的上午,她就只上的了一个时辰的课。 符术科由她主管,上课要上多久,主要上些什么内容,反正都由她说了算。 她不会因为对武清扬观感不好,就取消其他人学习的机会,但到底影响心情,所以上课时间就比较短。 师者光环她还是没有动用,她决定把今日份的师者光环留着,等到夜间,悄悄去找江璃,给二哥开小灶去! 至于上午,由于放学时间早,江琬回到秀园,就又继续写话本子去了。 还别说,运笔如飞的状态,用起来真的是会上瘾。 这种文思泉涌,刷刷刷一写就是大篇幅文字的感觉,真的是,太爽了! 江琬有点废寝忘食,中午没去膳堂用饭,午后也不午休。 直到下午天将擦黑时,才终于将整本故事写完。 这个时候一检查,她这一个日夜间,居然写了八万多字。这何止是神速,简直就是非常非常神速啊! 江琬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手脚。 然后又坐回桌案前,仔细将稿纸检查了一遍,查了查错别字和病句。 有问题的改过,没问题的略过。 都检查好以后,她又重新拿过一叠稿纸,开始誊抄。 誊抄的时候速度就更快了,有运笔如飞和墨池毫素的加持,毛笔在江琬手下简直就能化作一道残影。 她书写不断,不过一两个时辰,就将整个故事,八万多字全都誊抄完成。 再一装订,正好装订出了三个册子,每个册子两万多字,一指厚度。 这却是因为,毛笔字毕竟字号大,就算江琬写的是簪花小楷,也远比现代的小字印刷占空间,所以她一个册子只有两万多字。 但字数虽不多,故事也算不得很长,里头内容却非常丰富,其中还附带有不少图纸。 之所以不长,一则是因为这毕竟是要写给古人看的话本,用词自然是要精练些,要符合古人阅读习惯;二则是因为江琬急于推广,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写长篇。 接下来要考虑的则是,该怎么发表了。 这东西,要怎么拿出手,怎么保证到,它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被大量的西京百姓看到呢? 江琬觉得,自己应该去找秦夙帮忙。 第二百六十二章 夜色下,暗潮汹涌起 秦夙手下有一批能人,江琬认为,自己很可以将这批能人用起来。 不用白不用,顺便还能再测一测这批人的办事能力和忠心程度。 毕竟,她写的这个东西,说实在的,有点敏感,不太好直接在人前显露。所以江琬是打算匿名发布,并藏身幕后,不打算给人知道自己就是作者的。 当然,给秦夙知道没关系。 说做就做,正好又是一个深夜到了,可以行动起来。 江琬去找秦夙帮忙,秦夙自然没有不应的。 他翻看了江琬的话本,当下一番夸赞不提。 总之就是夸得江琬飘飘然,整个人都要飞起了般,浑身舒泰。 当初沉默寡言的大佬,在江琬面前却居然走上了一条彩虹屁精的不归路,咳……还越走越远,越走越有乐趣,硬是拉不回来了! 偏偏他还字字句句都十分真诚,仿佛所有言语都是出自肺腑。 这就……这根本让人无法拒绝嘛。 “琬琬,此生得遇你,一定是我用尽了三生的福报才积来了这一世。但我仍然贪心,还想要下一世,再下一世,甚至是生生世世。” 我的天! 夸完了还甜言蜜语。 有完没完了? 江琬腮边飞霞,脸上的笑容根本控制不住,笑盈盈道:“那你一定要把眼睛擦亮一点,每一世都寻到我呀。” 很可以,郎君你尽管甜,我接得住! 生生世世是吗? 轮回路上,有本事你就追来呀。 当然,实际上哪有什么轮回,就算有,人死后,如果意识泯灭,什么都不知道了,那就算有轮回,也没什么意义了。 不是每一次死亡,都能换来一个穿越重生的。 江琬的性格,更愿意争这一世的朝夕长短。 管它什么来世不来世,先顾好这一世吧。 当然,想是这样想,煞风景的话江琬还是不会说的。 先应着秦夙,能甜蜜的时候就甜蜜吧。 甜蜜过后,趁着半夜子时还未到,江琬与秦夙告别,又抓紧时间跑了一趟松园。 松园便是男学生的住所,因为男学生人多,松园格外大些,占据了玄明山东边靠北方向的一大片空间,内中又以八卦为号,分了好几个区域。 江璃抽到的是震位那边的学舍。 与秀园这边不同的是,秀园的房舍基本上都是独栋,而松园这边,却大多数是排屋。 一个区域,套了几个大院子,大院子里头一进又一进的,不识路的人进去,其实很容易被绕晕。 好在江琬有望气术,即便松园守卫严密,房舍繁多,她也毫不担心迷路。 只需望气术一开,认准江璃气机方向,然后施展岫云术和壶中日月术掩藏身形,她便轻轻松松越过重重屋脊,来到了江璃房间所在的那片屋顶上。 江琬蹲身在江璃屋顶上,正要跃下,忽然感觉到有点不对。 黑暗中,她总觉得,仿佛有一股古怪的气息在左近徘徊,又一闪而逝。 怎么回事? 她的望气术明明是开着的,为什么感觉到了古怪的气息,却看不出什么端倪? 江琬微微心惊。 但不用怕,她还有中级望气术。 江琬立刻改变运功路线,轻轻提气,将普通的初级望气术改为中级望气术。 一段真气带着某种玄奥在她眼中流转,很快,江琬的视野再次产生了变化。 中级望气术打开了! 首先,映入江琬眼帘的,却不是什么古怪,而是如同薄雾般悠悠游荡在整座玄明山的浩然正气。 浩然正气,其色微青。 便似一层轻纱,摇曳在这座峻挺的高山上下,使得夜幕中的玄明山别有一番浩然肃穆。 夜空并不晴朗,倒是有些阴沉。 江琬抬眼观云,只见那深青色的天幕下,云层仍在不停聚集,增厚,她又有些许担忧。 看起来,明天还会下雨。 这连绵的阴雨,必然也会影响到人们的出行。 她又想赶着时间,尽快将自己的话本子传播出去,可就怕,这种阴冷的天气,使人丧失外出寻觅精神粮食的兴致啊。 或者,她还可以再增加一步,请一些说书先生,主动四处传播她的话本故事? 这个想法好像也是可行的。 江琬便将这念头默默记在心里,又继续寻找方才让自己感觉到古怪的源头。 游目四顾,还是没有看到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异常。 倒是又看出来了,玄明山的气脉在与东、南、西、北,其它四个方向的四大神造相关联,这五方神造又连成一张大网,隐隐笼罩整个京城。 以国子监的浩然正气为中心,布网西京。 只是,稍微有些令人感到不足的是,或许是前日消耗太大,也或许是国子监开设时间还有些太短,积蓄不够,以至于这张网略微有些稀疏薄弱。 江琬还待再细看其薄弱点,却忽觉双目一阵刺痛,脑中则有阵阵晕眩传来。 不行! 中级望气术还是不够,她能看到短距离的地脉走向,能看到短时间的天时变化,要监察整个西京却还是差太远了。 江琬不敢再多看,猛地收回望气术,却只觉得脚下一软,好险没直接跌坐在屋顶上。 她连忙稳住了,手便按到胸口,好一阵顺气。 然后又快速地连续服下了两颗高级养元丹,这才稍稍缓过劲儿来。 江琬调息了片刻,回复了一些消耗过度的真气。 她还是不想放过刚才的奇异感觉,于是强忍着不适,又一次打开了中级望气术。 这回她不敢往远处看了,便只是仍然站在屋顶上,居高临下扫视四周。 先前那一瞬间的古怪感觉是从周边传来的,应该就在松园内。 到底是什么? 数十呼吸后,江琬放弃了。 她的真气又一次耗尽,养元丹都补充不过来了,得用上元玉才行。 问题是,就算用上了元玉,她方才感觉到的那种古怪也未必能被找出来。 江琬不免思索:难道是我感应错了?是我杯弓蛇影,想太多? 那么有没有这种可能呢? 应该有。 毕竟江琬又不是神,不可能完全不产生失误。 连中级望气术都看不出的古怪,总之要么是她想太多,要么就真的是非常可怕的存在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狼在身侧 江琬想,国子监本身就自带一种神妙气场。 想当初,江琬偷偷放自己的纸人傀儡出屋,还被国子监神力当成是邪物排斥呢。 什么古怪东西能在国子监游荡还不被发现? 希望是她想太多吧。 当然,也有可能那一瞬而逝的古怪气息虽然古怪,却并不“邪”,所以国子监的神妙气场没有反应。 毕竟,江琬自己不也大半夜的在山上悄悄溜达么? 只许她自己溜达,不许别人溜达? 没这个道理不是嘛。 江琬希望是自己多虑,却终究没有心存侥幸。 她收回中级望气术,却也改变了趁夜找江璃,给他开小灶的念头。 不管怎么样,小心驶得万年船吧。 松园这里既然让她感觉到不适,她就还是不要过多停留为好。 明儿上完早课,就去找长公主去。给这位师父送点生字符,表一表她这个徒弟的孝心,也顺便提一嘴松园让她感觉到不适的事。 如果松园真有古怪,不信长公主这位拥有特殊印信的国子监丞探查不出来。 江琬思绪及此,又用望气术细看了一遍江璃。 确认他的气机没有任何问题,人也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睡得正香。便又伸手在他廊下隐秘处贴了几张镇邪符,然后立刻转头走人,果然不多在松园停留一刻。 她干脆地走了,却没看到,松园的九宫八卦道路旁,一道瘦长身影忽然从一座假山石中弹出。 这人一个踉跄,赶忙伸手扶住了身旁的山石,才勉强没跌倒在地。 道旁的风灯光照缓缓,却照不出他具体的影像,只是模模糊糊,像是有个人形。 他开口道:“刚才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非逼我隐蔽?我看什么都没有,你非说有古怪,逼我土遁!” 声音含糊,实际上又全裹在暗影中,一丝儿也传不出去。 片刻后,他的身体中,竟仿佛还有另一道声音,阴沉冰冷地,居然与他对话起来! “本座说有,自然便有!”这声音冷笑,“你是什么水平,毛头小子,无名之辈,西没学三分,也敢质疑我?” “是……我是无名之辈,可你这位天狼族的镜灵王,不还是要托庇在我这无名之辈的身体中?” “那是本座一念慈悲,放你一条生路!” “哼,说得好听,还不是正好赶上了国子监的诛邪仪式,你受伤无法,才不得不放我存活!” “混账东西!”腹中的声音怒了。 “啊……”忽然,这瘦长人影猛地抱住自己头颅,整个儿就瘫在了地上。 又过片刻,倒在地上的人影站起来,灯光再照,风一吹来,倒拂开了他身前的暗色,露出了他苍白的脸,和一双生气渐沉的眼睛。 江琬回到秀园,一番洗漱,随即上床安歇。 今天晚上总归也没少折腾,便暂且到此为止吧。好好睡个觉,不算浪费时间。 第二天清早,江琬仍然照常参加早课,早课后果然也是找到长公主,跟她说了自己感觉到松园那边有些不对劲的事。 长公主问她具体,江琬便道:“师父你也知晓,我对危机总有些朦胧感应。所以,说不上来具体是怎么回事,总之,我就是感觉到好像有些不对。” 这话说的,简直就是讨打。 好在长公主一向对她非常宽容,眼看长公主皱眉,江琬又做腼腆状:“或许是我想太多了吧……师父,徒儿只是觉得,不管有什么想法,告诉师父总归错不了。” 她垂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徒儿不懂事,给师父添麻烦了。” 瞧把孩子给紧张成什么样了,长公主顿时神色松动,笑叹一声道:“你这孩子,谨慎些总归不是坏事。你做的对,有什么想法,告知为师,为师自会替你分辨。” 江琬松一口气,笑着应是。 长公主道:“为师会暗中加派人手护卫松园,你也不必过多担忧。” 倒有些心疼她,然后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小小年纪,倒是许多忧虑。琬娘,你已经做的够多了,这些忧思,还是交给我们这些老家伙吧。你才被赐婚,不趁着年少,好生会会你的情郎?” 嘿,居然还调侃上了。 江琬这个脸皮奇厚的家伙,这会儿竟被长公主说得有些羞涩。 她莫名地脸红了,终究不好意思再多说,送了生字符,连忙就与长公主告别。 长公主捧着江琬留下的一堆生字符,哭笑不得。 她对身旁的女官胜霞道:“这孩子,是个喜欢操心的,又爱照顾人,我给她不多,她却一片赤诚。她……与她祖父,不但容貌相似,性情上竟也仿佛十分相似。” 胜霞笑道:“殿下这般喜欢琬娘子,回头也多照顾些她便是。” 长公主笑道:“依本宫看,她有能耐得很,倒不需我过多照顾。与其照顾她呀,不如多在圣上面前为小九美言几句,叫他们这对小儿女,往后日子也好过些。” 胜霞便笑说:“殿下如今,格外喜好成就美满姻缘啊。” 长公主道:“是啊,谁叫本宫年纪大了呢。年纪大了,就喜欢看些团圆美满。” 主从两个互相看着,又一齐笑了起来。 江琬又给符术科的学子们上了一节课,然后叫他们自己回去多多练习,寻找画符的灵光。 灵光这个东西,就很难教了,基本上都得靠自己领会。 也正是因为灵光难寻,所以符师稀少。江琬也没法保证,前来跟自己学生字符的这一批学生,个个都能学会生字符。 她只能保证自己将所有内容和技巧都讲述到位,至于最后能有多少人学成,这个,是就连皇帝都不会跟她强求的。 当然,江琬还有个杀手锏没有用出来,那就是师者光环。 这个她觉得还是不要着急用比较好,且看着吧,先让他们知道难处,慢慢地再伺机给他们开挂。 下午没课,江琬仍回秀园。 这回,不写话本子,也不画符了。她打坐练功,调理真气,准备趁着这难得的清闲好好巩固巩固自己的境界。 第二百六十四章 麻衣武夫,西市卖书 就在江琬凝心静气,认真练功时,西京城的惠风书斋,迎来了一位不太符合常规的客人。 客人生着一张普普通通的脸,却有着极为精壮的身材,脚下步伐灵敏,双侧太阳穴微微鼓起,一看就是有功夫在身。 他身披麻衣,赤足着芒鞋,戴着个斗笠,在雨中进入了这家布置典雅的书斋。 因为行路进来时,带起了几滴雨水,小伙计颇有些嫌弃道:“客人,我们这里是书斋,你买书吗?” 这个麻衣芒鞋的武夫摘下斗笠放到门边墙角,双手却拢在胸口,沉声道:“我找你们掌柜的。” “你不买书?”小伙计微微扬高声音,“找我们掌柜的做什么?我们掌柜的且忙着呢。你要是买书,找我就成,要是不买书,你赶紧……” 一个“走”字未及出口,却见这麻衣武夫伸出一只手掌,在柜台上轻轻一按。 他的动作其实是堪称轻巧的,一丝儿烟火气也没有。可随着他这一按,却见他掌下的硬木柜面就仿佛成了豆腐做的一般,被他轻轻松松按下去了一个半寸深的凹痕。 眼看着,再差一分,这柜面就要直接被他按个对穿了! 小伙计的声音堵在了喉咙里,嘴巴张大,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我、我……的个老天爷…… 救、救、救命! 麻衣人轻描淡写地收回手掌,仍然是平平常常地看着这名小伙计。 正在旁边书架上扫灰的另一名伙计察觉到这边气氛奇怪,就走过来一看。 然后一眼也看到了柜面上的掌印,他比前一名小伙计略微出息一些,立时就大喊出声:“掌柜的!” 呃,喊是喊出声了,就是声音中饱含惊恐。 里侧一道帘子被掀开,一名头戴巾帻,做书生打扮的中年人匆匆奔出,怒道:“发生什么事了?喊什么?” 他直奔柜台而来,然后也看到了柜面上的掌印。 就:“……” 声音含在了喉间,也说不出话来了。 呵,呵呵…… 这来的是什么牛鬼蛇神? 他们这儿,就是个书斋而已啊!用得着招惹这种人? 半刻钟后,书斋后院一间待客室中,掌柜的米义同手捧一册话本,嘴唇哆嗦,欲哭无泪。 “兄台啊,只是卖个话本子而已,不必,不必如此开场吧……” 原来这麻衣武夫,竟只是来卖话本的,那一开始,用得着做出那么一副可怕的样子么? 害得他差点就叫护卫了。 就怕,就怕自己那几个三脚猫的护卫,不是人家对手,那结局可不就难测了? 但米义同也只敢稍稍抱怨一句,提了提自己的不满后,眼看对面的麻衣人皱眉,他立刻翻开手中的手抄话本,一边忙忙说:“兄台莫急,待在下品读品读。” 然后,这一读,他的脸上就开始情绪跳舞了。 先是微微的漫不经心,接着带了几分笑,然后是紧张…… 再然后,他一只手捧书,另一只手竟攥成了拳放在身侧。除了是翻页的时候,其它时候他另一只手都攥成拳头,一动也不动。 对面的麻衣人就紧紧盯着他,眼神似有不满,又仿佛期待。 米义同:“哈哈哈!” 这里好好笑。 “哎呀……” 这里又好紧张。 “好!” 这里精彩。 “唉……” 这里悲伤。 然后,再然后…… 米义同忽地将书合上,一拍桌案就站起来,直盯着对面的麻衣人道:“后面呢?” 麻衣人面无表情地回视他,淡淡道:“掌柜的可是要买书?” 米义同听了他这淡淡声音,顿时一激灵,好险堪堪回过神来。 嗨,这就气了,对面这位可是个煞神,要看书,还得求着他。 米义同忙忙调整了心态,拱手先笑:“嗐,瞧我这……读好书如逢甘醴,书不醉人人自醉啊!失态了,兄台见笑,见笑。” 这种侧面夸书的话,顿时引得麻衣人紧绷的神态一松。 米义同心下微喜,又连忙道:“兄台,这书自然是要买的。只是在下观这一册,并非全本啊,不知后面的内容,兄台是否也一并带来了?” 麻衣人将手又按到怀中,有些珍重道:“自然都带来了。” 米义同更喜,赶紧说:“那兄台是愿意一起卖出的吧?” 麻衣人点头:“一起卖,你们书斋背后的印刷坊,能两日之内一次印刷十万套,便立刻都卖给你们。” 本来还满脸欣喜的米义同立刻就张口结舌,一下子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什、什么?” 麻衣人好像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只又淡淡重复:“两日之内一次印刷十万套,可以吗?” 米义同咳了一声:“呵,兄台说笑了啊。这……这世上,还没有什么书是一次印刷十万套的吧?” 就不说两日之内印十万了,单只是印刷十万套——注意,这是十万套,不是十万册。 嗐,就算只是十万册,那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麻衣人皱眉:“印不出来?” 米义同简直要被这外行给弄哭了,直叫苦道:“兄台啊,不说全本,只说这一册,这一册便足有四五十页纸,每一页纸都需制作一个雕版,一个雕版又最多印刷个一两百回,就会模糊变形掉,到那时又要换雕版……” 米义同好好给麻衣人算了一笔账,告诉他一次印刷十万套,这在成本上、人工上,是多么不可能的一件事情。 麻衣人默默听了一遍,忽然道:“是雕版师父不足?” 米义同叹道:“不止是雕版师父不足,雕版师父的速度也不够快呀。兄台还要两日之内十万套……莫说是咱们了,便是叫皇家印书局来做,也不可能做成。” 这确实是个难题,麻衣人于是竖起一掌,以掌做刀,刷地就在面前的桌案上一切。 然后,在米义同仿佛看鬼神一般的目光中,他就这样,用掌刀从面前的木桌上削出了一块木板。 木板削出后,一柄窄细的小刻刀从麻衣人袖间落下。 他将刻刀握在手中,手腕一动,当场就雕刻了起来。 木屑簌簌而落,不过半刻钟,一张阳文浮凸的刻字雕版就做成了。 麻衣人拂落碎屑,竖起雕版,对米义同淡淡一笑:“那请米掌柜看一看,某这雕工如何?” 米义同:“……” 第二百六十五章 争先恐后,谁是第一? 米义同觉得自己经历了非常魔幻的一天。 冬日天冷,又是寒风夹雨的,他怠懒动弹,于是便缩在屋里休憩烤火。正惬意呢,谁知便天降一位怪人。 这怪人卖书便卖书吧,他还要先展示一番功夫。 很好,有了这手功夫,他们的谈话也变得格外顺利了。双方亲切友好,直奔主题……啊呸,亲切友好个鬼! 米义同几乎是被押着去找的书坊那边。 他们惠风书斋实际上是虞国公门下的产业,背后的畅和印刷坊主要是虞国公府二郎君在管。 米义同有靠山,从心底里其实是并不怕这个麻衣人的。但靠山归靠山,靠山隔得远,眼下麻衣人却离得近,动动手指头就能捏死他,所以该敬着他也还是得敬着。 更何况,人家还有那么好的一副雕版手艺。 想到这里,米义同又有点气,你说你,这么好的手艺,做点什么不好呢?用得着这样威胁咱一个小掌柜的? 气也没办法了,还得好好商量。 一路上,米义同苦口婆心:“麻兄啊,就算雕版跟得上来,就算你不要工钱,可这油墨,这纸张,也都是成本啊。随随便便印十万套,这个在下真做不了主。” 麻衣人道:“吾名孟彦。” 米义同:“孟兄啊……” 孟彦道:“尔等既不愿买断,那我便代我家先生委托贵书坊印刷,并请惠风书斋代为售卖,如何?” “你家先生?”米义同恍然,“对啊,我倒是忘了问一问,作此等妙文者究竟是何人?孟兄啊,引荐引荐你家先生如何?” 孟彦只说:“代为印刷,代为售卖,你们做吗?” 米义同嘿嘿笑:“这个,孟兄,成本委实不便宜……” 孟彦道:“两千金,够吗?” “什、什、什么两千金?” “两千两黄金。” 米义同:“……” 五天后,米义同肠子都悔青了。 有孟彦这个神速的雕版师在,再加上畅和印刷坊的规模确实够大,数十位工人加班加点,帮着一起印刷,两天时间里,他们竟然当真印出了十万套《相思还魂记》。 得知此事的虞国公家二郎君桑允信当时便笑了笑:“这是哪里来的败家子,花大价钱自印这等闲书。” 什么《相思还魂记》,听名字就知道低俗得不得了,那个什么幽篁散人居然还自掏腰包,一印就是十万套。 这人对自己的认知到底是有多大偏差? 对了,幽篁散人就是《相思还魂记》作者的别名。 桑允信猜测,这位幽篁散人说不得便是哪个无聊的世家纨绔,一时兴起,想在小说家的世界里求个名呢! 反正穷书生肯定不可能有这种手笔,也不可能用得起像孟彦那样的随从。 岂不闻,自前朝百家争鸣结束,小说家也随之没落。 除了儒家和法家医家,其余诸子百家,如今又哪里还能见踪影? 写闲书,能有什么名儿? 米义同来报时,桑允信只摆摆手道:“不必在意,他花钱,我们办事,好得很。对了,寄卖的话,寄卖费用,他们给了吧?” 米义同连忙道:“五文钱一册,卖出后结算。” 桑允信便又笑一声:“当真是个大户,这话本子,他们定价多少文一册?” “定一百文一册。”米义同垂手回答。 这个价格算得上是偏低了,平常的话本子,野狐禅的那些,印得不太好的,也要两三百文一册。 而印得足够好,精装的那种,则动辄能卖到五六百文,甚至是七八百文。 书是贵价物,这毋庸置疑。 一百文一册,真就是勉强回个本。 大约也就是还能挣个三瓜俩枣。 所以,这么折腾图什么呢?大概,也就是图个名儿了吧。 桑允信和米义同两个,不约而同地如此想。 “可怜啊。”桑允信简直都要同情那位求名心切的纨绔兄了,当下啧啧一叹,“你铺货吧,叫底下的书斋都摆起来,吩咐伙计们也给推一推。” 说着,挥挥手叫米义同下去。 米义同将要走时,他又道:“留两套给我……嘿,我倒要看看,这位竹兄费这偌大工夫,究竟写的是什么大作?哈哈!” 至于为什么明明是“幽篁散人”,他却要叫人家竹兄,那却是因为“幽篁”二字有些拗口,而“幽篁”,不是就竹子嘛。 桑允信顺口给幽篁散人改了名儿,就叫竹兄! 米义同对这个倒是有话说:“郎君不妨看看,写得当真极好。” 要不是一开口就让印十万套,他这边不肯,孟彦还立刻改为自印,米义同其实还真的是挺景仰这位幽篁散人的。 可惜啊,这文人不靠谱起来,有时候还真跟不食人间烟火一样天真。 米义同实在不能苟同这种天真,如此一来,那股子景仰便渐渐消去了。 第三天,遍西京十六家惠风书斋一齐上架了《相思还魂记》。 米义同是总掌柜的,他坐镇的那家书斋位于东市,门脸最敞阔。 这天一早,雨也停了,天公倒是作美。 东市人来人往,随着太阳一点点升起,也渐渐有客人开始走进惠风书斋。 先是买笔墨的学子,有三两个。 他们挑选了笔墨等物,往往也会停留片刻,看一看书斋书架上的书。 《相思还魂记》被放在最醒目的前方,但大概是这个书名太恶俗了,一开始那几个书生只将目光随意扫过这书,便又纷纷移开。 没有人想去看一看。 米义同正想着,是不是该说说这书的好话呢? 忽然外头就你追我赶般地冲进来两个年轻人,一个还没进门就先喊:“掌柜的,《相思还魂记》到了吗?” 米义同:“嗯?” 另一个也喊:“幽篁散人的《相思还魂记》呀,给我留着的吧?没卖光吧?” 米义同:“哦,是……” 两个年轻人却没理会米义同的回答,而是挨挨挤挤地,争先恐后地冲进书斋。 恶狼般扑到书架前,就去找书。仿佛稍晚一步,那《相思还魂记》就要没有了。 米义同:“呵呵,哈哈……” 要说这两个不是托儿,他倒立起来都不信。 老天爷啊,这可真是,太拼了! 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啊! 第二百六十六章 情字声声,声声动人 《相思还魂记》在西京书圈里头火了。 仿佛是一夜之间,这个话本故事就成了西京百姓,上上下下,茶余饭后间必不可少的佐味佳品。 坊间的百姓有喜欢听书的,扎着堆儿一坐,必然就会有个爱说书的,滔滔不绝开始说起其中故事。 能认得些字的普通读书人,也常被身边人问起:“你看《相思还魂记》了吗?” 嗐,不看的话,好像自己都落伍了似的,那当然也要看起来。 高门大户间,幽居深闺的小娘子、大娘子们,读过些书,识得些字,冬日无聊,也必然是要在暖阁里看看话本子的。 丫头小厮们回来也常常会带一套《相思还魂记》。 不带不行啊,回头主子出门与友人交谈,人家问你看过这书没,你却偏说没看过,那多丢人? 书的名儿,树的影儿,盛名之下,却是当真无虚。 《相思还魂记》的风,甚至都刮到了国子监。 等江琬知道《相思还魂记》火成这样的时候,自己都惊呆了。 古代的信息传播速度有这么快吗? 一本,要想畅销,是这么几天就能达成的? 话本子上架后的第三天,江琬没在符术科上课,而是又分发了一些生字符给学生们,叫他们七人一组,下山去寻重伤之人,加以救治。 符术灵光这个东西,真的是很难找到捷径。江琬足够大方,愿意分那么多生字符给学生,叫他们通过对生字符的应用而感应生机,这已经算得上是再体贴不过的做法了。 既然符术科无事,江琬就又回了女学的善学堂上经史课。 这也是事先说好的,去符术科上课的时候,江琬是江博士,回到女学这边,她又还是女学的学生。 她年纪尚小,继续学习对她而言不是坏事。 这一天,课上完,江琬就跟庄梦婷、骆湘等人一道去了膳堂。 膳堂很热闹,虽然世家的规矩向来是要求食不言寝不语,但实际上,在饭桌上说话就是人的天性。 许多年轻人凑在一起,就更没有不说话的。 饭食端上来,庄梦婷先就迫不及待道:“琬娘,阿湘,锦瑜,秋茹,你们看过《相思还魂记》吗?” 江琬当时就愣了,庄梦婷人还在国子监呢,近段时间又没休沐,她怎么也知道《相思还魂记》了? 不料高锦瑜立刻接话道:“我看过了,极好。” 骆湘也道:“我也看过呢!” 翁秋茹则说:“什么书?你们都看啦?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哎呀,《相思还魂记》你都不知道?”庄梦婷立刻啧叹一声,“那你可一定要看看,我刚拿到书那时,一口气看下来,硬是看到天将亮,全读完了才舍得放手呢。” 高锦瑜道:“我第二遍也读到一半了。” 翁秋茹懵道:“真有这么好看?说的是什么呀,你们就这么一遍遍地看?”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时,便忽听高锦瑜幽幽诵念道,“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骆湘也幽幽道:“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露骨。” 翁秋茹正疑惑两人说的是什么,庄梦婷接话道:“你们喜欢这两句吗?我最喜欢的,却是那一句‘但是相思莫相负,风波亭上三生路’呢!” 高锦瑜道:“我哪一句都喜欢。” 骆湘道:“为救相思还魂,秋孤雁可以上穷碧落下黄泉,可以在风波亭上剔去一身仙骨,可以甘愿不入轮回,生生世世只做凡人,这种情深,哪里不动人?” 高锦瑜说:“只怪一开始,无人能料想,满门被劫,家道中落的秋孤雁,居然身怀仙骨。各大门派都不要他,原先秋家的世交文州刺史宛大人也不要他!” “秋篱一丛丛,宝光藏笼中,一朝寒暑天下苦!” “这个预言太毒了……唉!” “谁能想到,这个传说中的宝光,原来并不是秋家有什么宝物,而是秋孤雁天生仙骨。他才是这个世间,最大的宝藏!” “太可恨了,我看到这里都哭了,这些人只知道逼他,天生大旱要逼他,天降雪灾也要逼他。非说他是天煞孤星,什么道理,这些是他的错吗?” “相思只是在他落魄时赠他一碗热粥,温言几句,他就心心念念,痴情入骨。这般情深义重之人,谁能忍心说他是天煞孤星?” 三个看过《相思还魂记》的小娘子说得兴起,或悲或愤或沉醉,已是无心顾及旁人,只是滔滔不绝地讨论起她们令她们沉迷的故事情节来。 旁听的江琬:“……” 不好意思,为了提升文学性,为了让整个故事亮起来,她借用了一些汤显祖大师《牡丹亭》中的经典名句,做点睛之笔。 但是江琬发誓,其它的遣词造句都是她自己的,故事情节也是原创的,保证没抄袭! 然而即便如此,旁听小娘子们吹彩虹屁,江琬还是感觉到一阵阵的尴尬。 就,还是挺不好意思的。 没错,为了增加故事的传奇性,她将女主角相思的死与生当做了贯彻情节的主线。而为了从一开始就引起读者共情,她又设定了男主角秋孤雁开局就死全家…… 咳咳! 这种情节套路,在文化高度发达的后世或许都已经被读者看腻了。 但在故事种类非常单一,家的传承甚至一度断绝的大周朝,这种天煞孤星,举世皆敌的开局,真的是太抓人眼球了。 再加上秋孤雁对宛相思的一往情深,这又非常不同于才子佳人间肤浅的感情套路。 他更深入灵魂,尤其还有汤显祖大师那一句传唱千古的经典: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经典名句,画龙点睛。 更使故事的美感得以升华。 便也不怪小娘子们看了都要沉醉。 庄梦婷痴痴道:“人生在世,若能得秋孤雁倾心一场,纵死,我也不枉了吧。” 骆湘却气愤道:“梦娘,这你就过分了吧,秋孤雁是人家宛相思的,关你什么事啊!你还想要秋孤雁?” 庄梦婷:“你……” 骆湘:“哼!我还想要秋孤雁呢!” 江琬:“……” 第二百六十七章 人间欠我一个秋孤雁 江琬恨不能擦一擦额头冷汗。 眼看庄梦婷和骆湘险些为了秋孤雁打起来,江琬差点就要自我怀疑起来。 她将故事写得这么情重爱深的,然后被这些闺中的小娘子们看了,真的好吗? 翁秋茹在一旁完全就是一个懵,而高锦瑜忽而幽幽道:“两位妹妹又何必争执呢?这世上又没有真正的秋孤雁,争来争去都是一场空,有什么意思?” 这段清醒言语顿时引得庄梦婷一叹气。 她就甩开手侧望一旁道:“是啊,世上又没有秋孤雁。” 骆湘也没劲极了,声音低落道:“这世上,多的是想要三妻四妾的俗男子,又几曾有一个秋孤雁呢?莫说是为救心爱之人,情愿剔仙骨了,便是要他们专心不二,只怕都难呢。” 对呀,能够做到不二色,简直就是世间难寻的好男人了。 又何况是愿为之舍生忘死这样的深情? 高锦瑜于是总结道:“人间欠我一个秋孤雁!” 庄梦婷咬牙道:“分明是竹先生欠我一个秋孤雁!” 竹先生又是什么? 江琬还没来得及问,又听骆湘道:“什么竹先生啊,人家明明是幽篁先生,你非给说成是竹先生,尊重人家先生了吗?” “幽篁不就是竹子么?幽篁不好念,竹先生才亲切呢,你懂什么啊!”庄梦婷反驳。 也不理两人的争执,高锦瑜畅想道:“竹先生必定是极温柔的人,他的笔触如此清丽隽永,如能与他一见……” 忽然间,她的粉颊上便飞起了两抹红。 旁观的江琬:“……” 庄梦婷也羞涩道:“我也想与他一见呢,他若是尚未婚娶,我请他来我家提亲呀!他与世间俗人,必定不同……” 江琬:“……” 不行了,这饭吃不下去了! 江琬味同嚼蜡地将饭吃完,然后,用签到安慰了自己。 对,国子监膳堂,每天都可以签到呢。 系统:“你在国子监膳堂签到,获得朴实的山药小米粥,十桶。” 今天居然不是羊肉蒸饼了,变成了朴实的山药小米粥! 说实话,江琬觉得,山药小米粥挺滋补的,还真说不上朴实。 所以,系统就是实在啊。 她受到惊吓的心灵于是被治愈了,又有了继续听同窗小娘子们对话的勇气。 虽然是重整了心态,但几位小娘子这极近迷妹之能事的表现,这不要钱似的吹捧,还是听得江琬后背冷汗重重,面上则强做镇定。 一定不能让人知道,她就是幽篁散人! 好不容易,一顿饭的时间过去,江琬几乎是带着一种逃出生天的激动,走出了膳堂。 还没看过《相思还魂记》的翁秋茹也被庄梦婷她们洗了脑,开始对这个故事有了一种别样的期待与喜爱。 就剩江琬一个,虽然不停被推荐这个本子,但江琬能说什么呢? 她只能说:“好,我会去看。” 当然,被迷妹们如此推崇,江琬心里头其实也还是有那一点点,悄咪咪的欣喜的。 这至少证明了,她这个故事能被推广得如此之快,虽然肯定少不了秦夙手下某个营销鬼才的功劳,但她自己的故事写得是真精彩,这也毋庸置疑嘛。 出了膳堂以后,江琬就要迈步回秀园。 庄梦婷等人则继续边走边讨论《相思还魂记》。 忽然间,却听大膳堂那边传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叮咚琴声。 咚、咚咚、叮咚咚…… 琴声清清脆脆,滴滴哒哒,虽然旋律简单,却也别有一番不带花哨的动人。 最有意思的是,这琴声的种类不似伏羲七弦琴,也不是锦瑟琵琶等,倒有种天然的野趣。 反正就是,大家没听过。 是什么? 庄梦婷不由得驻足,顺着声音,透过旁边大膳堂敞开的门,往里看去。 江琬也就顺着她的脚步停了停,也往大膳堂那边看去。 女学的学生都是在小膳堂用饭,大膳堂那边则是男学生们聚集的地方。 里头人多,更是热闹非凡。 却听得琴声中响起一道道惊呼:“成了!它当真是在自走!” “发出乐声了,太神奇了!” “这部《相思还魂记》简直就是天下奇书,想不到秋孤雁制作的仙音盒,我们当真可以在现实中也做出来!” “幽篁散人当真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啊。” “竹先生必定是高风亮节的奇人隐士!” “是啊,谁能想到呢,竹先生附在书中的图纸,居然不仅仅是为了解说故事而存在的,居然当真可以凭借图纸,做出仙音盒来。” “何止是仙音盒,硝石制冰,不也实现了吗?” 男学生们在欢呼,各种各样的夸赞也如雪片似的,纷纷向江琬洒落而来。 只不过他们夸赞的方向格外不同。 “可笑世人还以为竹先生写的是一部情话,岂不知先生之大胸怀,居然连此等精妙技艺也绝不藏私。” “竹先生还附了扫雪车的图纸,这个我们抽空也可以试试。” “还有白炭烧制之法……” “还有雪屋,今冬若是有雪,我也必然要尝试一番。” 雪灾的事情仅限于少数人知晓,国子监的学生们虽然大多出身权贵,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被家中长辈告知朝廷秘事。 江琬驻足到这里,心中顿生无限欣慰。 她放在话本中的真正机巧,她所想要夹带的那些私货,没有白费。 真的被人发现了! 传播速度比她以为的还要快,效果比她想象的还要好,真希望百姓们也都能对此关注起来。 学生们还在讨论:“书中人还在盘炕呢,这盘炕是否也可以一试?” 庄梦婷听着他们的谈话,越发痴痴神往:“竹先生之胸怀,既极于情,又不仅仅囿于情。他不但有私情,更有大爱。” 高锦瑜也叹一声:“此等人物,果然还是更适合隐逸吧,也非是你我凡俗之人所能亵渎。” 骆湘有些伤感道:“终归是我们妄念了,竹先生此等人物,与其配一个俗人,倒不如永在云端,如此,倒也极好。” 江琬:“……” 谢谢你们了,然而我并不想注孤生。 第二百六十八章 江家小娘子聪慧温婉,娴静贞淑 《相思还魂记》掀起的浪潮,虽然离江琬极近,但因为她将自己的信息隐蔽得足够好,终究又并没有真正影响到她。 她带着满心的哭笑不得回到了秀园,然后继续抓紧时间,巩固功力境界。 江琬可没忘记,自己还收藏着从玄明堂签到得来的一缕玄明之气没有使用呢。 她也不是真的不想用这宝物,实在是之前升阶本来就够快了,再来个玄明之气三级跳,她是真怕自己控制不住。 失控的力量不是力量,而是灾祸。 江琬不愿意陷入此等境地,因此一直按捺。只是最近屡屡感觉到的某种古怪,终究使她心头难安。 她就想,或许中级望气术看不透这份古怪,并不仅仅是因为中级望气术等级不够,也或许,更是因为她本身功力境界不足。 毕竟,既然她对这份古怪有所感应,那就说明,她的中级望气术是有效的。 要提一提的是,长公主后来果然清查了一遍松园,也给松园增加了护卫。但即便是长公主出动,也没有查出松园那边有什么不对劲来。 江琬也很想说服自己就此掠过此事,但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她想要放弃时,心里头又仿佛总有一个声音在喊:不能放过,不能放过。 最后,她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的直觉。 既然总觉得有问题,那就较个真吧! 一时查探不出来,那就努努力,提升提升功力。 实在不行的话,系统的易栈还可以兑换十年功力一颗的含灵丹。 虽然一颗含灵丹就要五十个自由点,跟玄明之气比起来,性价比实在太差,但含灵丹比玄明之气安全呀! 总之,可以做个备选。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想办法升级望气术,这还真不是江琬不想,而是实在没办法。 一是因为望气术的悟性时间加权需要一百倍,动用一回就得消耗一千个自由点。这太贵了,江琬没有这么多自由点。 再说了,一刻钟的悟性时间也未必就能使望气术从中级提升到高级。这个总归是说不准的,一段时间以内,江琬反正都赌不起。 至于第二个原因,则还是要归结到江琬的功力境界山上来。 她如今是见微境中期,动用中级望气术的时候都还常常感觉到吃力,就算用高级养元丹补充,时间稍长一些的话,也总是补充不过来。 那要是高级望气术,还不得瞬息间就将她吸干去? 江琬可不敢拿自己的小命来赌这个,所以还是悠着点吧。 别着急,先等到自己能够从容动用中级望气术以后,再来考虑高级望气术的事。 如此理顺思路,这几天来,江琬做的最勤奋的一件事情,反倒是练功。 以前她沉迷炼丹,沉迷画符,沉迷做技术宅,现如今,她沉迷修炼乾坤离恨经……呃,好像也还是个技术宅? 嗐,管它呢,反正练就对了。 江琬是一个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能找到乐趣的人,以前她炼丹得趣,画符得趣,现如今,她练功也挺得趣。 实在练得经脉酸胀了,就用风雨雷电四组磨刀石磨一磨剑气,也算是一个非常好的调剂。 反正,秦夙也回宫了,她也没法子在这个时候跑去找男朋友谈恋爱来当做放松。 那当然,就还是变着法子地练功咯。 秦夙是两天前回宫的,永熙帝亲自下了口谕,召他回宫。 因为据钟太医汇报,秦夙的伤情已经稳定,能调理的地方都已经调理了,治不好的地方反正是治不好。 再紧盯着治,也没必要。总之往后过一段时间再请一次平安脉,慢慢吃着药,温养就是了。 秦夙之前虽然收到了江琬送来的星河丹,但他却没有急着服丹。也就是为了防止太医诊断出根底来,同时想等一个更安稳的环境,再一鼓作气将身上的伤治好。 永熙帝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召见的这个儿子。 父子二人相见,各个心绪复杂。 秦夙倒还好,他反正戴着面具,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的时候,只要沉默就行。 所以在很多时候,沉默其实就是他的护甲,而后来随着他年龄增长,这个护甲又渐渐成为他的习惯。当习惯成自然,沉默也就成了他的标签。 永熙帝先还有些怜惜,温情地说了一句:“九郎啊,也是苦了你了。” 秦夙一声不吭,不说回个“不苦”吧,就是应一声他也不应。 面对这个熟悉的配方,永熙帝顿时就温情不起来了,只能勉强又说:“再有哪里不适,记得一定要说出来,可不要憋在心里,害得伤情加深。” 秦夙还是不吭声。 永熙帝:“……” 气死了,说不下去了。 跟这个木头儿子就没法父慈子孝! 最后只得略提了提他的婚事:“你的婚事也是朕深思熟虑过的,殊为难得。江家小娘子聪慧温婉,娴静贞淑……” 咳,话没说完,这回却是永熙帝自己说不下去了。 完蛋,没法昧着良心说江琬贞静贤淑啊! 永熙帝只得尽量找补道:“总归也算是天作良缘了,你安心养伤,等你伤养好,朕便叫钦天监给你们测婚期。” 一段话说完,永熙帝暗暗松口气。 正想着,总算把这婚事当着儿子的面正面提起了,至于是不是真的天作良缘,这婚事实际上又是怎么来的……这些具体的过程,那就没必要都跟秦夙说清楚了。 反正,江琬主动求婚这个事儿,永熙帝是绝不会告诉秦夙的。 然后呢,一提这婚事,心中就隐约尴尬的永熙帝居然在这个时候听到秦夙出声了! 他说:“多谢父皇。” 是的,他说话了,他真的说话了! 以为自己还要再唱一回独角戏的永熙帝当时的心情可真是难以言喻。 有点震惊,又有那么点不是滋味,更多的,却反而是隐隐松口气。 太好了,会在意婚事,会想要娶媳妇儿,这……就还是个正常人! 永熙帝莫名感怀,终于,这一刻老父亲的心占了上风。 他没忍住从御座后站起,走下来拍拍秦夙的肩膀道:“好孩子,你的苦父皇都知晓。莫急,待你成婚开府后,该是你的,朕一样都不少你!” 第二百六十九章 到底是哪里不对? 对秦夙而言,这个世上,其实没有什么是他一定该有的。 除了江琬。 终究,面具下,他嘴角微扬,又说了三个字:“谢父皇。” 永熙帝险些老泪纵横,不容易啊,太不容易了! 秦夙告退离开后,永熙帝冷不丁问鲁敬:“鲁敬,你说说,这些年,朕是否待九郎太冷?” 鲁敬弓腰笑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不论做何考量,都自有深意。何来冷与不冷?九殿下必然也都是知道的。” 永熙帝便“呵”一声,笑了笑。 国子监,江琬继续练功。 镐都市井间,分成七组的符术科学生们也自有一番热闹。 他们近来常常持符在市井间行走,已经打出了一定的名声。 因为是特意到百姓中来扶危救急的,有些百姓见到他们还会特意指点,说明什么什么地方有人需要急救。 比如说,近来因为天冷,又常常下雨,南城这边就总有百姓要爬屋顶捡瓦修房。 房隽与武清扬等人一组,走过一段路,就忽听有人喊:“是国子监的郎君们吗?快,那边往东一条街,有人从屋顶上摔下来了!” 这一组七个学生就立刻加快脚步,对着那边方向一通疾奔。 转过去一条街,果然看到街边一家门户前,有人躺倒在地,有人在哭,自然也有人在指点围观。 房隽顿时就来劲儿了,这几天,他们轮着使用生字符,今天可算是轮到了他。眼下正好有伤员,他也可以试一试使用生字符的滋味了! “让一让!”房隽大喊一声。 后边也有跟过来的好事者跟着喊:“力行家的,是国子监的郎君们来啦,你们走大运哩,你当家的有救啦!” 正哭着的一名妇人连忙让开身,脸上就露出狂热的惊喜来。 “国子监的郎君?”她抬眼扫视齐齐奔来的七名郎君,只见他们个个青衫磊落,英姿隽爽,当下欢喜无限,“当真是玄明七君子,郎君们,可千万要救救我当家的啊!” 玄明七君子,这是好事的百姓给符术科的学生们取的雅号。 因为他们总是七人一组,又基本上都穿着符术科的统一服装,百姓们其实还真不容易分辨出谁是谁来。 后来也不知怎么,他们就被浑叫出了一个“玄明七君子”的名号。 有些人不喜欢这名号,但也有为这名号暗暗窃喜,悄悄自得的。 比如房隽。 房隽可得意了,他微微昂首,大步走近道:“这位大娘只管放心,我们玄明七君子既然来了,便是一只脚踏进阎王殿的,我们也能给你救过来!来,给我看看,你当家的是什么情况?” 说着,他蹲到躺在地上的那人身边。 只见对方仰面躺倒,四肢大敞,看起来手脚躯干等部位倒没见有什么问题,主要还是他后脑处,有微微的鲜血渗出。 他眼睛半张着,气若游丝,显见是命悬一线了。 房隽立刻提起精神,就从袖中取出一张生字符来。 其实他又不是大夫,根本就不懂得各种伤要怎么分辨。但他知道一点,就是失血外伤可以用生字符。 呃,好像内伤也可以用? 管他呢,总之一张生字符搞定。 房隽扫了一眼其他同窗,高朗也跟他一组,当下眼馋地催促道:“你倒是快些呀房兄,没看人家命危吗?” 对对对,百姓们也都等着看奇迹呢。 房隽遂不再耽误,按照江琬原先教导过的,立刻将符纸并在掌中,就输入真气,引动生字符的力量。 生机的白芒很快亮起,人们一齐发出惊叹。 “哇!” 一声声。 围观的人有些多,惊叹声有些嘈杂。 这些房隽都无暇顾及了,他开始全力引导这团生机白芒进入地上伤者体内。 同组的其他学生也都靠得有些近,他们围在房隽身边,就近感受着这团生机的力量变化。 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靠在同窗们中间的武清扬忽然将手指弹了弹,一缕极细微极细微的蓝光就随着他这一弹,顺着房隽掌心间的经脉通道,进入了他体内。 房隽正运功呢,忽然感觉到手心位置有些微麻痒。 他也不敢乱动,更不敢去挠,只得先尽力引动真气,将生字符中所有生机都引进伤者体内,这才忙忙将手掌一翻,凝目一看。 却见掌心处一片光滑,什么痕迹也没有。 高朗奇怪地看他道:“房兄,你这是做什么?” 房隽没好意思说自己是感觉到手心痒,所以没忍住要来看一眼。 怕被笑话娇气,他就随便找了个借口道:“无事,我体会生字符呢。” 生字符已经生效了,又过片刻,只见躺在地上的伤者忽然动了动脑袋,然后一手撑着地,就自己坐起来了。 围观百姓顿时发出一阵欢呼。 伤者的妻子也欢喜地掩着唇,激动得笑出了泪花。 百姓们也七嘴八舌。 “天哪,真好了!这也太了不起了,玄明七君子名不虚传啊!” “神仙手段,真是神仙手段……” 房隽尤其被夸得不行,他想告诉伤者他的伤不可能一次治疗就达成痊愈,想嘱咐他要先静修,又忙忙碌碌要应付各种夸赞。 如此一来,手心那点痒痛自然就被他跑到九霄云外,早给忘了。 国子监中,江琬勤奋练功练到了深夜。 直到夜色再度深沉,她才放开手脚躺回床上,小憩起来。 一夜无梦,睡了个清爽。 第二天一早,还是例行早课。 早课后,江琬打算再好好在清风堂给符术科的学生们上一堂课。 这一堂课,她准备要动用师者光环了。 来到清风堂,当然还是先签到。 系统:“你在国子监清风堂签到,获得符法理解能力加倍,限时十二时辰。” 很好,还是符法理解能力加倍。 江琬默默体会着双倍理解能力的快乐,一边叫学生们都进入主课室,然后她走上讲台,再然后——江琬动作顿住了。 这一回,她感觉到了明显的不对! 是什么? 江琬立刻打开初级望气术,先扫视众学生一眼。 这一眼,出乎她意料的,她居然实实在在的,真的看出了问题! 第二百七十章 好个邪物,我抓到你的小辫子了! 江琬此前在松园连番受挫,说实话,她都有些对自己信心不足了。 在这一次,动用初级望气术查看众人之前,她心里其实也早做好了仍然不会有收获的准备。 她还考虑过,如果初级望气术不行,当下就要立刻转用中级望气术呢。 江琬没料到,这一眼会有惊喜。 她看到了,是房隽! 就在房隽的身上,丹田正中位置,居然盘踞着一团泛着幽幽蓝光的异物。 还有,还有他心脏位置,也有东西。 一共两个! 是什么? 经历过秦夙的情劫蛊后,江琬几乎是立刻就明白过来,这不是别的什么,应该就是两只蛊虫。 房隽的身上居然有两只蛊虫,而其中一只,居然还与秦夙的情劫蛊非常相似,都是盘踞在心脏位置。 江琬的心跳,有一瞬间,格外剧烈起来。 秦夙的情劫蛊,是生来就有的。 为什么会生来就有呢? 后来通过丽水江山同心环的旧事投影,他们又知道了,这只生来就有的情劫蛊,实际上是从秦夙的母亲,永康公主身上分裂而来。 那么问题又来了,永康公主又为什么会中情劫蛊? 谁给她下的蛊? 前尘旧事,其实有些难以追溯。而这个问题,秦夙后来也问过徐翁,徐翁的回答则是,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当年江山离乱,发生的怪事乱事太多了,一桩桩一件件的,根本就不可能算得明白。 这是一个,几乎被他们放弃追究的问题。 但放弃追究,不等于在有了线索以后还要视而不见。 江琬心绪翻涌,当下简直恨不能立刻将房隽揪过来,清清楚楚、透透彻彻地好好研究一番他身上的蛊虫。 这一段时间,江琬实际上每天都会用初级望气术观察一遍自己的学生们。 她可以确定,就在昨天,房隽的身上还没有蛊虫,而只是过了一天,他居然就身中两蛊! 是谁做的? 是他们昨日在市井间行走,被外来的高人算计了?还是说,施蛊的人就在房隽身边? 这片刻间,江琬脑中已是无数念头转过。 但终究,她又全数按捺了下来。 不行,不能急,这或许是条大鱼,她要好好钓,慢慢钓,不能把鱼线扯断了。 该上课还是得上课。 江琬于是手又落下,接着说话。 先是与学生们互相见了礼,然后江琬道:“生字符的书写要点,还是要对殷墟文书有所理解。我这里从无涯殿借来了一些文书字形,诸位可以参考借鉴。” 说到无涯殿,这里就要特别提一提了。 无涯殿是国子监的藏书楼,其中藏书之丰富,之全面,在整个大周朝也是能排上前列的。 江琬以前没想过要去无涯殿走一走,只能说她是真的陷在了思维盲区中。 因为现有的事情太多,她常常都感觉时间不够用,忙不过来,以至于根本就没有要去无涯殿借书看的意识。也就忽略了,去一趟无涯殿,其实完全不必只为借书。 她还可以,签到呀! 无涯殿的签到奖励是真的香。 比如这一次,系统是这样提示的:“你在国子监无涯殿签到,获得特殊法器,天心笔x1。” 从前,江琬在国子监云章楼签到,获得过一缕天心正气。 当时的她完全不知道这缕天心正气该怎么使用,便只得将之暂时搁置。再到后来,她获得的宝物日渐增多,险些都忘了这天心正气了。 实际上,天心正气配合天心笔使用,对付一切可用正气驱逐之物,都有奇效。 江琬决定,今天上完课后,有两件事一定要做。 一是伺机将房隽提溜出来,研究清楚他身上的蛊虫,二是抽空将国子监各地的签到点都踩上一遍,好好签它一轮。 以前她通常都是,自己走到哪里,然后碰到哪里有签到点,就顺便在哪里签到。 这实际上是极大的浪费。 毕竟,国子监的签到点可是每天都重置啊。 国子监还遍地都是签到点,这种宝地岂能随意错过? 唉,罪过,罪过。 江琬想明白了,就先好好的给学生们上课。 一边讲解殷墟文书的字形特点,同时又详解了在画生字符时,真气的每一处运行诀窍。 至于之前打算要用出来的师者光环……呃,还是没能用成。 既然都猜到身边有不知名的敌人潜伏了,师者光环又哪还能再随便拿出来? 讲一段课,江琬便让学生们继续练习写“生”字。 她则缓步而下,在课室中来回走动,仔细观察学生们的运笔,当然,有时候她也指点几句。 路过房隽身边时,江琬例行般略停了停。 然后指点他说:“生字笔画虽简,形散意却不能散……” 她说得仔细,房隽便认真细听。然后,就在这同一时间,他竟还听到了另一道同样属于江琬的声音,在他耳边隔着细纱般响起。 “午后,申时一刻,你想办法到黑白渚去,等我。” 什么? 房隽一惊,正要问出声,却见江琬的手在他桌角轻轻一敲。 咚! 房隽陡然明白过来,江琬这是在传音。 一时诸般念头在心间滑过,房隽迟疑中带着喜悦。 江琬问:“听明白了吗?” 房隽连忙道:“听明白了,多谢先生指点。” 明白就好,江琬点点头,随即走开。 上午下课后,江琬还去了膳堂。 仍然是和庄梦婷等人一处用饭,然后又听他们吹了一遍竹先生的彩虹屁。 很显然,《相思还魂记》的热潮如今还没消呢,江琬暗暗满意。 下午,申时,黑白渚。 黑白渚其实就是一处露天棋室,如今因为天冷,到这边来下棋的学生已是越来越少了,也基本上不会有先生带学生到这边来上课。 江琬约房隽到这里,图的就是这里的清净方便。 申时一刻未至,江琬先到了。 她就侧身站在一片山石后,在房隽故作轻松地走过来时,她立刻就发动壶中日月术,先将两人一并笼罩,然后劈头就说:“房隽,你中蛊了,你知道吗?” 房隽:“啊?” 心心念念,以为老师是来给自己开小灶的房隽:“……” 惊悚了。 江先生,学生胆小,您别吓我啊! 第二百七十一章 做大事前先签到 黑白渚,一张露天棋盘边。 江琬推着房隽一步步后退,最后靠到了石质的棋盘桌上。 房隽战战兢兢:“先、先生,真要这样吗?” 江琬皱眉。 房隽眼一闭,鼓起勇气咬牙道:“来吧,先生!” 江先生:“……” 江琬是真的挺无语的,这混蛋这架势,弄得她怎么好像跟个欺压良家妇女的恶霸似的? 至于吗? 就算要做恶霸,她也只对着秦夙恶霸好吗? 对房隽?送她十遍她也下不了手啊。 哎呀,受不了了! 江琬嫌弃地放开揪着房隽衣领的手,恼火道:“不给你驱虫了,你自己跟你肚子里的虫子相亲相爱去吧。” 房隽一下子就懵了,急道:“不是啊先生!这……学生,学生道歉行不行?江先生,你可不能不管我啊,学生我、我……” 一时间又挺委屈,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怎么突然就惹恼了江琬? 房隽简直连话都说不全了,江琬竖起一掌,做停止的手势,问:“现在想起来有什么不对了吗?” 她倒也不是真的故意要为难房隽,谁叫这家伙他不长脑子,先前江琬一再追问他这两天有没有什么感觉不对的地方,他偏偏什么都答不出来呢? 江琬索性在为他驱虫前再问一遍。 房隽“啊”了一声,大概是真急了,脑子里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来道:“有!好像……昨天我用生字符救治一名百姓时,忽然掌心里就痛痒了一下!” 他当时只当这是自己的错觉,全没在意呢。 江琬一下子提起精神,望气术又在双目中流转,这一次,她动用的是中级望气术。 她看到了,蛰伏在房隽丹田中的那只蛊,此时正吐出千万缕丝线,一点一点向着房隽全身经脉延伸而去。 而潜伏在房隽心脏处的那只蛊,则悄悄地在分泌着某种不知名的黏液,那蛊身却是半透明的,形状居然与人的心脏有些相似。 它除了分泌黏液,也还悄悄地在向着房隽心脏深处钻动。 这两只蛊都不同于秦夙的情劫蛊,秦夙的蛊,平常只要他情绪波动不是太剧烈,那都是休眠状态的,并不会动弹。 可房隽的这两只蛊,看起来没动,房隽本人也像是没有任何感觉般,但实际上,这两只蛊可没闲着呢,它们在不停地动作,它们要做什么呢? 说实话,刚开始发现这两只蛊的时候,江琬的第一想法是要赶紧帮房隽把这两只蛊逼出来。 房隽只是通幽境,他身体里的蛊虫虽然有些古怪,但气机并不强大,大约只与通幽境中期相当。这一点,与秦夙那只气机深不可测的情蛊相比,那就是完全没有可比性了。 江琬虽然弄不明白房隽这两只蛊的具体作用,但要帮他驱蛊的话,也就是一张祛邪符的事。 一力降十会嘛,管它们有什么机巧奥秘,不就是杀虫?杀就完事儿了。 “莽”是可以得到结果的,但这一刻,江琬却忽然改主意了。 她没忘记自己的真正目的,帮房隽杀虫只是顺带,重点还是要查出幕后黑手。 因为情劫蛊,江琬对蛊这个东西也做过一些了解。 她知道,放出去的蛊虫如果被杀,施蛊之人是会受到一定反噬的。 虽然各个蛊的种类不同,等级不同,施蛊人受到的反噬也各不相同,但肯定都会有所感应。 江琬很快收回中级望气术,思索片刻后,问房隽:“你想揪出对你下黑手的人吗?” “想啊!”房隽立刻道,“当然想,先生,你有办法吗?” 江琬道:“我认为,施蛊之人多半就在你身边。不如我们这样……” 她说出自己的想法,房隽然后就先摇头,摇完头又想脚步后退。 江琬:“怂了?” 房隽确实怂,但他不敢说啊。 想想江琬曾经干过的那些事儿,又想想自己还要仰仗江琬驱蛊,到底哆嗦着腿,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江先生啊,学生,学生知道先生都是为我好,我,我答应了!” 江琬终于点点头:“不错,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该有的样子!” 夸了夸房隽,随即在他恋恋不舍的目光中飘然而去。 其实她也没叫房隽做什么难事,就是让他忍一忍,先不解蛊而已。 瞧瞧房隽这一副简直是要上刀山下油锅的架势,江琬觉得,夸他那一句“大丈夫”,都夸得有点昧良心。 江琬与房隽分开,也懒得再理会这小子身怀异蛊,是怎样的心惊胆战,她得先把自己心心念念的一件事给做了。 没错,她要签到。 国子监的各种签到点,一个都不能放过。 比如,眼下的黑白渚。 系统:“你在国子监黑白渚签到,获得灯花棋子一百颗。” 灯花棋子:暗器,能附加幻术。 妙啊! 走走走,继续签。 系统:“你在国子监云章楼签到,获得天心正气一缕。” 又是天心正气,天心正气能重复获取,这就不用担心之前在无涯殿获得的天心笔没有能量驱使了。 系统:“你在国子监七弦阁签到,获得十面杀音技能一次,限时一刻钟。” 十面杀音:将杀心汇入丝竹器乐之中,具备直穿灵魂的杀意。 有意思,她第一次在七弦阁签到,获得的是古琴枯桐落霞,后来再在七弦阁签到,还获得过音律方面悟性加倍。 没想到又一次在七弦阁签到,居然获得了一次性技能。 同样类型的签到点,有些重置后签出的东西很固定,有些却很随机。 继续。 系统:“你在国子监伏羲台签到,获得失传琴谱,广陵散。” 系统:“你在国子监东山练功场签到,获得一年功力。” 顿时,一股充盈元气便自冥冥中,未名之处而来,江琬立刻运转自身真气,接收这股力量。 不过片刻,只觉功力上升,距离见微境后期,又进了一步。 意外之喜啊,国子监的练功场也能签出功力来。 江琬轻轻吐出一口气,收获满满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其实也不必太认真地为从前错过的那些签到痛心。 毕竟,以前她的自由点数目有限,本来也就做不到每天都将国子监签一遍啊。 至于现在嘛,就是一个字:爽! 第二百七十二章 签出快乐,签出惊喜 国子监地方很大,签到点很多,江琬还在继续签。 系统:“你在国子监正气堂签到,获得琅嬛碧玉一枚。” 琅嬛碧玉:能容正气存留之玉。 这个解释就很简单,然后琅嬛碧玉的作用也有点模糊。 江琬之前获得的天心笔也可以容留正气,天心笔以天心正气做动力,还能驱逐妖邪。这么对比起来,琅嬛碧玉好像就有点鸡肋了。 但系统的东西,有没有用不能只看一时,还得看长远。 先收好,说不定以后能开发出更多更广阔的用途。 江琬美滋滋的,一路走一路还能看看国子监的风景。 系统:“你在国子监钟鼓楼签到,获得精美的金铃铛一对。” 精美的金铃铛:可做佩戴装饰之用,声音清脆可爱。 好吧,系统有的时候也会签出一些普通的财物。但不管怎么说,这铃铛毕竟是金子做的,不能嫌弃。 系统:“你在国子监大成殿签到,获得星魂玉冠一顶。” 星魂玉冠:雕工精美的星魂道冠,男女通用,佩戴可使气质更佳。 这个嘛,江琬也挺喜欢。漂亮的发冠嘛,这雕工,这玉质,拿出去卖少说也得值个上千两银子。 反正就是很赚。 系统:“你在国子监东山亭签到,获得东山清风一缕。” 什么是东山清风? 然后江琬意识探进系统空间一看,发现这东山清风,真的就是一缕风。 一缕没什么特别的作用,或许能吹起一张宣纸,一丝头发,一捧灰尘的那种风! 真开眼界了,还有这种东西。 到这里,江琬也将国子监现存的签到点差不多都签了一遍。 对了,还有个松园没签,但那不方便,就先不签了。 还有一个修道堂,可以试试。 最后,江琬在修道堂签到。 系统:“你在国子监修道堂签到,获得三清护体符绘制方法x1。” 江琬:“咦?” 咦,三清护体符? 能护体保平安的符法! 这可真是太不容易了,江琬签了这么久的到,实际上真正获得过的符法,只有一个初级药符术。 初级药符术中的符篆种类其实并不多,也就是祛邪、镇邪等寥寥几种。 至于生字符,那是江琬看过殷墟文书后自己触动灵感领悟来的,并非签到所得。 她其实还挺羡慕符术科有些学生符法种类的多样呢。 比如说戴仲,他的定影符就很神奇,地甲符也有防御作用。就是欧阳琼英,这个钦天监的女弟子虽然为人有些讨嫌,但她那天用到的青龙刀符,却也实实在在是个好东西。 想到欧阳琼英,江琬微微皱眉,然后又想到了拓跋来平。 这两个被她退学后也就没有动静了,钦天监那边也没有传什么话过来,道歉没有,或者兴师问罪也没有——总之就是没个表态。 唔,有那么点不讲流程,不了了之的意味。 江琬也就略微思量了一番此事,很快将其放开。 接下来,她没再继续溜达,而是很快回了秀园的学舍中,就开始试着画三清护体符。 当然,秀园签到也不能忘。 系统:“你在国子监秀园签到,获得秀园玲珑玉露一瓶。” 玲珑玉露功能美容养颜,调达真气。 江琬签出来以后就直接喝了,就当是日常调理了。 还别说,玲珑玉露喝了,对她巩固修为还是挺有作用的。 之前在东山练功场签到,直接获得了一年功力,现下用玲珑玉露调一调,她突增的真气立刻就圆融了呢。 秀园,玉字号房舍中。 江琬打坐完毕,执笔画符。 一切进展都很顺利。 三清护体符的绘制诀窍已经都存在于她脑海中了,系统签到得来的这些技能,一般默认都是初级精通状态。 江琬又有明凰真印加持,之前在清风堂签来的“符法理解能力加倍”时限也还没到。这一画符,第一次,她就成功画出了三清护体符! 非常好,没毛病。 隔日,例行早课。 江琬再一次在勤思台签到:“你在国子监勤思台签到,获得特殊状态,修行速度加倍,限时十二个时辰。” 江琬:“……” 奈何文化都喂狗,眼下只想说卧槽…… 勤思台上居然还能签出这种状态,这跟以前都不一样啊。 这要是能闭关,江琬简直恨不能立刻就找个地方闭关去。 好不容易,早课结束了。 众学子和先生正要散去,江琬忽然一张祛邪符就向着房隽拍去! 这一下太突然了,众人都没能反应过来她是要做什么。 房隽不闪不躲,任由那祛邪符贴到自己身上。 江琬又从袖中抽出一支笔来,这笔通体润白,只笔尖略带一点青色,被江琬执在手中,片刻转过一道笔花,一缕青气就从这笔尖射出,直击房隽心口与丹田两处。 房隽啊一声,一张口,一团血雾就从他口中喷出。 江琬闪身一让,紧接着,又一团半透明的黑雾从房隽口中飞出。 这两团东西邪中带煞,甫一飞出,就引动了勤思台上正气阵法的反应,勤思台上一片清光忽而掠过,扫得这两团东西忽忽滚落在地。 噗、噗,两声。 众人再定睛一看,立时便看明白了。 原来这竟然是两条团成球形的狰狞蛊虫! 有几名本欲奔过来阻止江琬的先生也反应过来,江琬突然向房隽动手,原来不是真的要对他怎么样,而是帮他驱逐蛊虫。 “怎么回事?” 师月灵快步走来,还有其余各学负责主事的博士也都纷纷奔来。 国子监的学生居然身带蛊虫,这就有些可怕了。 什么蛊,居然能瞒过国子监第五神造的镇邪力量? 虽然说前些时候才举行过一次诛邪大阵,以至于国子监力量有损,但那只是说对外要再行杀伐有些困难,可在内部,阵法的防御还是很严密的。 几名先生的面色都有些凝重。 江琬道:“方才我察觉到房隽状态不对,因此立刻为他施法祛邪。各位先***人将蛊虫都种道我国子监学生身体中来了,此事必须要引起重视。” 一边说,她的目光却缓缓在符术科众学子身上扫过。 第二百七十三章 六皇子的气运变化 其实,早在驱逐出房隽身上蛊虫的那一刻,江琬就已经动用中级望气术,暗中观察过符术科的众学子了。 之所以重点观察符术科学生,而不是观察全场,主要还是因为江琬功力不够,一次观察太多人的话,她怕自己又承受不住出问题。 而事实证明,她的选择和判断没有错。 问题果然就出在符术科的某个学生身上! 当众为房隽驱蛊,这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在蛊虫被扫灭的那一刻,下蛊之人必然遭受反噬。 这种反噬不论大小,也不管下蛊之人有多能藏,总归,只要气机有所牵扯,江琬就可以趁其薄弱,将其揪出。 结果不出所料,一众学生中,武清扬的身上显露出了片刻异样。 江琬通过中级望气术,在那一瞬间看到了!武清扬腹中忽有一团模糊暗影做仰首怒吼状,然后他整张脸就青白了一瞬间。 更有一道高大的人形影像,忽然重叠在他背后。 虽然这一切都只是一闪即逝,但已经可以确定了,有问题的就是这个武清扬! 江琬的心房一阵砰跳,她快速收回中级望气术,心中念头则是百转千回。 要怎么做? 直接揭穿武清扬? 说实话,从刚才的感应来看,武清扬给她的危机感应大得有些可怕,正面应对的话,现场众人还真未必能制得住他。 包括江琬自己,都不一定是武清扬的对手。 长公主今早留在玄明堂,没有亲自下来主持早课,邱祭酒又受重伤,回家休养去了。 江琬能驱逐得了武清扬下给房隽的蛊,那是因为房隽本身实力低微,寄身到他身上的蛊虫也不能超过他自身实力太多,否则分分钟就能将他吸干,寄身就不会成功。 再加上还有勤思台上的正气清光为助力,江琬驱蛊才十分顺利。 但要跟武清扬战斗的话,那结果就难料了。 最终,江琬决定继续按捺。 这个武清扬来路不明,目的不明,藏得又这么严实,身后必然有大秘密。 与其一口气将他摁下去,不如先陪他慢慢玩着,看清楚他究竟是要做什么,再另寻时机解决他。 反正照他目前这个隐藏的架势,他一时半刻应该是不会暴起发难的,最多搞些小动作,完全不用怕他! 驱逐房隽的蛊虫,就当是对他的警告了。 江琬目光终究又从武清扬身上滑过,余光却又瞥到他嘴角微微一松的样子。 师月灵道:“此事的确是要引起重视,江博士,不如由你直接汇报给长公主如何?我们听从长公主殿下的指示。” 江琬应下道:“是该上禀长公主殿下。” 太学的主课博士褚先生则道:“江博士,你方才发现房隽中蛊,用的是什么方法?可否再将此法应用到其他学子身上,帮在场众人都查看一遍?” 这是让江琬给在场所有人都做一遍检查呢。 江琬正有此意,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她可以用望气术将所有人都仔仔细细看一遍。 也不必动用中级望气术,初级望气术就行。 平常的话,她为了避免显露异样,就算是用初级望气术扫视众人,也往往只能扫视一个大概,要想一个一个盯着细看,那还真是有点难。 说做就做,江琬道:“我生来便有种敏锐灵觉,可以察觉异常,倒也说不上什么具体法子。诸位若不嫌弃,我便为大家仔细看看。” 不嫌弃不嫌弃,谁敢嫌弃啊。 学生中就算是有些人心中不乐,这种时候也不敢表现出来。 褚先生忙说请,众学生就又都排列回来。 江琬于是缓步过去,走到众人中间,盯着众人一个个细看起来。 六皇子和八皇子也在学生中,江琬假公济私,趁着查看这二位的机会,顺带还仔细看了看他们的龙气。 江琬当初刚获得望气术的时候还不太懂,后来就弄明白了,玄金色的其实就是龙气,皇家人身上都有龙气,只是或多或少,或浓或淡罢了。 龙气的浓淡和多少,其实也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此人登位的可能。 比如十公主,她气运衰弱,身上金光也淡得几不可见,这就说明了,她几乎不可能登位。 当然,她是公主,登不了位是正常的,所以她的龙气不具备参考性,可以略过。 那就说齐王,齐王身上红云如霞,玄金光芒也非常明显,甚至隐隐地在他身后都形成了金龙虚影。 所以,都说齐王是离储位最近的皇子,这其实也没错。 但江琬也还察觉到,齐王的气运是与江元芷牵连极深的。就是不知道,江元芷死亡,江琬又在她尸骨上下了痴情水,齐王有没有受此影响,龙气是否下降? 江琬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齐王了,这个疑问则只能先暗藏心底。 再仔细看六皇子和八皇子。 六皇子身有红霞,也似大日照耀,辉煌无比。而他红霞背后的玄金光芒,比起江琬上次见到的时候,居然变深了! 六皇子龙气增长了? 他做了什么? 六皇子最近好像没做什么大事,但江琬知道,自己最近做了什么。 她和秦夙,一锅端掉了杨家的死士组织“天狩”! 这对齐王而言,自然算得上是重大打击。 他们又杀掉了江元芷,等于连砍了齐王两条臂膀。 江琬是常常查看秦夙的气运的,秦夙气运辉煌,紫气冲霄,这是出身极贵的表现! 唯独有一点,秦夙的气运中没有玄金光芒。 也就是说,秦夙没有龙气。 一丝儿也没有! 一个没有龙气的皇子,一个连公主都不如的皇子,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哪怕是十公主都有登位的可能,可是秦夙没有! 六皇子的龙气涨了,秦夙的也没有涨。 再看看旁边的八皇子,他身上红光灿灿,但金光微淡,不过比十公主还是要好很多。 类比六皇子的话,大约是他三分之一的量吧。 也就是说,其实他也是有登位的可能的。 看过一遍,江琬心中隐隐有些为秦夙难过。 是,那个位子并不一定就是他们的目标,但不愿取、不在意,和根本没有资格,那是两回事。 第二百七十四章 想把他变成行尸走肉的那个人 江琬略微有些意兴阑珊。 其实她早就知道秦夙身上没有龙气了,不过最开始的时候,因为没有夺位之心,所以她不曾在意过这个问题。 后来,后来她跟秦夙两心相许,那情况就变了。 夺不夺位的且不说,江琬的关注点不在这里,而在于,她对秦夙有了一种感同身受,甚至是还要超越他自身的怜爱。 她就是心疼他,就是为他不平! 这种情绪其实很难分说明白,江琬也不可能表现出来,当下便默默地,又多看了八皇子一眼,随即从他身边走过。 她不知道,就是这个眼神,使六皇子瞬间脑补无数。 六皇子便也不善地看了八皇子一眼,心想:这家伙居然被江琬这样盯着看,难道说,他倒向老九了?还是说,老九悄悄倒向他了? 这一刻,六皇子心底如何波澜乍起且不多提。 江琬仔细查看在场众人气运气机的时候,勤思台上的其余几名先生也在研究落地的蛊虫。 蛊虫已经被勤思台上的正气清光杀死了,但还留有虫躯在。 一名先生蹲下身,忽然伸手轻轻拨动其中一只虫躯,有些迟疑道:“此虫,头生犄角,身如冰晶,口齿如蚕,虫尾似鱼。莫非……是传说中的替心蛊?” 替心蛊? 主管太学的褚先生立刻道:“传闻替心蛊会吞噬人心,而后化为人心。一旦被替心蛊替代了心脏,此人神智与生命便都将为下蛊之人所控制,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傀儡。” 这,就可怕得有点过分了。 在场众人听闻,顿时纷纷心惊体寒。 刚才被解了蛊的房隽本来正在一边被几个同窗围着检查,这时听了褚先生的话,立马就骇跳起来,惊道:“我中的是替心蛊吗?到底是谁这么狠毒,居然用这个东西害我!” 褚先生转头看房隽,目光复杂,沉吟片刻后却是问道:“永之,你近来与谁结了死仇吗?” 永之是房隽的字。 房隽见褚先生问话了,忙垂手恭敬道:“回先生话,学生一向与人为善,怎么会与谁结这样的仇?” 语气有些委屈。 他是真委屈啊,虽说纨绔了点,学渣了点,但他真不是没分寸的人。就算招猫逗狗,他都是量着对方身份来呢,哪里敢随意与人结死仇? 他怕被家里老子打死! 几位先生们目光对视,有一句话却是在众人目光间流转—— 你房隽是看着不太起眼,可你爹,却是大行台尚书令房公啊! 替心蛊,听听这功效就有内涵,只怕对方不是冲着房隽来的,却是冲着他爹房公呢。 但如果真是这样,这个问题就有些深了。 出于种种考量,先生们到底没有将这一点当众提出来。 博学的景先生又仔细看了看另一只蛊虫道:“这一只,有些像是牵丝蛊。” 房隽这回迫不及待问:“什么是牵丝蛊?” 景先生有些怜悯地看了房隽一眼道:“牵丝蛊,能吐万千丝,汇入人体经脉。原先,这个蛊被研制出来,是苗疆蛊医为帮助伤者接续断肢……” 对,牵丝蛊当初被炼制出来,本来是用来治病救人的。 但同样的东西到了不同的人手里,往往就会发挥出不同的作用。 “而后来。”景先生叹一声,问,“提线木偶听过吗?” 房隽:“听过……” 话落,他自己就是一个哆嗦。 他明白了,治病救人的牵丝蛊,如果用来害人,它可以将中蛊之人控制得有如提线木偶! 所以,对他下蛊的这个人,是要从心智到肉身,从灵魂到躯体,从内而外地彻彻底底、完完全全控制他。 毒,太毒了…… 房隽顿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窜到天灵盖。 再看那边还在绕着众人查看的江琬,心中顿生无限感激。 要不是江琬在蛊虫还未完全落定的时候发觉了他的异常,要不了多久,他恐怕就会变成一具完全丧失自我的行尸走肉了。 而另一边的江琬也听到了这些对话,她心下立时便有了思量。 这个时候,查探也基本上结束了,其他人都没什么问题。 江琬便对众位先生说出了自己的结论,当然也没忘记补充一句:“或许是晚辈年轻识浅,更深入的查探不出来,总之目前并未察觉异常。” 这是老成之言,众人顿时纷纷点头表示感谢,并言明了,有问题绝不怪她。 事情到此就暂时告一段落,学生们散去,几名主课的先生则与江琬一起往山顶玄明堂走去。 他们这是要去向长公主求应对之策。 勤思台上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长公主虽在玄明堂中,其实也对下面的动静大致有所听闻。 众人一来,长公主立刻道:“此事我已知晓,回头便去钦天监,借明镜台来,再为众人做一遍检查。” 既然长公主已有定计,那众人自然也没什么好再啰嗦的,当下应声告辞。 江琬也不想多留,她在勤思台签出来的修行速度加倍状态可是有时限的,一共就十二个时辰。 之前要给房隽驱蛊,那没办法,耽误不得。而眼下急事既已完成,她自然就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趁着加倍状态,赶紧修炼呀,超速修炼,想想都爽。 长公主偏偏叫住了江琬,还笑说了她一句:“才刚见着人你就想跑,怎么,为师这里有钉子吗?” 江琬忙道:“哪里,徒儿这是想回去用功修炼呢。近来颇遇着些事,总觉得功力低微不够用。师父,徒儿要争分夺秒呀。” 没错,她就是这么实诚。 说想要回去修炼,就是想要回去修炼,半点儿也不找借口的,她就跟长公主说了实话。 长公主愣了下,一时倒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好在她本来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当下只得摆手:“行,行,你去吧!” 眼看着江琬一溜跑掉,长公主当下失笑。 她就从袖中掏出一本书来,对胜霞道:“唉,她小孩子家的,勤奋些也是应当。倒是我的不是,原还想拉着她一起说说这《相思还魂记》呢,还是不该打扰她。” 胜霞忙道:“这《相思还魂记》,下官也喜欢呀,殿下想说,与下官说便是!” 第二百七十五章 行云木鸢再出动 江琬离开玄明堂,然后就直接回到了秀园学舍中。 因为早上的事,江琬给符术科的学生们放了自由活动。 既然学生们都自由活动了,那她这个当老师的,咳……自然也自由活动咯。 反正有修炼速度加倍这个状态在,女学的课,江琬也不想去听了。 她就想抓紧时间修炼再修炼。 当然,在修炼之前,她没忘记放出自己的行云木鸢。 沉寂多日的行云木鸢终于又有了用武之地,江琬将其放出,输入真气,原本看着木头木脑的行云木鸢,立时就变成了一只活灵活现的灰头小隼。 小隼歪头蹭了蹭江琬的手心,便振翅从她窗口飞出,片刻即纵入云霄。 行云木鸢不像纸人傀儡,它是墨家的机关造物,没有煞气在身,所以它从江琬窗口飞出,却一丁点儿也没惊动国子监的正气清光阵。 很快,行云木鸢飞到了松园上空,寻找到了正与同窗们说话的武清扬。 这,就是它这一次要监视的目标了。 秀园,玉字号学舍内,江琬先在自己身上贴了数张三清护体符,然后,终于得以清清静静地修炼起来。 乾坤离恨经的种种奥妙在她心头流淌,江琬又一狠心,兑换了一刻钟的乾坤离恨经悟性时间。 这门功法的基础加权是二十倍,也就是说,一刻钟的悟性时间要花去两百个自由点。 这一花,江琬的自由点就直接跌落到只剩四百一十三个了。 但不得不说的是,这个自由点,花得值。 悟性时间与双倍修炼速度相叠加,江琬顿时感觉自己的思维像是升高到了一个特别的空间。 她居然开始深入地理解一个问题:修炼是什么? 修炼,更应该说是修行。 而修行,是一个修身,更修心的过程。 获取世间元气以为动力,淬炼肉身根基,打破樊篱,不停攀登更高位置,蜕凡而为超凡! 至于修心,这个就很主观了。 有的人修心要修规矩,有的人修心要修正气,有的修心要修逍遥,还有的人,什么都不修,甚至是十恶不赦,可他居然也能不断进步。 这是为什么? 因为修心,修的其实就是控制,是意志。 能够控制自身,而不是被失控的力量反控制,这就是修心的一种胜利。 那些看似什么也不修,却还能登峰造极的人,未见得是当真没有修,只是或许,他修的就是一种极致的放纵。 是不是很矛盾? 对,矛盾就对了。 因为这种走钢丝般的修行路数,是一不小心就能导致人万劫不复的。 江琬越发明悟,她……要修的是什么呢? 她要修的是自我! 是不论何时何地,都一定要对自己有着完全掌控的一种自我;是不论在惊涛骇浪中,还是在温柔安逸中,都一定不能迷失方向的自我;是即便世俗嘈嘈,烟火迷离,也必定不要随波逐流的自我。 我不会特意与世俗对抗,但世俗也别想左右我。 不求富贵煊赫,不求贤达天下,但求人生快意! 一刻钟的悟性时间很快过去,江琬的功力却在突飞猛进地增长。 为了补充不停消耗的元气,她甚至再次取出了元玉。 两块澄黄石被用去,又一块炎金石被用去,等到三块元玉都碎成齑粉,江琬睁开眼睛一看。天色不知何时已再次陷入深暗,而她的修为,突破到见微境后期了! 这一回,江琬却半点也没有修为增长过快而难以控制的感觉。 她只觉浑身舒泰,精力充盈。 站起身在房舍中微微走动几步,却忽觉身上传出些许不太文明的气息……呃,从见微境中期突破到后期,她居然被洗筋伐髓了。 唔,也不对。 并不是每一个从见微境中期突破到后期的人,都能经历洗筋伐髓的。 所以她这回能够得以洗髓,最主要的,应该还是因为她对乾坤离恨经的理解产生了质的飞跃。 乾坤离恨经,本来就是一门超凡脱俗的顶尖功法,理解到一定境界,自然可以使人体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江琬现在倒还没达到蜕凡的境界,但能得到一次洗髓,也算是在这条路上入门了。 一股喜悦顿时在江琬心中生起,当然,这个时候,不能光只顾着高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她得赶紧做。 没错,这个重要事情就是:洗澡! 不行了,受不了啦,再不洗澡她就得被熏晕了。 虽然这大半夜的,要倒个洗澡水还有点困难,但好在江琬之前签到,签过不少水铺,还存了许多醴风玉泉水。 江琬就只好奢侈一把,忍着罪恶感用醴风玉泉水洗澡了。 如此摆好浴桶,倒好水,沐浴更衣且不提。 不,还是要提一提的。 用了这么珍贵的水,江琬心下就做了决定,等下还要再跑出去,再寻几个水铺,签几回到,补充补充水源。 心中计议定,江琬的心痛感觉便终于稍去。 她穿好干净的衣裳,单手抬起浴桶,一边施展壶中日月术掩盖门边动静,一边推开门,将浴桶里的水泼入旁边小溪中。 泼完后,江琬忽然感觉自己傻了。 其实,她有壶中日月术,完全可以不惊动旁人地在溪中汲水沐浴啊。 就算嫌弃溪水不干净,她也可以去秀园外的柴火房提热水。 嗐,道路千万条,她只走最奢侈的那一条,这说明什么?她有奢侈天赋? 还别说,用醴风玉泉水沐浴的感觉,是真有些特别。 江琬悄悄地,便笑了一声。 总之,非常愉快。 琐事收拾停当,这时,听得更响,三更了。 江琬忽然心中一动,便快步走到窗边推窗一看。但见那黑暗的天空中,一道迅若流星般的小身影,忽地飞射而下。 是行云木鸢回来了! 江琬立刻抬手,行云木鸢便飞落到她小臂之上,收摄翅膀,片刻,变回了原来木头木脑的本体。 这下子,出行的计划就要搁置了,江琬决定先查看行云木鸢带回来的跟踪记录。 取出木鸢腹下的浮光玉符,江琬输入真气,开始细看。 第二百七十六章 遁术显神异 行云木鸢是从上午就开始跟随武清扬的。 最开始,武清扬就在松园中窜门,在这位同窗的房舍里坐一坐,到那位同窗的屋子中走一走……总之,胆子还挺大,像是一点也没被早上的事情吓着。 但江琬估计,短时间内他应该是不敢再轻易对身边的人下蛊了。 事实上,武清扬下蛊也很有选择性。房隽的身份不一般,真要能控制住他,把他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傀儡,那价值是非常大的。 巳时三刻左右,武清扬窜到了江璃屋中。 江琬:“……” 看到这里,江琬不由得紧紧捏了下拳头。 可恨的是,由于国子监中守卫太多,行云木鸢飞在高空中不敢降得太下,也就没法贴到江璃屋舍的瓦片间去近距离监视。 行云木鸢看不到武清扬在江璃屋中做了什么,只能看到摸约半刻钟后,江璃送了武清扬出门。 在门口,武清扬回身说:“江兄,我这赌石之法赌中率非常之高的,你当真不与我同去吗?” 江璃抓了抓鬓角,他对武清扬没什么恶感,就很实在地说道:“我家小妹不准我赌呢。武兄,我还是不去了,回头被逮了,我吃不住啊。” 当然,真正让江璃不想赌的原因是,江琬曾经用“高超的赌石技法”抬高了他的眼界。 说实话,如果不是跟着江琬一起去赌的话,江璃是没兴趣再赌了的。 武清扬诱惑不成,最后便做爽朗状,一笑道:“江兄的妹子,那可是咱们先生呢,那确实是不敢,不敢。” 说着,拱拱手,面露几分调侃之色。 江璃就嘿嘿一笑,微微有些得意。 显然,他并不觉得在自己亲妹子手底下上学有什么丢人,相反,他还挺引以为傲的。 江琬看到这里,顿时有些气,又有些好笑。 心想:明天一定要好好提醒提醒这个便宜二哥,可千万要离武清扬远点,不能被他笼络了去。最好再多给二哥几张三清护身符,或者,干脆让他请个病假,回家照顾大哥去? 江珣的伤基本好了,只是还需在家稍微休养几天。 一边想着,江琬继续看影像。 武清扬与江璃作别,之后就回了自己的房舍。 再过片刻,武清扬那紧闭的房舍门忽然微微动了一动。 江琬:“咦?” 这里有点不对。 不对在哪里呢? 江琬仔细看,房门是动了一下,但房门并没有被打开。 武清扬进了房间,之后没有再出来——不,不对! 天空中的行云木鸢忽然动了,它双翅一振,便向着山下飞速掠去。 玄明山的风景在行云木鸢的视野中如飞般消逝,不过片刻,行云木鸢飞临至山脚山空的位置。 这时,忽见山脚一片僻静处,那杂草丛生的泥土中居然凭空钻出一个人! 没错,就是有一个人,从那闭实的泥地里钻出来了。 他就像是一道幻影,又仿佛他本就是一团泥土、一丛青草般,生生地,他从泥地中“长”了出来。 江琬大开眼界,恍然明白,这一定是遁术! 土遁术。 原来传说中的遁术,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自然,施展遁术从泥土中钻出的这个人,就是武清扬无疑了。 幸亏行云木鸢的感应非常灵敏,武清扬土遁的距离又不长,否则他要是再遁远一点,那行云木鸢还真不一定能追上他。 武清扬在玄明山僻静处给自己换了一遍行头。 他将外裳反面一穿,原先的学生青袍立时变成了一套酱色的圆领锦袍,再扯松了一点头发,又抹了些不知名的药膏在脸上。 接着,他从袖中取了一把假络腮胡子仔细贴在嘴唇和下巴上。 片刻后,原本高大但也秀气的少年不见了,站在原地的竟成了一名满脸络腮胡子的黑大汉。 黑大汉挠了挠腮,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憨厚与严肃。 然后他大步一迈,就对着山脚外的玄武大道走去。 观看影像的江琬将视线紧跟他步伐,只见他汇入人潮,然后,就满西京转悠起来。 如此,行云木鸢跟着变装后的武清扬,硬是把西京逛了个遍。 江琬甚至都不得不输入真气加速这段影像,直到接近午食的时候,武清扬变装的黑大汉来到了一处深深庭院的西角门。 他敲开角门,递出一个帖子做信物给守门小厮看。 又过片刻,一名年长的管事亲自来领了武清扬进门。 最后,武清扬在这户人家的书房门口,见到了这家的老主人。 双方寒暄,武清扬称呼对方:“杨老请。” 杨老称呼武清扬:“世兄请。”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行云木鸢同样不敢飞太下去仔细查看,但旁观这段影像记录的江琬却立时心跳加剧。 从屋舍格局,和行云木鸢的飞行路线,江琬已经能判断出,这个杨府,就是太师府杨府。 而这位等在主书房中,被称呼为“杨老”的老人,不是杨太师,又是哪个? 当真钓出大鱼了。 武清扬跟杨老,原来有着特殊关系! 但有一点,江琬心里还不太能肯定。 早上动用望气术的时候,江琬其实看出来了,武清扬此人……或许已经不是完整的“原来那个人”。 因为他的身体里有两重魂影,一重在内,一重在外。 在内的那一重,除了人形的影子,脚边仿佛还伏着一道狼影。 江琬合理怀疑,这不是普通人类,而是天狼族!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现在的武清扬,究竟算是武清扬,还是天狼清扬? 而杨太师此时招待的,又到底是兴州武清扬,还是天狼族清扬? 这个问题有点绕口,其实就一个重点:杨太师知不知道武清扬的古怪?明不明白他或许已经被天狼“夺舍”了? 没错,经过仔细观察与百般思索后,江琬终于暗暗在心中给武清扬的状态下了一个结论。 她看明白了,武清扬有这两重魂影,最恰当的解释应该就是,他被夺舍了。 又或者是,他被寄身了! 杨太师交往的,究竟是哪一个呢? 这个问题所代表的性质,非常重要,值得深思。 第二百七十七章 浮光玉符看究竟 江琬输入真气,催动浮光玉符中的影像又回放了一下。 她重新看了一遍杨太师与武清扬见面时的细节。 杨太师喊世兄,手上同时做了一个大拇指上翘,小指上抬的动作。 武清扬目光扫过,微点了下头。然后,他像是不经意,往西看了一眼。 江琬眉头微微皱起了,这是表示他来自西边的意思吗? 但兴州也在西边,这好像不能说明什么。 江琬遂放过这段影像,只将其记在心中。 她心想:杨太师有七成以上的可能,是与西北天狼有所私交了。但要说他彻底通敌叛国,这应该不大至于。 毕竟齐王登位的可能还挺大,杨太师手握这样一个筹码,最最通天的那条路已经近在眼前,他没必要非得投身到敌营中去。 天狼族能给他什么? 草原上的西北风?还是他们的特产天狼? 当然这也并不能说明杨太师就一定会对国对家忠心耿耿,一个为了打造死士,连魔灵血池这种东西都能下令建造的人,你能指望他有什么底线? 武清扬与杨太师进了书房,小隼在太师府的上空盘旋了片刻,忽然收翅下落,停到了书房旁的一片树梢上。 书房的门窗却是被关得严严实实,里头一丝儿声音也不曾往外传出。 行云木鸢的感应中枢还记录了当时围锁在书房内外的十数道气息! 杨太师的书房守卫非常森严,内外都围了不少高手。 对了,就在小隼降落的那棵树上,就藏着一个黑衣人呢。 黑衣人像根木头一样,小隼降落,他也只是眼珠子微微动了动,瞥一眼后,见只是一只灰毛的鸟儿,便不多理会。 接下来,这里的场景就像是被定格了一般,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再变动。 江琬不想浪费时间,只得输入真气,快进拉过这一段。 大约是到了下午申时,地上的影子开始偏移,武清扬才从杨太师书房出来。 这个时候他仍是一脸憨厚,门口,两人还笑呵呵地说话。 杨太师道:“你家长辈若是前来做客,让他们走岐州道,老夫这边啊,扫雪相迎。” 武清扬憨厚地呵呵笑应:“是,晚辈记住了。” 随即两人互相告辞分别。 行云木鸢继续跟随武清扬穿入西京街市中,看完这段影像的江琬则微微挑眉。 她在考虑要不要将这个事情告诉清平伯,或者……瞒着清平伯,只告诉秦夙? 毕竟这个事情牵扯太大了,如果告诉清平伯,无疑就很容易将他卷进夺嫡的事情中来。 清平伯能得皇帝如此信重,靠的首先就是一个纯、正、直。 牵涉到杨家,牵涉到齐王,他就不适合出面。 江琬虽然自己要做九皇子妃,但要说将整个江家都绑到秦夙这条船上来,她是没有这个意思的。 非但没有这个意思,甚至她还会尽量避嫌。 江家能在战火中复起,继而中兴,又艰难延续至今,这本身就非常不容易。 而江琬和秦夙的路,谁也不知道走到最后会有什么结局。对他们而言,每做一个选择,都有可能分离出万千的岔路,还是要慎之又慎才好。 想到这里,江琬轻轻吐一口气。随即按捺住纷飞的思绪,不多想了,还是继续看记录吧。 浮光玉符记录的东西有保存时限,她还是一鼓作气看完比较好。 继续观看。 在行云木鸢的监察下可以看到,武清扬行走速度非常快。 下午,他申时从太师府出来,然后从申时到酉时末这一段时间里,他居然绕着西京,将所有城门都走了一遍! 直到天黑,宵禁快要开始了,他才走回玄武大街,然后又来到玄明山一处僻静地,施展土遁回了松园。 此后,他就一直安分呆在松园学舍中,没再出行。 如此直至深夜,行云木鸢能量耗尽,自动回返。 江琬站起来,将浮光玉符又重新装回行云木鸢的腹中。 她想到一个人,杨家的又一个郎君杨世庸。 符术科学子中,有一部分是西京权贵子弟,这其中,房隽是大行台尚书令房海川之子,而杨世庸则是杨太师之孙。 杨世杰死了,杨世英又断了腿,如今还在家躺着呢。江琬也不知道杨世英腿伤愈合得怎么样了,总之最近一段时间都没听到他的消息。 杨家四郎杨世庸就是在这个时候走到人前的,这一次符术科选人,他就被杨家送了过来。 江琬决定,明天要多看杨世庸几眼。 此外,明天上课可以开启师者光环了,不过她要控制着光环的效果,将光环绕过杨世庸和武清扬。 思量定,江琬摩挲了一番手腕间的黑石手链,一边收回行云木鸢,到底还是躺回床上休息了。 至于先前设想的,跑出去签到的事儿……算了,还是等明天晚上吧。 第二天一早,又是例行早课。 江琬签到勤思台。 系统:“你在国子监勤思台签到,获得经典诵读能力,声情并茂,限时十二时辰。” 这一次的奖励又变成了“经典诵读能力”,而“修炼速度加倍”则没有了。 江琬倒不难过,只是庆幸自己昨天没有浪费“修炼速度加倍”的这个时间。 早课结束后,清风堂符术科,江琬开始给学生们上今天的第一堂课。 上着课,江琬仍然是一边讲诀窍,一边叫学生们执笔铺纸,跪坐到桌案前练习画符。 她走下讲台来逐一检查,顺便抽空用望气术扫视杨世庸。 杨世庸生得清秀,上课也认真,乍看去并不见异常。他还不多说话,跟房隽、高朗这种跳脱的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平常在同窗中,就显得存在感有些薄弱。 他的气机却并不弱,其功力境界居然在通幽境巅峰状态,比杨家三郎杨世英还要强一些! 看起来,只差一两步,他就可以突破到见微境了。 这个杨世庸,有点东西啊。 心中念头方转过,忽然间,只见杨世庸笔下一道白芒亮起。 旁边房隽惊呼:“杨四,你成功了!” 对,在又一次的练习中,杨世庸落笔收符,然后符光闪动。 他居然画出了一张有效的生字符! 第二百七十八章 生字符终得传播 杨世庸居然成了符术科学生中,第一成功画出生字符的! 不是曾经被人寄予厚望的裴卓,也不是钦天监的老牌弟子南开平,更不是那些来自各地城隍庙,各有特色的城隍庙符师。 居然是杨世庸! 要知道,杨世庸没有符法基础,平常也不甚起眼,纵然家世一流——但这里的哪一个人,不是家世一流呢? 这个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高朗跳起来,带着些许妒意,说:“想不到啊,杨四,你这一天到晚闷不吭声的,结果居然是第一个成功画出生字符的,你这是内秀啊。” 房隽也酸溜溜的,说:“画符的灵光都在天意,天意有他,那有什么办法呢。” 倒是裴卓非常有风度地站起来,说:“恭喜杨兄。” 又道:“房兄,灵光不仅是天意,更是悟性。杨兄悟了,的确令人钦佩。” 江琬便道:“灵光难得,颖悟更是难得。不错!” 作为老师,她也算是夸赞了一句杨世庸。 杨世庸束手起身,正要回一句什么,江琬却摆摆手让他坐下,然后笑斥一声,对房隽说道:“画符的灵光不仅在天意,也在努力。人家练一百次一千次,成功一次,你只练十次百次,也想成功吗?” 房隽被她救过以后,对她可是信服得很,当下就抬手搔了搔鬓角,嘿嘿笑道:“先生说的是,还是学生不够努力。” 江琬也摆手叫他坐下,然后继续上课。 上课的内容,无非也还是学生们画符,她讲符。 但经过杨世庸方才的成功,整个课堂的气氛与先前相比已经是大有不同了。 众人都隐隐激动,一方面,杨世庸的成功对大家而言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极大的激励,他证明了,除江琬以外,其他人也是当真可以学会画生字符的! 另一方面则是,谁没有个好胜心呢? 咱们谁也不比谁孬啊,凭什么他杨世庸一个没有符术基础的都能成功画出生字符,而其他人不可以? 其实,生字符的威力也是有大小差的。 江琬画的生字符能挽救重伤濒死之人的性命,而杨世庸这个,就这么点微淡的符光,说不得,治疗一个寸许长的小伤口都够呛呢。 这个时候,江琬作为老师,就该仔细检查杨世庸这张符,甚至更进一步帮他测试这张符的力量等级,然后指点他细节偏差,帮助他画出更高质量的符来。 但江琬只是淡淡夸了杨世庸一句,后面这些事情却一概不做。 她既不以教书育人为己任,也没有宽广的胸襟,总之对于杨家人,她是绝不可能细心指导的。 别说她任性,反正,她就任性了,怎么着? 江琬接着打开了师者光环,她在课室中来回踱步,一边指导学生。 师者光环受她心意指引,特意避开了杨世庸和武清扬。 至于其他人,她则一视同仁。 不一会儿,正被江琬指导着的裴卓笔下忽然冒出淡淡的符光。 他笔墨提纵,最后一笔收摄,符光顺滑地落入符纸中,他也成功了! 一个名叫曾守平的钦天监小弟子欢呼一声,欣喜道:“裴师兄也画出来了!” 随着裴卓的成功,接下来又有几人成功。 先是来自金州城城隍庙的戴仲,接着是来自秦州的,一个名叫解天辰的少年,然后是钦天监的南开平。 世家子弟中,一直被江琬光芒掩盖的江璃居然也成功了! 江璃画成后,嘴唇哆嗦着,激动得眼里好险没冒出泪花来。 直到房隽拍了他一下,他才猛地“哈”一声,笑出声音:“哈哈哈!” 哈哈哈哈! 我江璃居然也有成功画出生字符的这一天! 江璃是真的惊喜得有点不敢信,他也从来没好意思对人说,虽然是转来了符术科学符,但其实从心底里,他就一直都只当自己是凑数的呢。 凑数的居然也能成功? “哈哈哈哈!我也成功了!” 江璃笑得前仰后合,直到江琬轻咳一声,抬手在他桌案上敲了敲。 江璃:“……嗝!” 笑声戛然而止,还没忍住打了个笑嗝。 江琬:“……” 课堂气氛越发热烈了,江琬便开始统一收取画成功的符纸,并讲解其中优点和缺点。 一张符成功了,为什么成功? 等级不高,又为什么不高? 这些都是需要细说的。 至于杨世庸,他除了最开始画成功了一张生字符,之后多次练习却再没有成功过了。 江琬最后也收了他的符,并简单随意地指点了几句。 课后,江琬又将先前收上来做讲解的符都发放了回去,并道:“没有成功的不要气馁,课后继续多多练习。成功了的也不可大意,更需勤加苦练。画成功的符,你们也可以测试使用。” 留下话,然后在众学子或激动或景仰的目光中飘然而去。 当然,也有失落黯然的,比如画符不成功的那些人,又比如只画成了一次的杨世庸。 房隽道:“江二兄,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我听先生讲课,只觉得格外通透。虽然我眼下还未能成功画出生字符,但只要再多听几次课,我想我一定能成的。” 高朗立刻道:“我也能成!先生今日的课讲得格外好……房兄,没想到你也会这种感觉,我也有呢!”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多次画符成功的裴卓一边收拾桌案上的符笔,一边轻抚过旁边一张画成功的符纸,忽而目光远眺,微微露出神往之色。 紧接着,他却又一低头,将一声叹息掩藏在喉间。 这些江琬都不知道,终于教得有几个人能成功画出生字符了,江琬只觉得微微松口气。 她近来危机感愈发浓厚,所以就想尽快将这一重大任务完成好。 生字符的传播还是很重要的,不能因为跟某些人的私怨就耽误了。 当然,签到也很重要。 所以,从清风堂出来的江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国子监签到。 自由点充裕的时候,这些签到点就不能放过! 系统:“你在国子监黑白渚签到,获得盲棋技法精通x1。” 咦,这一回签出的东西又有不同。 系统:“你在国子监云章楼签到,获得天心正气一缕。” 云章楼这边签出来的,就还是天心正气。 系统:“……” 第二百七十九章 那个带着情蛊的人,他又来了 系统太可爱了,签到带给人的快乐永远不会断绝。 江琬又将国子监整个儿地签了一圈,这一次签出来的则大多是价值不大的东西。 除了盲棋技法和天心正气,其余的就基本上都是金银财物。 当然,说是价值不大,其实也只是说这类东西没有特殊价值。但实际上,钱,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缺乏用途的。 此外,秀园的玲珑玉露也还是不会缺席的常客。 玲珑玉露还是很好用的,江琬现在基本上都是现签现喝,美容养颜、调理真气,一个不落。 如此数日过去,江琬在国子监的生活就进入了一种格外规律的状态。 每天上课、签到、练功、休憩。 哦,对了,偶尔还要跟女学的同窗们八卦闲聊一番。 不过最近庄梦婷等人的兴趣都还在钉在《相思还魂记》上出不来,江琬跟她们闲聊的时候就难免有些尴尬。咳,有的时候还会想逃。 《相思还魂记》在西京越来越火,最初印出来的十万套居然还不够卖。 畅和印刷坊那边又火急火燎地加印,秦夙传来消息说,畅和印刷坊想要更改当初的合约模式,改代售为签书。 没错,秦夙虽然人被困在宫中,但实际上他跟江琬的联系并没有断。 就在符术科学生们成功画出生字符的那天晚上,江琬端坐房中练功的时候,忽然听得窗外传来轻轻的风吹树叶声。 照理说,风吹树叶的声音是山上常有的,江琬甚至每夜都伴着这样的声音入眠,听得再习惯不过,一般风吹来,她都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可这一回却不同,也不知道为什么,听那簌簌一响,江琬瞬间就心生感应。 然后她立刻睁眼看去,望气术在目中流转,穿透窗户的阻隔,她就看到了,窗外一道紫气横空而来。 是秦夙,他来了! 秦夙亲自来了,趁着夜色,他从宫中出来,又潜入了国子监,来到了江琬的窗外。 说实话,当时江琬就感觉到了有那么点刺激。 虽然她自己就是个不守规矩的,还常常在晚上偷溜着往外面跑,但自己往外偷溜,跟被人偷溜到自己窗外,那感觉还是很不一样的。 尤其是,这个偷溜过来的人,还是秦夙。 他们的缘起,或许就是来自于从前那一场又一场夜色中,秦夙在月下的等候。 但从前,秦夙可不敢直接就到她窗外来。 江琬在伯府的时候,秦夙是等在伯府院墙外的,江琬在国子监的时候,他则是等在秀园外。 如今倒好,胆儿肥了? 江琬身形一动,便飞纵至窗前,一把拉开窗户,然后伸手去抓窗外的秦夙。 窗外的郎君被她抓住,就随着她的动作纵身跳窗而入。 啪—— 窗户又被关上,探窗被抓的人反而伸臂搂住江琬,带着她轻轻一旋身,就搂着她靠在一边墙上,然后将她紧紧拥入了怀中。 江琬伸手,在他后腰上揪了一把。 秦夙:“……” 江琬噗嗤笑了:“是服用过星河丹了吗?你的伤全好啦?” 这其实有点多此一问。 早在刚才用望气术查看秦夙气运的同时,她就一并看过他气机状态了。自然知道,秦夙如今真气完足,明显是伤势痊愈了。 但因为是心之所系,所以总免不了多几分挂忧,所以江琬明知秦夙应该是好了,她也还是忍不住会想问他。 秦夙紧拥着她,感受着她的气息与体温,只是极力控制心跳,一时却不言语。 江琬一下又明白过来了:是了,他的蛊! 情蛊又发作了! 有完没完啊? 这简直是,逢见面就必要先安抚一顿情劫蛊。 江琬是真的哭笑不得,只能先又从他怀中退开一点,然后抬起右手做拈花状。 拈花指,来。 系统:“你成功安抚异品灵蛊情劫,获得自由点+5。” 又有自由点入账了。 这可真是一只无穷无尽的肥羊,肥得江琬都不忍心宰他了。 替他心疼。 秦夙喊了一声:“琬琬……” 声音里居然还有些非常微妙的委屈。 江琬就只得叹一声道:“行啦,也不怪你。” 然后暗暗咬牙,又道:“不能再耽误了,过几日休沐,我要回去再好好炼几炉灵丹,你给我护法。” 她要多炼些灵丹,多收集丹魂,早日为秦夙合成出情蛊的解药来。 秦夙不知道丹魂能帮自己合成解药,但他对江琬要做的事情一向支持,便立刻道:“好,我为你护法。” 又说:“星河丹我已经服过了,效果非常好,如今伤已痊愈。” 果然是痊愈了,江琬心下欢喜,不由得又问:“你在哪里服的药,宫中方便吗?” 秦夙道:“我的含冰殿地处偏僻,殿中宫人原先也都被我打发了。” 顿了顿,还是说:“不过这次回去,父皇又调了一批人手过来给我。” 江琬挑眉。 从没人到有人,永熙帝这是良心发现了,还是仍然不放心秦夙,所以特意调派一批人过来,以服侍九皇子的名义,实际上行监察之职? 或者说,这就是一个两全之举,一举两得? 呵…… 秦夙又说:“琬琬不必担心,那些都是废物。徐翁为我带回来几块乱空石,在房间里摆了一个迷踪阵,便扰乱了内中气息,我是趁此机会修复的丹田经脉。” 江琬惊奇道:“徐翁还会摆阵?” 秦夙道:“只会一些简单的阵法,主要是军阵,他会的更多些。” 对了,徐翁原来的身份可是前朝大将。 江琬心想:我还是低估了这位的本事呀。 徐翁的武功或许不如秦夙高,但他各方面经验都很丰富,也有他的特长在。 说完了丹田经脉的事,江琬就拉着秦夙在旁边一张榻上坐下,然后道:“阿夙,我也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 什么事呢? 没错,就是武清扬的事! 秦夙应一声,江琬立刻就开始讲述起来。 她先说到自己是怎么发现武清扬有问题的,又说了自己帮房隽解雇的事,最后则说了武清扬进太师府的事。 第二百八十章 情话大王奖,颁给秦郎君 江琬对武清扬说了进太师府的事,那自然就免不了要提到行云木鸢。 因为如果不说行云木鸢,就解释不了江琬是通过什么方法成功监视武清扬的。 总不能是她亲自上阵吧? 时间上就对不上呀! 不过如今两人心意相通,江琬对秦夙的信任已经达到了最大化。除了签到和穿越的事情没法告诉他以外,其它都没什么好瞒的。 她将行云木鸢从系统空间中取出,献宝般递给秦夙看。 秦夙有些新奇地接过来,赞叹地抚了抚,道:“墨家奇技,当真是神乎其神。” 他也不问江琬是怎么得到的这宝物,只当这是她从前的奇遇。 以前江琬总说自己得到过柳无双的传承,后来秦夙在魏皇宝库中得到兽纹空间时,江琬也展示了自己的空间给他看,他就认为江琬的空间宝物是得自于柳无双。 自然,她这行云木鸢,也很有可能是柳无双传承的一部分。 秦夙觉得逻辑对得上,便不深究这个问题。他只要确定江琬没有危险就行,对于她身上的宝物从不会有觊觎之心。 他又道:“琬琬,此乃军机利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千万收好了,不可显露人前。” 这个江琬自然知道,行云木鸢这个东西,说实话,她连清平伯都不会告诉,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 有些东西,是不能藏着掖着,但有些秘密,却绝不能过第三个人的耳。 就是在秦夙这里,说实话,要不是最开始秦夙就主动向她展示了兽纹空间,又毫不避讳地将其中宝物送到她面前,任由她拿取,她也不会告诉秦夙自己拥有空间的。 即便如此,江琬也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空间的真实情况。 秦夙一直以为她的空间跟他的一样,是来自于某种须弥芥子类的宝物呢。 江琬有意将行云木鸢送给秦夙,并说:“这东西我拿着好像用处不大,不如交由你来使用,说不定用途更广。” 这是实话,秦夙如今既然有意布局,想要掌握更多的主动,那么信息对他而言,就是非常重要的资源。 秦夙笑了笑,他如今与江琬相处时,都是摘下面具的。 唇边噙了一丝笑,他又伸手轻轻捧起江琬的脸,另一手在她腮边摩挲了片刻,声音低缓道:“琬琬,行云木鸢在手,你虽然用得不多,但是不是会有一种格外方便,格外有趣,格外有底气的感觉?” 江琬被他突来的动作弄得脸颊发热,心口微荡。 心房间就好像是揣了十七八只小兔子,说实话,这撩的……就有点过分到位了。 他还这样温柔地说话,最要紧的是,她那点感觉居然全被他说中了。 这是在她肚子里装了蛔虫吗? 江琬诚实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秦夙轻声道:“我猜得到。” 怎么会猜不到呢? 只要是真的将这个人放在心上,时刻捂着,分分秒秒念着,就一定能察觉到她的任何一丝细节。甚至是一些她自己或许都忽略的东西,在意她的人,也一定会知道。 如果不知道,那肯定还是不够在意。 这一段话,秦夙就没有说出口了。 但他的眼神中却写满了情意,仿佛千言万语都尽在其中。 江琬张了张口,一下子好像都不知道要怎么回话。 秦夙握住她的手掌,将其展开,又还将行云木鸢放回她手中,并说:“琬琬,收回去吧。对我而言,什么宏图大业都比不上你的舒坦快活。我想掌握主动,也只是因为想要保护你。如果去做这些,却反而要你牺牲,那岂不是本末倒置?” 江琬便轻咬下唇,一时更是失去言语。 她想说:什么叫牺牲呀? 只是送他一个行云木鸢,她最多就是没那么方便而已,这也叫牺牲? 可偏偏在秦夙眼里,这就是牺牲…… 江琬心房颤动,最后,终于问出一句:“那你呢?你自己的舒坦快活呢?” 秦夙道:“唯有你快意,我才有快意。” 江琬:“……” 不行了,得给他颁个情话大王奖! 江琬握住手中的行云木鸢,反手将其收回系统空间中,然后猛地一倾身,就投入到秦夙怀中。接着环住他肩,忽地将唇凑到他唇边。 一触……即离。 终究没好意思直取靶心,毕竟……小娘子的矜持,咳……还是要有的。 秦夙:“……” 秦夙都呆了。 枉他绝世高手,徒有一身神功,可这个时候却仿佛是个中了定身术的毛头小子般,竟半点儿也动弹不得。 唯有心脏,噗通!噗通!剧烈跳动。 然后,他忽然微微弓腰,脸色骤然一白。 情蛊,又动了。 江琬:“……” 我的天! 江琬扶额,不,终究还是她错了。 眼看秦夙明明痛得脸都白了,可他的眼神却一径炽热明亮,更甚至,他忽然伸了手,仿佛要来抱江琬。 他想做什么? 江琬连忙起身退开,伸手一挡道:“你别过来!” 秦夙:“什么?” 天呀,他的情蛊发作了,但他好像硬是感觉不到。 江琬忙抬起拈花指,伸手,点向他心口。 秦夙顿时便不再动弹了,看到江琬这个动作,他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自己的情蛊原来又动了。 是啊,它也该动了。 这一回的情蛊还特别难安抚,江琬硬是花了小半刻钟的时间才听到系统提示:“你成功安抚异品灵蛊情劫,获得自由点+5。” 这自由点挣的……实在是叫人喜也不是,不喜也不是。 之后,江琬与秦夙便隔了两拳距离,对坐下来。 秦夙似乎还想再凑过来一点,江琬硬是抬手制止了他。 眼看他眼神委屈,那么高高大大的一个人,坐在那里本该有渊渟岳峙之感,偏他却坐得局促无比,叫人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是在犯罪了。 江琬:“唉!” 算了,还是再靠近一点吧。 她便又坐过去一拳。 秦夙立刻伸手握住她的手,面上郑重道:“琬琬你放心,我一定控制好的。” 江琬无话可说,这个事情真的是想控制就能控制的吗? 第二百八十一章 神异天狼令 世上最难控制的,一定就是“情”字。 ——不论是哪一种情。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情蛊的可怕才如此难解。 偏偏世事奇妙,不经意间就给人一线生机。那么难解的情蛊,江琬却在秦夙别院的菩提树下签出了拈花指,从此安抚情蛊,无往不利。 虽然这东西的存在总是有些煞风景,但这却分毫影响不了两人用情的深入。 江琬到底还是任由秦夙握住了自己的手,不忍心再苛责他。 控制不了情动,这又怎么能怪他呢? 秦夙仿佛是能明白她所思所想一般,这时突然说了一句:“琬琬,我也不怪你的,你千万不要自责。” 不怪她什么? 当然是不怪她突然倾身,亲在他唇角咯。 江琬就忽然抬脚,踩了秦夙脚背一下。 秦夙:“……” 脚不敢动,由着她踩。 江琬轻“哼”一声,将脚放开。 又过了片刻,两人终于说回正题。 还是江琬先说的:“武清扬此人,要现在揪出来吗?” 武清扬有点危险,说实话,秦夙是真不放心他在国子监。 秦夙道:“交给我吧,他下回再出门,我直接出手将他抓走便是。你要是对他背后的秘密感兴趣,我可以用逍遥丹逼供他。” 逍遥丹这种逼供神药,江琬也给过秦夙一些。 武清扬有点危险,江琬自觉很可能不是他的对手,但如果是秦夙出手……那好像就什么问题都不成问题了? 所以,这一切就是这么简单的吗? 江琬简直都要可怜之前为此思量又思量的自己了。 秦夙这种不讲道理的力量碾压,真是简单粗暴得犯规啊。 江琬只是有些担心道:“我怀疑武清扬一体双魂,只怕逍遥丹不能对他起作用。” 逍遥丹是一种通过肉身而影响神智的丹药,如果武清扬体内的另一个魂体与肉身并不能真正相合,那么逍遥丹很可能是对他无效的。 秦夙便有片刻沉吟,道:“岐州是京城正西边的最大屏障,岐州刺史白琛正是淑妃胞兄。” 淑妃,就是六皇子的生母。 秦夙继续道:“武清扬倘若真是天狼族人,杨太师请其过岐州,只怕便是想要断去淑妃臂膀。否则,天狼南下,不一定非要走岐州,或可走幽州。” 江琬道:“幽州更难走呀,弃幽州而走岐州,这也不奇怪吧。” 当然,江琬这不是要反驳秦夙,她也认同秦夙说的杨太师要断淑妃臂膀的话。 多说这一句,她只是想要表达“就算没有杨太师提议,天狼族也很可能走会岐州路线”的意思。 毕竟,幽州可是大周重镇,最精锐的墨旗军就驻扎在此,天狼族如果绕道走,那应该也算是降低进攻难度。 这就是江琬的疑问。 秦夙却道:“不经幽州,转攻岐州,虽可避免与墨旗军正面交战,但天狼族却必须要多进攻原州、陇州这两州。” 说着,他站起身,走到江琬放在窗边的桌案前,提起一支笔在纸上轻轻勾勒路线图。 然后道:“最重要的是,幽州离岐州不算远,天狼族如果不先将墨旗军击溃,是很有可能在岐州遭遇墨旗军围剿的。墨旗军只需回身一击,就能汇合岐州军队,将天狼族围成饺子馅儿,一举绞杀!” 杀字说出,他笔尖一顿。 同一时间,便有一股杀气仿佛在他笔下倏然弥散。 江琬走过来看他的路线图,秦夙却将笔搁下,又伸出一只手,握住江琬的手。 嘿,说正事呢,你干嘛? 江琬轻轻挣动,秦夙红着耳朵,硬是握住不放,继续道:“所以自来,幽州重镇地位难以撼动。天狼族如果非要过岐州,只有两个可能。” 江琬忙问:“什么可能?” 她虚心请教。 毕竟要说到对大周军事的了解,她肯定是不如秦夙的。 就算她也在国子监读书,可女学教教四书五经也就罢了,不可能还教军事布防。 别说是女学了,就算是国子学和太学,也不可能教这些东西的。 至于江琬在现代学的那些知识,原谅她既不是学历史的,也不是什么军事发烧友,她现代的技能经验全点在制药上了。 所以,这方面她确实有短板。 术业有专攻,不懂的,就该认真学着,别随随便便想当然。 秦夙握着她的手,话就越发多起来。 他非常详细地解释道:“天狼族人其实并不多,因为狼骑的培养非常困难。就算是有天狼令加以护持,自来狼骑出动,也没有一次超过五万之数的。” 江琬点头,问:“既然人数不多,可每每天狼为祸,造成的后果却都十分恐怖,这是因为狼骑的战斗力特别强吗?” 当初江家之所以败落,也正是因为天狼入关,难以抵挡。 所以天狼族的战斗力特别强,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秦夙却道:“不止是因为天狼族战斗力极强,更是因为,天狼令有一种特殊的力量。它可以蒙蔽天机,使狼骑在一日之内,悄无声息地行军上千里。如此一来,狼骑人数即便不多,却偏偏来去如风,神出鬼没,令人防不胜防。” 这,也是天狼族往往令人闻之胆寒的最大原因所在。 就算这是个有神异的世界,天狼令的这种功效,也强大得有些过分了。 江琬脱口道:“这就是开挂吧!” “什么?”秦夙疑惑。 江琬连忙住口,给自己找补道:“呃,我的意思是,天狼令好无耻呀!” 挂逼,可不就是无耻……么。 咳,同样作为挂逼的江琬,此时骂天狼骂得,却是毫不心虚。 像她这种,靠诛邪开挂的,跟天狼族那种,靠掠夺开挂的,能一样吗? 因为秦夙曾经说过,天狼令要想蒙蔽一次天机,至少须得献祭千余童男童女呢。 这一点,江琬可是印象深刻,半点没忘。 说到这里,江琬也有些胆寒道:“既然如此,天狼族只需多出动天狼令几次,别说是过岐州了,就是直接穿越岐州,突袭京城,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秦夙道:“反是偷天之物,使用起来必有限制。天狼令蒙蔽天机之举,自然不可能频繁应用。要想直取京城,这是不可能的。” 第二百八十二章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秦夙最后说了天狼族非要过岐州的两个可能。 他道:“天狼族行事,一向独来独往,可这一次,他们居然与杨庆奎有了瓜葛,既然一改独行作风,说不得便还有极大可能与其他部族也有约定。” 这就是秦夙说的其中一种可能,如果天狼族走岐州路线,而北面的燕国则走幽州路线,两线并行的话,再加上京城雪灾,那对如今的大周而言,的确是能造成很大威胁。 当然,这只是一种推测,推测的东西,心里有数就好,不能将其当成事实来判断。 他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呢? 秦夙顿了一顿后,才继续道:“幽州那边,就怕他们再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后手,拖住了墨旗军。” 江琬懂了,道:“总之就是,如果要走岐州路线,那天狼族就首先一定要有解决幽州兵力的计划。否则,莽莽撞撞地就走岐州,只怕不是来入侵,是来送死呢!” 谁还是个傻子不成?费尽力气南下一回,就为送死? 这当然不可能,草原上的狼,没有那么蠢。 “所以,”江琬道,“不但岐州危险,幽州也很危险吗?” “是。”秦夙握着江琬的手,道,“其实更危险的,还是凉州。天狼入关,要走的第一步,就是凉州。” “可是他们提都不提凉州,居然直接就说岐州。”江琬立刻明白了,恍然心惊,“他们是有把握,一定可以轻松突破凉州吗?” 这个,就说不准了。 毕竟江琬的行云木鸢没有听到武清扬与杨太师的完整对话,信息缺失太严重。 这个问题再继续讨论下去就没有太大的意义了,毕竟再怎么推测都比不上实地一测。 秦夙道:“我会派人去凉州、幽州、岐州三地探看,希望尽量能获得更多信息。” 江琬点头,问出了一个自己怎么也想不通的疑问:“阿夙,杨太师真的通敌了吗?你说他到底图什么?如果只是为了对付六皇子母族,根本不必做到这一步吧?天狼族若当真长驱直入,攻入京城,大周灭了,他又能有什么好?” 大周若是灭了,齐王一个亡国的皇子又能有什么价值? 见江琬是真的疑问,秦夙便笑了笑:“琬娘,世上有种人,骨子里便有种极强的赌性。什么家国天下,都不在他们的考虑当中。只要有一分利,便足够让他们铤而走险。” 正常人当然理解不了疯子的思维。 秦夙还是没忍住,轻轻抚了抚江琬的秀发,说:“琬琬,武清扬此人,我还是一定要除去。不能为了获取更多消息便将此危险置于你身边。” 眼看江琬似乎还想辩驳什么,秦夙只道:“捉到此人后,我会尝试逼供一番,能问出来有价值的东西最好,问不出也不必遗憾。” 他都这样说了,江琬就知道他心意已决,再劝好像也没必要了。 她于是不再多说。 两人渐渐地就又恢复了刚开始那般紧挨在一起的亲密。 不过秦夙克制着情绪,江琬也掌握着分寸,两人就都只是挨着坐着,最多秦夙握着江琬的手,再多余的动作,却都没有了。 江琬又问:“阿夙,如今你有什么计划吗?” 秦夙的处境很尴尬。 说实话,虽然两个人在这里分析来分析去的,为大周国难而忧心。但实际上,就是把问题看得再透又怎样? 秦夙又能做些什么呢? 对,暗地里他能做很多,可正面要做些什么就难了。 江琬这么问,其实还是心疼他,感同身受地为他的困窘而难过。甚至,可能她自己处在这样的境地,她都未必会这样难过。 秦夙道:“琬琬,我在等一个时机。” 到底又轻轻抚了抚她的面颊,最后拥了拥她。 第二天,江琬照常上课。 课上,她仍然动用了师者光环。 在师者光环的笼罩下,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能直透人心,使听者如闻纶音。不但得以受道解惑,对于她这个传道的老师,也格外产生一种敬仰。 其实,古人本来就很尊师重道,再加上江琬最开始就立威成功,因此即便她年纪小,又是女子,可大部分学生对她也还是很尊重的。 但这种尊重有限度,毕竟各人立场不同,人心又从来复杂,任何事情都不能一概而论。 师者光环却使这种有限的尊重得到了无限的延展。 这说不上是一种术法,还是一种因果反馈,总之就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 你要么不听江琬的课,不学她教的东西,可你一旦听了,学了,承接了这份授予,你就一定会对授予者产生更深刻的感激与孺慕。 怎么说呢,就是有点邪性。 比如说这一天下课,已经能偶尔画出生字符的南开平忽然走到江琬面前,扑通就是一跪。 江琬都惊了,还没反应过来他这是干什么呢,便见南开平脸上露出十分沉痛的愧色,他垂首道:“先生,学生来认错了!” 江琬挑眉,一时不言语。 南开平羞愧道:“前些时日,拓跋师弟和欧阳师妹对先生不敬,学生竟还为他二人求情。学生有罪!” 江琬:“……” 这罪恶感是不是来得有点太迟了? 她想了想,道:“你觉得自己有罪?有罪的话,只是认个罪而已吗?” 这其实是一句试探,因为她最开始确实没反应过来南开平这是真的在认罪,她还当这位来自钦天监的“南师兄”是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呢。 对,钦天监这一行学生中,南开平其实是大师兄。 虽然裴卓是裴玄之子,也是这些人的中心,但实际上他在钦天监是没有排名的,因为他真正的师承在望仙谷。 玄术这边,只能说是家传。 南开平跪在地上,就微微直起上半身,他脸上似乎现出天人交战般的痛苦神情,片刻后,一抬左手道:“先生说的是,学生有罪,不能轻易放过。先生,学生如此品行,不配学先生妙符,今日自废右手……” 话音未落,他左手已成掌刀,倏然提气,猛地就向他自己的右手手腕斩去。 第二百八十三章 吾辈读书人,何不仗剑斩妖魔 南开平是认真的! 江琬终于看明白了,这下是真的心情有些复杂。 她虽然不喜欢南开平,但也没恨到非要他自断右手的程度。 说句不好听的,南开平虽然跟她学了生字符,但她的生字符本来就是要传播出去的,教给谁不是教呢? 只要不是跟她有深仇大恨的人,比如说出身杨家的杨世庸,来历诡异的武清扬,又或者是此前触及到她底线的拓跋来平和欧阳琼英,其他人,江琬都不介意教。 教就教了,得一份香火情也就罢了,但要真将这些人当成是自己的弟子,与之建立一种更严肃的师徒关系——江琬其实是没有这个意思的。 所以南开平在她这里,大概也就是一个比路人稍微多熟悉一些的普通学生。 只要这家伙不欺师灭祖,能表现出对老师的基本尊重,江琬其实压根就不在意他的真实想法。 江琬没想到南开平会对自己这么狠,好在她如今功力增长,足足比南开平高出一个大境界还有多。南开平动作虽快,她却只是抬手轻轻一抓,擒龙控鹤功出动! 便立时带偏了他竖成掌刀的左手,使他手掌方向一改。 紧接着,南开平的手掌就被江琬引导着拍在地上。 砰! 余力反震,清风堂的青石地面都被这一掌拍得起了一道细小的裂缝。 四周还未来得及散开的其余学生都惊住了,钦天监的另一名弟子曾守平脱口道:“南师兄,你这是在做什么?” 南开平满脸愧色,不多言语,只是仍然跪在地上,仰首用羞愧又隐含希冀的眼神看着江琬。 江琬:“……” 娘诶,满身鸡皮疙瘩都被看出来了。 这是骂呢,还是骂呢? 江琬将脸一板,道:“认罪就认罪,我让你自废右手了吗?自作主张,罪加一等!” 南开平:“啊?” 更惶恐了,立刻又低下头,一副被自责给逼得满心自我否定的模样。 江琬“呵”一声,再看其余学生。 发现除开深沉莫辨的武清扬,和腼腆谨慎的杨世庸不提。其他人面对此时场景,关注南开平的却不多。 他们更多的还是在看江琬,一个个目露敬服,就好像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理,是信仰。 包括江璃,这家伙原先跳脱随性,虽然对江琬多有维护,但其实更多的时候,还是一个铁憨憨。 但现在,他看江琬的眼神里,却更多了一份信赖和狂热。 哦,不,他还是一个铁憨憨,更憨了。 江琬:“……” 慢慢地,再回想起这两天大家的各种反应变化,她可算是回过味儿来了。 师者光环,效果有点过分啊! 江琬暗地里寒毛直竖,训斥南开平的话却不停。 她道:“我既教授了你生字符,便是要你积累所学,成为一个真正有用之人的。你如轻易自废右手,岂不是浪费我的时间心血?你这是在尊师重道吗?不,你这是在欺师!” 南开平脸色一白,冷汗涔涔而下。 江琬继续道:“世上疾苦从来无尽,往大处说,生字符秉上天而得,便该广传广播。你倒好,好不容易学会了,你居然还想废掉,你是在损害什么?仅仅是损害你自身吗?” 南开平再不敢不说话,连忙道:“是学生错了!求先生指点行事!” 说话时,眼中竟是含了热泪。 羞愧到达顶点,他面目通红,浑身微颤,泪光更是闪动不停。 江琬叹一声,道:“从前的事不必再提,你只需记住一点,我教你学生字符,不是为了让你白费光阴,损伤自身的。有这精神,为什么不用来加倍努力学习?” 说着,扫过一眼众人道:“光阴不易,所学难得,些许私怨,实在不必过多计较。我也从不算后账……南开平,你有错,自行反省便是,我不罚你。” 对,她是不爱算后账,因为一般有账,她都是当场就算完的。 “诸位,”最后江琬微一拂袖,淡淡说出一句,“吾辈读书人,何不仗剑斩妖魔?何不执笔救苍生?” 话音落,她迈步先行。山风吹来,一步已是数丈,瞬息间便飘然远去。 当真如神仙中人,只余下一句句振聋发聩的话语,回荡在清风堂的学子们心间。 直到江琬的背影再也看不见,曾守平终于忍不住,先赞一声道:“先生之风貌,真如高山流水也!” 裴卓强忍激动与酸涩道:“先生格局之广阔,已超越世间一切蝇营狗苟。我们更该用心学好,若有一日,能使生字符的力量遍布大周,使世间疾苦都去,方才不枉先生今日教导。” 想及当初在东市望仙医馆初见江琬时所受到的那种震撼与神往,他终于按捺下心中最后的那点小心思。 一切多余妄念消去,如今当真只余景仰。 而成功装了一把的江琬,已经把尴尬当成有趣了。 咳,反正只要我不尴尬,那尴尬的就一定是……也不对,好像别人也不尴尬? 那一群仿佛被她给洗脑了的中二少年,知道什么是尴尬吗? 江琬抱着自己最后一点良心,心想:我传播生字符,也确实是想要为这世间的符术医疗事业做一份贡献,这么一算的话,我这格局是挺大的呀,我也不算忽悠他们? 对对,没忽悠,她没忽悠。 心虚个锤子哦,她一点都不、心、虚! 最后,江琬绕着国子监又签到了一圈。 签到治愈了她所有的一切奇怪情绪,又大赚一笔,盆满钵满的江琬遂回到秀园。 要提一提的是,这次她又签出好东西了。 系统:“你在国子监修道堂签到,获得纸鹤传音符的绘制方法x1。” 除了最开始那一回,她在国子监修道堂签出过三清护体符的绘制方法之外,此后几天,她再签到就只签出一些零散的财物。 没想到,这一回又签出符法了,还是有趣的纸鹤传音符! 江琬高高兴兴,回房画符。 另一边,未时。 多数学子在午休的时候,武清扬却悄悄通过土遁术,又一次来到了国子监山脚。 第二百八十四章 西市刑台变故 玄武大街上,一家距离玄明山不过数十丈距离的酒楼二层围栏处,一名麻衣男子双手并指抵在双眼眼角处,凝目远望。 他已经站在这里看了有一个时辰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目中忽然闪过一缕精光。 “出来了!”麻衣人孟彦不敢回头,只微微惊喜道,“主上,可要立即追踪?” 在他身后,秦夙脸戴面具,身披斗篷,虽然一身装束都显得冷肃神秘,极具存在感,但实际上,他明明就站在这里,却又仿佛是站在天边般,偏叫人极难发现他的存在。 前面的男子问话,他立刻回复了两个字:“等着。” 说话间,他身形忽然一动,便已是消失在这围廊间。 孟彦明明就站在他身边,却居然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消失的,运目看去,也根本就看不到他的身形踪迹。 孟彦不由得心惊,暗忖道:“主上功力已臻天人之境,当真是绝世人物。此生能追随于他,也不枉我孟家数代等候。” 秦夙虽然没有特意修炼什么瞳术,但他的功力境界极高,对一切气息感应都非常灵敏,不多时就顺着某种奇异灵觉的指引找到了武清扬。 武清扬刚刚换装完毕,已经变成了一个憨厚的络腮胡大汉,他抬脚往玄武大街走去。 秦夙立即跟上。 他跟得光明正大,并未有分毫遮掩身形,可当他的气息与周围天地融为一体时,偏偏不论是谁都无法看到他。 这并不是什么隐身秘术,而是因为他对自身与天地的理解都达到了某个临界点,所以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寄身于这虚幻真实的罅隙中。 如此一来,凡是境界低于他的人,基本上都不可能发现他的存在。 武清扬也没有察觉。 他沿着玄武大街走了一段,随即便向西去。 这一天,天有些阴沉,街上行人便比平常要少些。 武清扬走得一段,在临近西市的盛乐坊拐了一道弯。他没去西市,而是去了盛乐坊! 秦夙于是微微驻足,在这个时候犹豫了片刻。 不怪他犹豫,毕竟这盛乐坊中可是聚集了全西京最有名的……青楼。 秦夙有种直觉,他觉得自己如果踏进这里,很可能回去要被江琬削掉一层皮。 可怜堂堂绝世高手,此时居然畏缩起来。 片刻后,秦夙忽然身形一纵,就跃上了竖立在盛乐坊对面的利德坊门牌顶端。 利德坊的门牌高有三丈,秦夙站在这高高门牌之上,正好可以居高临下地观察到武清扬的动向。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跳到盛乐坊门牌上去,呵呵……他可是有未婚妻的人,别说是盛乐坊去不得了,就是盛乐坊的门牌,也一定不能去好吗? 武清扬拐进了一家名叫云芳楼的青楼后门中,秦夙耐心等待了一会儿,约摸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才见武清扬被一个花娘送着,从那后门出来了。 这个时候,他手上却多了一个大木桶。 木桶被盖得严严实实的,桶外花纹浮凸,暗红色的漆水光亮润泽,倒是非常精致的一个木桶,也不知里头装的是什么? 武清扬拎了木桶与花娘告别,这回倒没再去往旁处,而是直接去了西市。 秦夙继续跟着,见他去了西市后,在一个珠宝商人那里买了一把米粒珠,又跑到菜市场,在一名鱼贩手上买了两条鲤鱼。 菜市场往里走,人潮多了起来。 却听人们议论:“方才斩的这个女子,不同一般呐。听说,她弑夫之前,还曾毒害婆婆呢!她的大儿子也是她掐死的,就留了一个小女儿……” 原来,从这边道路走出去,另一边就是西市著名的菜市口。 也即是大周镐都最有名的一个杀场,刑台——官府行刑处斩之地! 曾经,秦夙就带江琬来过这里。 不过那个时候是夜晚,西市邪气井暴动,从刑台下方升腾而出。 那一次的暴动非常可怕,最后四方神造的高手都要撑不住,还多亏了秦夙在关键时刻出手,才成功压制住那一次暴动。 人们还在议论:“世上真有这样狠心可怕的女子?这些人……真的都是她杀的?” “不是她还能有谁?她自己有认罪了,要不然,官府能判她处斩吗?” “嘶……这是什么缘故?她怎么想的?居然杀夫杀子……” 有人不屑:“莫非是有奸夫?” 秦夙却懒得去听这些了,他看到武清扬拎着木桶来到刑台边。 刑台边上还围着不少京兆府的衙役兵丁,他们有的在打扫刑台周围血迹,有的在驻守四周。 眼看武清扬过来了,一名衙役横过手中的腰刀,喝道:“什么人?做什么的?刑台重地,不许靠近!” 武清扬憨厚笑道:“这位官爷,小的是听说官爷们辛苦,特意来给官爷们送汤的……” 话音未落,他弯下腰,一手就掀开手中木桶的桶盖。 桶盖被打开了一丝缝隙,忽然,一股说不出有多古怪的奇异腥气就从那木桶中渗出了些许。 “不好!”秦夙忽然微挑眉。 那一丝腥气委实是太淡了,就近的衙役都没察觉到不对,可隔着十来丈距离缀在后头的秦夙却立刻察觉出了问题。 秦夙跟着武清扬,本来是还想着要先探一探他的秘密,再寻个合适的时机将他杀掉的。 可惜计划很好,变故却往往不由人预测。 那一丝腥气和刑台的特殊让秦夙恍然明白:武清扬来刑台,只怕是要用特殊的污血来冲刷刑台煞气,以此再次放出邪气井的! 那木桶上凸出的一堆雕纹,又哪里是什么花纹,只怕根本就是为掩盖污血腥气而特意雕刻的符文! 武清扬抬手便要将手中污血泼到刑台上,就是这一刻,说时迟那时快,秦夙出手了。 他抬手射出一道剑气,直奔武清扬眉心泥丸而去。 剑光似流星坠落,根本不容得武清扬有分毫反抗,噗!就洞穿了他的眉心。 武清扬仰面一倒,手中木桶向下跌落。 秦夙立即又推出一掌,擒龙控鹤功启动,眼看便要使巧劲稳住这只木桶。 第二百八十五章 雪来了 秦夙料想那木桶中的污血有极大古怪,因此优先想稳住这只木桶,不肯使其倾倒。 但他没料到的是,中了他一道剑气的武清扬明明已经死了,却偏偏在倒地的瞬间,他又弹跳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道虚幻狼影忽地自武清扬脚下影子中跃起,一仰首,一摆尾,这狼影就直扑前方木桶。 秦夙的擒龙控鹤功竟都没这狼影动作快。 一道疾风,竟仿佛是要割裂空间般,伴随着狼影的出动而瞬间生起,同时击打在木桶之上。 木桶又怎能受得了此等重击? 当下碎裂成块,污血便四溅而出。 砰! 噗、噗、噗! 溅开的污血首先喷射到旁边的衙役身上,这衙役就仿佛是被什么恐怖的炸弹袭击到了一般,瞬间被炸出了满身伤口,接着他仰天一倒,就横死当场。 从头到尾,他甚至连多余的一句惊恐声都没来得及发出。 而这个时候,稍远些,旁观了这一变故的百姓和其他衙役才猛地反应过来。 然后人们尖叫:“啊!” “鬼啊……救命!” 一边尖叫着,百姓们四散奔逃。 离得近些的其他衙役也惊恐地纷纷后退,眉心顶着奇异血洞的武清扬却仿佛活死人般,僵硬地将头往秦夙所在的方向一转,接着,口中发出艰涩的话语:“是、谁?” 与此同时,他脚下更多的狼影纷纷窜出。 有的狼影跳起来去冲击刑台,有的狼影去扑杀衙役,还有更多的狼影,却向着四散的百姓冲去! 他要……大屠杀? 秦夙目光一冷,立刻十指连弹,忽而万千道剑气从他指尖纵横飞出。 风来,天地萧杀! 万千剑气,这是天地萧杀剑。 无数剑气向着四散的狼影疾射而去,却偏偏后发先至,将一头头狼影钉死当场,钉得它们立即消散在空气中。 可于此同时,一直处于虚幻真实罅隙中的秦夙却也从先前的特殊状态脱离了出来,他的身形显露。 显露也无妨,秦夙不发一言,脚下一动,身形忽闪,就直往武清扬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他腰间的长剑被他拔出,他感应到了,此刻的武清扬非同寻常,其气机之幽深古怪,已不输秦夙生平所见的任何一位高手。 只怕,是比徐翁还要厉害些! 江琬先前没有正面对上他,是对的。 就是秦夙亲自出手,刚才居然也没能稳住那只木桶,反而叫其觑到空隙,打破木桶,放出了其中污血。 可想此人之厉害。 不,这东西早已不能称之为真正的“人”了。 秦夙剑来,武清扬一仰首,口中犬齿便暴凸而出,他双臂一展,臂长忽然变做两三米之广。 同时,他指掌间暴起一丛丛坚如钢针的毛发,他的指甲也一下子就暴长到一尺有余。 “你、混账!”武清扬喉间发出闷闷的怒声。 他暴长的十根指甲就仿佛是十把锋锐的弯刀,对着秦夙的剑便猛地袭来。 蹭! 尖锐的声音响起。 是剑与“弯刀”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他居然挡住了秦夙的剑! 但同时,与秦夙长剑相交的几根“弯刀”也就此被割断。 武清扬眼球暴凸,凶性被激起,却是不退反进,反而怒吼一声:“混账!本座、杀你!” 声音动处,长臂一展,便与秦夙的剑战到了一处。 听他声音,他每出一声,都是艰涩困难的,可看他动作,却凌厉凶猛,一扑一击,仿佛似有狼态。 秦夙仍然一言不发,只管真气涌动,剑意纵横。 两大绝世高手就此短兵相接,秦夙剑光森寒,一招一式更如来自九天般神鬼莫测。 剑意呼啸,却又仿佛有无数的炽烈火球在追随他的剑招飞舞。 这就是秦夙功法的矛盾处,外冷内热,看似冰冷无尽,实则炽热恐怖。 此时的天色明明阴沉,可随着秦夙运剑,刑台四周的小片空间却仿佛是来了盛夏般,热得人直以为烈阳当空在照。 武清扬渐渐落到了下风,他的指甲被秦夙削掉了一次又一次。 虽然他长得也极快,但显然这指甲每生长一次都要消耗掉他大量精气。 越到后来,他指甲生长的速度仿佛开始下降了,于此同时,他身上的伤口也不知不觉在增多。 他金身法相一般的防御力,也在下降! 眼看秦夙就要彻底将他压制。 另一边,天地萧杀剑过处,无数的狼影被钉死,百姓们哭喊着逃远,附近同样奔逃的一名衙役却忽然顿了顿脚步,驻足惊呼道:“刑台……” 刑台倒了! 砰——! 什么? 秦夙侧头一看。 轰隆隆,刑台崩塌。 那一夜,于虚实之间曾经出现过的景象,再次出现在秦夙眼前。 一座虚幻犹如深渊的深井,在刑台的废墟间缓缓探出了井口。 无数邪气凝成实质,形成了人们肉眼可见的黑烟,在井口沸腾翻滚。 武清扬眼睛瞪大,也在这一刻侧头去看。 “哈、哈哈!”古怪的笑声从他腹中响起,“邪气……来了。” 不,邪气还出不来。 上一次的国子监诛邪是真有成效的,眼下这座邪气井虽然再次冲破刑台的镇压,升了出来,但井口的正气封锁依然有效。 井中邪气要想冲破这个封锁,并没有那么容易。 还来得及! 秦夙心中动念,忽然将剑一收,反手,他一剑划破自己左手掌心。 鲜血便就此汩汩而下,淋透了他手中冰晶般的长剑。 片刻间,这剑身上的剔透感开始变化。 嗡嗡嗡—— 长剑饮血,剑身忽如烈阳般,绽放出巨大光芒。 武清扬一回头,强烈的危机感涌上来,他大叫一声:“你!” 一个你自出口,多余的话他却不说了,转身立刻就往邪气井的方向逃去。 他要借助邪气井的阴气,施展秘术。 同一时间,他忽地一张口,一面锈迹斑斑的小镜子从他口中吐出。 他口中就开始念诵着古怪的咒语:“*……*……” 另一边,国子监。 江琬刚刚签到过一轮,从修道堂出来。 忽然间,她感觉到脸上一凉。 是什么? 江琬抬头,下雪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裂缝后的那只巨爪 下雪了! 永熙二十二年冬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了。 镐都街市上,许多百姓尚还未能理解这一场雪的含义,有些孩童兴奋地呼喊:“哇,下雪啦!下雪咯!” 西市刑台边,追杀百姓和衙役的狼影都被秦夙的天地萧杀剑一招灭杀,武清扬举着手中的锈面小镜,却将镜面对着天上,念罢咒语,大声呼喊:“雪来,雪来!” 越来越大的雪从天而降,纷纷扬扬,似同鹅毛飘洒。 天,好像破了个洞。 这场雪,原来不是天地自然而降,竟是源自于某种秘法。 钦天监观星台,原本盘坐的裴玄忽然站起身,纵身一跃就从那足有十丈的高台之上跃下,与此同时,他的声音响彻整个七星殿。 “诸位长老速来!” 未雪之日,竟然有雪,这是什么东西,颠倒了京城的气候,使这场雪提前了? 西市,刑台边。 秦夙手中饮血后的剑身上发散出越发炽热明亮的光芒。 武清扬声音落下,秦夙的剑也终于随之落下。 一切说来话长,实则不过是发生在瞬息之间。 剑落,直似烈阳陨空。 四周飘雪被瞬间蒸发,继而腾起阵阵烟气,使得战斗中的秦夙更仿佛如神明中人一般。 负云气而归星辰,绝天地而动四方。 锈面小镜忽然放大,好似盾牌一般被武清扬举在身前。 秦夙低喝道:“开!” 南明离火赤炎剑,乾坤一别! 盾牌般被放大的小镜抵挡不住这一剑,咔嚓—— 只听鸡子碎裂一般的声音响起。 到这时,武清扬眼球暴凸的脸上还残留着几分未尽的得意呢,可他的得意也只能永久凝固在脸上了。 因为镜子盾牌破碎之后,下一刻,剑势就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咔嚓、咔嚓—— 接连两声响起。 武清扬整个身体就好似是瓷捏的一般,先被这剑从中间劈开,紧接着,他上下两个半身分离。 砰! 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可这并不是结束。 几乎就在武清扬身体被剑劈开的同一时间,他身后的虚空处竟忽然显现出一团绒绒白毛。 那团白毛似飞而来,再过片刻,一只巨爪从那缝隙间探出。 一道浑厚深沉的声音,穿透遥远空间,似从天上而来般,也在这同时,响彻西市周边。 “竖子!敢杀我灵使!” 巨爪突击,带着呼啸翻滚的力量,从天而降。 秦夙不言语,只是再度拔剑。 南明离火赤炎剑,星君归灵! 那只从天而降的巨爪既具备强大如山岳般的力量,更具有某种介乎于虚实之间的奇异特性。 这种特性说白了,就是流氓特性。 什么是流氓特性呢? 意思就是,我可以打你,你却打不到我。 因为我打你的时候,我的力量是实在的,而你打我的时候,我的存在却是虚无的。 有这种奇怪特性在,谁还能伤它? 秦夙却能。 因为他此前隐藏身形时动用的其实也正是这一奇异特性,他存身于虚实之间,他可以看见别人,别人却看不见他。 虽然这种天人感应的境界还很粗浅,不足以使他达到将自身也化为虚无的程度,但要破开对方的的屏障却是可以的。 天空中,一缕阳光刺破云层。 明明是飞雪天气,秦夙的剑身之上却引动烈阳。 轰! 阳光追随剑光,与那巨爪相撞了。 炽热纯阳的力量与极其诡异又厚重的凶残力量相遇,在这一瞬间,整个西市上空都仿佛陷入了天人交战的奇异世界。 说不出具体影像的奇怪浮光在天空中飞速掠过,巨大的轰隆声响过后,世界又仿佛失声了。 然后呢?结果怎么样了? 刑台附近,逃跑得略微有些慢的几个百姓与衙役跌坐在地上,一个个只觉得内腑震动,头晕目眩,根本就看不明白那边的战斗情况。 还有身体弱一些的百姓,甚至都当场被震晕了过去。 又过片刻,浮光散开。 才有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从清晰到模糊,响起:“不可能!你明明还没有突破到真正的天人造化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战斗力?你到底是……&&&*……%#……” 后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道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在某一刻,就戛然而止了。 烟气与飞雪也都散开了,露出了武清扬身后的恐怖裂缝。 随着那声音的消失,那只探出的白毛巨爪也在飞速收回,直至完全不见。 最后是一滴鲜血从那白毛巨爪之上滴落,咚! 鲜血从裂缝滚落,砸在地上,竟砸出了一个足有三尺方圆,五尺深度的大坑。 裂缝随之闭合,一切动荡又归于平静。 这场来得突然的战斗,其消失速度便也如它来时一般,倏忽而去,突兀又不留痕迹。 耿汝良是负责巡守西市的巡城司校尉,刑台那边的风云变幻时,他正带着人手守在菜市场的另一边。 因为菜市口这边的刑台有京兆府的衙役和差官负责守卫清理,耿汝良一时就有些放松。 他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发生,一时间简直呆傻在原地。 都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离得远,还是后怕自己离得远。 隔着被吹乱的许多菜场摊位,他能远远看到那边堪称是惊天动地般的战斗。当然,更被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的,还是那随着刑台倒塌而在同时升起的邪气井虚影。 耿汝良的心砰砰乱跳着,相比起许多弄不清状况的普通巡城甲士,像他这样有品级的巡城司老人,对一些秘密还是心中有数的。 怎么办? 他大略有些看明白了,最开始是有一名奸人出现,泼了某种特异的污血引动了邪气井的显现。 但还没等这奸人再对邪气井做些什么,突然又来了一名高手,三两剑就斩杀了这奸人。 可这还没完,奸人被杀后,空间裂缝居然被某种奇异的力量打开了,那裂缝后竟探出了一只非人的巨爪! 如果这巨爪完全探出来会发生什么,耿汝良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位身披斗篷的高手又将这巨爪逼退了,裂缝收拢,巨爪消失。 耿汝良震撼、神往、钦服……可是然后呢? 巨爪消失之后,那神秘斗篷人竟也随之消失了! 神秘高手去哪里了? 邪气井,还没完全收拢的邪气井怎么办? 第二百八十七章 天狼族另一个绝世高手 西市,邪气井还在往上升。 秦夙却消失了。 他去哪里了? 其实,秦夙并没有离远,逼退裂缝那边的巨爪后,他立刻就隐去了身形飞速后撤了。 因为就在这同时,他感应到四个方向,四方神造的力量在出动。 不仅如此,更有数名高手从各方位破空而来。 秦夙不愿与这些人打照面,自然是要立即抽身离去。 反正有这些高手出现,邪气井的问题便不必他再担忧了,自然有这些高手会来处理。 秦夙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雪还在下——武清扬是被杀了,他背后的巨爪也被逼退了,可这场因为邪气牵引而突然到来的雪,却没有那样容易停止。 国子监,江琬签完到,就回到了自己在秀园的房舍中。 一路走来,却听到不少脆笑声与欢呼声。 不知内情的小娘子们居然在为这场新雪而倍加欢喜。 “今年冬天的这一场雪可算是下了,我等这一场雪好久了呢。”一名小娘子道。 旁人问:“你等雪做什么?早下晚下总是要下的呀,你急什么?” 小娘子道:“我去年就同虞国公家的岚娘约好了,今年冬天要亲自扫得梅花雪,一起来酿梅花酒呢!” 也有小娘子说:“下雪了,我今年的雪人一定要比去年的堆得好看。” 还有人道:“雪月最相宜,梅雪都清绝。雪来了,总好过万木凋枯。玄明山的雪景想必也极美,我们今年可以踏雪看山呢。” 说这话的是高锦瑜。 下雪了,不少小娘子都从房舍中走了出来,有人站在廊下看雪闲聊,还有人索性跑到了园子里,接那飘舞的雪花玩儿呢。 不错,这个跑到园子里玩儿的,说的就是庄梦婷。 庄梦婷见到江琬从外头走回来,还欣喜喊道:“琬娘,快来看雪!” 江琬并没有心情看雪,她心里有些微妙的不安,只摆摆手对庄梦婷道:“当心天寒伤风,你快些回去。” 说完,她径直回了自己的房舍。 至于庄梦婷肯不肯听她的话,她就管不着了。 反正,秀园的先生们肯定是会管的。 果不其然,江琬这边才刚回到自己的玉字号房,那边就听到外头米监事与庄梦婷的对话。 米监事果然是在催庄梦婷回房,语气还有些隐约的焦急与强硬。 庄梦婷略求了两句,见米监事态度坚决,到底不敢再过多逗留,就悻悻回了房。 外头很快清净下来,只余雪声,轻羽飘落般簌簌而下。 江琬有些不安地在房间中踱了几步,到底不愿浪费时间,索性就还是走到桌案前,铺纸,画符。 画符使人心静。 这回,江琬着重画的就是最近两次在修道堂签出来的三清护体符,以及纸鹤传音符。 因为有明凰真印在,再加上江琬签到得到的法门,基本上初始状态就直接是初级精通,所以她画符很顺利。 唯独有些不美的是,三清护体符格外消耗真气,江琬往往才只画上五六张,她自身真气就会告罄,这个时候她就必须要停下来服用养元丹恢复真气了。 养元丹她基本上是每天都吃的,主要也就是为了补充元气。 好在养元丹管够,江琬就这样边画符,边服丹修炼,间或还画一些纸鹤传音符。 纸鹤传音符倒是不怎么消耗真气,江琬画得挺快,不一会儿就能画一大叠。 如此不知时辰过,很快,天色入夜。 江琬没去膳堂用晚食,她吃着养元丹,又有玲珑玉露可以饮用,根本就不会饿。 屋外的雪还在下,渐渐地,积了有两寸厚了。 玄明山的夜,在雪中越见静谧。 忽然在某一个时刻,江琬心有所感。她放下符笔,一抬手,隔空用擒龙控鹤功吸开窗户。 这时,一道身影就顺着敞开的窗户快速跃入。 窗扇被来人反手一挥,又轻轻关闭。一道熟悉的气息就来到了江琬的身边,来人扯开身上的黑色斗篷扔到一边,接着又摘下面具。 却不是秦夙,又是哪个? 秦夙见到江琬,先伸手来拥她。 江琬没有闪躲,顺从地靠进他怀里,也伸手环住他的腰。 两人紧紧相拥了片刻,彼此享受了一会这雪夜中的亲昵,还是江琬先打破安静。 她开口就问:“阿夙,你是受伤了吗?” 秦夙身躯微微一僵。 江琬道:“你别想瞒我,你气血是不是有些衰弱,我可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秦夙:“……” 明明换过衣裳,用过生字符治疗伤口,也服丹药恢复气血了,没想到还是被江琬看了出来。 为什么会被江琬看出来呢? 说到底还是南明离火赤炎剑的消耗太大了,再加上江琬给秦夙的枯荣丹药力还是有些不足。所以秦夙服丹一颗,并不能完全恢复好自身被损伤的气血。 秦夙的身体根基跟常人完全不在一个层级,不管什么丹药到了他这里,效果都要大打折扣。 只有星河丹那种级别,才能真正轻松治愈他。 但只是损伤一些气血而已,过个几日他也能自行痊愈,根本没必要浪费星河丹。 江琬其实倒是想将自己这里剩下的那颗星河丹给他用了,秦夙阻止道:“琬琬,珍贵的丹药是底气。你收好,否则我不放心。” 星河丹还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炼出来的,就江琬剩下的那些灵泉水,最多能够她再炼三颗星河丹。 江琬只得收回丹药,心底有些微遗憾。 灵泉水来得太少了,也不知道福林寺神秘山崖这个签到点,什么时候能重置成功? 秦夙抚了抚她脑后秀发,还带着她熟门熟路地坐到旁边榻上,这回,终于说上正题。 他先告诉江琬:“琬琬,武清扬被我杀了。” 江琬不意外,只微微有些心情复杂。 别人的男朋友,深夜翻窗诉衷肠,她的男朋友,深夜前来报告:我杀人了…… 偏偏她居然还喜欢得不得了? 是她有毛病吗? 秦夙又道:“琬琬,天狼族只怕是有一位真正的造化境高手!” 什么? 江琬一惊。 真正的造化境? 第二百八十八章 我愿永远为你前驱,做你引路人 真正的造化境高手! 那是什么概念? 看看秦夙就知道了,系统盖章的“绝世高手”,可他也没到造化境。 他处在窥神境巅峰与造化境之间,或许还要强过许多同为窥神境巅峰的高手,但要说踏出那关键的一步,成就真正的先天造化,他却始终又还是差着一层。 江琬从前其实问过秦夙先天造化的事情,也问过秦夙为什么没能突破。 秦夙的回答是:“仿佛有一扇门,我已推开半边缝隙,但或许是因为对门后的道路没有足够清晰的概念,因此走到门后的这一步我始终无法踏出。” 连秦夙都不知道,门后的道路究竟是怎样的! 因此听到秦夙说天狼族或许有真正的造化境,江琬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世上居然有真正的造化境?” 秦夙道:“我原先也以为没有,这一个,或许是新近突破的。” 接着,他就将下午跟踪武清扬以后发生的事情,具体跟江琬说了一遍。 江琬听得情绪几经变化,待听到这场雪居然是因为武清扬才提前引发了,不由得手指一动,猛地就捏紧了拳。 秦夙有些抱愧道:“琬琬,是我下手太慢,没能及早阻止他。” 江琬立刻道:“怎么能怪你?你又不可能提早预料到他要做的原来是这个。” 秦夙便只握住江琬的手,不再多余言语。 他本来感情淡漠,在意的也只是江琬的看法。既然江琬不觉得他有错,那他自然也就不必再为此而怀有负担了。 江琬问:“接下来呢?” 秦夙便又说起后来的事。 说到武清扬被杀,一只巨爪从那空间裂缝中探出来,江琬心惊之余也有些疑惑道:“阿夙,这天狼族到底是什么?他们是……人吗?为什么武清扬可以变身?那只巨爪又是来自哪里?它突然出现,是撕裂了空间吗?” 秦夙道:“天狼族,原本确实是人。” 说着,他微微沉吟:“但也不知是从哪一代起,他们驯服狼群,修炼秘法。刚出生的天狼族婴儿,会被选取体格健壮者,每日生饮狼血,与狼共生。如此一代一代传承,形成独特的天狼战士。” 接着说:“天狼战士催动秘法,或可变化出部分天狼形态,比如武清扬,忽然变化肢体,这就是天狼战士的狼饮秘法。至于你问的巨爪……” 秦夙顿了顿,道:“在我看来,那其实也不是实体存在的东西,而应该是某种虚幻的投影。这只巨爪能够跨越空间从草原来到京城,也并不是说它真正拥有撕裂空间的力量。那应该是武清扬带来的那面宝镜在发挥作用。” 武清扬手中的锈面小镜,看似毫不起眼,但实际上应该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灵宝。 秦夙继续道:“他能伪装严密地进入国子监,除了他本身境界高以外,主要依靠的应该也还是这面宝镜。宝镜连接了两个遥远的空间,使草原的狼爪投射到了京城。” 说到这里,秦夙伸出一只手,向着身侧虚空轻轻一按,似乎是在感受天地时空的奥妙。 他微微凝目,声音里有些许微不可查的懊丧:“琬琬,我虽然能够看出宝镜与那空间裂缝之间的联系,但其中具体是运用了怎样的妙法,我却始终无法参透。” 所以,那关键的一步,他才总是跨不出去。 要在江琬面前承认这个,对秦夙而言,说实话,是真的有些困难。 江琬倒觉得,这样的秦夙要远比系统符号中的那个“绝世高手”更来得有血有肉得多。他这么年轻,连弱冠都还没到,走不出那一步不是正常的吗? 绝世高手不等于天下第一,这世上还有人比他更强,似乎也并不奇怪。 想了想,江琬笑了一声,却反问:“阿夙,你当真是在为自己走不出那一步而苦恼吗?” 秦夙一时没能明白她这一问是个什么意思,便愣了片刻。 江琬紧接着笑嘻嘻道:“我怎么觉得,你不是在苦恼,是在跟我炫耀呀?” 秦夙:“琬琬!我……” 他被江琬这突然的两问给问得有些急了,偏偏越急越是跟不上江琬的思路。 好在江琬很快解放他,继而道:“你才多大年纪,也只比我大几岁而已,可你已经是窥神境巅峰的高手了,都在考虑怎么突破先天造化的问题,而我呢……离窥神都还不知道有多远呢。” 说着,她微微鼓了鼓脸颊,面上露出几分嗔意。 秦夙就更急了,顾不上自己的苦恼,连忙说:“不,琬琬,你修炼速度之快,实为我生平仅见,你完全不必妄自菲薄,等到我这个年纪,你功力必定比我还更高。” “是吗?”江琬侧头看他,目光如水般透亮。 秦夙顿生一股柔情,哪里还顾得上去想什么境界不境界的问题,只捧住她的脸,轻轻摩挲道:“是,琬琬,我但愿你比我早一日突破,拥有比我更高更强的境界。如此,这天下间再无人能伤你。” 江琬眼神中便都是笑意。 秦夙又道:“但有时,我也希望自己能永远走在你的前路上,为你探路,做你的引路人。” 这一句,声音便有些低了。 但江琬耳力极好,仍然是挺得清清楚楚。 江琬立时心生冲动,就想拉开秦夙的手,扑上去再往他脸上亲一口! 嗨,年轻人,胆子大些嘛,都是有名分的人了,不说做多出格的事,亲个脸……发乎情,这总可以吧? 偏偏,不可以! 江琬可没忘记之前几次秦夙情蛊发作的事情呢,这回相见,他情蛊没再动,真是克制得非常到位了,江琬不想再打破这种克制。 气人啊,那哪里是什么情蛊? 照江琬看来,要给这情蛊颁一个特别名号,就叫“钢铁直蛊”才对呢! 是夜,大雪漫天。 多少人为此辗转一夜,又有多少人不敢入睡,奔波在一道道指令间。 江琬终究只是拥住秦夙,伸臂抱了抱他,忽然道:“阿夙,扫雪车,你有叫人做吗?” 第二百八十九章 齐王疯了 雪来了。 来都来了,除了追究前情以外,最重要的还是应对方法。 国子监,秀园的玉字号房舍中,江琬与秦夙虽然免不了情意涌动,互诉衷肠,但该商量的应对之法他们也没忘记商谈。 秦夙有一点非常自觉,就是他想做什么,总会先同江琬说一说,而不是自己闷头去做。 或许也正是这种不经意的尊重与体贴,才格外能打动江琬这一份曾经沉寂多年的少女情怀。 两个人一会儿谈谈正事,秦夙道:“天狼族销声匿迹多年,这一次突然又闹出如此大动静,只怕也正是因为他们族群中有人突破了造化境。” 江琬问:“造化境是可以完全由人身而化为狼身吗?” 秦夙解释说:“那不成的,最多四肢外观完成狼变,人体五脏六腑等根本,还是无法改变的。” 说了说天狼族的那个造化境,江琬又道:“阿夙,明日休沐,我回府以后要开炉炼丹,你来给我护法吧。” 她心里其实隐隐有个猜测,觉得秦夙突破不到造化境,或许是因为蛊虫在身的缘故。 但这个她就不具体跟秦夙说了,怕说了以后万一不能实现,再给秦夙造成心理落差,叫他失望难过。 给江琬护法的事情秦夙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当下又问:“琬琬,你如是要白日开炉,那明天一早我便叫人往伯府递拜帖如何?” 他想光明正大走进伯府,以未婚夫的名义来直接面对江琬! 说到这里的时候,秦夙耳后根又悄悄地有些红。 然后,两人又歪了题。 这边的小小学舍中,天虽寒凉,两个有情人坐在一处,却是不论说什么,心都温热。 京城东,顺康坊,齐王府。 齐王身处暖阁之中,却只觉得浑身冰寒。 他屏退了身边所有伺候的人,只叫护卫们守护在暖阁外围。 然后他亲自打来一盆水。 他将水放在暖阁正中的地面上,接着半跪水盆边,伸出一只手,另一只手并指如刀,忽地就切割进了右手腕脉之中。 鲜血从他腕间滴下,滴滴答答…… 原本清澈的水盆渐渐被血色弥漫。 齐王扯开挂在脖颈处的一只小香囊,从香囊中倾倒出一颗莹白如玉的小珠子。 却见这玉珠甫一暴露在空中,立刻引得整个温暖的内室中一阵寒气弥散。寒气与暖热的空间一相撞,瞬间激得整个屋中都散发出一阵细烟。 齐王轻轻吐出一口气,口中忽然低缓声:“元娘,如今本王越发艰难了,你若是当真还在,今次一定助我,可好?” 原来,他手中捧的这个,哪里是什么玉珠? 这根本就是江元芷的骨丹! 骨丹冰寒彻骨,使得齐王即便身处暖阁,也被冻得肌肤泛青。 但他偏偏不肯放开这枚骨丹须臾,甚至,在说完口中的话以后,他还将这骨丹轻轻凑到唇边,细致地碰触了一番。 骨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寒气更重了。 齐王却如同得了纶音回复一般,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他连忙道:“元娘,你其实是真的还在的,是吗?你冷吗?你若要饮血,本王多的是。你快些畅饮了,告诉本王,此次天狼南下,我朝当真无法抵挡么?” 说完,他双手捧着骨丹,将其郑重地放入身前水盆之中。 骨丹入水,齐王却并不将双手抽出。只是仍然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一边单膝跪地,一边将双手浸在血水中,捧着骨丹,继续念念有词。 “元娘,你且放心,待有那一日,我取得天狼令,必动用此神器,使你复活。” “南来北往,天下生灵,即便再以倾城为祭,我也绝不更改心意!” “元娘,你动一动可好?” “……” 骨丹没有任何动静,盆中血水也没有任何变化。 仿佛一切都只是齐王的臆想。 他期盼的,来自骨丹神异的预言,也没有在这个水中出现。 齐王还在不停地说着话,始终不肯放弃。 “元娘,天狼族中原来还藏着一个活的造化境,只怕此天狼一出,大周天下便要倾覆。他们都还在争论该怎样控制雪灾,孰不知狼灾一来,一切成空。” “元娘,你可还记得你我曾经许诺?” “元娘……” 他一声声说着,手腕处伤口的血液竟还在不停流逝。 同时,他体内真气快速涌动。 也不知故去多久,仿佛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 终于有那一刻,骨丹动了! 不,不是骨丹动了,是齐王面前的盆中血水,动了。 骨丹处忽然生起一股吸力,然后形成一道小小的漩涡,将盆中血水一点一点,往骨丹中心吸取了过来。 齐王本来因为失血过多,几乎是头晕眼花了。 但眼见得骨丹吸血,他立时又是精神一振。 “元娘!”齐王欢喜道,“你果然还在!快,快些饮血,不要停!” 骨丹吸血的速度却并未因为他的言语而有分毫变动。 血水中的血液被蚕食般,细致地吞入骨丹之中。 又过一小会儿,水中血色全部消失,一盆清澈的水,被还原了。 而水盆中央,仍然被齐王捧着的那枚小小骨丹之上,玉白的颜色却被染了一抹红霞。 就如同美人脸上最为醉人的那一点红晕,霞光氤氲,直看得齐王心花怒放。 再过片刻,清水盆中,一片青翠的草原显露了影像。 是骨丹的预言,终于出现了! 齐王瞪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用力盯视。 骨丹吸血的速度却并未因为他的言语而有分毫变动。 血水中的血液被蚕食般,细致地吞入骨丹之中。 又过一小会儿,水中血色全部消失,一盆清澈的水,被还原了。 而水盆中央,仍然被齐王捧着的那枚小小骨丹之上,玉白的颜色却被染了一抹红霞。 就如同美人脸上最为醉人的那一点红晕,霞光氤氲,直看得齐王心花怒放。 再过片刻,清水盆中,一片青翠的草原显露了影像。 是骨丹的预言,终于出现了! 齐王瞪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用力盯视。 第二百九十章 瞬息间,风云变幻 齐王最后从房间里出来时,整张脸都是青白的。 他走到廊下,一阵风吹来,他忽然便是一个踉跄。他的近侍文春福从外面奔进来,连忙打开怀里抱着的一件斗篷给齐王披上。 齐王伸手,自己拢了拢斗篷。 他拇指拈着中指,小指微翘,一边皱眉道:“外祖父来信了?” 文春福低声道:“殿下,太师传信说,雪虽已下,但殿下不必急于动作,静候便好。” 齐王应一声,笼着斗篷缓步往外间风雪中走。 雪已经下得有两三寸厚了,他走在雪中,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嘎吱的踩雪声。 夜色很浓,反射着雪的白光,映着他的身影格外有几分清瘦秀丽。 文春福在后方看着,恍惚了一瞬间,有那么一刻竟然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齐王,而是闺阁中袅娜的少女。 文春福悚然一惊,连忙眨眨眼,再定睛看去,只见那雪中的人虽然清瘦,却又格外有一种威仪贵气,当下暗啐自己一声,拔腿就赶紧追上去。 齐王说:“通知孟秀海,去含冰殿……不,不能让孟秀海去,让庞三去……” 他压低了声音,忽然转头,对着某片黑夜出打了几个手势。 接着,齐王就让文春福备一些上好的炭火和皮毛衣裳给齐王妃送过去,说:“明早送去,再问问王妃,看是否需要挑几件好皮子,送给岳父岳母?” 齐王妃出身剑南关氏,关氏也是传承悠久的大族,但如今入仕的人并不太多,仅有的几个还大多都外任在各地方,唯有齐王妃的父亲关士颐留京做了京官。 关士颐如今任职御史中丞,是御史台的副职长官,正四品,勉勉强强够得上一个中高级官员的品级。 这种品级,在遍地权贵的西京,说实话,是有些不够看的。 就算加上他背后的整个关家,都还是显得气弱。 当初要不是发生了一些事,齐王根本就不可能娶关氏为正妃。也是为此,齐王一直意难平。 他们的夫妻关系也因此而十分冷淡,齐王更是一直心系江元芷。 这还是首次,齐王主动吩咐人送东西给齐王妃呢。这很不寻常呀! 文春福顿时心中一凛,连忙应诺。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国子监,秀园玉字号房中, 江琬和秦夙又说了一阵话,就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了。 秦夙很有些不舍,临别前依依道:“琬琬,何时你我大婚,使我能时时日日与你相伴?” 江琬:“……啊?” 愣了一下之后,她笑了:“要与我大婚?好九郎,这你就得去问你那未来岳父啦。看他什么时候能心甘情愿嫁女儿?” 她俏皮地对秦夙眨眼。 秦夙脑海中却瞬间冒出了清平伯的黑脸,然后他就:“……”立刻腰背一挺,打起了精神。 江琬噗嗤一笑,又取出一把纸鹤传音符并几张三清护体符给秦夙。 并告诉他道:“这三清护体符虽不见得对你有用处,但你带几张在身上也无妨,权当做个保险啦。这个纸鹤传音符呢,我已经在上面留下了真气种子,你输入真气以后,纸鹤便会直接飞来寻我。” 纸鹤传音符神奇有趣,秦夙立即接过,倒是十分欣喜:“如此说来,琬琬,往后我随时能与你传音?” 江琬道:“别传太着急的话,这纸鹤飞行速度只怕不是很快,此外还有些脆弱,很容易被截。虽然说如果真气不合,纸鹤就算被别人截走也会自燃,但总归不是很安全。” 即便如此,这东西也算得上是非常有用了。 就算江琬说它不够安全,但实际上,光只凭它能自燃这一点,就胜过世上许多传讯方式。 江琬还略有些不满道:“也是我功力不足,不然这纸鹤飞行速度倘使能快若浮光,又哪里还用得着害怕被人截?” 秦夙夸江琬:“琬琬你太过自谦了,照我看来,你的符法已经是天下少有之精妙,实在不必如此要求过高。” 嘿,果然不愧是江琬吹。 很好,秦九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男朋友了。 江琬被他夸得喜滋滋的,没忍住又抱了抱他。秦夙这下哪里还舍得走?忙又回抱住江琬。 两人站在窗边依依不舍地拥抱了一阵,彼此紧贴着,听着对方咚咚的心跳声,仿佛能感受到某种情绪的涌动,可同时,他们又都是克制的。 窗外,雪声簌簌,不显嘈杂,却反而更见静谧。 直到远远地,玄武大街上隐约似有更声传来,秦夙才终于放开江琬。 不论怎样拖延,分别的时候总要到来。 好在秦夙一身神功,天下间能拦得住他的地方不多,只要他想,要来见江琬也并不难。 因此两人虽有不舍,倒也并无太多分别的伤感。 更何况,他们本来就还约好了,明天要再见呢。 秦夙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中,江琬站在窗边远眺,望气术的视野下,也能见到那道冲天紫气在飞速远去。 他的紫气宏大辉煌,直冲天穹,看得人目眩神往,也使江琬格外安心。 江琬又默默观看了片刻,眼看那紫气越来越远,都快要在她的视野下模糊了,她就准备收回望气术。 便在此时—— “不对!” 江琬忽然心一惊,她看到了什么?是错觉吗? 只见那遥远的天际,离得越来越远的紫气之中,恍惚竟似是有一道青黑气息陡然生起,便如大龙般对着紫气中央部位突撞而来。 江琬的心被紧紧提起来了,眼睛猛地瞪大。 可下一刻,也不知怎么,窗边忽然一阵寒风吹过,像是有什么细碎的尘灰被吹进了江琬的眼睛里,江琬就控制不住地眨了一下眼。 然后,江琬再看那边,却只见到那紫气仍在飞速远去,先前她看过的青黑大龙却再也不见了。 仿佛她刚才看到的一切都不过是虚无幻影。 真的是幻影吗? 江琬心房砰砰乱跳着,因为夜色很深,离得又远,在这种模糊的视觉下,她将其它什么容易形成视觉差的东西误看成不祥之兆,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说实话,从心底里,江琬也是宁愿相信……这一切都不过是错觉而已。 然而,人生不能只有侥幸。 第二百九十一章 进宫 窗边,江琬静立了片刻。 没有人知道,这片刻她心中是经历了怎样的波澜曲折。 从自我劝慰,到不得不正视事实。 江琬知道,秦夙如果真的有危机,那危机应该也就在前方不远处。 因为她并没有江元芷那样神奇的预知灵觉,望气术虽然有看破命运因果的能力,但中级望气术在这方面的能力还非常之弱,基本上也不存在什么预知的可能。 最多就是,在某些事情即将发生的时候,通过人身气运的变化,而获得片刻的短期预兆。 因此,江琬也只允许自己静立了片刻。 她用这片刻的时间平复了心头的波澜,随即纵身向窗外一跃,便施展起岫云术和壶中日月术,同时运起轻功,就直往秦夙所在的方向追去。 没有别的办法了,她也来不及过多思考,她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追上秦夙! 纸鹤传音符的速度还没她快呢,指望不上。 风声呼啸,大雪还在绵绵而下。 黑夜中,江琬的身形被壶中日月术紧紧包裹,旁人看不到她,却恍惚能感觉到是有一阵风,刺破了这纷纷的飘雪,又飞速消逝在远方。 江琬从来没有这样快过,见微境后期的功力也足够使她超越世间许多高手,再加上踏波行的轻功绝妙,不过数十息的时间后,她就追出了玄明山,冲上了玄武大街。 可即便如此,秦夙却反而离她越来越远了! 毕竟,秦夙功力之高更非江琬所能及,他还在不停移动,江琬又怎么可能追得上他? 江琬的望气术不敢停,只见那一道冲天紫气在天街上快速前行,又过一小会儿,秦夙回宫了。 糟了! 皇宫,这可把江琬难住了。 疾速的奔行中,江琬忍不住暗暗一咬牙,一时间,大脑又忍不住飞速运转。 皇宫里,会有什么危机是秦夙无法应对的呢? 他功力如此之高,还有什么人能威胁到他的安危? 那青黑大龙居然能形成实质一般,去冲撞他的紫气,便足以证明,这一次的危机绝对非同小可。江琬不敢赌,秦夙就一定能自己应对过去。 不行,还得追! 雪,下得越发大了。 江琬在雪夜中穿梭,却足下轻盈,似踏水波。所过之处,除了疾风飞送,雪地上却不留分毫痕迹。 所谓踏雪无痕,大约正是如此。 秦夙回宫了,又过片刻,就在江琬望气术的视野下,看到了,他的紫气忽然猛一动荡。 江琬心一紧,这么快危机就来了? 那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真恨不能肋生双翅,直飞到皇宫中去! 却见秦夙的紫气动荡了片刻,紧接着,那一条先前被江琬见过的青黑大龙,就再次出现了。 浩荡的青黑气息竟仿佛活物般,不停向着秦夙的紫气扑咬过来。 紫气动荡挣扎,摇摇欲坠。 快一些,再快! 江琬又奔行得一阵,眼看前方皇宫在望。 可是江琬的脚步却忽地微微一缓,皇宫在望,皇宫中,无数的强横气息也同时出现在了江琬的眼中。 与秦夙的冲天紫气略有些不同的是,皇宫大内中虽然高手无数,但这些高手气机强大,其气运却未必都个个强大。 有些人,就算气运也强,但再强,也不过是红霞蒸腾,悬浮于其头顶三丈之处。 所以,江琬能够隔着很远的距离,就直接略过无数建筑物的阻隔,只仰头看天,便观察到秦夙的紫气。 至于其他人,却不能用这种方法察看。 眼看就要到达皇宫城墙边,江琬到底还是只能暂停脚步。 这个时候,她必须要做出选择了。 是继续运用岫云术和壶中日月之术翻墙进宫,还是索性想其它办法,光明正大地进宫? 如果是翻墙进宫,先不说她能不能在众多高手的眼皮子底下翻墙成功,就说进宫以后,她要怎么做? 一个翻墙进宫的人,到了皇宫里,一旦被人发现,只怕就算浑身是嘴,也要洗不掉自己的罪名了。 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想救秦夙? 别逗了,不给秦夙添麻烦就不错了。 但如果不翻墙,她又要怎么才能进宫呢? 时间不等人,紫气和黑龙还在争斗,江琬不敢耽误,心下暗暗一鼓劲,快速转到侧边一道巷口,一边解除了自己的岫云术和壶中日月术,接着显露身形,便直往皇宫大门那边奔去。 深夜,大内宫禁森严。 连着玄武大街这边的正门自然是紧闭的,但旁边侧门下方,还有一道门中的小门被开着,甲胄整齐的一队队御卫守在宫门边,虎视眈眈地盯视着每一个进宫的人。 是,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官员在进宫! 好几个呢,从他们的气运来看,其官职有大有小。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居然在这深更半夜的,他们还能进宫。 当然,江琬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个问题,其余也懒得细管。 她直接冲向了侧门边开着的那道小门。 门边,御卫们刷地就亮起了手中寒光闪闪的长枪,举枪做前刺的准备。 领头的一个御卫大声喝道:“什么人?居然敢擅闯宫禁?” 江琬在离他们约有两丈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沉声道:“我乃国子监符术科主课博士江琬,有急事进宫求见陛下,请诸位通融。” 先她几步进入宫门的几名官员这时便不由得微微驻足,向后方看来。 只见江琬身着国子监女弟子的常服,头束玉冠,身形挺秀。她站在雪夜中,面对着宫禁的森严,虽然口说着略有些荒唐的话语,却自有一番高华气度,竟不似无理之人。 御卫首领略微缓和了一下,皱眉看江琬道:“你是国子监的主课博士?可有证明?” 实在是女博士少见,江琬又没穿官服,御卫首领虽然见多识广,但也自觉没见过这种情况。 江琬立刻从怀中取出自己的官印,举到御卫首领面前道:“有官印为证。” 御卫首领将信将疑地接过官印一查看,发现这居然好像,是真的? 他又道:“即便有官印为证,你没有宣召,也不能进宫。” 第二百九十二章 皇宫中的杀人案 有官印,也还是不能进宫。 想来,这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真要随随便便来一个人,拿着官印就能进宫,那皇宫不早成筛子了? 江琬心焦如焚,不想浪费时间,当下说:“我有要事,关乎家国存亡之要事,片刻耽误不得,请将军通融。” 御卫首领皱眉,面上现出不耐之色,道:“江博士,非是本将不近人情,实在是宫禁规矩严苛,还请江博士莫要为难本将。” 说着,他的手已经抓紧了手中长枪,如果江琬再继续纠缠,他就要出枪驱赶了。 江琬立刻说:“家国存亡之大事,将军也非要死守规矩,不肯通融,如若贻误机要,致使国朝损失,还请将军自问,你担待得起吗?” 说话间,被她收藏已久的一个状态,“主母训诫”同时启动! 江琬其实知道自己的话根本就是在强词夺理,虽然她尽量说得理直气壮,但她既非重臣名将,也不是什么王族贵胄,就算是有清平伯府做背景,可在宫禁面前,清平伯府的名号还是不要提比较好。 江琬不想太过连累便宜爹。 如果她这个时候已经跟秦夙成婚,有了九皇子妃的正式诰封,她倒是可以搬出九皇子妃的名头来。 只是,就一个未婚妻的话…… 反正肯定力度不够,需要加码! 怎么加? 常规手段行不通,就来非常规的。 “主母训诫”是极为特殊的一种状态,江琬当初在江氏祠堂西偏殿签到得来。 在这个状态下,江琬将具备一种大家宗妇的威严气场,举手投足间,都是格外的雍容与上位者的威压。 御卫首领被她一句“你担待得起吗”给反问得心虚气短,瞬间只觉眼前女子瘦挑的身形都仿佛被某种意象给无限拔高了,她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是一座山,一片海—— 山高无穷,海阔无垠,不可逾越,不可直视! 像是……像是什么? 对了,就仿佛是皇后……不,大周皇后早逝,如今的大周并没有皇后。 掌管后宫凤印的是密贵妃,可御卫首领却觉得,纵是密贵妃,仿佛也没有眼前江琬的气场! 他心惊肉跳,莫名陷在这种恐怖的压迫之下,既想松口,又勉力撑着不敢松口。 系统是这样解释“主母训诫”所拥有的力量的:见人训人,见鬼训鬼,庄重端肃,使人莫不追随,莫敢辩驳。 可眼前的御卫首领居然还能抵挡一二,江琬都佩服他了。 她知道自己还需要再给这位一个理由,立刻便又道:“我既有官印,为大周第一位符术科博士,且还是陛下亲自颁旨册封的九皇子妃。以我之身份,何时不能进宫?若非当真是有要事,我又岂能在此时此刻,夤夜入宫?你不信我,简直可笑!” 不管了,就算没完婚也将虎皮扯起来再说。 说着,江琬神色一厉,顿时喝一声:“还不让开?” 御卫首领再也抵挡不住,收了枪便后撤一步。 其他御卫更是早就被江琬的气场慑服,御卫首领不拦,他们就更不敢拦了。 江琬一拱手,道:“多谢!” 话音未落,她施展轻功,脚下一动,整个人便已如一支离弦之箭般,破开风雪,飞速去往宫内。 而此时仍然停留在宫门边,因而旁观了这一切发生的几名官员:“……” 江琬走得太快了,官员们根本不可能像她这样放开速度地在皇宫里飞奔。 官员中,穿朱紫国公袍的一人忽然啧叹一声:“这便是继庸兄的女儿啊,嘿!” “嘿”什么? 咳咳,这个不可说,不可说啊。 虞国公一边咋舌,一边在心里暗暗倒吸凉气,又是庆幸自己当初向清平伯提亲的想法没有实施,又是悄么么的,呵呵……幸灾乐祸。 据说,这世上有一种最为别致的报仇方法。 就是生一个女儿,宠坏她,再将她嫁给仇人的儿子。 所以,江承,莫不是跟陛下有仇? 幸灾乐祸的虞国公不知道,跟永熙帝有仇的,不是清平伯江承,而实打实的,就是江琬本人。 江琬顺着望气术的指引,也不管宫内的道路实际是怎么样的,总之向着紫气存在的方向直奔而去。 一路上,自然也还看到了数不清的签到点,但江琬都无心停留,也无暇签到。 她也不敢随便签,索性便略过这些签到点不管,直奔目的地。 走得一程,越过不知多少条皇宫内道,只见前方忽然一阵开阔,却见茫茫大雪之下,一汪碧湖就此延展在天地间。 那湖边宫灯成排,光芒透亮,湖上大雪纷纷,犹似烟笼。 乍一眼看去,倒叫人觉得这不是一座皇宫内湖,反而该是那天上仙湖才对。 然而此时此刻,就在这仙湖之旁,却发生着骇人眼目的一幕。 最显眼的,就是站在湖边的玄衣男子。 他身形高大峻拔,气质犹似危崖凛然,脸上更覆盖着一张冰冷的青铜面具,只是站在那里,浑身就散发着一股森然之气。 而在他的脚边不远处,却躺倒了一名宫装女子。 这女子服饰华贵,倒在地上,半边脸颊却分明是被什么利器给生生削去了,露出一片血肉模糊,实为可怖。 她的眼球还不自然地暴凸着,身下也淌着一滩鲜血,显然,她已经死去! 再远一些的地方,还倒着一名太监装扮的男子,这人面目阴白,眼睛也是大大地睁着,脖颈处则横亘着一道极细的血线。 很显然,他也死了! 他的死状虽然没有女子来得可怖,但他脖颈处的痕迹却很明显,这是剑痕。 而就站在他们不远处的秦夙,显然就是一个用剑之人。 他的腰间甚至还悬着一段剑鞘呢,他的右手上,也正握着剑! 握剑在手,身旁却有死者两名,不管怎么看,此时的秦夙都像是一名凶手。 而更为引起江琬关注的,还不止如此。 更令她心惊的是,此时此刻,就在秦夙的对面,一队金吾卫甲胄闪闪。 而被金吾卫围在中间的永熙帝,则正铁青了面色,用无比痛心的目光看向秦夙。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主母训诫,颠倒黑白 玉液湖边,父子相对而立。 中间却横着一名名铁甲寒衣的将士。 他们看似站得不远,实际又仿佛相隔了一个天地的距离。 这是父子吗? 不,这不止是父子,更是君臣! 永熙帝目视秦夙,嘴唇微颤,终于痛心道:“老九啊,你素来孤僻,朕只当你是因颜面胎记所累。所以,你不与兄弟相和,朕忍了!你不通人情礼仪,朕也忍了。你甚至是藐视……” 藐视什么? 飞奔而至的江琬只是远远地扫视了湖边状况一眼,甚至都来不及更进一步地思考此时变故的究竟。她听着永熙帝的话语,心头就暗叫不好。 最怕永熙帝接下来要蹦出的字是“藐视君父”! 在这封建时代,做皇帝的,金口玉言。 永熙帝却接连说了秦夙“掩面有损”、“兄弟不和”、“不通礼仪”这三大致命缺点,如果再爆出一个“藐视君父”,那秦夙大概就真的不用做人了。 江琬不敢赌,她甚至也来不及深思,只听得那边永熙帝的话语,她立刻就出口打断:“陛下!” 一声出,永熙帝的话是被打断了,可永熙帝身边的金吾卫们也霎时纷纷转向,就将武器对准了此时飞奔而来的江琬。 她出现得太突然了,这个时间又非常不对。 随着她这一声喊,顿时永熙帝身旁一名金吾卫就高喊道:“有刺客!” 有你个娘的刺客! 眼看这名喊着有刺客的金吾卫不但嘴喊,他甚至还上前一步,走出了阵势圈,手一抽腰间佩刀就要来抓江琬。 突兀出现在皇帝身边的陌生人,金吾卫本来就有资格先抓后审。 江琬虽然实际上有品级,但金吾卫可不认她。 不管是谁,先抓了再说! 这名金吾卫的功力还非常不弱,江琬通过望气术可以看出来,他拥有见微境巅峰、可以说得上是极为接近窥神境的真气境界。 而这个时候,突然见到江琬出现的秦夙也神色一动,立时就向她看过来。 眼见有金吾卫要对江琬出手,秦夙握剑的手也忽然动了一动。 他要出手,要先发制人! 一切描述说来话长,实则不过是在片刻间。 千钧一发之际,江琬心知,决不能让秦夙再出手了。 好在她方才奔行速度够快,主母训诫的状态效果还没有来得及消失,她立时一提气,脆喝一声道:“竖子!” 什么? 皇帝面前,她居然还敢骂人? 江琬不但敢骂人,她还敢继续用非常理直气壮的态度喝道:“本官乃是陛下亲封的大周第一符术博士,此来是有关乎天下存亡的机密要事要禀报陛下,你这将官是何居心,居然开口就污蔑本官为刺客?说,你是不是被天狼族策反的奸细?” 好家伙,这一口大帽子扣下来,谁能顶得住? 更兼她气势十足,威仪万方,那名本来凶煞滔滔的金吾卫顿时就停了脚步,一下子面白唇青,这是被吓的。 他甚至控制不住地后退了一步。 而这一后退完,他一下子就脸更白了。 完蛋! 不后退还好,这一后退,岂不正显得他心虚? 可他明明不该心虚的啊。 这名金吾卫顿时急了,一时间哪里还顾得上江琬,转身就对着永熙帝扑通一跪,连忙哭喊着表明心志:“陛下,臣冤枉!臣对陛下忠心耿耿,怎么可能是什么奸细?” 他是真的急得泪花都出来了,可紧急时刻偏偏词穷,多余的话说不出来,只能对着永熙帝反复表明自己忠心无二。 而永熙帝:“……” 永熙帝也是惊呆了。 他都想不明白江琬是怎么忽然间冒出来的。 本来他正满肚子大火地训斥着秦夙,那气势,那怒火,说是凶焰滔天可能是有点夸张了,但要说他此时心硬如铁,却是说得过去的。 可江琬的突兀到来,却打断了他的这股气。 不但是这股气被打断了,永熙帝听着江琬声音,下意识一转头,然后一眼见到江琬拂开风雪,飞奔而来的那一刻——他其实也是有被震慑到的。 他看到了什么? 那一瞬间,永熙帝甚至恍惚觉得,自己仿佛是看到了自己那早已过世的母亲! 永熙帝:“……” 永熙帝本就铁青的脸色这下更是显得青黑无比, 那名金吾卫跪地表忠心,永熙帝也无心多听,他只是摆手道:“你退下,自行跪到一旁,回头领罚!” 年轻的金吾卫立即大声应诺,然后赶紧退到一旁跪下。 这个时候,终于脚步落定的江琬也连忙上前一步,隔着一众金吾卫的护持,遥遥对着永熙帝双膝一跪,参拜道:“臣江琬,参见陛下,愿吾皇永寿安康!” 江琬一跪,永熙帝却一下子脚步往后一退。 退完了,永熙帝强忍着心头的不适,勉强找回理智道:“江琬?” 不,他还是没能找回理智。 堂堂一国之君,这个时候居然不知道该对这个突兀出现在禁宫中的小娘子怎么办! 他茫茫然的,莫名心虚,只能勉强回问一句仿佛毫无意义的:“江琬?” 江琬跪在地上,这下子倒是规规矩矩的。 她非常讲究地参拜完,认认真真回答永熙帝道:“回陛下,是臣过来了。” 又解释道:“臣今夜观雪,偶得灵感,悟到了一件极为重大的要事。因此事涉及国力兴衰,委实不敢耽误,这才夤夜进宫。臣失礼了,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说完,恭恭敬敬一磕头。 湖边的秦夙握紧了手中剑,待要上前来,江琬忽然转头,猛地一眼扫过秦夙,又用眼神严厉地制止了他。 经过方才这一番应对,江琬已经明白过来秦夙今夜最大的危机是在哪里了。 是,秦夙身边不知道为什么出现两个死人,这两个死人看起来还就是被他杀的,这个问题自然十分严重。 杀人罪,这仿佛就是秦夙今夜最大的危机。 但江琬看到永熙帝后,想到的却不是这个。 她想到的是,秦夙手中握剑了! 什么样的情况能让他握剑? 地上的太监,好像真的是他杀的,看那伤口气息,就是秦夙的剑留下的。 但实际上,一般情况下,秦夙杀人是不用剑的。除非对方是足够他出剑的顶级高手! 而在永熙帝这里,秦夙的武功明明是已经被废了了的。 明明武功被废的秦夙居然还能持剑杀人,这代表什么? 或许,这才是秦夙今夜真正的危机所在。 第二百九十四章 自卫反击杀人有罪吗? 江琬最怕的是,永熙帝借题发挥,借这一次机会就致秦夙于死地! 当然,他可能未必会直接对秦夙下杀令,但他也有千百种方法可以对付秦夙。 比如说,先将他以杀人嫌犯的身份押入大牢,又或者,干脆就直接圈禁? 别说秦夙是绝世高手,再是绝世高手,他也还没天下无敌呢。就算是天下无敌了,那也只是个人武力上的英雄,要怎么对抗拥有国家权力,甚至是站在道义制高点上的永熙帝? 江琬不能放任事态发展,这个口子不能开! 一旦开了,事情就很难收拾了。 永熙帝被江琬接连的两个请罪给请得脑子清醒了点,他强忍住上前去扶起江琬的冲动,沉声道:“你说,你是有关乎天下……存亡的要事?” 这话出口的时候,永熙帝的内心其实是迟疑的。 他甚至觉得荒唐,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江琬的气势却使他无法忽视她说的每一句话。甚至,被打断了对秦夙的处置,他都顾不得了。 他也没有追究江琬究竟是怎么进宫的这个问题,而是自然而然地就被她引导了话题。 问完了,他又忍不住接连道:“你快……起来,朕恕你无罪。” 唉,算了,朕乃帝王,朕想要谁无罪谁就能无罪! 没办法,谁叫他偏偏就看这个江家的小娘子顺眼了呢。咳……也不是顺眼,总之就有点不太想罚她。 江琬还是先恭敬地又磕了个头,道:“多谢陛下隆恩,陛下果然是英明之主,难怪天下归服。”说话时,她语气里多含了几分笑意与激赏,虽然是拍皇帝马屁,可这个马屁拍得,还是非常真诚的。 说完,她快速站起来。 不得不说,有些人就是有这样一种魔力,不管她说什么,听者都容易信服。 永熙帝被江琬夸得从心底里舒畅起来,没忍住哈哈笑出声,连连道:“起来,起来。你既有要事要说,走,与朕去……” 说着,他游目四顾。 本来是想说着让江琬跟他到一个方便的地方说话的,可这目光一移,问题就出来了。 永熙帝恍然记起来自己刚刚要做的是什么,他深夜从紫宸殿出来,其它大事都不处理,可不是为了处置秦夙么? 江琬带给他的感觉再奇异,也只能打断他一时,却阻挡不了他处置秦夙的决心。 永熙帝的目光瞬间沉了下来,他声音一冷,立刻道:“岳行云,先将九皇子押到……” “陛下!”江琬忙又喊一声。 好家伙,第二次打断永熙帝了。 先前她第一次打断的时候,周围人就忍不住纷纷用异样的目光看她。 等她再第二次打断,而永熙帝居然还不生气,只是用略微有些闪躲的目光看江琬,道:“琬娘啊,这老九他今次可是犯了大罪,朕不能包庇他啊。” 他是真的有点不大敢看江琬,就是莫名心虚,总觉得江琬与自己那早已过世的……母亲,咳咳,在某种程度上气质非常相合。 永熙帝为自己这个想法而感到万分尴尬,更尴尬的是,自己还要当着江琬的面,处置她的未婚夫。 江琬立即道:“敢问陛下,九皇子犯了什么大罪?” 事情既然都摆到台面上来说了,那就摆上台面说吧。 蒙混不过关,那就正面应对好了! 永熙帝提起秦夙,心里还是有气的,还有一些更为隐秘的情绪,使得他当下叹了一声,道:“深夜,在禁宫之中杀人。杀的还是他的庶母!琬娘,此事如不处置,天理都难容!” 庶母! 死亡的宫装女子不是普通宫女,而是永熙帝的嫔妃? 江琬心房一阵砰跳,忙说:“陛下,证据确凿吗?当真是九皇子出手杀人了?非是臣不信陛下,实在是九殿下为人品性向来温厚稳重,轻易不与人为敌,这其中是否是有隐情?还请陛下明察秋毫,再仔细验证。陛下如此英明,想来要查探出真相,也是轻而易举的。” 呵,有意思。 永熙帝着急忙慌地给秦夙盖帽子,直接就说他是杀人犯。江琬又开口就给秦夙脱帽子,张嘴就说他是被冤枉的。 可江琬跟永熙帝的分量能一样吗?永熙帝能听江琬的吗? 永熙帝虽然觉得此时的江琬令自己看得格外顺眼,她说的话他也很愿意倾听,但涉及到一些根本性的重大问题,他就没办法轻易松口了。 “琬娘啊,”永熙帝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啊!朕既是君,也是父。若非老九确实杀人了,朕又岂能非要治他的罪?” 说着,他叹一声,道:“鲁敬,方才的目击证人在哪里?叫他们与琬娘分说分说。” 这也就是江琬在这里,永熙帝居然还真的实实在在地跟她讨论起了秦夙的罪行问题。要不然,换一个人,你看永熙帝搭不搭理? 当然,重点是,江琬此时还处在“主母训斥”的特殊光环下,不然永熙帝也不可能会是这种反应的。 江琬默默计算着光环失效的时间,眼看鲁敬果然提了几名太监宫女过来,太监有三人,宫女有两人,此外还有几名侍卫。 是了,有如此之多的人证在,如果他们都指认秦夙杀人,秦夙又能怎么办? 江琬却不理会这些人,反而直接越过他们,只看向一旁的秦夙,问道:“请问九殿下,这两名死者,当真都是死于你手吗?你可有分辩?这其中是否还另有隐情?” 特意问最后那一句,是因为江琬从气息上看出来了,那名太监确实就是秦夙杀的。可是,宫妃不是! 虽然永熙帝口口声声说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实际上,杀太监和杀庶母,其情节严重性还是相差非常之大的。 秦夙就站在湖边,剑还在他手中。因为戴着面具,他脸上的表情基本上都被掩盖了,没有人能够看出来,他此刻是个什么心理状态。 他也很少说话—— 事实上,永熙帝等人,也只是比江琬先到了小片刻而已。 第二百九十五章 高段位的密贵妃 永熙帝等人到的时候,秦夙的剑刚刚收势,宫人们在惊声大喊:“九皇子杀人啦!” 永熙帝就叫侍卫们围住秦夙,然后就有了江琬先前见到的,永熙帝斥责秦夙,给他定罪的那一幕。 秦夙根本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一直就没有分辩的机会。 堂堂一国皇子,天潢贵胄,只因被宫人们喊了一句“九皇子杀人”,再被人目睹了持剑肃立,身旁死者横尸的场景,就立刻被定了罪,连一声分辨的机会都得不到。 这是因为什么? 没有别的原因,只一个,说到底,还是他不够强。 这一刻,眼看江琬为自己跪地相求,百般周全,秦夙的眼角,充血一般,渐渐红了。 也从没有哪一刻如此刻这般,使他深深感受到了权利的重要性。 面对江琬的提问,秦夙沉声道:“我并未杀害庶母,只是途经玉液湖时,忽然有一名太监从湖边假山后跃出,刺杀于我,我才出手反杀。” 他向来在人前沉默,惜言如金,但关键时刻,他还是知道,该说的话务必要说的。 尤其是,问话的这个人,还是江琬。 江琬立刻说:“什么样的太监,居然敢于刺杀当朝九皇子?陛下,这根本就是刺客呀!” 她转向永熙帝,神色严厉起来:“陛下,九殿下反杀刺客,这哪里有错?以下犯上,甚至是敢于刺杀九皇子之人,别说是被当场斩杀了,就是押到刑场,判他一个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吧!” “主母训诫”的光环下,她一言一行都仿佛具有莫大力量,永熙帝被她这一说,顿时觉得万分有道理,之前想要强行拘禁秦夙的念头终于动摇起来。 当然,江琬说的本来就有道理。 秦夙杀刺客,那的确是一点错也没有。 别说是在这个阶级分明的时代了,就是放到平等的现代社会,危急时刻自卫反击杀人,那也没错啊。 再加上“主母训诫”的影响,永熙帝有些不情愿,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一般,到底应声道:“你说的有理,既是如此……” 忽然,玉液湖西边的花树后照来一排明亮宫灯,一道细细的声音拖长了调子,喊:“密贵妃到!” 永熙帝的话立刻就收住了,他仿佛松一口气般,连忙转头向那边来人的方向看去。 江琬就咬着后槽牙,暗暗叹了口气。 “主母训诫”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人的心志,但这种影响还是不能太过脱离实际,尤其,如果碰到意志特别强大的人,这种影响就更加困难了。 密贵妃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快步从花树后走出。 还未说话,先是一阵香风袭来,然后是在灯火下逶迤拖曳,宛如星光般的璀璨裙摆。 坦领的宫装下,是丰腴高耸的胸脯,是粉光莹莹的肌肤,是丰润有致的身形,是一张似同半开牡丹般,艳丽而又慵懒的面容。 环佩叮当,美人移步,夜色下,灯火中,她的年纪倒是完全被模糊了。只余一段丰美的剪影,从江琬身旁走过。 围在永熙帝身前的金吾卫们不由得都移开了身形,密贵妃穿过侍卫们挪开的通道,走到永熙帝身前盈盈下拜。 一声莺啼,婉转呖呖:“陛下!” 饶是永熙帝见惯了密贵妃的风情,此时也不由得被她这一声呼唤给引动了心神。 永熙帝立刻道:“爱妃快快请起。” 说话间,他亲自伸手来扶密贵妃。 密贵妃就势起身,一抬眼,眼中却已是蕴了泪。 “陛下,臣妾在甘泉殿中听得玉液湖这边恍惚是闹出了大动静,怕是有大事便着人打听了一番。谁知,便得了梅昭仪妹妹不幸殒命的消息。陛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梅昭仪妹妹,怎会如此命苦?” 泪珠从她颊侧滚落,她尾音处便哽咽了一声。 当真是含悲凝叹,切切情真,使观者无不动容。 其余宫人不敢打扰皇帝与贵妃的对话,密贵妃带来的那些人便都只安安静静地跪着,当是参拜皇帝。 如此,倒映衬得站在一边旁观的江琬和秦夙格外突出无礼。 永熙帝扶着密贵妃的手,目光转向秦夙,面现苦恼之色。 密贵妃也转头看秦夙。 这一看,她先就掩唇,接着轻呼一声:“九皇子也在此,可是,九皇子手中为何持剑不收?” 对,秦夙没有收剑! 在面对皇帝的过程中,他还一直握着手中剑呢。 剑刃寒光闪闪,在这夜色灯火下,仿佛映照着湖光的秋水一般,任谁看了,只怕都要赞一声:好一柄利器! 可是手持如此利器,面对君父,那问题就大了。 从永熙帝骤变的脸色就能看出来,他有多么介意这个问题。 一道道目光投来,秦夙握剑的手没忍住又紧了紧。 这一刻,众目睽睽下,他竟是僵住了。 收剑也不是,收剑显得心虚;不收剑也不是,不收剑的话,岂不是继续对君父无礼? 青铜面具戴在他的脸上,更显得他整个人都冰冷无比。一种藐视皇权的孤高感觉,就这么出来了。 就在江琬忍不住想要上前去帮他解围时,秦夙忽然一反手。 剑在他手上被挽了个剑花,下一刻,他却脱手将剑掷出。 说不出这是怎样的一剑。 仿佛岁月的流光划开了风雪的夜,又像是长河尽头那一片波澜乘风破浪。 剑出一瞬,就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密贵妃张口要惊呼,可那一声惊呼还含在口中,未及出口。 剑,便已是刺破风雪,带着滚滚的音浪从她身侧飞射而过。 这剑,太快了。 快到永熙帝身边的高手们都没来得及反应,快到密贵妃的惊骇还凝固在脸上。 噗—— 剑就已经划破那一片空间,落在永熙帝与密贵妃等人身后的假山之上。 不,更准确地说,这剑是直接插入了那座假山中! 一剑入石,三尺之深,却如穿豆腐一般,不见分毫阻碍,这是什么力量? 密贵妃的惊恐声终于出口:“啊——!” 尖锐的惊叫引得永熙帝没忍住踉跄了一步,密贵妃泪珠直落,恐慌地向他扑来。 永熙帝勉强接住她,密贵妃再顾不得仪态,一边抓着永熙帝的龙袍的袖管,一边转头指向秦夙。 第二百九十六章 虎头蛇尾,草草收场? 密贵妃紧紧靠在永熙帝身上。 既哭,且怒道:“陛下,这是什么孽障!臣妾不论怎样,也是您亲封的贵妃!九皇子不尊我也便罢了,他竟还一言不合便对臣妾出剑!呜呜……陛下,臣妾这是犯了什么错,要被九皇子如此欺辱啊?” 雪,还在飘洒,被愤怒指责的秦夙却立在当下,八风不动。 犹似冰雕。 被这一剑给刺得心惊肉跳的众人好险回过神来,一个个也立时侧目看向这座“冰雕”。 永熙帝深深吸口气,愤怒地指着秦夙,几乎说不出话来。 密贵妃见他不说话,忙又道:“陛下,臣妾委实是害怕。不要怪臣妾小人之心,实在是九皇子时时身怀利器,他武功又高得如此可怕,臣妾真怕他哪一时顽皮,万一再伤了陛下……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这就是秦夙最大的问题了。 不论如何,他这一身武功就是他的罪! 当初以为他武功被废时,永熙帝其实就是放松多过于伤感的。也正是因为秦夙武功被废,他才敢放心将江琬许给他。 可谁知,这才过去多久,秦夙的武功居然就已经恢复了? 玉液湖边被杀的太监不论是不是刺客,总归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的出手,试探出了秦夙的深浅! 秦夙此时投出的这一剑更被永熙帝视为威胁,他反握住密贵妃的手,再也顾不得理会旁边的江琬,终于脱口说道:“九皇子秦夙,嗜武行凶,滥杀……” “杀蛇!”江琬高声道,“陛下,九皇子武功高强,这一剑当真是精妙无双,隔着这般远,这一条险些伤害到陛下与贵妃娘娘的蛇,就被九皇子杀死了。九殿下当真是赤胆忠心啊!” 什么? 什么蛇? “主母训斥”的光环效果还没有过去,众人视线不由得顺着江琬的话语而转向假山那边。 永熙帝也下意识一转头。 这一转头,终于看清了,原来就在那假山之上,秦夙长剑刺入的位置,正正好被钉着一条通体漆黑的长蛇! 这蛇委实是生得太黑了,在这夜色灯火下,还一丝儿光都不反,以至于众人之前都集体忽略了这蛇的存在。 而此时再看,只见这蛇身躯细长,头如三角,一团极为小巧的肉瘤突出在它头顶处,倒似是一顶小小的皇冠般,殊为神异。 虽然这蛇乍看起来黑得很没有存在感,但此时一被众人注意到,某种莫名的危险感觉就立时在众人心底生起。 终于,密贵妃先心惊地退了一步。 鲁敬颤声说了一句:“冬天,怎么会有蛇?” 蛇,一般都是要冬眠的。 毫无疑问,这不是一条普通的蛇。 不单单是这蛇本身不普通,更为令人深思的是,这个时节,为什么会有这样不普通的一条蛇出现在玉液湖边? 永熙帝长长吐出一口气,来不及为这蛇而后怕,却只觉得脸上在火辣辣的疼。 才刚刚骂过秦夙嗜武行凶呢,转眼却发现,原来秦夙出剑,竟是为了救自己? 不管怎样,永熙帝总要尴尬一下的。 他身边,那么多高手都没能发现得了这条蛇,倒被秦夙发现了,还一剑杀了,他不该褒奖一下吗? 结果,他不但没褒奖,他还骂得那么狠…… 而实际上,他的心底里,还有更狠的没有说出口呢。 秦夙的武功,已经高到使他感觉到如芒在背了。 事情就很棘手,很难处理。 永熙帝终究还是要脸的,即便有心想要借此机会一举打压下秦夙,可正所谓“一鼓作气,再鼓而衰,三鼓而竭”,他的打压之举却一再被打断,到这个时候,要再直接处置秦夙,就很难了。 “呵呵。”永熙帝先干笑一声,挺了挺脊背,略微松开密贵妃的手,终于还是道:“是啊,老九啊,你是个好孩子。罢了,夜深,多留无益,你且回去吧。” 也不再追究秦夙为什么带剑,至于秦夙杀人的事,更是无意再审了。 宫人们的证词和九皇子自己的辩说相比,孰轻孰重,本来不需衡量。太监如果真的是刺客,那他死有余辜,怎样也都治罪不到秦夙头上去。 而梅昭仪的死,那就疑点重重了,倒不如派专业人士再来调查。 后续秦夙如果真有问题,再拘禁他也不迟。 密贵妃不知道永熙帝这番心思,怀揣着不甘,泪盈盈道:“陛下,九殿下出手为我们驱蛇,臣妾自然感激。可是梅昭仪妹妹……梅妹妹去得这般惨烈,九殿下就在现场,陛下何妨再问仔细些,也是为梅妹妹查清凶手,出一份力呀。” 江琬豁然侧目,看向密贵妃。 密贵妃的恶意已经昭显到掩饰不住的程度了。 永熙帝虽然不想再追究了,但要多问秦夙一句,他也不介意。 “老九啊,贵妃说得有理,你可有回答?” 秦夙这回终于没有再不吭声了,永熙帝问,他便答道:“我途经玉液湖时,梅昭仪已经丧生。未及查看,刺客便至。” 虽然用词简短,但话也说清楚了。 永熙帝一时便又沉默了,别看秦夙话是说清楚了,但这个冷冰冰的态度,也足够噎人的。 永熙帝心中念头无数,可此时都不宜再动,终究,他一拍身旁密贵妃的手道:“叫大理寺和宗人府一并介入来调查吧,老九你先回去歇息,无朕传召,不许离开含冰殿。” 不论如何,秦夙还是有嫌疑的,给他一个禁足,永熙帝觉得并不为过。 一旁,江琬暗暗咬牙,密贵妃不甘地轻轻吐出一口气。 其实,大家对这个结果都不满意。但看起来,今天这桩事,好像也只能这样虎头蛇尾地草草收场了。 秦夙目光在江琬身上转了一圈,幽深的眼神恍似星辰大海,将她紧紧包裹。 不能再多留,也不能再多言,秦夙道:“是。” 终于对永熙帝抱了抱拳,转身便要大步离开。 却听身后密贵妃忽道:“咦,陛下,这位小娘子是哪一个?臣妾从前似未曾见过呢,她为何出现在此处?” 第二百九十七章 再来一缕灵光,看尔东南西北 密贵妃从前确实没有见过江琬。 但就在刚才,密贵妃过来的这段时间里,江琬已经当着她的面跟永熙帝对话过几轮了,密贵妃还用这样惊讶的语气提起江琬,那无疑就是借题发挥了。 说到底,还是要找事。 密贵妃不甘心,说起来,江琬也不甘心呢。 就这么折腾一圈,秦夙的嫌疑还是背在身上,回头永熙帝想治他的时候,这就是个现成的把柄。 太难了,困在京城,他们就是龙困浅滩,寸步难行! 江琬立刻主动上前一步,先对密贵妃叉手行礼道:“臣国子监符术科博士江琬,见过贵妃娘娘!” 这个时候,就万分体现出她这个博士身份的好处了。 没有这个博士身份,她只是臣女,不管出身怎样,见了密贵妃,就必然是要跪地行大礼。跟皇帝行大礼也就算了,这好歹是秦夙他爹。甭管这是个好爹坏爹,总之他是皇帝,暂且动心忍性,忍他几回也就罢了。 可要跟密贵妃行大礼的话,那江琬是真不愿意。 好在博士身份一套,江琬立刻就从臣女江琬,变成了臣子江琬,那能做的事情就大不一样了。 密贵妃:“……” 密贵妃受了江琬的礼,却莫名在心中生起一股极为不适的感觉。 她细看江琬,总觉得此人气质令自己倍感压迫。当下想要再端一端贵妃的架子,却无由地竟有些心虚。 方才点名江琬,她只是为了膈应秦夙,可这下真正等到江琬与自己正面相对了,她却一下子就心跳一紧,格外难受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密贵妃勉强哼了一声,硬撑着不答。 江琬就自己直起腰,对皇帝道:“陛下,臣有一事,方才就想同陛下说。好叫陛下知晓,符术科中,现有学生三十五名,而如今,学会画生字符的,已有二十三人了!” 永熙帝眉一挑,他日理万机,多少大事等待裁决,符术科这个事情,还真没人跟他说过。 毕竟生字符的传播虽然重要,但在所有人的设想中,符法学习困难重重,又怎么可能是十来天就能出成果的? 别说是十来天了,就是十来个月、甚至是十来年,不出成果也不稀奇。 多少人,终生都学不会呢。 永熙帝批了那么一大堆学生去符术科,其实也就是打着漫天撒网的主意。到时候,能学会几个算几个。 结果呢,江琬就给他大惊喜了。 这才过了多久? 送过去三十几个人,就有二十三个学会了生字符? “琬娘啊,”永熙帝脸上喜色才一现,立时又收敛起来,但他脸上的殷切还是显露无疑,“二十三人学会?是怎样的学会?都能画出生字符了?” 说起这个,江琬底气十足。 她意气风发地说话:“二十三人,其中裴卓、戴仲、南开平等五人,画符成功率有十之五六,苏辉、江璃等十人画符成功率有十之二三,其余人等,成功率也有十之一二!” 这已经是一个非常好的成绩了,要知道,多少老符师画符,都不可能张张成功呢。 像江琬这样画符几乎不失败的,那是因为她有明凰真印加持,这等本事,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永熙帝立即笑一声:“好!江卿大才啊,当真是钟世上之灵秀,真不愧是关西江氏的女儿!对了,你先前还说,有要事要禀朕,说的就是这件要事吗?” 他终于记起来江琬之前现身时说的那个借口了。 要说之前,永熙帝对江琬“要事”的说法还不太在意,那这一刻,他恍恍然回过神来,倒是提了兴致。 江琬忙道:“回陛下,生字符正式传播下去,这固然令人欣喜,但委实算不得大事。臣另有一大事,关乎天下,还请陛下移步细谈。” 两人对答,慢慢就将密贵妃晾在了一边,直晾得密贵妃脸上笑都僵了。 秦夙则暂停了脚步,只是转身静看江琬。 永熙帝这下不再拖延,立即道:“好!鲁敬,你安排人,好生收殓梅昭仪尸骨,先停灵,再去须弥寺请几位大师过来,为梅昭仪超度。金吾卫,封锁此地,等候大理寺和宗人府过来!” 一连串指令发出,永熙帝起驾移步。 几名近侍撑起御伞,忙跟上皇帝。 因为是要与臣子商议“大事”,最后,密贵妃只得无奈离去。 秦夙便也脚步几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事实上,只要他想,他就完全可以做到人潮之中、人目不视的效果。 之前之所以不跑,却是因为对手强得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反射性地出了剑。而同一时间,宫人们惊呼“九皇子杀人了”的声音也已经传出。 紧接着,永熙帝就来了。 这一定不是巧合,必然是有心人在背后做局。 只是这个局做得牺牲有点大,刺杀秦夙的那名太监,功力可不是一般的高,结果就这么被秦夙给杀了。也不知这样的高手,对方还能损失得起几个? 江琬与永熙帝去了玉液湖边的望仙台。 望仙台高筑在一片假山之上,是一座造景繁复,秀丽开阔的镂空凉台。冬日里,三面围暖布,一面放轻纱,台中人观风赏雪,倒也并不十分冷。 江琬与永熙帝登上望仙台,这个时候,她“主母训斥”的状态效果也刚好到时限了。 但江琬能通过望气术看到,一股紫气就在望仙台不远处停留。 她知道,秦夙明面上虽然是已经远去了,可实际上他却悄悄缀在他们身后呢。 虽然主母训斥到时限了,但秦夙的存在还是令江琬格外安心。 此外,数名窥神境巅峰的高手气机也散布在望仙台周围,这些,应该就是永熙帝的暗卫。 江琬开门见山道:“陛下,臣今夜里梦见了先师柳无双。” 是的,柳无双,又见柳无双。 同时,江琬衔接上了被自己一直收藏着的另一个状态:一缕灵光,颠倒黑白! “颠倒黑白”,是江琬在凤凰庄地底,名家大辩师张颂的殒身地签到所得,使用后,拥有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效果。 这个效果,可以说是比“主母训斥”还要神奇。 而且“主母训斥”以后还有可能得到,可颠倒黑白,却只怕是绝版! 第二百九十八章 浅池中出不了真龙 江琬真正在关键时刻,用上了“颠倒黑白”。 她其实知道,秦夙也一直在着手破局,想要通过更为光明正大的方法使永熙帝放他离京。 但他们讲武德,有些人却不讲武德。 今天是梅昭仪被杀,然后嫁祸给了秦夙,改天谁又知道会是谁出问题? 现在京城的情况其实就像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锅炉,明明雪灾已至,狼灾也近在眼前,可某些人却不思国难,没完没了地只想着权利斗争! 江琬不想再继续消耗下去了,她必须破局。 当然,她或许有更为简单粗暴的选择,比如说,叫秦夙出手,直接杀死齐王? 釜底抽薪,干就完事儿! 可惜了,死一个梅昭仪简单,死一个齐王,事儿却大了。 齐王可以死,却不能是被干脆利落地杀死。 现如今,大家都知道秦夙武功高到绝顶了,齐王这个时候如果被杀,人们还能不怀疑秦夙? 而对永熙帝来说,秦夙的存在就是一根无法调和的刺。没有威胁时,他可以是一个慈父,可一旦有稍许风吹草动,他就很有可能暴起。 那就又陷入今天这样的局面了。 秦夙是反抗呢,还是不反抗呢? 反抗的话,他一人之力,就算是能杀个血流成河又怎样?他还能把天下人都杀了?把所有世家都杀了? 杀得沸反盈天,人心不服,那还怎么收场? 而如果不反抗,那后果更不用说。 当时就没有以后了……一切皆休,那肯定不成啊。 这就是一个死循环,能不陷进去,还是不要陷进去的好。 说到底,秦夙就是缺乏一个成长空间。 他一直被压制,个人武力发展得再高,手下没人也处处受制。 后来得到魏皇宝库,他手下倒是有一批人了,但这些人是精英却不是军队,过不了明路,行不成大势。 他必须离京,离京,才是他眼下最好的出路! 心中定念,江琬先对永熙帝抛出柳无双,紧接着又道:“陛下,柳师父在梦中,是无限忧虑啊。天狼族,出了一位真正的造化境!先天造化,无人能挡。有此领袖,再加上数万狼骑,我大周危矣!” 天狼族有造化境的事情是秦夙告诉江琬的。 除了秦夙因为直面对方,从而窥探到了对手的境界以外,其他人并不知此事。 就连后来的四方神造诸高手,也不知道这个消息。 自然,永熙帝也就更加无从得知了。 江琬此时说出,就算没有“颠倒黑白”的灵光笼罩,永熙帝也会心惊。 他当即沉声重复了一句:“先天造化?” 江琬道:“先天造化加上天狼令,一人可攻一城,谁能抵挡?” 永熙帝信了,“颠倒黑白”的真正效果就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指鹿为马都行,何况只是正常说话? 当然,“颠倒黑白”也有时间限制,限时是一刻钟。 一刻钟结束后,如果说话之人在这期间提出太过逆反的要求,那中术者回过神后,也很有可能是会对此产生抵抗的。 比如,江琬如果说要永熙帝杀齐王,永熙帝就算此刻答应了,过后他也有可能反悔。 而如果要永熙帝直接禅位给秦夙,那就更不可能实现了。更有可能的是,永熙帝当时就能从这光环的奇异效果中醒过神来! 呵,那就换江琬完蛋了。 但江琬可以这样说:“陛下,亡国危机在前,我大周却无同等力量可以与之抗衡。最为令人忧虑的是,由于各位皇子逐渐长大成人,朝野之中,各世家,各权贵,无不心思浮动。陛下,您明明还春秋鼎盛呢,可大家却想着要押宝了!” 这可说中永熙帝的心事了。 在“颠倒黑白”的效果下,他现在看江琬,不仅仅是有种视之为心腹的感觉,更仿佛是在面见自己的老师,还是极为信赖,令自己无不听从的那种人生导师! 当下,永熙帝就叹道:“江卿说得极是,朕当真是心中有苦难言啊。大周立国,也不过二十几年,可当初先帝打天下时,由于国朝初定,国土广大难以管理,不得不分封了几大世家入各大重镇,为军事节度使。” 他居然跟江琬倒起苦水来:“你不知道,京官其实尚可,真正令朕寝食难安的,除了边关危机,还有各大重镇节度使啊!各大节度使又与京官牵连,千丝万缕。你别看他们现在好像都听朕的,可朕就怕自己一去,底下的皇子回头倒成了世家的傀儡!” 江琬立刻说:“陛下,可曾想过驱虎吞狼?” 永熙帝一愣,道:“什么?” 江琬道:“陛下,您害怕皇子们成为世家的傀儡,那就应该要给予皇子们力量啊。前朝分崩离析,除去百家乱战,固然也有诸侯国作乱的原因在,以至于咱们大周立定之初,先帝就明旨定论,绝不再分封诸侯国。” 有赖于在国子监的这一段学习,江琬如今对前朝与近代的历史都颇有认知。 她觉得,现在的大周虽然立国不久,但在某些问题上,却反而与唐末有些相似。 因为前朝的历史教训,本朝的王爷禁止封国。所以齐王虽然封王,却没有就藩,而秦夙虽想就藩,却也有重重困难。 反倒是各大重镇节度使,军权在握,虽不参政,可实际上,有了军队就有话语权。各大重镇,又有哪一个不是被他们的军事节度使全面统管呢? 江琬道:“但是,陛下,我们可以封地而不封国,给予藩王节制之权、税收之权、护卫队伍,而不给任免之权!各大封地仍由朝廷派遣官员管理,武将军队也另成体系,藩王们只监督守土,岂不完满?” 又说:“陛下,世家各族与您的儿子们,究竟谁更值得信任?浅池中出不了真龙,终有一日,这大周江山还是要交由某一位皇子来继承,陛下若始终将他们困在京城,由得他们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乱斗,斗出来的,也只会是蛊王,而不可能是龙王呀!” 她言辞恳切,每一字每一句,都具有莫大蛊惑之力。 第二百九十九章 陛下,请尽早为我与九殿下完婚吧 永熙帝被江琬说得心潮澎湃。 只觉得自己这是遭遇了不世出的大才,眼前之人,一言一句,莫不精妙。 简直就是能引导国之兴衰的绝世人物呀! 他连连点头道:“江卿所言大善!” 江琬抓紧时间,继续说:“今日大雪已下,天狼族入关,只怕近在眼前。陛下,我们与其被动挨打,何不主动出击?分封藩王,调遣军队,使各位皇子各领一军。各位皇子皆有争胜之心,此番谁是龙,谁是蛇,也正好分辨一番不是么?” “这个……”永熙帝也还是答应了,但他也提出了担忧,“江卿,实话与你说也无妨,朕,担心皇子们的安危啊。” “颠倒黑白”虽然可以给永熙帝造成极大蛊惑,但可惜,还是不能将他降智成一团浆糊。 江琬便说:“陛下如是担忧,那不如只分封九皇子?” 永熙帝立即道:“诸位皇子都分封,倒也是极好的。” 江琬:“……” 呵,皇帝! 颠倒黑白的效果不能浪费,她又跟永熙帝详说了一番各皇子封地归属。 接着,催永熙帝快快下旨,道:“陛下,此事宜早不宜迟,过不多久,便是翌日大朝会了,请陛下即刻下旨,分封诸位皇子。抵挡天狼入关,刻不容缓!至于京城大雪,重在交通,如今民间流传一种扫雪车,请陛下也命工部制作普及。” 雪灾的事情,江琬自觉已经是将自己能做的都做到位了。她已尽力而为,也就问心无愧,因此,再提醒永熙帝一句也便罢了。 对于这种自然灾害,最怕的其实就是猝不及防。 钦天监给出预言在前,朝廷也一直在暗中部署,相信大家都不是草包,应该不会再有大问题。 江琬又给密贵妃上眼药:“陛下,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密贵妃虽为贵妃,却终究并非皇后,后宫之中,由她独掌凤印,是否不妥?” 这个,永熙帝没有迟疑,立刻点头道:“江卿说得极是。” 然后江琬提醒永熙帝:“陛下,要立业,先成家,还请陛下尽最快的速度为臣与九皇子完婚。臣愿与九皇子共赴边疆,共抗国难!” 这话就说得慷慨激昂了。 永熙帝顿生感慨道:“江卿当真是心怀家国,称之为国士也不为过啊!此事应当如此。” 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倒是江琬自己内心赧然。 要不是机会难得,不可浪费,她是真不该这么迫不及待,就自己往婚姻坟墓里跳的。 咳咳,真不是她恨嫁。 实在是接下来的风云变幻已经可以预见,九皇子妃的名号江琬还是很需要的。 她一定要跟秦夙一起离京,出京之后,天地广阔,她也能更好更快地强大起来! 留在京城的话,她也怕自己终有一日会变成人质,成为秦夙的掣肘。 想了很多,做决定却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江琬话说出口,随着永熙帝的一声应和,冥冥中便仿佛有一股奇异的力量笼罩进了江琬的心中,使她瞬间心怀一畅,似有枷锁脱去。 是什么? 是了,想做就做,不问前程,不计后果,如此一往无前,是她的心境在突破呀! 从见微境,到窥神境,最大的一道关卡,不就是明心见性么? 见微,明见自身一切精微奥妙,这不仅仅是要明见肉身,更应该明见内心! 唯有明见内心,方能由人而神,真正体会到精神力量的奥妙,从而突破到窥神境。 为什么秦夙明明没有修炼术法,却常常拥有极为敏锐的感应力? 正是因为他处在窥神巅峰,即便只修武道,不修术道,但是,他的精神力量却是明晰的,能被掌控的。所以,他才能有格外强大的感应能力呀。 江琬细细体悟着体内真气的轻盈活泼,渐渐地,倒将心中那点尴尬消去了。 再计算计算时间,颠倒黑白的时效马上就要过去,她连忙抓着这点尾巴尖儿道:“陛下,江氏一族,个个赤胆忠心,请陛下万勿因为些许外在牵扯便生猜忌。忠臣不易得,纯臣更难得啊!” 纯臣吗? 其实从江琬与秦夙定亲起,清平伯便算不得是一个彻底的纯臣了。 但没关系,江琬可以趁着“颠倒黑白”的时间给永熙帝洗脑。 这方面的洗脑永熙帝还是愿意接受的,他连连点头道:“是,江卿说的是,江氏一族,个个忠心难得啊!当年先帝要封老清平伯为国公,并命他镇守关西,也是他自请降级,并拒受兵权。此等高风亮节,几人能有?” 还有这个事儿? 要不是永熙帝说,江琬还真不知道这个。 怪不得都说老清平伯当年如何战功卓著,结果却只封了个伯呢。 原来还有这一段! 该说老清平伯是真的高风亮节,还是该说他智慧?又或者是……算了,管他怎么想的,总之,有这么段旧事在,江琬的洗脑就更加顺理成章了。 江琬连忙道:“陛下说的是,江氏一族的气节风骨是代代相传的,请陛下千万牢记!” 最后,江琬忽然在永熙帝面前张开五指,微微摇晃。 随着这摇晃的动作,江琬的声音也忽然低缓了下来。 她幽幽地,绵绵地吐字:“陛下,今日与你谈话者,实则并非江琬,而是你自身的,内心的指引。是你心中的意志促使你有了这一场自问自答,你可千万牢记,不可对外吐露……” 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效果在这一刻被发挥到了最大! 永熙帝的眼神恍惚朦胧起来,轻纱遮掩下,外间人看不清这些细微变化。 江琬用壶中日月术控制住声音,继续幽幽道:“你是九五至尊,要遵从内心指引,无论如何也不可动摇。你要坚信,你的决策便是最正确的决策,谁也不可阻挡!” 眼看永熙帝恍惚应声,她又轻轻说了声:“陛下,此处赏雪极好,你不妨再赏一刻钟,仔细记忆方才心中对答。不可或忘,不可动摇哦。” 话落,她悄声退步。 片刻后,江琬掀开纱帘,从望仙台上施施然移步而下。 第三百章 皇宫一路签到,爽! 江琬在离开望仙台的一刹那,心中默念:签到! 虽然在这种高手环伺的环境下,似乎还挺不安全的。但眼下,永熙帝正被她忽悠得不知今夕何夕呢。 江琬相信,就算自己在这里签到签出了什么动静,过后再被人报给永熙帝,一时半会的,永熙帝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毕竟,谁能想到她居然会有签到系统这种东西呢?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什么动静也不会有,纯属她杞人忧天,想多了。 系统提示:“你在大周皇宫,长乐宫望仙台签到,获得望仙无忧灯一盏。” 望仙无忧灯:宫廷之中,亦有望仙之心。长乐宫历经两代皇朝,无数帝王,望仙台上长得宫人凝望,年深日久,凝聚此灯。此灯介于虚实之间,名为望仙,实则能指引生魂之路。 有意思! 什么叫指引生魂之路呢? 在这个世界,人死之后残留的一般叫灵,不叫魂。 灵没有完整的意志,更多的像是一种执念聚合物。 有传承供奉的灵一般是正面的,就比如江琬曾经签到签出来的各种英灵庇佑,那就是江家的老祖宗在保护她。 而散逸的灵则很容易被邪气沾染,有些邪灵便是这样得来。 但生魂不同,生魂是人之将死未死时的魂。或者在人刚刚死去的一刻钟内,还仍然能存留于世而不消散的,也可以说是生魂。 生魂受到指引,若能回归肉身,虽未见得一定就能使人复活,但若能多弥留一刻,交代些言语,也是很有用的。 就比如说之前的梅昭仪,如果江琬能早些到来,再早几刻钟得到这个望仙无忧灯,说不定就能将梅昭仪的生魂召唤过来,直接问出杀害她的凶手是谁。 只可惜,世上没有早知道。 这是一个有限制的好东西,不愧是宫中签到所得,这签出来的东西果然非凡。 江琬便一路走,一路不停地签。 当然,她脚下的速度也还是很快的,她打定了主意要在永熙帝醒过神来之前离宫。 系统:“你在大周皇宫,长乐宫清辉阁签到,获得玉璧清辉符绘制方法下x1。” 玉璧清辉符:此符绘成,能凭空生成镜面,照人衣冠。 说白了,就是一面镜子。 呃,这就……好吧,好像也不是完全没用。 系统:“你在大周皇宫,长乐宫蓬莱殿签到,获得和合如意一柄。” 和合如意:持此如意,贺新婚之人百年好合,千岁同在,一世无忧,三生缘聚。 谢谢,系统这是给咱的婚礼祝福? 江琬:“……” 嗯,感谢系统! 太灵了,有点怕。 当然,还是很开心的。 系统:“你在大周皇宫,长乐宫延英门签到,获得奇术,倒转七星。” 倒转七星:真气奇术,可运转敌人攻击,并将之加倍返还。受真气境界限制,同阶及以下皆可使用。 这个,就是大惊喜了。 虽然限制说最多只能返还同阶攻击,但是可别忽略了倒转七星的攻击力度,是双倍返还。 简直棒呆! 江琬心生欢喜,继续签。 这回真的是要签个够才行,出宫路上的签到点都不能浪费了。 毕竟她就要离京,这次出宫以后,要再想进皇宫,可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呢? 当然是要趁此机会签它一遍啦,还是那句话,不能浪费呀! 系统:“你在大周皇宫,长乐宫月华门签到,获得奇物月光精魄二两。” 月光精魄?这是什么东西? 系统解释:月华门常年吸收月华,聚集多年而成精魄二两,此物值得收藏,或许有奇效。 至于奇效究竟是什么,系统就没有解释清楚了。 系统偶尔也会签出一些当时解释不清,但过后会非常有用的东西。 江琬则立刻想到了从江元芷尸身旁边签到得来的摩云珠! 摩云珠是依靠吸收月光精华而获取能量,诞生云海泉的。那假如,让摩云珠吸收这个月光精魄,不知道会产生什么? 回头有空了可以试试。 系统:“你在大周皇宫,外朝御史台签到,获得特殊状态,大周气节,限用一次,限时一刻钟。” 咦,又出状态了。 大周气节:当此状态应用时,可以获得大不屈,大无畏之精神加持,并感染一切所见之人。 好!好状态! 江琬没有时间细看,粗看一遍之后暗暗将此状态记在心中,留待后用。 到外朝了,她要再加快速度,赶快出去。 系统:“你在大周皇宫,外朝龙尾道签到,获得春秋时期失传名剑,龙鲮剑一柄。” 系统:“你在大周皇宫,外朝御桥签到,获得符法,遁逃符绘制之法。” 系统:“你在大周皇宫,外朝丹凤门签到,获得窥神境剑招,丹凤朝阳一式。” 丹凤门过去,就出宫了! 系统给的最后一个惊喜,是剑招丹凤朝阳。 窥神境级别的丹凤朝阳! 不虚此行,真的是不虚此行啊。 江琬只觉身心俱都开阔无比,再看夜还是那个夜,雪还是那场雪,但她整个心情却早已是不同先前了。 她现在就迫不及待地,想找个方便的地方,突破! 没错,先前在望仙台时,获得的感悟余韵仍在呢,江琬觉得自己可以选择突破了。 出宫后,一路无话。 江琬夤夜飞驰,踏雪无痕。 不多时,穿过一条条坊市街道,江琬却来到了曾经来过好几次的离风别院。 她准备就到离风别院中找个屋子,摆好阵势进行突破。 因为离风别院这边还有一个特殊签到点,经过一段时间之后,现如今这个签到点重置成功了。 系统:“你在绝世高手秦夙的别院离风签到,获得十年功力。” 好得很!等的就是这个。 江琬一边签到一边跃进了别院中,她体内真气同时开始翻涌。 风吹过树叶,江琬轻轻落地。 吱呀一声,她推开一扇门。 没来得及进门,却闻一声低唤:“琬琬。” 是秦夙,他一路都悄悄跟着江琬呢。 江琬其实早就知道他在身后。 从一开始,秦夙就没有离开过,他一直就在她旁边暗中守护着她。 江琬扯过他的衣袖,将他拉进房中,一边道:“为我护法!” 话落,她看到屋侧一张矮榻,当即盘坐上去。 闭目,五心向天,抱元守一。 第三百零一章 窥见明神,照见大魔 突破,要开始了。 江琬上回就兑换过乾坤离恨经的悟性时间,对这门功法的理解已经十分深入,再加上这一次在望仙台悟道,一时之间,只觉得灵感如泉涌,火候全数到位。 再加上这一次签到获得的十年功力,一个助力,那一层屏障就仿佛是易碎的纸张般,噗—— 被冲破了! 真气如浪涛翻滚,逆行涌上,从丹田而至膻中,再从膻中又至泥丸。 从明见肉身奥妙的见微境,到触碰自身神明的窥神境! 窥神是什么? 就是明了自身精神意志的存在,换句话说,窥神境,可以使原本虚幻的、难以触摸的精神力量,被人实实在在地感受到。 用修炼的术语来说,这种精神力量则被称为明神之力。 境界低的窥神境,只是能感受到这明神之力的存在位置,比如江琬。 而境界高的窥神境,比如说秦夙,是不是还能够使用这种明神之力呢? 这个江琬就不知道了,以前功力相差太远,这方面她跟秦夙也没什么好讨论的。当然,等这次突破彻底完成之后,她可以再去问秦夙。 江琬意识转动,这一刻,只觉得自己的整个精神都仿佛有了质量。 她搬动不了自己的明神,却能将意识涌入上丹田的眉心泥丸之中,活泼泼一番交融。 太美妙了,窥见明神之后,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她明明还是闭着眼睛的,明神也无法探出体外,真正去看到外界景象,但其它各方面的感官,比之从前却仿佛有了质的突破。 外界,风声像是有了具体的形态,吹过每一片雪花时,她都仿佛能感应到那雪花的大小。 雪落在地上,无需丈量,她也知道,此时此刻,地上的积雪有三寸厚了。 那夜、那云、那风、那雪……还有那一棵立在院中的菩提树,自然而然,便在她心中交织成了图画。 如此静美,又如此灵动。 还有她身旁的秦夙。 明明看不到,但江琬却仿佛能立时在脑海中勾勒他此时的形象。 他已经摘下了面具,他没有坐下,他就站在她的对面,静静地、温柔地、充满关切地注视着她。 这不是凭借回忆在臆想,而是切切实实的,她就是有了这种感觉! 江琬细细体悟,这就是窥神境的不同。 至于真气方面,变化就更大了。 从当初首次获得第一缕真气,再到如今,时间虽然不长,可江琬已经从一个小小的“茶杯”,而变得真正拥有了一方“池塘”。 想当初,她还只是通幽境初期的时候,用望气术观察到清平伯的“池塘”,是何等欣羡向往,但而今,她也拥有池塘了! 江琬满心喜悦,又细致搬运了一遍真气,正要准备收势。 忽然,她感觉到自己的眉心泥丸中仿佛有什么不对。 是什么? 江琬将意念又聚于明神之处,细看了片刻,忽然间却只觉得眼前一花。 她……仿佛跌入到了一个什么奇异的世界中。 四野茫茫,是灰雾般的混沌。江琬也感觉不到自身实体的存在,只是飘飘荡荡,如此一阵游弋,忽见前方空茫处,漂浮了一道纤瘦的人影。 人影本来是垂首的,这时忽然抬起头,睁开眼,一道仿佛没有焦距的目光就落在了江琬身上。 江琬惊“咦”一声。 这人影居然与她十分相似。 不,不是十分相似,而是根本就是她自己! 不……也不对,更准确地说,这应该是这具身体的原生魂体。 原主,小江琬! 可是,原主小江琬不是早就已经消散了吗? 当初江元芷被杀时,江琬就感觉到了,冥冥中束缚自己的枷锁像是去了,可为什么这个时候,她又看到了原身小江琬? 这个……真的是原身小江琬吗? 而意识空间之外,现实世界中,原本正静看着江琬的秦夙却忽然面色一变,暗斥一声:不好! 江琬晋级窥神,触发心魔乱神了。 她还是晋级得太快了,这一关,她能过去吗? 秦夙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想要出手帮助江琬,可手才刚伸到一半,他却又生生停止住了。 不行,他不能急着出手。 心魔是每一个修行者都难以避免的劫,虽然出现得或早或晚,可一旦出现,就是修行者自身的战场。外力不可干扰,否则与之有害无益。 他应该相信江琬,她一定能够自己度过去。 意识空间中,瘦弱可怜的小江琬抬起头,双目空茫地幽幽开口:“姐姐……我的身体还好用吗?” 这是一道极弱、极柔、极其无力的声音。 像在最令人困乏的春夜里,吹起了一道熏然的风。 江琬有一瞬间心乱,她险些就往后退步了,但一向来的坚定还是令她定住了身形。 她反问:“你是谁?” 对,她没有顺着对方的话题说身体的事,而是反问了一句对方是谁。 这真的是小江琬吗? 小江琬空茫的眼睛中没有睛珠,但她仰起小脸时,眼睛就仿佛是在哭泣。 “姐姐,你居然问我是谁?你是打算自欺欺人,拿着我的身体就不还给我了吗?” 这句话,直击江琬内心! 她一向自诩坦荡,刚开始穿越来的时候,也曾想过若是原主还在,就交还身体。可事实却是,原主确已死去,既然如此,她留下来又有什么不对? 穿越就像是一场天赐,她并没有主动要求穿越,穿进小江琬的身体中来,也是自然而然就达成了,并非她夺舍。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穿都穿了,她总不能再自杀一回,只为脱离魂体吧? 江琬问心无愧,因而沉声道:“你既已魂散,我便复活于此,为你报仇,再继续活下去,又有什么不可以?” 小江琬幽幽道:“可是,这还是我的身体呀。我也没有说要你替我报仇以做交换呀……姐姐,你这是强买强卖么?” 强买强卖么? 不,江琬之前明明有种感应,她对此,就是情愿的,甚至是期盼的。 杀死江元芷,因果已解,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才是在强词夺理! 江琬不动摇,立时抬手并做剑指。 第三百零二章 心之所向,一往无前 江琬在望仙台上悟通了一个道理。 人生在世,就该一往无前,去向心之所向。 如果碰到敌人,打不过,就用说的,说服对方;而说不过,那自然就用打的,打服对方! 君子为何要学六艺?除去礼、乐、书、数之外,还要学射与御? 可不就是因为古代圣贤们也深深明白一个道理,说服要与拳头并行么? 江琬曾经对原主小江琬是抱有深深同情的,她拥有她的记忆,切实感受过她的苦,也仇她之所仇,恨她之所恨,自认对她的秉性有一定了解。 所以江琬认为,眼前冒出的这个“小江琬”,很大可能并不是真的小江琬。 她决定要试探对方。 剑指成型,真气涌动,威胁的架势已经摆开。 却见对面“小江琬”空洞的双眼下豁然流出两行血泪。 “姐姐……”她泣道,“你不但打定主意不还我身体,还想杀我是么?你如此留恋红尘,不肯舍去,是因为与红尘中人有情,舍不得他是么?可是,姐姐,顶着我的身体……” 小江琬微微停顿,那晚风一般拖曳的声音中便似多了一道钩子:“你又怎么分辨,他爱的究竟是这个身体,还是真正的你呀?” 混沌的灰雾空间中,似也同时响起无尽回声。 ——他爱的究竟是这个身体,还是真正的你呀? ——是这个身体,还是真正的你呀? ——是真正的你吗? …… 是谁?究竟是谁? 回声飘渺,激荡人心。 江琬竟没控制住恍神了片刻。 这个问题,比上一个,上上一个,都还要毒! 便在此时,对面原本还楚楚可怜的小江琬忽然张大嘴巴,片刻,便露出一张布满尖利犬齿的森森白牙。 瞬息间,她身化流光,就似一道离弦之箭般,猛地对着江琬冲击了过来。 冲击的过程中,她的嘴巴还在不停张大,那一口森森白牙张开到极致,竟遮挡住了她整个身体,而这巨口的放大仍未停止。 从江琬的角度,已经只能看到一张巨口,一口巨牙。 这巨牙泛着森森寒光,铺天盖地般直向她咬来。直将她衬得渺小无比,倒仿佛是小小一蝼蚁,在等候巨变的倾轧。 此情此景,又何止是一个恐怖了得? 要说江琬一点都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她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虽说也经历了不少战斗,形貌可怖的邪灵也见过不少,但似这巨口这般,大得能塞满当下整片空间的敌人,她也还是首次遇见。 江琬下意识地又退了一步,心跳也猛地加速。 便在此时,巨口再次变大了。 挤得整片混沌空间都仿佛是被撑到极限的蛋壳般,忽忽然动荡起来。 江琬没有后退的位置了,躲无可躲。 巨口眼看便要将她整个湮没! 江琬顿时深吸一口气,摒弃一切杂念,于千钧一发之际将剑指刺出。 手中虽无剑,心中却有剑。 窥神境剑招,丹凤朝阳于此时展开。 唳—— 虚幻的意识空间中,却仿佛有一声凤鸣响起。 火红的凤鸟振翅而起,锐利无比的剑意在这一刻刺破了混沌。 那森森利齿,那恐怖巨口,皆如烟灰般于此一刻消散无踪。 噗,似梦幻泡影,瞬间破裂。 回归到最后,又变成了那个瘦弱的“小江琬”。 “小江琬”狼狈地在虚无的混沌中滚了一滚,用空洞的眼睛惊骇地看向江琬:“你为什么不慌了?你为何竟还能出剑?” 江琬却恍然有所悟道:“我明白了,你的力量皆从我心而来。我心坚定时,你虚弱无力,只能以言语乱我心神。而一旦我心有动摇,你立时便能获取无上之力!” “你不是小江琬!”一边说,江琬更进一步,再度出剑,仍然是那式丹凤朝阳! 她同时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是邪灵?不,邪灵怎会出现在此处?邪灵怎么可能突破秦夙的守护到我意识中来?” 她越来越坚定,一边说,终于恍然:“是了,你吸取我的力量,会钻我的漏洞,可一旦我强你就弱……你是我的心魔!” 随着这一声落,在对面心魔惊骇欲裂的表情下,江琬剑落。 丹凤朝阳,一招鲜吃遍天。 怕个球,杀! 既要快意恩仇,一往无前,那就神挡杀神,魔挡杀魔! 心魔惨叫,终于,就在江琬剑落的一刹那,化作一蓬烟尘,消失无踪。 混沌般的意识空间也破开了,江琬重新窥见了自己的明神。 此时心中明澈,内外一切,尽收于心。 她睁开眼,果然便看到秦夙站在身前。他脸上犹然挂着担忧,眼神好似星点银砾,历历动人。 江琬欢喜地立刻站起身,伸手拉住秦夙的双手道:“阿夙,我突破了,如今也是窥神境了!” 秦夙却好像比江琬还激动,他反握住江琬的双手,将之往身前一拉。 江琬就势靠过来时,他却立时松手,又改而从江琬腰背后方揽过,紧紧抱住她道:“是,恭喜你,琬琬!你成功突破了,窥见明神,一日而悟。你之颖慧,独步天下!” 天呀,秦九的彩虹屁,又来了…… 江琬被夸得高兴极了,本来其实还有点想多问一句秦夙,诸如:你之悦我,是因我皮囊还是因我灵魂之类的话,这下子,又忽然觉得不必问了。 多傻,心魔提问,她就要提问吗? 难不成还真被心魔给洗脑了,觉得秦夙对她的感情有问题? 其实,有没有问题,有心之人,自然可以用心感受到。而若是无心之人,偏生疑惑,那也不必多问了,再问也只是折磨自己,保管越问越多疑问。 心之所向,就该一往无前! 忽然,江琬听秦夙在耳边道:“琬琬,先前你与父皇的对话,我听到了一部分。你……向父皇提了,愿意与我完婚,是么?” 说到后来,他声音中一直压抑着的些许颤音便再也敛藏不住了。 江琬:“……” 天呀,刚刚的心魔白斩了,她现在忽然觉得一往无前这个做法好羞耻怎么办? 老天爷,再来道雷,把她劈回之前在望仙台与皇帝说话的时候吧! 第三百零三章 任你风月无边 秦夙问过江琬一句,不等她回答,整个人已是熏然般将手从后方往上抬,又捧住江琬脸颊两侧。 他炽热的呼吸落下来,极近的距离下,与江琬四目相对。 江琬还是能听到他的颤音,在这落雪的夜里,更像是雪落在地上,又落在人心上的声音。 他说:“琬琬,天地无凋换,容颜有迁改,世界微尘里,吾心永不移。” 话落,轻轻的一吻,印在江琬颊侧。 但这还没完,这一次,秦夙格外控制不住情绪。 碰触虽是蜻蜓点水,他的呼吸却格外灼热。简直就像是一座在压抑着缓慢喷发的火山,因为极力忍耐,甚至生出颤抖。 这火山移动,终于无法再继续克制,探到了那雪肤玉颜上最为娇艳欲滴的一点朱唇,猛地掠夺而来。 紧接着,江琬就听到一声闷哼。 炽热与沁凉相对,湿润的气息都贴合在一起了,环抱着她的这个少年郎君还不舍得放手,欲要继续。 江琬:“……” 江琬却不能由得他,忙伸手用力一推。 当然,没有动用真气,只是手臂本身力量。 但这已经让秦夙不能再坚持,他脚下一晃,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什么情况呢? 没错,秦夙的情蛊又发作了。 任你风月无边,也抵不过情蛊一动啊。 江琬简直都要气笑了,就这样你都还想继续,非要亲下去才能罢休!这是怕这次不亲够本,刚才情蛊发作的痛就白挨了吗? 呸! 江琬气笑了:“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吗?都说了让你克制再克制!” 秦夙后退几步,微微弓身,一手按着心口,眼睛却仍然一瞬不瞬地盯着江琬。 他口中道:“对不起,琬琬,是我唐突了。” 眼神却仍然炽热,炽热中还带着委屈。 老天爷,真是要命! 这家伙无师自通啊,到底还要不要点大佬的脸了? 江琬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有心想再晾一晾秦夙,可同时居然又觉得有这种思想的自己很要不得。 完了! 算了,别较劲,拈花指走起。 江琬便伸手,上前一步,拈花指再次出动,点在秦夙心口。 这回,江琬确实是没较劲了,可情蛊却与拈花指较上了劲。 情蛊翻滚,拈花指安抚得格外困难。 眼看江琬似乎费力地皱了皱眉,秦夙再不敢放纵自己的情绪。当下面色也是微微一变,眼睛微阖,便静立原地,努力抱元守一,平心静气起来。 终于,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你成功安抚异品灵蛊情劫,获得自由点+5。” 呼—— 太不容易了,江琬松口气。 秦夙微微调息了片刻,重新睁开眼睛道:“琬琬,你如今已升至窥神境,有些东西倒是可以用了。” 他突然的话题令江琬一愣,道:“什么?” 秦夙克制好情绪,握住江琬的手道:“我曾经送你的那串黑石手链,还在吗?” 哦,这个。 是之前第一次邪气井喷发的时候,秦夙带江琬在西市刑台那边杀邪,送给江琬防身用的。 大佬送的东西,就算当时江琬和秦夙尚未生情,她也不可能丢。 后来两人之间定了情,这黑石手链更被她戴在手腕上,时时不离呢。 江琬抽开手,捋起了一点自己的袖子。但见那纤细的晧腕上,一串黑石幽幽缠绕。 一把秀骨,点点黑晶,就这般清凌凌呈现在秦夙面前。 秦夙努力克制着,只是托住江琬的手,另一只手伸到她腕间,轻轻抚了抚那些黑晶颗粒。 “琬琬。”他又勉强收回手,说,“你滴血到这手链上,再输入真气,尝试炼化。” 江琬挑眉,这个手链还可以炼化? 能够炼化的,不是灵宝就是异宝,她没想到,原来当初秦夙送自己的东西就这么珍贵。 当时,秦夙的说法是:要江琬在危急时刻往这黑石手链中输入真气,然后他自然便能有所感应,可以立即赶来救她。 这件异宝虽然不像秦夙手上的兽纹空间那般,可以远距离传输主人与从者之间的指令,但能够令秦夙产生危机感应,也很了不起了。 江琬忽然心中一动,问:“阿夙,你以前说……只要我往这手链中输入真气,你就能有所感应,你是怎么感应的?” 对呀,有感应,你总得有个机制吧? 要么是这手链你也曾炼化过,所以与其气机相连,要么…… 江琬眼中含笑,用微微促狭的目光看秦夙。 秦夙沉默了片刻,脸上竟现出些许赧然之色。 他将自己宽大的外层衣袖拉开,又拉开中衣箭袖。只见那衣袖下,手腕上,赫然也缠绕着一串串黑石手链! 看那色如星夜般的黑石颗颗分明,可不就跟江琬手上那条一模一样么? 哦,不,细看去还是有些许不同的,秦夙手腕上的这串手链,颗粒要比江琬的略大些。 一看就是一个男款,一个女款,咳…… 江琬瞪大眼睛看秦夙。 秦夙:“……” 江琬:“哈哈哈!” 对不起,这么笑有点毁形象,但她还是要笑。 她一把攫住秦夙的手腕,用一种“看,我逮到你了吧”的眼神看过去,声音中也含了笑,道:“这与我那手链是一对的吧?你为什么在那时就送这样的手链给我?难道……” 那个时候他们才认识多久?秦夙就对她有想法了吗? 这家伙隐藏得够深啊! 哈哈哈…… 看江琬高兴成这样,秦夙便也放下了心底那稍许的不自在,诚实道:“彼时并不明确,也不敢明确,但极爱你的性情,不愿见你受到些许伤害。” 哇哦,瞧瞧这话说的。 情话大王实锤了! 天呀,可真是太叫人高兴了。 江琬心满意足的,便不再多言,转而盘坐回矮榻上,道:“那我现在炼化此物。” 说着,用拇指在自己右手中指划开一道细缝,指尖鲜血滴出,落到左手手腕间的黑石手链上。 她随即闭目凝神,输入真气,开始炼化这条手链。 雪,还在下。 皇宫,紫宸殿。 永熙帝接见了夤夜被自己招来的众多臣子,然后,一道道圣旨发了出去。 第三百零四章 诸皇子封王 第二天一早,大雪终于稍稍停歇了。 这个时候,地上积雪最深处已有了将近四寸深。 百姓们推开房门,看到一地的雪,当时还欣喜,因为瑞雪兆丰年呀! 更多的是小儿们在奔跑欢呼。 “下雪啦,下雪咯!” “堆雪人啦!打雪仗咯……” “好玩儿,哈哈哈……” “是不是要过年啦,过年了就有好吃的了吧?” “阿娘,是不是要备年货啦?我有没有新衣裳穿?” “……” 或有文人墨客一声咏叹:“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这个时候,除了最上层的一些人,下方还无人知晓这不是一场普通的雪。 他们不知道,预言中,此刻看似喜人的雪最终会持续多久,又会变成怎样可怕的状态。 倒是一种新式的扫雪车,不声不响,不急不缓地在市井间施用了起来。 清晨,惠风书斋的大掌柜米义同伸了个懒腰,一边哈着气,搓着手,就吩咐伙计们架起了两辆单人扫雪车,叫他们清扫门前积雪。 米义同乐呵呵地道:“竹先生之胸怀格局,当真是天下少有。这扫雪车,瞧瞧,你们先还说没有大用处,可眼下,不就派上用场了么?” 扫雪车其实是早就被做出来了的,从《相思还魂记》大爆以后,米义同对这书的态度就大不相同了。 《相思还魂记》中的各种图纸他都悉心学习了,并请能工巧匠帮忙将其还原制成,扫雪车还只是其中之一。 书斋的一个伙计推着扫雪车痛痛快快地走着,眼看着扫雪车所过之处积雪被轻松扬起,最后落到道路两边,便也笑道:“有这东西以后啊,咱们扫雪都成了轻松活计了。” 惠风书斋左右对门的几家铺子掌柜也都来到了店铺里,当下有的站在店门口,有的站在街边,纷纷道:“米兄,你这东西也借给咱们使使吧,着实是好用。” 米义同豪爽道:“今日这一整条街,我们惠风书斋的伙计都包扫了!你们也不必借扫雪车,回头只在家中多多感谢一番竹先生便是!” 类似的场景也在整个镐都不同地区,几乎是同时上演。 继善坊有一位姓张的读书人,也极为迷恋《相思还魂记》。 他比米义同还夸张的地方在于,早在《相思还魂记》刚刚流传时,他就照着书中的方法,先在家中盘了两张炕。 毕竟那个时候虽然天还未雪,但气候也已经算得上寒冷,盘炕,又有什么不能盘的呢? 盘炕是没什么不能盘的,但在这个人情社会,街坊邻居都住得极近,任是谁家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不必特意宣扬,四邻八舍的自然早就知晓了。 张书生看话本入迷,非要在家里学着话本子里头的方法盘炕,谁能不看个稀奇呢? 四邻难免要说闲话。 诸如:“这张家的郎君,一天天尽折腾,莫不是读书读痴了吧?也不见读个什么功名出来,还折腾着学话本里头的方法盘什么炕……话本里的东西能信?” “张家老两口也由得他胡来,只怕他们家那个杂货铺子,不够张大郎败的哟……” “嗨!” 当然,背后说闲话的有,当面好心劝阻的也有。 结果张书生不但不听,还为了家里新盘的两张炕,硬是花钱购入了大量柴火。 这下子,四邻八舍的叹息声就更多了。 张书生承受不起,都有些羞愧起来。 谁知这一日大雪忽下,张家的炕一经烧起,顿时便是温暖满室。 早有好事者见张家烟囱在饭点后还冒了一段时间的烟,就踩着雪冒着寒,窜进了张家门。 问:“你家真烧炕了?也不怕废柴禾!” 又说:“哟,怎么这么暖和?” 可不是暖和? 比起许多人家里烟熏火燎的一盆炭,简直不知暖和多少倍呢? 再一看,张家老夫妻连着张大郎三个一起窝在炕上,老汉埋头做木雕,老大娘拈着针线缝衣裳,张大郎则又捧着书津津有味地看着,可别提有多惬意了! 邻居又是惊讶又是羡慕,无话可说,只得逮着柴火问:“你们这柴烧的,要费多少钱?” 城里毕竟不比乡下,也没个打柴的地方,要用柴一般都只能买。冬日里的柴火还格外贵些呢,这回还下雪了,柴火必定会更贵。 说到这里,张书生有话说。 他格外兴奋道:“不费钱不费钱!一日三餐,烧饭烧水时稍稍多加一把柴,使这火候再烧得略微足一些,旁的时候便不必再添柴去烧了,这炕,能暖上一整日呢!” 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不,是真有这样的好东西! 四邻验证了张书生的说法,顿时沸腾起来。 有那大方有决断的,立即拍板:“好东西!咱家也造一个!” 怎么造? 这东西,一般的瓦匠还真造不出来。 至于张家的是怎么来了? 前头不是说了嘛,张书生看话本子,自己折腾着照着话本描述,自己造的! 嚯,这下可有意思了。 读书读不出功名的张书生,硬是以另一种方式,在继善坊火了。 他带着几个请来打下手的泥瓦匠,硬是靠着话本里研究出来的方法,在四邻八舍干起了盘炕的活计。 从另一个角度,诠释了读书的作用,最后还靠这个大赚了一笔。 当然,这是后话不提。 总之《相思还魂记》中的各种夹带私货,就这样,随着这一场雪,看似无声无息,实则却又极为快速地流传了开来。 西京的权贵们却被另外一些事情吸引了目光。 永熙帝,突然给皇子们封王了! 他只是夤夜跟几个重臣做了商量,翌日早朝,便神速地将旨意发下。 几位皇子中,齐王早已封王,这个倒不必多说。 然后,四皇子被封为怀王,六皇子被封为蜀王,八皇子被封为韩王,九皇子则被封为楚王。 余下的十一、十二两位皇子虽然年小,但他们居然也有封王。 十一皇子被封为新兴郡王,十二皇子被封为庐江郡王。 虽然是降格,只被封了两字郡王,没有获封一字王,但这个待遇也令人无话可说。 第三百零五章 婚礼,天狼破关 永熙帝突然给诸皇子封王,这在朝堂上掀起的波澜便似今冬的这场雪,来得突然,同时久不止息。 但众臣虽然都感觉到有些懵,却也没有什么好阻止反对的。 毕竟皇帝给自己的儿子封王,那是理所应当之事。 事实上,几位年长些的皇子都迟迟未曾得封,也惹得他们背后的外戚势力常常暗生不满呢。 早该封王了,齐王一枝独秀,不是平衡之道。 封王真不是大问题,大问题在于封王的后续。 永熙帝接着又发了几道圣旨,言明:皇子们都大了,该立业了。而要立业,就得先成家。 齐王和四皇子怀王都已经成家,有了王妃,这回就可以先不管。 但六皇子蜀王、八皇子韩王、九皇子楚王,这兄弟三个可都打着光棍呢。 刚好,三兄弟都有未婚妻,那也不必再为选妃之事而苦恼了,直接的,永熙帝就下发旨意,叫他们通通完婚! 还搬出了钦天监,说是钦天监测算了,三位皇子宜紧急大婚,否则只怕要生不祥。 得了,钦天监都这样说了,大家还能反对么? 皇子大婚这个事情呢,要说是国事,它也可以算作是国事,但要只说是私事,这也确实就是私事。 于是,三位皇子紧急完婚的事情也被搬上了议程。 不,不仅是议程了,永熙帝都直接下旨了,众臣自然也无话可说。 总不能不让皇帝的儿子娶媳妇吧? 没有这个道理。 当然,这其中也有气得脸黑,气得牙疼,气得恨不能跳起来,当场揍钦天监这些神棍一顿的清平伯! 奈何,钦天监的高手比他还高手。 清平伯:“……” 清平伯也无话可说,只得咬着牙,生着闷气,认了。 还能怎么办?想当初,江琬跟九皇子楚王订婚,还是她自己主动跟皇帝提的呢! 清平伯知晓此事,此时便实在无法出言反对。 再然后,皇帝下发的又一道指令,才真是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 原来封王、完婚,都只是前置步骤。 永熙帝真正的目的,竟是要放已经成家的皇子们出京,让他们到各自的封地上去就藩! 这下子,朝臣们就再不能无话可说了。 首先由礼部侍郎出列,劝阻道:“陛下,先帝曾发明旨,要使大周再无诸侯国。陛下却不但分封诸王,还要使诸王就藩。这……只怕有误先帝之意啊。” 不是最高位阶的文臣,而只是礼部侍郎,这是在试探永熙帝的态度。 永熙帝态度坚决,放弃了从前在朝堂上的帝王心术那一套。 直接说:“封王封土而不封国,此便是本朝解决诸侯国问题的最佳方法。不封国便无诸侯国,诸王虽分封就藩,所守之土也依然是我大周之土!” 这……这就有点流氓? 什么叫做封王封土而不封国?都封王封土了,再封不封国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不是挂羊头卖那什么……狗肉嘛,别以为换个名目,这就不是诸侯国! 然后,永熙帝也不跟做反对的文官们扯皮,直接就先问蜀王的外祖,太常卿白老爷子意下如何? 白老爷子能有什么意见? 那当然是,懵过之后就赶紧说赞同啊! 这种好事砸在头上,那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如此,整个朝堂又变成了各方势力的大论场。永熙帝则稳坐钓鱼台,倒不着急了。 不必他下场去撕,诸皇子背后的关系就自然会冒出来冲锋陷阵。永熙帝还能冷眼看着,暗中判断谁是谁的派系呢。 当然,也有不想就藩的。 比如齐王一系。 齐王在京中本来就经营出了大好局面,他不需要离京再去建造势力。 他的目标就是常伴父皇身边,排除异己,再一举夺位。 最重要的是,天狼入关在即,齐王一系都心知肚明。他们早已多番布局,只等某个关键时刻到来,齐王或可一举上位! 如此情况下,永熙帝却偏偏要将他一竿子支到封地上去。 这还得了? 真要是跑出去了,原来的计划还实施不实施? 就算真能等来一个关键时刻,可齐王如果远在天边,那这一切也毫无意义啊。 最怕是为他人做嫁衣! 就这样,各方势力一阵扯皮,谁也不想让谁。 倒是秦夙背后清清静静,他没有母族,妻族江家在这个时候也并不为他说话。 至少清平伯是不说话的,清平伯都不说话,江氏族中的其他人自然就更不会说话了。 如此连番几日争论之后,高踞御座的永熙帝恍然竟是发现了几分秦夙的好。 这个儿子或许并没有他想的那样可怕,相反,比起他膝下其他几个被世家挟裹的皇子,秦夙竟反而是最“纯”的一个! 这使得永熙帝越发坚定了自己“一定要将皇子们都分封出去”的想法。 是的,浅池中永远也出不了真龙,不使他的皇子们都成长起来,往后这大周江山,谁来继承? 至于秦夙,或可成为最锋利的一块磨刀石。 朝堂争了几日,皇子们就藩的事情还没有定论,钦天监测出来的,“最近的吉日”倒是到来了。 就在朝堂争论的同时,礼部和宗人府一起主管的皇子大婚仪式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三书六礼都不能少,这个纳彩、问名、纳吉、纳徵等过程,本来应该是漫长的。如果婚礼再慎重些,光是这一连串的程序,走上半年都有可能。 可偏偏皇帝催得急,礼部和宗人府便只能将整个程序都压缩再压缩。 底下的人一个个都被使唤得跟陀螺似的,各种艰难不足尽述。 但不论怎样,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十二月二日,离永熙帝长春节极近的一个日子里,六皇子蜀王、八皇子韩王、九皇子楚王,同时大婚了! 婚礼都在宫中举行。 这一日,整个皇城各处都是张灯结彩。 三位王爷同时大婚,这是何等盛事? 便是连日来的大雪都阻挡不了整个镐都的沸腾,百姓们也俱是热闹欢呼。 镐都百姓胆大又好事,皇家之各种盛举他们是不愿意错过的。 没有人知道,就在京城热闹欢庆时,一支可怕的队伍悄悄越过了凉州,竟是神行鬼步般凭空出现在了凉州后方。 第三百零六章 清平伯骚操作 江琬最近几日里经历了此生最大的一场忙乱。 虽然是她自己催着永熙帝赶紧给她和秦夙完婚的,但她之前还真没想过,在古代结个婚原来有这么累。 尤其是,这个婚仪还催得急。 清平伯在府里气得不行,直嚷嚷:“这是娶不着媳妇了还是怎么着?我家小娘子还未及笄呢!催成这样,嫁妆也来不及备啊!” 说是这样说,但实际上江琬的嫁妆早在上回皇帝下了订婚圣旨的时候,清平伯就已经着手准备了。 他把向武支使得团团转,又吩咐伯夫人也上心操持。 伯夫人虽然跟江琬感情尴尬,但从老夫人被清平伯以癔病为由“软禁”以后,她对待子女的一些态度便也随之发生了转变。 比较特别的一点就是,江琬以前回府,她基本上与江琬两不打扰,而这一次回府,她却会常常跑到江琬居住的绘思斋来,嘘寒问暖,或详细询问江琬对嫁妆的喜好。 对的,江琬从竹涟水房搬出来了,搬到了绘思斋居住。 连日大雪,竹涟水房这边冻得跟雪洞似的,住起来实在是受罪。 江琬刚开始还应付,后来实在不胜其扰,索性也不管这些个什么规矩礼仪了,又一个人跑回了竹涟水房,窝到炼丹房里炼丹了事。 她还惦记着秦夙的情蛊未解,想要在出京前多炼几炉灵丹,看看能不能合成出彼岸花花魂,帮他解蛊。 这情蛊在秦夙身上,就跟个定时炸弹似的,实在危险。 至于绣嫁妆……咳,绣嫁妆是不绣的。虽然江琬会绣,还曾经获得过精湛绣技这个技能,但炼丹和绣花比,孰轻孰重,自然不需疑问。 江琬不想浪费时间。 再说了,藩王和王妃大婚,许多东西都有规制,嫁衣什么的,也自有宗人府准备,还真轮不到江琬来费心。 她就懒得管了,干脆做自己的事。 秦夙后来将自己兽纹空间中的珍贵药材全都给了江琬,江琬之前已经给自己多兑换了一个立方的芥子空间,要装下这些药材完全没问题,她也就爽快地全都接收了。 伯夫人不明白她为何如此痴迷炼丹,只是伤心地对自己的心腹管事吴妈妈道:“终究是我原先做得不好,原还以为能有许多时间缓缓修复母女感情,不料这才回来多久,孩子便要出嫁了……罢了,不去扰她。” 江琬因此得了些许清静。 但伯夫人不扰她,清平伯却委实是意难平。 多少世家贵女,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家里就开始给她攒嫁妆,等到出嫁时,十里红妆,带去的不仅是富贵财物,更是一生护持。 贵女们的嫁妆单子里,甚至是连马桶、痰盂,乃至于棺材都往往齐备。 从生到死,从小到大,衣食住行,甚至是往后的生儿育女,嫁妆里都要准备周全。 如此巨细无糜的嫁妆,又哪里是三五日就能准备好的? 十来日,十来月,也不成啊。 最后,清平伯硬是从族中各亲友处“打劫”了一批人家给女儿备的嫁妆,这才算是勉强凑齐江琬的嫁妆种类。 但清平伯还是觉得不足,又给江琬填补了价值数万贯的金银珠宝做压箱底。 伯夫人提议说:“原先,元娘打小,也是有给她备嫁妆的,不如,将她那份拿来垫着……” 还没说完,就被清平伯恼火地打断了:“我的琬娘出嫁,还要用到她江元芷的东西?你简直……” 气了一番,想起来伯夫人并不知晓江元芷的真正身世,也不知江琬与江元芷原是被老夫人蓄意调换,便终于将话止住。 但想了想,又觉得亏得慌,就说:“江元芷的嫁妆,你回头找个时间通通拉出去卖了!” 转头,却瞧见伯夫人张着口,目瞪口呆的样子,清平伯皱眉。 伯夫人终于回过神来,话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了,只能结结巴巴道:“卖……卖元娘的嫁妆?这,伯爷呀!” 伯夫人一声惊叫,终于说出口:“咱们伯府,已经要到揭不开锅的程度了么?” 这叫什么事儿? 堂堂伯府,居然卖死去养女的嫁妆? 更别提,这养女还是齐王名义上的侧妃呢! 可是伯夫人阻止不了清平伯的决定,清平伯当下就叫向武去开库房,告诉他:“速速卖出去,折价也无妨,总归要在琬娘出嫁前归整好。” 吩咐完,他身心舒畅。 回头就高高兴兴地跟江琬说:“琬娘,阿爹还有一笔压箱底的银子给你,回头全给你换成宝钞,你藏好了。这个咱们不上嫁妆单子,你呀,也谁都不要告诉。” 江琬先还不解其意,等后来问清楚了这批压箱银子是怎么来的以后,顿时就哭笑不得了。 她连忙说:“阿爹,你给我的嫁妆已经够多了,这些钱你就留着存到咱们府上的库房里吧!” 江琬真不缺钱,先不说她签到签出来的那些奇珍异宝价值多少,就说到世俗的金银财物,她也签出过一大堆呢。 实在要是觉得不足的话,随便找上几十个钱庄当铺,又或是银楼宝斋之类的,也足够她签出不知多少好东西了。 实际上,要不是王妃出嫁,嫁妆不能太寒碜,江琬甚至连自己原本的嫁妆都想削减呢。 但清平伯又怎么可能依,眼看江琬还要坚辞,清平伯忽然就一抹脸,抬眼长叹起来:“也罢,终究是我当初没有看管好你,叫那老贼换了你去。你如今与阿爹有隔阂,不怪你,都是阿爹的错。” 江琬:“……” 我的娘诶,黑脸大汉白莲起来,这可真是要人命。 得了得了,我全收了还不行吗?求求老爹你可千万别再装可怜了! 江琬举手投降,拉着清平伯到竹涟水房的炼丹房,悄么么地对他说:“阿爹,那些钱你别给我换成宝钞,宝钞不稳定。咱们家如果有宝钞,你也尽量兑成金银。” 这个没什么不好应的,清平伯答应下来,正疑惑江琬怎么就说这么句话还要特意跑到炼丹房来,又听江琬忽地道:“阿爹,你张嘴。” 清平伯下意识地张开嘴。 江琬握着拳头,便伸出手掌在清平伯嘴前轻轻一拍。 第三百零七章 琬琬,我来接你了 江琬拍给清平伯的,正是她曾经在国子监玄明堂签到签出来的“玄明之气”。 仙经奇药,玄明之气。 功能益精壮气,助阳证阴,修炼之人得之,或可助力破关,使人直上青云。 这个有如仙药一般的玄明之气,江琬一直收着没有使用。 如果她自己用上的话,早在一段时间之前她就可以突破到窥神境了。也不需要后来那么费劲的,又是感悟境界,又是力克心魔。 但还是那句话,突破太快,根基不稳,容易失控。 与其动用玄明之气,不如自己想办法一步一步突破。她有那么多金手指,修炼速度已经够快了,没必要浪费这个仙药。 清平伯却不同,他修炼年久,磨砺和底蕴都足够,玄明之气正好助他快速破关。 玄明之气一经入口,立时就流窜入清平伯丹田之中。同一时间,一股蕴含奇异韵律的磅礴元气就此在清平伯丹田之中翻滚逸开。 清平伯顿时脸色一变,知道江琬这是给自己吃了一个极为了不得的神物。 江琬含笑的声音响起:“阿爹,快些运功。你可千万要突破呀,照你如今的功力,做我的后盾只怕还差着一筹呢。” 清平伯:“……” 气死了,好险没被这小崽子给气岔了经脉。 不成,突破,一定要突破! 咬着牙,清平伯当下盘坐在原地,就摆出运功的姿势。 江琬见他已进入修炼状态,便悄步退出炼丹房,来到炼丹房外等候,一边给他护法。 雪下了几天,寻常地面上的积雪已经有将近一尺深了,不过由于扫雪及时,如今西京的交通倒也还是不错。 伯府之内就更不用说了。 府中仆从数百,不管哪一处道路都有人负责洒扫。清平伯又早叫人备了不少扫雪车,如今府中道路无不洁净畅通。 江琬站在竹涟水房的假山上,一眼望去,只见丹璧湖已被冰封,伯府中,原先随处可见的绿树俱被银装素裹。 这烂银般的一片雪景中,又有无数大红的彩绸花结在随风飘摇。 雪里红妆,素中出艳。 此情此景汇入眼中,一直满脑子都是各种危机应对之策的江琬才恍惚间终于有种“要成婚了”的别样感觉。 是欢喜吗? 对,嫁给两心相许之人,当然是欢喜的,这一点江琬必须要诚实地承认。 可同时,也有一股莫名的惆怅骤然涌上心头。 从此以后,三尺红墙也好,天遥地阔也罢,又或是风霜雨雪中,又或是天清气明时,她都不再是一个人了。 她有了一个可以互相扶持终身的伴侣,可同时,她也必然会失去独身时惬意的孤独。 那么,江琬后悔了吗? 不,江琬不会后悔。 人生有许多选择,总有一些选择,是虽然未知,虽然惆怅,但却一定要去做的。 清平伯突破成功了,他从窥神境初期直接跳到了窥神境后期。 江琬用壶中日月术掩盖了他突破时的动静,又叫他帮着护法,再炼了一炉星河丹。 她手中的最后一点灵泉水便也在这次炼丹的过程中消耗殆尽,短时间内,“神秘山崖”如果不重置,她肯定是不能再炼出星河丹了。 炼丹过程中,江琬又得到了一枚丹魂,她同样郑重收好。 原先,江琬还说过要秦夙来帮自己炼丹护法的。但没想到事情变化,两人婚期在即,依照习俗,成婚前他们却是不能再见面了的。 这方面,秦夙就很守规矩,他果然就老老实实地不来了。 好在江琬如今功力大涨,再加上星河丹也不能再炼了,炼制其它丹药,她则根本不需要人护法。 期间,江琬没有再炼普通低级的丹药,而是动用秦夙给的一些灵药做主药,又炼了几炉枯荣丹。 枯荣丹主补气血,此外,补充元气的丹药也要炼制。 养元丹药效有些低了,江琬就以百年人参为主药,另外设置了一个配方,炼成了几炉归元丹。 如此见缝插针地炼丹,偶尔还要抽时间出来跟宫里派出的女官学学大婚礼仪,时间一晃就溜走了。 大婚那一天很快到来,过程繁杂忙碌且不提。 江琬出门子的时候,是被江珣和江璃轮番背着走的。 过程中,江珣道:“琬娘,从今往后,愿你夫妇恩爱,良缘和合,百岁无忧,花容不改。” 江琬应一声,江珣又道:“琬娘,你归来虽短,但你我一日为兄妹,便终生是兄妹,不论何时,你来,家都在。” 这是变相说,受委屈了回家,家是她的后盾呢。 江琬这回再不在心里偷偷喊他便宜哥哥了,只轻轻应一声:“嗯。” 等到江璃接力来背江琬时,江璃则说:“琬娘,你成婚了,二哥也不能说什么丧气话,还是要祝你与楚王殿下百年好合的。” 江琬说:“那多谢你呀,二哥。” 江璃又道:“不过,琬娘,你自己还是要努力练功。你的功力境界,如今二哥是追不上了,往后估计也很难追上。你再保持住优势,争取不论何时都能压着楚王殿下,叫他不敢不听从你。” 话落,他还“嘿”笑一声。 江琬:“……” 完了,她也想笑怎么办? 不行吧……得给秦夙一点面子? 在礼官的一声声指令中,却见对面,亲迎的队伍来了,秦夙就骑着马,走在最前方呢! 江璃背着江琬,江氏族中,还有不少的娘子与郎君簇拥在后。 两方就此相逢。 江琬并未用盖头,按照大周习俗,她是手持团扇遮脸的。 团扇遮脸嘛,空间大,说实话,遮跟没遮区别也不太大,至少,团扇并不十分阻挡视线。 江琬就听到,族中的郎君与娘子起哄笑说:“楚王殿下来迎亲了,殿下,你是要空手接走咱们家琬娘子么?” 秦夙那边自然有随从宫人奉上珍珠金箔,分发于诸位郎君娘子。 大家热闹一番,当然,这毕竟是皇子成婚,拦婚的不可能像民间夫妻成婚那样,阻拦新郎太久。气氛起来后,同辈的族人们便让路了。 江琬就看到,一双锦绣蟠龙纹的靴子走到了自己前方,红的衣摆,白的靴底,还有被清扫得干干净净的青石板路。 然后秦夙伸了手,道:“琬琬,我来接你了。” 第三百零八章 婚礼进行中,一路签到 “琬琬,我来接你了。” 这一刻,这一声入耳,便仿佛天地间所有声音都失去了存在。 只有那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白的袖口,红的外袍,冷玉般的肤色。 江琬终于又听到了另一种声音,那是她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砰—— 她便伸出自己的手,将之放入秦夙掌中。 秦夙的手微微一用力,江琬便从江璃背上跳了起来,轻轻一跃,旋身之后,就势跳到了秦夙背上。 按照婚礼的规矩,新娘的脚在上轿之前不能落地,所以本该是由江璃背着,直接将江琬背到轿辇上去的。 可秦夙却偏偏下了马,还亲自走到江琬面前来接她。 旁人只觉楚王殿下当真是极为看重王妃,江琬却更是干脆,她直接就跳到秦夙背上了。 在人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秦夙立刻将双手反到身后托住了江琬。 他眼中含着笑,对江璃和一路跟随在侧的江珣道:“多谢二位兄长为琬娘送嫁,二位兄长放心,我与琬琬,今日良缘缔结,关雎共赋,我必珍之爱之,同心同德,纵山移石转,我心不改!” 江璃:“……” 江璃咬牙,眼眶是红的。 旁观惊呼的众人停止了惊呼,却有好些个同族的小娘子抬手掩住口唇,眼神中则因为秦夙的承诺而流露出沉醉向往之色。 天呀,楚王殿下原来居然是这般会说话的。 嫁得这般会说情话的夫君,琬娘这日子也太美了吧。 江珣拱拱手道:“殿下既有此心,还望天长日久,亦不悔今日誓约。” 秦夙道:“绝不相负!” 说罢,转过身一步一步将江琬背到轿辇之前,亲自将她送入轿辇。 过程中,两人都并未有言语交谈,可他们的心脏却因为向着同一个方向,而恰恰是相贴的。 江琬伏在秦夙背上,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不知何时竟与秦夙的心跳重合了。 一声一声,与更远处相伴相随的喜乐相合,于这喧闹天地中,却又独得一份只属于他们二人的静谧与欢喜。 秦夙将江琬送入轿中后,转身时却握起她一只手,轻轻捏了捏。 江琬一只手还拿团扇半遮着脸呢,这时团扇微微一颤,就往下移了半寸,似惊鸿一现般露出了江琬的眼。 卷翘浓密的长睫下,便似有两颗星子落入了水中。 也不知是激起了谁的涟漪? 团扇飞速上移,又遮挡住了这双钟灵毓秀的眼。 终于,秦夙喉结微微一动,只又多握了江琬的手片刻,到底将她放开。 婚礼还在进行,他还未将他的新娘迎进他宫中呢,行百里岂可半九十? 此时却是绝对急不得的。 秦夙的声音轻轻地响在江琬耳边,他说:“琬琬,再等等我。” 江琬没有吭声,只是团扇轻颤。 扇面微动,似蝶翅轻振,可惜的是,这一回,这团扇却再没有移开了。 秦夙只得从轿辇旁退开,重新翻身上马。 亲迎之路很长,需得绕半城而行,同时跟随在这队伍后方的,还有江琬的十里红妆。 路面上的积雪早已被清扫干净了,镐都的百姓们都兴奋地跟随着来看热闹。 严寒也阻挡不了大家的热情,毕竟,这雪虽然连续下了几天,可因为扫雪到位,道路疏通得当,百姓们的生计在这短时间内并未受到多大影响。 更何况,三位王爷同时娶妃,这边的亲迎队伍在绕东半城,那边的亲迎队伍就在绕西半城,还有一支队伍跟着绕……如此盛况,可是多少年也难得见一次呢。 百姓们议论纷纷。 “没想到天家也有同时娶媳妇的时候,就是有个问题,这三位王妃同时进门,到时候到底是谁先谁后,谁为尊啊?” “嗐,这还用问?自然是照着年龄来排呀。六殿下蜀王,八殿下韩王,九殿下楚王,六、八、九,这不是排得清清楚楚么?长幼有序,还能有什么问题?” “……” “可是,我恍惚瞧着,怎么楚王妃的嫁妆队伍最长啊……” “嚯!那连续好几大箱子的金珠!” “看来,楚王妃在家中定然是极为受宠的。” “嗨,你们不知道,这位楚王妃啊,据说原先是被寄养在乡下的,才被接回来没多久呢!受宠什么?” 这下子,议论的几名百姓可就惊了。 有人惊问:“原先被寄养在乡下?你怎么知道?” “我妻弟家的妯娌家的小侄女与太师府中一位侍卫有亲事啊!” “哟,居然有这关系,那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呀,楚王妃虽然不是那么受宠,但她可是厉害人呢……” “……” 市井传言,本来就无远弗届,又何况,大周还民风开放,百姓们议论权贵逸闻,那真是越议论越有瘾。 江琬坐在轿辇中,因为拥有过人的耳力,远远近近各种议论声就总是控制不住地往她耳朵里飘。 不过,百姓们议论她也好,议论另外两位王妃也罢,她通通都不在意。 人生在世,谁还能不被旁人议论几句呢? 但只要这些议论的人不触碰到她的底限所在,江琬是不会有所反应的。 她的注意力,眼下,基本上都被系统提示的各种签到点给吸引过去了。 对的,白色小光点不会受到轿辇阻隔,只要江琬的座驾经过时,离那些签到点足够近,她就可以趁机签到! 这一点,真是江琬之前没想到的。 她没想到,亲迎绕城这个过程中,居然还能有这种好处出现。 那还用迟疑什么?当然是赶紧挑着地方签到呀! 因此,婚礼进行时,轿辇中的新娘却在一路不停的车架行进中,而同时不停签到,这种奇事,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系统:“你在洪顺坊正泽医馆门前签到,获得百年人参五支。” 简单粗暴,可又很丰盛的,五支人参出现了! 虽然有了秦夙给的一些灵药,百年人参仿佛再没有什么出奇,但要知道,药材可是个消耗品,像这种珍贵的药物,从来都是多多益善呀。 江琬觉得,一个普通的医馆门前居然能一口气签出五支百年人参,这或许……是系统给她的新婚贺礼包? 哈哈哈,总之很高兴,赶紧继续签! 第三百零九章 宗庙签到! 签到一时爽,一直签到一直爽。 尤其,江琬的自由点还算是充足。 经过前一段时间在国子监签到,再加上在皇宫签到也消耗掉了一部分自由点,如今,江琬的自由点还余378个。 要将全城都签一遍自然很难,但挑着签,也足够她签个痛快了。 系统:“你在西京镐都庆安坊常平仓签到,获得今秋新粮十万斤。” 嚯,这里有个常平仓,是江琬上回漏签的! 藏得挺深呀,不过还好这回没再错过。 江琬原先签了十几个官仓,又签了几百家粮铺,系统空间里屯了不少粮食。 这些粮食,她本来是想着要给西京百姓应急用的。怕雪灾严重时,大周朝廷控制不住情况,粮食不足,那时她就可以将这些粮食偷偷拿出来,隐姓埋名地救济百姓。 但如今情况又有变化,整个西京的状况看起来倒也还好,可秦夙却很快要领兵出去面对天狼族了。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行军打仗,粮食也是无比重要的。 后勤供给如果不足,一支军队可能差不多也就废了。 江琬可不敢保证秦夙如果领兵出去,就一定能得到户部全力配合。所以,未雨绸缪的话,她存在空间里的这批粮食倒是有了另外一番用场。 粮食再多,也不嫌多啊! 如果既能给西京百姓们留一份底气,又能屯上足够多的粮食用来行军,那就更好了。 江琬于是更加打起精神,重点盯粮。 系统:“你在西京镐都骏德坊朱氏生肉铺签到,获得生羊肉一千斤,生牛肉五百斤。” 生肉! 这还是江琬首次签出生肉来呢。 她以前居然将这个类别忽略了,光只盯着东西两市,真是格局小了啊。 系统:“你在西京镐都骏德坊庆财赌坊签到,获得无相六面骰子一枚。” 这是个稀奇东西,江琬看解释。 无相六面骰子:一次性物品,掷出后,可自行制定规则。与对赌之人以赌大小为凭,赢家通吃,输家必付赌资。 注:无相六面骰子持有者,赢面自达九成。 唔,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就是普普通通一个……具有作弊功能的赌具? 但江琬知道,这实际上应该是一件因果律的神器! 持有无相六面骰子的人制定赌注规则,一旦能够赌赢,则必然能使这赌注像因果一样发生。 比如说,江琬跟齐王对赌,要是规定输家必定断手一只,那么输赢出现后,输掉的那个人不论愿不愿意,主动还是躲避,他都必定会断手一只。 又比如说,战场上,江琬如果能与敌方主帅对赌,赌注是输家自动投降,那么输家就必然投降。 这东西……这东西简直就是横扫性的啊! 路边随便一个赌坊居然也能签出这种神物,今天的江琬果然运气爆棚啊。 这无相六面骰子唯一的一个毛病,大概就在于,它是一次性的? 不,这也不算毛病,世上珍贵之物,本来就应当稀有。如果它还能没完没了地使用,那江琬可能就要掂量掂量,敢不敢用了。 所以,这宝物真正的使用难度,应该只是在于……江琬要怎么才能在关键时刻,让敌人同意与自己对赌吧? 这个,就不是江琬现在该操心的了。 她只是欢欢喜喜地将这无相六面骰子好生安放在系统空间中,接着,继续签到。 系统:“你在西京镐都崇业坊加味酒楼签到,获得山珍八宝饭十桶。” 又是论桶算的饭食! 而江琬将意识探入系统空间,立刻发现,这一个饭桶就足有三尺高,两尺方圆大小。 好,够实诚! 系统大概……果然是在为她婚礼庆贺? 真是业界良心,天下第一好系统啊,哈哈哈! 再签。 系统:“你在西京镐都崇业坊田氏银楼签到,获得琵琶玉带钩一枚。” 琵琶玉带钩:由元玉青碧石雕刻而成,内蕴无穷元气,稀世奇珍。 江琬立刻惊喜,青碧石,乃是三品元玉! 比她曾经给清平伯的那块绿映石还要高一等级。 这种等级的元玉,已经足够给秦夙使用了。不说助他破关,但在关键时刻给他补充元气,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就相当于秦夙的战斗续航时间又能翻倍,很好! 江琬轻轻吸口气,继续签到。 系统:“你在西京镐都安业坊杏花春水楼签到,获得艨艟战船图纸一张。” 系统:“你在西京镐都宜人坊昆仑派驻西京分堂签到,获得失传已久的奇术冯虚御风残卷x1。” 咦? 还有这种东西! 系统空间中,一卷略微显得有些破旧的竹简漂浮在空间一角。 江琬知道了,残卷,一般就会形成实体卷册。它并不像一些完整的功法技能那般,会由系统直接灌输完成,而是需要她自行翻阅领悟。 眼下却是没时间细看了,江琬遂暂时将其放过。 如此一路走一路签,其实真正可供签到的地方也不是太多。 在绕回到皇宫前,江琬一共签到五十六次。 毕竟,除去东西两市外,其它坊市中的商业点并不密集。江琬签到且还是有选择性的,如此一来,只签五十六次,也算是贵精不贵多了。 咳……好吧,五十六次,其实已经很多了。 江琬也算是借着这一回难得的气运暴涨,狠狠薅了一把系统的羊毛。 宫门前,蜀王的亲迎队伍已经先进宫门了,接下来是韩王的亲迎队伍。 大喜之日,两位王爷和王妃并没有像有些百姓猜测的那样,为谁先进门而起争执,而果然是依照长幼,兄友弟恭地好好圆满了此事。 秦夙排行第九,自然,他们也是要走到最后的。 江琬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争先,她坐在轿辇中,静静地等候前方队伍空出门来。 王妃们的嫁妆游过半城后,如今早已走另外的宫门,往宫里送去了,这边进门就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江琬又等了一会儿,终于轮到了他们进门。 丹凤门,她上回已经签过到,如今签到点还没重置,便不必赘述。 而接下来他们要做的事情,则是告庙。 祭告宗庙,算是真正入皇家门。 江琬则期待着,去宗庙签到! 第三百一十章 世间繁华,与你共看 宗庙中,各种仪式庄重而又不失热闹地进行着。 礼官赞唱:“拜!稽首!” 江琬与秦夙并行,来到指定的位置跪拜,这个时候,宗庙中的白色签到点也出现在了江琬面前,江琬一边跪拜,一边在心中默念:签到! 宗庙中能签出什么呢? 应该不会是修行功法或者是功力真气之类的,所以江琬还是忍住了没有使用指定签到这个功能,毕竟太贵了,一次就要一百个自由点,舍不得呀。 系统:“你在大周皇族秦氏宗庙中殿签到,获得特殊技能,祭天迎神。” 祭天迎神! 系统解释:特殊技能,唯大周皇室中人可以使用。持礼祭天,或可得天地回馈。 注:概率不定,天不可轻祭,慎用。 系统的解释其实很简单,甚至在后面的加注中,系统还提了要慎用,又说了概率不定,看起来这个技能好像是有些鸡肋了。 但江琬却心惊之余更添惊喜。 “祭天迎神”的价值不可估量! 要知道,这可是大周皇室专属的祭天迎神。 古礼所谓“天子祭天,诸侯祭土”,最高规格的祭天,本来是只有皇帝才有资格进行的。 可江琬却因为签到而获得了祭天迎神的技能,这还不是那种纯属安慰性质的“形式主义”,而是真正有可能获得天地回馈的那种祭天! 概率不概率的且不说吧,反正有这个可能,就非常了不起。 江琬顿时精神一振,接下来,各种仪式再怎么繁琐,也都无法再使她感到疲惫了。 她简直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格外振奋的状态,告庙,受宝册,受玉印,等等一应仪式且不赘述。 从宗庙出来后,到了宗庙门口,江琬又再签了一回到。 系统:“你在大周皇族秦氏宗庙前门签到,获得特殊状态,威仪厚重,限用一次,限时一刻钟。” 威仪厚重:此状态使用时,所见之人无不受其威仪所迫,必将心惊胆寒,节节败退。 跟当初的“主母训斥”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在性质方向上,又还是有些不同。 主母训斥的作用方向更多的还是在语言气质上,迷惑性更强,而威仪厚重就更突出以势强逼这个特点。 这就使得威仪厚重这个状态更适合对下使用,如果对上使用的话,那后果……呵。 设想一下,上回江琬夤夜入宫救秦夙时,如果对永熙帝用的不是主母训斥,而是威仪厚重,那完蛋了,永熙帝就算当时觉得心惊胆寒,回头也非得斩了江琬不可。 当然,这不是说威仪厚重就不如主母训斥了。总之,各有各的用法,就看江琬怎么用。 江琬心满意足。 此时天已黄昏,一行众人出了宗庙,过自雨亭,过朱镜殿,最后,他们要去太和殿举行婚礼。 婚礼过后还有宫宴,不过宫宴的话,三位王妃就不必参加了,他们要回各自的寝宫,等候仪式的最后一步:合衾。 江琬大婚的心情早已被各种签到给冲击得尽剩一片喜气,至于羞涩,咳,羞涩是不羞涩的了。 大婚过程中,还有签到呢。 系统:“你在大周皇宫自雨亭签到,获得奇物繁星斗元伞x1。” 繁星斗元伞:墨家奇兵,以真气为引,伞开时如有万千繁星飞射,是群攻之绝世利器。 好东西! 系统:“你在大周皇宫朱镜殿签到,获得奇术,朱颜辞镜花辞树,一次性技能,限用一次。” 系统解释:朱颜辞镜花辞树,最是人间留不住。此术用处后,可指定一人,使其容貌瞬间衰老。 看过解释后的江琬:“……” 嚯,这个技能有点恐怖。 收下收下,留待后用。 接下来,就在婚礼举行场地,太和殿签到了。 系统:“你在大周皇宫太和殿签到,获得今秋新粮十万斤。” 咦,太和殿这里居然签出了大量粮食! 江琬瞬间合理怀疑,永熙帝或许在太和殿中藏了一个巨大的粮仓。 这可真是出人意料啊。 谁能想到呢,平常用来举行各种仪式的太和殿中,居然被永熙帝藏了巨量粮食。 皇帝的想法,果然是你别猜。 最后,随着夫妻交拜结束,两人一起被送入了洞房……咳,是回了含冰殿。 秦夙会先陪江琬回含冰殿一趟,再出来参加宫宴。 回含冰殿的路上,又是签到。 系统:“你在大周皇宫清思殿签到,获得符法,清净符绘制方法。” 清净符:可使周身洁净,无脏污。 嗯,原来就是一种能帮人去污的符法,确实是非常清净了。 说得上是生活小帮手,也能帮人解决很多麻烦呢。 江琬也很欢喜,各种奇奇怪怪的技能她已经有很多了,来点生活化的也非常棒。 系统:“你在大周皇宫紫澜殿签到,获得金珠一万颗,一颗金珠重一两。” 嚯!好大一笔财富。 终于,一行回了含冰殿。 殿门口,江琬还是先签到。 系统:“你在绝世高手秦夙的居所,大周皇宫含冰殿签到,获得乾坤离恨经深层领悟。” 霎时间,无数有关于乾坤离恨经的领悟从冥冥中飞出,对着江琬一股脑冲击而来。 虽然她的功力未有变动,可大量的信息涌入还是使得她瞬间真气涌动。 在旁边的秦夙看来,就是江琬在即将跨入含冰殿的这一刻,忽然停住脚步,发起了呆? 秦夙立即问道:“琬琬,你怎么了?” 江琬忙回过神,道:“没什么,只是见到你的居所,想起你小时原是在此处长大,心中忽有所感。” 这倒不是欺骗秦夙,签到之前,江琬看着被急匆匆装饰了一番的含冰殿,是确实生起了一丝感慨呢。 含冰殿有些小,远不如她之前路过时所见的那些宫殿华丽繁复。 但夜色中,这座略显得有些老旧,有些局促的宫殿,还是被装饰了各种宫灯彩绸,吉祥如意。 有一种古朴精巧与现世灯火相结合的美。 这是正正好的,在迎接女主人的姿态。 秦夙与江琬之间牵着一段红绸,他手持红绸,凝视江琬,深深道:“琬娘,今日,我予你,只有这小小宫墙,但终有一日,世间繁华,我都要与你共看。” 江琬道:“嗯。” 第三百一十一章 系统你真的是个正经系统吗? 宫墙彩灯,气氛正好。 江琬与秦夙走进了殿门,在众多宫人喜官的簇拥下终于入了寝殿。 到这一刻,一直被签到占据太多心神的江琬也总算是有了几分新嫁娘的局促了。 她的步伐不由得放缓片刻,开始小步向内室走去。 寝殿中的布置更是喜庆,一对龙凤喜烛燃在窗边的方桌上,发出暖蒙蒙的火光。 秦夙也不再多言了,他只在前方用红绸牵着江琬,见她脚步变慢,便也放缓脚步。 两人静静地,一前一后,终于到了内室床前。 好大一张雕花床,被软衾香,暖光动人。 秦夙牵着红绸走到床边,握着红绸的手没忍住稍稍紧了紧。 红绸在他手中皱了一小段,又被放开。 时间都仿佛于这一刻羞涩了,直到一直跟着他们的喜娘轻咳一声。 哎哟不得了! 秦夙的手微微一颤,连忙说:“琬琬,你且歇着,我去去就来。” 声音却比平常更低哑了些。 话落,他又忙忙将手中红绸放下,对着江琬作了一揖,然后转身,果然大步离去了。 是的,他还要去参加宫宴,宫宴过后,他才能真正回来,与江琬洞房。 秦夙这回倒是走得极快,脚下半分不停,要不是后方的江琬眼尖,看到他耳后根是一片通红的,只怕真要以为他是什么感觉也没有呢。 走到了寝殿门边,秦夙却又稍停了片刻,对守在门边的宫人道:“你去给王妃端些小食过来,莫要叫王妃饿着。” 话落,终于不再停留。 寝殿内室中,江琬坐在床上,看着秦夙的身影已经消失,便终于默默地,又签了一回到。 没错,还是签到。 咳咳,谁叫这寝殿中,居然还有签到点呢。 不签白不签,签了……还想签,哈哈! 系统:“你在绝世高手秦夙与你的新婚寝殿中签到,获得特殊奖励,肤如凝脂、暗香袭人、手如柔荑、身姿玲珑。” 呃……呃? 江琬:“……” 什么什么,这是什么? 系统,你出来,你快出来,你赶紧说清楚,你真的是个正经的系统吗? 你你你……你怕不是要被和谐? 天哪,江琬脸也烧了,脖子也烧了,就连整个五脏六腑都仿佛是要被烧了起来。 可笑她刚才还悄悄笑话秦夙耳后根红了呢,结果,她这……她这简直都能红成红烧江琬了好吗? 要命! 然而这个很有可能不正经的系统它还是一如既往,安静如鸡。 什么反应都没有,就算江琬打开系统面板,再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了个没完,也还是只能见到这系统界面一如既往的简洁精练。 江琬觉得自己应该恍然的,瞧瞧系统对这个签到点的地名定义:绝世高手秦夙与你的新婚寝殿。 那个时候,她就应该知道,这不可能是一个正经系统的! 哼…… 寝殿中,数名宫人分立,喜娘规规矩矩地站在江琬床边。 她等会还要引导唱赞,帮楚王与王妃完成饮合衾酒与却扇的仪式,这才会退出呢。 江琬就继续安安静静地坐着,她倒是十分能够坐得住。 本来她的定力就很强,修习内功以后就更加了,因此静坐不难。 这个过程中,江琬还能强行引导自己的心神,去思索关于乾坤离恨经的理解。 不能让刚才在含冰殿门口获得的经验礼包白费,系统虽然有时候是个不正经的系统,但江琬却是个正经的人。 嗯,咳,没错,就是这样。 如此忽忽不知时辰过,红烛燃烧中,果然有宫人端来各色小食,轻声问江琬是否进食。 江琬其实并不饿,她如今已是窥神境,别说是一两顿不吃东西了,就是三五日不食,其实也完全不会饿的。 但她知道这是秦夙吩咐宫人给她做的,便不推辞,当下拈了几个小巧的糕点吃了,随后便叫宫人退下。 她手持团扇,就仍然安安静静地坐着,将静功发挥得淋漓尽致。 直到窗外仿佛又响起了细微的落雪声,忽然一阵极轻脚步由远及近。 是秦夙回来了! 秦夙带着一股风雪的寒意和些微的酒气进了内室,进来后,他先脱去喜服外袍,然后一刻也不停,径直走到床边方桌上,就拿了合衾酒的杯子过来。 喜娘都被他这番利索的动作惊了,忙唱赞:“饮合衾酒,一饮百年好合!” 虽然聒噪,但架不住人家这好话说得好听啊。 秦夙便不赶这喜娘,只自己走到江琬身前,然后蹲下身与坐在床上的江琬平齐,这才将酒杯端给她,道:“琬琬,与我同饮此酒。” 声音微颤。 江琬听着他的心跳,隐约感受到了他的急切,方才被强行平静下来的心就又被带得乱跳了。 她忙与秦夙交臂,接过酒杯一边,低声应了一句:“好。” 两人便不停留,一齐送酒至唇边。 至于却扇,嘿,江琬早在秦夙进来时,就自己将扇子移开了。 因为心急也因为紧张,他们好像都忘了却扇这个步骤。 喜娘在旁边急得不行,又不好打断提醒。 酒有些微的烈,又有些微的甜。 两人同将杯中酒送入喉中,秦夙取杯放至一旁,终于摆手道:“你们都退下。” 这是叫宫人们和喜娘都退开呢。 宫人们不敢多耽误,连忙行礼退出寝殿,喜娘欲言又止了片刻,也终究不敢多言,到底是退下了。 不过片刻,室内只余两人。 毕竟是在皇宫中,含冰殿的规模虽不大,这主殿寝室倒也还是敞阔的。 内室空间不小,两人相对着同处在室内,又仿佛显得这内室小而局促,竟好似是极难容下他们一般。 秦夙还蹲在江琬床边,这时,终于再度开口了。 他道:“琬琬,你我一同却扇吧。” 什么? 这个江琬就没懂了。 她疑惑地看向秦夙,秦夙一手拿起被江琬放在一旁的团扇,将之重新放回江琬手中。 江琬就举起团扇,半遮到脸前,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眨着眼睫看向秦夙。 秦夙道:“琬琬,你团扇遮脸,我也面具遮脸,你我一同取下这遮脸之物,如何?”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世间或有百媚千红 秦夙没有说出来过,其实他对于自己在婚礼上都必须面具遮脸这件事情,非常介意。 他不是介意自己的脸被挡住了,而是有些替江琬难过。 一生只有一次的婚礼上,她的夫君却与旁人不同。 因为被面具遮了脸,所以他对她笑,她也看不见,他露出喜悦的神情,世人也不知晓。 看看隔壁的老六和老八笑得多讨人嫌,秦夙觉得,自己也可以这样笑的。 可是如果摘下面具,他又怕他的笑,会惹来更多惊恐呼声与鄙夷目光。这些都还罢了,万一人们再用同情的目光去看江琬,那又怎么可以? 纵然神功盖世,他也不可能堵住天下人的目光。 而从前对这些毫不在意的秦夙,在这场来之不易的婚礼上,却生出了无法言说患得患失。 他居然也开始在意起了世人的目光。 他总觉得,要更多的给江琬一些什么,可思来想去,却只有这个笨办法。 你也遮脸,我也遮脸,既如此,你我一同却扇如何? 他这种补偿的心态,江琬是不知道的。 因为心中有一个人,所以才总会觉得自己对她不够好,总是无来由地就替她委屈,明明她自己其实并无感觉,也根本不认为这是一种委屈。 而江琬,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也常常为秦夙在永熙帝这里受到的区别对待而为他感到愤怒委屈,但事实上,秦夙自己原本也是不在意这个的。 这一刻,相互间明明并不十分理解对方思维的两个人,却又同样默契的双目对视了。 江琬将手中团扇缓缓下移,秦夙便也抬手,动作轻缓地将面具掀开。 他们并不是初次相见,但在这同时做出类似动作的一刻,却又仿佛是在共同完成着某个庄重仪式般。 早已两心相许的两个人,又都有了初相见时的心芽萌动之感。 砰砰砰—— 心跳鼓动,血脉流淌。 团扇被移开,露出的却是一张有别于平常的,如初春之繁花盛放般,格外娇艳的脸。 毕竟是做新娘呀,江琬自然是上了新娘妆的。 她往常素面朝天,就已经格外秀丽灵动,不论怎样都令秦夙喜爱了,秦夙也自觉自己爱的并非江琬容颜。 他自己脸上生了这般一个丑陋印记,他便常常自认为,自己应当是天底下最不在意容貌的男子了。 可这一刻,当盛装打扮的江琬在他面前露出全貌,那春水般的秀眸一抬,那凝脂般的腮边飞起两片红霞,那娇艳欲滴的红唇还轻轻扬起。 秦夙终于知道,从前还是自己肤浅了。 不知不觉,他痴痴道:“世间或有百媚千红,于我眼中尽是黑白一色。唯独你,琬琬,你是日月朝暮,是色彩万千,是我唯一独有的,心甘情愿。” 江琬:“啊……” 天呀,要醉了。这家伙的情话技能还带升级的!这谁招架得住? 他是从前十几年冰山做够了,所以在她这里,非要把语言能力发挥到极致么? 江琬说不出话来,只是眼中情意流转,双颊火红更是烧成一片,都快赶上天边的火烧云了。 而这一切,在秦夙眼中,更成奇景。 他再也忍不住,伸出双手轻轻捧起江琬的脸颊。触手却只觉滑腻温润,与江琬平日常有的沁凉不大相同。 江琬因为修炼了乾坤离恨经的坤元篇,真气属性偏于阴凉,日常体温也总是有些低于常人。 她是活泼明朗之人,偏生体温低,而秦夙表象冰冷,却偏因为功法的缘故,体热得好似一个小火炉般。 他们两个一个外热内冷,一个外冷内热,不同的反差,竟又奇异的契合。 只有这一刻,秦夙感受到了江琬脸颊上的火热。 而这一把火,又格外激烈,通过他的手掌,烧上了他的手臂,更烧上了他的四肢百骸,最后顺着血液流淌,汩汩地又全数烧进了他的心间。 他心跳剧烈,一直被强力压制的情蛊终于一个翻身。 而沉醉在他情话中的江琬,还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身上情蛊的异动。 江琬:“……” 她、就、知、道! 气死了,这可是她两辈子头一次结婚呢! 江琬一手握住秦夙抚在自己颊边的一只手,这一回她没有责备秦夙,只是轻唤了一声:“阿夙。” 说话间,她另一只手做拈花状,拈花指点上秦夙心口。 秦夙仍然保持着蹲在她身前的姿势,江琬则坐在床上,这时微微倾身,动作轻柔地为秦夙安抚情蛊。 说实话,这比哪一次都要更难。 因为此情此景,有红烛燃烧,有大红喜被,更有双方呼吸相闻,幽香细细。 秦夙又如何能不心猿意马? 这个时候如果还不心动难持,那秦夙就不是男人了。 江琬也心绪浮动呀,她都是勉强收住情绪,勉强施展拈花指的。 眼看江琬安抚情蛊愈发困难,秦夙终于微微一咬牙,退开一步。 他喊了一声:“琬琬。” 接着,他就退到床旁边不远处的一张矮榻上,盘膝坐了下来。 又道:“琬琬,我行功一遍,再劳烦你。” 说完,他果然闭目行功。 在没有遇到江琬之前,秦夙有时候也要依靠自己压制情蛊。 他的压制方法非常简单粗暴,就是依靠自身真气与情蛊做斗争。 同时尽全力参悟乾坤离恨经,控制自身情绪,通过真气的冲击最终使情蛊短暂沉睡。 他之所以能够年纪轻轻就拥有如此高绝的功力,其实与这情蛊的存在也脱不了关系。 正是因为每一次的压制都无比艰难,都相当于是在自己与自己做斗争,所以秦夙是从修行开始就拥有了明辨自身的通透。 这就等于说是,他跳级般一早就拥有了见微境的精神境界。 再到后来,随着他的成长,情蛊也同时不停成长,而秦夙为了压制情蛊,又同时不得不再继续快速成长。 双方倒渐渐形成了一种互相追赶、互相压制,又互相成就的奇怪关系。 情蛊使得秦夙在痛苦中修炼出了绝世神功,又使他疏离情感,终有一日,情动之时,却连稍稍碰触一番心爱之人也不成。 这大概就是成也情蛊,败也情蛊了。 世间之事,一饮一啄,无不奇妙相扣,因缘之奥妙,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第三百一十三章 宣政殿,召楚王妃! 江琬摘下头上沉重的凤冠,脱去大礼服的外袍,走到秦夙面前。 秦夙闭目行功,她便静静等待。 可以想见,今夜,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大概是不可能像世间大多数夫妻那般,圆满完成了。 不过,江琬也并不在意这个。 咳,对,没错,她一点也不遗憾的。 她虽然灵魂方面早已是个成熟的……呃,大龄少女?嗨,什么呀,她上辈子也很青春好嘛,并不是老黄瓜刷绿漆,呸呸呸! 反正,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她青春着呢,年纪小着呢。 古人早婚,她跟着早婚也就罢了。但早婚可以,这就相当于是扯个证,先拿个名号,然后好理直气壮地继续谈恋爱。可是,早婚就早婚,早育却不必了。 洞房……嗐,更是可以等她十八岁以后,这种底线,她本来就要守的嘛。 所以,她根本就早有心理准备,完全不在意新婚的气氛被情蛊破坏……个屁! 江琬都要气死了好嘛。 如果可以,她真恨不能现在就将秦夙心间这只讨人嫌的蛊虫捉出来,再给它来个十八般文武火的手艺,煎炒炸煮,砰砰砰给它料理了! 要不要完成洞房,那是她的事,应该由她来决定,结果却要受制于情蛊,还害得秦夙如此痛苦,这谁能忍? 可现实却是,忍不了,还得忍。 江琬后来虽然又开炉炼制了几回灵丹,可收集到的丹魂,再加上之前那一枚,也还是只有三枚。 具体要多少枚丹魂才能合成出彼岸花花魂,这个其实江琬自己也不知道。但她能有感应,至少知道,三枚是远远不够的。 她没有怠慢此事,一直在抓紧时间行动,可解蛊之日,却还是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出现。 江琬静立秦夙身前,思绪翻滚,终于,方才的甜蜜与情动全数消去,她心情恢复了平静。 眼看秦夙还在继续行功,而通过望气术,江琬又能看到,秦夙的真气正在与心间蛊虫的力量做着剧烈斗争。 江琬却不打算放任他们继续“公平战斗”了,嘿,跟这破虫子,不必讲武德。 很快,江琬右手再度拈花而起。 拈花指出动,她上前一步,又一次点在秦夙心口。 不久后,系统提示:“你成功安抚异品灵蛊情劫,获得自由点+5。” 呼,终究难逃刷点的命运。 还能说点什么? 新鲜出炉的楚王殿下与王妃两个,也只能是无欲无求地过好这一夜了。 月色被寒酥掩埋,万籁与雪声同寂。 整个西京镐都,包括皇宫内外,也都在这雪夜中静了下来。 忽忽然鸡鸣三遍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十万火急”的呼喊,叩开了西京的城门。 来自原州的火麒军标兵高举令牌,几乎是跑断了马腿。 马蹄声进了城,直通玄武大道。 终于,消息传进宫中。 此时,天还未完全亮,大雪中,只有一些鱼肚般的微光洇开在天际。 皇宫中,宫灯被次第点亮,朝臣们,被一个个急召进宫。 大周的朝廷,紧急运转了起来。 宣政殿被打开,这一次要召开的,是大朝会! 秦夙规规矩矩地与江琬躺在同一张床上,后半夜,他却几乎是没有入睡的。 情蛊被压制下来之后,他人虽然暂时没事了,却也心知肚明,这一夜自己不可能再做点什么。 但是,规矩归规矩,不睡觉……这却不与规矩相冲突。 就是在这种无可奈何只能守规矩,然后安安静静清醒着的情况下,秦夙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被宣政殿那边的宫人,急召了过去。 一开始,消息是没有传开的。只影影绰绰有那么点气氛存在,使得宫人们都隐隐的生出一种紧张。 秦夙被召走后,江琬自然也起来了。 她此次出嫁,带了刘妈妈与白露霜降做陪嫁。其余小丫头和外头跑腿的管事有几房,但除去刘妈妈与白露霜降,另外那些人是不进宫的。 经过这一夜,刘妈妈与白露霜降也在含冰殿中暂时安置了下来。 江琬起身后,两个大丫头与刘妈妈就一齐过来服侍江琬洗漱。 含冰殿中原有的一些宫人则只能候在外头。 白露和霜降都还有些局促,刘妈妈却老成很多。这回,她亲自过来给江琬梳头。一边,主仆几个也闲话。 江琬先问:“你们几个安置得可还习惯?” 刘妈妈带笑道:“再没有不习惯的,虽是宫中,各位管事也都十分亲切。” 一边说,她一眼瞥过去,眼见江琬与秦夙的床铺规规整整。她便欲言又止地,正要再说点什么,忽然又听外头有太监来传召。 召什么? 原来竟是召江琬也去宣政殿觐见! 是宣政殿那边的宫人过来了,召楚王妃! 皇帝与众臣开大朝会,商量大事,居然还要召楚王妃过去,这是什么道理? 楚王妃的品级虽高,可作为皇子妃,怎么也参与不到政事上头去啊。 虽然江琬身上还有一个六品博士的官衔在,但是,六品博士是不能上朝的。能上朝的,至少也要是五品官。 刘妈妈紧张地为江琬整理了衣冠,江琬没有多逗留,很快就跟来宣召的宫人走了。 这个时候,比起之前,天又亮了些。 明显的鱼肚白涂染了半个天际,江琬一边登上来接人的轿辇,一边问随车来宣召的太监:“请问这位公公,可知本王妃为何被宣召?” 她想知道,她被宣召,是因为王妃这个身份,还是因为国子监博士这个身份? 宣召的太监没有保密,直接说道:“回楚王妃娘娘,宣召原因小的不知,但蜀王妃与韩王妃也被宣召了。还有宫外的齐王妃与怀王妃。” 这是做什么? 江琬点头,看这太监说得直接,便没有再追问,倒还打赏了他一荷包的小金珠子。 轿辇走得飞快,如此不过一会儿,远远便能见到宣政殿在望了。 却见巍峨大气的宣政殿门前,密贵妃竟也刚好在那台阶口下了轿辇。 原来密贵妃也被传召了! 永熙帝这举动有些古怪啊,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第三百一十四章 宣政殿签到,奉天承运! 宣政殿中,是一片诡异的安静。 随着一声呼喊:“密贵妃到——” 众臣齐齐侧目,密贵妃身着暗红色绣玄金鸾鸟纹的贵妃礼服,微微昂首,仪态万千地进入了大殿。 紧接着,是江琬来了。 她身穿的是王妃常服,装扮上比密贵妃要简单些,但也不失庄重。更重要的是,她一身风华灵秀高雅,此时缓步入殿更仿佛是从水墨书香中浸润而出般,众臣看了,都不由得暗暗点头。 江琬进入宣政殿,也不管其它,先签到为敬! 经过之前在皇宫大肆签到,她现在胆子也放大了许多。 怕什么? 签就完事儿,真要签出什么动静来,其实也不是圆不过去。 系统:“你在大周皇宫大朝会之所,宣政殿签到,获得一次性秘法,奉天承运。限用一次,限时一刻钟。” 奉天承运:秘法应用时,你便是天道宠儿,气运之子,一切行为一切指向都能似有神助,天意相随,无往不利。 嚯!了不得。 不愧是宣政殿签到,居然签出了这种秘法! 囤好囤好,出了皇宫以后,要再想签出这种东西,那可就难咯。 江琬微微抿着唇,忍着心中欣喜。 宣政殿中的诡异气氛随着密贵妃与江琬的到来,也被打破了。 密贵妃先向皇帝行礼,江琬随后行礼。 再看殿中,蜀王妃与韩王妃居然都已经先来了,而齐王妃和怀王妃因为在宫外,所以还没来得及到。 此外,殿中还立着一位气质温柔,与贵妃风格截然不同的妃子。 这一位,应该就是六皇子的生母淑妃。 淑妃也先到了。 永熙帝道:“免礼。今日朝中有一事,须得询问贵妃淑妃与几位皇子妃的意见。” 至于齐王妃和怀王妃,因为她们来得慢,永熙帝索性不等了。 他吩咐秘书监的一位少监向众人讲述事情由来。 这位少监出身贫寒,是永熙帝开科取士以来难得提拔出的一位寒门士子。入秘书监后,常为帝王拟旨作书,品级虽然不高,却也算是难得的天子近臣。 少监左志清,先向贵妃淑妃与三位王妃行礼,接着开口丢出炸弹:“原州之地,天狼军已兵临城下了!如今,原州危急。” 什么? 最先露出震惊表情的是密贵妃,接着是淑妃,她眉头微蹙,目光中透着忧虑与疑惑。 蜀王妃与韩王妃也是各自露出震惊之色,江琬紧随其后,面露惊讶,双眉微皱。 但江琬同时还在暗中观察密贵妃,她觉得,密贵妃震惊得太快了,她的表情虽然无懈可击,但过于急切的反应却也恰好成为了她的破绽。 江琬可没忘记当初行云木鸢窥探到的武清扬与杨太师之间的交流,既然双方有此勾结,要说身为杨氏一党大后盾的密贵妃会对这个毫不知情,江琬是不信的。 同时,她心中也生起了几分尘埃落定的恍然之感。 天狼军……终于来了,果然来了。 左志清接着快速解释了当前情势。 原来,消息紧急入宫以后,皇帝宣众臣觐见,大家讨论了一番应对之策,首先达成了紧急增援的一致决定。 至于具体要怎么增援,众臣对于领军人选则各有争论。 当然,左志清说得比较委婉,他道:“诸位将军各有长处,一时难以委诀。陛下心系原州,原是有意御驾亲征。” 这回,密贵妃脱口惊呼:“什么?” 淑妃也急了:“陛下万金之躯,怎可如此涉险?” 密贵妃紧接着道:“陛下,万万不可如此啊!” 高踞御座之上的永熙帝面对两位皇妃的关切,淡淡道:“两位爱妃不必焦急,众臣已经劝阻了朕。” 密贵妃顿时松一口气,如牡丹般娇艳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接着,永熙帝却又道:“天狼竖子,动用邪术,一跃而过凉州,如今进逼原州,甚至直指京城!如此狼子野心,其意已不在一城一地,而在我整个大周天下!” 他语气渐渐沉痛:“如使天狼族再破原州城,便入我大周腹地矣。自来天狼过处,皆如焦土,百姓受其劫掠,十不存一,到时多少生民殒命!” 永熙帝一叹:“天狼之祸,更甚天灾。其天性凶残,来去如风,更有诸多秘法邪术,着实诡异难平,非是寻常将领所能抵抗。朕有意携天子之气御驾亲征,奈何天下诸事,国家大计,都离不开朕。” 如此一番感慨,最后,戏肉终于来了,他说:“桑爱卿等几位提议,或可由某位皇子代朕御驾亲征!可是朕的皇子有许多,究竟由哪一位皇子去呢?” 话落,他淡淡目光扫向密贵妃与淑妃。 至于江琬与蜀王妃和怀王妃这三个,永熙帝并没有去看。 显然,她们三个就是凑数的。 不过朝堂上讨论由哪位皇子代天子亲征,最后却将皇子的生母和王妃都给叫了过来,还询问她们的意见,这其实也有够荒唐古怪的就是了。 江琬暗暗猜测,永熙帝这是不是被她之前那个“颠倒黑白”的光环给影响得太过了? 还有,她之前用“颠倒黑白”影响永熙帝的时候,可不是叫他选某一个皇子代天子亲征,而是叫他将皇子们都撒出去,分封各地来着。 所以,永熙帝如今如此行事,这是因为他已经摆脱了“颠倒黑白”的影响?还是说,这就是他帝王心术的一环? 诶,也不对,分封的事情,永熙帝早在给皇子们封王的时候,就已经下明旨定下来了。 但“代天子亲征”这个说法,却又着实是神来一笔。 江琬由此也领悟到,世事变化万千,她的一些秘术虽然效果神奇,但总有一些变数是秘术也不能控制的。 她虽能应用秘术,却也不可太过依赖秘术,还需随机应变,方不至于在种种危机中轻易沉沦。 比如这次的“代天子亲征”,就是一个大坑。 先不说天狼族有多难抗衡,就说“代天子”,这含义很不一般啊。 江琬先前用“颠倒黑白”忽悠永熙帝的时候,虽然也提过自己愿意与秦夙一同动用藩王的力量,赴边关抗敌,可抗敌归抗敌,却不是要“代天子”抗敌! 大义名分的问题,在封建帝王时代,绝不可轻忽。 密贵妃和淑妃又会怎么回答呢? 第三百一十五章 贵妃,朱颜辞镜花辞树 密贵妃和淑妃都有片刻沉默。 “代天子亲征”,这是一块叫人轻易舍不掉,却又含毒带糖的可怕馅饼。 对密贵妃而言,尤其如此。 永熙帝先前迟迟不肯立储,纵使先封了齐王为王,可是他却不肯封密贵妃为皇后,同时对六皇子也是宠爱有加。 密贵妃等了太久,再也等不及了,这才有了杨家与天狼族密谋之事。 可密谋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还不就是那个大义名分? “代天子亲征”虽不等同于立储,却也有着某些类似的含义。 一旦某位皇子能够在“代天子亲征”的过程中取得胜利,那么,他的大势也就形成了。 大势一成,还怕储位不来? 可是同时密贵妃也深深知晓,天狼族的关卡,不是那么好过的! 哪怕他们与天狼族有协议在先,可他们的协议并不在原州,而是在京城。 如果齐王此时打着“代天子亲征”的名号去原州,还真不一定就能抗衡得了天狼族。这些凶残的天狼,可不见得会讲什么道义人情。 万一再将齐王失陷在原州,那不是一切皆休? 密贵妃如此思来想去,心中从犹豫不定到煎熬万分,渐渐地,额前竟出了一层细汗。 得失之间,如此难以抉择。 同时,淑妃也十分犹豫矛盾。 但她比密贵妃决断快一些,稍稍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便缓缓地,柔声道:“这一切,自然是有陛下决断,臣妾不过一介后妃,又哪里敢就此等要事而发表浅见?” 是啊,就该如淑妃这般说话! 冷汗悄悄的密贵妃恍然大悟,忙也跟着道:“淑妃妹妹说的正是,国家大事,臣妾又哪里懂呢?自然,还要赖陛下决断呀。” 拾了一回淑妃的牙慧,话音落下后,密贵妃心底里涌出的却是一阵一阵的难过。 得失心太重了,一时难以平衡。 江琬冷眼旁观,心中微哂。 看密贵妃煎熬,她就挺高兴的。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看看永熙帝这一招将密贵妃给遛的。 也不只是密贵妃,满朝重臣都被他给遛了呢。 永熙帝目光又扫过底下的三个儿媳妇。 这三位本来都不说话的,这时被永熙帝目光扫过,蜀王妃才当先开口。 她生得颇有几分俏丽,神情间还带着少女的天真,这时揪了揪自己的袖角,怯怯地小声道:“回父皇,儿媳也不懂,只是私心里,有些害怕……” 韩王妃则只是垂首,仍不吭声。 江琬也不吭声,她早就想明白了,甭管永熙帝是不是真要选人“代天子出征”,反正这个人选都轮不到秦夙。 既如此,还是当个安静的新媳妇吧。 只要能离京,是立即去就藩也好,还是被拉到前线去抗击天狼族也罢,她都不怕。 眼看王妃们再也无话,诸位皇子同样不言语,至于众臣,之前就吵得差不多了,既吵不出个什么结果,如今自然也不好再吵了。 永熙帝便道:“既然如此,诸王原本也是要离京就藩的,不如便趁此时机,领着你们的亲随军队,一同去原州罢!” 什么? 一名官员惊道:“陛下,诸位皇子都去原州吗?如此岂不是大为危险?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啊,陛下,怎可诸王都去?” 话落,永熙帝顿时怒了:“朕叫你们推举一个援军将领,你们要吵。朕要御驾亲征,你们又要反对,等朕再想定一位皇子代朕亲征,你们又要争!如是三番,可有尽时?” 他气恼地从御座上站了起来,抬手指众人:“前线军情十万火急,请问高坐庙堂的诸公,你们知道此时每多拖延一刻,原州城破之危便又加深一分吗?” 众臣被他骂得尽皆垂首,顿时再不敢有异议。 永熙帝一拍御座扶手,又重新坐下来道:“兵分三路,齐王、楚王去原州,蜀王、韩王去幽州,至于怀王,怀王可以去陇州。” “诸王亲随军队,依制各得万人,如此五王,共亲随军队五万人,诸王原先亲随部曲皆可充入规制内,其余人数若有不足,由京营羽林军调拨。江卿,你与何卿共同负责此事。” “此外,虎贲军、武卫军各调拨三万军队增援原州,组成一支总军,由齐王与楚王共同指挥,不分上下。户部,调拨粮草!” 他三言两语,终于将局势理清。 至此,众臣也再无反对余地。 如今的大周,虽说是天子与世家共治天下,但相对于前朝的混乱而言,新成立的大周朝在君主集权上比起从前又还是有所进步的。 尤其是朝堂上吵不出结果,这个时候,可不就该永熙帝做决断了么? 不论他做的决断能不能令各方满意,可吵到这个地步,总该是有人要得意有人要失意的。 被永熙帝点名的几位负责官员出列领旨,其中,清平伯江承为羽林军左千牛将军,他也赫然在列。 一直患得患失,心中极度失衡的密贵妃这时再也忍不住,脱口道:“陛下,清平伯乃楚王妃之父,陛下却叫他做主调拨羽林军军士给各位王爷做亲随军队,如此,是否会有偏颇之嫌?” 眼看御座上的永熙帝不悦地挑眉,密贵妃眼中顿时聚起泪珠,泫然欲泣道:“陛下,非是臣妾不懂事,实在是此事关乎诸王安危,臣妾是齐王生母,也是其余诸王庶母,不得不多思量一些呀。尤其是……” 她伸手一指秦夙,泣声道:“陛下,您忘了楚王生而不祥了么?如今,楚王业已封王,又新娶王妃,可他脸上却仍覆面具。如此古怪孤僻,焉知今日天狼入关,不是因为楚王气运克我大周?” 密贵妃,她为了不让齐王跟秦夙一起去原州,居然开口说秦夙不祥! 此言一出,满殿目光尽皆转向秦夙。 秦夙静立在皇子列队中,气质冷肃,脸覆面具,可不就如密贵妃所言,只看形貌便仿佛不祥么? 这已经算得上是刀兵相见,密贵妃,这是再一次地,要致秦夙于死地了! 江琬顿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她双手垂在身侧,长袖遮挡手指,她的右手却掐指一动,同时在心中发动秘法:朱颜辞镜花辞树! 第三百一十六章 到底是谁不祥 江琬的秘术“朱颜辞镜花辞树”,是从大周皇宫朱镜殿前签到得来。 这个秘术狠得有些过分,在这之前,江琬甚至都没想过要用它。 但眼看密贵妃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秦夙,再想想这个带着如此深刻恶意的人还身居贵妃之位,常伴帝王身侧,她的危险性就毋庸置疑了。 这一刻,江琬暗下决心:不能让密贵妃再如此嚣张下去。 那就试试这个神奇的“朱颜辞镜花辞树”吧! 恢弘大气的宣政殿中,密贵妃昂首泣声,正指着秦夙说得声声恳切。仿佛她就是全大周最忧国忧民的那个人,永熙帝如不处置秦夙,那简直就是在拿整个大周气运做消耗一般。 秦夙目中寒光微闪,垂在身侧的一只手也已经作势要动。 就在这个时候,正昂首泣声的密贵妃忽然眼一眨,莫名地,她觉得周身有些凉,不由得,她便停住了话语声。 而在众人的视线中,事情是这样变化的: 正口口声声说着秦夙不详的密贵妃,忽然间,娇艳的容颜上爬满了皱纹,乌黑的青丝变成了霜发,甚至,就连她丰盈有度的体态,也在瞬间变得干瘪佝偻。 这一切的变化委实太过突兀了,不但突兀,也还非常微妙,微妙得就好像“不详”的那个人不是秦夙,而根本就是密贵妃她自己一样! 她口称秦夙“不详”,然而此刻,忽然间容颜变老,青春逝去的却是她自己呀。 如果不是神秘的不详异兆在起作用,这世间又还有什么力量能够使得一个人在众目睽睽下,毫无征兆,毫无声息地便青春消逝呢? 大约,便只有天意了吧。 这一刻,众臣心中不约而同地都有此一想。 甚至就连齐王,都不由得心生惶恐,怀疑是不是密贵妃言语太过,触了天怒。 毕竟,齐王心知肚明,自己等人在人后都悄悄干过些什么事。 这些事儿可没有一件是能搬到台面上来讲的,说一句倒行逆施也不为过,如果世上真有天谴的话,谴到密贵妃头上,不也很是顺理成章? 思及此,齐王立时心惊地后退一步。 同时,他的手指又不自觉地在身侧微微翘起,做出了兰花指的形状。 密贵妃犹然不觉,她眼中还蓄着泪水呢,越是恳切地对永熙帝说:“陛下,此事委实太过重大,为大周江山计,还请您……慎、重、啊……” 终究,由于她的声音也变老了,说到后来,她气息微弱下来,自己也终于察觉到了些许怪异。这一句话的最后几个字就被她说得断断续续,越是古怪。 密贵妃住了嘴,开始莫名心慌。 而御座上的永熙帝则瞪大了眼睛,却是根本无法回应密贵妃的任何言语。 他口唇微张,脸上的震惊表情已经完全不做掩盖了。 密贵妃:“……” 密贵妃住了口,没忍住偏头一扫身旁众人。 目光先扫过淑妃,原本与她离得极近的淑妃立时惊恐地后退一步。又扫过蜀王妃,蜀王妃也连忙跟在淑妃身边后退,韩王妃紧随其后,却是惊怯地将头低下。 再扫过江琬,江琬也面露震惊,并也随大流地后退一步。 至于其余众臣则更不必说,有些胆小的也低了头,更多的臣子们却只是瞠目看着密贵妃,那眼神,好像看的不是一个正常人,却似是在看怪物一般。 其中,杨太师震惊中有忧虑,有心痛。 已经隐有所觉的密贵妃至此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她的视线又慌忙移回来,却在自己的老对头淑妃脸上定住。 然后她看到了,她通过淑妃眼睛里反射的光影看到了——淑妃眼中,那立在殿堂内,一身贵妃华服,却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女人……那是,那是……她吗? 不! 密贵妃不敢信。 她抬手,颤抖着抚到自己脸颊上。触手的,却不是往常光润细腻的肌肤,而是沟壑纵横的苍老皮纹。 她又一下子扯散自己鬓边一缕长发,将长发置于眼前,这一回,展现在她眼前的则是一缕失去光泽的干枯白发。 再看扯着头发的这双手,这又哪里是她那嫩如削葱的纤纤玉手?这分明是一双鸡皮横生的干枯手爪! “啊——!” 密贵妃惊叫一声,大喊:“啊!啊!啊——!” 她双手掩面,理智全数崩溃,只余一阵阵惊恐地大喊。 齐王不忍,终于上前几步想要安慰,同时喊道:“母妃!” 密贵妃如梦初醒般停止尖叫,放开掩面的手,急切地对齐王道:“景儿,是母妃看错了对不对?你看看我的脸,我的手,什么问题都没有对吧?” 齐王觉得震惊又难堪,既为密贵妃难过,更为此刻的场景而感到头皮发麻。 要知道,这不是在什么私下里,而是在宣政殿,大朝会,朝廷众臣的眼皮子底下! “母妃……”齐王艰涩地唤了一声,接下来却不知该如何应答。 密贵妃没等他再有回应,又忍不住看向高踞御座上的永熙帝。 永熙帝脸上震惊未退,此时又多增了几分不忍之色,他看着密贵妃,仿佛也有些无言以对。 密贵妃便再不能自欺欺人,她又将双手掩着脸,接着,更扯了一片宽大的袖摆,直将大半张脸都遮住,勉强留了眼睛以上在外头。 如此快速动作,密贵妃惊叫着,踉跄着,直奔出了大殿。 一场对秦夙的不详指责,最后却以她自己的容颜逝去为结尾。 如此,密贵妃仓皇离场,只留下众臣在殿中久久无言。 还能说什么? 不许密贵妃跑?又或是留她下来探究一下她为什么会突然变老?再或者大家一起集思广益,研究一下怎么帮她恢复容貌? 呃,好像做什么都不对吧。 最后,密贵妃奔跑而出,才仿佛是最顺理成章的结局? 这太……反正,太让人无话可说了。 江琬站在蜀王妃与韩王妃的身后,心情却又有一番不同。虽然她脸上的表情与众人大多类似,颇有些震惊与茫然相夹杂的意味,但实际上,她震惊是有的,茫然却没有。 “朱颜辞镜花辞树”,使人瞬间变老,这个效果,果然霸道得可怕! 只可惜这是一个一次性技能。 第三百一十七章 天遥地阔,回城令 永熙二十二年冬,这一天发生在宣政殿上的诸多事情,大概都会被载入史册。 不,应该不仅仅是会被载入史册。只怕是,还要在史书上大书一笔。 或许各种野史逸闻,也会前来掺上一手。 可在当时,随着众人长久的尴尬与沉默,终究,这场大朝会还是以永熙帝一句:“众卿,有事便议,如果再无事,就退朝吧。”最后,散场了。 没人愿意再说什么,也没人敢再说什么。 这个事情的发生太古怪了,太令人震惊了,同时,也太过不可言说了。 最后究竟要怎么处置,到底还是要看圣意。 而永熙帝在这个时候说退朝,大概就是要和稀泥的意思了。 既如此,那就和稀泥吧! 接下来,还有许许许多多和不了稀泥的事情要做呢,事情紧急,谁也不敢过多耽误。 退朝后,真正的忙碌才刚刚开始。 诸王要离京,在永熙帝这里只是三言两语的事情,可实际上真正要行动起来,却诸事繁杂。 军队的分派是一桩事,粮草的调拨又是一桩事。 另外,此次增援原州,虽然永熙帝指派了齐王与楚王共同作为最高指挥,可真操作起来,从大义名分上来看,却大概是要以齐王为尊了,毕竟他年纪更大些,又封王日久。 不论是从长幼有序上来说,还是从资历威望上来看,都应该是要以他为尊。 可是密贵妃的事情却到底还是对他有了些负面影响,众臣嘴上不说,心理上却也难免嘀咕,密贵妃是不是真的有问题?要不然怎么就专只有她突然变老,其他人却不会呢? 毕竟这是个有神异的世界,谁还能不对天意多有敬畏? 如此一些微妙变化,一时倒也难以尽述。 总之,由于原州军情紧急,京城这边虽然事多事杂,看起来三天三夜也理不完,理不清,可实际上,从上到下,大周朝廷这个班子却是疯狂地高速运转了起来。 等到中午时分,最为迅速的清平伯已经点出了五万的军队。 永熙帝也一直密切关注此事,那边,清平伯才刚刚递消息进宫,报说已经清点好五万之数的诸王护卫军,这边,永熙帝就催着诸王出发了。 沙场点兵,粮车后行,风雪中,战场临近。 江琬是跟秦夙一起出发的。 大概是受她之前“黑白颠倒”的言行影响太深,下朝后,永熙帝下发各类圣旨时还没忘了单独给江琬留一道命令,既命她以王妃的身份随藩王就藩,也命她以国子监博士的身份入驻秦夙军中,做随军持符师。 官品甚至还进了一品,从原先的从六品,变成了正六品。 出京城的那一刻,江琬骑着长公主赠送的名驹乌云踏雪,回看身后巍峨城墙,高耸门洞,以及长街阔道,心中也是不无感慨的。 终于出来了! 想当初她一意进京,那时目的单纯,最大的愿望就是为自己的原身小江琬报仇,其次才是顺水推舟,来京安身立命。 那个时候的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在京中遇到这么多这么复杂的人和事。 那个时候的江琬,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觉得这么大的京城都令人压抑,竟还会为离开此间而感到欢喜雀跃。只觉又一层枷锁脱落,从今以后,才是真的天遥地阔。 出城门的那一刻,江琬也没忘记做一件早想做的事。 没错,就是在西京的定鼎门门洞中签到! 当初入京时由于自由点严重不足,身边又跟着清平伯,江琬都没舍得在这城门签到。 后来她自由点倒是充足了,可每每夜探京城,也不好在大半夜的时候特意跑到城门边上来签这一回到。 如今终于签上,还别说,感觉就像是在跟自己这小段时间的生活做告别一般,有种仪式感。 会签出什么呢? 系统:“你在西京镐都定鼎门签到,获得一次性灵符,定点回城符x1。” 注意,这回签出来的,不是灵符的绘制方法,而居然是实体玉符,还只能一次性使用。 系统解释:定点回城符,可使用此符预先设置回城地点,在发生濒死危机时,再捏碎此符,使用者将获得短距离穿梭空间的力量,回到指定地点。 注:限制距离一百里。 江琬:“……” 惊呆了。 比看到密贵妃“朱颜辞镜花辞树”效果的时候还要惊,惊喜的惊。 开挂的系统果然彪悍,回城符都能签出来! 玉符就在系统空间中,江琬一时也无法细看,只是控马奔行,满心欢喜。 秦夙与她并肩骑行,座下是一匹通身雪白的照夜玉狮子,与江琬的乌云踏雪形成黑白两度的强烈对比,也是神骏有趣。 秦夙带领的一万军士中则有三千是骑兵,还有七千步兵。 其中还包括了弓兵、枪兵等,都是由清平伯精心分配而来。 在这方面,清平伯虽然深恨秦夙拐走了自己女儿,却也只会帮他,绝不可能坑他。 密贵妃说的其实没错,由清平伯主管分配的羽林军,在分出去的那一刻,就必然会有失偏颇。 虽然清平伯不会明目张胆地只分配精兵给秦夙,然后给其余诸王一堆歪瓜裂枣,但就算是同样等级的兵,在真正懂行的人眼里,也还是有不同呢。 只要清平伯分兵时在意向上稍微歪那么一点点,就足够让秦夙占足便宜了。 永熙帝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他还是坚持将这个权利给了清平伯,江琬也不知道他这是受“黑白颠倒”影响才会如此,还是说又在动用他那令人琢磨不透的帝王心术。 总之,此时风雪虽不停歇,江琬与秦夙并辔而行,也仍然只觉身心舒畅。看这天地广大,风光无限,前程虽艰,又何惧之有? 齐王其实也带着他的一万护卫军跟秦夙一起从定鼎门出来了,但他没有带他的王妃,也不耐烦跟秦夙和江琬走得太近,便只缩在自己藩王仪仗的车辇中。 两万人的急行军,只闻一阵阵车轮萧萧,马蹄得得,还有步兵们奔跑的咚咚咚的声音。 如此,午后出京,将入夜时,一行便远远见得岐州在望。 第三百一十八章 岐州一线天 岐州,是一个非常关键的地方。 上回江琬放飞行云木鸢,跟踪武清扬时,就曾听得他与杨太师密谋,当时双方便提到了岐州。 从京城往西北而去,要路过的第一大要地就是岐州,所以岐州也是镐都在西面的屏障。 从岐州再往前去是陇州,陇州再往西北走,便是原州。 而如今的天狼大军已是兵临原州城下,原州岌岌可危。 一旦原州被破,天狼军与京城之间就只剩陇州和岐州了。 一名从羽林军分过来的将领有些急,他控马过来问秦夙:“殿下,前方不远就是岐州,但要直达岐州,须得过一线天,而若不过一线天,又要绕行岐山与松山。如此,不知我们是绕行,还是直行?” 岐州入京,有一条最短的路线,就是一线天。 但这一线天位于岐山和松山之间,是两边山体峭壁中的一条惊险窄道,最窄处甚至不超过两尺宽,仅能容一人一马通行而已。 人在其中穿行,抬头看天时,恰恰好能看到窄窄的一线天光,于是这一线天便因此而得名。 一线天虽是近道,却因为奇、险、绝,而常被世人妖魔化。 不,也不能说是世人在妖魔化一线天,而是这一线天中本来就有古怪,有邪气。 听闻过一线天中诸多诡怪传说的当地人或者是行商路人,往往也是宁愿绕路,都不愿走这一线天。 此等险地,可以说是兵家通行之大忌。 想想看,在这最窄处仅容一人一马通过的险地,只要稍有埋伏,通行其中的大军就容易被人当成饺子馅儿给包圆了。 行军人数再多也没用,人都被搓成窄条了,还怎么发挥人数优势? 可问题是,他们这回是急行军啊! 如果绕行岐山,等到达岐州的时候,怕不是要到第二天早上了? 再等到原州,只怕原州那边黄花菜都凉了。 秦夙问:“斥候可有回报?” 虽然是这样问,但实际上,秦夙本身也已经感应到了前方一线天中隐约存在的邪气与不详。 前来询问的将领有些紧张地微微捏了捏手中缰绳,苦笑道:“斥候点燃了钦天监分发下来的辨邪符,辨邪符青烟直上。” 他又递过来一枚巴掌大小的木质罗盘,罗盘外侧刻有四象花纹,内中指针乱窜,使人见之心惊。 秦夙看了一眼,正要说话,后方又策马上来一人,是秦夙的个人亲卫,名叫飞影。 飞影道:“殿下,齐王那边遣人来问,为何停留此处,不继续前行了?” 秦夙挑眉,他身边另一名亲卫则低咒一声:“娘的!” 此人腰挎斩刀,粗眉大眼,一身军服偏被他穿得歪歪斜斜,可那浑身锋锐气质,却是这表象的松垮怎么也遮掩不住的。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秦夙通过手上兽纹空间召唤而来的密咒中人,游冀! 实际上,秦夙此番组建近卫军,密咒中人他就调来不少。 在以前,永熙帝压着他,其他皇子还可以有自己的部曲势力,他的身边却只有一个徐翁可以信任。 后来即便获得了魏皇遗藏,密咒组织中的许多下属也都逐一前来追随,可这批人却也只能暗中跟随于他,很难显露人前。 直到这一回,他封王离京,身边的这些人才终于有了光明正大追随的机会。 游冀是密咒中人,飞影其实也是密咒中人。 羽林军调拨了一万军士给秦夙做护卫军,此外,他自己也还可以组建两千亲卫。这是藩王仪制,这两千亲卫一般是要他自己养,自己组建的,朝廷就不给拨了。 秦夙因为初封王,短时间内也不好表现得与从前有太大出入,便暂且只收拢了两百亲卫。 齐王那边却不同,他早已封王,两千亲卫不但满员,甚至还有多出来的,被他以随身侍从的名义给带了出来。 如此,他身旁光是亲卫就有三千个。 再加上全套的藩王仪仗,浩浩荡荡,不知道的,哪里能想到他这是要急行军去打仗?只怕还以为他是要带亲卫去郊游呢。 游冀看不惯齐王这架势有很久了,装腔作势的,倒衬得他们家殿下寒酸过头。 瞧瞧,现在更过分了,居然还派人来问他们家殿下为什么不继续往前走? 这是什么意思?当他们家殿下是开路小将? 呸! 秦夙倒没有动怒,到他这个境界,一般情况也很难令他生气。 当然,齐王派人问话,秦夙也懒得答,他只说:“传令下去,原地暂歇。” 说着,看向身旁江琬。 这回,他说话的声音就温和多了:“琬琬,你且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去做什么? 当然是去收拾一线天中的邪气。 似此等险地,邪气弥漫,平常看来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但一旦有大量的生人通过,触动其中邪气,邪气与生人的妄念便会互相结合,继而生出各种邪灵邪怪。 到那时候,情况就麻烦了。 秦夙不能让手下护卫军陷入此等境地,索性他先行一步,解决麻烦。 江琬点头,关于一线天的情况,她早就已经打开望气术,抬眼远眺过。知道一线天中并没有人为陷阱,而只是邪气作怪。 当下便道:“你去就是,这里有我。” 其实呢,当看到前方那满满的邪气时,江琬心底也是蠢动的。 邪气啊,代表着什么? 大量自由点啊! 这要是都能被她收拾掉,那她得暴富到什么程度? 但是,人总得现实点,江琬深知自己虽然已经突破到了窥神境,可论起修为实力,跟秦夙却还是有着量级的差距。这种邪气窝,暂时还不是她能捅的。 江琬就控制住了自己想要暴富的心,同时,她目光微微往后扫,想看看齐王这个时候在做什么。 这家伙窝在后头车辇中,总感觉像是没安好心。 秦夙很干脆,跟江琬说过话后,他立刻就翻身下马,轻轻几步,似慢实快地就已经越过数十丈距离,来到了一线天峡口。 峡口处,秦夙拔剑。 后方,江琬目光从齐王的车辇处扫过,忽然瞪大眼睛。 那是什么? 第三百一十九章 齐王被劫,江琬练剑 齐王的车辇被数千亲卫团团围着,其中还有窥神境高手数名,看起来是再安全不过了。 可就在秦夙踏入一线天的那一刻,后方浩浩荡荡的护卫军人群中,却忽地窜起数道人影。 这些人原先隐藏在护卫军中,这一刻突然暴起,其身形之快,便如一道道闪电般,瞬间就突破了重重阻隔,直逼齐王车辇。 齐王的车辇中发出一声怒喝:“混账东西!哪里来的恶徒,竟敢冒犯齐王殿下!” 紧接着,一道人影冲破车辇,飞身而出,袍袖一展,一对弯刀便似转轮般向来犯众人飞扫而去。 可来犯众人中更有一名绝顶高手,其余几人拦住齐王身边的这名高手,速度更快的一名鬼面人便直直从车顶处冲入齐王车中。 咔嚓嚓—— 一阵铁木碎裂的声音响起,车中齐王只来得及怒斥一声:“尔敢!” 他整个人就被那鬼面高手给挟持到了手中。 紧接着,这名高手挟住齐王冲天而起,轻功施展,瞬间以大军人头为支点,踩踏众人,已如鹏鸟飞去。 普通军士们根本就反应不过来,齐王身边的护卫高手则都被其他几名刺客舍死拦住。 即便如此,这名鬼面人也当得上是万军之中捉敌首领,一如探囊取物了。 何其恐怖了得! 军士们都呆了,而秦夙这边的人,因为离得太远,也根本来不及救援。 下一刻,齐王车辇旁爆发出一阵惨呼。 是齐王的护卫高手终于斩杀其中一名刺客,刺客在发出临死前的惨叫。 另一名护卫高手大喊道:“孟公,不要恋战,这里交给属下等人,你快去救殿下!” 一线天峡口这边,江琬的表情则从惊讶转为疑惑。 她的反应却比众人都要快,就在后方众军士陷入混乱,而齐王的护卫们杀红了眼的时候,江琬已悄悄施展壶中日月的幻术,遮挡住了自己手上动作,瞬间放飞行云木鸢。 锁定齐王,行云木鸢,追踪! 秦夙这边的护卫军将领来问江琬:“王妃,齐王殿下被劫,我等是否也要帮忙追踪?” 从道义上来说,看到齐王被劫,秦夙的护卫军肯定是要帮忙追踪的。 但如今既已离京,江琬就没打算做个十全十美的“贤惠王妃”。 她立即做忧虑状道:“原州危急,父皇命我等全力行军支援原州,此时如若分兵去救齐王兄,支援原州之事又该如何兼得?” 护卫军将领有几人,为首的名叫何钺,他闻言顿时就要张口再劝。 救齐王哪里需要分兵,派几个高手不就成了? 与何钺相熟的一名将领却忽然在他身侧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 何钺恍然醒神,当下住口。 听江琬又道:“齐王兄身边不乏高手,如今既然追踪而去,想来救回齐王兄应当不在话下。我如今只忧虑一点,齐王兄的亲卫们且不提,他的护卫军,却是父皇指定要增援原州的。” 说到这里,江琬稍停顿了一下,给了护卫军将领们一点思考时间,才又继续道:“我等可以继续行军,那齐王兄的护卫军们又当如何?这一万人,便等在此处吗?” 一万人,就等在一线天峡口前? 开什么玩笑,先不说这一万人的战力就这么扔着有多浪费,就说这一万人的后勤问题,那就是个大问题。 要知道,因为是急行军,他们是没带多少粮草的,也就每个人身上背了够管两三天的干粮。 粮车后行,还要等户部往后再派民夫运送。 吃也吃不饱,天气又冷得可怕,却叫万人队的护卫军停在这荒郊野外,这能支撑多久? 而齐王的情况,说句不好听的,照之前挟持他的人那个架势来看,齐王还真不是他身边亲卫们能轻易营救回来的。 三五天能行吗? 谁知道呢。 就怕齐王根本就“永远”也回不来了! 何钺悄悄打了个寒战。 更有些苦恼自己竟是弄懂了江琬意思! 江琬这是想要在齐王不在的情况下,将他这一万护卫军的指挥权也收拢过来,然后一起带到原州去呢。 何钺顿时瞪大眼睛,头一回深刻地对江琬这位楚王妃有了清晰认识。 能这么干吗? 就在何钺心中烦恼多得都快打结了的时候,忽然,前方一线天中猛然爆发出一阵冲天热浪。 明明是黄昏天色,冰雪天气,那一股热浪却似火云烧透了天空,瞬息间从一线天的这头直烧到了那头。 “天呀,那是什么?” 护卫军中,军士们哗然了。 包括先前因为齐王被劫,而惶恐无措的齐王护卫军们,也都短暂放下了心慌,翘首去看一线天那边的情况。 一线天中,大量邪气乱窜,无形无质的邪气竟在这一刻被烧灼了起来。 还有一小部分邪气由于受火烧而逸出了峡谷,转眼,却又化作一只只小邪怪,风一般向着有人的方向直奔过来。 邪怪们吱哇乱叫着,江琬由于一直骑马处在队伍前方,这时首当其冲。 何钺面色大变,惊呼:“保护王妃!” 游冀和飞影等秦夙亲卫更是立刻飞身过来,要帮江琬抵挡邪怪。 却不料江琬速度比他们更快。 就在邪怪们窜出的那一刻,江琬脸上立即露出喜色。 她反手拔出提早悬挂在腰间的霜华剑,从乌云踏雪背上飞身纵起,剑气一动,就已经冲入了邪怪群中。 杀! 小邪怪们俱都不是江琬一合之敌,被她随意一扫就灭杀一大片。 系统的提示同时在她耳边不停响起:“你灭杀无名号小邪怪一只,获得自由点+2。” “你灭杀……” “杀……” “自由点+2。” “+2” “……” 哈哈,爽! 眼看游冀和几名功力极高的护卫高手也飞身追来了,江琬立刻大喊一声:“停!你们都不要动手,待本王妃练练剑!” 练剑? 后边动作稍慢些的何钺等护卫军将领,顿时一个个张大嘴。 何钺:“……” 是我浅薄了,王妃居然管这叫练剑! 一招练剑,便灭杀数十邪怪。 再一剑,天地间风雪卷起。 飞雪四溅,又是数十邪怪被打成筛子。 第三百二十章 过一线天签到 江琬晋级到窥神境后,这还是首次如此酣畅淋漓地用剑。 出手,她就是绝招,岁寒剑法之天地萧杀! 这一招,秦夙也曾经在杀武清扬时用过,当时一剑挥出,真如万物寂灭。 江琬没有秦夙那份功力,但如今也不容小觑。 更甚至,这一剑落,杀意席卷,风雪飞散。前方堆雪的地面瞬间被扫平一大片,数十邪怪凄厉尖叫着,当即便如轻烟般消散在风雪中。 不难想象,这样的一剑如果落在人身上,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承受得住? 后方,一些原先只当这位新鲜出炉的楚王妃是骄矜成性,或是轻狂自大的人,此时都悄悄感觉到了某种脸颊火辣的尴尬。 连游冀都咋舌:“咱们这位楚王妃娘娘的功力……高得有些可怕啊!” 何钺等军中将领更是一个个瞠目结舌,他们都没有这份功力呢。 窥神境真不是大白菜,别看齐王那边高手一茬茬出,可实际上那也只是因为杨家私下里动用了禁术“魔灵血池”,这才催生出一批批失衡的高手。 江琬和秦夙之前捣毁长宁山天狩总堂的时候,虽然灭杀了他们手下的大批死士,也毁掉了他们的魔灵血池,但当时也并不是所有死士都留在总堂中,所以杨家虽然元气大伤,底蕴却并未全部损毁。 杨家那边高手多,以至于江琬产生一种特别的危机感,硬是追着赶着地快速突破到了窥神境。 可实际上呢,新成立的藩王护卫军都是来自羽林军的精兵,而这些精兵却也大多只是气力更充沛些的普通武夫。 每五到十人中或许能出一个引气境,百人队的校尉通常是通幽境,至于千人队的将领,一般能达到见微境都算是非常不错了,多半还是通幽境后期。 如何钺,他有见微境中期的境界,就这,在羽林军中都已经算得上是拔尖人物。 见微境中期的何钺其实看不出江琬的功力具体有多高深,他就只能感觉到,这位王妃厉害、非常厉害,比自己还要厉害许多许多。 何钺瞪着眼睛,悄悄咽了咽口水,有些莫名的怯。 至于其他将领,咳,反应也都没比何钺好到哪里去。 将领们尚且如此,普通的军士们就更不必说了。 即便隔得远些,遥遥地,他们也只觉得江琬的剑既令人心惊胆寒,更令人心生仰望。 立威,这,就是立威。 而等江琬剑收,紧接着秦夙从狭长的一线天中走出,身后剑啸如龙,火焰焚空,似烈日煌煌时,更使众人目不暇给,心惊无言。 全场鸦雀无声。 这,其实也是立威。 最为简单粗暴,可又最为立竿见影的一种立威方式。 别说什么简单粗暴的武力立威不够高明,但实际上,大多数人还就吃这一套。尤其是在军中,军士们更加吃这一套。 再加上秦夙楚王的身份,某种微妙的气场就自然而然地生出来了。 秦夙从一线天的峡口中走出,先迎上江琬。 江琬刚刚收剑,身上冷意稍敛,对秦夙微微一笑:“阿夙。” 秦夙道:“琬琬,此番练剑可还痛快?” 江琬满足道:“非常痛快!” 可不是痛快么,瞧瞧她这自由点。 先前由于各种花销,再加上婚礼当日的大肆签到,她的自由点一度从破千之多,而又缩水到了两百多个。 而经过这一回的猛赚,自由点则重新回到五百三十个之多! 江琬很知足,出京之后,各种机会果然多多,看来收支平衡指日可待呀。 爽! 夫妻俩的对话又一次直接看呆了离得不远的何钺等人。 刷刷刷就杀了那么多邪怪,楚王妃说这是在练剑,楚王居然也说这是在练剑…… 你们对练剑的概念到底有什么误解? 该说什么? 楚王殿下,不愧是能娶楚王妃做王妃的男人? 真猛士也! 在如此绝世猛人面前,接下来,一切的发展就都顺理成章了。 当齐王那边的护卫军将领过来向秦夙请示接下来该如何行事时,秦夙沉吟了片刻,只说:“留下齐王兄所有亲卫追踪救援,同时向京中去信,齐王兄的护卫军,我带走了。” 带走? 带哪里去? 当然是过一线天,直奔岐州,再继续急行军,去往原州啦! 两万护卫军,由两王共同指挥,现齐王不在,楚王全面接管,这……没毛病。 一刻钟后,两万护卫军开始通行一线天。 两万多人,过此狭路该是如何绵延密长,这且不多提。 江琬和秦夙仍然一马当先,也不管什么仪仗规矩,总之是潇潇洒洒地策马直行。 过一线天的时候,江琬愉快地再签了一回到。 系统:“你在岐州奇景,一线天签到,获得奇物,诡魅画皮x1。” 是什么呢? 诡魅画皮:可执丹青妙笔绘画其上,画出一切笔者所能设想之人物,披此画皮,则变换形貌,与画中人相同。 注:画皮穿着时长每次不得超过十二个时辰,米浆水可解此画皮伪装。 江琬:“……” 米浆水,你在逗我? 江琬只能说,系统签出来的东西越来越破脑洞了。 当然,这种伪装神物,还是很令江琬欣喜的。 比她上回在某个杂货铺签出来的人皮面具可不知强出多少倍呢。 如此,过了一线天,等两万人的护卫军真正到达岐州郊外时,天刚刚进入全黑状态。 何钺又来问秦夙:“殿下,可要进岐州城暂歇?” 秦夙道:“继续急行军,派两个斥候悄悄去探一探岐州状况,两个时辰后叫他们自行追上来。” 说了急行军,就是急行军,还进城?这不耽误时间么! 夤夜急行其实容易出疲兵,何钺欲言又止。这位殿下个人武力虽然超强,但他到底会不会带兵呢? 不过还是那句话,原州等不得,何钺到底便没有再出言多说什么。而是听从吩咐,传令下去,继续组织行军。 如此夜行不止,在这一夜的夜色最浓时,他们终于到达原州城外芦苇坡处。 从这里到原州城,已经只有大约六七里的路程了。 秦夙与江琬仍然骑马在前,游冀与何钺等人跟随在后,忽然,秦夙一勒马。 照夜玉狮子发出轻轻一声嘶鸣。 第三百二十一章 原州城,新奇的阵法战争 原来,那白雪轻覆的一处小坡上,不知何时竟负手站立着一名身姿昂藏的老翁。 虽是老翁,此人却腰身笔挺,煞气满身。 最重要的是,他负手站立在雪坡之上,那雪坡左近却不见半丝儿脚印,他脚下的积雪也不见半点凹陷。 独立雪中,而雪上却不留丝毫痕迹,这比轻功运行时,人在雪上飞掠而过还要来得神奇艰难。 毕竟,一个是快速飞掠,一个却必须静立时仍能轻如鸿羽。 这是什么身法?又是什么高手? 深夜,雪中,老翁拦路。 浓墨般的深空下,白雪反射微光。 此情此景,瞬间使得何钺等人紧张地将手触摸到了腰间兵器处。 却忽闻一声大笑:“郎君,老奴来迟了!” 话音未落,但见那老翁忽地一展身形,他整个人便如一只鹏鸟般纵身从那雪坡之上飞掠而下。 从来只对王妃露出温情的楚王便在此时也语含笑意,唤了一声:“徐翁。” 原来是徐翁来了! 江琬也有许久不曾见到徐翁了,秦夙成婚他都没有出现,这对从小扶持秦夙艰难成长的他而言,本该是不合理的。 却原来,徐翁竟是等在这里? 江琬看过去,耳边又听秦夙传音道:“琬琬,早前武清扬与杨太师密谋,我欲求证具体情况,便谴了徐翁前来查探。” 原来如此! 江琬暗暗点头,见徐翁转过来视线,又听他笑一声:“小丫头,如今倒成了我家郎君的娘子了,老奴这往后,倒还需唤你一声主母,哈哈哈!” 这老头儿,性格还是半点没变啊。 瞧这话说的,一身匪气怎么就那么重呢? 江琬难得地居然在徐翁面前有了几分赧然,当下拱拱手,勉强撑着脸皮,也笑一声:“叫什么都成,但凡徐翁你敢喊,那我便一定是敢应的。” 嘿! 这小丫头也没变嘛。 徐翁略一打量江琬,见她持缰控马,轻松写意,一身气机却极为内敛,一时间以他的功力居然都看不透她具体境界。 徐翁便轻“咦”一声。 但眼下显然不是过多寒暄叙旧的时候,徐翁便只笑道:“叫什么?叫王妃,嘿!” 江琬就也笑了。 几人说着话,其余众将领便也明白了,这位不是敌人,而是秦夙身边老人。 徐翁很干脆,问秦夙从身边亲卫处要了一匹备用的马,便翻身上马,对秦夙道:“郎君,我们继续行军,如要暂歇,可以等到原州城中再歇。如今原州尚还未破,但也十分危急。我有诸多情报,可以与郎君分说。” 因为离得近的都是己方将领,徐翁便没有传音做隐藏,而是直接将得到的一些可以公布的情报当着众人一起说了出来。 先说到天狼军的具体情况。 “今次天狼军出动,总有五万之人数。”徐翁道,“五万人,看似不多,但其中狼骑便有一万。狼骑组成贪狼破军阵,拥有沛然莫御之巨力。阵法加持时,狼骑弓兵射箭,可以直接击穿原州城墙!” 这就惊人了,何钺惊道:“狼骑的弓兵射箭可以直接击穿原州城墙?既如此,那原州为何还未破?” 徐翁就吁一口气道:“原州未破,多赖于原州城城隍庙的存在。城隍庙联合全城生民祭拜,组成金汤固甲阵。此阵能加固城墙,为整座城池增添防御,有此阵在,暂时可抵御狼骑巨力。” 何钺等将领便也轻轻松一口气。 江琬旁听,则觉得有些新奇。 这就是神异世界中的战争了,两军相接,最先比拼的不是直接战斗力,而居然是阵法的力量。 游冀问:“既然如此,又说原州危急,是因为金汤固甲阵不能持久吗?” 徐翁叹道:“城隍庙主持的阵法,其力量往往来源于城中生民的信念与坚持。可是天狼军中却有一名女将十分擅于骂阵,每每将大周高手贬的一文不值,同时不停夸耀天狼族的强大。她拥有特殊秘法,能使声音穿透全城。” 所以,普通的百姓又能有多强大的信念? 见得敌方女将都如此声威赫赫,再一想及天狼军的各种传闻,可不就胆气渐丧,士气渐低,信念也渐渐丧失么? 而一旦彻底没了这股气,金汤固甲阵溃败,仅凭原州城的守城将士要想抵抗住狼骑军,说实话,确实不大可能。 这种战斗力的差距就是这么明显,徐翁也是直言不讳。 何钺等人顿时心情沉重起来。 说实话,他们虽然临危受命,被派遣来支援原州,但在这之前,他们对这一次的支援究竟会有多艰难,也实在没有具体概念。 可如今听得徐翁讲解情报,嘿,都不用徐翁再继续深入讲了,何钺等人都能感觉到,与拥有恐怖加持的狼骑军相比,自己等人脆弱得倒仿佛是纸糊一般。 齐王还莫名被掳走了,至今不见踪迹,楚王的个人武力虽强,但要说带领他们直接打退天狼军,这能够吗? 徐翁又说:“最要紧的是,此天狼女将直言透露,天狼族中已有一位部族大巫突破天神境。” 天神境! 什么是天神境? 徐翁很快解释:“天神境,娘的……老夫去试探了一回,天神境大约便是造化境!好家伙,要不是我早有准备,跑得飞快,说不得你们此时都见不着老夫了。” 为什么见不着? 当场就交代了呗。 他说得倒是简单,何钺等人却听出了一身冷汗。 造化境到底是什么概念? 说实话,像他们这些还在见微境的,就连窥神境都会觉得难以捉摸,至于先天造化,那根本就是传说中的境界,想都叫人不敢想的存在。 游冀脱口道:“世上当真能有造化境?” 话一出口,他却忽然又想到什么般,眼神一变,郑重地看向徐翁道:“敢问前辈,如今又是何等境界?” 如果世上真有造化境,那能从造化境手下逃生的人,又该有多强? 徐翁倒没卖关子,就自嘲地笑了声:“老夫?嘿,窥神巅峰而已,在这天狼族的造化境面前,不是一合之敌。惭愧!” 其余众人:“……” 您惭愧什么? 窥神巅峰都惭愧,那我们这些……还用活吗? 简直想想都绝望好吗? 第三百二十二章 原州战场,屠城之危 原州,西城门。 距离天狼大军突袭而至,兵临城下,到如今已过去有一日两夜了。 从一开始的惊呼敌袭,仓皇抵抗,到金汤固甲阵打开,如今依赖阵法与天狼军勉强互拼消耗,城中军民的心态也经历了从惊慌到振奋,再至如今又渐渐绝望的跌宕过程。 夜深了,可城下的天狼骑兵却仿佛不知疲倦般,仍然时不时要对着原州城墙齐射一回,激得城墙上金汤固甲阵的防御波光一阵震荡后,城下的骂阵声就会随之响起。 先是狼骑们哄笑:“*&@……%……” 对了,没错,狼骑军说的都是乌孙语,他们的话原州军民听不懂。但虽然语言不通,可人类的情绪却是可以通过语气传递的。 叽里咕噜的乌孙语中,夹杂着明显的嘲笑与蔑视,这个,将士们都能听出来。 一阵指指点点的嘲笑过后,接下来,骑着两米高巨狼的一名天狼族女将便就此出场了,此女自称天狼公主,会说大周话。 她举起一支镶嵌金宝的犀角喇叭,张口喊话,声音便即响彻全城。 “无知的原州人,你们的皇帝在京城安享荣华,哪里会管远方城池的你们死活?你们还抵抗什么?为这个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皇帝守江山,值得吗?” “不会有援军的,我天狼族秉承天命,有秘法加持,一日之间连破三关,凉州都失守了,你们原州还能比凉州厉害?” “开城门!现在开城门,本公主必号令部族,不杀城中一人。可如果一刻钟后,你们还继续顽抗,一旦城破,今夜,就是我乌孙天狼的屠城盛宴!” 屠城! 没错,这个天狼公主就是在以屠城为威胁。 她的耐心,显然已经到达极致了。 而天狼族屠城之事早有先例,当年大魏皇朝末期,整个国家骤然崩溃,就是从天狼族连屠西北三城开始。 城墙上,一名头戴星冠的道袍老者带领数名弟子正围成七星而坐,忽然,一缕鲜血就从老者嘴角逸出。 “云泽道长!”守在旁边的几名将领中有人惊呼。 是城中民众,受天狼公主话语冲击而乱了心志,致使主持金汤固甲阵的云泽道长承受到的压力倍增,因而受伤了! 可是虽然受伤,云泽道长却还是闭目不言,仍然默默主持着阵法运转。 一名将领手持长枪,在城墙上狠狠一杵,恼火道:“可恨,不如此刻便开城门,待某冲下去,舍这一身血肉杀他一通,纵死又如何?杀几头恶狼也回本了!” 同样在城墙上的原州刺史悄悄抹了抹额角的汗,还要小心劝:“吕将军不可如此啊,城门开不得。开城门便等于是放弃金汤固甲阵,一旦放弃,咱们这城墙抵挡不住狼骑军的箭啊。” 说着,他站在城墙围垛边,探头而下,目光微微向着两边的城墙面扫视。 在城头灯火的照耀下,只见那墙面上早被箭支射得坑坑洼洼,有些箭坑深的地方,甚至能形成数尺方圆,尺许深度的大洞。 坑洞旁往往还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缝,使人一见之下无不心惊。 这些都是金汤固甲阵形成之前,狼骑军射箭造成的痕迹。 如果不是有金汤固甲阵,原州城的城墙只怕是早就被狼骑军用箭给生生射破了! 可即便如此,金汤固甲阵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原州刺史身边,一名官员忧虑道:“令公,我们真的等不到京城的支援了吗?” 不是怀疑京城会不会来援军,而是担心援军不能及时赶来。 另一名官员小声道:“令公,如果等不到援军,我们一刻钟后,又该如何是好?如果天狼军当真屠城……” 原州刺史尚未及回答,旁边听得此言的一名将领顿时怒目而视:“你什么意思?怕天狼军屠城,你想开城投降?” 与他对话的官员只苦笑道:“夏将军,真不是下官贪生怕死,实在是这一城百姓的性命,我们担待不起啊。” 此言一出,不论是停留在城头上的几名文官也好,还是其余武将,顿时都是一默。 天狼军会屠城,这一点谁都不怀疑。 “可是……”又一名官员颤声道,“就算我们按照这天狼公主的要求,在一刻钟内打开了城门,他们,就当真不会屠城了吗?” 会吗? 不会吗? 这谁知道? 都尉夏峰捏起右拳狠狠砸在自己左拳上,疼痛使他瞬间激起一股狠劲:“诸位,畜生的话绝不可信……” 话音未落,忽然间,只见得主持金汤固甲阵的云泽道长将口一张,一道红色匹练就从他口中喷出。 这一道红色匹练长有丈许,瞬间就化作疾风利箭,划破这冰冷夜空,越过墙头间凹起的空隙,形成一道迅疾的闪电,直向着骑乘在巨狼之上的天狼公主劈去。 墙头众人瞪大眼睛,忙扑到墙垛空隙间往城墙下方看去。 只见高踞巨狼之上的天狼公主忽然一挥手中犀角,那犀角之中便迅猛扑出数道巨狼虚影。 虚影巨狼张牙舞爪,迎上那道红色疾电,腾挪扑咬。 嘎吱! 两方相接,竟发出一声脆响。 紧接着,这道红色疾电便被咬碎。 然后,疾电四散,砰—— 这些破碎的红色疾电在四散的瞬间又化作无数红色小箭,嗤!嗤!嗤! 小箭飞射,旁边的众多狼骑军抵挡不住,顿时被一支支红箭射了个对穿。 连串惨叫声响起,众人在城头上看去,发现就是这一瞬间,被射杀的狼骑军就起码就上百个。 “哈哈!”都尉夏峰惊喜地张口大笑。 笑声未歇,又听身后传出几声痛呼:“师父!” “师伯!” “住持!” “云泽道长!” 转头一看,却见云泽道长忽然仰天一倒,唇边鲜血刺目,脸上却是惨白一片,俨然就要没了气息。 原来,方才云泽道长吐出的红练并不是其它什么,却竟是他自己胸中一口鲜血。 而这口鲜血吐完,他最后的力气便也耗尽。 随着他这一倒,本就摇摇欲坠的金汤固甲阵更是再也没了支撑,瞬间破裂。 天狼公主高举手中犀角,欢呼一声:“儿郎们!随本公主入城!” 第三百二十三章 他一剑,如天倾 金汤固甲阵被破,原州城再也没有能够阻挡狼骑军的力量。 轰!轰!轰! 在天狼公主的指挥下,狼骑军们奋力射箭。 狼骑军形成阵势,万人一体,每一箭都有沛然莫御之巨力。 城头上的武将夏峰等人顾不得为云泽道长的殒身而悲伤,连忙带兵向城下飞奔。 他们已经完全不能再有侥幸,到最后关头,只能以自身血肉之躯再为这座城做最后的遮挡了。 一箭又一箭,还伴随着“呜呜呜”的号角进攻之声。 终于,城门轰然倒塌! 城外,传来山呼海啸般的欢叫。 “嗷呜!嗷呜!” 这是天狼将士在呼喊胜利。 夏峰堵在城门口,眼睛都红了。 他看到狼骑军骑着巨狼从城门洞口冲入,他也看到那些足有人高的巨狼张着锋利的犬齿,咬碎了身旁同袍的身体。 鲜血四溅,有些溅在巨狼毛发上,也有些溅在天狼族战士的衣角上,还有些溅在夏峰自己脸上,身上。 “啊!”夏峰大喊一声,“将士们,杀!干死这些畜生!” 这一刻,他眼前尽是血红色。 已经讲究不了什么排兵布阵了,城门已被破开,城门洞前短兵相接,拼的就是看谁更狠。 一名将士呼喊:“来啊,来杀你爷爷啊!畜生们,今天杀不死你爷爷,就是你爷爷杀死你们!” “嗷呜!嗷呜!” 双方语言不通,天狼军只是兴奋喊叫。 夏峰只觉得自己耳朵嗡嗡的,无数混乱的惨叫声中,倒是清楚听到了天狼公主冷冷的声音:“尔等既如此不识好歹,负隅顽抗,今日便先屠你一城!儿郎们,满城血食就在眼前,杀!” 这话她是用大周语说的,紧接着,她又用乌孙语说了一遍。 叽里咕噜,咕咕瓜瓜…… 杀你娘! 夏峰奋起全身功力,双手持长刀劈开落至身前的一把天狼弯刀,身后却忽然有另一把弯刀劈来。 刷! 刀劈下,划过他肩背。 夏峰勉力着地一滚,在剧痛中躲过接下来更加致命的攻击。 他躺倒在地上,却没来得及多喘一口气,又只见到另一只狼爪忽然在自己脸面前高高抬起。 夏峰连忙举起双臂将长刀架上,心中却颓然闪过一句话:“完了,我命休矣……” 这样惊险而凶残的攻击,就算这一次他能招架住,那接下来呢? 远远地,倒是模模糊糊听到内城方向传来一些欢呼声:“援军来了!京城来援军了!” 夏峰怀疑自己是听岔了,可就算没听岔,当真是来援军了又如何? 这么凶残的天狼军,援军能抵挡得住吗? 夏峰的长刀架住了顶到面门前的狼爪,却只觉得狼爪无力,轻飘飘的,跟他设想中的难以抵挡全不相同。 这是怎么回事? 下一刻,他看到眼前狼骑忽然向后一倒,天空亮了! 是什么? 是一道滚滚赤焰,疾若流星般划破长空,携带着焚天烧地般的恐怖气势,来了! 赤焰直指天狼军,尤其是一骑当先的天狼公主。 数百名先从城门处冲出来的天狼军被这赤焰扫过,当场倒地殒命。 跟一般的战场厮杀不同的是,寻常战场厮杀,伴随着杀声的总还有生命消逝前的各种惨叫声。可这一回,数百名天狼军倒地,却是一丝儿惨叫声也未及发出。 只有他们倒地的砰砰砰!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这杀人的赤焰来得太过迅疾,狼骑军甚至都反应不过来! 全场皆寂。 下一刻,余威仍在的赤焰落到天狼公主面前,天狼公主挥动手中犀角,犀角中仍然是射出数道巨狼虚影。 虚影扑向这道赤焰,同时发出“嗷呜”的狼啸声。 嗤嗤! 恍惚间,夏峰却感觉自己像是闻到了动物皮毛被烧焦的气味。 什么? 原来,天狼公主挥出的巨狼虚影这一回居然没能抵挡住这道赤焰,反而是迅速被这赤焰给烧透了。 虽然夏峰弄不明白这虚影被烧为什么也会像真的巨狼被烧一般发散出焦味,可这一刻,他死寂的心房忽然又雀跃了起来,这却是做不得假的。 赤焰还在继续,眼看就要烧到天狼公主身上。 天狼公主无可抵挡,她怒喝一声:“是谁?胆敢伤吾,千里之内,吾祖必取尔首级!” 与此同时,她脖颈处一串血红的玉珠之上忽地冒出一团白绒绒的光,这光与那最后烧来的赤焰一撞,终于将这团赤焰撞散。 那白光中却传出一道雄浑的声音,轰隆隆响彻在整座城池上空:“又是你?” 又是你? 是谁? 远远地,夏峰看到一道身着玄青色蟠龙袍服的挺拔身影从那远方内城处如飞而至。 他衣袍翩飞,来如惊鸿,瞬间落到了夏峰身前不远处。 当然,也是落到了天狼公主面前。 夏峰还仰倒在地上装死呢,从这个自下而上的角度来看,他只觉得来人异常高大。 来人的脸上却恍惚是戴着个面具,叫人看不清面容。 他还异常干脆,根本不做任何言语,一手抬起,掌中一剑便直刺天狼公主咽喉。 “尔敢!” 天狼公主脖颈间血玉珠上白光震动,继续发出威严的声音:“大周的高手,你不出手,本座便也不出手。你若再敢出手,待我亲身前来,必屠你十城!” 毫无疑问,通过天狼公主颈间血玉珠发出声音的,就是天狼公主先前口口声声透露的,他们天狼族的天神境大巫。 天狼公主早将这位大巫挂在口中,并不停威逼原州军民自行投降。 从夏峰的视角来看,可以看到那位身着蟠龙袍的高手将剑尖停在天狼公主咽喉前,他语调冰冷,几乎不带任何起伏地开口:“退兵,或者死!” 血玉珠上白光翻滚,对方的大巫怒吼:“不可能!” 剑,便又往前递了半寸,白光与剑尖之间爆发出剧烈的抵抗力量。 夏峰看得心惊胆战,他倒在地上,观看角度奇特又艰难。可此时此刻,他却不敢挪动半分,甚至就连呼吸,他都是死死屏住的。 白光与剑尖之间还在剧烈对抗,一个要杀人,一个要护人。 忽然,被剑指着的天狼公主说话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做你驸马,你配吗? 天狼公主问:“大周高手,你是谁。” 秦夙根本不回答她的话,只将丹田中汹涌浩荡的真气不停逼入剑中。 一时间,剑意大涨。 肃杀的剑气与天狼公主脖颈间的白光发出强烈碰撞,顿时激得气劲四射。 嗤嗤嗤! 这些气劲落到空气中,空气中便隐约似乎荡起阵阵实质般的涟漪。这些气劲落到地面上,更是逼得眼前的青石地面上出现一个个深深的坑洞。 天狼公主额角细汗微微渗出,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吾祖所言,绝无虚话!大周高手,你现在撤剑还来得及。你年纪轻轻,却有如此功力,想来苦修不易,莫要自误!” “或者……我族此次也可以退兵。但是,我要你随我回草原,做本公主的驸马!” 天狼公主话落,她颈间白光也随之震动,发出声音。那声音瓮瓮地,却威仪宏大,只一个字:“可!” 可!可!可! 一声声,竟是在原州上空无尽回荡。 夏峰躺在地上,紧张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太无耻了,这些狼人! 能强力碾压时,他们嚣张狂妄,杀人如割草。 等到碰到强大的对手了,他们又立即改变策略,居然玩起了“招安”。 他娘的! 夏峰简直都要跳起来替这位高手来一句“你放屁”了。 “你放屁!” 下一刻,内城方向却是远远传来如此一声。 还是清清脆脆一道女声! 夏峰:“……” 紧接着响起的是一道苍劲的大笑声:“哈哈哈!王妃说得很是,你放屁!小畜生,毛没长齐,想得倒是挺美。叫我家殿下给你做驸马,你配吗?” 而秦夙的回应则只有一个字:“杀!” 话音未落,他忽然撤剑。 不,不是撤剑,是回剑,回剑之后还有一剑。 与方才的剑势浩大不同,这一剑,却反而显得有些平平无奇。 空气没有爆响,剑气没有迸射,可是直面这一剑的天狼公主却反而在这一剑上感受到了深渊降临般的恐怖压力。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紧绷到极限,全身血液都几乎在这一刻沸腾起来。 仿佛身上每一个触觉都在向她传递两个字:危险! 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剑并不是当真平平无奇,只是这一剑已经返璞归真,进入到了某种常人难以理解的境界当中,所以才显得平凡。 这一剑,大巫没有亲至,只是凭借她颈间的血玉珠做传递,能够挡得住吗? 血玉珠中传来愤怒的呵斥:“尔敢!群狼在侧,听吾号令,乌尼麻巴哝……%¥*&*……” 接着是一串古怪的咒语声响起。 与此同时,尚留在城外的那一部分天狼军中忽地爆发出一阵连绵的狼啸声。 随着这一阵阵狼啸声响起,本就处在极致破损状态的原州城外城墙终于再不能支撑。 咔嚓嚓,轰隆隆—— 砰!砰!砰! 原州西城门两边百米范围内的外城墙,在这一刻,倒塌了! 城墙都塌了,排列在先锋位置的狼骑军们顿时呼啸着纵狼跃过护城河。 漆黑的深夜,倒塌的城墙,爪牙锋利的巨狼,还有幽冷的一双双狼眼,就这样潮涌般向着敞开的原州城奔来。 如此情景,何止是恐怖? 说是狼灾也不为过。 先前受城门洞宽度影响,短时间内只是冲进来数百名天狼军而已,可即便如此,原州城原先的守城兵士都已经觉得难以抵挡,而如今,却连城墙都塌了一段。 数千甚至是上万的天狼军冲进来了,大地震颤,废墟中传出阵阵惊呼惨叫。 此时此刻,失去城墙保护的原州城就仿佛是被剥光了衣裳的可怜姑娘,在狼群的铁蹄下瑟瑟发抖。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能够挡得住这样的大军侵袭? 即便是秦夙能在此时将天狼公主杀了,可若挡不住这大军,原州也必然是要被毁了。 秦夙懂了,这位天狼族的造化境大巫的确不能再凭借一串血玉而远距离抵挡秦夙的剑,但他却可以远程控制大军压城。 危急时刻,二选一的选择。 要破开天狼公主身上的白光防护这并不是瞬息间能达到的事,可是瞬息间,却足够此刻冲入的天狼军屠杀太多原州军民。 这实际上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秦夙只能选择再度撤剑,转而一展袍袖,纵身飞上旁边一处屋脊,紧接着向前方虚空处一剑横划而过。 当然,一剑横划,劈的其实并不是真的虚空。而是秦夙在外放剑气,通过这远距离飞射的剑气而收割狼骑军战士的性命。 噗!噗!噗! 紧接着,一连串狼骑军战士的身前现出伤口,无数血花飞溅。 秦夙出手,果然立刻又是大片杀戮。 狼骑军们惨叫着,怒吼着,前方死了一排,可很快,又一排狼骑军顶上来了! 天狼公主劫后余生,立在当下,却居然还不逃。 相反,她眼神中的凶性与野性全数被激起,她昂首看向立在屋脊上不停挥剑的秦夙,扬声说道:“大周高手,你杀不了我,也杀不尽我天狼族的战士。你只有一人,终有力尽之事,如何与我大军相抗?” 是的,秦夙一个人,就算再厉害也抗衡不了数万天狼军。 甚至,他都很难守住城墙边的这一段路。 因为城墙倒塌了一段,城下原先的原州守军早在狼骑军第一次推进城门时就已经死伤大片,此时只剩残兵少许,也当不了什么大用。 有些离秦夙比较远的狼骑军甚至控制着巨狼从两边向内城突入,如此,秦夙一时难以杀到,他们便成了天狼公主屠城计划的开端。 天狼公主继续道:“屠城,或你归顺于我,本公主即刻退兵。大周高手,你当真要拿这满城百姓的性命为你的固执陪葬吗?” 这就……这说的好像,如果秦夙不投降,就是要害了全城百姓一样。 这是真的强词夺理,狗屁逻辑了。 躺在地上的夏峰至此再不能忍,他想:罢了,这位高手一人也改变不了战局,既然是这样,那老子还装什么死? 娘的,起来干! 眼看前方一头巨狼就要从自己上方纵跃而过,夏峰便握紧了手中刀,欲待暴起一刀劈过。 忽闻先前听过的那声长笑由远及近。 第三百二十五章 绝招! 徐翁的声音在快速向着城门这边接近:“是谁说我家殿下只有一人的?小母狼崽子倒是想得美,娘的!老夫能让我家殿下孤身一人作战吗?” 声音尚未全落,他人却先到了。 躺在地上的夏峰只看到天空处忽然划出一道水波般的细纹。 那细纹在空中一闪而过,又似疾电般迅速消失。 紧接着,天狼军中就传出大片人的惨叫与狼的哀嚎。 是什么? 徐翁苍劲的声音却携着悠悠的歌谣,豪迈唱响:“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哈哈哈,断水刀,杀人且锋锐,灭畜生更不含糊。狼崽子们,看老夫断尔等烦恼根!” 这一刀,便名为断水刀! 一刀过去,竟也是上百名狼骑军瞬间殒命。 数着那一声声惨叫,躺在地上的夏峰看不清被杀的狼骑军究竟有多少,却也是明白,又一位绝顶高手来救阵了。 在他们眼中强大得不可思议的狼骑军,在这些顶级高手手底下,真要杀起来,却也仿佛是切瓜砍菜般容易。 这就是超凡世界中,个体力量差的可怕。 夏峰悄悄舒一口气,却也还是隐隐担忧。 看起来京城援军是真的来了,援军要来,来的肯定也不仅仅是这两名高手。 只是这二位功力最为高深,所以速度最快,于是便比旁人来得更早些。 夏峰却暗叹:是更早些,可要是……还能再早一刻钟,那就更好了。 一刻钟前,城门还未破,城墙还未塌,甚至是金汤固甲阵都还在。如果是在那个时候,这些援军高手来了,夏峰是一定相信,原州城能被守住的。 可是这个时候,城门破了,城墙倒了,优势不见,劣势尽显,如此时刻,即便是有顶尖高手前来,就真的可以力挽狂澜吗? 夏峰一边胡思乱想,胡乱担忧,一边又忍不住隐隐期待。 又听天狼公主怒道:“儿郎们,结风咆阵!” 说着,她手持犀角,举到唇边,便要再度吹响。 呜—— 犀角响了,第一声。 嗷呜—— 狼骑军们坐下的巨狼便也随着高声嚎叫,隐隐一团风暴开始在潮涌奔来的狼骑军上空汇聚。 “不好!”徐翁惊道,“天狼秘术!这些家伙出底牌了。殿下,你去打断那母狼,这边老奴先顶着。” 天狼公主有天狼族的造化境远程守护着,徐翁的功力虽也在窥神境巅峰,但实际上他在境界本质上却还是与秦夙有着明显差距。 秦夙已经半只脚踏出去,开始触摸天人造化的本质,徐翁却还被挡在大门外,连感应天人极境的方向都摸不着。 半步之差,明明都在窥神境巅峰,但他们力量的层次却已经大有不同。 徐翁虽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所以不打算去触天狼公主的霉头。 秦夙应声道:“你小心。”说完,便要再次从屋脊上纵身落下。 这个时候,夏峰先前听到的那道清脆女声又响起了:“不,阿夙,你与徐翁一起杀狼,这位天狼公主,且让我来会会。” 江琬的速度比徐翁又要稍慢一些,但她如今也到了窥神境,一身轻功也是绝顶,便又先于其他人,第三个到达了战场。 夏峰才想:这是什么女子? 天狼公主上战场,那是因为天狼族的族群构成非常特殊,贵族女性在其中能占极大主导地位。 可是大周的女子……大周最有名的女将,夏峰只听说过一个长公主。 江琬的声音却明显是少女声音,这一点,夏峰还是能听出来的。 夏峰提起心,只听秦夙声音微沉道:“琬琬,天狼公主有造化境守护,你不可……” 江琬打断道:“阿夙,你别忘了,我有江家先祖英灵庇佑。而我江家人,最擅长杀狼!” 她是盲目自大吗? 不,她是真的有把握对付天狼公主。 只不过依靠的肯定不是江家的英灵庇佑,而是她在大周皇宫签到签出来的另外几个神奇秘术。 比如,不讲道理的“威仪厚重”,更甚至是气运之子附体般的“奉天承运”! 当然,在庆财赌坊签到的“无相六面骰子”,似乎也可以用一用,甚至就是曾经被江琬视作中二病发作的“江湖豪客都俯首”,其实也有穿透规则,甚至是指定规则的神奇作用。 “江湖豪客都俯首”,她可是又趁着签到点重置,屯了两个在手中呢。 别说什么中二了,只要好用,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咳……中二就中二吧。 至于江家的英灵庇佑,江琬当然也有。 不过英灵庇佑的状态不大稳定,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江琬并不想随便用英灵庇佑来赌机会。 总之,她之前签了那么多到,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好作弊用的。而如今是真到了关键时刻,当然不能小气了。 对了,就在这边的西城门,也有签到点。 签! 系统:“你在原州城西城门签到,由于该签到点正经历特殊战争状态,你获得渡魂符绘制方法。” 渡魂符:一渡亡魂到彼岸,平息亡魂怨念的符咒。 居然是这种东西! 江琬心中起了片刻波澜,随即她便将这渡魂符暂且抛开。 现在不是研究渡魂符的时候! 江琬轻功绝妙,曾经,她还在西市金雀台签出过一招掌中飞天,此为鼓上舞的舞者技能,但因为有着可以使人身轻如燕,甚至凭借真气滞空飞行十数呼吸的能力,倒被江琬化用在轻功中。 如此一来,她越过众多狼骑,飞身落至天狼公主面前,就是秦夙都没来得及阻拦住。 当然,使秦夙没能阻拦住她,其实也并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轻功。 更或许,是她此时的眼神。 太坚定了,太明亮了,直叫秦夙心间一颤,便不忍心拦她。 江琬从后方飞身过来,双方目光交错的一瞬间,秦夙心想:罢了,她若有危险,我再拼死来救便是,且由她去。 江琬便落至天狼公主面前五尺远处。 此时的天狼公主正举着犀角,吹出第二声。 呜——呜—— 第二声吹得有些过慢了,因为江琬在这一瞬间发动了绝招:江湖豪客都俯首! 第三百二十六章 凡我之敌,皆可杀也! 绝招! 什么是绝招? 绝招,就是一旦用出来,就一定要让对手无解的招式。 江琬有许许多多秘法,可要说到哪一种最无解,最无赖,那一定还数这招“江湖豪客都俯首”。 天狼公主的风咆阵原是要吹三次犀角,再有群狼共啸,蓄力三次才能真正形成。 形成之后,其威力自然不必多说。 就算是秦夙,在面对这种万人集合的大阵之力时,只怕也要饮恨。 他是绝世高手没错,万军之中取敌首级这种事情也不是不能做到,但凭借绝顶武功冲入敌军阵中刺杀敌方首领,与同时面对万人集合的阵法力量相比,这却是两个概念。 前者,虽然说是要做万人敌,但却有取巧的余地。 因为他们的力量是分散的,秦夙一剑下去,数百条人命就被收割了,一个冲刺就能越过一个千人方阵,自然,千军万马也没什么好怕的。 可一旦阵法形成,情势却立即就会反转。 一名狼骑军相当于一个通幽境的力量,万名狼骑军,那就是一万通幽境。 这一万通幽境再力量聚合,形成的效果却绝不再只是一万个一相加那么简单。 说是一万乘以十或许有些夸张,但要说是一万乘着三乘以四,却绝对有可能。 如此一来,别说是秦夙扛不住了,就是造化境能不能抗住? 呃,这个,江琬也忖度不到。 她只知道,一定不能让天狼公主形成阵势。 天狼公主看着从天而降,飞身落到自己面前的江琬,却是惊呆了。 随着江琬飞身落地,天狼公主首先感受到了一种绝强的压迫袭来。 这种压迫立刻使她如同身在泥沼般,从呼吸心跳到一举一动尽皆受阻。她吹动犀角时节奏变缓了,她张口欲言,可是话到嘴边,却居然连吐字都十分艰难。 天狼公主心中大骇,可更令她惊骇的还在后头。 随着江琬一声:“天狼族蛮夷,怎么,见到本王妃,你还不下跪么?” 声音落下,天狼公主顿时就感觉到背上一重。 江琬对她的压迫至此已形成实质般,促使她即刻弯身,下拜! 天狼公主惊骇地瞪大眼睛,立刻调动身体里的一切力量,奋力与这种压迫做对抗。 不能拜,绝不能拜! 而与此同时,她脑中除了疯狂的警惕,就是极大的疑惑。 怎么可能? 世上居然有这样的人,只是凭借自身气势,就能压得她抬不起头,甚至几欲翻身下拜! 这还是凡人的范畴吗? 到底要什么样的高手,才能有这样的气势? 要知道,就是他们天狼族的大巫,天神境的老祖,也做不到仅凭气势就压得她抬不起头啊。 而最可恨的是,因为只是气势压迫,而并不是致命性的攻击伤害,所以被天狼公主挂在颈间的血玉珠也无法在此时放出能量保护她。 血玉珠的保护是应激性的,没有实质攻击不能自主打开。 天狼公主心惊肉跳,艰难说话:“要杀……便杀,逼、我、下、跪,不、可、能!” 几乎是一字一顿,在这一股恐怖气势的压迫下,她到底还是将话说出口了。 她要激江琬出手,试试看老祖留下的血玉珠能不能保护住自己。 可话音一落,忽然身边却响起“砰砰砰砰”一阵连声。 是什么? 天狼公主目光移动,余光顿时瞥见,自己身边有数十狼骑倒地了! 原来随着这大周女子的到来,不止是她一个人受到了此人气势压迫,就是她身边后续冲上来的狼骑军们也受到了绝强压迫。 只是天狼公主勉强扛住了这种压迫,没有立时倒地,可她身边的狼骑军战士却终究没有她的底蕴,他们扛不住,就这样倒了! 江湖豪客都俯首,系统是这样解释这种状态功效的:此状态使用时,你将获得斗鸡王者般的胜者气势,令群雄俯首,令观者慑服。 哈哈哈! 俯首俯首,可不就是要倒下去,拜服么? 江琬双手背负在身后,下巴微昂,斗鸡王者……咳咳,什么斗鸡王者,请将“斗鸡”二字去掉,王者就行! 咳,总之,王者的气势她是拿捏得死死的。 天狼公主再不敢有分毫侥幸心理,看向江琬的眼神中顿时除了惊骇,甚至还多了几分恐惧与畏怯。 巫神在上啊!她刚才真不该大意开口喊话说“要杀便杀”的,如果这个可怕的煞神真下了杀手,老祖不在此处,只凭血玉珠,真能挡住她吗? 江琬缓缓上前一步,步伐虽缓,气势却是更足了。 天狼公主吓得立刻脚下一颤,想要后退,去没有后退成,相反,她本来还勉力挺直的脊背,陡然间,就有些弯了。 终于,她颈间血玉珠上又放出蒙蒙白光。 这一次,白光略有些浅,没能对她起到保护作用,只是震颤着发出了一道威严声音:“阁下何人?如此高手,却在此欺辱小辈,是否不当?” 与此同时,远在乌孙草原尽头处的一座高高雪山上,原本趴伏于山巅的一匹雪白巨狼忽然撑起四腿,昂首向东远望。 隔着千万里的距离,它却仿佛能穿透时空阻隔般,于此一刻,远远感受到那种不讲道理的恐怖压迫。 狼脸上,现出了人性化的讶异与凝重。 这种气势……大周,居然有人掌控了规则的力量么? 比先前那个高手还要可怕! 这究竟是什么人? 巨狼侧耳倾听。 那千万里外,女子的声音清澈缓慢,更仿佛蕴含有千斤重力般,傲然响起:“做我的小辈,她配么?” 是的,斗鸡王者,也要有王者的骄傲。 语调务必威严而从容,言辞……咳咳,言辞一定要中二到底! 江琬顶着满心的羞耻,这个时候,已经不敢去看不远处的秦夙和徐翁会有什么反应了。 面上的气势她却还是要稳住,继续说:“凡入侵我大周者,皆为我敌。凡我之敌,皆可杀也!” 话音尚未全落,杀气已是四溢。 紧接着,江琬又上前一步。 她的一只手,握到了腰间霜华剑的剑柄之上。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一言之下,兵败如山 江琬敢杀天狼公主吗? 其实,如果能杀的话,她是一定敢杀的。 可问题就是,天狼公主有秘宝保护,并不好杀。 而以江琬此刻所表现出来的威势,如果她不能一击就将天狼公主斩杀,那在天狼族那位“大巫”面前,她铁定就是要露馅了。 说实话,能够连这位都一起唬住,这是江琬自己事先也没能料到的。 她只是想唬住天狼公主,或借机使用无相六面骰子,逼她退兵,之前还真没想到能取得这样的成果。 但事情既然已经在向着这个走向发展,那江琬就决定抓住优势。 她甚至设想好了,如果在她出剑前的这一刻,天狼大巫还不出声阻止,那她就动用秘法“奉天承运”。 但如果动用奉天承运,那江琬要取得的战果就肯定不再只是逼天狼族退兵而已了。 奉天承运,一切有如天助,不信还杀不了天狼公主! 不但能杀天狼公主,只要江琬想,她相信,在她与秦夙和徐翁的带领下,等后方的两万护卫军一到,就是屠尽此刻的所有天狼战士,也并非不可能。 天狼族动辄屠城,杀他们怎么了? 江琬甚至都不觉得自己是在杀人,她就是在杀畜生! 种族之战,不容退缩。 思及此,江琬心中不禁杀意大盛。 这股恐怖的杀意在“江湖豪客都俯首”的加持之下,甚至形成实质般逸散而出,激得四周朔风猎猎。 “呜呜——” 忽然,一阵狼群的哀鸣声响起。 是趴伏在江琬四周方圆百米内的巨狼们,它们感应到了这恐怖的杀机,在哀鸣! 动物有的时候远比人类还要更敏锐,又何况是狼这种生物?它们对杀气和危机的感应又远比其它动物还要更加灵敏。 天狼公主也感应到了将要灭顶的危机,她眼睛瞪大,目光惊骇,再也不敢硬气地说出“要杀便杀”这样的话了。 她心跳剧烈,腰身弯得更低,甚至险些就要脱口求饶。 终于,就在此时,她颈间血玉珠中又再度传出了天狼大巫的声音:“慢着!” 千钧一发,江琬脚步微顿。 但她握在剑柄上的手却仍未有分毫放松。 “不杀粟姬,吾……许退兵!”威严的声音响彻了战场内外。 这一刻,秦夙才刚又落下一剑,奔跑的狼骑们也才刚刚又倒下一片。 然后,再没有狼骑继续从倒塌的城墙处奔跑进城了。 一切都仿佛定格在这一刻。 后方,带领着两万护卫军浩浩荡荡进城的大周将领们正从长街一头奔来,远远见得当下场景。 西城门边,是城墙废墟,废墟这一边,是遍地狼骑战士与巨狼的尸身,当然,也有原州城守军的尸身在。 遍地血污,使人触目惊心。 废墟的另一边,是仍然排列整齐,等待冲锋,却又暂时停住了动作的更多狼骑战士。 巨狼们不安地低声咆哮,急促喘息,杀机毕现。 可这些,却都还不够吸引人。 此时此刻,最为吸引后方来人视线的,却居然是站在城门洞前不远处的两名女子。 一个是头戴狼毫尖帽,一身异域风情的天狼族女子,她站在地上,腰身微弯,抬眼看向对面之人。 由于站得远,她的目光神情使人并不能分辨清楚,但只是通过她的站姿,稍远处的护卫军将领们却也仿佛能感受到她此刻的恐惧与痛苦。 因为站在她对面那人,气势太恐怖了。 恐怖到什么程度呢? 恐怖到,即便是隔得这么远,护卫军的将领们和速度同样不慢的秦夙亲卫们,也仍然能隐隐感觉到那种使人心惊的压迫。 何钺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喃喃道:“那是天狼公主吗?站在天狼公主对面的,是……是我们王妃?” 游冀也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道:“刚才在天狼公主身上说话的,是他们天狼族那位传说中的……天神境大巫?” 众将领面面相觑,秦夙的亲卫们也互相对视。 那场中,江琬的手仍然握在剑柄上。她却没有因为天狼大巫的退兵之言而放松分毫,反而又是上前一步。 至此,她距天狼公主,已不足三尺远了。 这个距离,是江琬伸手一剑,就一定能够杀死对方的距离! 江琬只回了天狼大巫两个字:“不够!” 只是退兵而已吗? 这不够! 冷汗从天狼公主脸颊滑下,她颈间白光继续微微震动。 天狼大巫道:“吾等立即再退一城。” 他还要退。 江琬气势越盛,只道:“不够!” 不够,不够,还不够! 遥远的乌孙雪山之巅,站立的巨狼对天长啸,目中射出无比愤怒的光芒。 巨狼前爪刨地,口中竟然低喃自语:“可恨,可恨!若非本座此刻不得离开雪山,又岂有这周人嚣张之理?” 然而越发恐怖的危机感应使他如芒在背,终于,天狼公主颈间血玉珠中又传出天狼大巫的声音:“吾等可再退二城。” 江琬又上前一步,说:“退出大周,不杀粟姬!” 粟姬是谁? 毫无疑问,粟姬应该就是天狼公主的名字了。 粟姬颈间,血玉珠发出愤怒的震动:“阁下勿要欺人太甚,吾已是退让,阁下若再不依不饶,吾等又何惧一战?” 江琬沉声,却无比干脆利落道:“此刻不退,眼前所有狼族,我必斩杀殆尽!” 于此同时,她就要拔剑出鞘,并发动“奉天承运”。 远方的天狼大巫拥有无比敏锐的灵觉,终于在此一刻怒吼:“粟姬,退兵!” 也是在这个时候,江湖豪客都俯首的时效终于到了。 天狼公主陡然感觉到压迫在身周的强大压力一松,她立刻将身直起,也不敢因为此时压力散去而有半句多余言语,翻身就上了同样趴在旁边的坐骑巨狼,并一夹狼腹,喝道:“退兵!” 退兵,退兵! 巨狼弹跳而起,连狼啸声都不敢发出,四爪一纵,就带着公主粟姬转身向破损的城门外飞奔而去。 众多狼骑迅捷若电,无不奋勇奔逃。 至此,胆气溃败,亦是兵败如山。 后方,众护卫军与将领们惊呆了。 躺在地上的夏峰,拖着自己还剩半条的残缺小命,也是几疑梦幻。 第三百二十八章 虽千万里也,吾亦必斩之! 狼骑军来时如山呼海啸,去时却似丧家之犬。 什么叫做把脸丢一地,夹着尾巴跑?这就是把脸丢一地,夹着尾巴跑了。 躺在地上的原州守将夏将军还觉得自己是在梦中,下一刻,震天般的欢呼就从后方长街处响起。 “胜利了!狼骑军跑了!” “哈哈哈……” “王妃千岁!王妃万胜!” “……” 所以,这真的不是做梦! 夏峰拖着重伤的躯体,终于一翻身从地上爬起。 先举目一看,首先他是向城外看去。 那城墙废墟之外,烟尘滚滚,狼奔豕突。有些巨狼因为跑得过急,还与身边的同伴互相拥挤,甚至产生踩踏。 后方越是笑得欢畅,前头败军就越是狼狈拥挤。 败阵之军,勇气全无。 如此刻之仓皇,再对比他们先前的凶猛强横,究竟是可笑,还是可悲? 夏峰拄着自己的长刀做拐杖,默默目视前方败军奔逃景象,嘴角终于扬起笑。他甚至还咧开了嘴,笑出了白牙。 可与此同时,他眼眶中的泪水却也没来由地越聚越多,越聚越多。 终于在他笑容最盛的那一刻,泪水滚滚而落。 尘烟中,天狼公主骑在最高大的那匹巨狼背上,忽然一回头。 她那带着异族腔调的声音高高扬起,问:“他们都叫你王妃,你是谁的王妃?” 毫无疑问,她问的是江琬。 后方,众将士的笑声便顿时一停。 天狼公主在问江琬具体身份信息! 虽然江琬的种种表现堪称神奇,可是,天狼公主粟姬这一问,却仍然令后方的将士心生不安。 江琬会怎么回答呢? 她会回答吗? 如果不答,是不是就显得她心虚? 江琬心底下其实也确实是绷着一根弦的,但她也自有她的底气在,同时更是深知,人设要立就得立到底,“王者”的气势既然装了,就一定不能在最后的一哆嗦上头泄了气。 因此,她立刻昂然道:“我乃楚王妃,粟姬,尔等天狼族人记好了,凡我在大周一日,若见尔等犯边,虽千万里也,吾亦必斩之!” 粟姬强忍恐惧与愤怒,只哼一声,道:“请教楚王妃姓名?” 很好,这就相当于是反派在跑路的时候,要放狠话之前还先问一句对手名字,这是准备带上名字好日后报复吗? 江琬也不隐瞒,因为她知道这瞒不住。 当下继续负手站立,风度高华,傲然回答:“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名江琬!” 这时,粟姬颈间血玉珠上白光震动,天狼大巫的声音又再度传出:“吾知晓了!” 声音瓮瓮地,倒似闷在鼓中,却又响彻在天穹。 吾知晓了,吾知晓了…… 这是什么? 这就是威胁! 谁敢说这不是威胁? 终于天狼大巫还是没忍住,放了这么一句话。 后方屋脊上,秦夙藏在面具下的脸上顿时露出狠厉之色。 他的手也按到了腰间剑柄之上,要不是顾忌到自己如果冲动出手,很可能会反过来泄露掉江琬的底细,他这时候就该一剑斩过去,再杀他几百个狼骑军! 江琬夷然不惧,当然,她这个时候就不该惧。 真正该恐惧的,难道不该是被她吓唬到退兵的天狼族吗? 江琬立刻发动自己的另一个状态光环“威仪厚重”! 威仪厚重:此状态使用时,所见之人无不受其威仪所迫,必将心惊胆寒,节节败退。 这也是一个限时使用的特殊状态,说起来,它并没有“江湖豪客都俯首”那样神奇。 但江琬虽然还存留有最后一个“江湖豪客都俯首”没有使用,可在如今情况下,她正想威逼天狼族再跑快点呢,却是不敢再用“江湖豪客都俯首”了。 就怕再用一回的话,光环一扫,好家伙,离得近一些狼骑军们再受到影响,到时候狼奔变成龟爬,那这些恶客还走不走了? 快走快走! 江琬顿时冷笑一声,却不再多说一字。 可她陡然大盛的气势还是使得天狼公主再不敢多余废话,终究扭回头,举起犀角呜呜吹响,喝令狼骑军们列队快逃。 敌军终于远去了。 直到最后一匹狼骑的身影都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原州城这边,才终于又爆发出一阵震天的欢呼。 而这回,欢呼的可就不再只是秦夙带来的护卫军了,还有得知退兵消息的原州百姓,以及部分存留的原州守军。 秦夙飞身从后方屋脊上落至江琬身边,从一片城墙废墟中爬起来的原州刺史柳建亭则哆哆嗦嗦地跑到两人面前,对着二人纳头便拜。 这一夜,才刚历经战争创伤的原州城成了一座不夜城。 不是彻夜不眠欢呼庆功,而是因为战后实在是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了。 伤兵的统计,城墙的修复,战报的书写,等等等等。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那就是,派斥候跟随天狼军,探看他们是否当真在履行承诺:退出大周边境! 这个,需要绝顶高手去做,一般斥候去跟的话,很可能就是送命了账。 徐翁便又自告奋勇,主动要求去做这个探查消息的人。 秦夙对他还是放心的,当下只说:“只许查探,不许交手,如有危险,立即退走。” 徐翁哈哈一笑,应道:“老奴做事,殿下只管放心。” 笑罢了,转身要走的瞬间,倒是深深看了江琬一眼。 江琬:“……” 江琬余威犹在,原州城这边存留的一些残兵残将,还有可怜兮兮的官员们都不怎么敢跟她说话。对她那是既敬又畏,简直比敬畏秦夙还要更过。 平日里,秦夙气若冰雪,势若危崖,常人见他都要因为他的冷漠气质而不敢与他多言,结果到了原州这边,原州城中幸存的文武官员们不敢跟江琬说话,反倒是很能缠着他说。 哪怕秦夙少言得可怕,原州这边的人也能兴奋地完美暖场。 秦夙:“……” 江琬偷笑。 三更天的时候,江琬进了原州官舍驿站暂歇。 她说要休息,那是没人敢阻拦的。 原州这边虽然还有许多的事务要处理,但这些事情却不归江琬管,她也懒得去管。 她急需一个安静的空间,因为,她感应到,行云木鸢回来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共看浮光玉符,齐王被掳真相 战争,要说是不是会给人以极大感慨,那当然是一定会有的。 但这一回经历了这一遭跌宕惊险的江琬却并没有太多时间来感慨,她赌赢了,很高兴,但同时更有许多该做的事情紧锣密鼓地催着她去赶快做。 自然,感慨的时间被压缩了,江琬也就懒得去感慨了。 秦夙跟江琬一起回了官驿休息。 原州城中各种战争后续,同样不归他管。 他虽然奉命带兵来支援原州,但作为一个合格的援军将领,就该只管打仗不管其它。 虽然,有意思的是,这一回,实际上他也没来得及指挥什么战争。 在这种个人武力有可能超凡的世界,有的时候,战争的转折就是这样令人防不胜防。 江琬与秦夙进了房间,秦夙倒也没急着去追问江琬什么,他先摘下自己的面具,正欲去握江琬的手,仿佛是想要抱一抱她。 江琬却竖起一指到唇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秦夙目露疑惑,江琬单眨左眼,露出俏皮笑容:“是我的行云木鸢回来啦。” 行云木鸢,江琬之前早就跟秦夙说过这件宝物。 后来,大军过一线天,行军奔来原州的路上,江琬也告诉过秦夙,她将行云木鸢放去追踪齐王了。 如今行云木鸢回归,想必齐王那边的消息也来了。 秦夙其实不太关心齐王,但见江琬如此兴致勃勃,当下立刻说:“既是如此,琬琬,我为你开窗。” 开窗做什么? 当然是开窗放行云木鸢飞回来啦。 可是,也就是开个窗而已,用得着秦夙这样殷勤,还说什么“我为你开窗”吗? 江琬没手? 江琬当然有手,可是两人独处时,秦夙就是自然而然地想要为她做各种事情。他甚至好像也并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是在特意献殷勤,他只是的确有此意愿,于是便如此做了。 秦夙果然亲自走到窗边去将窗打开。 窗开了,片刻后便有一阵翅膀拍打的细微声音传来,行云木鸢趁势飞入,落到了站在窗边的江琬手上。 秦夙又拂袖将窗关上。 行云木鸢落在江琬手上,变作机关鸟的原型模样,江琬就取下它腹中的浮光玉符。 江琬道:“其实我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掳走齐王?” 这不是说齐王没有被人掳的价值,也不是说齐王就一定不跟人结仇。 只是……总之就是,江琬就觉得有点怪。 嗨,想太多浪费脑细胞,浮光玉符都到手了,不如直接看答案。 她晃了晃手中玉符,见房中左侧墙边摆着一张长榻,便拉着秦夙一同坐到这榻上。 大周习俗,喜欢在房间里头放榻,这倒是个好习惯。 江琬也喜欢坐榻,这让她有种坐沙发的感觉。 秦夙看着她,目光温柔。 两人就并排坐着,江琬道:“阿夙,你与我一同握住这玉符,我们再一起输入真气,如此便能一块儿看到这玉符中的景象。” 秦夙道:“这符光玉符还能同时供多人观看,倒是有趣。” 江琬点头:“确实有趣。” 可不就是有趣么,以前“追剧”,只能自己一个人追,虽不说什么孤单寂寞吧,但也是干巴巴的挺没意思。 现在嘛,就不一样了,有秦夙陪着她一起追,嘿,再陪她一块儿吐个槽什么的话,那不是更有意思么? 最令人放心的是,秦夙还是江琬迄今为止最信任的人,两人结为夫妻后,虽未能圆房,可双方情意互许,那种带着甜意的默契,却又是另一种动人了。 对于真正的有心人而言,显然是情大于欲的。 两人一边闲话,一边同时往玉符中输入真气。 很快,浮光玉符记录的影像就开始在两人眼中显露了。 先是一段俯瞰视角的荒山景象。 由于京城左近几州都在雪中,行云木鸢首先看到的也就是一片雪景。 白茫茫一片,似乎不见人烟。 紧接着,行云木鸢越飞越高,这是……在往山高处飞! 行云木鸢追踪的是人的真灵气息,虽然没有在一开始就跟上齐王,但它记录过齐王的气息,就不怕追不到。 江琬道:“看来掳走齐王的人,这是在将他往松山带?” 一线天就在岐山和松山之间,但岐山和松山各有特征。 岐山树木更为茂密,就算是在雪中,山中也有一些常青树,比如松木之类的,哪怕树身被雪,也往往会在空隙处残留些许绿意。 松山中却是山石更多,甚至,松山还以怪石众多而闻名左近。 秦夙道:“齐王在一线天附近被掳,后被人带入松山倒也并不稀奇。松山绵延数百里,少许几人,只需随意往山中一藏,若非是有行云木鸢此等奇物,外人进了山,要在山中追查到齐王存在的话,的确是极难。” 江琬认同道:“确实如此。” 两人说着话,再看行云木鸢飞得一程,终于,俯瞰的视角中,出现人影了! 却见那山路上行走着十来个人,其中五名黑衣人穿着甚是单薄,就是简单的刺客黑衣。 但他们的脚步极轻,落在雪地上不留分毫痕迹,显然都是轻功高手。 自然,他们也无惧山雪寒冷。 又有四人穿着灰鼠毛领的斗篷,倒是锦衣缓带,打扮不俗。 被他们护在最中间的一人,又穿着格外华贵些。 只见他头戴玉冠,腰束蟒带,身披貂裘,玉树临风,却不是齐王又是哪个? 嚯,好家伙,明明是被掳的人,可这架势,看起来又哪里像是阶下囚? 行云木鸢追踪到了齐王,立刻就开始降低飞行高度。 距离近一些了,便能听到几人谈话。 一人道:“殿下,如今到了这山中,我们去到分堂,殿下可是要换身装束?” 江琬:“……” 江琬立刻暂停了这段画面,对秦夙惊道:“齐王,齐王没有被掳!他,他这是自导自演?” 秦夙也有些惊讶:“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江琬奇道:“齐王这,他图什么?” 图什么? 这个就要继续往下看了。 惊了这一下之后,江琬立刻又将符光玉符的影像放开。 第三百三十章 娘化的齐王 浮光玉符继续“播放”。 影像中,齐王在雪中行走,轻功竟也不弱,虽不至于达到踏雪无痕的境界,但也步伐灵活,落脚之后往往只在雪上留下一两分痕迹。 雪还在不停地下,片刻后,就又将这些痕迹都给掩盖了。 齐王道:“也不知老九何时能到达原州,桂山,盯视的人都安排好了吧?” 他身边一名灰鼠皮毛加身的男子忙道:“只要楚王大军一开拨,咱们这边立刻就会跟上,殿下放心。” 齐王点点头。 江琬这时就看了看影像中显示的天色。 齐王被掳的时候已是黄昏,等行云木鸢将他追上,其实天色已经黑了。 不过行云木鸢具有夜视能力,摄录影像依旧无碍。只是光线上会显得有些暗淡,视野也不如白天广阔。 齐王又道:“丁三,余下的人都集结好了吗?此番天狼入侵,成败便在此一举。关键时刻,尔等可千万谨慎。” 一名黑衣人立即道:“主上放心,各分堂高手都已集结,只等天狼军到达京城,殿下计划便能实施!” 齐王身边又一名身着灰鼠毛大衣衫的男子却忧虑道:“殿下,楚王武功极高,我们只怕还忽略了一种可能。万一……楚王在原州将天狼军打退了,这可……如何是好?” 齐王尚未回答,他身边另一名随从却是笑起来:“嘿,老吕,你这可也太看得起楚王了吧?是,他武功是很高,咱们也不轻视他,可是天狼军中都是些什么人?那位传说中的造化境就不多说了,就说一万狼骑军,楚王武功再高也不是造化境,他能顶得住?” “造化境也顶不住吧?哈哈哈!” “还是咱们殿下的主意绝妙,什么羽林军护卫军,在狼骑军面前都是土鸡瓦狗!带着这种队伍去支援原州?怕不是嫌命长?上头下旨又如何?咱们说抽身也就抽身了。” “对对,由得楚王去与狼骑军打生打死,两败俱伤,岂不正好?” “仓促之间,殿下就能有此等高妙主意,真不愧是咱们殿下啊……” 齐王身边几人说着说着话,居然就对齐王开启了吹捧模式。这品质低劣的马屁就跟不要钱似的,一个接一个往齐王身上拍。 倒是将齐王拍得脚步轻快,口中却还做谦逊道:“算不得什么,虽不知父皇为何忽然举动怪异,将我等尽数外放,但那又怎样?” 嘿,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啊。 这句话齐王虽未明说,可言语间那份得意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很明显,他也对自己派人将自己掳走这个举动,暗藏了十二分的满意。 江琬看到这里,便没忍住冷笑一声:“好个齐王!果然是诡诈小人,若非有行云木鸢追踪到此,我还真未必能想到,他这被掳一事,居然是他自己自导自演的。” 秦夙握住江琬一只手,面上却微微的露出一丝笑道:“琬琬不必动气,齐王也料想不到,他所以为的不可战胜的天狼军,却是被我家王妃三言两语就给喝退了。” 你以为的不可战胜,在我们这里却不过是土鸡瓦狗。 这么一想是不是就很有意思了? 唔,这么想的话,确实是有那么点爽。 光是设想一下齐王听闻到天狼军退兵消息时,有可能会露出的震惊表情,就很能让人身心愉快啊。 江琬思及此,顿时扑哧一笑。 她与秦夙对视,两人心有默契,俱含笑意。 江琬顺口便又说:“也不知道齐王跟天狼军究竟有什么协议,天狼军这般凶残习性,齐王居然能跟他们合作,他总该有点筹码吧?” 会是什么呢? 说着话,江琬与秦夙也同时继续观看浮光玉符中的影像。 接下来,齐王等人没有再说什么有价值的话。他们偶尔闲谈几句,大部分时间还是在赶路。 如此又行一程,前方景象忽然变化。 转过一块形如石猴指路般的巨大山石,他们穿过山石间的罅隙。 行云木鸢过不了这个罅隙,只能飞高。 俯瞰下去,数十呼吸后,只见得齐王一行从这罅隙穿过,前方却是一片小山谷。 山谷形状似个碗底,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山谷中没有雪! 原来,这山谷正中存留着好几个互相连接的天然温泉池。冬日里,雪意虽浓,这温泉池上却是雾气氤氲,热度不减。纵是有雪下来,也瞬间就被温泉池的热度给蒸得融化了。 谷中泥土湿润,鲜花簇簇,花丛中间或点缀几盏宫灯,倒将这山野深谷映衬得如同仙宫夜照般。 冬日之中见此美景,齐王顿时一叹:“俪花谷,不愧是俪花谷啊。若非俗事拖沓,使命在身,本王当真是宁愿长居于此。岂不好过在那朝堂中勾心斗角,汲汲营营?” 说着话,他忽然兰花指一翘。 是的,没错,他翘了兰花指! 修长的一只右手,如兰花盛开般幽雅又含蓄地舒展在齐王身侧。 那气韵,简直便似是一位当之无愧的绝代佳人。 江琬看呆了,连忙暂停影像。 “阿夙,我没看错?” 秦夙明白她问的是什么,却也是沉默了片刻,才肯定道:“你没看错,琬琬。” 我的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琬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从前见过的齐王,确定以前的齐王没这……习性。 呃,应该是没有吧。 毕竟,如果有的话,这么多年齐王也不可能没点特殊名声传出来。 那也就是说,齐王这种女态的变化,是最近才有的? 江琬又放开真气,任由影像继续运行,一边跟秦夙讨论:“阿夙,你觉得齐王这是怎么回事?” 秦夙也有些不解,他想了想,道:“齐王有皇族血脉,论理应当诸邪不侵,但他如此情态,倒似是被邪灵侵蚀。这……或许有一种可能。” “什么?”江琬问。 秦夙道:“大周国运在严重下降,若是遇到道行高深的邪灵,或许已无力再庇护齐王。” 可不是么,又是雪灾,又是天狼入侵,大周国运又岂能不降? 但是……不,也不对。 雪灾虽然在预言中显得很严重,但由于早有准备,实际上目前情势都还被控制得不错。 至于狼灾,天狼族都被江琬赶跑了! 就目前的情况,够得上让大周国运严重下降么? 第三百三十一章 邪灵映照 江琬觉得,大周国运或许是在下降。 但要说降到让一位封王已久的皇子甚至失去国运护体,继而被邪灵侵蚀的程度,这……应该不至于。 她望气术升到中级,对各种气的理解其实已经很深了。 知道邪灵这种东西,如果化作实质,那可以伤害到很多人,但如果只是精神层面的侵蚀,就很容易被一些特殊的“气”克制住。 比如说读书人的正气,官府衙门的官气,还有一些高官权贵身上自带的贵气等等。 除了人身正气是源自于个人本身,其它的什么官气贵气之类的,其实大多都是来自于国运。 国运昌隆,官府的震慑力自然就强,权贵阶层的含金量也高。而假如国运衰败,甚至是乱象四起,那妖魔等物也会随之气焰大涨,同时,官府和权贵的震慑力就会自然下降。 从历朝历代的历史记载中也可以看得出来,乱世时,什么高官权贵、王孙公子,那也都是随手可杀。掌权者都能跟走马灯似的,一茬接一茬地换,又何况是其他? 可如今的大周朝,到这境地了吗? 很显然,还没有。 永熙帝的朝廷还是有力度的,齐王身为实际意义上的皇长子,又怎么可能轻易就被邪灵侵蚀? 江琬思绪转了几圈,终于想到了江元芷。 不,准确地说是,她想到了自己曾经对江元芷干过的一件事。 当初江元芷被杀,齐王数度欲为其招魂,江琬担心这个死对头死而复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滴了一滴痴情水在江元芷尸骨上。 后来齐王将江元芷的尸骨炼制成骨丹随身携带,自然,也就难免要受这痴情水的影响。 而痴情水的功效非常有意思,此物的内核是噬魂藤毒液,属于附魂之毒,如幽灵暗影,能毁人心智,使人在不知不觉中神魂受损,心智扭曲。 江琬之前倒不是忘了痴情水,只是没想到间接中了痴情水的齐王居然会向着“娘化”这个方向跑偏。 这可真是…… 江琬思索了片刻,又好笑了一回,如今倒也不再顾忌秦夙了,就悄悄告诉他:“阿夙,其实,齐王当初招那个翠微道长,除了让他给江元芷招魂,还打着让他把江元芷尸身炼制成骨丹的主意呢。” 然后她就将自己滴了痴情水在江元芷身上的事情说给了秦夙听。 这个事情,之前江琬是瞒着秦夙的。 秦夙听后,第一反应是:“琬琬,你当时功力尚未突破,如此行事,委实是有些冒险了。” 果然,江琬就知道,告诉他的话他要说教。 呃,应对说教,如果是对着自己老爹的话,倒是可以撒个娇。 可对着自己新出炉的结婚对象……咳咳,那也可以撒娇呀,怎么就撒不得了? 哼,反正我坏事都干完了,就说你还能怎么地吧? 江琬立刻就对着秦夙拿出绝招第二式:耍无赖。 呵,无辜加无赖的眼神杀,看秦夙还能怎么办? 秦夙:“……” 还能怎么办? 凉拌呗! 算了,说教也说不下去了,秦夙只能继续跟江琬分析道:“也未必全是痴情水的缘故,我观齐王本身也确实是有些气息衰弱,只怕还是招了些邪。” 这倒也有可能。 说不定就是既招邪又中痴情水,当然,也或许还有其它缘故。 但总的来说,此刻的齐王就一个字可以形容:惨! 江琬笑了,她本来还琢磨着要不要趁着齐王自导自演整这一出的功夫,干脆悄悄潜到松山去杀了他呢。 可如今见得齐王这般状态,江琬又忽然觉得,留他一命,看他自取灭亡,说不定还能更有意思些? 实在不行的话,江琬还有一招可以对付齐王。 就是她曾经在邪气井边签到签出的“邪灵映照”! 中了痴情水,又疑似招了邪的齐王,如果某一日在重要场合再被邪灵映照给照住,那结果,可就好玩儿了。 画面太美,此刻的江琬甚至都觉得有些难以想象。 哈哈哈! 说实话,“邪灵映照”和“朱颜辞镜花辞树”这两个,真的是很难分辨哪一个更毒一些。 江琬和秦夙又观看了一阵浮光玉符的影像记录,接下来倒是再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关注的内容出现了。 有几点稍微需要提一提。 一,俪花谷中聚集了百来个死士高手,这些应该就是齐王最后的底蕴。 二,齐王似乎有个计划要在天狼族入京时使用,可如今的天狼族已经退兵,齐王的计划肯定就不可能再实施。 三,在幽州墨旗军那边,齐王也埋伏有暗线。但暗线是谁未知,已知对方会在天狼军过岐州时拖住墨旗军几大首要将领的脚步。 但还是那句话,天狼族已退兵,所以,齐王一切谋划皆成空。 最后,就在江琬要将影像快进到底,结束这次观看时,只见天黑得最深沉的时候,齐王与一名心腹站在俪花谷温泉池边,忽然说了一句:“桂山,半年后,狼巫句突若离雪山,本王……。” 画面就此定格,行云木鸢的能量时限到达了,浮光玉符无法再继续记录影像。 江琬一口气堵在这里,险些上不来。 秦夙将浮光玉符握回她掌中,又握住她的手,道:“琬琬,我即刻动身,去抓捕齐王。” 这一次天狼族能退兵,一方面是江琬的秘法确实神奇,唬住了天狼公主和远在千里之外的天狼大巫,可另一方面,却也是因为天狼大巫并未真正现身! 他不在现场,这才是江琬能成事的另一个关键。 可天狼大巫这一次不在,却不等于他就永远不会亲身前来。 如今天狼族是退兵了,可一旦天狼大巫出山,天狼族又是否会卷土重来呢? 种种关键,皆不可忽略。 江琬一下子也想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齐王知道的,看起来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多得多啊。 但她还是反对秦夙,道:“不成,你不能去,这里随时都可能有人来找你,你不能亲自去。” 那要怎么办? 第三百三十二章 诡魅画皮 江琬确实很想抓捕齐王,然后将他一通拷问,问出他所有秘密。 但这有个前提,就是不能暴露她和秦夙。 还是原来那个理由,他们目前还没能无敌于天下呢,短时间内不宜将自己的处境弄得太僵。 要说这回,他们在关键时刻驰援原州,驱退了天狼军,本该是立了大功的,有此大功在身,就算永熙帝觉得秦夙危险,继而对他加深忌惮,可没有足够理由的话,他却也不能对秦夙怎么样。 非但不能对秦夙怎么样,他甚至还必须嘉奖秦夙与江琬。 但要是秦夙偏在此时趁夜跑去私掳齐王,那可不就是现成一个大把柄送上去给永熙帝抓么? 什么?你说秦夙跑就跑了,没人知道? 那不可能,从原州到松山,就算秦夙的速度再快,来回也总有一两个时辰,一两个时辰…… 咦,不对,等等。 一两个时辰的话,还真不见得拖不过去。 江琬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在岐州一线天签到,可是恰好签出来一个“鬼魅画皮”呢。 有此物,她尽可以扮做天下任何人。 更何况,她还跟秦夙一样修炼了乾坤离恨经,再加上她之前在江氏祠堂签到签出来的斥候拟声术,秦夙就算离开了此处,她也完全可以扮做秦夙的样子,给他制造“不在场证明”。 最重要的是,齐王本来就处在“被掳走”状态。 这个“被掳走”,还是他自导自演的。秦夙就算在此时跑去抓捕他,甚至是杀了他,谁又能查出此事是秦夙所为? 天下间还有比这更妙的良机吗? 这么一想的话,一切难题简直迎刃而解。 有绝世的武力,有超凡的金手指,就该用起来嘛,这没毛病! 江琬瞬间情绪激昂起来,她一反手,心念动间,便从系统空间中取出一直被闲置的那张人皮面具。 这个人皮面具还是她一段时间以前在东市某家杂货铺签到所得,系统给的物品说明是:江湖物品,放眼人不相识的人皮面具。 也就是说,这张人皮面具一戴,你就成了一个谁看了都转眼就忘的大众脸。 简直是杀人放火……咳,走江湖必备! 江琬将这人皮面具放到秦夙手中,狡黠地笑起来:“阿夙,你虽然不能亲自去,但是……他可以去呀。” 秦夙触及此物,顿时笑了,没想到江琬还有这样一个神转折在等着他呢。 江琬又取出自己新得的诡魅画皮,走到桌边来将画皮铺开。 说是画皮,其实在不动用其中异术时,这东西看起来也就是一张普通的空白画纸。 江琬又取出笔墨纸砚和各色颜料,接着就执笔快速绘画起来。 秦夙没明白她这是要做什么,但也不打断她,只走到她身边来看。 江琬的工笔画技法是在国子监新学的,虽然说不上极其出众,但她每次上绘画课的时候都能签出绘画悟性加倍的限时特效,所以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后,如今水平也还不错。 她上辈子还学过些素描,对于光影的运用别有一番理解。此时下笔勾线,其它不说,首先,清晰流畅的感觉就出来了。 秦夙只见那细细的一条条游丝描在江琬笔下宛如行云流水般被绘出,渐渐地,她笔下人物眉眼五官成型了,鬓发骨架也有了,衣裳被绘出,神韵也开始显现。 那凛然气质,那冰雪神态,不是秦夙又是哪个? 秦夙顿时心跳加速,心间情蛊几欲蠢动。 他勉力压制,但满心欢喜和满腔情意也还是萦绕心间,又从他眼中一并泄露。 江琬画工笔,用的是老方法,先描线,再上色,快速铺染,又细细叠涂。 如此一刻钟后,她笔下人物终于活灵活现地全部呈现。 江琬放开画笔,轻轻吁一口气。 这也就是画秦夙,所以才能有这样的速度。 江琬对秦夙实在太了解了,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每一个神态甚至是每一处细节,她都能挥笔画就,甚至不用去看身边这个现成的“模特”。 画完后,江琬拎起画纸,轻轻一吹。 接着一转头,却见秦夙站在身旁正直直注视自己,眼中爱怜横溢,却似是痴了般。 江琬立时心一跳,一声“哎哟”到了嘴边,没喊出口,她却是反应过来了:阿夙见我画他,不会以为我是要借画传情吧? 老天爷,这可就……尴尬了。 江琬虽然也喜欢跟秦夙甜甜蜜蜜,但是,现在真不是时候啊。 “……” 完球,这位大佬怎么好像有的时候,咳……比她还恋爱脑? 这个时候,秦夙居然还欢喜地夸出口了:“婉转绘妙笔,烟光粲如绮,琬琬画技当真已是出神入化,此画是要……” 此画是要赠我么? 江琬简直都能猜出来秦夙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话。 要命,要不是这画皮另有用处,就冲秦夙这真诚的彩虹屁,这画也不能不送他呀。 不行了,江琬赶紧往手上画纸中输入真气。 片刻间,纸上清光泛起,如此异动也便打断了秦夙的话。 江琬真气涌入,已与手中诡魅画皮建立联系,当下心念一动,此画皮立即当空飞起,如同披衣般落到江琬身上。 画皮覆身,流光滚动。 光影过处,江琬整个形貌便即发生改变。 她身高被拉长了,肩膀宽阔了,面容也改变了,甚至就连她身上的衣裳,都变作了秦夙此刻的藩王蟠龙袍。 秦夙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江琬在自己面前变成了自己的模样。 秦夙:“……” 他没忍住,脚下微微一退。 却见面前的“秦夙”忽而露齿,扑哧一笑。 秦夙:“……” 要不是知道面前人是江琬变的,秦夙简直都能立时拔剑,将这西贝货给当场斩了! 说实话,是真的有点惊悚。 假“秦夙”还冲真秦夙眨眼,笑嘻嘻道:“怎样?阿夙,我这模样,与你可是十足相似?” 说着,她甚至还伸开双臂,在秦夙面前转了个圈。 秦夙长吐一口气,一时不知是该苦笑还是该夸赞,纠结片刻才终于想明白,自己还是该夸! 第三百三十三章 秦夙登松山 室内烛火微摇。 “像极了。”秦夙对江琬说,“琬琬当真是奇术了得!” 江琬:“哈哈哈!” 这还是头一回,她见秦夙吹自己彩虹屁吹得这么纠结呢,哈哈哈! 她真的是太坏了,不然怎么会这么想笑? 想笑就笑,江琬在秦夙面前已不需矫饰。 眼见江琬笑得这般乐不可支,毫不矜持的模样,本来还因为她顶着自己容貌而只觉万分怪异的秦夙,当下却是心绪一松,也笑了。 罢了罢了,但凡能使她畅怀,便是舍了他这脸面又如何? 秦夙的笑容幅度倒是不大,只嘴角微微上扬,眼中笑意盈起。 江琬笑过片刻,收了情绪,也不逗他了,忙说:“阿夙,我有这画皮,披上后可随时扮做你,扯下来又能恢复我自己的模样,方便极了。你快些去吧,这里有我。” 这是催秦夙赶紧去收拾齐王呢。 秦夙点头,当下便将江琬给自己的人皮面具往脸上一扣,随后将自己常用的面具交到江琬手中。 江琬用诡魅画皮变作秦夙的样子,也只变了形貌与衣裳,面具却是没有的。 她就取了秦夙的面具戴到自己脸上,又让秦夙将自己极具标志性的衣袍换下。 秦夙有兽纹空间,如今也常在空间中备有换洗衣裳,他就换了一套普通的圆领黑袍,当下又嘱咐江琬一句:“琬琬,如有危机,一定记得立即触动黑石手链召唤我,万事以你自身为重,我去去就回。” 江琬道:“你放心,快去吧。” 最后,她走上前轻轻拥了拥秦夙。 秦夙也回抱了一下她,发现自己虽然用眼睛看到的是“秦夙”,可实际拥在怀中,明神感应中还是能感应出来这是江琬。 可见这诡魅画皮虽能以假乱真,但其本质还是幻术。 不过秦夙也有判断,觉得自己能感应出这是幻术,这一来是因为自己功力境界已接近天人造化,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双方离得极近。 如果换做旁人,是万万不可能分辨出这不是真秦夙的。 幻术幻术,幻到高级境界,就连人的触觉也能一并欺骗。 秦夙当下不再逗留,转身即走。 他是直接开门往外走的,一步走出时,人已进入天人相合之境,虽未隐身,可在常人的视线中,他却已经是消失在这个现实空间了。 江琬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倒是隐约能通过手腕上的黑石手链感应到他的存在。 她立刻打开望气术,就看到紫气远去,迅若流星。 江琬当下维持着秦夙的形貌,就着打开的房门也从屋中走出。 出门后,她袍袖一拂,擒龙控鹤功内劲涌动,身后房门立时就在这股劲力之下自动关闭。 砰—— 关门声响起。 官驿中负责守护的亲卫首领游冀立即前来行礼:“殿下!” 江琬学着秦夙的样子,也不答话,只微微颔首算做回应。 游冀相比起其他人脸皮更厚些,也不怕秦夙的冷淡,行过礼后直起腰,就嘿嘿笑一声,问:“殿下,这夜深了,您还不休息,是放心不下原州城的事么?” 江琬这回倒没有再沉默,而是问了游冀一句:“徐翁可有消息传来?” 徐翁前去追踪天狼军,确认他们是不是真的在退兵离境,秦夙关心这个也是正常的。 游冀道:“一时倒未有消息,不过殿下也不需担忧,大军出境,即便再是快速,总也需要一两日的。” 天狼军来时是借助了秘法,诡异地绕过了凉州城,可要回去的话,却不见得还能取巧。 江琬便不再多问徐翁,只负手在官驿的小院中走了一段。 算是露了露面,也接受了官驿中守夜的一些驿卒与侍从行礼,便即打算回房。 游冀亦步亦趋地跟着,眼看“秦夙”就要回房了,终于没忍住,还是脱口问:“殿下,殿下……小的,小的想请教,王妃……” 王妃什么? 江琬一回身,目光如冷电般射向游冀。 游冀的好奇心太重了,虽然对秦夙忠心耿耿,但他性情跳脱,这个时候硬是顶着“秦夙”的冷眼,觍着脸道:“嘿嘿,殿下,小的也没别的意思。只是仰慕王妃武功,不知往后可有向王妃请求指点的机会?” 一口气将这话说完,游冀后背也是冷汗涔涔。 江琬之前退敌的表现的确是令游冀心驰神往,但秦夙的强大也是他不可揣度的,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了。 毕竟,早前他还作死地挑战过秦夙,结果被揍得……咳,不说也罢。 完了这会儿他还敢问江琬的事,这就不得不说,此人当真是勇气可嘉了。 江琬目中真气流转,望气术打开。 一看去,游冀立时心惊肉跳,仿佛是被眼前之人从里到外都剖开了般。 这可就要命了,游冀当下连连后退,正要告饶认罪,表明自己再不敢窥探王妃,却忽听江琬道:“你神阙、阳池二穴常有滞涩,可于日出之时引太阳朝气入体,与真气同行,打通此二穴,则功力可大进。” 话落,不等游冀再有反应,江琬脚下一动,身形便已是到了数丈外,回了房中。 江琬再度拂袖关门,绕至屏风后的内室中。 回房了,江琬盘膝坐回床上,就静静调息起来。 她也不换下画皮,只维持装扮,调息静待。 此时夜深,原州刺史那边不见得会来打扰她,但再过一个时辰左右,天大概也该亮了。到那时,才是她真正以秦夙的身份现身人前之时。 只希望秦夙那边一切顺利,能快去快回。 另一边,秦夙速度奇快。江琬原先估算秦夙一来一回或许要两个时辰左右,但实际上秦夙从原州到岐州,根本就用不了一个时辰。 他是窥神境巅峰,甚至是半步造化,全力行进时速度之快还要超出江琬想象。 这跟带着两万护卫军行军时的速度相比,是完全没有可比性的。 大约半个多时辰后,秦夙就再次过了一线天,然后上了松山。 他根据记忆中的影像,细细分辨松山各处特征,很快就找到了俪花谷所在。 第三百三十四章 皇帝问卦 秦夙到达俪花谷的时候,原本浓黑的天际正好刚刚泛起了一丝白。 天,将要亮了。 此时,原州的消息还没来得及送入京城,但“齐王被掳”的事情却在宫中掀起了一阵风暴。 永熙帝早已连夜派出不少人手去往岐山、松山一带追踪搜索。 消息传到甘泉殿,密贵妃摔碎了宫中一套心爱的瓷器,同时上表永熙帝,书文中言辞切切,自怜自艾,也是更进一步请求永熙帝务必寻回齐王。 这里需要提一提密贵妃的情况。 密贵妃从之前在宣政殿中当众衰老后,就躲回了甘泉殿中,再不肯出来见人。 永熙帝有意要将她这情况淡化处理,就只在过后派人送了些补品去甘泉殿,算作是对她的安慰。其余种种,则提都不提。 毕竟是曾经十分宠爱过的妃子,密贵妃伴驾多年,她突发如此怪状,永熙帝对她忌惮之余,也总是有几分痛惜与怜悯的。 但要永熙帝亲自跑到甘泉殿去,再像从前般搂着她在怀中,亲怜密爱地去说诸如“爱妃莫急,朕必为你寻来良方,使你重回青春”之类的话,那却是万万不能了。 在亲眼见过密贵妃瞬间衰老的惨状后,说实话,永熙帝如今都有些怕再见她。 啧,不能想,不能想,一想就毛骨悚然。 密贵妃同样也不敢见永熙帝,齐王被掳的消息传来,按她原来的作风,那是一定要亲自去永熙帝面前哭诉求肯的。可如今,她却只能躲在甘泉殿中,请人代为转交书文。 密贵妃恨,密贵妃怒,密贵妃虽是躲在甘泉殿中,却仍然把持着凤印,绝口不提移交宫权之事。 其它,除了没头苍蝇般死命想办法恢复容貌之外,旁的事情密贵妃一时间却是全都顾不得了。 云光殿,淑妃居所。 淑妃的亲近下属都对此颇有怨言,甚至就连居住在她偏殿的小嫔妃,在向她请安时也为她鸣不平。 还说:“贵妃遭此大变,哪里还有服侍君上的资格?照理,她便该实实在在将宫权移交给娘娘您才是!她却偏偏把持凤印,也是陛下念旧情,不然发个明旨,焉知到明日,她这贵妃的名号……” 眼看这话说得越来越露骨,淑妃只是微微一叹,淡淡的眼神扫过去。 小嫔妃立时一个激灵,连忙住了嘴。 淑妃的语调倒仍是温和的,她缓缓道:“你也知,陛下念旧情。既如此,我等又岂能不念旧情?不论如何也是姐妹一场,贵妃姐姐遭此厄运,你我不说感同身受,痛她所痛,也该谦让三分才是。” 小嫔妃立即点头,连连称是。 对啊,后宫的女子失了容貌,又还有什么是可以在宫中立足的呢?密贵妃已经是秋后的蚂蚱,再也不可能蹦跶起来了。既然如此,让她几日又如何? 这个时候,谁要是强顶着出头,那才是吃相难看,招皇帝厌恶吧。 淑妃此后如何约束属下,又是怎样敲打身边人,并静待收获的,这些且不提。 总之,前朝风云聚变,后宫也是暗潮汹涌。 永熙帝其实颇有焦头烂额之感。 天将亮时,秦夙潜入了俪花谷中大开杀戒。几乎同时,永熙帝在紫宸殿召见了裴玄。 “裴卿!” 紫宸殿登幽台,永熙帝负手立于此高台之上,远观天际那一抹鱼肚白,听得脚步声,便又回首叫了一声裴玄。 裴玄连忙上前行礼。 永熙帝叫免礼,然后让他走到自己身边来,一同观天。 “裴卿,天狼族可以退吗?”永熙帝目视天际,见那鱼白之旁一点星光尚未隐去,目中露出期盼,“你曾言说,若使九皇子去原州,则天狼族不足为虑也,此言当真?” 原来,永熙帝派秦夙去原州,竟不仅仅是因为受了江琬“颠倒黑白”的影响,同时,也有裴玄提议之故! 裴玄的目光也落在天际那点星光之上,他眼中玄奥的光辉闪过,却见那天际一点鱼肚白忽然泼墨般扩大了,隐约的红霞光芒便似要从火海中升起般,一跃就从地平线挣脱。 星光被彻底掩盖,至此,连日大雪消歇,太阳要出来了! 裴玄目中微微露出欣喜色:“陛下,是吉兆,天狼族应可驱退,陛下不必再过于担忧。” 永熙帝顿时大喜:“当真?” 裴玄道:“不敢欺瞒陛下,臣有七分把握。” 所谓七分,其实就已经相当于是九分了。 只不过,在皇帝面前说话,绝不可将话说满。这也是他们这些官员的生存之道。 永熙帝微微吐出一口气,在观幽台上踱步了片刻。 到底没忍住,又问裴玄道:“裴卿,以你之见,九皇子如何?” 这是问什么?这是在问裴玄秦夙为人怎么样吗? 不,做皇帝的拿这种话问监正星官,那只有一种意思,就是在问秦夙登临大宝的机会有几分! 这话看起来是问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毕竟你自己就是皇帝,想让哪个儿子登位,还不是都看你自己的想法?用得着问钦天监吗? 可永熙帝却问了,这背后的意思就有些深了。 裴玄顿时心头一凛,诸般念头转瞬流淌而过,他先做思索状。 接着很快道:“陛下,臣与楚王殿下接触不多,委实难以论断。” 嘿,你思索,就思索了个这? 但裴玄虽是臣子,又与普通臣子有些不同。以他测国运,观兴衰之能,永熙帝对他还是独有一份敬重的。 钦天监监正,虽无国师之名,却有国师之实。 永熙帝便不动怒,只是一叹道:“裴卿,朕委实是难啊,膝下几个皇子,齐王如今下落不明,怀王过于温吞,难免失之决断,蜀王又有些不够稳重,韩王缺乏勇武,至于楚王…” 他又叹:“唉,如今看来,楚王既有勇武,又有决断,可是他的容貌却是一个大问题。裴卿,朕该如何是好?” 他是当真问得恳切,仿佛的确认真考虑过秦夙继位的可能。 当皇帝的都这样问了,裴玄能避重就轻一次,又哪里还能再推脱第二次? 当下裴玄便道:“既如此,陛下,臣为陛下起一卦如何?” 第三百三十五章 裴玄测国运,齐王吐真相 裴玄从袖中取出自己随身的龟甲,对天起卦。 天际,朝霞已似火烧。 明灿的光芒正从那一团霞云间逶迤投射,有风吹来,那一朵朵彩云舒展变幻,有片刻,在裴玄眼中倒不似是云,而仿佛是千军万马,故事跌宕。 剧烈变幻的云霞从那天际而起,转瞬间,又似是要从天空扑下,直将裴玄击倒一般。 龟甲落地,发出啪嗒一声。 体内真气正高速运转的裴玄便在这一刻忽地胸口一堵,噗! 他卦未起完,竟已受反噬,一口鲜血就从他口中喷出。 “裴卿!”永熙帝惊喊。 裴玄的鲜血喷洒在龟甲之上,转瞬便使这龟甲似被火油浇淋一般,扑哧就腾起了尺许高的火焰。 永熙帝又退开一步。 裴玄连忙上手,真气到处,勉强将火扑灭。 却见这龟甲已是被烧得边缘焦裂,要再卜卦的话,显然是不能了。 裴玄心疼地将龟甲捧在手中,衣襟沾血,面带苦笑,叹道:“陛下,臣惭愧。储君之事,已涉及国运,臣不久前借助四象混沌仪已是测过一次国运,短时间内想要再测,非是臣不愿,是……天不允啊!” 国运是那么好测的吗? 裴玄功力极高,也是窥神境巅峰,但即便如此,每测一次国运他也必定是要元气大伤。这还是因为他有钦天监监正的官职在身,官方背书,抵消许多反噬,他这才能不受太大影响。 可就算是有官方背书,他也不能测得太频繁啊。凡事过犹不及,没有节制的话,这身官皮也保不住他。 永熙帝顿时面露关切之色,先问:“裴卿,你可还好?” 见裴玄答:“多谢陛下关心,臣还撑得住。” 永熙帝还是追问:“裴卿,天不允测,这是楚王果然会对国运产生极大影响之意吗?” 裴玄错愕:“陛下缘何做此解?陛下问储君之事,臣便测储君之事,非是测楚王殿下一人。” 永熙帝就长长吐出一口气,喃喃道:“朕虽有诸多皇子,可此时却反而左右为难,这可如何是好?” 裴玄道:“陛下,命运流转,从来没有一定之说。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便是天道命运,亦为世人留一线变数,又何况是国运?有时,算得太过明白,反而是不够明白啊。” 永熙帝只皱眉,裴玄又道:“陛下,万事从预知那一刻起,就已存在变数,因此,运不可轻测,命不可轻算。陛下何不遵从内心指引?待时机到时,答案自现啊。” 说到这里,裴玄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脚下忽然就是一个踉跄,然后又是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 永熙帝顿时大惊:“裴卿!” 又喊太医:“快,传太医!” 守在左近的侍卫宫人忙忙拥上,永熙帝甚至亲自来扶裴玄,到底是不好再继续追问他了。 俪花谷中,秦夙杀人,速度快若闪电。 他知道齐王身边大多是动用魔灵血池强行提升过功力的死士,因此杀起这些人来毫不手软。 纵使其中也有些窥神境后期的顶尖高手,但秦夙是偷袭出手,死士们又大多是被强行提升上来的,功力虽高,境界却有些虚。秦夙穿梭谷中,各个击破,竟如切瓜砍菜般,未遇一合之敌。 等到达齐王跟前,齐王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杀神,一时间简直都要傻了。 在齐王眼中,突然出现的秦夙一身黑衣,分明是杀手架势,再加上他那因为戴了人皮面具而显得格外“大众脸”的面容,这可不就分分明明是一个杀手么? 齐王惊骇欲绝,一边跑一边扬声大喊:“是谁?是谁派你来杀本王的?是不是老六?你……放过本王,老六给你什么,本王十倍、百倍地给你!” 话音未落,他脚下一绊,险些被身边一具死尸的尸身绊倒。 都死了,俪花谷中众死士都已丧命,独留下齐王一个。 如此场景,又何止是惊悚二字可以形容? 秦夙全不理会他,只是五指一张,真气涌动处顿时一股绝强吸力生起,齐王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就被他抬手吸在掌中。 秦夙一手揪住齐王的衣领,另一只手伸指一弹。 一颗逍遥丹便被他弹入齐王口中。 齐王瞪大眼睛,忙忙想要将逍遥丹吐出。可是逍遥丹入口即化,片刻间药效即生,又哪里还是他能抗拒得了的? “唔……”齐王摇头想要抵抗逍遥丹的药力。 可是下一刻,不等秦夙再有动作,齐王自己就眼神涣散,神智迷乱了。 秦夙微展眉,将齐王放开。 “砰!”齐王摔在地上。 他自己倒又一骨碌翻身爬起,然后就坐在地上,将头仰起,痴痴呆呆地看着秦夙。 接下来一切进展就快了。 秦夙没有废话,直接提问:“你与天狼族的交易是什么?” 这也是江琬先前最为关心的,秦夙便优先问了这个问题。 齐王倒没有特别抗拒这个问题,反而是脸上表情忽地一变,紧接着,就是得意爬上他满脸。 “天狼族的天狼令是不完全的,本王手中恰好有其中最关键的一枚碎片。本王便与狼巫句突交易,他派兵入京,斩了我那些不成器的兄弟们,如此,父皇的皇位若再不传本王,又还能传谁?” “哈哈哈!” 齐王得意大笑。 秦夙微微皱眉,虽然听到齐王说要天狼族斩尽众兄弟,但秦夙的反应却也并不是很大。 因为齐王要杀他,他又何尝不是要杀齐王? 秦夙只问:“天狼令碎片在何处?” 齐王道:“天狼令碎片啊……自然是在一个只有本王知道的地方。本王谁也不告诉,谁也不能知晓,嘻嘻嘻,哈哈哈……” 他渐渐笑得古怪,眼看将要陷入癫狂,秦夙只得转开话题,又问:“你说狼巫句突半年后会离开雪山,这是何意?” 这一次天狼族能退兵,狼巫句突不曾亲身前来也是一大原因。 这个问题在秦夙看来,简直比天狼令碎片还关键。 好在齐王虽然对自己的秘密守得很严,对别人的秘密却并不在意,立即回答道:“句突,他……嘿嘿,他没有突破完全呀!狼骑军入关,也是为了寻找血魄祭祀。” 原来,如此! 第三百三十六章 雄图霸业,海誓山盟终成空 经过对齐王的审问,秦夙终于知道了,狼巫句突看似已是造化境,但实际上他却并未突破完全。 难怪句突不下雪山,非是不愿,是不能也! 这算是一个大好消息,至少一段时间之内,他们不用担心天狼族再突然跑出来了。 但也正如齐王所说,一旦句突功成,天狼族再次南下几乎是可以肯定的,这一劫,他们终究也还是要面对。 要想对抗句突,千军万马也未必有用,对秦夙而言,最直接的方法其实只有一个:他也突破! 句突是已经突破,但未突破完全,而秦夙则是处在突破前的临界点上,差那临门一脚,却偏偏,这一脚又极难跨出。 但不论如何艰难,他都必须要再做一回尝试。 这种事情,不能每次都寄望于江琬“超常发挥”,他不能拿她的安危去赌! 眼看齐王的神态越发癫狂,他人还坐在地上,手却在膝盖上打起了拍子,一边叽叽咕咕不知道哼起了什么。 显然,齐王的状态快到极限了,他很可能会承受不了逍遥丹的药性,或许下一刻就会忽然暴毙掉。 秦夙怕浪费机会,连忙又问:“血魄祭祀是什么?” 齐王嘿嘿嘿地笑,一拍腿,又忽然一抹脸,脸上就露出恐怖神情,他阴测测地道:“杀人啊,杀好多好多人,收集冤魂血魄,以供他补全气血不足,达成完全突破。” 杀人! 所以,天狼族开口闭口就是屠城,其实并不仅仅只是因为他们天性凶残? 而天狼公主先前威逼利诱原州守将开城门的时候,所说的“投降便不屠城”之语,看来必定是欺骗无疑了。 不,不对。如果说天狼族这一次匆匆南下的真正目的不在于入侵和劫掠,而只是要杀人的话,那么他们回程的时候…… 秦夙目光顿时一凝,他又问:“甲五是谁?” 是的,秦夙还记着上回他们在长宁山天狩总堂审问杨大郎,却没能问出来的这个问题呢。 这么冷不丁一问,齐王就道:“甲五啊,甲五是……嘿嘿,甲五是谁?呃,是,是……” 话未说完,他忽然抬手掐住自己脖子,眼球就猛地暴凸起来。 他瞪着暴凸的眼睛死死盯住秦夙,两侧太阳穴青筋暴起,喉间却发出嗬嗬的抗拒的声音。 不好! 甲五的问题居然如此严重,连齐王都在拼死抗拒回答这个问题。 秦夙一抬手,随手吸取到旁边地上一根断裂的树枝,利用树枝瞬间便在齐王周身几处大穴点过。 他这是要延缓齐王经脉中气血逆行的速度,希望他能至少撑过去这一段。 齐王喉间忽然发出“啊”一声,就是一阵急速喘息,接着,他声音高亢尖利起来:“哈哈哈!秦煊,你也有今天……” 秦煊是齐王的名字。 齐王自己叫自己秦煊? 还有,这是齐王的声音吗? 这简直就像是有个女子的声音重叠在齐王的男声之上,两条声线一同发声,诡异得令人毛骨悚然。 秦夙倒是不为所动,只立刻问:“你是谁?” 同时树枝一端抵到齐王喉间,这是一个威胁的动作。 其实秦夙也不确定齐王体内是不是当真还存在有另外一人,又或是他先前猜测的邪灵。 不过这些也都不重要了,齐王今日必定殒命在此,秦夙此举,也只不过是想试一试看能不能再从齐王身上获得更多有用信息。 齐王幽幽笑了:“我是谁?我也不知我是谁呀。但是,我知道你是谁!嘻嘻嘻……你藏不住的,我看见过的。草原、雪山,还有你的剑……” “秦煊……”这回,齐王的男声没有再重叠出现,反倒是女子的声音越发清晰,“你说的,许我天下,许我情深。可是,你都许不了的,我知道。不过也无妨了,不必你许我,今日你我便能同、生、共、死!” 最后几个字,女声几乎是一字一顿。 话音落,齐王口一张,大口大口的鲜血就从他口中被吐出来。 鲜红的血液中间或还夹杂着一些黑色的内脏碎块,这个却不是逍遥丹药力所能造成的。 秦夙立刻明白,即便今日自己不给齐王服用逍遥丹,只怕齐王本身也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是江琬之前说过的,痴情水的效果吗? 噗—— 齐王仰天一倒。 最后一口黑血吐出,齐王当场殒命。 纵有雄图霸业,纵有海誓山盟,也终归烟消云散。 “谁?” 忽然,秦夙目光一动,转身就向俪花谷口罅隙处飞身追去。 还有漏网之鱼在窥探! 必是此间在最强高手,以秦夙的明神感应,方才居然将此人漏下了。 他抬手,这一次却没有射出剑气,而是虚空拍出一掌:江湖武学,八卦掌! 既是要隐藏身份,那么他最擅长的剑法在这个时候肯定是不能使用的。 事实上,此次前来俪花谷,秦夙先前击杀那些死士时也没有动用自己擅长的剑法。 他用的全是江湖上流传最广最普通的那些基础武功,但到了他这个境界,即便随意一拳一脚都有极大威力,就是不用自身绝学又如何? 哪怕是八卦掌,他也能劈空使出,一掌下去,潜逃那人再也无法隐藏踪迹。此人闷哼一声,当下却是向上一冲,就顺着谷口罅隙直往上方窜去。 好家伙,他居然还能再逃! 果然是绝顶高手,一般人又怎么可能在秦夙手下逃命? 秦夙不愿放这活口,立刻目光一凝,身形一动,便似惊鸿般瞬息及至,追踪而上。 俪花谷谷口的罅隙极窄,有些像是一道缩小版的一线天。 松山与岐山之间的一线天全长足有三四里,其中狭窄处不过两尺,宽松处大约三四尺,就这,已经是极为惊险了。 可俪花谷谷口这道罅隙却还要更窄,其最窄处约只有一尺而已,从下方的罅隙再往上去,上方却不是开口的窄道,而是闭合的山石。 再说到罅隙高度,这最高处大约是有五丈来高。 那人也着黑衣,此刻只是轻轻往上一窜,就直接窜到了空隙顶端。 再往上就全是坚硬的山石,显然,前方无路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突破的契机 前方已无路,这黑衣人却偏偏对着这条死路奔逃。 这是在自寻死路吗? 不,显然不是这样。 秦夙追来的速度自然极快,可这黑衣人却也是绝顶高手,就在秦夙将至未至的这一瞬间,黑衣人忽然向着头顶上方闭合的山石一撞! 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随着他这一撞,那片山石便仿佛是虚无存在的一般,他整个身体瞬息间就没入了山石之中。 然后秦夙再看,却见山石还是那山石,可刚才从中钻入的黑衣人却离奇不见了。 什么情况? 是幻术还是遁术?又或者是这片山石本来就有问题? 秦夙停留在谷口的罅隙前,微微凝目向上多看了几眼,再看天色。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阳光就藏在云层后,仿佛随时都要纵跃而出! 天要亮了,是继续追踪,还是即刻回返? 秦夙没有过多犹豫,立刻决定继续追。 原州那边,他相信江琬能够应对。而俪花谷这边,却不能留下活口。 即便他已是用人皮面具遮挡了面容,做了伪装,但齐王被杀的消息,也还是应该要瞒得再久一些才好。 秦夙不想回去跟江琬说起今日战果时,还要告诉她自己漏杀掉了一个人。 他怕江琬担心,也怕江琬失望。 这些心理活动说来话长,实际上秦夙在原地至多也只停留了一两个呼吸的时间。下一刻,他就纵身而起,沿罅隙而上,轻松攀到了石壁间。 上方,就是黑衣人消失时经过的那块大山石。 秦夙举起手中还未扔掉的那根树枝,先在这块山石上试探着碰了碰。 嚓—— 树枝触到石块上,还发出了嘎吱的声音。 石块给人的感觉就是结实坚硬的,从这里看,倒看不出什么问题。 秦夙接着便调动真气,又举起树枝向那山石刺去。 这一次经过真气加持,就只听得“噗”一声,坚若利剑的树枝,就这样轻轻松松刺进了这块山石之中! 这却不是因为山石太软太假,而是因为秦夙功力太过高深,即便只是加持于树枝之上,也能刺破坚硬山石。 说是刺石头就像刺豆腐一样,竟也毫不夸张了。 可山石的秘密却还是没能显露出来,到底是什么,使得方才那人就在此处消失了呢? 秦夙不再盲目继续测试,而是在这一刻沉下心神,开始仔细潜心感应四方空间中的一切奥秘。 他已是窥神境巅峰,明神正处在将突破未突破之间。到如今,他已经能初步对天地自然产生一定感应联系。 也正是因为到了这个境界,他才能在想要隐藏自己的时候,做到藏身虚空,使周围境界不如之人俱都对他“视而不见”,从而达成另一种意义上的隐身。 此时定心凝神,全力感应天地,果然,不过片刻后秦夙就发现,上方山石处有一种奇异的波动在闪烁。 是什么? 要怎么应对这种波动? 秦夙思索片刻,一边缓缓调整呼吸与真气运转的节奏。 修炼乾坤离恨经,首先要对乾坤阴阳,五行八卦的道理有极深理解。而世上阵法,大多总是难以逃脱这个范畴。 秦夙一边调整一边细查上方波动的节点,忽然在某一刻目光一亮,瞬间,他抬手,真气凝聚,手中树枝便似一支破开天穹的利剑般猛然向上射去。 以点破面! 刺啦一声,恍如裂帛。 在秦夙的视线中,上方山石中间忽如纸片般裂开一个洞。 他立时运转真气护身,便飞身冲入。 突破石壁的一瞬间,内中却忽地袭来一道腥风,紧随腥风一起的,则是一道真气磅礴,犹似鬼啸般的掌风。 有埋伏! 并且此人掌力有毒! 秦夙夷然不惧,乾坤离恨经真气护体,同时并指做剑。 这一回,他没有再用江湖上普通的基础武功做掩饰,而是直接运转赤炎八剑之万劫焚心剑! 这一剑虽不如同属赤炎八剑的乾坤一别来得声势浩大,但却至阳至刚,更能直指对方明神,使其神魂动荡,真气遭劫。 埋伏的黑衣人功力虽高,却仍然经不起这一剑。 他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可恨!你今日杀我,更杀我主公,必陷身于此……” 话音未落,秦夙的剑气已经突破他的掌力,更进一步刺穿他的手掌,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直接穿透他的咽喉。 俪花谷中最后一个死士,顿时殒命当场。 而对方毒掌中放出来的毒气却甚至没能突破秦夙护体真气的防护,就被秦夙掌风一扫,驱散了个干净。 秦夙然后得空打量四周。 一眼看去,首先落入他眼中的是一片坑洼不平的溶洞石壁。 这是在山体中,出现溶洞倒不奇怪。 溶洞一头是封闭的,那边也就是秦夙来时的路,被神奇的阵法力量封住了,秦夙细细体悟了片刻,发现要从原路离开的话似乎有些难。 这是一条单向门户! 除非秦夙的力量不但能够打穿石壁,还要能够打破这难以追寻根脚来处的阵法。 打破石壁倒是不难,但要打破阵法却有些困难。 秦夙当下就迈步,向溶洞另一边走去。 这里有些蹊跷,溶洞虽是天然形成,阵法却必定是后天人为。秦夙感应气息,觉得这个阵法颇为古老,应该不大可能是齐王这边的人设置的。 这种等级的阵法如果齐王这边有人能设置成功,那秦夙今天来这里杀人,也就不可能这样顺利了。 甚至秦夙认为,齐王大概率也不知道这个溶洞的存在,是他手下这黑衣人私下里发现了这一处秘地,隐瞒未报,这才有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可惜这黑衣人虽有机缘,却又未能守住机缘。甚至到最后,直到他被秦夙杀死,他的姓名也未曾透露。 从头到尾,来时渺小,去时无声。 秦夙没有在意这些,他走了一段路,约有三十来步之后,忽然前方一道左转弯,他便也转换方向,移步走过。 才刚转身,首先却是一阵热浪袭来。 滚滚的热浪夹杂着地底火石硫磺燃烧的气息,熏得秦夙顿时将双目微微眯起。 却见前方溶洞深处竟是翻滚着一个火池,而火池中央,一株金莲亭亭而立。 第三百三十八章 采摘金莲 火海中的金莲,叠瓣层层,摇曳生姿。 最奇妙的是,秦夙站在这边的溶洞转折口,却竟然还能闻到那边隐隐传来的莲花清香。 这是活物,是一株真正的,能生长在火中的莲花! 秦夙运转真气,抵抗热浪,立刻举步向前走了一段。 越是离得近了,倒是能够看清,这溶洞尽头的火池分明是从地底窜出,底下深邃无尽,应该就是连着一股地心之火。 地心之火在这山腹中汇聚,生成一座岩浆池,岩浆池中再生此金莲。 天生地养,天地奇物。 再走近一段,秦夙更是发现,这金莲的莲杆之上似乎自然生成有奇妙纹路,这些纹路分左右而对立,其中抱阴阳而分乾坤,上下清浊,隐隐约约竟与先前闭锁在溶洞外的阵法十分相合。 不,不是隐约相合,而是他们双方……原本就具有内外一体的联系! 奇妙的波动在此间传荡而过,秦夙脚步一顿。 他明白了! 玄之又玄的道蕴自此金莲周身漂浮游弋,使得此物分明就摇曳在秦夙眼前,却又仿佛是身处在另一个扭曲的空间。 阵法中还有阵法,第二个阵法,就在这金莲自身莲杆之上。 而石壁外围的那个阵法,应该也不是人为,而就是这金莲,生而具备道蕴,因此在外围自然生成法阵,保护自身。 果真是妙物也! 秦夙甚至隐隐感觉到,仅是从这金莲自身逸散的道蕴之上,他仿佛就已经捉摸到了一些天人相合的契机。 如此神物,可惜毕竟未成精怪。 没有清晰完整的自我意识,只是依靠天生灵觉自然生成的阵法的话,此物虽能够隐蔽自身,却缺乏攻击力。 外围的阵法没能挡住先前那个黑衣人,也更加挡不住秦夙。 至于内围的阵法—— 此花将开,秦夙今日既得此机缘巧合,又岂有不采摘之理? 上前去,领悟它,破开阵法,采摘金莲! 溶洞中,秦夙又上前几步,便在岩浆池中滚滚热浪的侵袭之下,体悟道蕴,争取机缘。 皇宫,永熙帝向裴玄问卦,却最终只问出一个“顺应自身”。他无可奈何,又叫来鲁敬问了一遍齐王的消息。 齐王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他被人掳走,至此已过去一个日夜,却既没有绑匪前来勒索提条件,也不见什么反朝廷的组织跳出来喊“齐王已死”之类的话。 总之,这好端端一个大活人,天潢贵胄,当朝皇子,就这么在千军万马中被人掳走,从此生生消失了! 这叫什么事儿? 偏偏这事还瞒不住,因为是众目睽睽所见,所以永熙帝就算是想要避免消息泄露丢人,从而封锁此事都做不到。 朝堂中气氛压抑,大朝会上,原先喜欢互相争吵的一些大臣都缩着头,一个个温良谦恭,倒是提升了一回朝堂运作效率,这大概也算是诸多坏事中难得的一件好事。 直到大朝会将结束时,原州的紧急奏报传来。 原州城,守住了! 宣政殿中,念出奏报关键一句的鲁敬才刚刚停顿了片刻,永熙帝就当堂哈哈大笑起来。 连日纷乱中,终于有一件值得人高兴的事情传出。 不,只说是“值得人高兴”,都还不足以形容这天大喜讯的珍贵程度。 永熙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大笑一通之后,又道:“众卿,天命到底是在我大周啊。” 天命在大周! 这一刻的永熙帝,是何其意气风发。 众臣立即领悟,忙纷纷出声说恭喜。 “恭喜陛下,圣德加身,天佑我国!” “恭喜陛下,文成武德,天命在身,区区天狼族又何足为惧也?” “……” 一时之间,朝堂上压抑的气氛早已散去,众臣赞声不断,先前的沉闷再不复见。 永熙帝:“哈哈哈!” 终于笑够了,永熙帝说:“天狼族能退兵,必也是众将士勠力同心才有的成果。鲁敬,你快说说具体情况,原州是怎么守住的?天狼族是怎么退兵的?” 鲁敬:“……” 鲁敬却一时未能继续言语,反而面色古怪地僵在当场。 直到永熙帝又唤了声:“鲁敬?” 第二声的时候,永熙帝微微皱了皱眉。 鲁敬一个激灵,醒过神来,连忙张口:“……” 呃,还是说不出话来。 鲁敬额头都起一层细汗了,平时七窍玲珑的一个人,可是在这个时候却居然无话可说。 有什么好无话可说的?这报的明明是喜讯啊! 皇帝问你原州是怎么守住的,你照着奏报念不就是了? 这念都不会念,总不会是原州其实没守住,前头的都是虚假消息吧? 又或者,是伤亡太大,所以不敢说? 这个逻辑瞬间在众人心头转过,永熙帝显然也想到了此节,顿时脸色一沉。 “可是伤亡太大?”永熙帝立刻问。 鲁敬急出一头冷汗,终于忙忙道:“回陛下,原州守军的确伤亡上万,但楚王殿下带去的两万护卫军并无伤亡。” 这话听着就有点不对了,原州守军伤亡上万,楚王这边却完好无损,怎么?敢情你楚王去原州不是去打仗的,就纯粹是去摇旗呐喊去了? 朝堂上,众人神色各异。 好在鲁敬立即又道:“据报,楚王殿下神功盖世,在原州城门被攻破,原州存亡危急之时,率先赶到西城门,当时只是一击,便击杀了狼骑军数百,震慑天狼族上下。” 哦,原来如此,是楚王神功盖世…… 咦,等等,楚王的武功不是废了吗? ——这是消息略有些滞后的大臣们的想法。 还有些消息更加滞后的,当下也在脑海中回荡疑问:楚王不是向来体弱多病吗?怎么原来他不弱,还“神功盖世”? 当然,也有消息灵通的,心中顿时凛然:知道楚王武功高,却没想到,楚王武功居然高到了如此境界! 狼骑军都能切瓜砍菜般一杀就是数百,这等功力,只一人便已经当得上是一支精锐军队了吧。 个人武力到这种程度,在这个可以修行的世界,是足以影响格局的。 才有大臣轻轻吐出一口气,鲁敬又道:“后来楚王妃娘娘赶到,更以震古烁今之绝强功力,喝退天狼军。” 众人:“……” 第三百三十九章 朝堂上的大型社死现场 大周皇宫,宣政殿。 一时之间,朝堂上静得落针可闻。 鲁敬刚才说什么了来着? 哦,他说:楚王妃娘娘赶到,以震古烁今之绝强功力,喝退了天狼军。 这……咱们莫不是幻听了吧? 宣政殿上,大周重臣们在这一刻,都达成了一致。 大家统一做了同样的动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什么? 没幻听?鲁敬就是说了这样的话? 那……就是这老小子念错了?要不然,是原州刺史疯了? 殊不知,鲁敬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也在打鼓! 但既然已经说出来了,鲁敬便一鼓作气,硬着头皮又继续道:“当时楚王殿下一击,击杀了数百天狼军,天狼公主粟姬便以犀角吹令,命狼骑军结风咆阵……” 鲁敬道:“是,是楚王妃娘娘忽然现身,喝止了天狼公主,并直接与天狼公主背后的狼巫对话。楚王妃娘娘威仪无双,现身时身周飞沙走石,气盖天下,众多狼骑军纷纷伏倒,就连天狼公主也当下慑服。” 众人:“……” 鲁敬:“……” 眼见永熙帝也目光奇异地看过来,鲁敬心里都要哭了。 手拿着这份烫手山芋般的奏报,鲁敬暗暗咬牙,又鼓起一股气道:“楚王妃娘娘威慑天狼族退兵,否则便斩杀当下所有天狼族!于是,天狼族退了。” 退了,退了…… 了、了、了…… 所以呢,天狼族真就是这样退兵的? 鲁总管你怕不是在逗我们玩? …… 忽然,虞国公转头看向清平伯。 紧接着,更多人看向清平伯。 清平伯:“……” 头皮都要炸开了。 娘诶,瞧瞧这鲁总管刚才说的,都是些什么“虎狼”形容词啊! 得亏江琬不知道朝堂上发生的这一切,不然就算是隔着千里路之遥,只怕也要头皮发炸吧? 闺女啊,爹都替你尴尬。 这可怎么整? 是回应老伙计们,说咱闺女就是这么厉害没错,还是赶紧跟陛下喊冤,说这份奏报荒唐无稽,简直捧杀? 又或者斥责鲁敬胡言乱语? 再或者…… 去去去,或者个球! 娘的,万一要都是真的呢?万一要都是真的……那问题,可就更加大发了。 清平伯只觉得脑袋打结,心里发毛。 思来想去,竟觉得怎么应对都是错。 算了,还是静观其变,当什么都没听到吧。 清平伯于是绷着脸,一言不发。 身边的朝臣们看他,他也回看大家。 哼,哼哼! 就,还是寂静,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也只是片刻。终于,寂静又尴尬的朝堂上忽地传出一声大笑。 “哈哈哈!” 笑的,是杨太师。 杨太师亲自下场了! “荒唐!荒唐啊……”杨太师先是痛心疾首地指了指鲁敬。 接着,他出列,拱手一揖到底,对永熙帝道:“陛下,非是老臣吹毛求疵,一定要质疑鲁总管,可实在是方才这些话太过荒唐。鲁总管念的,这是奏报吗?莫不是什么说书先生的话本子?” 永熙帝在御座上眯了眯眼,就问鲁敬:“听到了吗?太师说你念话本子呢!” 鲁敬忙喊冤:“陛下,老奴可是照实念奏,哪里敢胡言乱语?陛下请看。” 说着,鲁敬连忙走几步台阶,躬身上丹陛,并弯腰将奏报举至身前,双手呈于永熙帝。 其实,他是永熙帝的贴身大总管,有些时候永熙帝累了懒得亲自看奏折,通常都是鲁敬给念,永熙帝又哪里能不知道,鲁敬不可能念错? 但这一回的奏报确实惊人,永熙帝就是再信任鲁敬,也的确还需要亲自看一看。 鲁敬此时呈上来,永熙帝便将奏报接在手中,快速翻了一遍。 翻完后,他轻叹一声,又将奏报递给鲁敬,道:“你送下去,给众位爱卿也看看。” 当下,奏报被传递了下去。 先到杨太师手中,杨太师看过,就皱着眉,一时不再言语。 奏报又传递,众臣纷纷观看,然后,然后……然后朝堂又安静了。 这,这说什么好呢? 说什么都不合适啊,反正就是一个字,怪! 朝堂众臣不似原州军民般亲眼所见,对于奏报上的事情自然觉得难以接受。 但天狼军应该确实是退兵了,这个原州那边也不可能送个假的消息上来。 所以,还是沉默吧,等等看有没有什么出头鸟。 出头鸟杨太师面色变幻片刻,就沉着脸,出场了:“陛下,天狼军确实退兵了,此事自然值得欣喜。但臣有理由怀疑,楚王妃,或许与天狼族有所勾结!” 嚯! 好大一顶帽子! 这下,清平伯不能再装聋子了。 他立刻上前一步,先对永熙帝行礼喊“陛下”,接着,就指着杨太师怒骂:“好个老匹夫!你自身狭隘,就当天下人都与你一般皆为蠹虫。楚王妃不惧战场之危,亲临险境,力抗大敌,舍身为家国时,你这老匹夫又在做什么?” 清平伯是身材高大的纠纠武将,留着一部络腮大胡子,生着一张黑脸,当他抛开脸面在朝堂上骂人时,身为文官,向来自诩儒臣的杨太师又怎么可能顶得住他的语速? 清平伯连声大喝,连珠炮般:“你凭空臆想,一顶勾结异族,私通大敌的帽子就往楚王妃头上扣!这是当造谣不用本钱?诽谤不是大罪?” “须知楚王妃乃是楚王之妻,陛下儿媳。” “杨庆奎,你如此污蔑陛下儿媳,安的是什么心?” 最终话落,清平伯又上前逼近一步。 到这个时候,杨太师甚至都没来得及反驳上他一句话。 朝堂其余众人:“……” 虞国公:“……” 看错你了啊江承,这就是你“不善言辞江继庸”?以后谁再敢说你不善言辞,老子回头就关门,放江承! 远在原州的江琬不知朝堂上这场争执。 她扮演秦夙,在天亮之后被官驿前的一场求肯声惊起了。 当然,实际上江琬根本就没睡,所以说是被惊起也不对。 准确说是,一直盘坐调息的江琬终于等到了自己该以楚王身份出场的时候。 她的提前准备没有白费。 第三百四十章 签到,签到,原州城再签到 原州城,官驿门口。 来自原州城城隍庙的几名弟子递上拜帖,求见楚王。 原州刺史那边也派人来询问秦夙是否有指示,同时,秦夙的护卫军那边也有消息来上报。 护卫军那边主要是日常事务,比如护卫军的扎营安排,粮草补给等等问题,这些虽然有何钺等将领在处理,但是该报给秦夙的也还是要报。 此外,秦夙本身的亲卫队伍中也有日常事务要回报。 秦夙此番出行原州,虽是为抗击天狼军而来,但秦夙本身也被永熙帝催着就藩,现如今藩地虽还离得远,但藩王的框架和手下官员班子也得慢慢搭建起来。 永熙帝只给了左长史一名和典簿一名,另派遣十二名宦官组成楚王府审理司。 不过这些人在出京的一开始就被秦夙直接打发去了封地巫州,如今也不知行程到了哪里,总之不在原州,倒也碍不着什么。 江琬出了居室,照着秦夙平常言简意赅的模式处理了各种日常事务,然后让游冀派人回复原州刺史道:“地方事务,本王不参与。” 一句话完事,又问:“城隍庙来人,所为何事?” 她装秦夙装得是非常像的,诡魅画皮会自动调整她的体型身高与气息,她还戴着面具,又有斥候拟声术完美拟声。 如此一来,莫说是身边这些相处时间还不够长的亲卫,就是徐翁在这里,只怕都要难以分辨她的真假。 游冀道:“这些家伙只管递拜帖,问是有什么事情,还非说要等见到殿下你才肯说。嘁,故作神秘!” 他还抱怨上了。 秦夙身边亲卫,就数这个游冀最为野性难驯。 不过他为人虽然略为跳脱,但对秦夙还是十分恭敬忠心的。秦夙在人前冷漠惯了,也不在意下属性情是跳脱还是沉稳,总之能办事的属下,就是好属下。 江琬觉得这个标准很好,直指重心嘛。 她也不在意游冀的抱怨,只道:“请上来。” 说着,一拂袖,在屋中正位处坐下。 城隍庙的人,据说在昨日的守城战中很是出了力,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这样的人她都该给予尊重。 游冀也知道轻重,江琬既然吩咐了,他就下去带人。 然后,然后江琬就坐在原处,默默地,暗念了一声:签到! 没错,官驿这里也能签到。 事实上,整个原州城,能签到的地方多着呢。 除了之前的西城门,其实江琬从进原州城起,就重点签了好几个到。 有先前带着护卫军从东城门进原州时签的到。 当时,系统提示:“你在原州城东城门签到,获得寒光烂银铠一件。” 寒光烂银铠:造型优美的女式护身铠甲,兼顾轻灵美观与防护,关键时刻能抵挡窥神境巅峰高手出手一次。 其实是个很好的东西,只是不好凭空拿出来穿,因此江琬获得后就暂且收在空间,以后有机会的话,倒是不妨披挂上。 后来进城,她又在前往西城门那边的路上,在原州城城隍庙门口签了一回到。 系统提示:“你在原州城城隍庙门前广场签到,获得符法,甘霖化伤符绘制方法。” 甘霖化伤符:此符沟通云气,可凝聚玉露甘霖,治疗内伤,修复经脉,尤其对症。 好东西! 甘霖化伤符跟生字符看似功能重叠,但其实是有不同侧重点的。 生字符给人补充生气,一切内伤外伤,总之通通生气碾压,用生气促使人体自愈,同时给予补养。 而甘霖化伤符则更侧重于治疗内伤,它的重点不是补养,而是修复。 不愧是从城隍庙签出来的东西,就是非同一般。 所以江琬曾经还有个宏愿,想要将天下城隍庙都签到一遍。只是想要实现这个愿望的话,却不知具体要等到哪一时了。 此外原州城中还有许许多多签到点,就像当初她在建州城见到的那样,遍地都是签到点。 不过江琬昨夜进原州时因为要赶着去抵抗天狼军,一路上不得过多停留,因此路上的大多签到点她都随意放过了。 事有轻重缓急,签到什么时候都能签,当然还是抗击天狼军要紧。 城中许多普通的签到点,诸如各类店铺,虽然也未必不能签出什么特别的好东西,但总的来说,其签到物品肯定还是以各种普通生活物品为主。 江琬也没有必要什么都签。 官驿这边也有几个签到点,官驿正门那边的签到点,江琬昨夜进门时就已经签过了。 系统提示:“你在原州城官驿签到,获得微缩驿站模型一件。” 这个……模型,就真的是模型。 巴掌大小,木质的,做工精巧,内中门窗都可推动,里头桌椅床具色色俱全,甚至也都可以移动,还能从门内取出,其雕工之细腻,宛如微雕大师手笔。 至于其它,就没什么用处了。 这东西,要说没什么价值吧,其实这种水平的摆件是真称得上是艺术品了,但要说有价值……嗯,好吧,艺术品也是有价值的,不能说没有神奇的实用性就否定人家的价值。 官驿除了门口有签到点,这个专门用来给临时住宿官员会客理事的馥德堂中也有一个签到点。 系统:“你在原州城官驿馥德堂签到,获得特殊技能:官子两个口。限用一次,限时一刻钟。” 官字两个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正漫不经心默念完签到的江琬:“……” ??? 比颠倒黑白还狠的神技? 她简直都要高兴得一句“卧槽”走天下了,然后才在下方又看到系统一行小字备注。 注:只对品级低于你之人生效。 呃……要知道,颠倒黑白可是连永熙帝都能忽悠的! 官字两个口的话,那就差远了。 不过,如今江琬乃是一品楚王妃,真要论官阶品级,好像除了长公主和皇帝,还有密贵妃,此外也再没几个比她高的了? 当然,比她品级高的不多,跟她平级的却不少。 而官字两个口只对比她品级低的人生效,所以限制也不小。 但总的来讲,还是很美妙的。 江琬心里喜滋滋,面上还要维持秦夙的高冷。 忽听外头传来通报声,原来是原州城城隍庙的人被带到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鬼谷阵道纲要 城隍庙来人,共有三个。 都是男子,其中一个中年人,两个年轻人。 三人都穿道袍,面色都有些凝重,最年轻的那个甚至眼眶红红的,仿佛正强忍着极大的悲伤。 游冀将三人带到后,就继续站在江琬身后充当护卫。 三名道士纳头便拜,江琬道:“免礼。” 又说:“赐座。” 三人有些惶恐,中年道士连忙推辞,也不敢耽误,赶紧就说出来意。 原来他们此来,其实真正想见的人不是秦夙,却竟然是江琬! 中年道士有些惭愧,又有些赧然地道:“是小道唐突,听闻楚王妃娘娘生字符秘法天下无双,我师兄云泽因金汤固甲阵反噬而重伤垂危,或许,只有楚王妃娘娘能救他一命!求王爷与王妃相救,小道……” 话到这里,想到自己其实很难给出足够有价值的物品换取楚王妃出手,他又焦急又惶恐,径直便又跪下了。 他身后的两个年轻道士也连忙跟着跪下。 最年轻的那个小道士甚至再也按捺不住,泪珠子就从眼眶处滚落,稀里哗啦流了满脸。 江琬:“……” 敢情你们要找的就是我?那我还扮什么秦夙? 可问题是,这个时候我上哪儿去再给你们变个江琬出来? 秦夙作为楚王,白日里有公务要处理,所以不可以不出面。 当然,重点还是江琬想给秦夙弄个不在场证明出来。 她这里将秦夙“身在原州的事实”拿捏得越准,将来齐王死亡的消息爆发,秦夙的嫌疑才能越小。 至于楚王妃江琬,她是王妃,是内眷。她呆在驿站内不出门,甚至是连借口都不用找的。 王妃就是懒得出门,又怎么了? 当然,在她自己愿意的时候,她也大可以跑出来。想上战场也好,想在下属面前表现存在感也成,反正只要秦夙不说,皇帝不管,就没人管得着她。 毕竟如今的风气还算开放,理学并不盛行。 上层的贵族女子行事,反倒还要更为恣意些。 不过城隍庙的这几位道士却格外守礼,他们都是男子,因此先只求见楚王,见了楚王后,才提出请求楚王妃相助之事。 江琬苦恼了片刻。 其实她是想去城隍庙的,毕竟就连小小一个官驿里头都存在有好几个签到点,又何况是一城之城隍庙? 进城隍庙去签到不爽吗? 这可是光明正大的好机会啊。 毕竟,原州这边他们也不可能停留很久,等这边奏报上去,原州情况稳定,他们肯定是要尽快再度开拨,离开原州的。 如此停顿了片刻,几名城隍庙的道士眼见江琬不语,顿时一个个大为惶恐。 中年道士甚至连冷汗都出来了,他暗暗咬了咬牙,忙又道:“禀报殿下,小道……小道有鬼谷阵道纲要一篇,可进献王妃娘娘。” 江琬:“……” 现在的道士都这么实诚的吗? 她却是忽略了一点,那就是秦夙先前在城门口灭杀狼骑军时的威势。 所以,哪里是城隍庙的道士实诚?也不是他们有多么害怕秦夙的“楚王”头衔。 他们怕的,是秦夙杀人不眨眼的恐怖手段啊! 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们是自然而然地,就将如秦夙这等高手放在了无限景仰的位置。 因此在面对江琬扮演的秦夙时,三名道士才如此低姿态。 要知道,换做平常的话,城隍庙的道士们,又哪一个不是世外高人风范呢? 当然,江琬的“威势”同样十分恐怖,见识过的原州城上下,无人敢不相敬。 中年道士见江琬还不答话,立刻又道:“听闻王妃娘娘异术了得,当是可配此奇书。” 说完,他就直接从怀里逃出一册质地奇异的书卷来,双手奉上,举至身前,递向江琬。 江琬不能再沉默,便唤了一声道:“游冀。” 游冀懂了,连忙上前接过这书卷,就捧起来转交给江琬。 江琬接过书卷在手,发现触手冰凉,摸在手中非绢非帛,更不是普通的纸张,竟是说不出是什么材质所制。 她望气术打开,更是瞬间只觉玄光满目。 一道难以言说的玄奥气息在这书卷之上升腾而起,其蜿蜒而上,甚至有丈许之高。 这是什么? 这就是物品的气! 迄今而至,江琬还是首次在某样物品上头看到如此充盈的气呢。 这卷鬼谷阵道纲要,是一件真正的异宝! 也就难怪这道士最开始不提此物,直到江琬沉默,他才咬牙将这宝卷献出。 古人本就极为重视传承,一般的秘法都不愿轻易传授,又何况是这样的异宝? 江琬轻抚了此书片刻,却不翻开去看其中内容,反而又递给游冀,要他还给中年道士。 并说:“无功不受禄,本王并非巧取豪夺之辈,王妃更不可能!云泽道长伤情未知,究竟是否能救,本王需亲自去请王妃,再做决定。” 言下之意就是,人如果救不回来,这个鬼谷阵道纲要,他们是不会要的。 这就是无功不受禄。 但如果能救回来,那江琬就是收了这卷奇书又如何? 救人一命,收取报酬,这书,她就收得起! 中年道士接回宝书,当下又是激动又是感佩,也不敢再多言,只忙说:“是,小道明白,明白了……” 想要再多夸“秦夙”几句,说说殿下高风亮节令人钦佩之类的话,却偏偏又口舌木讷,却竟然说不出口。 这可把中年道士急得哟,险些没当场抓耳捞腮,急出一身冷汗来。 好在江琬也懒得跟他多话,当下就起身直往官驿后方的住宅院落走。 游冀连忙跟在身后。 江琬这是要回住处,去“唤王妃出来”。 当然,实际上也没错,她是去“换王妃出来”呢。 回到住处,江琬摘下面具,又运起真气,快速脱下身上的诡魅画皮。 不过一小会儿,原先冰冷高大的楚王殿下不见了,又变成了纤瘦清峭的楚王妃娘娘。 江琬整了整衣饰,便推门而出,并对游冀说:“殿下有所感,需调息打坐一段时间,你好生守护,万事不许打扰。” 第三百四十二章 城隍庙刺客来袭 江琬带着数名亲卫跟随三名道士去往城隍庙。 其实她有想过等秦夙回来再去城隍庙的,毕竟诡魅画皮一旦脱下,就要间隔十二个时辰才能再次使用了,这个时间差有些危险。 但救人如救火,云泽道长的伤情不容耽误,他是为守护原州而受此重伤,不论还能不能救回来,江琬都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顾虑而耽误他的救援时间。 就赌一赌吧,相信秦夙能及时赶回来。 今天的日常事务已经处理完毕,“秦夙”也已经露过面了,基本上也不该有人敢去打扰楚王殿下修炼才是。 江琬决定速去速回,真要有什么事情的话,她在官驿也总比在外头好。 如此一行人轻车简行,很快到得城隍庙。 城隍庙离官驿这边本来就很近,走一趟也不麻烦。 江琬从低调的青帷车上下来,才刚抬眼微微四顾,却是吓一跳。 却见城隍庙广场上好一片热闹喧哗,密密麻麻竟是挤满了百姓。 大部分的百姓都是跪着的,或烧纸钱或焚香,或是念念有词,或是闭目祝祷,也有边念叨边流着眼泪捶打自己的…… 江琬没用王妃仪仗,而只是乘坐一辆普通的青帷车过来,在这广场上竟是毫不起眼。 因为也有许多城中富户,也是乘着车,携家带口地往城隍庙而来。 这,这是在做什么呢? 百姓们聚集成这样,简直就像是……咳,像是是在搞某种……大型邪·教活动? 中年道士三人眼看江琬脚步停顿了,神色似乎有些不对,当时就满头满脸地滴冷汗。 最年轻的小道士几乎哭出来道:“这……怎么这样?我们出来的时候,人还没这样啊。” 只听人群中有些百姓声音较高,他们边哭边喊:“真人啊,求您别走,都是小的不对,小的当时不该受那狼妖蛊惑……” “呜呜呜,城隍老爷啊,都是老太婆我的错啊。是我做错了,布阵时没有跪好,如今你收了老婆子我去做替身吧!不要收咱们云泽真人!” “造孽啊!我的儿!当时不动摇,护法阵又怎么会破?阵法不破,我的儿又怎么会战死?是我的错,呜呜呜……” 人们或嚎啕大哭,或捶胸顿足,有又悔又痛的,也有一边凄伤一边许愿的。 还有其它许许多多,各种姿态,实难逐一尽述。 江琬多看几眼,也终于懂了百姓们的意思。 一场战争,就算是胜利了,可此前所有的伤亡难道就此消弭了吗? 这当然不可能,胜利可以使人欢呼,可伤痛也不会从此消逝。 原州城,如今并不是净土,而仍然是一片伤心地。 江琬抬脚就走,百姓们的伤痛她可以理解,但却没必要在这里耽误时间。 三名道士忙忙跟上,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可就在这个时候,问题出现了。 江琬虽是轻车简从,但她身边带了楚王亲卫却一个个英武不凡,从气质上就与普通人拉开一大截。最重要的是,她身边还跟着三名道士。 三名城隍庙的道士,不但道袍显眼,就是他们的面容,也是原州城百姓本来就熟悉的。 大家混在人群中不怎么走动的时候还好,可一旦走动起来,他们的特点就无法再掩盖了。 一名眼尖的百姓忽然惊呼:“是青羽道长!” 这说的是三名道士中最年长的那个中年道士的名号。 百姓们激动了,几乎是瞬间涌上来,纷纷询问:“青羽道长,云泽真人怎样了?” “真人是不是有好转?” “青羽道长,有没有我们能帮忙的地方?” “……” 百姓们太热情了,挤得青羽道长等三人险些没晕了头。 五个亲卫连忙团团围住江琬,隔出空位将她保护住。 忽然,人群中又有一道高声扬起:“是楚王妃!那是楚王妃!” 接着一人哭着尖叫:“是楚王妃?天老爷啊!楚王妃你为何不早些到?你能喝退天狼军,为何不早些到来,救下他们所有人?” “呜呜呜……楚王妃来晚了,咱们的儿郎们却都是白白牺牲了啊……” 这些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的,江琬心中警兆刚生,忽然人群中一道灰色的身影腾空而起,瞬间就化作一道灰箭,直袭江琬。 江琬身边亲卫功力不弱,最强的甚至也是窥神境初期,可竟然没能挡住此人突袭。 眼看这道灰影从天而降,腾挪间让过了几名护卫的拦截,同时,六道带着尖锐寒光的长索便似龙蛇般对着江琬周身直击而来。 这些长索的尾端合并在一起,被灰衣人攥在掌中,如臂使指。 六道分索却是纵横飞掠,分别从上、中、下、左、右、后,六个方向飞刺江琬。 如此刁钻的袭击江琬还是首次遭遇,眼看无法抗击。 好在关键时刻江琬没有忘记自己前不久才获得的一个奇术:倒转七星! 倒转七星:真气奇术,可转化敌人攻击,并将之加倍返还。受真气境界限制,同阶及以下皆可使用。 这门奇术不是武学,本来也极难练成。可谁叫系统的存在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又神奇直接呢? 但凡是系统直接签到出来的技能,江琬都是在一开始就能获得初级精通状态的。 电光火石间,她双手捏诀,一股玄妙的真气波动便自周身轰然席卷而出。 倒转七星! 刹那间,巨大的冲击力缠绕到了飞来的六道尖索之上。 说时迟那时快,六道飞索便似流星乱了轨道,利箭倒飞了射手—— 刷!刷!刷! 就以比来时还要迅捷两倍的速度飞舞着倒射向了那个灰衣人。 灰衣人的功力摸约在窥神境中期,比江琬其实还要高出一个小境界。 但江琬通过望气术看出来了,此人境界有些虚浮,再加上她乾坤离恨经的质量极高,因此她拼着受些反噬也施展出了倒转七星。 灰衣人惊骇欲绝,拼尽全力欲待控制此飞索,却终究徒劳无功。 嗤! 尖索入肉,刺中了灰衣人心口。 又一道尖索,刺中了灰衣人咽喉。 还有一道尖索,刺中了灰衣人丹田。 灰衣人用尽最后的力量,勉强控制住了三道尖索偏离方向,却终究没能控制住另外三道。 第三百四十三章 楚王妃当真可怕 城隍庙前,广场上。 灰衣人轰然倒地,鲜血溅散在四周。 原本喧闹的广场上霎时间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饱含各种情绪看向江琬。 江琬其实内腑隐隐作痛,浑身经脉也感觉受到了极大冲击。毕竟是越阶反击,虽然成功了,却也难免自身受损。 但她肃立在亲卫们的簇拥中,却半点也不敢将自己的虚弱表现出来。 毕竟,从来到原州城以后,“楚王妃”可一直都是绝世高人的形象。 甭管年纪轻轻的楚王妃就有这等威势是怎样不合理,但总归,只凭自身威压就喝退了天狼族,这就是她的实绩! 江琬必须撑住这个架子。 至少,在原州城的时候,她不能让这个架子垮塌掉。 全场寂静中,江琬身旁的亲卫首领飞影怒喝一声:“哪里来的狂徒,胆敢刺杀王妃!” 说话间,已如狼似虎般扑至倒地的灰衣人身前,探手就将此人尸身抓在手中。 同时,另外又有三名亲卫也瞬间扑击而出,直奔灰衣人周边人群而去。 这些人里头,有好几个方才都在出声责问江琬。 霎时,江琬身边团团围住的人就清空得差不多了,最终只有一名亲卫还留守在江琬身边。 虽是如此,可众人眼中,此时的江琬早已是巍峨高山般不可撼动,就算只是象征性地留了一名亲卫在她身边,又还有谁敢来冒犯她? 昨夜喝退天狼族时,江琬终究没有亲自出手。不如此时杀人见血,这般来得令人触目惊心。 亲卫们抓捕方才出声的几人,但这些人藏在百姓群中,实在很难一个个准确辨认。亲卫们出手时,难免就会误抓到无辜的百姓。 终于,有人呼喊起来:“冤枉!冤枉啊!小老儿我清清白白,尊使为何抓我?” 也有人哭:“呜呜……我、我什么都没做啊,官爷你抓错人了,我好冤啊……” “救命!救命!” 无人敢喊江琬饶命,却忽地有人灵机一动,喊:“青羽道长,救命啊!小的长日在此烧香,道长你还记得小的不?小的不是狂徒,没有刺杀王妃娘娘,道长救命啊!” 当下,立时又有一声声求救声向着青羽道长呼喊起来。 直将青羽道长喊得脸面通红,又愧又急。 不救嘛,对不起百姓,救嘛……谁知道救不救得下来? 万一再得罪了楚王妃,楚王妃非但不肯放过这些人,还连他师兄云泽都不肯救了,这可怎生是好? 是以青羽道长憋红了脸,却到底没敢出声。 反而是他身边的年轻道士忽然硬着头皮上前道:“楚王妃娘娘,这……有些百姓的确是常年行善烧香,王妃娘娘可否高抬贵手,请几位校尉缓缓出手?” 江琬肃立当下,并不言语。 遭受刺杀,她的情绪其实没有太受影响,但她却不能不将态度表现出来。 虽不言语,江琬却忽地伸手。 她手中不知何时已扣了几枚铜钱,当下她指尖微一运劲,这几枚铜钱就如星子追月般飞速射出。 啪!啪!啪! 此时此刻,江琬出手,又还有谁能挡得住? 如此瞬息之间,几枚铜钱已飞射至几人身上,发出铜钱击打人身的清脆声音。 几人中,有缩着头没有吭声的,也有正在喊冤的。 可无一例外,中了江琬的铜钱之后,他们当下都僵住了身形。这下,喊冤的也不能再喊冤了,挣扎的也不能再挣扎了。 他们都被江琬以铜钱点穴了! 江琬这才缓缓道:“刺客同伙,只此几人而已,其余可以放过。” 话落,她脚步一动,再不耽误,便径直往城隍庙中走去。 满广场的人纷纷将路让开,江琬所过之处,便似是施展了分海法术一般。 此时她的身边虽只是跟了一个亲卫,可这一段万众瞩目的路程却仿佛被她走出了华盖加身般的气势。 三名道士如梦初醒,连忙跟上。 路程走过一大半,眼看将要进入城隍庙中,江琬忽然又道:“今日在此城中,既有百姓对本王妃颇有怨言,此行救治过云泽真人之后,我与王爷便即刻启程,离开原州便是。” 三名道士:“……” 听了江琬话语的众百姓:“……” 什么? 三名道士大惊失色,百姓们倒未见得都能深思江琬话语中意思,可也陡然生出莫名的仓皇之感。 然而江琬脚下步伐太快,她话音才落,人已是当先进了城隍庙中。 外间众人纵然是再想要说些什么,又哪里还能见得到她人? 江琬进了城隍庙,过了一道影壁,却忽地又向后一看。 透过影壁,后方能有什么? 除了是广场上密密麻麻的百姓,就是更远处栉比鳞次的商铺建筑了。 城隍庙周边,自然少不了各种各样的店铺,如此一来,既形成了数道繁华商街,却也难免使得周边人员混杂。 战后,原州城的商业倒也没有那么快速地重新兴起,但此处仍比别处更繁杂些。 一家挑高二层的酒楼之上,一名身着靛蓝锦袍的男子忽然微微侧了侧身,脸上露出警惕之色。 他身边的属下忙问:“堂主,怎么?” 锦袍男子皱眉道:“有些古怪,不知为何,我竟仿佛被什么看穿了般。” 话落,又一人匆匆从那酒楼下层奔上,就凑到锦袍男子身边道:“堂主,木僵行动失败,已经身亡了。这楚王妃厉害得有些超乎想象!” “什么?传言不是假的,天狼族当真是被楚王妃一人喝退?”锦袍男子一惊,立刻道,“快走,这单生意做不得了!” 说着,一甩袖,也不走楼梯,纵身就从这酒楼的二楼跃下。 他的属下们立刻跟随着他,纷纷跃下。 城隍庙中,江琬收回目光。 她察觉到了一些不对,但城中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如果不是气运特别突出,如秦夙那般紫气冲天之人,一般的人,就算是气机强大的,有这层层建筑和人潮阻挡,其实她也很难清楚分辨。 江琬遂不再过多纠缠,只是直往城隍庙内部走去。 外头人多,要辨认敌友很难,但里头只有寥寥数十人,她却是一眼就看出了云泽真人身在哪里。 不用多想,就往那最为虚弱,将将在生死边缘徘徊的那道气机处走去就是。 第三百四十四章 城隍庙内签到奇术 江琬在城隍庙中穿行,每看到一个签到点都会顺便签到。 她如今身份地位已经不同往昔,自身的功力与威势也十分压得住场子,因此已不似从前那般战战兢兢,这里不敢签,那里也怕签。 除非是不值得她签的地方,不然?签就是了! 系统:“你在原州城城隍庙正殿五灵堂签到,获得奇术启灵术。” 启灵术:初级状态时可用以疏通他人灵窍,使聪慧之人悟性增强,愚笨之人慧根开启,痴傻之人重获灵智。 注:有成功率,成功率或可随功力增长而增长。偶有机缘,可使启灵术开悟之人获得符法灵光,甚至成为符术天才。 江琬当时就:嗯? 她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扬起了,本来她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论签出什么奇妙的东西,她都该淡然处之才是。可是这个……启灵术,真淡然不了啊! 要知道,这回的这个启灵术,可不是什么一次性技能。 就算启灵术拥有成功率,从这个备注来看,或许成功率还很低,但就冲那个“偶有机缘”,这门奇术就当之无愧“奇术”之称! 太有价值了,如果再跟江琬的师者光环配合使用,那么江琬这一身奇技的作用将得到最大化发挥。 毕竟,一人独美不是美,万紫千红才是春啊! 如果她的手下能有一支足够忠诚的符师大军,那真的是,天狼军何惧之有? 就是这个皇权,也必将不能再掣肘于她! 当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种事情却是急不得,需徐徐图之,徐徐图之也。 江琬顿时心情极好,方才广场上的闹剧也不能再影响她。 她继续快步往前走。 系统:“你在原州城城隍庙中殿元和殿签到,获得长明灯一盏。” 长明灯:灯油不竭,灯火不灭,长长久久,常常明明。 就是一盏长明灯,看起来没什么特殊用途,但只看这个长明不灭的特性,也算得上是件宝物了。 走过中殿,前方却是一个阔大的功课道场。 练功场上江琬也没有犹豫,一边脚步微顿,在只有她自己能看到的白色签到光点前默念:签到! 系统:“你在原州城城隍庙内道场签到,获得道法精深+1。” 随着系统提示音结束,轰然间,冥冥中一股玄之又玄的奥妙感悟自江琬心间生起。 是什么呢? 是关于天道自然的理解,是关于人道红尘的感悟,是一切与“道”有关之事物,都在此刻精进。 这是一种广义的道,而非仅仅是“道家”的道。 比如江琬修炼的乾坤离恨经,这虽是武功心法,但也有它的武道内涵,因此江琬对其感悟加深了。 又比如江琬自行领悟过的生字符,亦或是她后来通过签到而获取的各种符法,各种奇术,甚至包括才刚刚学会的启灵术,也都在“道”的范畴之中。 道之奥妙,在这一刻便似是一道洪流,洗练了江琬的心灵,更仿佛化作熔炉,又带她穿梭清浊,到达另一个高度,使她如同高屋建瓴般,对自身的一切都有了更精微的掌控。 她的功力没有实质性增长,但经过这一次的道法精深,她却仿佛能感觉到,自己距离那个窥神巅峰的天人极境,又更进一步了。 隐隐约约的,她仿佛有点明白了秦夙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从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到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再到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这便是大彻悟,是返璞归真,是道之极境。 跟随在江琬身后的亲卫梁东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江琬脚步略一停顿之后,随即气势大变。 不,说是大变或许有些不准确。 准确的说是,这一刻,江琬的身上忽然就好像是多了一点什么东西。 她仍然步伐从容,气质高华,可就在这一刻,她却仿佛是一步跨入另一世界。 看她裙裾微动,大袖飘飘,整个人已似是行云流水,带着某种说不出的韵律,便又往前去了。 梁东功力虽不弱,在道的理解上却显然是差太远了,因此他未能真正明白这一刻江琬的变化代表什么。 可当江琬从练功场走过,跨入城隍庙后殿,进入其中一间云房时,云房中,正躺在床榻间,奄奄一息的云泽道长却忽然睁开眼睛。 他明明伤得极重,这一刻却不但忽然睁眼,他还猛地将手臂在床榻上一撑。 紧接着,他半坐起上身,伸手就指江琬,惊骇道:“道蕴绕身,世上竟当真有你这般之人!” 话落,还没等身旁之人因他的忽然起身而惊喜,他又仰面一倒,却是最后一口气终于用尽,就此气绝了! 这…… 江琬的脚步在云房门口停顿了片刻,也正是被唬一跳,云泽道长身边服侍的道童明河已是痛呼起来:“师父!” 痛呼一声之后,他转头就用仇恨的目光看江琬:“你……是你害死了师父!” 说话时,他眼含伤心泪,一起身就要往江琬扑来。 随后终于赶到的青羽道长等三人顿时惊骇欲绝,青羽道长疾呼一声:“明河,不可冒犯楚王妃!” 那道童明河又哪里肯听? 他亲眼目睹师父在见到江琬后忽然气绝,心中早已失去理智,现在满腔的痛苦与愤怒都只想对着江琬倾泻。 但他的武功本事相对于江琬来说却实在是太过稀松平常了。 眼看他扑过来,江琬却根本就理都不理,只微微闪身,明河甚至都没能看清楚是怎么回事,江琬已经轻巧地绕过他,来到了云泽道长的床边。 江琬的亲卫梁东这回可终于有了用武之地,随着江琬的闪身离开,梁东立即上前一步,抬手一扣一压,就干脆利索地将明河擒拿住。 咔咔! 明河的一双胳膊便被卸下脱臼。 梁东踹一脚,将他踢到一边,随即就上前守到了江琬身旁。 他倒是没有凶残地直接对明河下杀手,这是因为他看到江琬来到云泽道长身边,居然抬手就向云泽道长手腕间脉门处搭去。 显然,云泽道长虽已看似气绝,可江琬居然还没有放弃救他。 第三百四十五章 望仙无忧灯,指引谁? 云泽道长真的已经死了吗? 在江琬的望气术看来,他此时气运已衰弱到只余一缕微光的程度,其气机更是在急剧消散中。 所以,要说云泽道长已经死了,似乎也没错。 但正如中医有假死之说,在望气术评定生人与死人的标准里,最后一缕气运尚未散绝之人,便不可被称之为死人。 因此,严格来说,云泽道长又还没死。 他看似是死了,却还有最后一缕气运未散。天无绝人之路,他还有最后一线生机! 这线生机是什么呢? 在江琬看来,这线生机,其实就应该是来自于她。 就看她能不能在关键时刻救活云泽道长了。 江琬心中念头急转,顿时一抬手,装作是从大袖中,实际上却是从空间里取出了一盏巴掌大的小灯。 取这小灯时,江琬免不了又在心头暗想:倒是幸亏这望仙无忧灯十分小巧,否则我还不好装作是从袖袋中取出此物呢。 如果是再大些的东西,她的袖袋又怎么可能装得下? 道家的袖里乾坤术可是传说呢,所以空间这种东西还是不要随意暴露的好。 江琬便在此同时暗暗打定主意,回去以后最好定做几个随身的斜挎包出来,以后她要随身带包,不然总有些东西免不了要当众取出。 体积轻薄如符纸之类的物品还好,如果是再大些的,可不就不方便了么? 如此转动念头,她手持望仙无忧灯,却是立即运起真气,并指点在云泽道长眉心之间。 同时,她以某种奇异的韵律开始诵咒:“魂同此灯,冥冥望仙,仙凡有桥,魂兮……归来!” 归来归来归来—— 当这最后一声“归来”在左近空间中无尽回荡时,江琬手中的望仙无忧灯上终于生起蒙蒙一层清光。 清光流泻,便似月光泄地。 明明是在这冬日的早晨,却又仿佛是在这云房之中生生辟出了一片被月光笼罩的世界。 站在“世界边缘”的青羽道长等三人都忍不住微微瞠目,张口结舌,只是呆愣地看着江琬。既有些茫然,仿佛不知她在做什么,又莫名开始期待她继续做些什么。 包括被打倒在地的小道童明河,也垂着一双脱臼的手臂,仰首看向江琬,目光倔强中又带着几分小心的期盼。 他们都是修道士,比起旁人更多些敏觉与见识。 因此,就连伤心愤怒的明河,此时都屏住了呼吸,不敢稍微发出一声半声的,就怕打扰到江琬。 江琬这举动,是……是招魂没错吧? 没错,江琬确实就是在招魂。 望仙无忧灯是江琬上回在大周皇宫望仙台签出来的宝物,此灯介于虚实之间,名为望仙,实则能指引生魂之路。 云泽道长将死未死,他的魂魄在此时来说,就是生魂。 江琬如果能及时在他最后一缕气机消散之前将他召唤回来,他是有可能被“复活”的! 不,也不对。 复活是逆天之举,极是难成。 江琬也不可能冒着被天道反噬的危险,去随便复活谁。 但如果说人还没死透,又被救回来了,那就不该叫“复活”,而应该说是救活。 说不定,能救回云泽道长! 望仙无忧灯上光影投射,也不知过去多久,清光中却不见任何动静。 怎么回事? 将死未死的生魂,望仙无忧灯也无法召唤吗? 明明这件宝物的功效就是指引生魂之路啊! 江琬终于微微生出紧张之意,念头急转间,忽然灵机一动。 云泽道长先前为什么激动到居然用尽了最后一口气?可不就是在见到江琬道蕴缠身之后么? 他那么激动,甚至激动到把自己给“激动死了”,便可见这位对于一切有关道蕴之事有多执着了。 江琬立即道:“真人,夫心者,一身之主,百神之帅。静则生慧,动则成昏。此言何解?” 清光中还是没有动静。 江琬又道:“我欲超脱,是否便应抛弃肉身?” 咦? 这话落下,却见这望仙无忧灯的清光笼罩之下,忽忽然竟现出一片山影。 山影恍似一道水墨洇开的画,不具备凡俗的特征。 于是,就在这留白多于实物的清净中,又有一道烟雾般的流水自山间蜿蜒而下,直至流淌过山脚,而后匍匐延伸,去向望仙无忧灯指引的方向。 只有一个问题,烟雾的河流越到后来就越是清淡,等到将将离望仙无忧灯一尺远的距离时,这条河流,却是断了! 旁观众人或许还不明白,江琬却立刻懂得,这条河,就是生魂归来的路。 离体之魂,不走人间路,只走这一道仙凡河流。 一定要续上这条河! 江琬思索片刻,继续道:“抛弃肉身,却是误了。人身百脉,阴阳共生,五行同在,非是浊物,却原来竟是天下间最为契合宇宙天地之神物。魂魄若离肉身,便如那无源之水,无根之萍,又怎么可能还超脱得起来?” “只怕一时三刻,消散天地,连自我都丧失了,又何谈超脱?” 于此同时,江琬加大了指尖真气输入。 眼看着望仙无忧灯前那条烟气河流又在一点点增长了,江琬忽地手掌一展,反手就将望仙无忧灯往前一推! 这真是一个诡诈又神妙的举动。 望仙无忧灯被江琬脱手了,在脱手的一刹那,她又推得此宝飞前。 下一瞬,往前凌空飞去的望仙无忧灯便接触到了那条烟气河流。 河流中,一道身影凭空浮出。 是云泽道长,他的生魂终于被捕捞到了。 江琬顿生喜悦,手上动作却半点不停。 真气一带,擒龙控鹤功启动! 那被凌空推出的望仙无忧灯顿时带着云泽道长的生魂刷地又被江琬握回了手中。 同时,江琬另一只手按住云泽道长生魂的背心,便将他对着他自己的肉身一拍。 “咄!还不回去?” 话落,生魂扑入肉身。 下一刻,云泽道长大咳一声,猛地又翻身坐起。 他“哎哟”道:“好长一梦,我竟是险死还生么?是你?你救了我?” 第三百四十六章 云泽道长拜服 云房中,一名道人直直坐起。 他生就一张仙风道骨的面容,肌肤光润,眉如墨画,目似朗星,乍看起来似乎是三四十岁,可肌肤状态显得十分年轻,多看几眼又仿佛是二三十岁。 只是他鬓角略有几缕白发,这又使得他看起来有些岁月感。 总之年龄界限十分模糊,当他坐起时,如果不是方才那一声大喊略有些损坏形象,他只是坐在那里,就简直像是一幅出尘绝俗的道人画像般。 旁人见了,又有几个能不感叹一声“神仙中人”呢? 一直屏息在一旁的明河“哇”地一声就哭出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奔向他,直哭喊:“师父!你终于活了,这太好了!” 云泽道长绷着脸,不吭声。 什么叫“你终于活了”?道人我何时死了不成? 呸呸呸!小道童忒不会说话! 但自己先前究竟死没死,云泽道长其实还是有感应的。 他分明也感觉到了,前一刻的自己像是魂飞冥冥,去向了不知名的仙山之处。 朦胧间,他简直以为自己都要羽化登仙了,好在一道清光及时罩来,兜头又将他拉回了这凡尘俗世。 看起来这不像是在救他,毕竟一个是羽化登仙,一个却是重回凡间,这能有可比性吗? 修道之人,虽然明知成仙之说虚无缥缈,可毕生追求,却也终究难逃此念。 然而执念归执念,现实和梦幻却必须分得清楚明白。 云泽道长神智清明,深知此前的仙山不过是死前异象,如若他当真沉迷其间,那才真是生机断尽,从此就……再也没有从此了。 正如江琬此前所说,一时三刻,消散天地,连自我都丧失了,又何谈超脱? 人之自我,才是人存在于世的根本啊。 如果连自我都丧失了,即便魂体还能存在,那么,“我”还是我吗? 这种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生死之间走一遭,云泽道长长吁一口气之后,瞬间了悟诸多。 他再看江琬,除了因她一身道蕴缠绕而倍感惊奇,就只剩感激了。 江琬被他一问,还未答话,又听他说:“道友救命之恩,云泽感激万分。敢问道友尊号,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 说话间,云泽道长拂开床上薄被,自己起身下床,站立起来,又对着江琬深深一揖。 江琬侧身让礼,倒是听他称呼自己为“道友”而颇感奇妙。 当年曾在封神演义中看到过的一个道情故事使她灵光一闪,江琬侧身之后又抬手虚扶云泽道长,一引用其中话语说:“我名江琬,自来处来,往去处去,道长快快请起。” 同时,望气术再度打开。 江琬发现,云泽道长的气运果然在飞速高涨。 他的气运是天青色的,便似天空一片青云,此时腾云直升,清光满溢,当真使人见之而顿觉心旷神怡。 江琬还是首次见到这样的气运呢,就连裴玄,虽然修为高深,其自身气运却因身在官场而难免多带了几分朱红富贵之气,不似云泽道长的气运这般清澈。 更为奇妙的是,云泽道长天青色的气运中还隐约带着一丝金光。 这一丝金光并非是如永熙帝等皇族那般的玄金色龙气光芒,而是另一种更为纯粹的灿金色。 江琬看得分明,立刻理解了,这是功德金光! 云泽道长为守护原州百姓而舍生忘死,虽险遭大难,却也获得了无上功德。 即便他并未能击退天狼族,但谁又能说他之前的金汤固甲阵在守城方面没有起到大用呢? 至少他拖延了时间,等到了援兵。 如果没有云泽道长的金汤固甲阵,说不得原州城早被攻破,这满城百姓尽皆遭屠,那又会是怎样的人间炼狱? 经此一劫,此人往后必定福运加身,就算不能成仙,也必定福泽绵长,格外拥有一份天佑。 但从气机上来看,他现在的身体仍然是虚弱的。 毕竟望仙无忧灯虽然可以将他生魂引回肉身,却并不能给他修复损伤。 云泽道长却有些痴了般,立在原处,口中喃喃道:“从来处来,往去处去?这便是我等归途么?” 江琬抬手凌空画符,施展诵符成真的本事一边在口中默念符名。 一道甘霖化伤符便在她指尖成型,片刻间,蒙蒙符光亮起,江琬指尖动处,竟凭空生成了一朵小云。 云朵颤动,飞到了云泽道长头顶,紧接着滴滴甘霖洒落,就又纷纷扬扬落到了云泽道长身上。 江琬施展完符法,一边说:“道长心安,即是归途。” 说话间,又是一道生字符在她指尖成型,浓郁的生机光芒也被推至云泽道长身上。 云泽道长瞬间只觉似逢新生般,由内而外,无不舒畅。 他脱口道:“生字符,你是楚王妃!” 除了楚王妃,这天下间又还有谁能将生字符施展到这样的境界呢? 这却是江琬之前在国子监符术科开课的名声实在太响,以至于许多人都将她高看了。 其实那个时候的江琬功力还在见微境,由她亲自施展的生字符虽然厉害,却也达不到此刻的高度。 但如今江琬已突破至窥神境,再加上方才领悟的道法精深,此时此刻,这一道生字符下来,所产生的效果却又远非从前能比。 原先云泽道长鬓边还有几缕白发,可这一刻,在生字符生机的滋养下,不但他体内伤势在飞速痊愈,甚至就连他鬓边的白发,都在众人视线下,以人们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转黑了。 小道童明河没忍住,指着云泽道长惊呼道:“师父,你、你的头发!” 云泽道长:“什么?” 然后他的反应就出乎江琬意料了。 下一刻,他竟从自己怀中掏出了一面巴掌大的光亮铜镜。 云泽道长,不但随身携带铜镜,他还立刻将铜镜举至面前,对准自己面容与鬓角照去。 这一照,云泽道长当下哈哈大笑:“好!” 鬓角几缕白发迅速转黑了,云泽道长的形象便更显得丰神如玉。 江琬:“……” 好像,哪里不对? 第三百四十七章 秦夙归来 哪里不对呢? 云泽道长功德高人的形象,崩塌了。 江琬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是这样的人设。 当下里,云泽道长照过了镜子,又忙将镜子扣回怀中。 他一边收敛了笑,一边还十分认真地对江琬说道:“这个,王妃娘娘见谅,小道这随身携带阴阳八卦镜,也是为了捕捉邪灵。” 江琬:“……” 我信了你的邪! 旁边青羽道长微微偏过脸,脸上却露出“我就知道”的无奈表情。 唉,师兄被救回来了,这本来是大喜事,可师兄还是原来的师兄,一点也没变,这就……这在楚王妃娘娘面前表现出来,是不是有些不大好啊? 江琬最后给云泽道长连画了五道生字符,这才结束了这次治疗。 云泽道长的功力境界大约在窥神境中期,这可比寻常人不知厉害多少倍,所以他的承受能力也比旁人强许多。 一般人就算是低配版的生字符都只能一次连续承受两道,可云泽道长接受江琬顶配版的生字符治疗,却能一次连续承受五道。 五道生字符,加两道甘霖化伤符之后,云泽道长的伤势已完全被控制住。 江琬便又从袖袋中取出几张从前画好的生字符来,亲卫梁东连忙接过,要递给云泽道长。 这是给云泽道长补充治疗用的。 云泽道长却摆手推让,而后再次对江琬行礼道:“多谢楚王妃娘娘好意,娘娘救命大恩,小道无以为报,愿……” 愿什么? 他一咬牙,终是说出口:“楚王妃娘娘,小道虽然本事稀松平常,但好在传承渊源,也颇学了些阵道法术。愿追随娘娘,以此身报答!” 所以这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江琬:“……” 梁东脸色大变,险些越俎代庖,斥责一声“荒唐”! 好在他也瞬间明白这是云泽道长表示效忠的意思,当下强忍住了斥责之意,只是捧着江琬的生字符,垂首退到一边。 这到底是个什么高人?这分明就是个混账! 明明是一个效忠,被他一说,这成什么了? 江琬也感觉到有些古怪,她是真没想到,跑这城隍庙一趟,不但成全了救人之意,居然还能在救人之后收获一个追随者。 哦,对了,其实江琬也并不是只有这一个收获。之前救活云泽道长的时侯,系统提示给的收获也不能忽略呢。 系统:“你成功拯救濒死之人云泽,获得自由点+1。” 系统在这方面倒是十分一视同仁,只要是江琬救人,不论救的是毫无武功的普通百姓,还是如云泽道长这样的大高手,所能获得的自由点通通都是一个。 行吧,一个就一个,一个也不能轻视,聊胜于无嘛。 同时,云泽道长居住的城隍庙后殿也有签到点。 说是后殿,其实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后进的院子。 这个院子就是城隍庙众弟子的住所,除了当下在室内的这几人之外,城隍庙中包括洒扫杂役在内,一共还有二十几人。 系统:“你在原州城城隍庙后院签到,获得普通符法,平安符绘制方法。” 平安符:随身佩戴可保平安。 注:有生效几率,受绘符者功力,以及佩戴者气运影响。 是平安符的绘制方法! 这门符法看似普普通通,而且还不是说佩戴了就一定能生效,又被系统解释得模模糊糊。 并且,这天下间,不论是行走江湖的野道士、野符师,还是各大门派,各家城隍庙中,仿佛人人都能绘制此符。可实际上,这种万金油式的,保平安的符,才是最玄妙的呢。 江琬瞬间获得此法,一时简直手痒,极想快些回去画几道平安符出来试试。都懒得再多跟云泽道长说话了,就草草地想要答应他。 反正是追随者嘛,你敢追随,我就敢答应。 她便道:“你要追随我?那你可知,本王妃不日便要启程离开原州……” 话音未落,忽地后方传来一道清冷似冰玉相击般的男声,道:“王妃与本王即刻便走,云泽道长如要报恩,立刻跟上便是。本王亦为云泽道长在军中安排一个持符师的职位如何?” 这道声音……是秦夙回来了! 果然,片刻后,一阵风吹开了本来就只是半掩的房门,秦夙一袭藩王袍服,脸覆面具,就此大步而入。 他的速度太快了,眨眼间他就到了江琬身边。 旁人只感觉到他像是高悬天际的一轮明月般,清冷浩瀚,瞬息位移,待要仔细去看他,却霎时间只觉心虚气短,莫可直视。 楚王的气势,居然比楚王妃还要恐怖吗? 要知道,喝退天狼军的,可是楚王妃,而并非楚王。 可这个时候楚王出现,却几乎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当下众人无不骇然,这夫妻两个,难道真的是一个赛一个厉害? 那究竟是谁更厉害? 云泽道长也是瞬间后退一步,才刚被治疗好的伤势,隐隐地简直又要复发了。 秦夙携了江琬的手,道:“原州百姓既对王妃颇有怨言,我等即刻离开便是。” 说完,他带着江琬一起,脚下一动,两人就一道儿快速往外走去。 具体有多快呢? 快得他们这边声音才落,那边身影已远离这城隍庙后殿,霎时就不见了踪迹。 这……这种速度? 江琬被秦夙带着飞一般地穿梭过原州城的街巷,她惊喜之余却也立刻有所感应。 “阿夙,你是不是要突破了?” 是的,秦夙如此急躁,急躁得甚至都有些古怪了,这却不仅仅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正处在将要突破边缘。 秦夙道:“我还能再压制一些时日,眼下并非突破的好时机。琬琬,我不能放你一个人在外面。” 从窥神境到造化境,虽说秦夙已经到了将要突破的临界点,可谁知道具体需要多久,又是不是一定能成功呢? 闭关是一定要闭关的,可闭关之后多久能出来,却是一个未知。 因此秦夙想先将就近的事务都安排好,至少要能确保江琬的安全和方便之后,他再闭关。 行进中,两人飞快回到了官驿。 砰! 袍袖拂过,门被关上。 秦夙抬指轻弹,真气封闭四周。 接着手掌一翻,一支犹似纯金打造般的莲花就出现在他掌中。 第三百四十八章 破魔雷击咒 一支金莲,横在秦夙掌心。 莲杆大约有尺长,莲花盛开,层层叠瓣,内中一朵莲蓬,上头拱起九颗莲子,九子抱合,仿佛成九宫之格局。 只看一眼,江琬就迅速被莲蓬上某些奇异的纹路给吸引了目光。 九颗莲子之间纵横着不知多少数目的金色脉络,这些脉络缠绕交错,韵律奇异。 江琬才刚刚获得过道法精深不久,虽然道法精深只是+1,但无形中她的领悟力却被拔高了许多。对于各种具有道蕴的东西,她更敏感了。 轰—— 一下,江琬体内的真气高速运转起来。 片刻间,她眼前又仿佛飞过无数神仙剪影。 他们或飞天纵横,或抱琴吹笙,有反弹琵琶的,也有挥舞剑器的,有徜徉山水的,也有斩妖捉怪的…… 总之各种各样的人物,各种各样的技能,纷纷扰扰,组成无数扭曲的线条,一并在江琬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 江琬下意识地想要去学习模仿,如那一招剑雨疾空,又或者是那一道破魔雷击咒,又或者是…… 是什么? 什么都不重要了,因为就在这一刻,江琬体内真气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意念冲突,猛地就向着她四肢百骸间,无数细小经脉处挤来。 她之前越级使用倒转七星,内腑经脉间本来就有些损伤,只是为了维持形象,之前她都强撑了下来,此时真气爆发又勾动内伤,她却是再也支撑不住了。 一时间江琬精神上如痴如醉,喉头却是陡然一甜,一口鲜血到了嘴边,就要被喷出。 这些描述说来话长,实际上却只是在瞬息间发生。 同一时间,秦夙察觉到江琬的不对,立刻转到江琬身后,伸出一掌抵到她背心灵台穴处。 一股至阳至纯的真气便从他掌心处吞吐而出,瞬间汇入江琬经脉之中。 便似洪流涌入百川,又像是浪头引领了浪花。 秦夙的真气本来就跟江琬的真气同源,一阴一阳,在这一刻,就好像是被牢牢吸附的正负两极一般,聚同一起,在江琬经脉中飞速流转。 “琬琬,抱元守一,引导真气,勿要再被诸多幻象所惑!” 他的声音也在同时响起,清凌凌倒似是混沌中的一道冰雪雷霆,明明看似冰冷凌厉,却又蕴含无限热力。 霎时间,江琬头脑一阵清明。 热流滚滚而过,流淌过她四肢百骸,终究又汇聚她本身的真气,一起归入丹田。 江琬丹田中的明凰真印却是忽然一动。 秦夙轻“咦”一声,在这种真气缠绕的状态下,他感应到了明凰真印。 明凰真印的震动带来了一股无比玄妙的体悟,秦夙尽管已飞速将真气抽离,也将手掌移开,却还是受到了这股体悟的影响。 他当下默默退开一步,顾不上去理会这股体悟,却只是紧紧盯住江琬。 江琬已经从先前的混乱状态脱离,此时忽然睁开双眼,抬指便在前方虚空处画符。 紫青色的符光在她指尖快速成型,片刻后形成一团细小雷霆。 滋滋滋—— 雷光缠绕,甚至冒出了火花电闪的声音。 这是? 是破魔雷击咒! 虽然因为金莲上的道蕴太多,江琬一时根本无法领悟完全,但这道破魔雷击咒却险险被她学会了。 江琬闪身到窗边,托起指尖的雷霆对着外间的天空处一弹。 同一时间,原州刺史刚刚接到手下奏报,在处理城隍庙广场上刺客刺杀楚王妃之事。 一名官员说道:“终归刺客已死,多余的线索却是很难再查出。这些口出妄言,跟随刺客一同责问楚王妃的,倒是真的百姓。只是不久前收了些许好处,才在当时愚蠢妄言。” 另一名官员说:“百姓们刚刚经历极大的悲痛,一时失言倒也难以责怪,不如收押几日……” 话还未说完,忽地只闻一阵晴空霹雳声,炸响在外间上空。 外头的府衙差役惊呼:“打雷了,晴空打雷了!” 众官员:“……” 原州刺史猛地站起身,慌忙就向外跑去。 江琬可不知道自己随便放出去的雷,居然还将原州众官员都给吓到了。 官驿离刺史府衙也不远,雷霆炸响在官驿上空,由于升得足够高,人们抬眼看去,倒以为这雷是炸响在府衙上空呢。 原州刺史颤颤巍巍,腿脚一软,险些当场跪倒在地。 他的声音也颤抖了,口中忙忙道:“启告上天,是下官有错,未能约束属下……” 官驿,江琬放完雷后,咽喉间被压抑的那口鲜血也终于没能再控制住,就随之从她口中溢出。 秦夙目光陡然一沉,立刻拂袖将窗关上,又翻手收回手中那支金莲,一边就将江琬揽过来,紧张道:“琬琬,你怎样了?” 同时还伸手来探江琬的脉门。 江琬任由他把脉,却是终于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我无事,刚才吐血吐的却是淤血,经此一遭,先前受的内伤反倒被疏通了。” 她没说谎,她现在不但没事,还好得很呢。 通过方才那支神奇的金莲,她又自行领悟到了一道符法:破魔雷击咒! 这是除生字符外,第二个并非是由系统签到所得,而是她自行领悟的符法。 不但意义非凡,同时,破魔雷击咒的威力也非同小可。 江琬修行到如今境界,所学术法种类繁多,剑法学自秦夙,也算得上是非常不错。但要说到最顶级的,可以当做杀手锏式的攻击性杀招,她却还是有些欠缺。 丹凤朝阳都还少了那么点意思,天地萧杀剑也仍然不够狠。 唯有这个破魔雷击咒,江琬想起先前在幻象中看到的,那种毁天灭地般的雷霆大势,顿时就心生欢喜与期待。 她一边又给自己画了一道甘霖化伤符,和一道生字符。 治疗过后,江琬喜滋滋道:“阿夙,我刚才领悟了一道雷法,你看见了吧?” 秦夙当然看见了,江琬能领悟雷法,他当然也为她高兴,可更多的,他却是后怕。 秦夙轻轻吐出一口气,声音微低下来,先说:“恭喜你,琬琬。” 第三百四十九章 炼制金莲 秦夙先恭喜了江琬,又伸手将她拥进了怀中。 他将怀中人抱紧,手轻抚到江琬脑后秀发处,手温柔地摩挲了片刻,仿佛是安抚她,又仿佛是安抚他自己。 江琬喜欢他的温情,便将脸颊微侧,反又在秦夙肩头蹭了蹭。 秦夙身躯微微一颤,又轻轻吸一口气。 然后终究难逃懊恼,到底还是没忍住又说了句:“方才那金莲……琬琬,我不该如此直接拿到你面前来的,应当先提醒你一声才是。” 说到金莲,江琬就好奇了,连忙追问:“那是什么奇物?是你新得的吗?哪里来的?” 因为秦夙的兽纹空间早就对她开放过,他有些什么宝物江琬都一清二楚,甚至秦夙先前拥有的各种珍稀药材也早就都给江琬了,所以江琬才问他这金莲是不是新得的。 至于刚才因为看金莲而“吐了一口血”的事,在江琬看来,这根本都不叫事儿。 她的态度很明确地就表达在这里,同时也是希望秦夙能明白她的意思,不要在意先前那些小波折。 秦夙便终于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又紧紧抱了抱她,并将手在她秀发间来回抚过。 过了一小会儿,他才终于松开江琬,又携住她的手,带她一起在屋中长榻上坐下。 两人还是紧挨着坐在一处,秦夙就开始讲述起自己在俪花谷的经历。 他说到诛杀众多死士时,江琬道:“该杀,这些人都因魔灵血池而成长,实在罪孽太多,不该存世。除魔即是卫道,阿夙,你做得好。” 她夸得这么直白,其实还不如秦夙平常的彩虹屁有水平呢。但秦夙听她说话,却立刻眉目放松,漆黑如星潭的眼中就仿佛放出了光来。 这目光太明亮了,就总是容易使人耳红心跳。 秦夙立刻就又说了齐王被诛的事情。 江琬的反应则是,赶紧在秦夙先前真气封锁的基础上又给补了一遍壶中日月术。 补完了,她还用望气术四下扫视,确保自己与秦夙在屋中是安全的,他们的谈话也不可能被任何人窃听以后,才终于轻轻吐一口气。 紧接着,她就:“哈哈!”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 确实是太高兴了,管他什么形象呢,在秦夙面前,总之是不管多真实的自己江琬都敢于展示。 又何况只是撒开了限制,高高兴兴笑一场呢? 秦夙受江琬情绪感染,嘴角也不由得微微翘了起来。 对于诛杀齐王,他自己其实感触不深,但能得到江琬如此欣喜的反应,这对他来说,这个事情的价值就超量实现了。 他又将从齐王那里得到的一些情报信息告诉给江琬。 这些事情不能忽略的,不然如果害得江琬因为这些信息差而做出什么错误决定,那就不好了。 江琬立刻说:“阿夙,你急于突破,是不是也与天狼族有关?你是怕半年后狼巫句突再来,你挡不住他?” 秦夙只道:“琬琬,我不想赌几率。” 江琬瞬间懂了,明白他这是更愿意将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意思。 其实,江琬又何尝不是这类人呢? 江琬便应一声,道:“阿夙,到时候你只管放心突破,我能顾好自己。” 秦夙说:“好。” 他接着就又说起了那个只闻其名而不知其人的甲五,道:“齐王将此视为最大秘密。” 到底谁是甲五呢? 这一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关于这个问题,其实江琬有几次见到永熙帝,也都是用望气术仔细看过他身边诸人的。 只可惜皇帝身边的人员实在是太多太杂了,不拘哪一个,或许就是隐藏的高手。 江琬看过他们的气运气机,却也根本无从分辨究竟其中哪一个会是甲五。 分不出就不钻牛角尖了,江琬还道:“齐王不说也罢,总归他人都没了,甲五再厉害,难道还能扶一个已经去世的皇子上位不成?” 这话就损了,不过秦夙看她肆无忌惮说话说得十分开心的样子,便点了点头,道:“琬琬说的是。” 还别说,捧哏是个好手。 江琬心情上佳,接着追问:“那后来呢?” 秦夙就又将自己是怎样追踪最后一名死士,又是怎么遇到的火中金莲等过程,都详细说了一遍。 当秦夙说到自己被毒掌偷袭时,江琬顿时紧张,等秦夙说完自己是怎么反杀对手的以后,江琬立刻又欣喜起来。 她当下喜悦道:“果然还是我家阿夙厉害,不论什么敌人,到了你这里,也不过都是土鸡瓦狗而已。” 秦夙眼中便也含笑。 江琬又追问后续,秦夙于是就细说了自己是怎么采摘金莲的。 他道:“好在我修炼的是乾坤离恨经·乾元篇,此功法至阳至刚,不惧火焰,如此我才得以近这金莲之身。” 江琬便说:“既如此,这金莲想必属性与你极为契合。阿夙,你将金莲给我,回头我抽空给你炼一炉丹药。” 如果是金莲炼丹,那能出什么神药? 这个,江琬可是期待得很呢。 她也不跟秦夙客气,直接就讨要起来。 而事实上,秦夙采摘金莲本来也是想带回来送给江琬的。不然,光只是观察金莲周边道蕴,他就已经触摸到了破关的边缘。 倒也没必要非将这金莲摘下来不可。 其实采摘过程是有些凶险的,只是这凶险部分却被秦夙悄悄地笔削春秋,在江琬面前隐瞒了过去。 秦夙道:“琬琬,我即刻便将金莲给你,你接过以后记得马上收入空间,可千万莫要再盯视其中纹路细看。” 这个江琬肯定不会再犯,她也知道自己现如今功力境界还是不足,自然不会随便再去挑战极限。 这种事情,一次两次逃脱了是运气好,可要是次数多了会发生什么,却是谁也不知了。 秦夙又有些担忧道:“琬琬,炼制金莲之事你其实可以暂缓。我突破并不急需此物。你不妨先行收藏,等往后功力再高些以后,再考虑炼制之事。” 江琬点头道:“你放心,我有分寸。” 第三百五十章 你获得大量功德,自由点计算中…… 这天下午,秦夙和江琬就带着两万护卫军离开了原州。 原州刺史留不住,也不敢留。 他们来得极快,去时更如一阵风般,在原州留下了一段传说,却什么也没有带走。 哦,不对,他们带走了人。 城隍庙的主事云泽道长果然就如他先前所说,在江琬离开原州时也一并追随了上来。 不单单是他追随着江琬一起离开了原州,还有他的师弟青羽道长,以及他的侍从弟子明河,也都跟着他一起向江琬宣誓了效忠。 云泽道长共有亲传弟子十三人,但这些弟子大多都是原州本地人,对原州城有着极深的乡土情结,他们舍不得离开原州。 同时,云泽道长离开后,原州城城隍庙也还需要人来主持运转。 所以其他人就都留下了,只有明河与青羽,一个是孤儿,一个跟云泽道长兄弟情深,他们不愿与云泽道长分离,索性便与他一同追随江琬。 江琬与秦夙的仪仗出城时,他们就等在城门边,云泽道长亲自求见,还带着青羽道长一起,将他先前承诺过的那卷鬼谷阵道纲要献给了江琬。 众目睽睽之下,鬼谷阵道纲要被装在一个精致的玉匣中。江琬与秦夙坐在马车中,负责赶车的亲卫飞影接过玉匣,恭敬地转交给江琬。 江琬就收下了,并言明自己不占便宜,说道:“此书原是两位道长师门传承之物,我借看一些时日便也罢了,研读后必会归还。” 虽然说是救命之恩,但云泽道长连他自己整个人都拿来报答了,江琬又不是周扒皮,还用得着非得收走人家的师门宝书么? 云泽道长可是真正的道门高人,能以一己之力而聚集全城信仰来组成金汤固甲阵,并抗击天狼族一个日夜,这等本事,足可以称得上一声名士风采了。 这样的人才,就算说好了是来追随报恩的,但追随又不是卖身,江琬肯定会给予其足够尊重。 古人注重传承,江琬学一学人家传承宝书中的内容也就罢了,实在没有必要将这整本书都收走。 青羽道长当下欣喜感激,云泽道长退开后却是暗暗一叹。 青羽道长不解,忙问师兄为何叹息,云泽道长就悄声说:“王妃不收此书,那是半点也不愿意欠咱们。可是为兄我,还想学王妃的生字符和甘霖化伤符呢……” 唉! 王妃不欠咱们,你师兄我还怎么好意思开口问王妃的绝学呢? 虽然江琬在符术科当过博士,也教过不少人绘制生字符,但这并不代表生字符就是大白菜了好么? 云泽道长如何悄悄哀怨且不提,他更不会明说的是,他追随江琬,一来的确是为报恩没错,二来嘛,其实也还是因为江琬身怀道蕴,云泽道长想跟着这位深不可测的楚王妃,学到点真东西呢! 不然的话,报恩的方法有千百种,怎么样都行,又何必非得是追随? 江琬不知道这些,但就算知道了,她大概也就是一笑置之罢了。 有所图是正常的,有所图的关系才反而能够更长久。 御下之道不是一味索取,相反,给予下属足够的上升通道,才是主从关系健康延续的最佳途径。 江琬此刻正被一个巨大的惊喜砸中,险些没给砸蒙了去呢。 等云泽道长退开,江琬与秦夙的仪仗也彻底出了城门,下一刻,系统的提示音在江琬耳边想响起:“你成功守护原州,退敌千里,获得巨量功德。功德转化为自由点,自由点计算中……” 江琬:“……” 巨量功德! 注意,是“巨量”。 还有“自由点计算中”,这得是有多少自由点奖励,以至于系统这么久了才给蹦出一个“自由点计算中”? 说实话,之前喝退天狼军时,江琬也曾想过,自己这应该也算是救人无数了,怎么系统就没给奖励些自由点什么的? 毕竟,从前救人,系统都是给奖励的呀。 咱的系统又不是那种抠搜的系统,怎么着也不可能昧下奖励不发吧? 可事实就是,系统没动静,江琬当时虽略感遗憾,但也没太记挂。 她是真没想到,原来系统那么久了没动静,不是因为没奖励,而是奖励太多计算不过来,所以……延迟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当时的她还没有离开原州城,而这个奖励则必须等她真正离开原州了,才会开始结算。 但不管是哪种原因,总之只要有奖励,江琬就足够开心。 她还细细品味了一下系统提示中提到的“功德”二字,心中难免思量:看起来,系统是通过功德测算自由点的? 所以,之前她杀邪有自由点,救人也有自由点。 隐隐约约的,江琬对系统的存在有了些猜测。 做功德,做好事,很好,这个她在行。 哈哈哈哈! 也不知道这一波自由点要什么时候才能计算完成? 照这个发展趋势,说不定等秦夙突破到造化境的时候,她因为这一波自由点的红利,也能来个突破呢? 那就有意思了,哈哈哈! 想到这里,江琬一边似无意般摩挲过手中玉匣,同时目光落在身旁秦夙身上,眼神中的笑意却是格外明显。 秦夙看得出来她很高兴,也不由受到感染,问:“琬琬,这是方才那两人的献礼格外合你心意么?” 江琬笑吟吟道:“算是吧,这可是本奇书呢。” 说着,她施展壶中日月术锁住马车内的空间,便将手中玉匣当着秦夙的面打开。 并说:“阿夙,我们一起来研读此书吧,鬼谷阵道纲要渊源深厚,你也来看看,说不定可以触类旁通些什么。” 秦夙也不推辞,只是倾身过来,将江琬环在怀中,就着她的手翻开这册《鬼谷阵道纲要》,说:“好,琬琬,我与你同看。” 他的话语就响在江琬耳边,气息灼热。 江琬翻书的手就顿了顿。 说实话,虽然已经跟秦夙成婚了,但大概是由于没有……咳,没有洞房的缘故,他们之间比起那些真正的夫妻,总还是略多几分暧昧与羞涩。 江琬是真没想到,秦夙,还能是这样的秦夙! 这跟平常的拥抱与携手不一样啊。 第三百五十一章 教大佬画符 马车中,江琬险些没转身问秦夙:你的情蛊好啦? 秦夙的情蛊当然还没好,但他跟情蛊正是“你强我弱”、“我强你弱”的共生关系。 在从前,每逢他进步,情蛊必然也能吸收他的部分能量,与他共同进步。而情蛊成长,他受到压迫往往也会奋起直追,及时追赶上来。 这种互相压迫,又你追我赶、共同成长的关系,使得秦夙在区区弱冠不到的年纪就成为了天下有数的绝世高手,也使他体内的情蛊成长到了空前强大的地步。 以至于江琬的拈花指神技出手,往往都只能安抚住这情蛊,却不能将它从秦夙体内逼出。 但这一次的情况与从前又大有不同。 秦夙晋级窥神巅峰已久,以前无法突破到造化境,那是因为他在感悟上总还差着一筹。而这一次,他的道蕴感悟也终于跟上来了。 比较微妙的是,他自身精神境界提高了,对天道万物的感悟加深了,可是他的真气总量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 也就是说,在具体能量上秦夙没有增长,因此他体内的情蛊也无法通过吞噬他的能量而成长。 但在精神境界上,以及对能量的操控运用上,秦夙又获得了极大的提升。 所以,这一次终于形成了他有增强,而情蛊却未曾成长的的局面。 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自行压制住情蛊了! 秦夙拥住江琬,虽然不敢太过造次,却也比平常更多了几分放纵。 他的心跳声声,贴在江琬后背,带着她的心跳仿佛也与他同步了频率。 鬼谷阵道纲要被江琬捧在手中,可书中的种种玄妙阵法却仿佛都在此刻疏离了,一时竟无法吸引住江琬的全部注意。 秦夙道:“琬琬,阵法的基础在于术数,你算学一流,若是当真有心学习阵法,必定也十分容易。” 说话时,他的语气倒是一本正经,可他的嘴唇……咳,在做什么呢? 喂,说的就是你,偷亲,你还偷亲! 秦夙难得如此心旌摇动却还不需要着急忙慌地等着江琬来施展拈花指,他自己就将情蛊压制得死死的。 心上人就与自己同坐在马车中,两人近在咫尺,她还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这种情况下,他要是还一本正经地什么都不做,那他还算是男人吗? 只是偷亲几下而已,从这里来说,秦夙真的是十分纯情了。 江琬被他亲的心烦意乱,反手就将手中书册扣到一旁小几之上,转身捧住他的脸,化被动为主动,忽而将眼一闭,就对着他形状优美的薄唇亲了下去。 砰!砰砰砰! 呼吸相贴的一刹那,双方的心跳一齐猛然剧烈起来。 江琬双颊飞粉,秦夙紧紧搂住她的腰背,终于无师自通般,张了口。 火山喷发或许不足以形容他这一刻的情绪变化,说是熔岩翻滚又有些过于单一。 应当是熔岩奔流在丛林,颠覆了从前的天地,又仿佛是干涸的世界,终于等来了久候的那一场春雨。 琼浆自仙境滴落凡间,玉液流淌过荒原。 终于是江琬气息不济,浑然忘了自己如今也是窥神境的大高手,早就应该可以内呼吸,于是侧首掩面,喘促着回到了人间。 秦夙:“琬琬!” 他唤一声,声音略有些低哑,又柔和得仿佛滚在一层沙地上。 江琬浑身一颤,终于将掩面的手放下,叉在腰间,轻嗔薄怒地看他。 秦夙的两颊便也克制不住地,一点一点地红了。 江琬顿时噗嗤一笑,嘁,还当他脸皮多厚呢,不也……不就这样吗? 她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粉的颊,黑的眼,玉白的肌肤,鲜艳欲滴的朱唇,如此画面,直叫秦夙恨不能时间停驻此刻。 若能见她此生常常笑颜如花,又何妨从前万般苦楚? 秦夙当真是意犹未尽,但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太过流连私情,他硬生生地便又克制住了。终于不再继续打扰江琬,而是与她认真研读这册鬼谷阵道纲要。 这册书,名为“阵道纲要”,实际上也确实是纲要。 它介绍了天下一百零八道基础大阵,为各种阵法的类型做了归纳总结,将阵法按照属性和作用类型分别做了分类。 但同时,它也并不仅仅只是做了纲要式的记录,在纲要的后方,它还附录了十道奇阵详解。 其中,就有先前在原州守城战中立了大功的“金汤固甲阵”。 此外,还有以聚集元气能量为主的“春风化雨阵”,有威力巨大的“雷音伏魔阵”,有以封印镇压为主的“五行困元阵”等等。 一时之间,就算江琬和秦夙都是领悟力超卓之人,也根本不可能将这整本书快速学会。 就算是死记硬背,因为书中有许多图示,再加上还有许多的布阵材料介绍,也不是那么容易背下来的。 当然,江琬虽然说过要将这书还给云泽道长和青羽道长,但又不是说当下就要还,她大可以看个十天半月,甚至是一月两月的,倒也不必急于背诵。 看得一阵之后,江琬感觉到有些乏了。 阅读阵法书十分消耗脑力,就算是有秦夙陪她一起看,她也不可能偷懒将自己的计算省略掉。 江琬就收了书,对秦夙说:“阿夙,我们歇歇吧,我教你生字符和甘霖化伤符如何?” 这倒不是她心血来潮才想到要这么做,而是早有打算。 秦夙闭关在即,闭关过程中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江琬又不可能陪着他闭关,倒不如教他这两道疗伤神符,若有危机,他也能多一份自救的本事。 符法虽不是人人都能学会,但江琬如今既有师者光环,又有新学会的启灵术,再加上秦夙的功力境界摆在这里,就连江璃、房隽等人都能学会生字符,江琬还真不信秦夙能学不会。 想到这里,江琬心头倒是多了几分兴致。 向来都是秦夙教她武功,如今她终于有机会能教秦夙符法,这个事儿,想想就有意思的很呐。 秦夙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自然不会不答应,当下笑说:“好。” 第三百五十二章 从窥神境到造化境 江琬与秦夙便在马车上,一个教,一个学,讲解符法,虚空绘符,倒也别有意趣。 秦夙对符术的理解超出江琬预料,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给他开启师者光环,就只见得秦夙在听过几遍她的符术详解之后,忽然抬起手,也学着江琬那般在虚空一画。 真气在他指尖涌动,每一条路径都仿佛是在复刻江琬手势般,玄奥自如,没有半分晦涩。 冥冥中那点灵光被勾动了,一团生气便在这符文中快速涌出。 白光闪现间,秦夙将这团充盈的生气推到江琬身前。 生气没入江琬身体,她虽然早已伤愈,却也感觉到了这团生机对自己身体的滋养。 秦夙的功力境界比江琬更高,虽然因为没有明凰真印的加持,再加上熟练度毕竟有所欠缺,所以他画出的生字符在纯度方面比江琬的略逊,但在生气总量上,他的生字符却反而还要更高些。 江琬当时就酸了,她咬了咬下唇,又赶紧放开,只是酸不溜丢地看着秦夙。 嗨呀,好气啊,这家伙怎么比她这个开挂的还像开挂? 秦夙看她脸颊略鼓的模样觉得十分新奇,他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江琬呢。 少女越发长开了,眼神灵动,风华内蕴,笑也好,嗔也好,甚至哪怕是愤怒,又或者是此刻略微显得有几分不服气的模样,出现在秦夙眼中,都是如此令他心悦。 秦夙没忍住,终是伸出手掌,轻轻捧起江琬的脸颊,似蜻蜓点水般在她额前眉心处亲吻了一下。 江琬心一颤,抬眼看他。 见他满目皆是爱怜,又见他双目中倒映着她的模样,她的神态—— 她以为自己是在发酸,可实际上却根本就是在发嗔呢…… 老天爷,所以,她其实根本就是在借故撒娇吗? 江琬瞬间就僵硬了。 完蛋,来道雷劈死她吧! 恋爱真的让人降智吗?原来她居然也能有如此情态,这这这…… 江琬心中宛如社死,她连忙推开秦夙,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将脸扭到一边去。 秦夙轻笑一声,声音略低缓,道:“琬琬,其实我能如此快速学会生字符,并非当真是因为我有符法天赋。” 这句话吸引了江琬的注意,她连忙又转回头,目光看向秦夙。 虽不言语,却也是在以目光询问。 秦夙很识趣道:“从前我也尝试过学习符法,但很遗憾,我并未有灵光。” 常言道,一点灵光即成符,世人枉费墨与朱。 其实说的就是“灵光”这个难以捉摸的东西对于画符的重要性,可灵光究竟是什么,谁又能说得清呢? 就像有的人,天生在术数方面格外敏感,却对文字类型的东西感到十分头痛。 又有些人,天生动手能力极强,却偏偏口舌笨拙…… 似此类人还有许许多多,总结一句话就是各有偏向,各有所长。 但不论是哪种类型的偏向,总之你不能因为这类人短板明显,就说他们是笨蛋,这没错吧? 人家只是有所长,有所短而已。 世上十项全能的全才毕竟只是少数,有偏向,有短板的,那才是正常的大多数人。 而“灵光”这个东西,大概也就与这个“有所长”概念类似。 该你的,你就能学会,不该你的,你理解不了,那也别强顶着硬来。 可现在秦夙却说,自己从前并未有灵光! 那他刚才不但学会了画生字符,他甚至还能虚空画符,这是怎么回事? 江琬脱口问:“你没有灵光,如今却能成符?” 语气中是浓浓的惊讶与不可思议。 倒没有不信秦夙,毕竟秦夙没有骗她的必要。 再加上江琬对他的信任度本来就极高,所以这一问,主要还是江琬真好奇了。 秦夙道:“琬琬,从我更进一步,实质性地触摸到造化境前行道路开始,自然而然地,我对天地万物的理解便也更为深刻了。” 他抬手,再次虚空画符。 这一次他画的居然是甘霖化伤符。 要知道,甘霖化伤符,江琬还没来得及教过秦夙呢! 并且,甘霖化伤符的笔画比起生字符来又还要更为复杂。 毕竟生字符就是简单地由一个殷墟文书的“生”字形成,而甘霖化伤符却是由后人勾勒创造。 可以说,一个是返璞归真,一个却是通过复杂的纹理,去追求一个更为复杂的结果。 而秦夙此刻,是无师自通,还是触类旁通? 江琬紧紧盯住秦夙指尖,发现他画符的路线跟她的笔法十足相似,甚至就连符文收尾时,她习惯性的顿笔,他都模仿得一般无二。 就是这般模仿,下一刻,一团巴掌大的小小白云出现在秦夙手指尖前方。 白云舞动,仍然飞想江琬。 紧接着,淅淅沥沥的甘霖就从云中洒落。 这些甘霖看起来是水的形态,但实际上就是液态的特殊元气。 一旦触及江琬身体,这些液态的元气就融入了她的经脉中,同时继续滋养她身体经脉的每一处。 江琬惊得好险没在马车里站起来。 但她情绪虽激动,控制得倒也极快。 她牢牢坐住了,同时恍然道:“我明白了,阿夙,你到了这样的境界,不但武功有了极大进步,同时对于符道术法的学习,你也抓到了符法能量运行的本质,是这样吗?” 不等秦夙回答,她又道:“到了将要突破造化境的边缘,你就能有如此领悟,那等真正到了造化境,是不是天下所有武功招式,各类术法符法,你都能做到只看一眼就学会?” “因为你领悟了术的本质,也就是道的规律!” “是这样吗?” “难怪那个天狼大巫,可以只凭借一串血玉珠,就远隔千里与我对话。这种神仙手段,是不是也是来自于对道的运用?” 所以,从窥神到造化,实际上就是从武道到术道……不,也不对。 江琬问道:“阿夙,从窥神境到造化境,是从肉身修行到明神修行的转变吗?” 同时,她对于系统给予的各种神奇的一次性技能,也从之前完完全全的不求甚解,到这一刻,忽然产生了研究拆解他们的冲动。 第三百五十三章 封地巫州 江琬在心中默默思量:我从前理解不了系统的各种一次性技能,只觉得十分神奇,十分了不起,然后就是在该用的时候将他们利用起来。 至于这类一次性技能用完了以后要怎么办,这个,江琬之前还真没想过。 用完就用完了呗,这以后要是还能再签出来,那就想办法多签几个。 如果是绝版类型的,再也签不出来了,那也不必太过在意。 反正前方肯定还会有更有意思的签到奖励出现。 ——呃,这种随缘的心态也不能说不对,但总归是少了些进取心。 江琬就觉得自己还是格局小了,她该想到的:眼下的我理解不了那些技能,但如果功力再进一步,到达秦夙如今的境界,更或者是突破到造化境,还会理解不了那些技能吗? 比如“江湖豪客都俯首”,更比如“奉天承运”,这类岂能如果可以复刻…… 不,甚至都不需要完美复刻,哪怕只是复刻一部分,那红利也必将是难以想象的巨大。 有些东西的用途,真的是绝顶武力也无法替代的,比如“奉天承运”。 江琬觉得,她又打开了一扇新世界大门。 虽然这还只是她自己给自己画的一个大饼,但梦想总是要有的嘛,画饼又怎么样?万一就实现了呢? 好得很不是么? 哈哈哈! 秦夙不知道江琬这些心态的转变,只是看她神情中出现了毫不掩饰的喜色,当下便也觉心中欢喜。 面对江琬的一连串问题,他道:“境界提升使我明神增强,你说到了造化境以后,将从肉身的修行而转向明神修行,这对也不全对。” “到那时,应当是明神与肉身双修才成。这……大概也便是道家所言,性命双修。天下修行,皆不能脱离于此。” 江琬道:“所以,真正的高手,应该是术道和武道也能并行?” 秦夙点头:“应当如此。” 又说:“琬琬,其实你精研符法,又不曾放下剑术的修行,从这里来看,你早已走在天下大多数人前头,在造化境之前,便达成了性命双修。” 说着话,他还用十分欣慰与鼓励的眼神看着江琬。 江琬:“……” 话题是怎么歪的? 到底为什么,说着说着话,这位总不忘记给她吹彩虹屁? 但是,就还是挺爽的,哈哈。 江琬于是嘴角微翘,勉强做含蓄状,表达了三分矜持。 马车行进,两人便在车中互相论道。 虽然双方功力还很有差距,大多数时候都是江琬听秦夙讲道,但江琬对秦夙也有很大帮助。 她最近因为签到而学会了许多符法,最有用的,是生字符和甘霖化伤符。但还有许多生活化的,比如纸鹤传音符、清净符、玉璧清辉符等等。 这些符法江琬都教给了秦夙,让他通过符法从而加深对各种道蕴的理解,增加突破的成功率。 秦夙则进一步地为江琬讲解乾坤离恨经,并引导她真气运行。 两人的真气本来同源,一阴一阳更是互补,有秦夙引导江琬修行,江琬事半功倍。 如此不知时辰过。 由于有壶中日月术的掩盖,外间众人完全就听不到马车中的动静。 当然,他们也不敢探听马车中江琬与秦夙在做什么。 两人连番立威,如今已将身边亲卫和护卫军都收拢得死死的,再没有人敢轻易造次。 倒是护卫军将领何钺主动走过来对秦夙的亲卫首领游冀道:“游兄,原州城危机虽然已解,但陛下毕竟未发明旨允许殿下离开,如今我等却又行军往巫州去,这是否不妥?” 眼看游冀挑眉,何钺又忙道:“游兄,你与殿下更为亲近些,可知殿下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什么章程? 这个,游冀能知道就有鬼了。 江琬和秦夙对此根本就没有指示,但游冀知道要遵守一个基本原则,他道:“嗨,何兄多虑了,不管殿下是个什么章程,总归你我听话照办便是,想那许多做什么?” 一句话就把何钺堵了回去。 其实,游冀不知道,江琬和秦夙确实是有章程的。 说起来,这个章程还很简单粗暴。 那就是,不管永熙帝接下来的旨意是什么,总归他们直接往赶到封地去就是。 什么回京述职,又或者是回京参加永熙帝长春节这类的事情,全都不理。 他们也有理由不理,因为之前确实是永熙帝下发旨意将他们分封的。 甭管永熙帝之后是不是会反悔,又会不会因为江琬喝退了天狼军而做出其它指示命令,总之,只要他们跑得够快,圣旨就追不上他们。 没有接到新的圣旨,那他们就按原圣旨行事,有什么不对吗? 封地封地,总之他们现在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去封地! 至于多出来的,原来属于齐王的那一万护卫军,江琬和秦夙也不贪。 从原州出来,五十里路后的一条岔道处,秦夙吩咐停车,就下达命令,叫那齐王那一万护卫军自行返京。 从这里开始,他们也该分道扬镳了。 那边的护卫军将领史静忠连忙过来,一是向秦夙感谢照应之意,二是表达不舍。 他居然还有点不想回京,想要跟随秦夙一道去巫州的意思。 对的,秦夙的封地在巫州。 巫州与晴洲。 晴洲且不论,只说巫州。 巫州紧挨着永州与柳州,地处湘西,不说是穷山恶水,实际上当地人也常被中原人称为南蛮。 当地毒瘴盛行,更有百沼诸族,民风彪悍,不服管教。 永熙帝将秦夙封在巫州,美其名曰巫州在楚地,因此秦夙的封号是楚王。 可实际上这种封地——真的,说是封地那是美称,这根本就是一块蛮荒地! 朝廷政令都未必能够通达,封地又有什么意义呢? 结果,就这种封地,齐王的护卫军将领居然还隐隐有着想要跟随秦夙一同前往的意思,他对秦夙简直就称得上是盲目崇拜了。 但秦夙还是直接拒了,接收这一万护卫军名不正言不顺,没必要趟这个雷。 第三百五十四章 预祝殿下与王妃万事顺意 最终,在这一日傍晚,齐王的那一万护卫军还是与秦夙这边的队伍分开了。 临行前,那边的首要将领史静忠翻身下马,向着秦夙所在的马车半跪下来道:“末将拜别楚王殿下,此一去山高水长,末将虽不能继续追随,亦在此预祝殿下诸事顺遂,威仪四方。” 他这么诚恳,秦夙抬手以掌风推开车门,虽未就此下得马车来,却也在马车上端坐好了,对他说了句:“好。”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除了在面对江琬的时候,秦夙平常是从不多话的。 这个时候能有这一个字,内中蕴含的意思就已经算得上的对史静忠的一定认可了。 史静忠顿时激动,又忙道:“殿下,末将回京后,心中亦必将遥念殿下。祝愿殿下与王妃万事相谐,无往不利!” 嘿,这家伙,好话一套一套的,还没完了。 最重要的是,这一回他带上了江琬。 秦夙这下子立刻又多看了他一眼,然后道:“很好,吾知晓了,你退下吧。” 他说他知晓了。 那么,是知晓什么? 自然,秦夙的意思是,明白了史静忠的“效忠”之意。 虽然史静忠是齐王的护卫军将领,但齐王如今在明面上是下落不明,史静忠想要找下家……这,也不是说没毛病。 毕竟古人讲究忠臣不事二主,你史静忠倒好,齐王还只是“失踪”,也没传消息说他已经死了,结果你就这么着急忙慌地来找楚王表示效忠了,这岂不是墙头草? 但史静忠这边的情况又有些不同,墙头草不墙头草的先放一边不说,只说他选择秦夙,这是有根由的。 根由就是,他跟随秦夙一起打过仗。 甭管这实际上他有没有上战场发挥作用,总之名义上就是共同参加过战争。 这是什么?这是战友情啊! 有此战友情,史静忠再来表示效忠,就不再显得难看了。 他是有理由的,他虽然回京了,但在京中,他可以做秦夙的眼线。而假如齐王回归,到了齐王军中,他也可以做秦夙的内应。 夺嫡之战虽未明确爆发,可谁都知道,到最后诸王必有一争。 史静忠,这是提前押宝,押到了秦夙身上! 当然,这其中深意,大家心知肚明就行,明确说出来就不必了。 史静忠得了秦夙一句“吾知晓”,当下更是喜形于色,立刻就将半跪的姿势变为伏跪,恭恭敬敬给秦夙磕了一个头,这才起身离开。 游冀连忙追上去,一手揽住史静忠的肩膀,笑嘻嘻道:“史老哥,来来来,分别在即,再叫老弟我送你一程呗。” 史静忠知道他是秦夙的亲卫首领,哪里敢怠慢,当下忙说:“游兄客气,叫我史老三就好。嘿嘿,史某在族中排行第三。” 两人搭着肩一道离开了,实际上游冀这个时候追上史静忠,还有一层深意,就是要跟他交换秘密联络方式呢。 他是秦夙亲卫首领,这种暗线的事情也一向是他在做。 两万大军就此一分为二,一半往京城去,一半往晴洲和巫州方向去,这且不多提。 京城,清平伯在朝堂上与杨太师一顿吵,最终也没吵出个结果。 杨太师空口白牙,硬说江琬和天狼族有勾结,但他没有证据,也就是白说一通而已,永熙帝不可能因为这个就给功臣定罪。 可杨太师的话也并不是说就毫无影响了。 毕竟江琬喝退天狼族这个事情,确实显得非常神奇,神奇到甚至有些不合理。 不在现场的人只凭原州刺史的文字描述,是很难理解天狼族为什么会退兵的。 你说是楚王妃威压盖世,可是杨太师说的也没错啊,楚王妃才多大?她的功力境界就是再高,又能高到哪里去?她凭什么就威压盖世了? 只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很难有人心里不犯嘀咕的。 就说皇帝,他虽然并没有因为杨太师的凭空臆测就给江琬治罪,但同样的,他也没治罪杨太师啊。 清平伯说杨太师污蔑皇族,在朝堂上跟他一顿大吵,永熙帝最终也只是和稀泥了账,双方各安抚几句,而后就不了了之了。 此外,他批复了原州方面的一些政务问询。 亲自发了明旨,安抚原州伤亡官兵,并命令户部拨款,下发了一定量的抚恤金到原州。 至于秦夙和江琬这边,他却没有明确指示。 既不说楚王和楚王妃立了大功,要给予褒奖,也不说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就是这么一个模糊的态度,如果换成心思敏感些的,此刻大概是要惶恐无措了。 好在江琬和秦夙都不是会随便惶恐的那种人,他们直接就自己开拨了,管你什么暗潮汹涌,总归他们就是一个目标:去封地! 至于怀王、韩王和蜀王这三个,他们没遭遇到战争,却反而接到了永熙帝催他们去封地的旨意。 蜀王封地在巴州和隆州,怀王封地在汾州和并州,韩王封地在陈州和颍州。 而齐王的封地,在冀州和齐州。 诸王之中,也属秦夙的封地离京最远,最为穷山恶水,最是复杂难解。 要说永熙帝当初选封地时,正受着江琬颠倒黑白的技能影响,不该给秦夙选这种封地才对。 可那时的江琬却发现,就算自己想给秦夙指一个更富饶,更好管理些的封地,永熙帝也表现得十分犹疑抗拒。 当然,如果她非要强行指定,当时大概也能成功。 可这种成功却很危险,容易在过后引起更大的反噬。 江琬当时就放弃了这个念头,最终引导着永熙帝,选定了穷山恶水的巫州和晴洲。 穷山恶水,也代表着这是一片足以容纳他们大展拳脚的新天地,这是一柄双刃剑,就看去了封地以后,他们怎么治理了! 日落时分,秦夙与江琬一行已是离开原州地界,到达了渭水之畔。 原州离晴洲、巫州足有将近三千里之遥,这说的还是直线距离。 如果算上实际的道路距离,那可能还要再加上几千里。 要想抄近道,尽快到达晴洲,有些时候,跋山涉水就是难免。 第三百五十五章 渭水签到 渭水之畔,落日仍余三分辉煌。 大雪冰封了滔滔的渭水河,也将两岸天地尽皆覆盖上一片皓白。 苍山皓雪,大河冰带,此情此景,无不令人心神俱阔。 何钺过来请示秦夙,先说了斥候探查的情况,道:“殿下,此处渭水约有二三里之宽,冰面厚约半尺。” 然后问秦夙是趁着天还没黑赶紧过河,还是先在河的这边扎营,等明日一早再行过河。 半尺厚的冰,寻常数十上百人的,要通过倒也不是不成。 不过换成万人大军的话,踩到中间是不是会有危险,这个就谁也说不准了。 如果再扎营一夜,夜间再有雪的话,冰层或许能够结的更厚,如此再行通过,大约就万无一失。 何钺也早就与众将商议过,大家讨论过这些情况,这才来请示秦夙。 秦夙却向马车内伸出一只手,牵了江琬出来。 江琬在他身边站定,也不多话,直接就打开中级望气术向前方看去。 中级望气术,能观山川河流,地脉走向,甚至是天时地候! 也就是说,中级望气术其实能当“天气预报”使用。 只是这个天气预报的预报时限有些短,江琬最多能预测到今夜和明日的天气,再推后些,她就力有不逮了。 望气术视野之下,江琬只见到眼前的渭河恍如一条银龙。 银龙蜿蜒在天地间,虽被冰封,内中却分明有无限生机。 无数的生灵游动在这银龙之下,小至虾蟹,大至鱼怪——没错,就是鱼怪。 虽然江琬的望气术不是透视术,看不到冰层下的具体情景,但她却可以通过冰层下气机的强弱程度来判断下方生灵的强弱。 有些生灵,气运浅短,奇形怪状,分明不是人类,却拥有着或如池塘,或如湖泊般的深厚气机,这不是鱼怪又是什么? 就算未成精,只怕亦不远矣! 在这些鱼怪徘徊的地方,更是隐隐透出灵光。 江琬知道,大凡天材地宝之旁,往往要有异兽守护,这些水下异怪徘徊在那些灵光旁边,只怕既是守护,也是占有呢。 水下的世界,有时候或许比陆地之上还要更为精彩。 今夜无雪,渭水之上也没有明显的人为埋伏痕迹,至于水下的异怪,那是一直存在的,也不可能说等个一夜他们就不存在了。 只要外头的人不去招惹它们,看起来它们也不见得会来招惹生人。 江琬于是说:“先过河,再扎营。” 秦夙对她的话向来不会反对,当下只说:“听王妃的。” 何钺得到指示,忙就往下吩咐。 这个时候云泽道长等三人走到何钺这边道:“何将军莫急,小道有一法,可增厚河中冰层。” 何钺对云泽道长也是十分钦佩的,知道这位是个能人。 秦夙和江琬虽然更为厉害许多,但这两位却是主子。有问题请示主子也就算了,可要是什么事情都找主子解决,让主子亲自出手的话,那还要他们这些下面的人做什么? 何钺连忙高高兴兴地邀请云泽道长三人到河边沿来,说:“如此甚好,还请道长展示妙法。” 云泽道长也不拖泥带水,当下从随身的褡裢中取出几面巴掌大的小令旗,吩咐青羽和明河根据夕阳余光的角度将几面令旗插到河面冰层上。 青羽和明河施展轻身法门,足贴神行符,速度飞快,不到小半刻钟的功夫就在冰面上跑了个来回,令旗也根据计算插到了云泽道长指定的位置上。 河这边,云泽道长挥舞手中一面稍大些玄色令旗,脚踩罡步,口中诵咒。 “天地自然,洞中玄虚……” “五行分采,玄水重之……” “……” 他的咒语很长,挥舞令旗时身周寒风渐起,但见天际一片重云忽地遮盖过阳光。 何钺和其余人等才刚刚脸色一变,云泽道长终于挥舞令旗向前一指,喝道:“数九见冬,雪上加霜,疾!” 随着这一声落,令旗上一道清光已如电射般落到前方冰面之上。 清光迅速蔓延,呼吸间便已接续上事先插在河面上的其余各种令旗,形成了一道长长的光带。 然后在众人的目视下,这条约有丈许宽的光带增高、增厚,又过片刻,已变成了厚厚实实一层冰壳。 竟是比两边原生冰面更要厚出三寸有余。 如此神乎其技,顿时惹来惊呼阵阵。 何钺更是大声叫好,喜不自胜:“云泽道长果然不愧是能守住原州城一日夜的高人,术法通神,术法通神啊!” 江琬也忍不住用赞许的目光向云泽道长看去,这种手段,就是她也没有啊。 云泽道长显露了自己的本领,就客客气气地谦虚起来。 当下只是十分高人风范地拱了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就让到了一边。 何钺于是整队,又请江琬和秦夙坐回马车中去,大军要继续前行了! 秦夙便先上马车,又向江琬伸手,做出牵她上车的姿势。 江琬虽然完全不需要他牵,却也不介意接受他的“帮助”。 嘿,这是帮助吗? 这是恩爱呀! 江琬笑盈盈地借着秦夙手上的拉力上了车,外间,飞影亲自赶车,一抖缰绳,喊了声:“驾!” 马车行进,车轮滚滚,便踏上了冰面。 同时,白色的签到光点透过马车,映照到了江琬面前。 江琬立刻默念:签到! 系统:“你在渭水之上签到,获得水行术法,分水术。” 分水术:投簪入水,可使水面分为两半,化水路为陆路,人行其中,莫不是通畅。 注:视功力高低而定,所分之水或有大小。 江琬觉得,功力高了以后,但凡能分开一条百米宽的河,都足够她装出神仙中人的气质了。 至于眼前的渭河,都不用想,肯定不是现在的她所能挑战的。 江琬也不急,只是一边细细回味这道分水术的奥妙,一边还将分水术教给秦夙。 也不用跟他解释说这是自己刚刚领悟的,就当此术是她一直就会的就好。 反正别问,问就是柳无双传承在慢慢打开中。 第三百五十六章 灵物龟衔草 冰河之上,万人的队伍在整齐前行。 何钺带兵整队都是把好手,在他身边,传令兵挥舞令旗,万人小队次第穿行。 秦夙与江琬的马车处在队伍前段约十分之一的位置,前方大概还有千余人的护卫军,以及数百亲卫将他们团团围住。 就在他们所不能目视之处,冰河底下,极深处却有一场大战正在激烈展开。 一只老龟盘踞深穴,龟颈之上灵蛇缠绕。那龟背约有磨盘大小,龟颈长约尺许,缠绕在它颈间的那条灵蛇却足有十尺长。 灵蛇身躯极长,身围又极细,乍看起来倒不像是一条蛇,反而像是一条拇指粗细的长绳。 此时此刻,这长蛇头如尖锥,蛇信吞吐,身躯翻飞,正对着前方攻击而来的数道身影飞速击刺。 它那尖锥般的蛇头简直比精铁箭簇还要锋利,对着敌方身影一扎就是一个血洞。 噗噗噗! 鲜血四溅,下一刻,这些飞溅的鲜血又快速洇开在水中。 不多时,竟是将这一片水域都染成了猩红的色泽。 从这里看来,这一蛇一龟是大占上风了。 再看它的敌方,敌方数目有五六个,有大鱼,有巨蟹,还有头角狰狞的巨鳄等等。 其它的倒还罢了,只是其中一条鱼怪,唇生肉须,体长超过十米,身躯黝黑滑如丝缎。 灵蛇戳击其它敌人往往是一戳一个准,可戳击到它身上的时候,尖嘴才刚触及到它身上,常常立刻就是一滑。 这鱼怪的皮肤既滑且韧,灵蛇的尖嘴都不能刺破其分毫。 可它只需尾部一个拍击,又或者是大头一个前顶,就自然是万斤重力,直是击打得老龟身处的洞穴四周碎石簌簌,连附近河床都随之震动。 看起来,要不了多久这洞穴就有可能倒塌,藏身其中的老龟自然又哪里还能幸免? 灵蛇吞吐蛇信,发出嘶嘶嘶的声音。 听那节奏,仿佛竟是在表达愤怒。 对面的黑身大鱼触须摆动,鱼唇中也吐出瓮瓮的声音,四周河水气泡翻滚,上下起伏,这便是这黑鱼对灵蛇的回应。 这两个灵物虽非人类,物种也有区别,可它们竟也有自己的一套交流方式。 灵蛇嘶嘶有声,黑鱼触须摆动,双方你来我往,一通对话之后,那灵蛇越发愤怒难平。 紧急时刻,灵蛇忽地将细长的身躯往前一探,下一刻,它那尖锥般的头颅前端,蛇口张开了。 这灵蛇身躯细长,头颅也是小小,张开的蛇口本该是一张小口。 可谁知,就在蛇口张开,蛇信吐出的一瞬间,那蛇口忽地变了。 小口变大口,不,是变成了巨口。 巨口突长,在这水下世界铺展开来,从茶杯大小到碗口大小再到水盆大小,最后足有两三丈方圆。 一瞬间,这巨口就吞下了身前除去黑鱼之外的所有敌人。 砰! 巨口吞下了大量水中异怪后,灵蛇细长的身躯往上一窜,撞开了被这突然变故而惊住的黑鱼,带着后方老龟便向水上冲去。 这老龟的脖颈与灵蛇缠绕在一起,龟口中却是衔着一支青碧色泽的小草。 下方,黑鱼毫发无伤,倒是终于惊醒般,鱼尾一摆,便向着上方灵蛇与老龟追索而来。 游水的过程中,灵蛇的巨口在飞速缩小,不过片刻,这巨口就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而先前被灵蛇吞入口中的那些异怪,却不知是被它消化了还是吞到哪里去了,就此消失不见。 只一点,这灵蛇虽是吞了那些异怪,它自身却是将头一缩,瞬间就显得有些萎靡起来。 于是老龟带着它,越发四肢游动,奋力上划。 这老龟也不同于寻常龟类,它四肢一划,身下就有水流急剧涌动,于是它的身体就借着水流的涌动而向上飞窜。 后方的黑鱼虽也追击极快,一时之间却居然很难超过它的速度。 这个时候,冰河上方,秦夙与江琬的马车刚走过冰河将近三分之二的路程。 江琬正与秦夙解说着分水术呢,忽见左前方冰道的边缘处猛地发出一声砰响。 砰! 砰砰! 这个位置,是秦夙亲卫们列队的边缘,游冀正守护在旁。 他一手握住腰间刀柄,看似走得吊儿郎当,随意之极,实际上却正是全神贯注地紧惕着呢。 却不料变故从冰层下方而来。 随着这几声砰响,旁边冰层破裂,从中冲出磨盘大小的一团青灰异物,先冒出的,是一段细索般的奇怪东西。 游冀正惊喝道:“什么人?” 他还以为是有什么人在下头甩出长绳,意欲刺杀秦夙呢。 下一刻,细索下方的“磨盘”终于翻身落到了冰面上。 “磨盘”前端伸出龟颈与一颗倒三角的头颅,“磨盘”两边又各伸出两条短腿。 原来,这哪里是什么磨盘?这竟然是一只脖颈缠蛇的老龟! 游冀手中的刀都已经要拔出来了,却被眼前一幕惊呆,没忍住又脱口呼道:“玄龟!” 是了,龟颈缠蛇,伴蛇而生,可不就是传说中的玄龟么? 玄龟,可是神兽啊! 没等将士们发生骚动,前方听到动静的何钺连忙叫传令兵挥舞令旗,队伍暂停行进。 马车上,江琬也惊了。 她之前虽然通过中级望气术看到了冰面下的生机世界,可是望气术不是透视术,她只看到了那些气机,却没想到,这些气机中居然还有“玄龟”这样的东西。 中级望气术更不可以持久使用,江琬先前确认过河上河下没有埋伏之后,就收回了望气术,也未能料到此刻还有这番变故。 这玄龟…… 不对,玄龟下方还有东西! 却见玄龟将头一仰,目光与齐刷刷看过来的将士们一对,忽地却是将头一缩,竟仿佛也是被冰面上这一群数目庞大的人类给吓住了。 龟颈后撤,盘旋在龟颈上的灵蛇也嘶嘶有声,同样将蛇身后撤。 紧接着,它就四爪连动,在冰面上飞速滑行起来。 它在向东滑动,看起来是想要远离这个庞大的人类队伍。 而玄龟方才冲出的地方,却见冰层又一次被拱起。 第三百五十七章 秦夙出剑了 冰层下方还有东西! 电光火石间,只见一条黑色的巨尾忽地从那片冰层破洞处伸出。 紧接着,就是咔嚓嚓一连串大响。 何钺终于反应过来了,惊呼道:“不好!下面这个东西会连我们的冰道也冲破!” 护卫军们行走的冰道原本是被云泽道长加固过的,先前玄龟冲出来的时候,也只是冲破了加固冰道旁边的冰层,并没有冲击到护卫军们的冰道。 可紧随其后出现的这个东西却不同了,这东西尚未现出全貌,可光只凭那冰下的阴影,和忽然探出来的这点鱼尾,就已经可以想见这东西会有多么庞大。 它冲击冰层时发生的震动更是非常可怕,何钺呼喊过一声,立刻又道:“放箭!风字队,前排弓手放箭!不能让这个东西再冲了!” 冰面上的裂缝如果太大,就怕整个冰道都产生断裂,到时候掉下去的人可就不是一个两个了。 而如今天气如此严寒,水下又有此等巨怪存在,一旦有人掉下去,寻常士兵只怕都要性命堪忧。 毕竟,不是每个战士都是真气高手,而一般的真气修士,哪怕就是通幽境的,想要抵抗此等寒冰之水,同时又还要受鱼怪威胁,只怕也很难幸免。 何钺急红了眼,在离怪鱼极近的位置,风字队的战士们立刻弯弓搭箭。 嗖嗖嗖! 顿时,上百箭支就如流星落雨般,向着那探出来的一截巨大鱼尾射击而去。 然后……然后没有然后了。 这些箭支射在鱼尾之上,莫说是如何钺预想的那般,将这鱼尾射成筛子,更甚至,是连这鱼尾的一点油皮都没能射破! 箭落,尽是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大部分的箭支都顺着鱼尾滑落一旁,还有些力量特别大的箭支却在与这鱼尾的对抗过程中断折了箭头。 也有一部分箭支擦着鱼尾过去,射入了旁边的冰层之上。 直射得这冰面上咔嚓声更加剧烈,眼看冰面上的裂缝更多更细了。 何钺惊得面色大变,正要再叫将士们射击第二轮,游冀就怪叫一声:“好家伙!这是什么怪鱼?刀剑不入?” 他又喊:“何兄,这东西有古怪,且停下射击罢,没得浪费了兄弟们的好箭。飞星、飞虹,随我去斩杀此怪。” 护卫军战士们的弓箭既然不能对这怪鱼破防,那射击一轮无用,射击两轮三轮不也照样无用么? 游冀已经觉得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当下身形一动,便如闪电般向前窜去。 同时他右手握到了悬挂在左侧腰边的腰刀刀柄之上,呛一声,悍然出刀! 刀光似同惊电,更仿佛伴随龙吟,当空一划,就猛地斩到了翘出水面的那条鱼尾之上。 拔刀术,水龙吟! 这一刀,说是集刀家精髓之大成也不为过。 拔刀的那一瞬间,游冀的气势就被提到了巅峰,刀光劈下之时,他一身真气便如巨浪汹涌,尽数向前方目标倾泻而去。 不远处,云泽道长等三人都面露惊容。 游冀武功之高,也有些出乎他们的预料。 但仔细想想,游冀乃是秦夙亲卫首领,他的武功如果不高,又怎么可能做得了楚王的亲卫首领呢? 原州之战时,只因秦夙和江琬的表现太过抢眼,游冀甚至都没有上战场出手的机会,这才一直显得平平无奇。 没有人怀疑,这一刀下去的威力。 想必这怪鱼必定是要从鱼尾处被斩断身躯的,到那时,河面上冰层出现大破裂的危机自然也就解了。 然而事实却是,游冀这惊艳众人眼目的一刀下去,仍然是“噗”一声。 似同钝刀击中了世上最坚韧的皮革,莫说是鱼尾无损了,就是这怪鱼的鱼鳍,竟也半点不见损伤。 游冀的这一刀,白砍了。 不,也不能说是白砍。 因为就在这一刀之后,水下的庞大怪鱼似同是被激怒一般,猛地又是向上一顶。 砰! 又一处冰面被击破,巨大的冰洞被破开。 被云泽道长加固过的冰道上,隐隐竟也开始出现裂缝。 几名离得近些的战士站立不稳,忽地就向前方冰洞栽去。 好在游冀眼疾手快,连忙飞身而上,刷刷刷便截住了几人。他动作却是有些粗鲁,截人的方法就是抬脚一路飞踹。 几名战士被踹得向后方战士群中倒去,好在狼狈是狼狈了些,最终被袍泽们接住,总算有惊无险。 此番描述说来话长,实则不过是发生在瞬息之间。 同一时间,那冰层破洞处,一颗巨大的鱼头终于探出。 只见这鱼头黝黑,鱼鳃骨的边缘似同利刃,在夕阳余晖下竟是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鱼唇边上还有两条长度至少在五米以上的触须,此时触须摆动,然后,这怪鱼张开了鱼嘴。 细密森然的两排牙齿先显现出来,紧接着,就是一道低沉的音波自鱼嘴突出。 瓮—— 声音厚重,直是震得听闻此声的护卫军们一个个身躯晃动。 何钺脸色灰败,忽地看向被团团围在亲卫们中间的那辆马车。 终于,马车的车门被推开。 一道剑光忽自车中匹练般横空而出。 这一剑很难形容,如果说之前游冀的刀光像是惊电,又像是龙吟,那么此刻这一剑,就是肃杀,是寂灭。 这就是由纯粹杀意组成的一剑。 天地萧杀剑! 秦夙出剑了。 游冀也是将近窥神境中期的高手,他的拔刀术更是以高攻击力而著称,便是有些不那么擅长战斗的窥神境中期遇上他,都不见得能胜过他。 可他的刀却居然连那怪鱼的一丝油皮都不能砍破,这种情况下,秦夙不出手的话,又还有谁能出手? 徐翁不在这里,不然徐翁或许还能一试。 至于云泽道长,他也就是窥神境中期,或许在各类妙法上他更胜过游冀许多,但要只说单体攻击力的话,他也未必比得过游冀。 江琬就更不必说了,她才窥神境初期呢。 秦夙出剑,江琬观阵。 一剑之后,忽地一点血花自怪鱼腮边冒出。 瓮—— 怪鱼张口,却是发出一声痛嚎。 它被秦夙击伤了,可是,秦夙这一剑居然也没能刺穿它的头颅。这一剑只是击伤它而已,竟未能直接杀死它。 秦夙出剑,都未能直接将它击杀!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第三百五十八章 分水术显神威 这一天的这场战斗后来被随行队伍中的王府典鉴这样记录: 楚王剑气遥击,只伤怪鱼,未能杀之。 王遂持宝剑,飞身刺击,剑出时天昏地暗。 怪鱼翻身而上,冰裂水出,泼天巨物。 众皆仓皇,唯王剑出不止。 鱼怪展鳍如飞,鱼身被刺,洒血如雨。 此时灵龟回身,助王战斗。灵蛇盘旋,如蛟击空。 如是激战至天暮,王突出一剑,贯穿鱼睛,鱼怪遂摔落冰面,气绝而亡。 寥寥数语,已是惊心动魄。 而当时的情景,实际上是远比这位典鉴所记录的还要更加惊险无数倍。 当鱼怪展开自己那对如同翼翅的鱼鳍,飞身上天时,那巨大的阴影遮挡了暮色下的最后一点光芒,天空几乎为之一暗。 下方众人无不心神为之所夺,瞬间感受到了灭顶般的绝望。 老龟身上,那灵蛇的身躯陡然拉长,长得几乎都要叫人看不到顶了,它又猛地将身一绕,就如长绳般将这飞鱼牢牢捆绑在半空。 也是在这一刻,秦夙找到了机会,施展赤炎八剑之万劫焚心剑,一剑贯穿大鱼双目,将其击杀。 大鱼从空中跌落,当下震碎无数冰块,离得近些的许多战士闪躲不及,扑通通就有不少人跌入冰河。 何钺一边大喊:“快,山字队随我护卫殿下,其余人快些过河。” 万人长队停留在冰上,冰面只会碎裂得更快,何钺催促其他人过河,他又带着山字队的人往秦夙这边跑。 跌入冰河的战士们纷纷奋力往冰层上爬,水下没有了先前的怪鱼,至少去掉了大半危险,战士们自救也方便。 何钺同时指派了一个偏将带人去救援这些战士,他则带着人奔到了秦夙身边。 江琬也从马车上飞身下来,她脚下轻盈,冰层的动荡并不能影响到她分毫,一两个起落间她就在秦夙身旁落下。 秦夙才刚刚归剑入鞘,并落在大鱼尸身旁边。 江琬在他身旁站定,云泽道长等人也疾步奔来。 云泽道长远远地就激动道:“殿下,王妃,这鱼……这鱼只怕是有鲲鹏血脉,快!快些取血,不可叫这灵血都浪费了呀!” 取血! 可是,这鱼怪的尸身如此庞大,它的血量必然也是大得恐怖,当下他们又到哪里去寻找足够大小的容器来装载这些灵血? 何钺灵机一动,忙道:“殿下,属下命将士们将水囊中的水倒掉,来装这些灵血如何?” 也不用云泽道长过多解释,只看这鱼怪的体型和本事,何钺就能想到这鱼怪只怕一身是宝。 鱼怪的灵血还在顺着伤口流失,何钺自然不想浪费,因此连忙请示秦夙。 秦夙还未答话,江琬却同时也是心中一动。 水囊装水,不是说行不通,只是眼下冰层不稳,天色又要黑了,等将士们再拿着水囊来一个个灌血,那得灌到什么时候去? 再说了,灵血虽然重要,可饮用水也十分重要。 将士们的水囊如果都被占用了,等到大家缺水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血,可代替不了水。 江琬立刻说:“不,你们照原计划快些走,不可在此冰面上过多逗留。” 话落,她忽然取下自己发间一支玉簪。 她今天梳的是飞仙髻,云鬓高挽,发髻束口处,左右两边各插了两支玉簪,此时拔出一支,也并不影响她发髻的维持。 取了玉簪在手,江琬忽将手中玉簪往前一投。 这一投,不是投到了别处,却是投入了大鱼睛目伤口处。 鱼血在快速流失,主要也正是从这一处伤口流出的。 随着玉簪飞至,接下来,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鱼睛中鲜血流出,本来这些血液都是顺着鱼头鱼脸,向着下方河面流淌的。 可就在玉簪落下的那一刻,江琬口中喊了一声:“分!” 紧接着,这些血液流淌的方向就变了。 它们,竟是即刻分成两道血流,似血柱般倒往天空飞射而去。 飞出三五尺高之后,这些血柱也并不遵循自然规律往下落,而是自行在空中抱成了血团。 左边一团,右边一团,这两大血团就这样泾渭分明地悬浮在半空。 并且,随着下方大鱼血液的不停汇入,它们的体积也在不停增长。 这就是分水术! 江琬自从获得道法精深+1之后,对各种术法的理解就在不停增强。 学会分水术以后,她就在心中琢磨,这个分水术究竟可以做什么呢? 仔细理解之后,江琬有些恍悟:什么分水术,不就是控水术么? 而血液,也是液体的一种,是液体,就应该要受分水术控制才对。 于是江琬才在此刻心随意动,尝试了用分水术控制大鱼体内血液。 这怪鱼如果尚还活着,以它的境界本事,江琬自然控制不了它,但现在它死了,只是它的尸身和尸身中余下的血液,她还怕自己控制不了么? 果然,分水术尝试,江琬成功了! 江琬心中欣喜,这且不提。 其他人却是看呆了,甚至是看傻了。 这这这……王妃这是什么神仙手段? 江琬控制大鱼血液,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在半空中聚集成了两颗巨大的血球。 而这个时候,这条大鱼的原先润泽的尸身也随之干瘦了下来,虽不至于说即刻就成了干尸,却也顿时失去光泽。 江琬便要起步离开,却在此时,她目光忽然一凝。 咦,她看到了什么? 先前还冒出来帮着秦夙一起击杀怪鱼的老龟忽然就探着个头,鬼鬼祟祟地从怪鱼眼珠空洞处爬了出来。 这家伙口中还衔着先前那支青碧色的灵草,盘旋在它脖颈处的灵蛇则紧紧闭着口。与先前不同的是,这灵蛇先前是玄青色的,这会儿却竟然变了颜色。 它黑中透青的身躯变得更黑了,青色几乎消失不见,反而与这怪鱼的黝黑色泽越发接近。 江琬敏锐地感觉到了异状,望气术再度打开,顿时就看到,在灵蛇头颅下七寸之处,竟是左突右冲着一团怪鱼虚影! 这是…… 江琬还没有来得及想明白这是什么,口中却立刻喊道:“阿夙,快截住这玄龟,不能叫它跑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在伪鲲血遗族黑鲶殒身地签到 江琬心里有一杆秤,明白这玄龟必定是从鱼怪身上夺取了精华之物。 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精华,可是杀鱼怪的时候,秦夙是主力,就算有战利品,也该秦夙拿大头。 而鱼怪这一身血液,比起灵蛇偷藏在颈下的那物,却显然是差得远呢。 江琬也不是非要跟这玄龟计较,但却下意识不想秦夙吃亏。 秦夙向来重视江琬的意思,江琬说要他拉住这玄龟,他立刻就抬手一指。剑气从他指尖发出,造成一道极为凌厉的流光,携带着仿佛要撕裂空间的气势,就向那玄龟射去。 玄龟:“……” 灵蛇嘶嘶有声。 如果此时有人能通兽语,想必便能明白,灵蛇是在破口大骂呢。 你娘的! 这么狠? 有必要吗? 草草草草草! 一边骂骂咧咧,玄龟脑袋与四肢都缩入龟壳,灵蛇也跟随玄**颅一并缩了进去。 电光火石间,龟身一滚,秦夙这迅若流光的一道剑气就从龟壳之上擦过。 没有破开龟壳,但也在那厚重的甲壳之上留下了一道白痕。 灵蛇:“嘶嘶嘶……” 老龟接连打了几个滚,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它滚落到了云泽道长身后,然后又从龟壳下悄悄探出一个脑袋,对着江琬发出悠长一声:“吟——” 像什么? 不似寻常龟类,这老龟的一声倒似龙吟虎啸般,声震四野,河面上破破烂烂的冰层又都被震得更加碎裂了。 正在飞速撤离的护卫军战士们左突右冲,不敢在冰面上多停留片刻,只是一边闪躲着冰上的裂缝,一边加快速度脱离冰河。 秦夙却不管那许多,眼看一道剑气未能奏功,他立刻便将手按到了腰侧剑柄之上。 灵蛇:“嘶嘶嘶……” 声音中愤怒之意越发明显,老龟眼珠子滴溜溜一通转,却是左顾右盼地,似乎在寻找逃生之路。 眼看这两个……或者是一个?江琬也弄不明白这一蛇一龟究竟算是什么物种,又或者当真是与传说中的神兽玄武沾亲带故,总之,且将它们当做是两个个体吧。 眼看这两个家伙的神态动作无不充满灵性,再想想这两位虽然有偷取战利品的嫌疑,却到底也与秦夙共同战斗过,不说别的,战友情谊总该是有几分吧? 总不好因为它们是异类,就直接喊打喊杀。 江琬心下隐约生起了几分赧然,倒有些抱愧了……咳,刚才叫秦夙拦他们的时候她喊得太急了,秦夙出手这么狠,也有她的锅? 如此思绪电转,江琬心中忽然灵光一闪。 对了,启灵术! 就在秦夙手按剑柄,将要拔剑,而老龟又将嘴巴闭上,同时头颅左转,就要往旁边一道冰裂处滚去时,江琬忽然抬手掐诀。 她的动作极快,快到甚至超越了秦夙拔剑的速度—— 当然,这不是说她的动作就真的能快过秦夙了,这也是秦夙看她神态变化,与她心有灵犀,因而故意放缓了拔剑的速度呢。 说时迟,那时快。 江琬手上掐诀,口中一喝:“万物冥冥,启尔灵慧,疾!” 一道清光从她手中射出,而此时此刻,老龟正躲在云泽道长身后呢。 云泽道长脸上表情也正纠结。 就在这个时候,清光飞至,却又极具灵性地忽然拐了一个弯。 后方,正做闪躲的老龟仿佛有所感应,忽地却是将头往清光飞来的方向一探。 缠绕在它颈间的灵蛇速度却更快,因为它的身躯更长,当老龟的头颅探出,转向清光时,灵蛇却早已拉长身躯,刷地就将自己的头颅撞上了那道清光。 清光落入了灵蛇的头颅正中间! 灵蛇欢喜地“嘶”一声,随即闭目不动了。 老龟:“……” 老龟只是睁大一双圆溜溜的龟眼,湿漉漉的向着江琬看来。 好家伙,真是低估了这两位的灵性。 它们自己能感应到,知道启灵术是好东西!而且,它们居然还会为谁先获得这一道启灵术而产生争抢。 江琬立刻又掐一诀,清光再度在她指尖汇聚,但这一次她却并不急于将这启灵术发射出去了。 她慢悠悠地先问:“想要我这一道启灵术?” 老龟连忙点头。 江琬道:“要我这一道启灵术也可以,但你们在获得启灵之后,可不能再跑了。咱们好好聊聊,明白吗?” 老龟又点头。 不得了,就这灵性,不用启灵术,它也聪明得很啊。这要是用了启灵术以后,还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 江琬思及此,就更不着急将手中的启灵术发射出去了。 她右手托住那道清光,左手却从腰间一个斜挂小包中探入。 下一刻,她手中多出了一颗清香隐隐的丹药。 这是归元丹,养元丹的超高级版本! 其中主要动用的是两百年年份的老人参。 此外,还有云海泉配入其中,论功效虽不如星河丹神奇,却也是窥神境所能使用的补气养元的最好丹药。 说是一枚灵丹,半点也不为过! 此丹药一出,莫说是老龟,就是云泽道长的眼睛也一起跟着直了。 这两位显然都是识货的高手。 江琬不紧不慢地道:“此为归元丹,为我亲手炼制。譬如你口中那龟衔草,若直接吞服,效果虽有,却也必然是要浪费大半。但若是交由我来炼制,则其十成功效,都将能发挥到十二成!” 没错,江琬这是不但不想放过灵蛇颈下藏着的那点鱼怪精华,同时她也打上了老龟口中那龟衔草的主意。 但她也自认不是巧取豪夺之辈,这老龟既然如此有灵性,那就不能再当做是寻常可以任意宰割的畜生来看待。 有灵性,可以交流的物种,江琬都将其看做是独立个体。 既然如此,再做强盗就有失准则了。 那就谈个条件,然后互相交易,不也挺好的吗? 老龟一抬头,双目炯炯望来。 江琬道:“你这龟衔草,若你信得过我,我便将其炼成灵丹。其余配药不需你出,丹成之后,你得一半灵丹,我得一半灵丹,如何?” 说着,为表诚意,她终于手指一弹,就将手中那道启灵术的清光发射了出去。 第三百六十章 嘿,连锅端走 两道启灵术,一前一后落入了灵蛇与老龟身上。 这一刻,不但是江琬好奇其功效,就是其余众人也无不心意浮动,对此关注在意。 他们虽然不明白启灵术到底是个什么术法,但只看眼前发生的一幕,也够传奇就是了。 看看他们刚才都经历了什么? 能飞天的巨型鱼怪,龟蛇相伴而生的奇异灵兽,一道阵法就冰封数里路的神奇手段,还有楚王的剑,和楚王妃的种种神技等等。 冰河上,老龟忽然人立而起。 紧接着,它两条直立的短腿盘坐下,前肢则垂于身侧。 一双乌溜的眼睛也被它闭上了,缠绕在它脖颈上的灵蛇则昂首向天,亦是闭目不动。 数十呼吸后,灵蛇先睁开了眼睛。 没有什么华丽突出的转变,可是睁开眼睛的灵蛇却忽地将头颅伏下。 下一刻,老龟也睁开了眼睛。 它趴伏下身来,四肢划动,飞快跑到了江琬身边,接着又人立而起。 然后它做了一个更加人性化的动作,它一双前肢拱到身前,竟仿佛是在对江琬作揖般,前肢端举,头颅垂下。 它真的……是在作揖! 乌龟作揖,这是什么感觉? 江琬真觉得,这家伙是成精了。 除了不会说话……对了,是不会说话没错吧? 江琬受了老龟和灵蛇的礼,心中动念,当下便也叉手行礼,还了它们一礼。 老龟顿时喜不自胜,一张口,就将一直衔着的那棵龟衔草吐到了自己端举的前肢之上,接着身体前倾,双爪捧起,将龟衔草往江琬的方向送。 虽不能口吐人言,可它的肢体语言却十分明晰。 它同意了江琬的提议,先交出了自己的龟衔草! 江琬嘴角微翘,脸上露出笑容。 她一边郑重地伸出双手,将老龟爪子中间的龟衔草取走,然后又从腰间包袋中取出一个扁形玉盒,将龟衔草装入其中。 一边说道:“多谢龟兄信我,我必不负所托。” 她还叫老龟叫“龟兄”。 老龟受此尊重,越发兴奋,当下直将两只前爪抱在胸前,连连作揖。 盘旋在龟颈之上的灵蛇这时也将头颅一甩,然后伏下蛇颈,接着,就张开蛇口,先“嘶嘶”了两声。 非常有意思的是,这嘶嘶声居然有韵律感,像是……在同江琬打招呼? 江琬于是看向它,它再度张开蛇口,下一刻,一颗微微泛着冰冷黑光的圆珠被它从口中吐出。 这圆珠约有鸡蛋大小,通体色泽黝黑,内中却并不似实心,反倒像是隐约有水波汹涌之声存在。更仿佛是有大鱼在其中拍打鱼鳍,抟击巨浪。 云泽道长脱口道:“这是精怪内丹!” 对,没错,这就是内丹,是方才死去的那只鱼怪的内丹。 原来刚才这一蛇一龟悄悄潜到鱼怪身体里去,就是在偷偷摘取其内丹呢。 内丹被灵蛇吐出,在空中抛飞了片刻,灵蛇立刻动作灵敏地将内丹顶到了自己头上。 接着,它身躯前倾,以自身头颅为依托,便也将这内丹送到江琬面前。 这也是愿意与江琬交换的意思。 江琬这回倒没直接取走内丹,而是先说:“蛇兄也愿信我吗?” 灵蛇托着内丹在头顶,一边点头。 江琬道:“好。但这内丹若是炼成灵丹,我却不能直接将灵丹分你一半,因为方才的鱼怪,是由我家夫君主力击杀,论理,这内丹有一大半该属于他。” 她很认真地跟灵蛇解释,既显得很客气很尊重,也显得……咳,非常的斤斤计较。 但旁观众人却没有谁觉得这不对,毕竟,被江琬斤斤计较的,可是一颗精怪内丹啊! 这种东西,谁能不斤斤计较呢? 不计较才有问题好吗? 灵蛇将自己的长颈微微往后撤,仿佛有些委屈。 但没等江琬继续再说什么,它又自己低垂了头颅,再次将这内丹送到江琬面前。 它认同了江琬的话! 须知,动物天性里对资源本就有极强的掠夺性,更不必说,似蛇这等冷血动物了。 要它们讲究人类的分配原则,并认同自己应当少分,这基本上就等同于是要它们逆转本性。 这该是何等艰难? 可如今,这灵蛇却轻易就自行扭转了。这能说没有启灵术的功效吗? 当然,秦夙的强大武力或许也是极为重要的一重威慑。 毕竟,动物除了会有掠夺的本性之外,它们也还会臣服强者。在明知不敌的情况下,退让一步,这对某些动物而言,也是可以接受的行为。 江琬微微一笑,也用双手取走这枚内丹,并同样将其装入一只小玉盒中。 她道:“蛇兄如此大气,我自然也不会小气。成丹后,这丹药蛇兄可得十之三成。” 这就相当于,她只要该属于秦夙的那部分,却不跟这灵蛇收取炼丹的抽成了。 这种略显复杂的换算也不知道灵蛇听懂了没,但它当下立刻点头,倒是十分乖巧的模样。 江琬于是又邀请这龟蛇二位与自己同行。 毕竟她要远赴晴洲、巫州,这龟蛇二位如果还留在渭水河,那等江琬的灵丹炼成,它们要想拿到属于它们的那一部分灵丹,不也还是得跑一趟吗? 江琬说:“二位总要跑一趟,这倒还罢了。最怕的是我们消息不通,等到那时候我灵丹炼成,结果却无法通知到二位,那可该如何是好?” 龟蛇二位立刻连连点头。 它们却忽略了一点,如果它们一直停留在渭水,那等江琬灵丹炼成,她也大可以亲自回来一趟,又或者是派人回来一趟,就在这渭水之畔呼唤它们,将灵丹送到它们手上。 这……不也是一个合理的方案么? 江琬却偷换概念,将这龟蛇二位拐上了自己的战船。 如此,楚王与王妃携护卫军一行过渭河,不但收获了庞大的鱼怪尸身一具,甚至还得到了疑似具备玄武血脉的异兽跟随。 这等收获,连同他们本身一样,也仿佛是一个传奇。 一行启程再走,鱼怪尸身则被云泽道长施法,动用几张力士符托举了起来,运至渭河对岸。 哦,对了,在鱼怪尸身被运走前,江琬还签了个到。 第三百六十一章 行云布雨术 系统:“你在伪鲲血遗族黑鲶殒身地签到,获得水行法术,行云布雨术。” 是了,就连江元芷死亡时,她的殒身地都能签到,又何况是这等实力超强的精怪? 大鱼怪死亡,它的身边自然也是要出现签到点的。 之前江琬没来得及签,那是因为急着要控制鱼血呢。 系统解释,行云布雨术:催动真气与明神,沟通天地,施展术法,聚集云气,可播洒雨露于人间。 注:此术威力大小视施法者功力境界而定,最低需窥神境方可施展。 这还是江琬首次获得具有功力境界限制的术法呢。 系统甚至指定了,行云布雨术最少需要窥神境才能使用! 从前那个窥神境剑招“丹凤朝阳”且不提,因为那是剑法,不是术法。 而这个术法……这个术法或许不是攻击型术法,但说实话,江琬觉得,这门术法实际上是强过丹凤朝阳的。 毕竟,这可是行云布雨啊! 在各种各样的神话传说中,行云布雨,是真正神仙才有的权利。 江琬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神,造化境又离神的境界究竟是有多远,但这一刻她却领悟了,世上或许无神,但人,却一定可以造神! 行云布雨术的奥妙在她心间流淌而过,隐约间,江琬仿佛对天地万物都有了更深一层的体悟。 她首先体悟到的一点是,万物,都是有呼吸的。 不仅仅是人类有呼吸,动物有呼吸,草木等活的植物有呼吸,就连地上的一颗石子,路边的一块山石,空气中漂浮的一粒尘埃等等,都该有呼吸。 当某一刻,她能听到这些呼吸,她就算是悟到了道的边缘。 而往后如果在某一刻,她能控制这些呼吸,她就该是跨出“道”的一步了。 前路,畅通了! 渭水之上,江琬轻轻呼吸着冰上的寒冷空气,随着寒气入肺腑,她整个人亦是精神一振。 秦夙仿佛感应到了她的变化,忽然转头道:“琬琬,你又有所悟了。” 是啊,有所悟。 江琬也转头,对他露出了如花般灿烂的一个笑脸。 她的真气总量没有增加,功力境界也仍然停留在窥神境中期,可她丹田中的真气却隐隐约约地像是在自行蜕变。 随着行云布雨术的领会,她丹田中原本如同云气一般疏散的真气似乎在开始凝结了。 江琬有预感,它们会慢慢地凝结成云团,当云团沉重到一定界限,云下还会析出雨滴。 这个时候,她就该进入窥神境中期了。 而等到雨滴落下,积攒满整个丹田,形成丹湖,到那时,她就是窥神境后期,就能比同长公主如今的境界! 这个时间具体要多久江琬不知道,但应该不会太久。 至少,不会需要江琬等待许多年,她有这个信心! 高兴,这可真是太高兴了。 一行终于成功渡过冰河,河的那一边,先头渡河的护卫军们已经开始在安营扎寨了。 这方面自有何钺指挥,倒不需秦夙太过操心。 何钺也没有总揽这些事情,他将各种事务分派给各队校尉偏将,然后自己则亲自带着山字队的战士来处理怪鱼的尸身。 怪鱼的精华内丹已被灵蛇取出,如今也到了江琬手里。 它的一身血液则被江琬用分水术控制着,她吩咐何钺道:“如今过了河,那边山上有树,你分派一队人去伐些树木过来,再叫人来听我指挥,扎木桶。” 对,江琬要现扎木桶来装这些灵血。 没办法,这血太多了,他们没有什么容器能轻易装载下来。 江琬的空间也不行。 因为她的芥子空间通共只有两个立方,里头还早被塞得半满,根本不可能再装下这么多血。 至于系统自带的签到空间倒是无限大,但这个空间不能装载除去签到收获的其它物品,所以江琬也不用打它的主意。 再说了,就算能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江琬也不能这么做呀。 空间类宝物如此稀有,她跟秦夙还没有天下无敌呢,该收敛的时候还是得收着点。 因此,秦夙的兽纹空间也不必提。 云泽道长走过来说:“王妃,这灵血若是直接装入木桶中,只怕难以保存长久。若是一两日之后有所损坏,那可就太可惜啦。” 说着,他翩翩皎洁的脸上就露出了痛惜的神情。 江琬看他这表情,顿时挑眉:“你有法子?” 云泽道长忙道:“贫道有一门符法叫存灵符,也无大用,但用来保存生鲜灵气倒是再好不过。” 所以,这存灵符就是保鲜符。 嘿,这家伙尽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法门。 比如之前的冰封阵,又比如方才的力士符,如今的存灵符。 还都挺实用! 江琬简直都有些羡慕他这些乱七八糟的法门了,当下立刻道:“你画存灵符,我分你一桶灵血。若愿将存灵符与力士符传授于我,我以生字符与你交换。” “哎哟!” 当下,云泽道长还未出声,他旁边的明河却是惊呼了一声。 这是欢喜的惊呼。 别看江琬是用一道符的绘制方法换云泽道长两种符法,可是,生字符的价值也是存灵符和力士符无法比拟的呀! 别说是单个儿比不了,就是捆一起,也比不了。 明河其实早知道自己师父眼馋楚王妃的这道生字符,只是云泽道长虽已宣誓效忠,但目前跟随江琬的时间却还是太短。 他自觉未立大功,不好意思跟江琬提出自己想学她符法的要求呢。 江琬却主动先提了,云泽道长当下大喜,又哪里有不应的? 他并不推脱,只说:“王妃高义,小道愧受了。” 非常铭感的样子,又对江琬作了个揖。 江琬微微一笑,当下通过传音教授云泽道长生字符。 云泽道长一边细听,一边也将存灵符和力士符的绘制方法教给江琬。 他还取了根树枝,同时在地上绘制符文笔画。 秦夙则立在江琬身旁,静静看他们交换符法。 他快要闭关了,如今格外珍惜与江琬相处的时光,如非必要,当真是不愿相离须臾。 第三百六十二章 大概天下……都是笨蛋? 渭水河的这一边,江琬很快就学会了云泽道长教授的存灵符和力士符。 她有明凰真印加持,又有诵符成真的天然力量,还有道法精深+1,再加上方才悟道的种种,在符法的悟性方面当真是无人能出其右。 就算是秦夙,虽然有将近造化境的明神境界做支撑,但要与她比的话却也还是有差距。 云泽道长教了两三遍,江琬就抬手虚空一画,先画了一道存灵符。 存灵符的符光带着霜白色泽,被江琬轻轻一拍,拍到了自己腰间小包上。 这个小包是她后来有感于取物不便,叫刘妈妈和霜降快速赶工做的。 小包跟她在现代常用的小挎包差不多大,用颜色浅淡的水蓝色锦缎材质,能直接搭扣在腰带上,非常方便。 江琬有它以后,比起从前总要从袖袋里拿东西那会儿,可舒服多了。 刘妈妈和白露霜降这几个,包括清平伯给江琬陪嫁的其他陪房和部曲,如今应该也在去往晴洲、巫州的路上。 他们是跟随楚王府的右长史一行,一起直接从京城出发的,跟江琬他们不是一个路线。 江琬倒是有些想念刘妈妈和白露霜降了,这几个虽然是下人,但不得不说,相处起来还是很舒服的。 也不知道再走一段路以后,他们两方是不是还可以遇上? 这还真不是没可能,毕竟刘妈妈他们虽然先出发,但他们拖着各种行李,速度必然慢,而江琬这边却是轻装疾行,完全有可能在几天后追上前方的队伍。 江琬略微走神了片刻,又跟云泽道长学起了力士符。 而亲眼目睹江琬三两下就达成虚空画符成就的云泽道长:“……” 云泽道长都惊呆了好吗? 这一刻,他不但深深嫌弃起了自己的笨蛋徒弟明河,甚至怀疑起了自己是不是也是笨蛋。 所以,当年学艺的时候,他师父夸他天资聪颖,其实根本就是在安慰他吗? 明河正在另外一边看战士们伐木头,本来还看得有点起劲了,也不知怎么,忽然就感觉到后背一寒。他莫名打了个寒颤,瑟缩了一下后颈。 青羽与他一处,见状不由皱眉道:“明河师侄,你这是……冷么?怎么,你修炼真气出了岔子?” 通明境的修士虽不至于说立刻就能拥有寒暑不侵的能力,但总也比普通人更耐得住气候变化些。 以如今这种程度的寒冷,再加上明河衣着也并不简薄,照理说他是不会冷的。 明河也有点懵,只说:“师叔,弟子也不知怎地,总觉得有股寒气是从心底里冒起的。” “什么?”明河这下就重视起来。 修炼之人,尤其是他们这种修道的,在某些时候对于危机总会产生些莫名的感应。所以,心底发寒这种事情,不能轻忽啊。 青羽语气有些复杂,凛然中又有几分欣慰道:“你如今也达到外感危机的境界了吗?倒是也好,功力提升缓慢不打紧,重点还是灵觉与悟性。你能外感危机,你师父必定也欢喜。” 明河对师父云泽道长十分敬重,当下又是欢喜,又隐隐有几分不安道:“师叔,弟子总觉得不舒坦,又说不上哪里不舒坦。这……要禀告王妃么?” 他们跟秦夙的护卫军与亲卫们不同,他们是直接效忠江琬的。 青羽思索了片刻道:“这倒是不急,毕竟你如今境界还低,这份感应不见得准确,我等不应如此打扰王妃。且先警惕着吧,若是当真确定有问题了,再禀告王妃不迟。” 明河听了他的话,当下果然打起十二分警惕。 江琬又将力士符学会了,这个时候战士们伐下来的木头也积累到了一定数目。 江琬就走过去,亲自指挥他们劈砍木材,用榫卯的方式制造木桶。 她曾经签出过墨家的初级机关术,后来还获得了木工精通,在木工方面不说是大师水准,至少一个专家级是有的。 负责带队伐木的偏将汤猛本来还有些犹疑——他承认楚王妃拥有高深莫测之伟力,也非常敬服,但王妃指点木工?这是不是哪里不对啊? 不过汤猛也没敢将自己的犹疑表现出来,他心中暗想:“罢了,权当是讨贵人欢心,不过是多折腾一回而已。” 如此,就指挥着战士们老老实实听话照做。 等到扎营的那边火堆生起,干粮也被烤热,食物的香气渐渐飘出时,这边的木桶也基本上被做成了。 这个时候天色基本上已经全暗,火堆的光芒映照四周,汤猛看着被整齐放置在地上了那十几个木桶,当时也懵了。 木桶,真做成了? 就算这些木桶算是自己亲身参与,看着它们一点一点成型的,汤猛也还是感觉到不可思议。 他手下这些羽林军出身的精兵,楚王殿下的护卫军,如今跟着楚王与王妃出战原州,结果原州之战没参与上也就罢了,回头大家还成功给自己练出了木工手艺? 懵逼之余,再看看手下战士一个个搓手带笑,满脸欢喜的模样,汤猛暗啐一口,便也笑了。 别说,这木桶做出来了,还挺有成就感,哈哈。 汤猛恭恭敬敬地请江琬验收木桶,到这一步,不论这位王妃再提出要做什么,大概他都不会怀疑了。 江琬看过一遍,也暗暗点头。 这些木桶都做得很扎实,桶壁也都打磨得很光滑。 大家虽然没有趁手的木工工具,可做木工的战士们也都不是寻常人。 他们或多或少都达成了引气入体的基本成就,就算是没有修炼出真气的,也力量充足,有一定的外功武艺在身。这些素质,用来做木工,那反正是很优秀了。 江琬就叫人清洗了木桶,然后跟云泽道长一起,将这些木桶都给画上了存灵符。 云泽道长说:“王妃,这灵血调和朱砂,做符墨是极好的。虚空画符虽能即刻生效,但符效不长。” 朱砂这个东西,云泽道长是随身携带的。 他就取出来,又教江琬怎么调制灵血符墨。 江琬虽有各种神奇手段,但要说到基础全面,却到底比不上云泽道长这种“科班出身”,当下用心学习,只觉受益匪浅。 第三百六十三章 签到小半个大周 如此一夜再无波折。 但有几个小问题,也还值得提一提。 比如说,怪鱼的灵血最后足足装满了五十二个木桶。 又比如说,怪鱼的鱼皮被裁开剥下来了,这个鞣制好以后可以做护甲用。 虽是鱼皮护甲,但做好以后,想必其坚韧程度和防护能力还要胜过世上大多数的金属重甲。如此,既能轻灵便捷,又有顶级防护,这种鱼皮护甲说是一声宝物大概也不为过。 江琬就跟秦夙商量,这些鱼皮可以充入库中,往后用来奖赏封地上立功的将士和官员。 毕竟这怪鱼如此之大,从它身上剥下来的鱼皮自然也大得可怕。光只是给江琬和秦夙做护甲的话,那是根本就使不完的。 鱼皮是青羽道长鞣制的,这位也颇有些特殊手段。 江琬就首先做主,分他与云泽道长,还有小道童明河三人,一人一套鱼皮护甲。 当然,这个是预设,鱼皮暂时还是鱼皮,护甲没做成之前,只能先许许空头支票。 还需要提一提的是,鱼皮被剥下来后,鱼肉大家也没浪费。 江琬就叫军中的伙头兵将这些鱼肉现炖了,全军一起分食,吃了个痛快。 虽说鱼身精华血液早已被抽走,内丹也被取走,但这些鱼肉所蕴含的能量仍然十分充足。 将士们吃了这些鱼肉后,功力本来就高的那些倒还罢了,不过是补充补充元气,并无其它特殊功效。 可功力低的将士吃了鱼肉,有好些人竟是当场就引气入体了。 本身就是引气境的,也有从初期突破到中期的,中期突破到后期的那种倒是稀少,但也不是没有。 总之非常神奇,皆大欢喜。 云泽道长感慨道:“王妃与殿下当真是慷慨高义,这等灵物肉食也愿与众人分享。我等跟随王妃,真是此生幸事啊。” 江琬微微一笑,倒不回他什么。 其实大家也心知肚明,怪鱼身上最精华的东西她都取走了,剩下的这些鱼肉对她跟秦夙而言,是真没什么用处了。 要保存运输还很麻烦,与其折腾来折腾去,是真不如分给众将士。 毕竟,这些可是她跟秦夙目前数量最多的一个大班底啊,增强护卫军,其实也就是增强他们的实力。 至于剩下的鱼内脏,这个被秦夙一招赤炎剑就给焚烧了个干净。 鱼骨架则被留了下来,云泽道长自告奋勇说自己可以用其制作法器。 好家伙,这位是真全才,江琬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最后,要提一提的一件事情就是,他们的粮食不多了。 当初急行军,只是每位将士自身携带了一定数量的干粮,至于大车的粮草,那还在后头呢,要等户部后续调派。 结果谁也没想到,原州的战争就那样迅速地结束了。 等到秦夙带人离开原州时,将士们身上的干粮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吃完。 当然,这点粮食顶不了什么,后续肯定还得补充。 而户部只管往原州战场上派粮,原州战争结束后,秦夙这边的护卫军就变成了他的藩王私军。 这个时候,这一支私军的口粮就得秦夙自己来管了,户部是不会再为其操心的。 离开原州的时候,原州刺史则凑了两大车粮食给秦夙,这个算是他的私人答谢。 但这两车粮食也同样经不起一万人来吃,何钺早有预估,并来禀报道:“殿下,如要吃饱,我们的粮食或许只能支撑到明日中午。如若节省,倒是可以再撑到后日。” 这要怎么办呢? 江琬系统空间里倒是还存着大量粮食,就她那个粮食存量,别说是养这一万大军到晴洲了,就是养他们三五个月的,可能都不成问题。 唯一问题是,她的粮食不是那么方便拿出来。 秦夙则另有方案道:“不必担忧,此后取道各州城而过,每过一地,我们用金银财物去与当地大户交易粮食便是。” 不用跟官府交易,这个反而诸多不便。 跟当地的富户豪强购买粮食,这真可以算得上是非常妙的一个手段了。 就冲这,谁还能说秦夙除了练武其余一无所知? 其实,秦夙自小受徐翁教导,而徐翁的实际身份却是前朝大将,关于行军的这一套,他又怎么可能不教给秦夙呢? 至于金银财物,这个秦夙是真不缺。 他出行前就安排了好几大箱子黄金放置在他们的马车暗格中,如今正好能光明正大地花销起来。 如此一切安排妥当,众人便开始了数千里的漫漫行军之旅。 途中,江琬也算是短暂实现了她当初设想的,满天下签到的想法。 从原州到晴洲,走不了满天下,但走遍小半个大周,却也算是勉强达成了。 系统:“你在秦州城西城门签到,获得特殊物品,古城墙的留影。” 古城墙的留影:一段恢弘的留影,在战时如若配合儒家诗文使用,可形成实质性抵御力量。 咦,咦,这是什么神奇的东西? 又是一个新鲜东西,这类特殊物品,江琬以前别说是签了,就是想都没想过呢。 她其实有点疑惑,即便看了系统说明,都仍然觉得这东西有些使用困难。 而这种问题她又没法子拿出去问其他人,就只能先收藏这段留影,再留待后用了。 系统:“你在兴州城西城门签到,获得兴州特产,煤炭一千斤。” 煤炭……呃,煤炭? 古代也有煤炭吗? 原谅江琬缺乏这方面的专业知识,真不知道古人用不用煤。 但不管古人用不用煤,这个签到奖励却是又一次给江琬打开了一扇新世界大门。 等到了晴洲巫州以后,如果有必要的话,她完全可以勘探煤矿,并派人采煤用煤。 煤这个东西,用处太大了。 啧,不敢往深想,不敢往深想。 江琬暗暗告诫自己,千万得收敛住。任何一个社会,跳跃式发展带来都不见得全是好事,反而有可能成为时代的噩梦。 所以,好东西可以利用,但要怎么利用,却还是得有度。 系统:“你在利州城西城门签到,获得特殊技能骐骥一跃,限用一次。” 嘿,又来了特殊技能。 第三百六十四章 系统开我眼界,签到不要停 系统:“你在利州城西城门签到,获得特殊技能骐骥一跃,限用一次。” 江琬查看解释。 骐骥一跃:这个是一个奇迹,你可以瞬间跳跃到当时你目光所能达到的任何一点,不论那有多远。 注:限用一次。 这是一个逃命绝技! 人的目光可以看到多远呢? 这……嘿,这还真有点不好回答。 要说是可以清晰视物的距离,一个普通人大概也就在十几米到几十米之间。 而如江琬这等修炼之人,以她目前的功力境界,她可以清晰看到千米之外一片树叶的脉络。 这是何等恐怖的视力! 但这却还不是人类目力的极限。 因为骐骥一跃的具体解释是“你可以瞬间跳跃到当时你目光所能达到的任何一点”,注意这个“目光所能达到的任何一点”。 什么叫任何一点? 当你站在开阔之地,你一眼望到了千里之外的某处山峦青影,这叫任何一点。 你也不用看清楚它,只要你的目光有落点,这就是“任何一点”。 而假如你抬头看天,白日,你看到了太阳,太阳是不是也属于任何一点? 夜间,你看到了月亮,那么,你可不可以凭借骐骥一跃,一举跳到月球上去呢? 江琬默默体察这个技能,心里明白,跳太阳是不可能跳的,真要跳的话,那不叫逃命,叫找死。 而如果是月亮的话…… 登月? 这,这个……这个理论上好像还真的可行? 当然,真要跳的话,她还得先能解决重力问题和呼吸问题,以及,之后要怎么从月亮上回到地面来的问题,等等,其它一系列生存问题。 完蛋,这好像畅想得有点太远了。 而事实上,如果只是要逃命的话,真没必要往月球跳。 她又不是嫦娥,登个月就能成仙。 再说了,嫦娥成仙了也没见得有多美妙啊,月宫苦寒,天规森严,这神仙当得既不潇洒也不自由,有什么意思? 江琬连忙按捺住自己乱跑的思绪,将这个“骐骥一跃”妥善收藏好。 骐骥一跃,真神技也! 至于到底要怎么用,那就还是看到时候的具体情况吧。 谁知道等到要用“骐骥一跃”的时候,会是个什么局面呢? 继续一路签到。 系统:“你在利州城西城门签到,获得黄金万两。” 这回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就是很实在的万两黄金! 也算得上是大收获了。 就算是江琬,曾经签出过无数宝物,也不能说就能够不把万两黄金当回事儿。 系统:“你在巴州城西城门签到,获得一次性使用特殊境界,巴山夜雨。” 巴山夜雨,特殊境界? 不是什么奇术,也不是什么光环,而是一次性的特殊境界? 又是个新东西,系统总是能不停地给江琬打开新世界。 巴山夜雨: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此境界使用时,可以指定一山一地,于夜间降雨,雨涨三十尺,人困其中不得离出。 江琬:“我……” 白娘子水漫金山? 我的天! 这厉害得有点过分了。 虽然她之前签出过行云布雨术,但说真的,再给江琬涨两个境界,她单只动用行云布雨术的话,也不可能降雨降到雨涨三十尺的程度。 行云布雨术,没这么厉害。 也没这么不讲道理。 这,这简直就是禁术! 这种禁术,比骐骥一跃还要可怕太多,真的是要慎用,慎用啊。 而需要提一提的是,巴州其实是蜀王封地。 当时诸王离京,秦夙和齐王被派往原州,蜀王和怀王被派到了幽州,还有一个韩王被派往了陇州。 这些布置原先都是为抵御天狼族入侵而存在,可结果天狼族来得快,退兵也快。 齐王“莫名其妙”失踪了,蜀王、怀王、韩王三个则算得上是白跑了一趟。 他们的速度也远远比不上秦夙这边。 这边,秦夙一行都到巴州了,蜀王,蜀王还呆在幽州没出来呢。 那么,蜀王在幽州做什么呢? 据秦夙那边密咒组织传来的消息,蜀王在幽州,实际上是想尽千方百计地在跟墨旗军的将领们套近乎呢。 蜀王有心收服这些将领,使他们心向于他。 至于他有没有成功,又或者是成功了几分,这个就是密咒组织的人也很难探查清楚。 秦夙跟江琬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江琬问他:“阿夙,蜀王如此行事,你可是担忧?” 秦夙微微笑道:“再过几日,他若还不离开幽州,父皇只怕都要下旨赶他走了。” 这家伙! 江琬便也扑哧一笑。 至于怀王和韩王相比蜀王就老实很多,四面传来的消息都表示他们没有什么异动。 当然,同样的,因为没有永熙帝的明旨,他们也都停留在原地,并没有即刻启程去往封地。 诸王中,只有秦夙这么做了。 另外三王还上表问皇帝,说是再过几日就到圣上长春节了,请问父皇是不是准他们先回京为父皇庆贺生辰,然后再离京就藩呢。 是的,永熙帝的长春节就在十二月初九。 而江琬他们大婚是在十二月二日,隔日传来天狼破关的消息,诸王就离京了。 秦夙一行到达原州战场是在四日深夜,离开原州则是在五日的午后。 等他们到达巴州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八日。 往常这个时候,京中早已为永熙帝的长春节而准备得热火朝天。 九日夜晚的长春夜宴则不仅是受大周天下瞩目,甚至就是大周之外的诸多邻国、属国,也都往往都为这一盛宴而倾倒。 可是今年,诸王在十二月初就被永熙帝催着离京了。 成年的儿子们都不在身边,皇帝这个长春节还能好好过吗? 显然是不能了,永熙帝早说了,今年的长春节要从简呢。 当然,皇帝是这样说没错,但儿子们该表示的也还得表示。 蜀王几个就是既表示要送贺礼,也还表示要回京。 秦夙则爽快得多,根本不问回不回京的事,就直接派人送了一份贺礼过去。 送礼就行,至于回京……呵,秦夙是真不愿提。 只怕一提,回头永熙帝就坡下驴,就真召他回京,那可就有意思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身法咫尺天涯 秦夙不提回京的事,这个也是跟江琬商量过的。 商讨中,两人一致认定不能给永熙帝开这个口子。 因为秦夙和江琬刚刚立了逼退天狼军的大功,有此大功在,一段时间内,没有合适理由的话,永熙帝是不可能随便动秦夙和江琬的。 注意,这个前提是:没有合适的理由。 所以秦夙不能给他理由。 包括回京之事,也是如此。 当然,生辰贺礼还是得送,连这个都不送的话,秦夙真能被言官们弹劾死。 到那时,他立了再大的功也没用。 一个敢明目张胆对君父不敬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立足之地的。 总之,秦夙这边行程不变,江琬继续签到。 过了巴州以后,下一站,他们就该过通州了。 通州,这是江琬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故事起源的地方。 原主小江琬就是在通州乡下长大的! 兴平县的小庄子里,就住着小江琬的养父母。 而江琬真正的祖母,还在巴州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生活着呢。 其实,过巴州的时候江琬有想过是不是要多停留几日,就着来巴州的机会也探寻一番亲祖母尹氏的下落。 但秦夙的真气浮动得厉害,江琬便到底只能先按捺住这个想法。 他们还是要以最快的速度行军到晴洲,秦夙这边耽误不起。 但到了通州的时候,秦夙却还是主动问江琬:“琬琬,兴平县,你要去一趟吗?” 这是问江琬要不要回去看一看她的养父母呢。 江琬在通州乡下长大这个事情早已不是秘密,秦夙自然也知道。 他这样问,也是因为不知道江琬对“养父母”感情如何,万一江琬想他们呢? 江琬:“……” 还别说,要不是秦夙问,她是真将这两位给忘记了。 至于要不要去看他们,这个问题江琬当下也认真考虑了一下。 从道义上来说,她是应该去看的。 不管当初小江琬在农户江家过的是什么日子,总归人家将她养大了,照世人的眼光来看,江琬就应该对他们留一份感念。 但江琬有着小原主的记忆,却是实实在在知道,小原主在这家中曾经过的是怎样可怕的日子。 挨饿是常态,做牛做马是应当,至于挨打,那更是家常便饭。 她根本就没有被当人对待,否则她也不会在常年的虐待中养成那样怯懦的性子。 甚至,要不是清平伯府的人在这一年的秋天寻了过来,小原主可能当时就被养父母卖给鳏夫做填房了。 可即便清平伯府的人寻过来了,结果又怎样呢? 小江琬没有等来她想望中的光明,等到的终究只是另一条死路。 如今的江琬又有什么资格代她一笑泯恩仇,然后还顶着楚王妃的身份去给那对夫妇做脸? 不去主动报复,已经是她对这所谓“养育之恩”的最大容忍。 即便世人非议,即便她可以只走个形式,看一圈就回,这个形式她也不愿意走。 江琬便对秦夙说:“阿夙,我不愿去。你会觉得我太过无情冷血吗?” 秦夙立刻道:“你不愿去,那必定是他们十分对不住你。” 这话落音,他看江琬的眼神立时就变得格外怜爱起来。 他想起了初见江琬时,江琬的模样。 那么瘦悄悄的,明明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却偏偏还有一把挺直的脊骨,更有一个鲜活无比的灵魂。 从她的身形,她的脸,甚至是她的手就能看得出来,她从前的日子过得有多艰难。 想到这里,从前不曾在意的一种痛立时就在秦夙心中生起。 秦夙豁然变了脸色,他立时又说:“琬琬,他们待你不好,我去替你报仇!” 说着,他还真要离开马车,马上就去“为江琬报仇”。 江琬:“哎哟……” 哭笑不得好嘛。 她连忙拉住秦夙,一下子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了。 你堂堂绝世高手,去寻一对平民夫妻报仇,你打算怎么报仇? 江琬都没敢问出来秦夙打算怎么报仇,只是赶紧说:“不不不,不报仇,你别急呀!” 眼看秦夙还用又痛又爱,更是无比怜惜的眼神看着过来,头一回,江琬在这种眼神中打了个寒颤,起了回鸡皮疙瘩。 她叹了口气:“其实,我不去,就已经算得上是对他们的报复了吧。” 江琬可是深知那对夫妇是怎样贪婪的本性,当初刘妈妈一行过来接江琬的时候又没隐藏身份,江氏夫妇可是清楚明白,他们的养女原是清平伯嫡女呢。 如今,清平伯嫡女成了楚王妃,楚王一行过通州,王妃却半点不来探望他们,这背后的信号,就足够他们煎熬了。 这件事情就这样揭过了,秦夙尊重江琬的选择,既然江琬已经下了决定,他自然便不多做干涉。 但转过头,他却又悄悄催动手上的兽纹密咒,给四散在旁边的密咒组织成员下令,叫他们分出一人去探看兴平县小林庄江氏一家的生活情况。 秦夙这是想确认这一家人是不是真的过得不好呢。 江琬在通州城的西城门又签了一回到。 他们途经各州,如今往往并不进城。因为带着数量过万的护卫军,进城是一件非常敏感麻烦的事情。 他们没必要自找麻烦,也没必要给当地官员添这个麻烦。 护卫军过境,一般只在城外郊区驻扎。 秦夙会派部分下属进城采买物资,江琬则往往趁此机会签到。 系统:“你在通州城西城门签到,获得身法咫尺天涯。” 咫尺天涯! 这是一门实战身法,小成后一旦使用,可以使百步距离近若咫尺,瞻之在前趋之在后,进退自如,神出鬼没,可谓咫尺天涯是也。 咫尺天涯,虽非瞬移,可也近似于瞬移了。 它不同于江琬之前学过的踏波行,踏波行更重轻身奔袭,用来赶路非常绝妙,可要说到战斗中的出其不意,却又远远比不上咫尺天涯了。 江琬细细体悟咫尺天涯的种种奥妙法门,一时心神俱醉。 她这还是第一次在签到中签出身法,通州,通州可真是个妙处啊。 第三百六十六章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去晴洲的路很远,过了通州以后,一行又到了万州。 万州就在九江之滨,而以九江为界,整个大周天下遂分南北。 过了九江,就是江南了。 一路的寒冷到了九江边上终于开始有所消减。 不,单说消减也不够准确。 更准确地说是,天气从硬邦邦的干冷,开始变得湿冷起来。 气温的确有所上升,可是略微上升的气温却不能掩盖这种湿冷所带来的难受。 从北方来的战士们多少都有些不适,这个也没有什么特别方便有效的解决办法,只能靠大家自己多多锻炼,增强体质,以抵御此等湿冷气候的侵袭。 到了万州,签到也是必不可少的。 系统:“你在万州城西城门签到,获得封印之术,画地为牢。” 哦豁,封印术! 画地为牢:以真气和术法为引,圈定一个范围,使圈内人不能出去,圈外人不能进来,此为画地为牢是也。 注:画地为牢的范围和威力视使用者功力而定。 太棒了,又一奇术,还不是一次性的! 果然,再没有什么比满天下签到更能带来收益的了。 天下之大,所能签出来的东西又岂是一城一地所能相比? 离开万州后,一行便开始过九江。 九江一带不比北方森寒,九江上没有结厚冰,只是有些零碎的浮冰。 如此,要过九江的话,他们就还得乘船。 乘船好说,可是,船从哪里来呢? 倒也不怕,不就是要船嘛。 这种问题别说是难不住秦夙和江琬了,就是何钺出马,都能给办得妥妥当当的。 何钺一路行来常常要与地方豪强交易粮草,如今也很懂得怎样与地方势力打交道。 他甚至都不需要动用官面上的人脉,只是寻了盘踞在九江当地的几大地方势力,就凑足了足够运送万人军队的船只。 楚王一行如今也早在各地传开了名声。 他们既有军队,其中又有顶尖高手,再加上楚王出手大方,从不胡乱占地方便宜,也不以强权压人。这样的势力出来提交易,谁又能不好好答应呢? 一行坐上了船,度过滔滔九江。 船行到半途,江琬看到了九江上的签到点。 签到! 系统:“你在大周天下第一大河九江签到,获得一次性奇术: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系统解释: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施展此奇术时,你可以于惊涛骇浪之中召唤出此方历史时空随机一位豪杰降临到身边,听你号令,为你出战。 注:限用一次,限时一刻钟。 也就是说,这个奇术有一个使用前提,就是必须在有“惊涛骇浪”的时候才能使用。 这个,前置条件有些局限,但也不能说这个奇术无用。 要知道,这奇术可以为江琬召唤到历史时空中随机一位豪杰呢! 能被称为历史豪杰的,那都是什么人物? 不说别的,就说大魏皇朝建立之前,三国鼎立的那段时间里,勇猛如吕布,英雄如赵云,枭雄如曹操,算无遗策如诸葛…… 随便随机到哪一位,要说他们不是造化境,江琬都不信! 毕竟,这个世界的神异是从古至今就一直都有的。 历史的大拐弯则是从大魏皇朝开始,在大魏以前,大体历史轨迹都与江琬原来时空的华夏历史颇为相似。 只不过,这个世界的春秋战国是神话般的春秋战国。 孔子乘战车周游列国,贴上一道千里神行符,便能朝在秦,暮在楚。 这比起如今流传的普通神行符,可真是不知道厉害多少倍。 老子骑青牛过函谷关,一跃之下便是九重天梯。 这个,比起江琬从系统得到的骐骥一跃,好像又还要有逼格得多。 若非当时妖魔四起,诸多圣贤都在与妖魔的战斗中损伤了根基,如今的世界会是怎样的,还真是很难说呢。 从夏到商、到春秋战国、到秦、到魏,又到如今的大周,历史上要有多少豪杰人物? 而这些豪杰,任何一个都有被江琬召唤到的可能! 要不是现在是在船上,旁边还有许许多多人,不好莫名其妙的大笑,江琬可真是想对着这奔腾如画的九江,叉腰大笑一场呢。 哈哈哈! 很好,就算不笑出声,咱在心里乐一乐,还是很可以的。 秦夙与江琬并肩站立在船头,仿佛感觉到了她的欢喜,当下便说:“琬琬,过九江,很是让你愉快是吗?” 江琬笑道:“是啊,你看这天地广阔,大河奔流。人生见此,是否只觉尘俗尽消?只有……为这壮阔而欢喜?” 秦夙从前常年游荡望河,自然最能体会这种天地壮美。 他很感认同,道:“琬琬,今次行程匆忙,终究有些欠缺,待我突破之后,后方安定了,再陪你走遍这河山。” 说这句话时,他声音略低了低,眼神落在江琬身上,目光倒映水光,深深情意便也似这奔腾河水,从眼神交缠的瞬息间,又流淌进了江琬的心底。 江琬不由得伸手,悄悄地在他手上碰了碰。 秦夙立刻就捉住她的手,将之紧紧握在自己手中。 船过九江,下一站就是黔州了。 系统:“你在黔州城西城门签到,获得一次性奇术,黔驴技穷。” 黔驴技穷:施展此奇术时,可指定一人,术法生效,对方立刻失去一切应对能力,此为黔驴技穷是也。 注:此奇术生效时间为一刻钟,一刻钟后将失效。 咦,咦? 还有这种技能,哈哈哈,怎么感觉比江湖豪客都俯首还有意思呢? 只可惜黔驴技穷的解说中还有一个前提,就是“术法生效”。 说实话,在没有实际应用之前,江琬也不大能弄明白这个术法生效有没有什么限制。 如果说,碰到造化境她也能使用“黔驴技穷”,并使之生效的话,那这才真的是天下无敌的一个技能。 可惜,可惜……好像有点难啊。 要不是黔驴技穷是一次性技能,用过就没有了,江琬可真想试一试,如果将这个技能用到“绝世高手”秦夙身上,是不是能够生效。 哈哈哈。 第三百六十七章 晴洲界碑 黔州过后,前方就是晴洲了。 秦夙的封地,就在眼前。 一行从北到南,穿行数千里,还有数不清的大城小城,历时将近一月,终于将要到达晴洲。 这个时候,十二月都将要过去,永熙帝的长春节也早就过了。 往常热闹繁盛的长春节,这一回是平平淡淡过的。 永熙帝后来这样对大臣们说:“三皇子久无音讯,朕委实焦虑痛心,又哪里还有心情过什么长春节?” 是的,齐王的死讯还是没有传出。 只怪他当初躲得太过隐蔽,江琬要不是有神奇的行云木鸢,也不可能探知到他的位置。 秦夙后来杀人时又处理得十分干净,因为这些人都用魔灵血池强行提升过功力,每个身上都可以说得上是罪孽深重,要给这种人毁尸灭迹,秦夙是没有半点心理负担的。 齐王杳无音信,永熙帝本来就对他宠爱多年,就算近来有些猜忌,可终究父子一场,在这种情况下再想起齐王来,永熙帝心里就只剩下对他的担忧和思念了。 因此,他的痛心焦虑也是真实的。 所以,之前赖在幽州不走的蜀王还真是触了他的霉头。 后来果然就如秦夙所预料的那般,永熙帝派人传了口旨,将蜀王好一顿训斥。 蜀王被寻得灰头土脸,终究是灰溜溜地离开了幽州。 诸王离京,在这场隐形较量中,到最后反而只有一直安安静静的怀王和韩王得了个全身而退。 齐王明面失踪,实际上是已经死了。 蜀王被训斥,丢了颜面,也在君父那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而秦夙这里,虽然是逼退了天狼军,看似是立了大功,但他的处境却反而更为微妙。 只有怀王和韩王两个,不动便不错,看起来平平庸庸,实际上却得了个平平安安。 谁又能说他们不对呢? 江琬与秦夙一行将到晴洲,路途中除了江琬签到的事很可以一提以外,还有一桩事情很值得一提。 就是秦夙的亲卫队伍,也壮大了。 秦夙自从联系上密咒组织中的各类人之后,身边的亲信数目其实就在不断增加中。 在他刚刚准备离京那会儿,可以给他做亲卫的人其实就已经有五百多个了。 只是那时候考虑到自己一贯的形象,秦夙才没有一次性地叫这些人都跟随在身边。 他独来独往惯了,身边突然多出太多人不好解释。 出京时秦夙身边便有三百亲卫。 然后离开原州后,楚王军队一路南行,陆续又有不少“江湖豪客”来投,如此,秦夙的亲卫就在行进中增加到了五百多人。 藩王的亲卫数目,按规定是一千名。 只增加到五百多名,这还不够呢。 秦夙仍然可以自行招募亲卫,又或者是在护卫军中挑选亲卫。 剩下的五百来个名额,秦夙果然就又在护卫军中挑选了两百人。 如此,他的亲卫数目被充实到了七百人。 还有三百个空额他却不急了。 能做藩王亲卫的,必定都要是精英中的精英,亲信中的亲信,留待三百名额,灵活机动,比急匆匆地勉强将人员充满要好得多。 至于说像齐王那样,明目张胆地逾制,给自己弄足了三千亲卫,这种事情秦夙却是不会做的。 兵贵精而不贵多,如果能将身边亲卫都训练成通幽境,一千通幽境和三千引气境比起来,谁更厉害? 又何必送个把柄给人来抓? 因而路途中,若有闲裕,秦夙也是会指点亲卫武功修行的。 他是绝世高手,并且是从小到大一点一点全由自己努力修炼上来的绝世高手,论及基础扎实,江琬可远远及不上他。 虽然他没有江琬的师者光环,可当他走下神坛,真正来到属下身边,亲身指点他们修行时,所产生的功效也是十分非凡。 江琬也没闲着。 赶路途中,不方便动用青云鼎炼丹,江琬就叫何钺在进州城的时候给自己采买普通丹鼎和木炭过来。 除了丹鼎,还有各类药材。 此后每逢扎营,只要时间允许,江琬都会命人围上帐篷,然后她就在其中开炉炼丹。 龟衔草和鱼怪内丹这种东西,在这种简陋的条件下当然是不炼的,江琬就用普通丹鼎炼制普通丹药。 重点就是养元丹和明心丹这两种。 她还问过云泽道长会不会炼丹,云泽道长惭愧道:“贫道愚钝,只专精符法与阵法,于丹道一途上,实无天赋。” 实际上,人的精力有限,云泽道长精研了符法就阵法以后,就算还有丹道天赋,他也没有时间再来仔细钻研了。 倒是青羽道长,他居然对炼丹非常感兴趣,并且,从前也自行炼制过一些丹药。 比如疗伤用的行军丹,解毒用的广灵丹,治病补气用的活气丹。 这些丹药效果也都还不错,青羽道长这里只有一个问题,就是炼丹成功率低。 江琬炼丹成功率高,那是因为她不但本身悟性高超,当初得到水火炼丹法的时候,还是直接被系统灌顶的。 后来她又兑换过悟性时间提升丹法,这种进境却非常人能有。 江琬就有意培养青羽道长,此后在行军扎营时,每每开炉炼丹就都叫青羽道长过来观摩。 她还打开师者光环,一边炼丹一边为青羽道长讲解炼丹诀要。 江琬认为,自己一身所学,某些不能外传的秘术倒还罢了,但要是一些普通的技能,其实大可以传播出去。 就比如说炼丹,毕竟她一个人精力有限,就是她效率再高,哪怕是累死累活的,她一个人又能炼出多少丹来呢? 别说是供应全军了,就是只供应秦夙的亲卫,那也够呛。 江琬根本没必要这么累自己,她大可以将一些初级丹药的炼制方法传授出去。 青羽道长这还只是开始,以后要是还能再组建一个丹师队伍,那该有多爽? 啧,简直想想都爽。 黔州、晴洲一带多山。 过了黔州,前方晴洲在望了。 一块界碑树立在两州交界之处,孤独挺立,衰草覆碑。 这是一条山路,山路蜿蜒。 负责打头的何钺,就先在此处停了停。 第三百六十八章 神秘巫术 晴洲界碑,就被安置在两山夹角的一条蜿蜒小路边。 如果不是细看,一般人就是路过,只怕也很难发现这地方居然还立着一块州界碑。 山路既蜿蜒又狭窄,大军路过时就只能排成狭长的队伍,前方的何钺等护卫军都已经到了界碑边了,中段的楚王仪仗却与其相距至少有两里路之遥。 何钺站在界碑边,犹豫了一下。 此处荒凉得有些过分了,何钺心里总有些莫名的不安。 他就派身边的传令兵快速往后赶,到了这里,他总觉得要请示一下楚王和楚王妃。也说不上是具体请示什么,但总之就要问一问。 是继续走呢?还是……还是有什么其它应对? 传令兵踏着草上飞的轻功,飞快往后方秦夙和江琬仪仗所在之处赶去。 这个时候的江琬坐在马车中,却是正在整理着这一路签到的收获。 一路行来,她虽然一直都跟着大部队快速行军,没有怎么乱跑,但能碰上的签到点也还是非常之多的。 除去各州城城门边的那些签到点以外,其它签到点她也选择性地签了不少。 比如说,一路路过的那些名山大川。 九江且不必多提,九江上签出的“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那简直就是穷尽古今之畅思了,太妙了,其它签到奖励都很难有可比性。 江琬还路过的大江有嘉陵江、汉江、涪陵江。 系统:“你在嘉陵江签到,获得水行法术,剑雨如针。” 剑雨如针:术法起时,可凝水如针,挥针如雨,具备强大的攻击力。 注:具体攻击力视使用者功力而定。 所以,说白了这就是一个不错的群攻技能。 确实不错,江琬挺满意的。 系统:“你在汉江签到,获得汉江之水十万斤。” 这……这就,好吧,反正存放签到物的系统空间无限大,十万斤就十万斤水吧,存着也碍不着什么,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呢。 江琬发现,从自己有了签到系统以后,某种近似于仓鼠的“囤货”特性就渐渐在她身体里苏醒了。 总之她现在就很喜欢囤货,囤货的爽快和成就感那真的是无与伦比啊。 咳…… 系统:“你在涪陵江签到,获得水行术法化水术。” 化水术:以真气施展术法,沟通五行,从而凭空生水。 所以,这就是一个伸手点一点,就能用真气召唤出水来的术法。 这个术法,跟行云布雨术有区别吗? 呃,区别还是挺大的。 行云布雨嘛,那必然是兴师动众的,毕竟,这可是“人工降雨”啊,那动静能不大吗? 都不用具体施展,只看看这术法的名称,那格调就上来了。 而化水术,就真的是简单浅显得不能再简单的一个术法,说是最基础那一类型的水系术法也毫不为过。 不过江琬也不嫌弃这个化水术,须知万丈高楼平地起,基础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江琬得到过的各种高级法门真的是多不胜数,反而是基础方面,她却是欠缺不少。 如今能得到一个基础的化水术,她一下子甚至都觉得,自己对行云布雨术的理解都在增强了。 化水术很好,唯独让江琬略微遗憾的一点是,她签过了这么多的河流大川,却终究没能签出最想要的水遁术。 此外,江琬多的山也不少。 一些无名的小山上往往签不出什么特别的好东西。 比如说:山上一块石头,一大捆柴火,一些野山菌,一堆山果子等等。 这些东西也不能说没用,生活物资嘛,聊胜于无。 但要跟各类奇术比起来的话,不能说差距很大,只能说毫无可比性。 都是一个自由点签出来的东西,偏偏价值却是天差地别,这种开盲盒式的起落与期待,大概也正是签到的乐趣所在吧。 江琬这回自由点充足,甚至还有一大波自由点尚在系统结算中,她就没太小气,着实签过一部分名声不显的小地方。 大部分小地方给签出的都是零碎的普通物资,但有一回路过一个小村庄,江琬却在其中签出了一个好东西。 系统:“你在黔州乌县吉家庄签到,获得神秘巫术,阴魂散布。” 阴魂散布:聚集天地阴气,炼制成傀儡阴魂,使人恐惧慌乱,神为之夺。 注:傀儡阴魂可日常炼制蕴养,并以阴魂珠保存,傀儡阴魂并非真正阴魂,并无生灵意识,仅为阴气傀儡而已。 阴魂散布威力,视使用者功力,以及傀儡阴魂精练程度而定。 这就是神秘巫术阴魂散布,果然够神秘的。 路途中,也有名山。 比如:凌云山、太仓山、孤山、梵净山、福泉山。 系统:“你在巴州凌云山签到,获得武技,摘叶飞花。” 摘叶飞花:摘叶飞花亦可穿碑裂石,此为顶级真气运用之法。 注:具体威力视使用者功力而定。 这是真气运用的法门,这类法门,江琬原先还学过一门擒龙控鹤功。 擒龙控鹤功更注重于擒拿卸力,其诀窍在于一收一放之间。而摘叶飞花却更偏重于真气的凝聚和离体发射,也讲究一个真气附着附体的法门,总之是非常实用了。 系统:“你在巴州太仓山签到,获得太仓玉一立方。” 嗯,就是太仓玉,没别的。 但是一立方的太仓玉,也很有用就是了。不论是当钱来使,还是用做画符布阵的材料,都很有价值。 系统:“你在万州孤山签到,获得孤山千松石一百块。” 没错,就是一百块石头。 但孤山的千松石并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大路货,千松石是非常稀有的,不易开采,极具观赏价值。 当然,最终的还是,它也是布阵的好材料。 好东西! 系统:“你在黔州梵净山签到,获得术法,梵音度魔。” 梵音度魔:附于乐器奏响时使用,可逆转妖魔嗜杀本性,度其归于彼岸。 注:具体威力视使用者功力而定。 唔,这是一门专用于对抗妖魔的术法。 系统:“你在黔州福泉山签到,获得云海玉心泉一方。” 第三百六十九章 起雾了,诡异现象 云海玉心泉,跟江琬曾经签出过的醴风玉泉相比起来,倒也差别不大。 总归是一种好泉,便是不用来炼丹,日常饮用也是极好的。 江琬继续整理签到收获,其它,倒没什么特别的了。 要么就是金银财物,要么就是各类生活物资,江琬总之细数过,做到心里有数也就罢了。 还有各种技能符法,虽然在签到的时候系统都有灌顶,但要想熟练运用,这也需要江琬自己多做修习。 再说了,系统灌顶的都是初级精通境界,要想再更进一步的话,也是需要江琬自己练的。 行军途中,外放修炼或许不那么方便,但江琬至少可以坐在马车里,默想各种诀窍,以做熟悉。 秦夙的真气浮动得越发厉害,在靠近晴洲的这几天里,他也再不能如往常般悠悠闲闲地黏着江琬,而是必须静坐马车中,细细行功,压制境界。 晴洲左近,气候格外潮湿。 湿冷湿冷的空气侵袭着所有人,地上倒是没有雪,但有霜。 无雪霜更寒,南风吹来,带来的不是和暖的气息,而是更深一层的透骨凉意。 何钺派来的传令兵一路小心逆行,终于到达秦夙和江琬的马车边,经过通报,他用奔跑后略带几分急促的声音道:“禀告殿下,禀告王妃,何将军命小的前来请示……” 话音还未落,隔着将近两里路的前方山路弯折处忽然传来一声恐怖的砰响。 发生了什么? 江琬知道秦夙现在不方便,眼看他眼睫眨动,似有从调息中惊醒过来的意思,连忙道:“阿夙你别动!小事而已,我能处理。” 秦夙眼睑微微跳动了一下,终究出于对江琬的信任而没有当下睁开眼来。 江琬一下子闪身出了马车,咫尺天涯身法一动,她就瞬移般来到了那名传令兵身边。 但同时,江琬却是立刻打开望气术,极目远眺。 其实很难看到什么,因为这边的地形有些特殊。 山路是随着山体而蜿蜒的,别看江琬现在所处的位置离前方何钺那边只有两里路左右的距离,可实际上中间却是最少隔了两三个山体大弯。 有这厚重的山体做阻隔,江琬的望气术且望不穿这一座大山呢。 她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立刻唤道:“云泽道长!” 云泽道长忙过来主动请缨道:“王妃,请允贫道前去一探。” 江琬点头应允了,同时又叫飞影派出十来个亲卫跟着云泽道长一起加快速度赶到前面去。 她回身上了马车,催马车也快行。 江琬打算亲自到前面去看看,至于后方的护卫军,倒是可以缓些再走。 但江琬也不会单独往前去,因为秦夙还在车上呢。虽然秦夙很强,比她更要强得多,但此刻的秦夙正在全力压制境界,却是不便随意出手的。 江琬就不愿离秦夙远了,一门心思地就想着要就近守着他,以免他这边出岔子。 前方,何钺等人的眼前却是忽然起了一阵大雾。 此刻的天色已是将近傍晚,按照他们的原计划,今天大军能到达晴洲。 所以,他们原来设计的路线,是要一口气进入晴洲,再在晴洲地界先寻一座小城扎营的。 结果呢,晴洲还没真正到达,怪事却是先来了。 大雾起了,何钺等人不敢靠近前方。 一名副将咽了咽口水道:“头儿,这前边是雾,后头又是狭窄山路,堵在这里头,好像还真有点进退两难的意思。这……” 这该怎么办? 照理,将士们行军,是不该选这种道路走的。 走这种战线过长的小道,原是兵家之大忌。 可是黔州晴洲一带却偏偏就是山多小路多,要找大路太难了。而秦夙的情况又很急,江琬才决定冒险走这条路。 因为如果要绕过去走大路的话,他们可能还需要再耽误五六天的行程。 这又怎么可能耽误得起? 面对雾气,何钺勉强压住紧张,皱眉道:“什么叫进退两难,怎么说话呢?” 话音还没落,忽闻那一阵雾气中隐隐传来丝竹之声。 乐声悠扬,伴随的还有不知多少女子或高声或低声的各种缠绵笑声。 “嘻嘻嘻……” “咯咯……” “哈哈哈……咦?哎呀……” 一声轻叹,如嗔似喜。 隐隐约约,似近还远。 饶是何钺自诩有一份钢铁心肠,这一刻都有些动容。 他甚至想要下马往前方走,去那雾中追寻看看,看究竟雾中是怎样美人如画的景象。 何钺却不是第一个下马的。 秦夙护卫军共有一万人,其中又分开为风林火山四个队伍。 何钺带着风字队在最前面开路,风字队两千人,其中两千人都是骑兵。 这个时候,就在何钺和几名副将恍惚间,前排的风字队战士们早已自行下马了。 一名战士不等何钺号令,就自己急匆匆走进了雾中。 雾中笑声更诱人了。 又一名战士没忍住雾中的诱惑,自己翻身下了马,也急匆匆走进了雾中。 何钺与几名副将都在全力抵抗雾中声音的诱惑,一时竟未能约束住这些战士。 随着走进雾中的战士越发增多,某一刻,何钺一个激灵,忽然就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也在雾中了! 何钺大惊,忙将手按到了腰间刀柄上。 他同时口中喝道:“雾中是什么人?藏头缩尾算什么本事?你们出来!” 雾中,女子的笑声忽远忽近:“嘻嘻嘻……” “将军呀,人家本来就不是什么本事人呢。” “将军呀,奴家也没有藏呀……” 这一声,缠绵细腻,就响在何钺耳边。 何钺忽然转头,猛地就与一张美艳绝伦的脸对上了。 这这这…… 竟是有一绝色美人,忽忽然地就出现在他身后。 她还一手攀上了他的肩,一手环到了他腰间,吐气如兰般在他耳边轻声说:“将军你好凶呀,你且看看奴家,这般的花容月貌,你忍心么?” “嘻嘻嘻……” 远处,隐隐约约的,似还有笑声。 何钺就觉脸上火辣辣的,一时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却是发不出火来,只道:“你走开。” 说着,他忽然拔刀! 第三百七十章 巫州九城十八寨 雾中,何钺的刀带起一阵疾风,像是惊电般划过眼前绝色美人。 这门刀法,是他在军阵中历练出来的。没有什么特别华丽的招式,重在一点,够快,够狠,够准,够有杀气。 关键也就是这个杀气,杀气重时,敌人心魂为之所夺,片刻间就会手脚冰凉,如坠冰窟,连动弹的勇气都失去了,更不必说闪躲。 自然,此刀杀人便也能如切瓜砍菜般,轻松自如。 这门刀法,便叫七杀刀。 以杀气而决胜之刀。 杀则成龙,不杀,则为虫。 何钺一刀劈出,心中想要打破眼前这一切的意念已经达到了顶点。 可是眼前女子却半分不惧,刀光起处,她柔媚一笑。 刀气临身,她身躯未动,可她身上的衣裳却仿佛不堪承受这刀气侵袭,忽地就自上而下,先裂开了。 风吹起来,她的衣裙翻飞剥落。 瞬间的白腻堆雪简直能叫人神魂俱荡。 何钺顿时呆了。 他不是没有妻妾,可这等景象却也是生平仅见。 他的杀气,便在这一刻,乱了。 明明劈出去的刀,却硬生生被他自己偏了一个角度。 电光火石间,刀从这一团活色生香旁擦过。 七杀刀,没能杀死敌人,就必定要杀伤自己。 何钺的刀被强行偏移了方向,杀气受阻,他顿时一个踉跄,真气逆行,一口鲜血便从他喉中喷出。 “哎呀!”身上只零碎挂了几片残布的女子惊呼。 她身躯微颤,却是又心疼又委屈地款步上前,带着甜腻的香风拥住何钺。 “将军呀,你这又是何必呢?”她吐气幽幽,柔声嗔怪,“奴家喜欢你呀,奴家又不是那洪水猛兽。你这是做什么?疼不疼?” 她一手抚到了何钺沾血的唇边,又踮起脚尖仰起头,竟是竟是探出小舌,舔舐起了他唇边的鲜血。 何钺身躯一颤,色授魂与。 虽然极力克制着不扔下手中的刀,也不肯回应这女子,却终究无力抵抗,只能任由她为所欲为。 同一时间,相类似的景象也在雾中各处上演。 甚至,何钺都算是意志力格外强大的那种了。 还有许多功力浅些的战士,甚至连一个照面都撑不过,就沦陷在这极致的温柔乡中。 雾气还在不断快速蔓延,云泽道长赶到时,只见前方风字队中已经有近百名战士和不少将领都被卷进雾气中了。 尚未被卷入雾气的将士们则一个个神色恐慌。 他们面对这神秘诡异的雾气,既不敢探入,可要想后退的话……后方的道路却是被更多的战士们堵着,要后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种窘迫的状况已经造成了一定骚乱,要不是这个队伍中还有楚王和楚王妃的威慑在,这些护卫军战士们原也都是精英,这会儿只怕早就溃败成一片了。 云泽道长惊呼一声:“这是……惑心瘴?不,不对,这东西,不好,有蛊!快,都屏住呼吸,退后,退后!” 退后也退不到哪里去,那么多人呢,都堵在这一条窄路上,要能退的话,将士们不早就退了? 云泽道长话落,又惊觉自己原是说了一句废话,当下便不再多言,转而从怀中掏出一面小镜子。 不错,这面小镜子,正是他常常用来整理自己容颜的那面八卦镜。 可这一刻,这面八卦镜被他当空一引,却是瞬间从那天际夕阳处引来了一缕炽热霞光。 霞光落入镜中,云泽道长转而将镜面往前方雾气所在之处一照。 顿时一把明亮镜光便似明月般铺泄而出,雾气涌来,双方相互一撞,如油遇水,霎时间两边就剧烈对抗起来。 水油相遇一般的滋滋声也在同时响起,雾气翻滚沸腾,内中更是发出奇异怪啸。 倒不像是一团大雾了,反而有些像是天河上的水,凭空倾泻到了人间。 如今不过是被人间的高士用强大力量勉强抵抗住而已。 可就算是一时抵抗住了,这种对抗又能坚持多久呢? 后方众人简直要被这种宏伟又恐怖的威胁给惊骇得神魂俱丧,一名副将没忍住,勉强提起一口气道:“敢、敢问道长,这蛊,是什么蛊?这当真是蛊?” 蛊! 对了,云泽道长刚才说了,有蛊。 可眼前这些,又哪里是什么蛊?不分明是雾吗? 还是如同天河倒倾一般茫茫而来的大雾。 云泽道长没有回答副将的问话,而是扬声道:“眼下来的,可是苗疆九城十八寨的英雄人物?阁下可知,此行乃是楚王大军。阁下如此行事,是要一意与朝廷为敌吗?” 苗疆! 对了,晴洲、巫州地处湘西,尤其是巫州,那边简直就是苗人的天下。 大周朝廷虽说是已经将巫州纳入了版图,当年苗疆九城城主也表示了对朝廷的顺服,可实际上这种顺服究竟有几分是表面功夫,又有几分是真心实意,这却不好说得很。 而如今,楚王被封晴洲、巫州两地,却又在仪仗队伍将将进入晴洲之时遭此袭击,这背后的意义,就值得人深思了。 苗人自治巫州已成定习,又怎么可能愿意接纳在自己的地盘上凭空多出一位藩王来? 如今,就在这晴洲界碑之前,大雾弥天,雾蛊拦路,谁又能说这不是一个下马威呢? 云泽道长将话问出,雾中便咯咯咯地响起一阵脆笑。 仿佛是数道声音重叠在一起,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人威严也有人柔媚。 “老道士,瞧你功力不俗,修行不易,没想到居然也甘做朝廷走狗!” “小道士,不要以为自己有几分本事,就能破咱们广灵王留下的雾蛊阵,你还太嫩了!” “朝廷?朝廷来人又怎样?到了咱们的地盘上,是龙你得给我盘着,是虎你得给我卧着!” “小王爷,既来晴洲,便好生在你那晴洲的王府中当你的富贵王爷吧,只要你不踏足巫州,一切好说。” “若是踏足巫州……” “嘻嘻嘻,哈哈哈……” “……” 云泽道长只说了一句话,可瞬息之间,对面已是无数声音重重叠叠地传出。 第三百七十一章 给巫寨友人长些见识 夕阳下,大雾中。 雾中的声音却不但是传给了云泽道长听,甚至还传出了数里之远。 山道上,这一道道声音飘忽回荡,既诡异又令人心悸。 全体护卫军将士都听到了他们的语言,却是一时骚动,一时又满是愤怒。 经历过此前击退天狼军之事,又经历过后来怪鱼大战,玄龟臣服等异事,众将士对秦夙和江琬其实早已有了格外敬服的心态。 如今听到对面雾中之人如此侮辱他们敬重的主公,众人又岂能不怒? 云泽道长也十分愤怒,他心知要讲道理的话,跟对面的神秘来人大概是没什么好讲的了。 他们要过路,对面要拦路,在这种根本性的问题上,没别的办法,只有一招,就是将他们打退! 至于打不退怎么办? 云泽道长根本不带怕的,就算自己打不退,那后头不是还有楚王和楚王妃吗? 哪怕是楚王退不了敌,楚王妃娘娘也一定可以! 可怜云泽道长根本不知道,江琬的功力其实远不及秦夙,她不过是多披了几层虎皮在身上,装……那什么的时候,比秦夙还要装得更成功而已。 哦,不,秦夙并没有装,他本来就是绝世高手。 只有江琬……咳,目前还得装一装。 云泽道长不知道这些,就底气特别足,当下只是昂然道:“殿下与王妃俱乃神仙人物,尔等却以凡俗之心猜度之,岂不闻井底之蛙,一叶障目,何其可笑?” 话音未落,他一手持着八卦镜,另一只手忽然又从身侧褡裢中掏出一枚令旗。 令旗被他一挥,他喝道:“风来!” 八卦镜清光照射之处,平地一阵风起。 这风来得如此突兀又猛烈,对面的大雾如同遇到克星,竟是没能经住这一阵风卷,霎时就被卷得往后一退。 雾中响起阵阵惊呼。 “不好,这小道士好生狡猾!” “他用镜光消融咱们的雾蛊,骗得我等以为这就是他的本事,结果他却悄悄动起了风咒……” “中原人,手段太多太杂了。” 然后:“啊——!” 一声凄厉的女子叫声忽然响起。 下一刻,原本还挥舞令旗的云泽道长听得此惊叫,也不知怎么,手上动作忽地就是一停。 紧接着,他仰天一倒。 好端端的,云泽道长竟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 砰! 一声响,后方追来的青羽道长被骇得简直魂飞魄散,直呼:“师兄!” 声音未落,随着云泽道长的倒下,那边雾中又响起各种笑声:“咦?倒了,倒也……” “嘻嘻嘻……” “中原人,手段再多又怎样?” “怎及我们手段多?” “哪有咱们的广灵王千变万化?” “好没用,咯咯咯……” 笑声犹然飘荡,那边,雾气中忽然传出一阵嗡嗡嗡嗡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一大蓬灰雾猛地向着这边的将士们扑来。 这一次,众人却是看得清楚分明。 与仍然停留在前方的那一团烟沙般的浓雾不同,后来的这蓬灰雾更要稀疏得多,也粗糙得多。 可也正是这种稀疏与粗糙,清楚明白地显示了:这飞来的,又哪里是什么雾?原来根本就是一只只足有人指肚大小的灰色虫子! 这些灰色虫子身带薄翅,飞行如电,当它们铺天盖地的袭来时,真的,威力有多强大先不说,光是这副模样,就足够令人心底发毛,惊骇欲绝了。 雾中的人还在笑。 “嘻嘻嘻,中原人,其实都有些傻呢。” “既不听劝,那就……” 未等这一段话落,后方山道上一辆马车终于越过人潮阻隔,将将到了前方。 一道清脆如风吹银铃般的声音响起:“唯有自身愚笨之人,这才所见皆为愚笨。可笑尔等一叶障目……” 声音并不急,也不严厉。 可几乎是声音响起的同一时间,忽然有无数牛毛般的细针凭空在马车前方漂浮而起。 下一刻,这些牛毛细针漫天飞射。 水行术法,剑雨如针! 嗤嗤嗤! 漫天针雨刺击漫天蛊虫。 便只见蛊虫纷纷掉落,霎时便如落雪般铺洒一地。 这就是剑雨如针。 剑雨如针是江琬才刚获得不久的一个强大群攻型术法,用在这里对付这些蛊虫真是刚刚好。 别看这些蛊虫铺天盖地的,来得十分恐怖,普通的将士们都很难对抗这些东西,那其实也并不是因为这些东西的单体攻击力有多强,主要却还是因为它们的攻击方式太过诡异。 它们飞行迅速,见缝就钻,叮人一口还能立时叮得人全身麻痹,最恶心的是,它们还会在人的伤口处产卵。 这种不讲道理的攻击方式令人防不胜防,护卫军战士们虽然都算是精兵,却也并非刀枪不入,一旦哪一处外露肌肤被叮上一口,嘿,那就完蛋了。 就像一个武林高手,你一掌挥出,或许可以拍死十只蚊子,百只蚊子,可你能一下子拍死千只蚊子吗? 可要是随便被哪个蚊子叮一口,你不也还得起一个包? 当然,你要是到了见微境,能够真气外放,直接一个外放就能震死全部蚊子,那另说。 现在的问题就是,虫子们身躯坚硬,飞行迅速,而战士们又大多只是引气到通幽的境界,所以他们对这些蛊虫没有办法。 但江琬如今已是窥神境,她的剑雨如针一出手,却是正正好克制这些蛊虫。 漫天针雨与漫天蛊虫正相配。 蛊虫纷纷落地,江琬一边传音吩咐游冀务必带着亲卫们誓死守护好马车中的秦夙,一边从车中飞身而出。 她施展咫尺天涯的身法,几个闪身就到了倒在地上的云泽道长身旁。 同时,她的望气术再度展开。 到了这个地方,望气术的作用终于能发挥了。 雾中,还有一声声怒喝响起。 “可恨,你是谁?” “还我虫儿们!”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动用邪法射杀我们的灵虫!” 江琬:“呵……” 江琬都无语了,居然说她的剑雨如针是邪术,她的剑雨如针明明是在正统不过的水行术法好吗?跟玩蛊虫的比起来,这到底是谁在玩邪术? 呵,他们这是没见识过真正的邪术,欠见识呢。 第三百七十二章 黔驴技穷,可恶,被她成功装到了 江琬通过望气术,其实已经看明白了。 前方雾气中虽然有无数生灵的“气”存在,可真正的敌人,其实只有三个。 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大多是蛊虫联合震动发出,那些“无数生灵”,也都是蛊虫,而并非人类。 而那三个真正的“人”,其中一个功力在见微境后期,一个功力在窥神境初期,还有一个,却是其中最厉害的,其功力已经是在窥神境后期。 如果这个时候的秦夙能随意出手,又或者徐翁在此,这个窥神境后期其实根本不足为惧。 只怕秦夙一剑,就能劈开这雾蛊阵,连带着背后的人也别想幸免。 可现在秦夙不能出手,江琬更不能泄了自己的底气,那么要怎么应对这雾中之人,就需要仔细考量了。 第一点,要先应对这雾气。 风吹雾散,云泽道长先前动用风咒其实并没有错,问题只是在于他低估了蛊虫的诡异,功力也还是略有欠缺,这才未能奏功,反而自己先中了招。 江琬的真实功力其实比云泽道长还不如,她也不会风行术法,学云泽道长用风咒的话,估计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倒是有很多秘法,尤其是像“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这种。 但像这种绝杀之法,用在这里就浪费了。 没必要没必要。 江琬于是也不废话,只将双手并到身前,掐了一个化水术的手决。 而实际上,她却是沟通系统空间,调动了空间中存留的那“十万斤汉江之水”。 是的,就是简单粗暴的十万斤水。 都说水火无情,别看常人提及到水,总以为水的性质是温柔滋润,可实际上,水要是真的狂暴起来,毁城灭地都是轻松的,水灾有的时候比起火灾还要可怕无数倍。 而十万斤水出动,又是多么恐怖的一个景象呢? 眼下,在众人眼中见到的就是,江琬手决一出,忽然在她身前就凭空卷起一股滔天巨浪。 这恐怖的巨浪如同怒龙咆哮,轰隆隆就向着前方雾气所在之处冲击而去。 十万斤水的巨力,瞬间就冲击得雾蛊四散,再也无法聚合到一起,形成雾气阵法。 水冲来时,数道惊呼声响起。 “你……咳!”一道声音正要愤怒大喝,结果却被水呛到,然后她话就来不及说完整,最终唯余下一阵咳声。 这水浪太恐怖了,江琬利用化水术控制这水,其实有些吃力。 但她面上却分毫不显,借着水流冲出的巨力冲开雾蛊之后,她立刻趋步上前,抬手又按到了仍在向前奔腾的这一股水浪之上。 收! 没错,她现在功力有限,最多约束这水形成一次冲击,并不能过多控制它。 但这水一冲,能够冲开雾蛊,她的第一个目标就算是达成了。 现在她要将这些水又再收回系统空间,这却是为了不浪费这十万斤水。 系统签到出来的东西有个特性,那就是能放也能收。既然可以多次利用,那她回收这水可就完全没毛病了。 然后,众人就眼睁睁看着,方才被江琬放出的恐怖巨浪就在她手掌一按之间,又迅速如退潮般,消逝了! 一切描述说来话长,可实际不过是发生在瞬息之间。 众人看了个惊涛骇浪,心中也卷起一阵阵惊涛骇浪。 水退了,雾气也被冲散了,前方景象终于显露。 首先落入众人视线的却不是满地被冲散的枯枝衰草和蛊虫尸体,也不是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许多护卫军将士,而是随着水退,同时飞身上前直击江琬的三道身影。 那三道身影来得太快了,尤其是速度最快的一名老妪。 她一手持着乌漆拐杖,另只一手屈成爪状,爪前指甲黝黑,足有尺长,眼下闪烁着点点寒光,直奔江琬面门抓来。 另外两个年轻男女虽然速度稍慢,可也不甘示弱,紧跟在老妪身后。 这两人一人持柳叶弯刀,另一人却是一边飞速行进,一边将一支竹笛横在唇边,幽幽地正将乐声吹响。 江琬的巨浪虽然冲死了许多蛊虫,也短暂地将这三人冲开,却并未能直接将他们击杀。 后方,游冀没忍住惊呼了一声:“王妃小心!” 眼看老妪的黑爪将要临身,对方那恐怖的气势也随之逼压而来。 这就是那个可怕的窥神境后期! 秦夙不出,眼下无人可与她相比。 马车中,秦夙陡然睁开了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江琬却是抬手对这老妪一指,口中则“咄”一声。 珍贵的一次性技能,黔驴技穷,发动! 砰——! 飞身而来的老妪跌落在地。 摔在地上的时候,她一手仍成爪状,脸上的表情也仍然凶狠,可她的眼神,却在这片刻间显得茫然起来。 老妪仿佛尚未能反应过来,可黔驴技穷一经生效,她却是真的“黔驴技穷”了,又还能有什么反应呢?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做什么? 人生三连犹未明确,紧随在她之后的两人一个惊呼:“师父!” 另一个在喊:“阿婆!” 年轻男子功力更高些,他就是口称老妪为“师父”的那个,喊话时他更将一口气提起,手中弯刀在空中划过惊险的弧度,眼看就要劈到江琬身上。 江琬身未动,只将手掌轻描淡写般一拍。 奇术倒转七星发动! 凡是功力境界与她同阶又或是低于她之人,都将被她的倒转七星攻击反噬。 年轻男子的功力境界是在窥神境初期,这跟江琬是同境界。 但同境界中,他明显是初入窥神,功力虚浮。江琬却领悟极深,境界扎实,若非积累不够,她甚至随时都能突破到窥神境中期了。 双方功力差距明显,倒转七星双倍返还攻击力量的效果就轻易成功了。 噗! 弯刀入肉,却是反击在男子自己胸前。 男子惨叫一声,倒飞出去。 紧随在他身后的吹笛女子笛音都没来得及吹奏完整,也在下一刻受到江琬“倒转七星”的又一次反击,同时倒飞了出去。 砰砰! 两人先后落地。 至此,拦路的三个主要敌人都被制服。 而从江琬出手到战斗结束,实际上也不过只是过去了数十呼吸的时间。 第三百七十三章 以大欺小的江琬 一切兔起鹘落,如惊鸿闪现。 有片刻,全场都是寂静的。 旁观众人根本都反应不过来,这场战斗已经不止是用精彩能形容了,这根本就是个传奇! 是了,王妃出手,又几时不是传奇了? 一时间,众人又是敬佩景仰又是心虚惭愧。 这一路行来,遇到小事且不说,可凡是遇到大事,却往往都得依靠殿下或者王妃来解决,这……这倒显得他们这些护卫随从一无是处。 反倒,反倒还要主子来保护他们? 众人又如何能不惭愧? 马车中,秦夙倒是在全场的寂静中又缓缓将双眼闭上。 面具下,他唇角微微上扬。 终于,脸皮最厚的游冀率先大笑出声。 他哈哈大笑,嘲讽连连:“还当是什么拦路虎呢,敢拦咱们殿下与王妃的仪仗!原来,也不过是三个纸老虎而已,哈哈哈!” 将士们也都笑,种种嘲笑声直将被黔驴技穷压制得气急败坏的老妪气得直翻白眼,险些没当场气昏过去。 至于另外两个人,年轻男子受了他自己全力一击的双倍刀伤,如今身前正裂了极大极深一个破口,露出一片血肉模糊,甚至……还有些许脏腑的影子。 女子受到的伤害反倒是要小一些,因为她还只是见微境后期,攻击力要弱很多,再说,她的笛音也不是主攻型。 因而她只是晕眩了片刻,口中吐了一口血。 然后她就连滚带爬地先去查看老妪。 “阿婆!”女子口中带着哭腔。 老妪艰难道:“去、去看代华!” 女子一下惊醒,哭着说“是”,又连忙奔过去查看刀伤倒地的男子。 代华还有一口气在,勉强抬头,道:“阿妹,用……用千丝蛊。” 阿妹犹豫了片刻,代华喝道:“快!” 这一声喝,阿妹遂咬牙道:“好!” 话落,她小心打开腰间小鼓上方的一个盖子,然后探手从里头揪出了一只摸约寸许长的虫子来。 这虫子通体五彩斑斓,这且罢了,最为狰狞可怖的是,它长形的身躯两侧生有无数带倒钩的细足,背上还密密麻麻排布了眼睛似的小孔…… 说实话,如果是密集恐惧症的人看到这虫子,说不定当场就要被吓毛。 不,正常人看了,都要被吓毛的。 阿妹却徒手捏着这恐怖的虫子,抬手就往代华伤口处按去。 作为胜利者,江琬没有阻拦她的动作,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 只见这虫子被按到代华的伤口处,先是一阵爬动。 随着它的爬动,代华伤口处流散的血液就一点点被它吸走了。 而流散的血液被吸走,虫子爬过的地方黏液留下。黏液所留之处,血流又纷纷被止住。 这虫子,原来既能清理伤口,还能给人止血。 从这里看,这千丝蛊倒是一只好虫。 江琬看了几眼这个虫子的动作,就走到老妪身边,弯腰揪起她的衣领,将她拎了起来。 老妪直瞪着江琬,冷冷道:“你要做什么?” 江琬不答话,揪起老妪之后先取下她手中那根乌漆拐杖。 老妪怒目而视。 奈何她眼下正处在“黔驴技穷”这一奇术的压制中,却是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江琬拿了她的乌漆拐杖,忽然往地上一摔。 这拐杖落在地上,却是被江琬的真气隔空震断。 咔嚓,拐杖断裂之后,内中竟探出一颗蛇头。 这蛇的头颅才一探出,下一刻就身躯绷直,猛地弹起,对着江琬咽喉闪电般扑咬而来。 好家伙,这蛇才是老妪的杀手锏呢。 原来老妪虽然中了黔驴技穷,自身本事半点儿也不能再发挥,可是她拐杖中藏着的这条蛇却并不与她完全一体,算得上是另一个完整的生命。 江琬的黔驴技穷对老妪生效了,却并不能对这条蛇生效。 老妪于是格外对这条蛇暗生寄望,就期望它能在某一刻出其不意地咬中江琬。 眼下,却是江琬通过望气术自己看出了这拐杖中还藏着一条蛇,于是摔破拐杖,想要将蛇杀死。 可结果呢,蛇没被杀死,却在此时反击起了江琬。 猎人和猎物的身份竟在瞬间颠倒了。 老妪眼中闪过喜色。 电光火石间,却忽见旁边划过一条青黑色细线。 紧接着,就是一张血盆大口张开,嗖地,竟是将那弹射而出的蛊蛇一口吞住了。 是什么? 原来,吞掉这蛊蛇的竟也是一条蛇。 一条细长到古怪,下半个身躯却缠绕在一老龟脖颈间的蛇。 正是老龟与灵蛇的“二人组”! 见灵蛇出现,吞掉了老妪的蛊蛇,江琬嘴角便微微露出笑,道:“多谢蛇兄。” 她知道老龟与灵蛇就跟在自己身后呢,所以她刚刚也才会托大地摔开拐杖。 果然,灵蛇就在这个时候出手了。 哦,不,灵蛇没有手,它出的是口。 行了,出口还是出手都不重要,重点是,蛊蛇被吞之后,老妪目瞪口呆地看着江琬身边的龟蛇二位。 片刻后,她面色一片灰败,只道:“这等奇物竟也奉你为主,罢了,老身我今日败得不冤。要杀要剐,尊驾随意吧!只愿尊驾能放过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后辈……” 她闭了闭眼,又睁眼,道:“以尊驾如此本事,也算得上是当世顶尖高手了,以大欺小实在有失身份!这两个不成器的后辈也不值得尊驾脏了手。” 总之,就是要江琬放过她这两个“孩子”的意思。 江琬可就:“……” 嘿,就离谱了。 她?以大欺小? 就那两个? 恕她直言,那两个的年纪足能比她大上一轮还有余,到底谁大谁小呢? 算了,不是争这个的时候。 江琬嗤一声笑了,道:“前辈才真是好诡辩呢,岂不知,今日三位拦截的乃是楚王仪仗,国法在上,论罪当诛。前辈居然还讨价还价,当这是菜市场买菜?” 嘲讽了一句之后,不等三人再有应对,江琬又道:“行了,蛊毒的解药,你们先拿出来吧。” 什么?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顿时就叫三人齐齐面露疑惑之色。 江琬拆穿道:“三位不必假装不知,我这里众多将士,还有我们军中的符师道长,如今昏迷不醒,可不就是中了几位的蛊么?拿出解药来!” 第三百七十四章 千变万化蛊术神奇 原来,先前云泽道长倒地,其实是因为他中了蛊。 如何钺等人先前经历的那番迷魂阵仗,其实也是从蛊虫而起。 江琬揪了老妪在手中,冷笑道:“你该庆幸云泽道长和我方将士如今尚未有死亡,否则此时此刻,我取尔性命亦不过是在翻掌之间!解蛊,否则即刻便死!” 在自己死和给敌人解蛊之间,老妪最终选择了解蛊求活。 她看江琬出手这样狠辣干脆,先前施展的种种手段更是神奇可怕,思量片刻到底心怯。 尤其是自己一身本事,如今却离奇地竟一桩也用不出来,真气更是无法调动。 这种情况下,她知道自己没有再讨价还价的资本,于是只是一叹,转过头看向还在给代华止血的女子道:“黎珠,给几位英雄解蛊吧。” 原来女子的名字叫黎珠,“阿妹”只是代华对她的称呼。 黎珠虽然是守在代华身边,却也在时刻关注着老妪,见江琬对老妪威逼,她就面露愤恨之色。如今听得老妪吩咐,她脸上更是显露出浓重的不甘。 但她也并不是无脑到看不清眼前形势的人,当下只犹豫了片刻,又看了看代华。 只见那一只千丝蛊已经将代华整个伤口都爬过了一遍,如今,那伤口处的血都止住了。 而千丝蛊所过之处,先前留下的黏液如今却开始了一拱一拱地鼓起了包。 那些小鼓包密密麻麻,此起彼伏,细看去,又哪里只是一个个小鼓包而已? 原来这些鼓包竟是虫卵!是千丝蛊的虫卵! 只见鼓包处,一只只蚂蚁般的千丝蛊从虫卵间探出了细足。然后它们吐出一条条似蛋清般透明的细丝,这一条条细丝穿梭过伤口的血肉,就此将这破开的伤口又一点点缝合了起来。 缝合的过程显然极为痛楚,代华痛得整张脸都扭曲了,伤口两边肌肉一颤一颤,却不知是痛的,还是人体自然反应。 江琬站得不远,此时居高临下一眼瞥过那边情景,倒是暗暗挑了挑眉。 这千丝蛊居然还会自行给人做缝合手术,说实话,要不是这缝合的过程有点可怕,千丝蛊还真不愧是一位“良医”呢。 不过先前代华要黎珠给她用千丝蛊,黎珠却万般不愿,只怕这千丝蛊除了形态可怕,其它方面的后遗症说不定也很是不小。 江琬暗想:要不然黎珠之前何必那样犹豫呢? 不过,这苗疆的蛊果然是品种繁多,千变万化。 仔细看起来,还是很神奇有趣的。 黎珠又看了代华一眼,代华忍着痛苦催促:“阿妹,听话……” 黎珠不情不愿,却到底不敢违背老妪的意愿,也不忍再看代华的痛苦,便咬着唇站起来。 她先走到云泽道长身边,然后从腰间一个小包里掏出一个细瓷瓶。 她打开瓶塞,从瓷瓶口倒了一些细白带腥气的粉末在云泽道长鼻下。接着,她取下腰间一支短笛,就凑到唇边,幽幽吹响了。 笛声蜿蜒神秘,带着浓厚的苗疆风情。 忽而,笛声猛一尖锐。 在场众人都觉得耳膜刺痛间,一只通体粉色的肉虫忽然就从云泽道长左边鼻孔处探出了身形。 黎珠忙又取出挂在腰间的另一只竹筒,将这虫子接入竹筒中。 蛊虫离体,云泽道长“哎哟”一声,忽然跳起身。 他还未看清身边情况,却是张口就喝:“兀那女子好不知羞,生得这般粗陋,不及贫道丰神如玉之万一,竟也敢来勾引贫道?咄!简直是马不知脸长!” 众人:“……” 离得极近的黎珠:“……” 凭事实说话,黎珠真不粗陋。 相反,她肌肤雪白,嘴唇殷红,一双眼瞳带着琥珀的色泽,隐隐又透着几分野性之美,再加上那身风情别具的苗疆服饰,真算得上是个极具特色的美人儿了。 眼下,这个美人儿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气恼得狠了,反而更见一段风韵。 老妪怕她冲动误事,连忙喊:“黎珠!” 黎珠咬着牙,狠狠瞪了云泽道长一眼,到底忍下了这口恶气,只一声不吭,又走到另一边,如法炮制地为其余倒地的战士解蛊。 江琬一边表情淡淡地看着她解蛊,一边在心中默算时间。 黔驴技穷的生效时间只有一刻钟,而老妪已是窥神境后期的大高手。一旦黔驴技穷的效果解开,江琬要再压制她就麻烦了。 当然,江琬也可以选择现在就将老妪杀掉。 但这么做的话,就怕这黎珠鱼死网破,不肯再为剩下的人解蛊。 江琬到目前为止,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手段极为丰富了,可在对付蛊虫方面,她却总还是有些欠缺。 说实话,她不太想简单直接地杀掉这些人。她还有心想要从这些人身上获得更多的,有关于情蛊的信息呢! 同时,这三人来此拦路,本身目的也很有深意。 很明显,他们并不只是代表他们自己,他们更代表着整个巫州苗人的态度——或者说,至少是大部分苗人的态度。 就像他们先前言语中所宣扬的那样,他们对秦夙叫嚣说:小王爷,既来晴洲,便好生在你那晴洲的王府中当你的富贵王爷吧,只要你不踏足巫州,一切好说…… 他们不希望楚王踏足巫州,虽然朝廷将巫州封给了楚王。 在晴洲界碑处拦路,一是试探,二是给下马威,三……又或者说最主要的,大概其实也就是想吓住楚王一行,让秦夙能够如他们所愿,就好好在晴洲呆着,不往巫州去。 否则的话,他们从一开始其实就可以对何钺等人下杀手。 江琬知道,苗人的蛊要真想杀人的话,其实也就是瞬息间的事。 而他们不杀,就表示他们还并不想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这倒不是说他们有多仁慈,主要还是一点:秦夙毕竟还有楚王头衔呢。 他手下的护卫军既是藩王私军,也是朝廷官兵。 苗人们要真敢光明正大地袭杀朝廷官兵,那不是明摆着要造反吗? 虽然不服管教,但要说造反,他们大概还没这个意思……至少目前,应该没这个意思。 第三百七十五章 晴洲势力分布图 江琬心念电转。 就在黎珠将最后一名战士身上的蛊虫也都给收走,何钺等人纷纷醒来,然后都羞愧地束手站到一边时,“黔驴技穷”的效果时间也将要到顶了。 江琬忽然反手取出一只小玉瓶,真气一拂,逼得面前老妪将嘴张开,紧接着她就在玉瓶上挥指一弹,一滴重水便就此从玉瓶中飞出,落入老妪口中。 这是痴情水! 就是这个痴情水,曾经间接害得齐王疯癫狂乱,频出昏招,最后落得个“音讯全无”的下场。 后来江琬也想明白了,齐王后来能弄出“自己派人掳走”自己这种奇葩招数,大概也跟他间接中了痴情水脱不了关系。 痴情水是附魂之毒,就算齐王只是间接沾染,效果也依然十分可怕。 这位苗疆老妪她的功力倒是要比齐王高出许多,但这痴情水却也是被江琬直接喂到她嘴里的,就算她是窥神境后期,必然也要顶不住。 除此之外,痴情水还有个特性,就是延迟发作。 被迫吞入痴情水后,老妪虽未明显感应到不适,但窥神境后期的敏锐灵觉还是令她陡然心悸。 她立刻问:“阁下这是做什么?” 收了蛊虫和竹筒的黎珠也立即往这边奔过来,眼中含怒,神色紧张。 江琬看着老妪,淡淡道:“一份毒药罢了,我这毒药名为痴情水,一月之后开始发作,跗骨噬魂,令人神魂俱痛,意志销毁,对窥神境而言,伤害尤其大。” 最后一句,意思很明确。 老妪明白了! 她刚才中的毒,是与神魂有关的毒。 而到了窥神境后期,人们修炼明神,每进一步,都首先要壮大神魂。 如果神魂不壮,反而中毒消退,那窥神境的功力岂不是也要随之减损? 而对一个修炼到此等境界的高手来说,这世上又还有什么事情,比使他们武功消退,还更叫他们痛苦的呢? 老妪信了江琬的话,顿时脸上一片惨然。 但很快,她又打起了精神。 到了这个地步,江琬既然没杀她,就证明双方之间还有回旋余地。 老妪道:“阁下既不杀老身,留下老身这残躯,想必便是还有用处罢?你我之间,到底也并无生死大仇,阁下若有要求,还请明示。” 江琬挑眉。 嘿,没有生死大仇? 没死人……就叫没大仇? 从这点来看,好像也是。 但这三位之前出言不逊,全不将秦夙看在眼里的仇,她却是记着呢。 有些侮辱,不是那么容易揭过去的。 尤其是在秦夙即将入主晴洲与巫州的关键时刻。 秦夙要闭关,而晴洲和巫州则被江琬视为他们未来的根基。 这里是要被她建设成自身家园的地方,而在自己家里,如果他们的气势都被人压制住了,那以后在这片土地上,哪怕是不到巫州去,就在晴洲呢,楚王府也必将威严扫地! 如果是这样的开局,那么从这一刻开始,他们就必将进入一个寸步难行的尴尬境地。 这不仅仅是打脸,这根本就是软刀子割肉! 楚王才是这晴洲和巫州的王,可巫州的九城十八寨,却显然是想做这王中之王呢。 所以,这种根本性的利益之争,能叫没大仇? 呵呵…… 不过,如果将这个事情当做邦交来看,老妪的话好像倒也没错。 毕竟,国与国之间的话,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但利益,也要看怎么谈。 江琬道:“回去筹措足量物资,一个月之后,可派人到楚王府来换取一次痴情水解药,此解药能再延缓痴情水发作一月。” 说完,她忽然挥掌向前一拂。 掌风过处,老妪身躯被推开足有十尺之远。 而就在这同一刻,老妪却忽觉自身经脉一畅。方才笼罩在周身的无形枷锁也就在这一刻,忽地被解开了。 真气再度澎湃流淌,老妪感受到了充满力量的感觉,却再没有先前的高傲与轻蔑。 她甚至都不敢尝试着再攻击江琬一回,只嘴唇略动了动,道:“解药只能延缓一月,那再一月之后呢?” 江琬却笑一声,却是不答了。 她身形一闪,咫尺天涯发动。片刻间,整个人已似鬼魅般闪身离开当场,回到了马车中。 她的声音则空灵宏大,远远传出:“带着你的这两个后辈,滚吧!今日本王妃不杀人,但尔等也需记住,晴洲巫州皆为楚王封地,治下皆为臣民,他日若再有不敬,格杀勿论!” 话落,江琬传音游冀。 游冀连忙扬声传令:“开拨!” 众将士早便又列好了队,此时游冀的令声响彻山道前后,领头的何钺连忙整顿好自己羞惭的心,只又昂首挺胸,打马领队前行。 黎珠扶着代华,两人都看向老妪。 老妪一叹,低声道:“走吧!” 说着,也上前扶住代华。 她倒是受伤最轻的一个,除了中毒以外,其它没有什么明显损伤。 有她相助,黎珠与代华的速度立时便快了起来,三人很快消失在大军前方。 后方,马车中,秦夙睁开了眼,看向身旁江琬。 他在调息压制境界,这个时候已经不大方便说话了。说话就容易漏气,一旦漏气,后果难说。 但他的眼神却仿佛是会说话般,目中笑意如星屑沉浮,带着赞许与欢喜。 江琬见到他这眼神,顿时轻轻吐出一口气。 又一次的以弱胜强,还要装作自己其实是“绝世绝世大高手”,硬生生把逼格撑到底,真的,对此江琬只能说一句话:你别装,装了你就下不来了…… 走钢丝的滋味,嘿,谁走谁知道! 但对着秦夙,她却是眨眨眼,然后笑嘻嘻道:“阿夙,我刚才是不是超级厉害呀!” 秦夙目光闪动,表示同意。 江琬也同意,哈哈哈! 然后,马车路过晴洲界碑,界碑旁边,那个刚才就被江琬暗暗眼馋的签到点又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了。 刚才忙着装……那个什么,明明看到了签到点,她却硬生生忍着没签呢。 那么现在,签到! 系统:“你在晴洲界碑签到,获得特殊物品,晴洲势力分布图x1。” 第三百七十六章 晴洲的地方豪强与江湖势力 马车上,秦夙继续闭目调息。 江琬则将意识探入空间之中,默默查看新鲜出炉的晴州势力分布图。 晴洲共有五寨十三县,大体来说,还是以汉人势力为主,百夷诸族只占五寨,这五寨基本上还聚集在一起。 五寨聚集之地名为凤凰县,周边还有麻阳、沅江、镇溪三县。 这三县在晴州偏西北方向,再往东南方去,紧挨着凤凰县的便是巫州。 所以,百夷诸族,尤其是苗寨的主要势力应该还是在巫州。 但晴州这边朝廷的力量也还是十分薄弱,晴州州城又名沅陵,刺史居住沅陵,政令也往往难出沅陵。 一州刺史,政令却连州城都出不了,这窘迫到什么程度,便可想而知了。 而关于这一点,倒不是系统给的晴州势力分布图上标注的,而是江琬原先便知晓的。 毕竟他们要到晴洲、巫州来就藩,关于这两地的情报,秦夙自然是早有探查。 他又不知道江琬有系统,江琬也不可能老早就猜到系统能给自己签出“晴州势力分布图”这种东西来。 所以在相关情报方面,他们自己也要早做功课,不可能说单单只依赖个系统就完事儿了。 江琬便对照着自己原先知晓的那些情报,细看地图。 两方相互印证,果然更有所得。 晴州不是化外之地,但由于朝廷力量薄弱,相对的,地方势力自然也就格外强大。 而这些地方势力往往又兼具两种性质。 一,是地方豪强的族群聚集性; 二,却是江湖势力的开放性。 是的,晴州的地方势力既是地方豪强,又是江湖势力。 这个世界是一个有神异的世界,人人都可修炼。虽说各人天资差异极大,有些能修炼成窥神境高手,大部分人却一辈子只能止步在引气境。 但有了武功,有了术法,人的思想就总会更为开阔些。 自来都说,侠以武犯禁。 为什么以武犯禁? 当然是因为身怀利器了。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要不然江湖上又哪来的那么多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人? 要不然,传说中的江湖又怎么会是一个快意恩仇的江湖? 就因为江湖上的人都修炼有个人武力,自然就免不得小视律法。 在京城等地,朝廷力量强大,这倒还罢了。就算是有江湖人,那江湖人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可到了晴洲,由于此地民风彪悍,地方势力扎根已久,朝廷又忙着表面上的大一统,一时间腾不出空来专门收拾这边。 时日一长,以至于如今的晴州人民,倒是不知朝廷,只知各帮各派,各门各寨。 而造成如此境况的,还有一个特殊原因,就是:晴洲地处南蛮,内中山多水多,瘴气横行,同时也是邪气横行。 百姓苦啊! 各种邪异事件频出,百姓们求助朝廷无门,可不就得求助各大江湖势力了么? 江琬查看着系统空间中的分布图,尤其重点看到一个地方:辰龙关! 为什么重点看这里? 因为系统在这里标了一个颜色猩红,甚至是红中泛黑的点。 后方显示:邪魔聚集之地。 不是邪气井所在之地,而是邪魔聚集之地! 这个解释,说实话,江琬来到这个世界,如今也算是经历颇多,她也知道这个世上是有妖魔的。但她所知所见,一般也都是零散妖魔,要说妖魔聚集—— 注意,是妖魔聚集,不是邪灵聚集,她这真的还是首次见到。 只能说,又长见识了。 所以,晴洲的情况这么复杂,是既有历史原因,也有现实原因。 因为晴洲的江湖势力一方面不服管教,可另一方面,他们又会自发抗击妖魔。 从这一点来看,这些江湖势力中也不乏英雄人物。 就是这种亦正亦邪的矛盾,也导致了朝廷在面对他们的时候很是无从下手。 你要简单一刀切,就把这些江湖势力当成是不尊王法的狂徒来打击的话,这既显得朝廷过于严酷,容易失去民心,同时也还影响到对妖魔的抗击。 可你要说就此放任这些地方势力存在发展,再不理会他们了,那也不成啊。 一个晴洲,地方势力占据大半,朝廷跟小猫似的蜗居一角,这像个什么样子? 总之就是两个字:尴尬。 再多加两个字的话,那就是:难办。 细看完地图,江琬一边就在心中默默思量。 不多时,狭窄的山道终于走过了,又到了一片开阔地,却见前方一座小城,是他们原先定好的扎营地,南渭城到了。 从黔州到晴洲,过了晴洲界碑以后,他们首先要经过的就是南渭县。 过了南渭县,再过田家洞,再过明溪县,接下来他们才能到达沅陵,也就是到达他们此行的最大一个目的地,晴洲州城。 晴洲山地多,南渭城说是城,可实际上规模却小得有些可怜。 南渭城中也有一位县令,在大军将要到达南渭城之前,何钺早就派了身边一位见微境初期的校尉亲自往南渭县衙中送信。 这是要提前知会楚王大军将要在南渭城外驻扎的意思。 在前面的数千里的行军过程中,何钺也都是这样做的。 每过一城,他总要提前知会当地主官一声。 这既是表示尊重,也是避免误会。 而到了晴洲以后,这种知会就还包含另一种意思了:喂,那边的同僚,咱们楚王殿下来了,你还不速速出来拜见? 对呀,晴洲是楚王的封地。别的地方的官员还可以说要跟藩王避嫌,所以不来亲自相见,可晴洲地界的官员,却万万不能如此。 封地上的官员既是朝廷的官员,也应该是楚王的臣子。 所以,南渭县令就算不是出城十里来迎楚王,也该提早等候到城门口,然后等楚王仪仗一来,就立刻前来拜见才是。 “王妃。”城门外,没有见到南渭县令,何钺亲自来向江琬回禀,“南渭县令没来,属下派出去的那名校尉也不曾归来回信。” 嘿! 所以,这是在巫州势力拦路以后,晴洲势力也出幺蛾子了? 江琬推开马车门,打开望气术亲自远眺南渭城片刻,笑了笑,道:“不急,姚定回来了,你且等候片刻便是。” 姚定,就是被何钺派出去的那名校尉。 第三百七十七章 初见南渭县令 南渭城外,江琬远眺。 她如今进阶窥神境,开始修炼明神,对望气术的运用也更加纯熟了。 校尉姚定的气机她看过一次,就过目不忘。现下远眺南渭城,她就轻松分辨出了姚定正在快速往城门外回返。 江琬吩咐何钺:“传令将士们,在距离城门约三丈处开始驻扎。” 距城门三丈处开始驻扎! 这、这近得简直就是不讲道理了。 哪有这么驻扎的? 但何钺如今对江琬已是敬若神明,绝不会质疑江琬的话,他当下只是连忙应是,然后就实实在在地开始指挥起将士们扎营了。 他相信江琬有深意,也猜测江琬或许是要借此给南渭城中各方势力一个警示。 江琬确实是有这个意思。 她现在急着赶去沅陵,要在沅陵圈定一个楚王府,所以路途中不想再跟地方势力多做纠缠。 但不纠缠归不纠缠,适当地亮亮肌肉,显示显示脾气,却还是有必要的。 此外,江琬叫何钺靠近城门也还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她想签到。 她想签到,但她又不想下马车,索性就叫人将马车赶到城门边上去。 南渭不过是一座小城,城外没有护城河,城外三丈远之处,就有签到点。 城门外,江琬早回了自己的马车。 然后,她坐在马车上悄悄地又签了回到。 系统:“你在晴州南渭县县城门外签到,获得南渭特产,三蒸三煮秘制黄花一万斤。” 呃,签出了一万斤黄花,这个就…… 虽然她不怎么爱吃黄花,不过好歹也是一种名菜,能吃,不算翻车。 江琬于是反手从自己的芥子空间中取出一只剔透的小玉杯,然后注入了半杯云海玉心泉,饮一口压了压惊。 马车中,她身边没有别人,只有秦夙,所以从空间里拿取东西这种事情她就做得很自然。 秦夙还在调息,江琬就托腮看了他一会儿,又用望气术仔细观察了一遍,确认他还能撑得住,这才又打开马车门。 这个时候,校尉姚定正好回来了。 他还带着一个人,这人一身县令官服,面色觥白,脚步虚浮,腰带扎在腰上却是显得空荡荡的,整一个干巴可怜的模样,别说是官气了,就是人气……都没几分。 何钺看到这人的时候都骇一跳,再看向姚定,姚定凑到他耳边悄声解释说:“县令没在县衙,在自己租的一个破民房里住着,属下找了好久才找到他,于是耽误了时间。” 好家伙,虽说现在眼看天黑,算得上是下班时间,县令不在县衙呆着也没什么。可是,一般的县衙后头就有官宅啊,结果倒好,县令不住官宅,租一个破民房? 再看看这位县令的这副熊样,何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眼看江琬那边打开了马车门,何钺不敢多耽误时间,忙就带这县令前来拜见江琬。 并嘱咐说:“何县令,一会儿见到王妃要恭敬些,万不可冲撞了,你可知晓?” 对的,这位县令名叫何四海,跟何钺还是同姓。 何四海连忙点头,也不敢问拜见的为什么是王妃而不是王爷,总之不论王爷还是王妃,都是他一个光杆小县令得罪不起的。 江琬没有下马车,只是在马车门口坐了,等何四海前来拜见。 何四海拜完,江琬叫起,然后问:“怎么只有你一个,县衙其他属官何在?” 如县丞、县尉,还有府兵的统领校尉呢? 何四海就额冒细汗,也不敢看江琬,只垂着头勉强答道:“回王妃话,张县丞去了县下各村寨,劝……劝课农桑。前日胡家村发生了村民争柴案,刘县尉带人下村调解去了。还有、还有……” 还有府兵统领也不归他管啊,他只是文官,管不到武官们的事。 何四海额角淌了一遍冷汗,想了想自己方才远看到的,一个个虎虎生威的楚王精兵,再对比一下自己自从来到南渭县以后的凄惨状况,终究牙一咬。 又道:“还有,陈校尉月前因为上东郊梅山打猎,不慎遇到妖魔,身亡了!如今的南渭府兵暂时由赖副校尉接管。赖副校尉自知官职低,不敢来见王妃。” 好,好得很,信息量非常之大! 小小一个南渭县,就已是如此复杂状况,那么沅陵情况会如何,整个晴州的情况又怎样,便可想而知了。 江琬想着自己在晴州势力分布图上看到的东西,便轻笑一声。 她不再追问南渭县的具体情况,却忽道:“我瞧着,何县令身体状况不大好,如今生活上可是有什么困难?” 这问的,何四海既是羞愧,又隐约间有些感动。 多久了,多久了啊,居然有人不带恶意地问了一回他的身体状况,这太不容易了! 何四海又何尝不知道自己身体不好? 提起这个,何四海自己也委屈,也着急,也心慌。 他险些就要抬袖擦拭眼角的泪花了,当下一边弯腰举手作深揖,一边忙忙道:“回王妃话……” “下官,下官自从来到南渭县后,便莫名地身体衰弱,也去瞧了大夫,大夫说是水土不服。看了不知多少大夫,吃了许多药,吃得家资全无,俱都无用。下官,下官也无可奈何啊。” 说到最后一句,几乎哽咽。 想了想,他又添了一句:“下官的前两任县令,据闻也都是因为水土不服,而后……病逝在任上了。” 信息量更大了! 何四海说完这句话,却是身躯微微一晃。 这既是因为心慌,也是因为身体虚弱,确实有些站立不稳。 他是提着最后一丝微弱期盼,向楚王妃提起这些话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提这些是不是能有用,楚王妃毕竟只是女子,楚王又不见踪影,这些……这些跟楚王妃提,有用吗? 可是,可是再不提的话,他怕自己再支撑不了几天,这些话……往后也再没机会提了。 思及穷途末路处,何四海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正惶然间,忽听一声轻叹道:“邪气入体,硬是被说成水土不服,这南渭县中,庸医有些多啊。” 这道声音尚未完全落下,忽然一道隐约带着药气的清光就在虚空间生起。 何四海下意识地一抬头,只见那端坐马车前,神仙妃子一般的楚王妃单手结印,抬指一弹,便弹得那团清光向自己飞来。 第三百七十八章 到达沅陵,秦夙闭关 何四海最后向楚王妃告辞时,整个人其实都还是恍惚的。 楚王妃居然是一个用符高手! 她不但通过一道符精准地祛除了他身体的病痛,等第二道符画出,何四海更是立刻精神一震,简直似同被仙光拂过般。 他感受到了不知多长时间没再感受过的体力充盈,这种沉疴尽去,枷锁脱开的感觉,真是无与伦比,难以言喻。 离开的时候,楚王妃还派了一名亲卫给他。 何四海不知道这个名叫林晟的亲卫究竟是处于什么功力境界,但他能看得出来,林晟一定是精兵! 楚王妃吩咐他:“三日后,带上南渭县的基本卷宗资料到沅陵楚王府来。届时,本王妃会一同召集诸县官员乡绅。林晟会护送你,你随他同行便是。” 所以,楚王妃连他独身上路可能会有危险这一点都想到了,专门派了一个亲卫给他,就是要保护他呢! 何四海至此心悦诚服,同时对楚王入主晴州之事更多了几分信心。 就这样,何四海出城时没精打采,缩头耷脑的,回城时却不但昂首挺胸,整个人的精神气还霎时就来了个两极式的大转弯。 这可真是想不引人注意都难,又何况,身为南渭县令,他本身就时刻都被人紧盯着呢。 他身边跟着的楚王亲卫就更醒目了。 此言毋庸赘述,总之,就在何四海回城的这一刻,无数消息也同时在城里城外快速传荡了起来。 城外,大军驻扎。 这一回,何钺倒没有再进城去寻地方豪强换粮。 在黔州的时候江琬就命何钺换足了能够应付大军行进十日的粮食,到了晴洲这边,短时间内他们是不需要为粮食忧心的。 这是未雨绸缪的做法。 防的就是晴洲这边势力复杂,换粮困难。 江琬不想在进入晴州的一开始就为粮食问题扯皮,这容易泄了他们的气势。 一夜再无话,晴州境内暗潮汹涌且不提。 第二天一大早,大军又再度开拨了。 浩浩荡荡一万余人,过田家洞,又过明溪县。 等到前方沅陵城在望的时候,天色竟也不过是刚刚过午而已。 一路上一再没有什么不长眼的人来阻拦他们。 倒是途中,江琬又签了好几回到。 系统:“你在晴州田家洞县签到,获得种桑养蚕技术要领x1。” 呃,呃…… 行吧,技多不压身。 系统:“你在田家洞县古丈山签到,获得精湛点茶技艺x1。” 又是一个技多不压身的新技能,聊胜于无吧。 系统:“你在晴州明溪县签到,获得奇术,流云飞雪。” 流云飞雪:术法动时,可召唤流云为乌云,同时降雪冰封,迷惑敌人视线,困锁敌人行动。 好妙法! 并且,这还不是一次性的,是跟剑雨如针、画地为牢等性质类同的修炼系技能。 非常好,继水系术法之后,她似乎又开始解锁冰系了? 过明溪县后,路上接着出现的是大酒山。 这山名略微有些奇怪,当然这并不妨碍江琬签到。 系统:“你在晴州州城沅陵城城郊大酒山签到,获得百年醉酿猴儿酒一千斤。” 咦,大酒山签出了酒! 系统解释,百年醉酿猴儿酒:由山中灵猴采集百种灵果酿造而成,窖藏百年,聚集山川之灵气,吸纳日月之精华,常人饮用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习武之人饮用可增长功力。 注:普通人需稀释百倍后方可饮用。习武之人视功力高低,而服用量各有不同。窥神境初期每日可饮足一两,窥神境中期每日可饮足二两,窥神境后期每日可饮足五两。 如过量,恐有经脉逆涨之危险。 看罢提示,江琬只能说:好酒! 就连窥神境后期每日也最多饮用五两,这猴儿酒的威力可想而知。 又签出好东西了,美哉。 过大酒山以后,接着又出来一座小酒山。 系统:“你在晴州州城沅陵城城郊小酒山签到,获得精湛的酿酒技艺x1。” 很好,猴儿酒签完了,酿酒技艺又来了。 系统这是,不逼她成为“酒鬼”不罢休? 酒鬼不酒鬼的且不说,过了小酒山,前方,却是沅陵城到了。 还是西城门,先签到。 系统:“你在晴州州城沅陵城西城门签到,获得符法,元阳之火绘制方法。” 元阳之火:窥神境符法,绘成之后可捕捉天地遗留元阳之气,生成至阳火焰,可抵御邪灵,对妖魔亦有奇效。 注:若于日出时绘制,可吸取初升朝阳之紫气,则威力倍增。 好家伙,临到目的地,系统又给惊喜! 还有一个“惊喜”则是,沅陵城外,晴州刺史余松柏早已带人恭候在城门外了。 但是,为什么这个“惊喜”要给引号呢? 原来,余松柏接到了大军一行,先在何钺的引领下来见江琬,而见到江琬的那一刻,他却是扑通一跪,接着就满脸惭愧道:“请王妃责罚,下官办事不利,原先圈定的王府宅邸,住宅失火了……” 楚王府失火了! 这是什么荒唐奇闻? 马车中,江琬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声:“哦?” 早在永熙帝下发明旨,叫秦夙就藩,并将他的封地定在晴州、巫州的时候,加急的圣旨也就提早送到晴州来了。 按照规制,晴州这边就要给楚王修建楚王府。 但王府不是那么好建的,而皇帝那边又催得急,这种情况的话,要怎么办呢? 晴州刺史这边就只能按照旧制,折中了一个办法。 选择了一处民间宅邸,先购买下来,暂且修整成一个简单的王府。 民间也颇多豪宅,晴州刺史买下一座来之后,只需赶在楚王到来之前,先将这民宅的大门拆了重修,修成藩王规制的七重门,这便可暂时迎接楚王了。 马车前,晴州刺史跪在地上,羞愧地将头颅紧紧垂下,只道:“王妃,是下官监管不力,一应错误下官承担,还请王妃责罚。或者……” 说着,他一咬牙,接着竟说了句:“下官这就上表,辞去官位!” 第三百七十九章 这个宅子做楚王府如何? 城门外,一时无声。 楚王带王妃来就藩,迎接他们的,首先是一个失火的“楚王府”,接着,就是一个要辞官的晴州刺史! 江琬坐在马车中,轻笑了一声。 好,好得很,看来先前在晴州界碑那边给的威慑还不够。 不过也是,在晴州界碑那边,他们虽然表现出了玄奇手段,又击退了来自巫州九城十八寨的顶级高手,但当时四野并无外人—— 其实应该是有的,江琬当时虽然因为山形太过复杂被遮挡了视线,望气术也无法穿透山体,但猜想,他们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晴州其它势力也不可能不派人前来查探。 想来,他们那时如果被巫州的势力拦路成功,不消半日,这丢人的消息就要在晴州传遍了吧。 相反,最后是巫州势力被他们灰溜溜击退,这消息却反倒是被捂得严严实实。 看起来,这晴州巫州的本土界壁,还真不是一般的厚啊。 如此思量间,江琬也不多废话,只说:“何钺,进城!” 对于晴州刺史余松柏所说的“辞官”之言,她却是理也不理。 藩王就藩,虽然在封地上拥有赋税之权,也可以参政,但却并没有实际治理的权利。 所以,余松柏如果真要辞官的话,他就该向朝廷递辞表,问楚王,那是万万不成的。 更何况,眼下的秦夙还不方便理他,出面的是江琬。江琬就更不能随意逾越,跟他说什么辞官之言了。 细思起来,这里头竟是有个大坑。 不过,有坑又怎样? 规则是给弱者制定的,强者制定规则。 江琬如今不说是已经成为绝对的强者了,但在诸多奇术的加持下,她也颇有底气。 何况,她还不是孤家寡人。 她手下这大军也不是吃素的! 你们的套路?不好意思,我不玩。 要玩儿,就照我的规则来! 何钺听令而行,不带半点犹豫的,一挥手,旁边传令兵就挥动了令旗。大军立即开动,可以说得上是令行禁止,如臂使指。 单只是这种行动效率所形成的气势,便似云龙出岫,猛虎下山一般,风行云从,旌旗千卷。 余松柏还跪在马车前,大军这一开拨,先就吓得他当场坐了个屁墩儿。 眼看骏马扬蹄,车轮滚滚,他再不敢停留原地,连滚带爬地终于翻起身,跟着马车行进的方向就跑起来。 不跑不行啊,在大军的挟裹下,就他这小身板儿,简直也跟蝼蚁没什么两样。 不跟着跑的话,万一被马车撞倒,再被大军踩踏致死,那他岂不就成了大周历史上死得最奇葩的一个刺史了? 余松柏不敢赌,只得苦着脸,使尽吃奶的力气跟着跑。 城墙上,见得此番景象的晴州府兵都尉周良忽然一缩头,命城门官大开城门,便急匆匆地带人往城楼下跑。 娘的,不管了,迎接楚王去! 直通城门的主街边,不少双眼睛见此一幕,也立时纷纷掉头,各自反应,各归各处。 城中心,一座气派的朱漆建筑之中,诸多形貌各异,年龄不同,男女都有的“江湖中人”聚集一堂。 听得城门那边传来的消息,主位上,一名身形壮阔的中年男子皱眉一哂,开口道:“诸位,看起来,咱们这位楚王是个十分强势的性子啊。” 一时倒无人答话,片刻后,才有一鹤发苍苍,却肌肤光润的老者冷哼一声。 道:“他且强势他的,与我等又有何相干?总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夫倒不信了,我等好生生地过着日子,他楚王还能无缘无故带兵来攻打我等不成?” 他一说话,立时又有一名身形精悍的黑瘦男子紧跟着道:“闵老先生说得极是,我们三帮四派二十一盟在辰龙关抗击妖魔,守护百姓的时候,他楚王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如今一来就要压我等一头,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那不然呢?”一道缠绵中略带低哑的女声在此时幽幽响起,说话的是一名头梳斜髻的女子。 看她年纪不显,乍看似三十许,细看又仿佛二十许。风韵徐徐,媚眼流波:“莫大当家的说得好听,这不服不忿地,要不然,你也去拦一拦楚王的车架试试?” 说着,她吃吃笑了。 黑瘦男子莫大当家就也嘿笑一声:“某虽自诩英雄,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巫州千丝婆婆都栽了,我老莫……嘿嘿,不如,游仙子前去一试?” 他又四下环顾道:“咱们这些老梆子,老粗人的,都不成,说不准游仙子就成了呢?大家说,是不是啊?谁能抗拒得了咱们游仙子呢?” 众人哄笑。 “哈哈哈!” “倒是也成?” “游仙子不妨一试?” “……” 顿时,出声应和的人就多了,方才还紧绷的气氛,一时间竟也宽松了。 主街处,楚王大军进城,又是另一番景象。 沅陵城中,街上店铺倒也不少,但街上行人却并不多。 也不知道是因为天冷,沅陵城中本来就不怎么热闹,还是因为大军进城,百姓们都自发躲藏起来了,总之大军进城,两边鸦雀无声。 府兵都尉周良跟在何钺身边,何钺只客客气气地说:“劳烦周将军且随行一程,王妃命我等觅地建府。这建府之处尚未寻到,何某如今也不便为周将军做通报。” 做不做通报倒不急,周良主要是有点懵。 觅地建府,这……他怎么有点听不懂呢? 还有,一万大军进城……行吧,进也就进了。 可是然后呢?看何钺这架势,怎么他们好像就打算……就这样驻扎在城里了?他们不打算再出去了吗? 一般情况下,这种护卫军不是都要驻扎城郊,另起营地的吗? 周良跟着何钺,走在一万大军前方,走过两条主街,何钺忽然往东边一转。 前方,只见一片断垣残壁,处处焦痕,这就是余松柏原先为楚王选定的“临时楚王府”。现在被烧了,这显然是住不得人了。 周良一下子就在后背窜起了冷汗。 何钺却是目不斜视,只领着兵在前方开路。 大军蜿蜒,又转过两条大街,却见东城门远远在望。 东城这边,靠近城门处倒是有一座大宅,但见围墙高耸,内中树木幽幽。 人在街上,一眼看去看不清内中究竟有多深有多阔,只能见到许多高大的树木长过了围墙。即便是深冬,依旧枝叶苍翠,繁茂得不同寻常。 何钺却在这里停下了,问周良:“此处可有产权归属?这个宅子做楚王府如何?” 第三百八十章 发现签到点,滔天怨念形成的诡异灵场 何钺居然提议,要这个宅子做楚王府! 大宅前,周良瞪大了眼睛,微微张着嘴,片刻后才艰难道:“何将军,这个宅子原是十年前,晴州第一富豪彭大善人所建,后来有一日,彭大善人举办寿宴,聚集无数亲族在此……” 说到这里,周良顿了顿。 见何钺面色不动,还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 周良便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那一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总之结局就是,彭大善人全家,连亲族连奴仆,当时宅中合共一千七百六十三人……” 说着,周良又停了下,语速放缓,仿佛是怕惊动什么般,声音也低了:“最后,全都,离奇死了。” 最后这一句,他几乎是用气音说出。 说完,他到底没忍住,脚下竟还稍稍后退了一步。 那气氛,就上来了。 再看看天色,此时明明天光明亮,太阳照射下来却是懒洋洋没精打采的,这哪有半点冬日暖阳的风采?分明就该叫冷阳才是。 一阵风吹来,一股凉气就嗖嗖地直往人身上钻。 周良没忍又住后退了一步。 何钺:“……” 何钺默不作声地看着周良。 周良也看着他,见何钺还不吭声,仿佛是没听明白自己方才言语中的意思,就又提起一口气。 心一横,继续道:“好叫何将军知晓,由于彭大善人亲族俱亡,这宅子最后没了归属,就被收归官府了。” 宅子现在是收归官府所有,所以,楚王如果要这个宅子的话,官府这边是立刻就能给他登记造册的。 因为楚王被封在晴州与巫州,所以按照规制,朝廷是有必要给他在晴州或巫州造一个楚王府的。 这也算是当爹的给儿子安家,是题中应有之意。 不过由于路途遥远,要从京里直接派工匠来建府的话,这肯定是不现实的。所以建楚王府这个差事,其实最终就还是落到了当地官府头上。 当地税收都还有一半要直接上交楚王呢,给他建个宅子那更是应当应分。 这没毛病,有问题的是,这宅子它有古怪啊! 稍后方,江琬马车边,一路小跑着好险跟上了马车速度的晴州刺史余松柏正捂着胸口,大喘气。 听得前方对话,余松柏整张脸都是苦的,他忙凑近了马车些,弯腰向车中道:“回禀楚王妃娘娘,这个,前面这个宅子……” 余松柏一咬牙,说:“这个宅子里,传言有冤魂呐!周边百姓不敢在这宅子边上住,能搬的往往都渐渐搬走了,如今此地大凶!” 凶,是怎么个凶法呢? 江琬坐在马车里,默默看着前边宅子门口的一个签到光点。 系统提示:“发现签到点,滔天怨念形成的诡异灵场,请问是否签到?” 诡异灵场! 江琬签了这么多的到,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地方呢。 这个地方,不是叫“某某某某宅”,也不是叫什么谁谁谁的殒身地,也不是什么邪气井,邪气河之类的,而居然是一个诡异灵场。 江琬同时打开望气术,只见望气术的视野下,前方大宅上空灰云滚滚,还有无数扭曲的黑线在其中穿梭纵横。 这些黑线有些速度慢,有些速度快,而速度最快的那种,一穿一梭时竟仿佛还能带起风雷之声,隐隐约约的,黑线过处,空间都被割出裂缝了! 虽然这些裂缝很快又会自我愈合,但不难想象,人若身处其中,必定是难逃这裂缝切割的。 空间是能自愈,可被空间裂缝切割过的人,却不可能随空间一同自愈。 这地方的凶险程度,竟仿佛毫不低于她当初跟秦夙一同走过的奈何桥了。 而奈何桥,是连徐翁那样的窥神巅峰高手也不敢走,一走就必死无疑的地方! 江琬问余松柏:“此地大凶,竟无人治理么?” 这一问,是有用意的,她在获取信息。 余松柏苦笑道:“回王妃话,这一门惨案实在是太大了,当年消息一经传出,当时的晴州刺史邱大人就立刻派了差官前来查看。可是入内查看的差官前后共有二十三人,却无一人能在进去之后还再走出。” 二十三个差官,全都消失在里头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外头的人也不能进去找,因为进去的就没有再出来的。 谁知道里头是什么情况呢? 余松柏又道:“彭大善人当年也是晴州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彭家发生如此惨案,地方上各路高手同样也免不了要来一探究竟。结果……” 结果也是一样的,全消失在里头。 余松柏还能数出来其中一些有名的高手,甚至还有一些佛道两家的高人。 “据说西域雷音寺也曾来过一位几乎接近造化境的大师,当时这位大师只说了一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便也走入其中,从此再不见踪影。” 江琬问:“是哪位大师?” 将近造化境?比秦夙又如何? 余松柏道:“是空玄大师!” 空玄大师大约是十几年前的成名高手,就像如今的世人,如要提起当今天下有哪些极具名望的佛门高人,首先必然会提须弥寺的了尘大师。 又或者提到玄门高手,首先就提钦天监监正裴玄。 但在十几年前,裴玄却甚至还未成名呢,了尘大师也不似如今这般名声响亮。 空玄大师就是那一代的佛门领军人物! 江琬从前与清平伯一起讨论过天下高手,清平伯就也曾提过这位空玄大师。 是以江琬知晓他的名号。 到这一步,江琬可算是对这个所谓“滔天怨念形成的诡异灵场”有了明确理解了。 余松柏在极力劝阻她,希望她不要去踩这个雷。 看起来,他倒也还是有底线的。 虽然他一见江琬就请罪说要辞官,但他也没胆子眼睁睁看着楚王妃就这样出事。 江琬在心中轻轻吸一口气,她又看了一眼身边的秦夙。 与昨日不同,昨日的时候秦夙偶尔还会睁开眼睛来与她对视,可是今天,秦夙基本上就已经是进入五感封闭的状态了。 要怎么做呢?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七星夺命俑,夺天下气运 江琬最终还是推开了马车门。 她下车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挥动手中霜华剑,在马车外画了一个圈。 真气涌动,在马车外形成了一个常人肉眼难见的闭环,术法生效了。 画地为牢! 这门封印奇术虽然是用来锁困敌人的,但如果要将其当做保护术来使用,也很可以。 最妙的是,画地为牢能够给江琬示警,如果有人真的胆肥到敢碰触这条底线,江琬也不介意立即使用“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就让某位来自历史时空的豪杰,教教某些家伙,做人的真谛! 哈哈哈…… 江琬又吩咐游冀和飞影:“我去去就来,你们务必带人守护好殿下,不管外头发生什么。也一定要牢记你们最重要的使命,寸步都不许离开!明白吗?” 游冀和飞影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他们本来就是秦夙密咒组织中的首领人物,对他忠心耿耿。 就算没有江琬吩咐,他们也会誓死守护秦夙。 余松柏在马车边瞪大眼睛看着江琬行事,心里又是恍然又是惊骇。 恍然的是,原来楚王是在马车里的,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不露面。 惊骇的则是江琬这番动作……她是要独身一人去闯这曾经的彭大善人府吗? 余松柏几次想要张口劝她,可话到嘴边,却又始终心怯,到底便没有出口。 江琬已经足下翩翩,三两步间便轻松越过了护卫们的重重阻隔,来到了“彭府”正门口。 这里,除了站着何钺与周良,也还有云泽道长等人。 见江琬过来了,几人连忙行礼。 江琬摆手叫起,一边说:“此处如今既已归官府所有,那调过来做楚王府倒是正好。诸位不必多费思量了,我去去就来。” 又暗中传音云泽道长:“守护好殿下,注意余松柏。” 话音落,她人已到了“彭府”朱漆大门前,抬手按上了左边一只门环。 何钺心悸般呼喊道:“王妃!” 江琬道:“所有人,原地等候。” 话落,她将门一推,吱呀—— 沉重的朱漆大门,被打开了。 江琬同时在心中默念:签到! 是的,该签到还是得签到。 系统:“你在滔天怨念形成的诡异灵场,晴州鬼愁城签到,获得傀儡术法,吞鬼术。” 吞鬼术:此为傀儡奇术,非人类所能使用,炼成之后渡入傀儡身,可使傀儡吞吸世间邪灵怨气,奉为养料,以此成长。 江琬便默默地,在心里喊了声:卧槽! 奈何我辈没文化,一句卧槽走天下。 这这这……有文化也顶不住啊。 吞鬼术,有点霸气。 虽然说只能由傀儡使用,但正好,她本人也并不想吃鬼。 而傀儡,她有两个呢! 怀着开门见喜的激动心情,江琬踏入了“彭府”大门。 随着她的进入,朱漆的大门就在她身后无风自动,吱呀一声又自行关掉了。 同一时间,就在江琬独身进入“彭府”的这一刻,藏在四周的,不知多少数目的眼线们,却是不约而同的,纷纷倒吸冷气。 “快,传回去消息,楚王妃独身一人进鬼愁城了!” 没错,“鬼愁城”,这才是当地江湖势力给异变后的彭府取的名字。 正所谓坐困愁城,不敢进,不能出,真真是,唯有“鬼愁城”三字,方才能表达当地势力对这片地界的敬畏与恐怖。 有人冷笑:“不知天高地厚,有几分战绩便当自己真是天下无敌呢。” 有人得意:“嘿,这可是她自己送上门的,不是谁要害她,便是出了什么事,朝廷也须怪不到我等头上。” 却又有人冷不丁提出:“可是,这进去的只是楚王妃而已。只要楚王不死,就算楚王妃出事了,这楚王也不过是换个王妃而已,楚王也还是在晴州啊!” 众人:“……” 眼下的江琬却管不到这些,她进入“彭府”后,首先第一件事就是放出自己的纸人傀儡和七煞傀儡。 这两个傀儡在她修行前期其实都曾经做为大助力出现过,但后来由于她成长太快,这两个傀儡却没有跟上她的脚步,到了最近她就很少使用它们了。 但实际上这两个傀儡的成长空间还是很大的,很值得继续培养。 尤其是七煞傀儡。 七煞傀儡形如小树,被江琬放出以后就犹似小人抻懒腰一般,伸展了枝桠与根茎,很是有灵性。 纸人傀儡则又恢复了无脸状态。 江元芷已死,江琬并不想再看到她那张脸。 江琬双手结印,将刚刚学会的吞鬼术注入到了两个傀儡身上。 纸人傀儡没有五官的脸上忽然就变出了一张嘴,空荡荡的一张嘴忽而做咧嘴装,就露出了内中密密麻麻的尖牙。 七煞傀儡却是挥动枝桠,忽然伸长一根树枝向前一卷。 它卷到东西了! 那竟是一名醉酒状的男子,被七煞傀儡从影壁后拉了出来。 是的,进彭府大门后,江琬首先遇到的是一面影壁。 影壁后头就是这个醉汉,他正从深深的庭院里头,跌跌撞撞往外跑呢。 慌不择路间,眼看就要撞到树立在前院门口影壁,就被七煞傀儡卷住了。 被卷住了,他就挣扎,同时一边对江琬大喊:“快跑啊!你还等在这里做什么?里头已经大开杀戒了,快跑!” 他又使劲去扯七煞傀儡的树枝。 这一扯,却是力量奇大。七煞傀儡树枝坚韧,总有堪比见微境后期也难以崩断的韧性,却在这个时候被他扯得变形,眼看竟是要崩断了。 江琬目光奇异,看着男子问道:“里头在大开杀戒?怎么杀?谁杀谁?” 男子语速极快,用一种恐怖又难以置信的语气道:“是我们的家主夫人啊,她这些年连生了七女,个个幼年夭折,她原当是自己命不好,可其实不是这样。” 男子豁然转头看向江琬,吼起来:“是我们家主,他悄悄使法子虐杀了这七个小女,令她们怨气冲天,再将她们制成七星夺命俑,掠夺天下气运,你敢信吗?你敢信吗?” 第三百八十二章 走邪灵的路,让邪灵无路可走 七星夺命俑! 光只听男子寥寥数语,就已经可以想见这个东西的残忍。 江琬挑眉,道:“那现在里面是谁在杀人?是你们家主夫人知道真相了,所以要找你们家主报仇?” 男子颤抖道:“是,她要报仇。但是她不是一般的报仇,她要将我们整个彭家,从上到下,从老到少,全都杀个干净啊——啊啊!” 说到最后,他身上猛一阵气息鼓动,忽听砰一声,七煞傀儡束缚着他的树枝就在这一刻被崩断了。 下一刻,男子手上指甲暴涨,瞬间变为尺长利爪,同时他张开嘴,里头却伸出一根像是毒蛇一般的舌头,蛇躯伸展,直往江琬卷来。 他的指甲也瞬间脱手而出,化成十根利箭对着江琬攒刺而来。 这家伙,居然是个远程! 江琬早有准备,抬手一划就是倒转七星。 倒转七星奇术出手,片刻间形成一种奇异力场,不论是攒刺而来的指甲还是扑击而来的利舌,都在接触到这力场的瞬间倒飞了出去。 噗噗噗! 利爪反击到男子身上,瞬间激起一阵利器入肉的声音。 倒转七星双倍力量的反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对方的攻击越狠,所受到的反噬就越大。 男子原本凝实的身形忽然就开始变得虚幻起来,七煞傀儡再度趁机伸出枝桠,戳刺到男子心口,然后滋滋滋的声音响起来。 七煞傀儡已经发动吞鬼术,开始吞噬起男子身上的怨气与邪气。 是了,这鬼愁城中除了后来的江琬,又怎么可能还会有真的活人? 即便看起来再像,这也毫无疑问不是人,而是特殊力场下生成的怨气邪灵。 正好吞鬼术专克怨气邪灵,七煞傀儡滋滋滋一阵吸,不消片刻,这男子模样的邪灵就被吸得再也无法稳住身形。 他的身体从心口开始散逸起来,纸人傀儡连忙扑过去,一口咬住这些散逸的邪气,也大力吞吸起来。 纸人傀儡的根基要比七煞傀儡弱很多,吸不到怨气邪灵的中心位置,只能跟在七煞傀儡身后捡一点边角料吃吃。 饶是如此,这对它也是大补。 等到这邪灵最后消散,七煞傀儡抽回枝桠,树枝忽地一甩,啪! 空气竟就此爆响了一下。 吞吸此物之后,它的身体强度和特异能量显然都大有增长。 纸人傀儡亦是非常满足,它唯独只剩一张大嘴的面孔上利齿大张,齿缝间竟仿佛有玄铁般的黑光闪过。 说实话,有点渗人。 好在江琬早就练出胆气了,她望气术持续打开,继续迈步向前行去。 什么诡魅,什么邪灵,在她眼中通通都只是一些邪气团而已,活人还能怕它们? 至于受她控制的纸人傀儡和七煞傀儡就更不必说了,人应该害怕的从来都不是自己掌控的武器,而是不受控制的妄念。 如果能够控制,那就什么都不必怕。 走过影壁,又过一重门,前院到了。 前院竟是一个大演武场,江琬跨过那重门,只觉眼前一亮。 巨大开阔的演武场上,四边摆满了兵器架。这些倒不算什么,有意思的是,演武场上空只见艳阳高照! 演武场上则三三两两聚集着不少人,他们或者是在高谈阔论,或者是在切磋过招。 切磋过招的有好几对,他们旁边又围着一堆堆的人,见到一些妙招时,这些人还会高声叫好。 “好!这一招奔雷掌雷声隐隐,势若虎啸,三公子当真是深得家主真传啊。” “彭七郎居然学会了符法,这一次过后他必能入得了家主的眼,只怕从此一飞冲天了。” “是极是极……” “妙,当真妙!” “……” 只听这一声声,再看这人人鲜活的模样,这,这又哪里是什么鬼愁城? 先前影壁边上那邪灵男子口口声声说的“里头在大开杀戒”,也分明不曾存在。 要不是江琬有望气术,这个时候只怕也要迷惑呢。 她脚下轻盈,不紧不慢地踏上了演武场。 有人见她突然出现,就喝道:“什么人?哪里来的小丫头,是哪个分支的?小小年纪,这演武场是你能随便乱闯的吗?” 江琬不搭理,只是在心中默念:签到! 系统:“你在滔天怨念形成的诡异灵场,重复循环多年的演武场上签到,获得窥神境功力十年。” 是功力,实打实的窥神境的功力! 窥神境的江琬修炼十年,那该是个什么效果? 轰—— 似乎无声,又似乎有声。 江琬的丹田仿佛炸开了。 沸腾的真气翻滚上升,在她丹田上空聚集成云,云积雨至,哗啦啦,却是一场瓢泼大雨在江琬丹田中下了起来。 这不是普通的雨,这是真气雨。 真气聚而成云,云又成雨,气态的真气在这一刻终于达成质变,突破到了液体状态! 液态的真气拥有更加纯净的能量本质,也有着更为强大的攻击力量,更有种种神奇妙用。 也就是在这一刻,江琬突破了。 从窥神境初期到窥神境中期,突破只是一瞬间。 当然实际上江琬是积累已久,她甚至一直在压制自己的境界。 也是这种压制,使得她此刻的突破是如此顺理成章。 没有境界不稳的担忧,也没有真气虚浮的问题。相反,她只觉身心舒畅,就连望气术的运行,都更加顺畅了! 一个中年男子抬手来拍江琬的肩膀,他口中喝道:“小丫头,退下去!” 江琬抬手一拂,手中却是拈着一片轻薄的树叶。 树叶在她手中飞出,倏忽间却是形成了一阵尖啸。 技能,摘叶飞花! 或者说,这是一种更为注重杀伤力的真气运用技巧。 树叶被江琬飞出,带着恐怖的力量划过中年男子脖颈。 一道逼真的血线从他脖颈间闪现,中年男子后知后觉地惨叫一声,指着江琬就喊:“你……你不是人!你是什么怪物?” 就很真情实感。 江琬挑眉,在她眼里,眼前的这些才是怪物呢。 邪气都快将整个天空染黑了,还在这里装什么晴天? 七煞傀儡,开吸! 第三百八十三章 在鬼愁城中各种签到 七煞傀儡吸得非常欢快。 有江琬开路,就算七煞傀儡此刻境界还有不足,它一通吸过去,也不受半点阻碍。 江琬功力提升,霜华剑挥动,同时各种技能往复用出,杀了个酣畅淋漓。 这演武场,江琬愿称之为杀怪点。 同时系统的提示音也在不停响起:“你主力击杀拥有名号的怨气邪灵彭七郎,获得自由点+10。” “你主力击杀拥有名号的元气邪灵彭三公子,获得自由点+20。” “你主力击杀……获得自由点+5。” “+3” “+6” “+15……” “……” 自由点叮叮咚咚入账,之前在原州的自由点虽然还没能计算到账,这鬼愁城中的自由点倒是实实在在,加了又加。 系统半点折扣都没给打,可以说得上是成果喜人了。 江琬早就观察过,这演武场上邪气强度最高的邪灵也大概只相当于窥神境初期,所以她大开杀戒的时候是非常顺畅的。 虽说邪灵们如果一拥而上的话,也会十分恐怖,但那也要江琬给它们一拥而上的机会啊。 这个时候咫尺天涯的身法就发挥大用了,从学得这门身法以后,江琬的战斗力可以说得上是被超限度地拔高了。 毕竟咫尺天涯虽非瞬移,却拥有近似瞬移的效果。 瞻之在前,趋之在后,身法诡异,变化莫测。 她想攻击谁,可以轻松攻击到,敌方要想攻击她,她却瞬间就躲没影了。 这还怎么打? 江琬也可算是体会到那句“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真谛了。 只要足够快,敌人追不上个她,只要足够快,敌人躲不过她,这、这是无敌吗? 不,这是无赖! 哈哈哈! 不得不说,跟邪灵们耍无赖,就很爽。 七煞傀儡和纸人傀儡跟着江琬吸了个肚圆,吞鬼术的作用被发挥到最大,这两个傀儡也在快速成长。 从见微境初期的强度,到中期,到后期,再到……七煞傀儡突破大阶了! 轰! 原先最高只能长到两三米的小树苗忽而身躯飞长起来。 从两三米高,到两三丈高,最后甚至突破到了二三十丈高。 隐隐约约间,这棵由人间七情炼化而来的傀儡树竟仿佛是有了传说中法天象地的神通。 演武场上,当它将将要长到三十丈高时,江琬忽然面色一变。 不对,不行,不能再继续长了,七煞傀儡要碰触到鬼愁城的怨气结界了! 江琬连忙掐诀,在险之又险的最后一刻控制住了七煞傀儡的快速生长。 别看她刚才在演武场上杀得欢,好像这鬼愁城中的邪灵们也不过如此,可实际上这演武场却也不过是在鬼愁城的外围呢。 真正恐怖的大邪灵们都在这宅院中心位置,江琬此刻还不想提前接触到它们。 江琬最后勉强又将七煞傀儡压制回了两三米的高度,这个时候七煞傀儡的树身上忽然生出了一对滑稽的绿豆眼。 这对小而精悍的绿豆眼滴溜溜一转,一截树枝伸过来,讨好般在江琬手臂处蹭了蹭。 江琬:“……” 居然被一棵傀儡树给卖萌了? 嘿,还别说,挺有意思的。 江琬回手拍了拍这截枝桠,又拍了拍同样大有突破的纸人傀儡,接着抬脚走出了演武场。 纸人傀儡比七煞傀儡弱很多,但后来奋起直追,如今也拥有了堪比见微境后期的能量强度。 江琬倒不着急,有了吞鬼术,又进了这鬼愁城,这两个傀儡的上升空间还大着呢。 出了演武场,江琬却没有直接走中线,过二门,而是脚步一转,向宅子东边进发而去。 望气术早就清晰显示了,最恐怖的大邪灵都在二门之后的第三进院中,江琬眼下还不大想跟它们对上。 倒是四边有许多零散的邪灵,都可以杀开了做养料给两个傀儡吸收。 望气术太好用了,能帮助她趋利避害。江琬敢独身闯鬼愁城,也正是因为有望气术做仰仗。 在别人看来神秘无比的鬼愁城,在江琬望气术的视野下却是本相直显。 而这些邪灵在鬼愁城的奇异力场下好像只能不停重复在某一限定范围内活动,江琬利用这一特征,杀得那叫一个痛快。 七煞傀儡的成长速度略微有些放缓了,纸人傀儡却还在不停快速成长。 系统:“你主力击杀竹屋邪灵扫地女,获得自由点+30。” 好家伙,大boss。 “你主力击杀彭夫人的侍女邪灵,获得自由点+10。” “你主力击杀……获得自由点+15……” “+8……” “+……” 伴随着自由点不停入账的,还有一些签到点也没被江琬漏掉。 鬼愁城中签到点之多仿佛都快赶上国子监了。 “你在鬼愁城杏花汀签到,获得最温柔的杀人技,杏花春雨。” 杏花春雨:已故彭大善人十八歌姬独门绝技,饮酒成雨,吐气如花,杀人于温柔乡。 厉害! 虽然江琬可能、大概、应该不大可能会用到这个技能。 咳咳,应该不会。 毕竟她同等杀伤力的武技和奇术都不缺嘛。 系统:“你在鬼愁城棠棣华章签到,获得一次性奇物,前人的咏叹。” 前人的咏叹:一声叹息,悠远神秘,你或许会用到。 咦,咦? 所以,这一回签出来的,居然是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江琬将意识探入系统空间,发现这所谓“前人的咏叹”就好像是一团清光,被系统空间妥善收藏着。 是真的很难看出来这东西有什么用,但江琬却立刻用心将这东西记住了。 系统签出的东西,不会真的毫无价值。 只有价值很难估量的时候,系统才会给出这种模糊解释。 系统:“你在鬼愁城牡丹苑签到,获得被烧焦一半的旧画,牡丹盛放图。” 牡丹盛放图:没有落款的一幅画,看起来没什么价值。 又是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江琬继续收藏。 系统:“你在鬼愁城海棠楼签到,获得海棠香一缕。” 海棠香:世人皆知海棠无香,如若有香,那一定是你的幻觉。 系统:“你在鬼愁城莲叶海签到,获得鬼莲子七颗。” 第三百八十四章 十年前那道绝世无双的贺礼 江琬查看系统解释。 鬼莲子:由七星夺命俑怨念与血煞供养生成的鬼莲子,为天下至恶,至毒,能杀人,能克鬼。 系统没有具体解释这个鬼莲子的品阶,但江琬将意识探入系统空间后,只是稍稍扫过这七颗鬼莲子一眼,就立时感觉到了一种滔天的怨愤与恐怖。 霎时间心魂动摇,神为之夺。 江琬立刻将意识退出系统空间,心里就有数了。 这东西,必将成为她的另一个杀手锏! 江琬立时底气更足,再看这鬼愁城——这又哪里是什么鬼愁城?这分明是一个宝地嘛。 到这里,前院外围能签到的地方也差不多都签过了,零散的邪灵都已被江琬扫荡一空,她便略略调息片刻,转换方向开始往彭府内院二门处进发。 二门口游荡着几个邪灵,俱是粗壮婆子模样,功力境界倒是都不高,一个个且还表情呆滞,很好对付。 江琬都没再亲自出手,只挥动纸人傀儡,纸人傀儡便张着利口,迅若闪电般扑了过去。 片刻后,纸人傀儡嚼吧嚼吧着撕吃了几个邪灵,身躯一晃,又仿佛纸片般飞回了江琬身边。 它且还没吃饱呢,这几个邪灵连给它塞牙缝都还不够。 系统又给了自由点增加的提示。 “你的傀儡击杀邪灵……你获得自由点+2。” “+3……” “+1……” “……” 虽然江琬没有出手,但傀儡受控于她,等于是她的武器,所以傀儡击杀的邪灵照样可以给她增加自由点。 至于这回获得的自由点少,倒不是因为江琬没有主力出手。傀儡出手跟她出手是一样的,系统又不会克扣她的自由点。 这回自由点变少,那是因为这几个守二门的婆子境界低微,本来就不值什么。 当然,蚊子腿也是肉,不管怎样,江琬都是不会嫌少的。 更何况,二门口也有签到点呢。 签到! 系统:“你在鬼愁城故旧的彭府二门签到,获得一件旧物,彭夫人的禁步。” 禁步是什么呢? 其实就是一件带流苏的玉佩,女子将其佩戴在腰间,长长的玉佩缀下来,用以压住裙角。 真正的大家闺秀讲究行不乱步,站不摇摆,行走时务必如行云流水,却不可环佩乱响,需得节奏有致,优雅有度。 所以禁步这个东西,真的,不是真正有底蕴的淑女,一般人还真不敢乱戴。 江琬就不戴禁步,她嫌累赘麻烦。 这倒不是因为她仪态不好,她就是嫌烦。 系统解释,彭夫人的禁步:古者圣王居有法则,动有文章,位执戒辅,鸣玉以行……禁步示人,可以使当下所见之生灵尽皆规行矩步,不论是人、是妖、是魔,还是邪灵。 注:禁步规则只对境界低于彭夫人者起效。 这个禁步的威力可以说得上是非常强大了,甚至有那么点江湖豪客都俯首的意思。 而江湖豪客都俯首只对人起效果,这个禁步却不论是人是妖是魔还是邪灵都要被其控制。 可禁步又有不如江湖豪客都俯首的地方,那就是,它的威力受彭夫人的境界限制。 那么,彭夫人的境界究竟有多高呢? 这个,也可以猜度。 不说别的吧,就说这个鬼愁城,如果真的是因为彭夫人要向彭大善人报仇而形成的,那彭夫人本身力量又该有多恐怖? 很好,彭夫人的禁步,一定也是一个大杀器。 江琬便不紧不慢地跨入了二门,一进门,只见又是一片新天地。 方才还艳阳高照呢,进入二门以后,竟换成了星月漫天。 深蓝的天幕上,明月伴着稀星。 偌大的园林中却是处处灯火明亮,侍女们身披彩帛,犹如壁画中的飞天般或端托盘,或捧美酒在夜宴中穿梭。 园林中处处谈笑风生,看起来好一派奢靡与繁盛。 江琬走进其中,这回却无人注意到她。 她走过几步,又是一个签到点。 签到! 系统:“你在滔天怨念形成的诡异灵场,时空交错的彭府园林中签到,获得特殊物品,恐怖宴会的缩影。” 恐怖宴会的缩影:这场宴会中有大恐怖,一旦投出,深陷其中的人必将被万鬼撕咬,群邪扑击,直指气血耗尽而亡。 注:此为一次性特殊物品,力量上限无限接近造化境。 看过解释,这一回江琬欢喜之余,心中却是微微有些凝重。 从这个解释中她还得出了另一个信息,那就是这个鬼愁城的力量上限大概也是无限接近于造化境的。 她虽然有不少的底牌,但在这个诡异的鬼愁城中,她的底牌一定能起作用吗? 就说骐骥一跃吧。 虽然这是个逃命绝技,但骐骥一跃的前提是你要能够“目视到远方某一点”,而现在的问题是,江琬被困在这个鬼愁城中,目光所见皆为鬼愁城的幻境力场。 就算有望气术,她也透视不到外界的天空。 在这种情况下,骐骥一跃又该怎样才能发挥作用呢? 这般念头微微一转,江琬慎重之余倒也还能维持镇定。 在进入之前,关于鬼愁城的厉害她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这个时候虽然因为系统给出的明确信息而更慎重了几分,但也不至于惊慌。 骐骥一跃或许很难使用,但她还有其它底牌。 稳住,不急。 这波鬼愁城中的收益值得她继续探险。 夜宴中觥筹交错,“人们”脸上俱是喜气洋洋。 一声声的谈笑声中忽然传来一道高声:“家主夫人过来了,据说是为家主准备了一份天上地下,绝世无双的贺礼呢,咱们快去看看!” “人群”就轰动了,本来还散逸在一个个独立坐席中的人们纷纷起身,就往园林深处的主宴会场奔去。 彭府的园林着实是大,来参加夜宴的人又多,坐席分散,四处都是。 江琬跟着走了好一段,穿过了一道道花径,又越过了不少假山亭阁,前方忽见一片开阔地。 那是一座大湖,湖边有一座水阁敞厅。 敞厅前是大片空地,不少独立的坐席与桌案依照古礼分布在两边。 另一头,却有一队女子莲步轻移,款款而来。 第三百八十五章 坐困在鬼愁城中的高僧 江琬将目光向那队女子看去。 首先看到的便是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那一位。 但见她云鬓高髻,香腮华裳,额前贴着花钿,鬓角簪着牡丹,一枚榴花翠玉的禁步带着一道道玉珠流苏缀在她裙角,随着她的每一步走动而发出动人的玉击之声。 节奏舒缓,优雅有致。 便是不看面容,只看这仪态,这都无疑是一个馥郁动人的大美人。 江琬的目光却定在她裙角的禁步之上。 这是……彭夫人的禁步! 这个女子,不,或者应该说……“这个女子模样的邪灵”,是彭夫人的邪灵! 正主出现了。 江琬无由地开始心悸起来,她当下不敢再多看,连忙将目光移开。 虽然现如今这些邪灵好像都陷在某种规则中,并不能注意到她,但她也有着自己的敏锐灵觉。 她隐隐知道,如果自己过于关注彭夫人,很可能这奇异规则就要被打破了。 在没有找到明确的突破口之前,她还是应该要先获取更多信息,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才是。 彭夫人的邪灵——还是就叫彭夫人吧。眼下场景更像是某种旧影重现,江琬立在一旁观看,心里就当自己是在看电影了。 她不敢紧盯着彭夫人不放,便将目光散开,又看向敞厅中。 敞厅中,一名剑眉薄唇,却散着头发,微微敞着衣领的男子一脚踩在几案上,另一手搂着一名娇媚的姬妾,正带着三分醉态地笑:“夫人来了?还给为夫带了礼物?哈哈哈,是什么?” 这,原来就是彭大善人! 说实话,这形象就挺出乎江琬意料的。 她还以为会被称作大善人的,应该是个大腹便便的白胖子?或者,至少也该是慈善可亲的伪君子模样? 总之,像眼前这样的,脸容俊毅,又邪又狂的模样,是真的很难跟“彭大善人”这样的名号挂上勾来。 哦,对了,他还在自己的寿宴上搂着姬妾放浪形骸。 他这一年是多大来着? 江琬也看不大出来,一般来说,功力境界高的人往往也更能保持容颜,在五六十岁之前都不大容易显老。 有些特殊的功法还能使人延长寿命,甚至是维持容颜不衰。 所以,关于彭大善人外貌上的疑惑江琬只是在心中微微一转,就又放开了。 只听一道微带几分严肃的女声道:“夫君今日生辰,妾身自然要送贺礼。只是虽说夫为妻纲,然而规劝夫主亦是妾身职责,夫君,有些话不好听,妾身却还是要讲……” 哦,彭夫人,似乎是……要开始说教了? 本来还一副放浪模样的彭大善人就皱起了眉,一手扶额,唉哟道:“夫人呐,为夫今日难得生辰做宴,你可绕了为夫吧。为夫这最近,该是不曾做什么出格事吧?” 四下里,就有些人悄声议论。 “都说家主惧内,原来是真的啊。” “夫人半点不给家主留面子的,居然当众就斥……” “嗐,你懂什么,这必定是家主让着夫人呢!” “是了,家主真是极为爱重夫人,否则又怎肯如此相让?” “……” 江琬略略侧身,站在一棵花树后,却是心中哂笑。 爱重? 一边口称惧内,一边姬妾成群,甚至还在这种聚集了全部族人的大宴上搂着美妾不撒手,这就叫爱重? 这种爱重,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 彭夫人道:“夫君近日又为十三座山村修桥铺路,同时新买了十三名美姬,倒也还成。” 彭大善人就松口气,又笑起来:“是极是极,夫人你看,你叫为夫做善事,为夫也都做了。夫人令旨,为夫可是无有不遵从的。夫人,这贺礼……” 他一边笑,一边还盯着彭夫人的贺礼呢。 说话间,他推开了方才还搂着的姬妾,就凑上前去要迎接彭夫人。 将要靠近彭夫人时,彭夫人身前的侍女伸了手。 她们竟是熟极而流地拦了拦彭大善人。 彭大善人也不以为忤,只是摊开手做出无奈地模样对彭夫人笑。 “唉,夫人,你说夫妻间当相敬如宾,为夫也都听着你的呢。可为夫也不是洪水猛兽,咱们便是相敬如宾,也不必这般远隔人海吧。” 哪里远隔人海了?只隔了几个侍女而已。 所以,彭大善人这夸张言语,显然只是在跟彭夫人逗笑而已。 彭夫人果然难得地笑了。 她一笑,便似繁花绽放般,满园灯火一时都仿佛为此失色。 彭大善人痴痴道:“夫人,你该多笑笑。你若是愿意对我多笑几回,我便是遣散这满园姬妾又如何?” 彭夫人嘴角犹然噙着几分笑,声音也放缓了几分。她道:“你们让开吧。” 这是叫侍女们让开挡着的路。 彭夫人又招手道:“你过来。” 这是叫彭大善人到她身边来。 彭大善人果然欢喜地大步过来了:“哈哈,夫人这是怜惜为夫今日生辰么?” “给你看我的贺礼。”彭夫人柔声道。 一边说,她一边接过身旁侍女手中端着的一个大托盘。 那托盘上还罩着一个华丽的金色高拱盖,彭夫人一手端着托盘,另一手便要来揭这个盖子。 园中,各种议论声早已止息,人们也纷纷将目光投向这个盖子。 大家都好奇期待,彭夫人的贺礼会是什么呢。 就在彭夫人的手指握住了盖子把手,将要揭开这个盖子的时候,忽然一声“阿弥陀佛”竟在此时响起。 这一声佛号响亮悠远,似来自于天际,又似响在每个人耳边,更似是响在每个人心底。 随着这一声佛号响起,江琬忽然感觉到头脑微微晕眩。 什么情况? 对了,失重感! 是的,她像是一瞬间从虚幻穿越回了现实。刚才那种仿佛游离在某种旧影像之外的感觉,没有了。 身边……身边邪气滔天。 而深重的邪气中,一道身披袈裟的枯瘦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太瘦了,这僧人瘦得仿佛已经脱离了人相,而只余一具佛骨。 江琬微微瞪大眼睛,却感觉自己看到了一道恐怖如渊海般的气机在世外游荡而来。 僧人双手合十道:“施主,回头是岸,何不就此罢手呢?” 第三百八十六章 佛骨岂能化邪灵? 滔天的邪气中,老僧身披佛光,缓步行来。 他喊“阿弥陀佛”,湖边,园林中,“众人”便齐齐将目光转投过来。 原本如花般娇艳的彭夫人目中忽然放出黑光,这黑光太浓郁了,突显在她眼中占据了她整个眼眶,使她整个人一下子就显得恐怖起来。 “老和尚,又是你!”彭夫人一字一顿道。 而原本还面带笑容并满怀期待看着彭夫人的彭大善人则忽地后退一步,像是恍然间回想起来什么,然后醒过神般,下一刻,他就大喊:“大师,救命!” 一边喊,他转身就要跑。 彭夫人阴森森道:“跑?晚了!彭竟山,你跑不掉的,昔日我能杀你十次百次,往后我便还能再杀你千次万次。这彭府便是我为你准备的地狱!你做好准备,永世沉沦吧……” 说话的同时,她按在金色拱盖上的手便再不停留,猛地一掀。 金色拱盖开了! 其下露出一颗头颅。 不,或者更准确地说,这应该是三颗头颅。 三颗后脑并拢,粘连在一起的头颅。 又或者说是,一颗头颅上,出现了三张面孔。 三张面孔,两老一少,其中一男一女年长,还有一个是肌肤状态十分年轻的少年模样。 他们明明都死了,只剩下头颅被留在托盘上,这三张面孔上却又同时露出各种狰狞古怪的神情,使其显得鲜活无比,宛若生时。 彭大善人彭竟山伤心地喊起来:“母亲,师父,光儿!” 这三个,分别是他的亲生母亲、授业恩师、以及最心爱的庶子。 三张面孔同时张开嘴,就要凄厉嘶吼。 缓步行来的老僧忽然伸出一只手掌,虚虚地便是一按。 随着这一按,一个带着万字符的巨大掌印便自天而降,牢牢压在了三颗张面孔的头颅顶上。 老僧叹息道:“人死终如灯灭,恶念总有尽时。女施主,冤有头债有主,事不该过百,你杀彭施主九十九次也该够了。何不放下执念,回头是岸?” 彭夫人冷笑:“老和尚站着说话不腰疼,九十九次就够吗?一百次且还不够呢!昔日我便立誓,不杀此贼一万次,绝不入轮回!如今九十九次而已,离一万次且还远呢。老和尚让开!” 说话时,她裙角的禁步忽然无风自摇起来。 叮叮咚,叮叮咚,一声声玉石相击之声在这园林中响起。 随着这声音的响动,江琬就发现,原本还呆滞在四周的其他“人”,不,是其它邪灵……其它邪灵就在这一刻,像是被按动了什么开关一般—— 有的忽然砰一声炸开,化成漫天血雨。 血雨聚集在地上,就像是某种活物般飞快爬动,向着立在场中的老僧与彭竟山涌去。 有的邪灵则自己摘下了自己的头颅,然后抬手飞掷。它们的头颅就这样被它们当做了武器,同时掷向老僧与彭竟山。 还有的邪灵生出獠牙,又有的邪灵生出利爪,也有的邪灵化作邪雾,也有的邪灵直接抽出生前的武器,合身扑来…… 总之邪灵们是各种各样,形态各异,说一句群魔乱舞也绝不为过。 立在一棵花树阴影中的江琬也未曾幸免,她身旁的花树忽然伸出枝桠,化作邪灵藤蔓,向她卷来! 不过这回倒不必江琬出手,她的七煞傀儡就立时甩动树枝抽打而去,瞬间就与这邪灵花树战斗在一起。 一切变故说来复杂,实则却不过是发生在瞬息之间。 彭竟山一面做惊慌闪躲的模样,同时也出手狠辣。 他使一对分水刺,这对小巧又阴险的短兵刃被他挥舞出了花儿,每每都能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击出,一击就能杀灭掉向他扑来的一个邪灵。 纵然邪灵们数目极多,手段也极多,又同时向他扑来,可彭竟山却往往能在方寸间做出极为精准的走位。 就是有再多的邪灵扑杀,他也往往能够做到只在同一时间面对一到两个邪灵,又或是至多三个。 总之,不会更多了。 这些邪灵的数目优势就这样被他抹平了。 他的走位还跟江琬的咫尺天涯不一样,江琬的咫尺天涯能够使她在百米之内任意移动,这种任意移动甚至带有瞬移般的特性,极难捉摸。 有了这门身法,江琬同样不惧群攻。 而彭竟山的身法却更为短小精准,这种方寸间的腾挪闪转不仅需要极快的速度,更需要极为精准的预判,以及极为老辣的战斗经验。 说实话,江琬就没有这种经验。 她纯粹是凭借强大的技能效果硬推,从这一点来看,她就不如彭竟山了。 因此在群魔乱舞的这一刻,江琬站在角落里,一边放任身边的七煞傀儡与那花树邪灵战斗,另一边由纸人傀儡守护着,而她静立不动,竟还有闲暇默默观察彭竟山的战斗方式,学习他的身法精髓。 彭竟山在招招狠辣的出手中还不停痛苦地呼喊:“母亲,师父,光儿!” 又说:“夫人,你一向督促为夫修桥铺路,怜贫惜弱,叫我日日做善事。你如此善心,为何竟连无辜的少年也不肯放过?为夫或是有错,可光儿又有什么错?他才十二岁而已……” 说到可怜间,彭夫人却毫不动容。 她还在与老僧的万字符手掌印相抗争,并不理会彭竟山,只说:“老和尚,你便是阻我这一次又如何?在这彭府地狱中,一切怨愤都会不停重复。你今日阻我,再过几日……” “再过几日,这里的所有苦恨又都会重置。我还能继续再杀他们一遍又一遍,可是老和尚,你不会再是今日的你的!” “你也早不是从前的你!” “我们都是死人,你却是活人。活人又怎么能熬得过死人?” “十年了,老和尚,你还剩多少力气?” “一旦油尽灯枯在此处,纵是圣僧,也必叫你被这滔天怨气化为邪灵!哈哈哈……” “老和尚,你一身佛骨,能够甘愿死后化为邪灵吗?” “你劝我回头是岸,你自己何不回头是岸?” “离开这里,出去,我放你出去!” 第三百八十七章 杀尔万次 彭夫人说,她愿放这老僧离去! 原来,进了这鬼愁城后,是有人能够离去的。 只是这能够离去之人却并不愿离去。 老僧道:“阿弥陀佛,昔日地藏菩萨有大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而今小僧空玄虽不敢与先圣相比较,却亦斗胆有追随先圣之心。鬼愁城不散,我亦如何离去?” 他叹:“若当真有坚持不住那一日,吾便散去这一身佛骨,或许能叫鬼愁城的上空得见一缕天光,可使世人知晓,此处并非牢不可破。如此,余愿已足矣。” “今日鬼愁城不散,终有一日又将散。”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阿弥陀佛!” 彭夫人:“呵……” 她先是轻蔑地低笑一声,接着又大笑。 “哈哈,可笑,当真是可笑!好一位圣僧,好一个大宏愿!” “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一个个自比圣佛,叫别人放下容易得很,叫你们自己放下,却比登天还难。老和尚,你都放不下,又凭什么叫我这个苦主放下?” “滚开!” 说到这里,她忽然五指箕张,猛地就向着老僧按压在三面头颅上的万字符抓去。 这一抓,她指尖放出的却不是寻常的锐利寒光,而是一团团奇怪声音。 是什么声音呢? 好像,好像是万千人在哭,又像是万千人在笑,也像是万千人在呼喝,还像是万千人在狂奔…… 总之是无数的混乱声音,这些声音造成了一种奇异的扭曲力场。 这种扭曲的力场甚至肉眼可见,江琬就看到,接触到这力场之后,老僧按压在那三面头颅上的万字符,竟开始隐隐地有了变形的迹象。 老僧双手合十,实则是在不停地输送力量给那万字符,与彭夫人形成一种隔空对峙。 双方不但在力量上对峙抗衡,言语同时也不停,相互地都想要说服对方。 彭夫人又喝道:“老和尚,你倒是说说,你凭什么?你自己都放不下,你凭什么又劝我放下?” 这,这简直就是喝问到了人的灵魂里了! 是啊,凭什么呢? 都是执念,你的执念就比我的执念高贵? 你的执念是要除魔没错,那我的执念是要报仇,难道就错了? 旁观的江琬其实都有了片刻动摇。 这不是因为她心志不坚,而是她确实有点没弄懂老僧的逻辑。 如果她之前得到的信息没错,这彭夫人是因为彭竟山杀死她七个女儿用以炼制七星夺命俑,从而奋起复仇的话,那江琬真的认为,彭夫人没错。 这种仇都不报,这还是人吗?这还是一个母亲吗? 而像彭竟山这种十恶不赦,完全不配当人的家伙,他却反过来能得到一位身具佛骨的“神僧”维护,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老僧叫彭夫人放下,可是彭夫人怎么可能放得下? 这何止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这简直就是诡辩,是柿子捡软的捏…… 呃,也不对,彭夫人并不是软柿子。 她硬得可怕。 就在彭夫人的一声声质问中,老僧忽然道:“小施主,你既有伏魔之能,此时何不站出?继续旁观,此为助长魔焰,小施主可知,如此将会造成何等后果?” 旁观的江琬:“……” 行吧,倒也有心理准备。 她也是个大活人,在这邪灵堆里头,简直就像是冬天的焰火一样闪闪发光呢,老僧又不瞎,似他这等高手又怎么可能把这么个大活人就这样忽略过去? 别说是他不会忽略过去,就是彭夫人,也早就发现了江琬的存在。 不过在彭夫人看来,江琬的功力境界还太低了些。 窥神境中期,放在外头是大高手,可这鬼愁城中被杀死的窥神境中期还少么? 彭夫人早不放在眼中,自然也就懒得搭理江琬。 一直以来被她视为大敌的,只有老僧空玄。 江琬身旁,七煞傀儡猛地一绞,砰一声,终于将花树邪灵彻底击杀。 纸人傀儡就张开大口,欢快地凑了过去吞吸邪灵鬼气。 吞鬼术似长鲸吸水,不过片刻就吸空了那一大片的能量。 江琬就在这种背景下缓步走向了湖边。 她身后,纸人傀儡与七煞傀儡又亦步亦趋地跟来。 彭夫人这才终于目光微凝,多看了江琬一眼。 她“咦”了一声,道:“小娘子自身本事平常,可你这两个小宠倒是有些潜力,若能多谢时日,倒也不难成长为大妖魔,可惜……” 她话未说尽,但很轻易的,江琬与老僧都明白了她在可惜什么。 可惜什么? 可惜江琬出现在这里,就不可能再有长久的空间给她这两个傀儡成长了。 江琬走得不紧不慢,也不介意彭夫人说她本事平常,反而还客客气气地对她行了个礼,道:“后学末进江琬,见过彭夫人。” 彭夫人道:“多少年了,凡是出现在这鬼愁城中的活人,不是一见面就要对我喊打喊杀,便是如这老和尚一般,只管对我说教。你竟是第一个与我见礼的。” 说了这一句,她眼中黑气却流淌得更为浓郁了。 同时,她五指收拢,抓得老僧的万字符竟嘎吱嘎吱作响起来。 显然,不论怎样对话,她都并不曾有分毫放松与老僧的对抗。 而老僧虽然同样不曾放松,但不知道是因为他本身就弱一些,还是因为被困在鬼愁城中太久,如今开始走向虚弱……总之在这一番对抗中,他好像渐渐地要落下风了! “小施主!”老僧又叹,“原来你竟是十分同情彭夫人么?但你可知晓,彭夫人复仇虽无错,可令一族陪葬,击杀千余无辜性命,这却是大错特错了。” “最错的是,她不但要折磨彭家主,还要挟裹这千余枉死之人,令其永堕怨念之中。” “复仇可以,但又何必牵连无辜之人?” “而鬼愁城立于此地已将过十年,若再不消散,只怕不日要有大祸。” “小施主,只怕整个沅陵城,都要被这鬼愁城挟裹。” “如此一来,生灵涂炭,到时候枉死的可就不只是彭氏一族的千余人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 为邪灵判案 夜幕下,大湖边,老僧在与彭夫人的激烈对抗中重重一叹。 鬼愁城困锁十年,到如今,已经要锁不住这片界域中的邪气与怨念了! 他不是在哄骗江琬,他说的是事实。 而这些,拥有望气术的江琬又如何不知? 她也没有忘记自己走进这鬼愁城中的真正目的,她可不是来听故事会,也不是来随便游逛的,甚至就连签到都不是她的主要目的。 她进鬼愁城,原是想要净化其中怨气,将这曾经的彭府修整开来,变作自己的楚王府呢! 当然,净化鬼愁城,也有借此向晴洲势力立威的意思。 这是他们在晴州立足的重要一步,当然不能轻忽。 但老僧有老僧的路子,江琬却也有江琬的想法。 空玄大师想要彭夫人放下执念,以此为突破口,再来打散鬼愁城中的怨气,江琬却并不认同他的思路。 江琬道:“大师慈悲心肠,小女感佩万分。但叫苦主放下仇恨,这却实在有违人性。邪灵虽非人类,却偏偏是人性另一面的映照。大师,你是高僧,可旁人不是。” “大师,你能放下贪嗔痴恨爱恶欲,旁人不能。” “未经人苦,莫劝人善!” 一边说着,她一边又缓步向前。 彭夫人眼中黑气翻滚,忽然转头向她看来。 “小娘子竟是懂我……”彭夫人脸上却露出似哭似笑的神情,黑漆漆的眼眶镶嵌在她美艳之极的面容上,说实话,有些渗人。 她声音又猛地一提:“那然后呢?你又要怎样?活人闯鬼愁城,总不成是想要来做鬼的吧?你不也是要与这老和尚一般,终究要度化我么?” 说到后来,已是声色俱厉。 果然是邪灵,翻脸比翻书还快。 江琬的话虽然令彭夫人感觉到了安慰,但像她这样等级的邪灵,显然已经不可能是三言两语就能感化的了。 江琬也早料到了这一点,当下并不急,而是先在心中又默念了一回签到。 是的,她特意一步步地往这湖边走,就是因为湖边有签到点。 管他三七二十一,先签到再说,说不定这湖边的签到点能签出什么惊喜呢。 系统:“你在滔天怨念形成的诡异灵场,鬼愁城邀月湖边签到,获得湖中奇物,元气钥匙。” 元气钥匙:转动这枚神奇的钥匙,在一定时间内,你将拥有将邪气转化为元气的能力。 注:转化量与转化速度受使用者本身功力限制,每使用一次后,此物需蕴养二十四个时辰方才能再度使用。 这,这就…… 简直神器!比青云鼎还……不,这个不好比。 总之就是太厉害了,虽然对眼前的状况好像帮助并不是太大,毕竟,这东西受江琬自身功力境界限制呢。 如果是拿来给秦夙使用,那大概才叫恐怖。 可秦夙现在正在突破的紧要关头,又不可能突然出现。 天知道他突破要多久,按照江琬早先用望气术观察的情况来看,反正十天半月的,都别指望他。 修炼无岁月,十天半月不算长,甚至就是两三月,乃至一两年也不稀奇。 君不见天狼族的那位大巫句突,正是因为突破不完全,如今被困在天狼雪山上,一直下不来么? 从窥神境到造化境,这是近乎于生命境界的大突破,太难了。 这个时候,江琬不能将希望寄托在秦夙的突破之上,她必须自己解决这个鬼愁城的问题。 老僧还在与彭夫人对抗,他的气势越来越弱,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彭竟山在敞厅左近遛着扑杀过来的邪灵们跑,一边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江琬也心念急转,就在这一刻扬高声音道:“夫人问晚辈来到这鬼愁城究竟是要做什么,晚辈不敢否认最终目的。但是,人间有正气,百姓有朝廷!” “世间恶人,但有恶行,首先该由官府判决处置。” “诸位虽已脱去生人之躯,化为邪灵,但不论阴阳,不论生死,诸位也仍是我大周子民!” “彭夫人,如今的晴洲乃是楚王封地,而晚辈江琬身为楚王妃,今日便斗胆在此,要为诸位主持一回公道,判决一回是非。” 话说到这里,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荒谬了。 但早在说话的同时,江琬却已发动了自己的另一个一次性奇术:官字两个口! 官字两个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系统有备注:只对品级低于你之人生效。 说实话,这个备注有点含糊。 品级低于江琬,这个品级指的是哪个品级?是功力境界,还是身份地位? 照江琬的理解来看,应该是身份地位。 毕竟是“官字两个口”,那肯定是由官对民,又或者是由上官对下官。 这虽然是一个有神异的世界,但这个世界的神异也承认朝廷,承认正统。 大周朝廷统摄大周天下,甭管这统摄力度有多大,总之名义上都是没问题的。 所以,官府管百姓,上官管下官,这都没毛病。 大义上,江琬就占住了。 但“官字两个口”又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它只对“人”生效。 而这里目前真正可以被称之为“人”的,应该只有江琬和老僧空玄才是。 江琬是楚王妃,毫无疑问,在官面身份上,她的品级比空玄高,所以“官字两个口”应该对空玄生效。 但问题是,她目前真正要对付的不是空玄,而是彭夫人和彭大善人。 这两位可不是人,而是邪灵,“官字两个口”能对彭夫人和彭竟山有效吗? 在这个问题上,江琬于是用了一个诡辩的逻辑。 她将邪灵也称作了大周的子民! 你生是大周人,那么死了也是大周魂,这……好像也没毛病? 阳间有阳间的户口,阴间……呃,大周世界没有完整的阴间,但是,大周天下有城隍庙! 城隍庙中的阴神都受朝廷封号,城隍庙又统管邪灵诸事,从这里来看,邪灵也该受官府管束。 甭管实际上受不受管吧,反正逻辑上是这样没错。 江琬于是就决定赌一把,“官字两个口”能生效最好,便是不能生效,她觉得,她要为邪灵主持公道,也不算错! 第三百八十九章 官字两个口,出口 邀月湖边,星月挥洒。 湖边的人,空玄大师惊呆了。湖边的邪灵们,也惊呆了。 天下间竟有人敢大言不惭说要为邪灵主持公道,这是这个人疯了,还是邪灵们疯了? 可是众邪灵中,毫无疑问处于统摄地位的彭夫人却隐隐约约为江琬的话心动了。 从当年知晓真相,到后来愤而复仇,这其中经历了多少困苦,彭夫人至如今已不想再回忆。 当然,就算是想回忆,她其实也回忆不了太清楚。 邪灵跟人终究是有区别,她的记忆没有办法到达太过长远的过去。 但记忆虽然模糊,有些感情却始终萦绕在心间,这是哪怕生与死的距离也消磨不去的。 彭夫人依稀有种感觉,她曾经其实求助过人。 她四处求告,那些从前见到她满面笑容,又或者是拍着她的肩膀说她是世间最好的贤妻、彭氏最好的宗妇……的那些人,却一个个立时变了脸色。 “荒唐!家主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夫人莫不是得了癔症?虎毒尚且不食子,夫人却拿这等残忍罪行强加到家主身上,这是要家主从此无法立足世间么?” “夫人,不可自误啊!” “夫人,你若是因为丧女之痛而伤心太过,何不为家主多纳几房姬妾?抱几个庶子庶女在身旁养着,也该宽心了是不是?” “夫人……” “……” 没有人给她公道,没有人相信她的话。 他们一声声叫着她夫人,却视她若疯癫,又几曾给过她半分尊重? 那个时候,最大的善意或许也只是一句:“嘘,夫人慎言,这话往后可不敢再说了……” 破碎的一声声,凌乱的一幕幕,又一次萦绕到了彭夫人思想间。 直冲击得她眼眶通红,目中黑气直冒。 是了,说是不想回忆,可实际上又怎么可能不回忆呢? 哪怕是这样模糊的记忆,也像是被装在毒蛊中一般,总要在某一刻翻腾到她心间,令她心中业火翻滚,恨意更深。 她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你是楚王妃?” 这是确认式的反问,也是在回应江琬刚才的话。 江琬道:“不错。”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了自己的王妃金印。 小小的金印之上有五尾的凤凰在盘旋翻飞,但这个金印的造型不是重点,重点是,金印一被放出,她立即输入真气。 金印受大周国运庇护,被江琬真气一激,在这片与世隔绝的诡异世界中顿时放出辉煌的光芒。 同一时间,江琬丹田中的明凰真印也忽地轻轻一震。 便是这一震,当下引动金印上的凤凰仿佛活了般,忽然昂首振翅,就发出了清脆响亮的一声鸣叫。 唳—— 凤凰清鸣,在这片诡异世界中回环盘旋,引得众多邪灵纷纷仰首看天。 不知不觉间,一些等级低的邪灵就先跪下了。 扑通扑通,这伏跪倒像是能感染人一般,跪了一个又来一个,接着是十个、百个,最后竟变成了扑通通一大片。 这一幕其实也出乎江琬意料,她感受着丹田中明凰真印传出的奇异力量,心中明了,自己从前大约还是太过低估明凰真印的存在了。 这东西,比她原来所认知的还要神奇许多。 官字两个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效果在这一刻得到了超倍发挥! 随着众多普通邪灵的跪倒,终于到了某一刻,彭夫人放开与老僧万字符对抗的手,上前一步,向江琬屈身行礼,道了个标准规矩的万福。 她道:“原是楚王妃当面,晴洲彭员外之妻白氏拜见王妃娘娘。请娘娘为妾身主持公道!” 彭大善人作为地方豪强,虽未走入官途,却也向朝廷捐过一个员外郎的虚衔。 彭夫人虽无诰命,但彭大善人有官身,她就是官眷。 官眷的事儿,楚王妃就可以管! 空玄大师有些懵,但彭夫人既然都放开手了,他的万字符要镇压那颗三面头颅自然也就轻松了。 他松口气之余,当下也上前一步,宣了一声佛号,随即竖掌也向江琬行礼道:“贫僧空玄,见过楚王妃。” 众邪灵都跪了,彭夫人和空玄大师也行礼了,本来还在满场遛着其它邪灵们的彭竟山也只得停下来。 他就嘿一声,随即也上前对江琬行礼道:“晴洲都水员外郎彭竟山,拜见楚王妃。” 方才的紧张局面至此走入另一个完全超出常理的奇怪方向。 江琬受了“众人”的礼,先对彭夫人说:“彭夫人,既是要本王妃为你主持公道,那你便先陈述冤屈吧。” 陈述冤屈! 彭夫人目中黑气又翻滚了一阵,片刻后,她微微仰了仰头,做了一个像是收泪般的动作。 紧接着,她眼中黑气就缓缓散开了。 竟露出了一双晶莹剔透,似含着水光般的美目。 多少年了,第一次有人当面为她主持,许她陈冤! 彭夫人先是笑了声,笑着笑着,她晶亮的眼中沾了泪花。 又过片刻,她才终于开始说话:“回禀王妃娘娘,妾身要告我夫君彭竟山应用邪法,杀女布阵,野心勃勃,妄图夺取天下气运以肥其自身。这不仅是杀人大罪,更是谋逆大罪!” “其罪十恶不赦,绝无半分可以宽恕之处。” 彭夫人开口就直奔主题,沾着泪花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彭竟山。 彭竟山微微偏过脸,眼珠又转了下。 江琬就看向彭竟山,果然像审案般,问他:“彭员外,事情可属实?对于彭夫人的控告,你可有话说?” 彭竟山散着头发,敞着襟口,眼珠子又转了下,就笑了声。 然后他对江琬拱手道:“回王妃娘娘话,本朝律法规定妻若告夫,需先杖刑五十,民若告官,需先杖刑一百!娘娘既要秉公断案,那白氏要告下官,是否需先受杖刑呢?” 嘿,这邪灵有意思。 他居然熟读律法! 可惜了,他没明白,江琬虽是要断案,可同时她也还有着可以独断专行的“官字两个口”呢。 江琬也笑了:“彭员外,你要明白,本王妃虽要秉公断案,但这个公,却并非公堂,而是公理,道义!好了,请不要再顾左右而言他,正面回答问题!” 话落,悬浮在半空中的凤凰虚影便猛地又是清鸣一声。 第三百九十章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江琬手持王妃金印,一声呵斥:“彭竟山,如实回答问题!” 官字两个口的奇异力量再次生效,彭竟山本来还眼珠子乱转,想要喊冤呢,这一刻却忽然感觉到心神受慑,不知怎么,谎言就再也无法出口。 “如实回答”,这“如实”两个字,就比先前的“你可有话说”要有力度太多了。 虽已是邪灵之身,这时的彭竟山却感受到了心悸的滋味。 他暗暗咬牙间,嘴巴却不受控制地脱口道:“杀了又如何?女孩子家,生来便无用,我是她们的父亲,利用她们的残躯做一些对家族有益的事情,这也是为她们好!” 一边叫嚣着,彭竟山的内心却是:“……%¥*#@%……” 他慌了,眼看着彭夫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那双本来已见清澈的眼中又冒起了黑气,彭竟山就想拔腿逃跑。 照说他原也是一方豪雄,不该这么怂,但这十年间他已被彭夫人杀了太多次,杀到如今,怕彭夫人都成了他的一种本能。 当然,死不认账也是他的本能。 十年来,他无数次喊冤,坚决不肯承认杀女的罪行,这却还是首次,他这样明明白白地说出自己曾经犯下的恶。 最可怕的是,江琬叫他“如实回答”,他就真的是特别不打折扣地“如实”了个没完没了。 彭竟山:“连生七女,难道不是你的错?你还怀双胎,怀三胎,结果生来生去都是女儿,一个有用的儿子都生不出来,害我没有嫡子,只得选庶子继承家业!” “白氏,你是我彭家的罪人!那七个丫头也是我彭家的罪人!” “我杀她们不过是为她们赎罪,否则永生永世,她们的魂体都要不得安宁!” “王妃娘娘,下官虽然杀人了,但是下官没有罪!”叫嚣一通之后,彭竟山居然还向江琬叫起委屈来,“我的女儿,我买卖使得,打骂使得,打杀又怎么使不得?” “王妃娘娘,下官没有罪,下官造七星俑,只为护佑家族运势昌盛,绝无夺取天下气运之意,也没有谋逆的念头!” “下官冤枉啊,王妃!”说到这里,彭竟山忽然扑通一下,跪了下来,“禀告王妃,下官也有冤屈要告,下官要告这白氏恶妇,她……” 江琬道:“住口!” 她开眼界了。 不,她被气死了。 天下间居然还有彭竟山这样的人,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做到把无耻当真理的? 最可怕的是,这些所谓的“女孩无用,杀人有理”之类的话,还是他的真心话。 说实话,虽然是穿越到了封建时代,但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江琬见多了对家中女儿爱重的人家,也见识到了这个世界的民风开放,可重男轻女到彭竟山这种程度的,她却还是首次见。 这特么……爆粗口也不足以表达她此刻的愤怒。 而愤怒到极致的彭夫人已是眼角裂开——是的,目眦欲裂在她这里已经不再只是一个形容词,而是实实在在的表现了。 她眼角裂开,黑气翻涌而出,化成无数利爪,利爪们发出嘎吱嘎吱的怪声,汹涌地向着彭竟山扑击而来。 这一回,就是空玄大师也不再阻止彭夫人了,他双手合十,只垂目宣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彭竟山惊骇欲绝,慌忙喊:“王妃!楚王妃娘娘救命!白氏动私刑!审判当场,岂有她动私刑的道理?救命啊……啊!” 惨叫一声,他眼看就要被这无数的黑气利爪淹没,于是举起一双分水刺,口中却吐出一团浅红色的光球。 那光球迎风就长,倏忽长到人头大,便滴溜溜转着来扫荡那些汹涌而来的利爪。 江琬立刻道:“彭竟山,你罪大恶极,论罪当诛。快些住手,伏法!” 又说:“白氏,我今判你状告成立,许你缉拿执法之权,你可当场诛杀罪犯彭竟山,为死难者报仇。” 她也不再叫彭夫人了,而是称呼彭夫人为白氏。 因为她想,可能白氏自己也不想当彭夫人。 话落,官字两个口再次发挥作用。 天空中,凤凰虚影再度清鸣。 一股浩大辉煌的力量自冥冥中生起,压制住了还欲抵抗的彭竟山。 就像是天意,在下判决书! 江琬肃立当场,恐怖园林中,邪气形成的风吹得她衣裳猎猎,却完全无损她的气质。 更在这一刻衬得她恍如天人般,端正威严,使凡俗一切,皆莫敢不从。 “杀人偿命,此为天理公道。” 清冷的女声慑住了邪灵们的心魂,回荡在这整片诡异力场之中。 “彭竟山作恶多端,死不悔改,我今判其魂体永久消散,意志永久泯灭,血脉永久断绝!天上地下,碧落黄泉,此人必将灰飞烟灭!” 话落,本来还在跟白氏的黑气利爪撕扯的彭竟山忽然惨叫一声,就再也没有抵抗的力量。 他的头颅最先被摘下,接着四肢被扯断,利爪们抓挠撕拉,一片片扯下他邪灵身躯上的点滴“血肉”。 最开始,他的残躯还弹动几下,不过数息之后,他就整个没了动静。 又过片刻,他被撕扯下来的那些血肉肢体就开始如烟气般消散在夜空中。 须臾间,一阵风卷来,彭竟山整个就……就这样,消散了。 是的,真的消散了。 什么都没有了,灰飞烟灭。 即便是其它邪灵,又或是如白氏,他们还会在怨念形成的诡异力场下再“重生”,可彭竟山也重生不了了。 他连真灵都没了,意志也泯灭了,又怎么可能还跟随这诡异力场再度重生呢? 啪! 黑气形成的利爪们也如泡沫般破碎、散开了。 白氏站立在当下,裂开的眼眶没有愈合。 她眼中流出两行血泪,整个人却是怔住了般,似乎犹带七分茫然。 杀……就这样杀了? 白氏自然不是第一次杀彭竟山,她早说了,她前头已经杀过彭竟山九十九次了。 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她杀彭竟山是杀得这样轻易的。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难以言说,十分微妙。 第三百九十一章 奇物:前人的咏叹 白氏虽为邪灵,如今无限接近造化境,但她却也不是先天就有这等力量。 她也曾经弱小过。 最开始,她力量还不足时,往往与彭竟山斗得你来我往,虽然大家都死了,彭竟山生前也是被她所杀,但不可否认,那个时候她每杀一次彭竟山,都还是要付出无数的努力。 她没有碾压性的力量,只能使邪法,使计策,使尽浑身解数。 而后来,后来…… 后来白氏的力量越来越强,怨念越来越恐怖。 再到后来,她甚至能控制住鬼愁城中的其它邪灵,令他们屈服在她的意念之下,受她驱策,帮她一起反复击杀彭竟山。 可这个时候,空玄大师却出现了。 空玄大师是神僧,享誉大周天下。空玄大师也是好人,救苦救难无数。 可就是这样一位慈悲为怀,被世人称颂的神僧,却在步入鬼愁城后,每每救助彭竟山这个人渣! 他劝她放下执念,回头是岸。 狗屁! 回头是岸? 那也要有岸才成啊! 对白氏而言,她早就没有回头路了,她也不可能回头。 她只想痛痛快快地复仇,只想发泄她的恨!恨!恨! “哈哈!”茫然了好一会儿的白氏立在原地,终于笑了,她从一两声的零散笑,再到一连串的张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角血泪乱飞,笑得自己整个腰肢都像是要被折断了一般。 也不知笑了多久,终于,她收住了笑声。 然后她又叹息一声,她就目光转动,又落到了江琬身上。 “楚王妃……”白氏的嘴唇微微颤了颤,这一回她的声音终于趋于平静,“十年了,不,是十五年了!从我得知真相,到我挣扎复仇,中间经历了五年。” 她挣扎谋划了五年,终于在十年前的某一日,趁着彭竟山大宴全族,将彭竟山包括他的族人们全部杀死。 而后到如今,又过去了十年。 白氏道:“十五年来,王妃娘娘是第一个说要给我公道,并确实给了我公道的人。” 终于真正地,彻底地杀死了彭竟山。 但这对白氏而言,却又不知是该悲多一些,还是喜多一些。 因为杀死彭竟山固然是她的愿望,可彭竟山彻底死了,她从此不能再反复折磨他,这又仿佛令她十分遗憾。 “我应该感谢王妃娘娘。”白氏说,“但我还是放不下,这是为何?” 说着,她眼角血泪流淌得更多了。 殷红的血泪沾染在她雪白的面颊上,使她整个人都显得无比凄艳与恐怖。 江琬道:“因为你还有恨。” 对,彭竟山是已经死了,但邪灵之物,本身就因执念而存在,白氏又怎么可能因为彭竟山死去就放下仇恨? 她放不下的,她就是一个仇恨的结合体,只要她存在,她的恨意就无法消弭。 如此一来,白氏不消散,鬼愁城的症结就还是存在。 最可怕的是,失去了直接的仇恨对象,白氏的仇恨反而还有可能继续向外漫延。 那么先前空玄大师所说的“鬼愁城邪气会侵占整个沅陵城”,就会加速实现。 空玄大师又默默叹息一声,他竖着掌,这一次倒没有再宣佛号,只是用悲悯的眼神望了望白氏,又望四周。 却听江琬又道:“但你可知,你复仇虽无错,击杀千余无辜的彭氏族人,这却是错了。” 这话一出,白氏就有些激动,她张口就要反驳说“彭氏族人并不无辜”,话未及出口,江琬又道:“你想说彭氏族人并不无辜?” 白氏眼中流露恨意,点头。 江琬道:“就算有许多人并不无辜,但也罪不至死吧?就算是真有同样罪孽深重的,那应该也是大人。孩童呢?稚儿呢?这千余人中定然还有稚儿,稚儿也不无辜?” 白氏恨声道:“他们是敲了我女儿的骨,吸了她们的髓,这才换来一族繁盛。彭氏族人,凡受此气运庇护者,个个都沾染了罪孽鲜血,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这,这就没道理可讲了。 江琬就不与白氏争辩,只说:“你也沾染了罪孽鲜血,你杀人逾千,如此滔天罪恶,你的七个女儿受此牵连,魂体也要日夜沾染怨气,受业火灼烧,永世不得安宁!” 官字两个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江琬话落,冥冥中仿佛就有种力量,使得白氏听到了七个女儿被业火焚烧而发出的痛苦呼声。 这有点像是言灵法术,当江琬用疑问句时,这种力量或许并不生效,可一旦江琬用到肯定的句式说话,这种力量就会产生奇异反应。 当然,这不是真的言灵,在某些方面它没有言灵神奇,但在某些地方,它又仿佛比言灵还要更加神奇。 白氏惊了,先惊,后怒,怒过之后是喜:“我的女儿还在?她们,她们不是早已魂飞魄散了吗?” 她没控制住,拔脚就向江琬奔来,一边急切地喊:“女儿!玉娘、莲娘、丹娘……你们,你们在哪里?不要怕,阿娘来救你们!” 江琬自然不会被她碰到,当下身形一闪,咫尺天涯发动,她人就到了百米之外的另一处。 同时,江琬心中一动,放出了先前在鬼愁城棠棣华章签到得到的“前人的咏叹”。 说实话,她其实并没有很弄明白这个“前人的咏叹”究竟能有什么用,但想来这东西是签自鬼愁城,就该在鬼愁城的故事中用到才是。 不管了,瞅着时机用了再说。 有用最好,没用的话也不怕什么。官字两个口的时限还没到,她还有的是机会跟白氏周旋。 一声叹息便在此时悠悠响起。 这一声叹息,不是江琬先前设想的来自于白氏某个女儿的叹息,却是一道低沉忧郁的男声。 江琬心里正想:哎哟,没用。 却见白氏忽然停下脚步,如遭雷亟般怔住。 她脱口呼道:“师兄!” 没有人,只有一道忧郁又飘忽的声音仿佛从时空的缝隙中响起:“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燕卿,人世终有错过……” 第三百九十二章 度化白燕卿 原来白氏的名字叫白燕卿。 江琬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但,但这,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只见这位昔日的彭夫人,忽然就抱住头,蹲下身,似个孩子般大哭起来。 江琬就:“……” 有点尴尬。 她这到底放出了个什么? 好像,无意中,她又八卦了一个什么? 但说实话,对于邪灵们的爱恨往事,她其实是真的不感兴趣的。 江琬只想要解决白燕卿的怨念,没想要再勾起她更多怨念啊。 却见白燕卿抱头蹲身,先是嚎啕大哭一顿,接着抽噎道:“师兄,师兄,呜呜呜……我,我是否当真做错了?是我只顾仇恨,却不考虑燕娘她们的来生,反倒害了她们吗?” 前人的咏叹自然不会答话,因为那只是一声固定的咏叹而已。 就像是留声机里留存的一段录音,放完也就放完了,甚至连重播都不行。 至于对话,那就更不行了。 但是立在一旁的江琬却忽然心中一动,前人的咏叹不能答话,可是,她可以啊。 她从前签出过一个斥候拟声术,这门奇技虽然看起来不如某些法术那般神乎其神,但也有种技近乎道的强大奥妙。 至少在模拟声音这方面,真的是非常了不起。 再加上官字两个口的气运力量,江琬当下便动用斥候拟声术,调整声音,与白燕卿对答。 “燕卿啊,人生在世,孰能无错?若是错了,那便鼓起勇气承担错误的代价吧。” 一道忧郁的男声从她口中发出,从气韵到声调,当真是惟妙惟肖,半点儿不同都叫人听不出来。 旁观的空玄大师:“……” 可惜正主儿白燕卿正抱着头蹲在地上哭呢,根本看不出这声音居然是江琬发出的。 她崩溃地哭道:“我要怎么做?要怎么做?” 这一回,江琬就没再模仿那道忧郁的男声了,她用自己的声音说道:“白氏,你作为苦主,击杀罪犯彭竟山,此行无过。” “但今日开公堂,原要为众邪灵主持公道。如今你的公道,本王妃已经给了,可其余无辜丧生的彭氏族人的公道,本王妃却还没有给。” “白氏,你复仇无度,又杀尽彭氏一族千余人,如此却是大错。彭竟山杀人偿命,白燕卿杀人也需偿命。诸位枉死者,去吧,本王妃今日也判尔等复仇无过。” “去,击杀白燕卿!” 话落,官字两个口的力量继续发挥。 众邪灵齐声啸叫,顿时一个个从方才被震慑的呆滞状态中回返,对着白燕卿就扑杀了过去。 白燕卿下意识要挣扎,江琬道:“白氏,安分受死,以你真灵偿还罪孽,换你七女来生安宁。” 官字两个口的力量仍在持续,白燕卿信了这番话,顿时再无抵抗念头。 众邪灵扑过来,白燕卿站起身,只是张开双臂,然后她就这么睁着眼,眼看着自己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被满园邪灵撕咬击打。 这自然是很痛的,可是类似的痛,甚至是心上的痛,她却早经历过不知多少。 此时此刻,这种深入到魂体深处的痛却反而使她心中更生几分期盼。 在群邪扑击中,她含着泪问:“王妃娘娘,妾身赴死,我那七个女儿当真还能再有来世?” 江琬道:“会有的,天道十分公正,自有一线生机,你放心去吧。” 白燕卿于是便道:“好。” 话落,她闭上眼。 没有一再询问,也没有放什么狠话。 终究,她只是平平静静地接受了自己的死亡之旅。 邪灵的死亡是什么呢? 如果没有此间奇异力场的束缚,邪灵的死亡就是烟消云散。 正如彭竟山一般,魂体、真灵、意志,尽皆泯灭。 如此,世上再无白燕卿。 这样也很好,不是吗? 在无尽的撕咬中,紧闭双眼的白燕卿又仿佛看到了,在那邪气熏染的星月天幕中,恍惚是有一个人,青衫含笑,对她招手。 白燕卿嘴唇微动,似欲说话,却终究又没有出口。 她只是在心中默默地念:师兄,是你来接我了吗? 没有人回答,可她又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在说:是。 远远地,似还有女孩子们的笑声传来。 轻轻的,脆脆的,银铃一般,鲜活可爱,无限欢喜。 “嘻嘻嘻……” “快点,七妹,跟上呀!” “阿娘,我们走啦!” “阿娘,来生我们还做母女好吗?” 好好好,不不不! 做不了啦,你们还有来生,可阿娘没有了。 从今往后,天上地下,碧落黄泉,都不会再有我。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也宁愿你们不做我的女儿,不受那般苦楚。 去吧,永世不见。 星月之下,白燕卿的邪灵之躯终究被撕咬干净,化作一片轻烟,随风一飘,便再无踪迹。 与彭竟山一般,彻底烟消云散了。 其余众邪灵因为反噬了自己的邪灵之主,此时虽然咬死了白燕卿,却也一个个灵体冲突,一个个面现痛苦。 空玄大师再次宣佛号,竖掌道:“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 他轻诵往生咒,邪气形成的夜风吹拂起了他的袈裟,却反而在他身上激起一层金光。 无形的文字顺着金光流淌而出,覆盖向满园邪灵。 空玄大师在以一己之力,度化这满园邪灵! 另一边,终于掐着点,赶在官字两个口失效之前解决了彭竟山与白燕卿的江琬却是悄悄吐出一口气。 她又轻轻摆手,驱散了身旁的那缕海棠香。 海棠香:世人皆知海棠无香,如若有香,那一定是你的幻觉。 是了,江琬之前还悄悄放出了这缕海棠香。 海棠香无用吗? 不,它其实是有用的。 它能无声无息,引人自生幻觉。 这种幻觉跟壶中日月所形成的幻术又是两个性质,壶中日月的幻术自外部而生,而海棠香所能产生的幻觉却是从人心底而发。 哦,不,它不仅仅是能令人产生幻觉,它甚至是对一切生灵起效。 包括邪灵。 江琬放出这缕海棠香,也不过是希望白燕卿能在最后的时段获得一丝安慰,希望她的幻境中,有美好。 第三百九十三章 施主,与我佛有缘 系统:“你用奇术引导极恶邪灵彭竟山死亡,获得自由点+186。” 嚯,一个彭竟山,居然价值一百八十六个自由点。 大丰收! 系统:“你用奇术度化无限接近造化境的邪灵白燕卿,获得自由点+999。” 白燕卿,价值九百九十九个自由点! 跟她一比,彭竟山还是个渣。 哦,不对,等等,还有其它邪灵呢? 嗯,其它邪灵正在被空玄大师度化。 那这……这还能等? 抢怪必须不能等,必须积极啊! 杀邪灵是不好意思再杀了,江琬决定用上渡魂符。 渡魂符:一渡亡魂到彼岸,平息亡魂怨念的符咒。 这个符用在这些因为怨念而聚集的邪灵身上,倒是刚好契合。 江琬立刻抬手,虚空画符。 很快,一道渡魂符就在她指尖成型。 光影茫茫,隐隐的,那道符光背后竟好似是有个美妙的世界在向这边的亡魂做召唤。 那是什么世界呢? 是新生,是美好,是光明,是未来,是每一道魂体的想望。 渡魂符飞出去,落在其中一个少年模样的邪灵身上,邪灵身躯一颤,接着,他原本还在狰狞挣扎的脸上就露出了安详的笑容。 下一刻,邪灵的身躯如烟般淡薄起来。 又过片刻,这个邪灵消散了。 是的,就这样消散了。 渡魂符的效果……所谓渡魂,说到底,也还是要将邪灵打散吗? 这倒也不能说不对,毕竟邪灵是怨念的聚集,打散邪灵,使其真灵回归天地,对这个人而言,大概也就算是走入新生了。 关于生灵和亡灵的事情,江琬曾经认真做过了解,也问过清平伯、徐翁、秦夙等人。 按照清平伯的说法,这个世界有人有妖有魔,有邪灵,但却没有人死后的世界。 或者说是,没有一个完整的死后世界。 更清楚点来说,就是——地府,包括神话传说中的地府众神,比如牛头马面什么的这些,都是不曾存在的。 当然,也或许存在,只是凡人的境界太低,看不到…… 江琬不能否认有这种可能,但总归自己没看到,目前也没听说有谁看到,所以就权当是不存在吧。 既然如此,度化邪灵的结果大概就只能是使其消散了。 不过这类邪灵消散后与彭竟山和白燕卿不同的是,彭竟山与白燕卿是彻底灰飞烟灭了,这类邪灵却还能留得真灵。 真灵重归天地,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游荡和筛选之后,得到某一个契机,又能与世间其它生灵相结合,或能重新做人,或变作其它物种。 当然,真灵一般都是无意识的,也没有记忆的,这又与邪灵不同。 真灵轮回,这,大概就是这片天地间生灵的循环往生方式。 想明白这一点,江琬顿时便感觉到自己对渡魂符的理解又更深一层了。 她立刻又画一张符,再画一张符。 一张张渡魂符从她指尖飞出,如同漫天莹光般纷纷飞落到众邪灵身上。 同时,江琬听到系统提示:“你超度邪灵彭五郎,获得自由点+5。” “你超度邪灵彭夫人的侍女望霞,获得自由点+10。” “你超度邪灵……获得自由点+8。” “+5……” “+3……” “+6……” “……” 零零散散又是一堆自由点进账,虽然单体的数目都不大,却架不住量大啊。 不一会儿,江琬的自由点就又经历了一回暴涨。 江琬本来还挺高兴,但再看一看旁边空玄大师的高效率。呃,人家是一片片地超度,她这一个个地超度,就是速度再快,也拼不过啊。 不行不行,这抢不过怪,就有点难受。 江琬心念一转,又想到一个技能,梵音度魔。 这段时间她签出的术法种类颇多,应用得却极少。 主要也是因为一直都在赶路,路上碰到的,值得她出手的事情也就那么几个。 眼下倒是个难得的好机会,既能做好事,又能获得自由点,还能顺便练技能。 江琬于是从腰间小挂袋中取出一片金叶子。 空玄大师在此,大件的乐器江琬不方便取出,索性就拿了片简单易携的金叶子。 梵音度魔的术法特点是:附于乐器奏响时使用,可逆转妖魔嗜杀本性,度其归于彼岸。 江琬于是将金叶子微微撮起,就于唇边,然后吹响。 从前在望河上,她还跟秦夙一起吹过树叶呢,这吹叶子,于她而言,就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 悠悠的乐声自叶片间响起,江琬吹了一曲简化版的渔舟唱晚。 于此同时,她还发动了一刻钟的悟性时间。 现如今她自由点充足,并且还有新的自由点在不停入账,再动用悟性时间她就不像从前那样总是精打细算,小心谨慎了。 梵音度魔的悟性时间基础加权是七倍,也就是说,使用一次需消耗七十个自由点。 系统:“你成功兑换梵音度魔的悟性时间,花费自由点70,限时一刻钟。” 很好,爽快。 悟性时间开启后,江琬顿时就觉得自己跟手中这片小小的金叶之间忽然就有了一种格外深刻的联系。 种种音声的奥妙自她心间流淌而过,江琬仿佛又陷入了从前应用拈花指时的状态。 拈花指,是佛祖在拈花,梵音度魔,又何尝不是佛音在度魔? 不知不觉间,江琬吹奏的曲调开始发生了变化。 金叶间的乐声,隐隐约约地,竟像是有了梵唱的意蕴。 红尘纷乱,何如超脱? 贪嗔痴怒,何不放下? 系统的提示音还在不停响起:“……+10。” “+5……” “+3……” “+6……” 可是沉浸在梵音度魔乐声中的江琬却自然而然地就将这些声音摒弃了,她无暇去听,只是不停吹奏。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许久,或许也不过是片刻。 忽然间,空玄大师诵念往生咒的声音停止了,江琬便也放下了手中的金叶。 再抬眼一看,夜幕上依旧是星月同辉,浓郁的邪气仿佛轻纱,漂浮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而满园的邪灵,却已是全数消散了个干净。 他们,就这样……将鬼愁城中的邪灵全部超度了! “阿弥陀佛!”空玄大师又宣佛号,他竖掌,看向江琬道,“施主,与我佛有缘啊。” 第三百九十四章 空玄大师的第七识 月光下,老僧合掌,说江琬与佛有缘。 江琬:“唉……” 虽然她对空玄大师是挺敬佩的,但与佛有缘的话,还是免了吧。 不过由于刚刚才用过梵音度魔,此时的江琬也难免还有几分沉浸在佛韵中的感觉,她叹息一声之后,便又微微笑了笑。 “凡心不净,岂敢妄称佛缘?大师羞煞晚辈了。” 空玄大师便也笑了笑:“王妃放心,王妃虽是有佛缘,老衲却也并不会强行要度王妃出家去。” 他又改称江琬为王妃了,显见是真不会追着江琬非要度她。 这老和尚,倒还有些意思,并不如他先前所表现的那般古板呢。 除了一点,他真的是太瘦了。 瘦到皮包骨头,瘦到甚至脱相。 这种瘦法,就使得这位本该显得慈眉善目的神僧,在此刻哪怕是笑一笑,都显得有些干枯得可怕。 江琬心中猜测,他大概是因为被困在这鬼愁城中太久,资源补充不够,于是才被饿成这样了。 “大师停留在此间是有十年之久了吗?” “王妃先前说那七星女童可以安然转世,是当真可以吗?” 相视间,两人忽然同时说话。 江琬问了江琬的问题,空玄大师也问了他的问题。 因两人的问题撞在一起,两人便又同时停了停。 江琬先是一笑,她伸手道:“大师,您先问。” 她之前因为要应用官字两个口,所以一直表现得十分威严,到这个时候才算是显露出她的本性。 在空玄大师这边,他的感觉则是,江琬这个楚王妃非常礼贤下士。 虽然他是高僧,并不怎么在意世俗身份,但一来之前受过官字两个口的影响,潜意识里他就觉得江琬很有高度,另一方面则是江琬本身的境界本事也很高超。 江琬早先已经通过悟性时间将岫云术修炼到了极为高深的程度。 所以她现在的境界虽然还只是窥神境中期,远远比不上空玄大师的窥神境巅峰,但她藏得极深,气机不显,便是空玄大师竟也看不透她的真实境界。 再加上她奇术颇多,总能很好地兜住这一切,以致于空玄大师都将她当成了同等级高手。 江琬如今十分客气,空玄大师就不推让了,他于是又将之前的问题再重复了一遍。 他问的是七星女童的事,其实也就是问白燕卿那七个枉死的女儿。 提到这七个可怜的女孩子,江琬也不由得有片刻低落。 虽然这七个女孩都只是在旁人的言语中出现过,江琬并不曾真正接触过她们,但单只是听闻过她们悲惨的境遇,江琬就已经是不由自主地对其产生同理心。 甚至都不能细想,细想就太可怕了。 这七个孩子如今在何处呢? 是了,她们早就死了。 那她们的魂体呢? 被彭竟山做成了七星夺命俑,曾经是镇压在彭氏宗族祠堂下方。 后来,后来白燕卿复仇,打破了彭氏宗族的祠堂,这七个孩子的命俑自然也就被白燕卿放出。 再然后,再然后白燕卿怒恨成狂,杀人逾千,这千余人的滔天怨念与七个孩子的怨念灵体一起集结成域,最后就成了如今这片鬼愁城。 所以,这七个孩子其实确实是还存在于世的,只是她们的存在方式有些可怕。 那么江琬又为什么知道这些呢? 因为她的望气术看到了。 是的,她看到了。 就在这二进花园的后方,三进院的深处,还有一片邪气最为集中之地。 那片地界上,邪气形成灰云翻滚不定,扭曲的怨念则凝结成了实质性的黑线,穿梭在灰云上下,然后切割出一条条恐怖的空间裂缝。 虽然这些空间裂缝往往都只是一闪即逝,片刻又能自动愈合,可光只是那瞬间出现的裂缝,就足够令世上最顶尖的高手也捉摸不透,有去无回。 这跟曾经奈何桥上的邪气裂缝,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最为诡异的一点是,在这些怨念黑线之上,竟还忽隐忽现地镶嵌着一些女孩的面孔! 江琬只粗略扫了扫,就知道这些……其实应该就是那七个女孩子的怨念残躯了。 她们确实还在受苦,她们所受的苦,世人想象不到。 就是她们的母亲,曾经的邪灵白燕卿,只怕也想象不到吧。 从白燕卿的状态来看,她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女儿的魂体去了哪里。 她只当她们已经死亡消散,但又寄望于她们的真灵还存在于天地间的某一处。 所以当江琬说到,只要她甘愿赴死赎罪,她的女儿们就一定可以安宁转世时,她信了。 这固然有官字两个口的力量在起作用,但同时,这应该也代表了白燕卿本身的愿望。 当然,江琬也不算是欺骗白燕卿。 因为官字两个口具备一定的言灵之力,所以江琬在那种状态下说过的话,冥冥中是有实现的可能的。 只不过,她可能还需要再想办法,先将困在三进院的那些残魂释放出来。 江琬向着三进院的方向默默远望了片刻,回答空玄大师道:“七星女童安然转世啊,应当……是可以的。” 是……可以的,没错吧。 对,这没错。 空玄大师又宣了声佛号,他的目光也看向那边三进院的方向。 他虽然没有江琬的望气术,无法直观看透那边存在的一切,但对于邪气的深浅程度,他还是有明确感应的。 他说:“这个鬼愁城,如要彻底打破,只怕还需走入第三进院的深处。老衲感应到,在那极深处,有一关键之物,需得取出那物,鬼愁城方才有可能真正被打散。” 也只有鬼愁城真正被打散了,这笼罩在“彭府”上空的奇诡力场才有可能消去。 江琬心念微动,问:“请问大师,您的感应……这是佛门的天眼通吗?” 空玄大师道:“是第七识,亦为莫那识。” 他倒是非常干脆大方,江琬问,他就答了。 “莫那识可使我等脱离凡俗误区,感应因果本质。”空玄大师道,“世间有太多迷障,人心莫测,肉眼难辨,唯有超脱六识,修行第七识,第八识,方才能见真意。” 第三百九十五章 三颗丹药换一个承诺 空玄大师不愧为高僧。 他先前劝阻彭夫人复仇时,江琬虽对他的行为颇不认同,但也并不会因此就看轻了他。 如今与他对答,体会到这位高僧胸襟十分开阔,她不由得就又多增了几分钦佩。 扪心自问,如果有人问她望气术,她是一定不会回答的。 江琬方才随口一问,还真没想到空玄大师会解释得这么详细。 听了空玄大师的对答,她觉得第七识也非常神奇。当然,可能没有望气术那么直观。 毕竟,望气术就是那么简单粗暴直白的存在,傻瓜式的呈现方式,好懂得堪称可爱。 而第七识,那就要玄乎多了。 江琬于是抬手做引道:“大师既说了,打破鬼愁城的关键在第三进院深处,那你我这便前去如何?” 空玄大师道:“阿弥陀佛,王妃请。” 江琬道:“请。” 两人就缓步往里走,一边走,仍然一边谈话。 先说了几句佛法,江琬又问到空玄大师是不是在这里困了十年的事。 空玄大师道:“的确如此,老衲当年年轻气盛,听闻鬼愁城中失陷太多豪杰,于是进入此间,立誓不度尽其中冤魂,绝不回返。” 江琬就:“……” 她关注的是两点。 一是空玄大师在鬼愁城中困了十年,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鬼愁城中的一切都被邪气沾染,可没有活人能够吃的东西。 他虽然功力高深,无限接近造化境,大概辟谷个数月,甚至是一两年都不成问题,但要辟谷十年的话,这,这未免有些不像练武,像是……修仙了? 呃,也不对,像空玄大师这样的,他就算是要修,修的应该也不是仙,而是佛才对。 江琬关注的就是,这个世界的修行,除了普通武者,真的还有修仙修佛这回事吗? 不是说像读道经、读佛经的那种修仙修佛,而是就像传奇故事中说的那样,飞天遁地、餐风饮露,出入青冥,长生久视……那种,那种真的有吗? 清平伯曾经告诉过江琬:没有。 但清平伯才什么境界,他能看到世界的全部吗? 必然不能够啊! “大师胸怀令人感佩。”江琬先赞了一句,接着又道,“晚辈斗胆还有一问,十年被困,大师这是……练成了辟谷不食之能吗?” 问出这个问题时,江琬隐隐是有些期待的。 当然,空玄大师也有可能不回答她,毕竟这很可能是人家的秘密。 那也无所谓,总之先问了再说。 空玄大师非同常人的胸襟却再次展现出来了,他道:“老衲能辟谷六月不食,再长久却是不能了。被困于此间十年不死,不过是因为有随身携带一枚小小的芥子袋罢了。” 说着,他取下自己腰间一个灰扑扑的小袋子,展示给江琬看。 然后他又道:“可惜这芥子袋虽名为芥子袋,却终究不能藏须弥于芥子,其内中空间总共也不过两尺方圆。” “老衲当年带了些佛门法器,又携带了部分干粮,后来十分俭省食用,又常常间歇辟谷,在半年前也终究全数食尽。” “如今辟谷半年,老衲也有半年未食了。这六月之期,便是老衲此生辟谷时间最长之期。” 怪不得他说自己最多能辟谷六个月呢! 也怪不得他会瘦成这样,硬生生饿了半年啊,能不皮包骨吗? 但与空玄谈话时,最令江琬受到震撼的还不是他半年不吃东西这回事,而是他提起这些事情时的洒脱态度。 还有,他展示芥子袋时这种毫不避讳的大方。 真的,衬得江琬就特别小气。 江琬:“……” 是我的格局小了! 所以,像我这样藏着掖着,不敢把空间露出来使用的,才是异类吗? 亏我还自诩潇洒呢,跟这位高僧一比,嗐……小丑竟是我! 但转念再想想,空玄大师的功力已是无限接近于造化境了,也就是说,此时的他,比起秦夙应该也并不差! 绝世高手啊,他又不像秦夙这样还有身份困扰。他是方外之人,四海飘荡,天地为家,纵然是把自己的芥子袋露出来又如何? 这世上,还有谁能从他身上抢走东西不成? 就算是朝廷,有着大义名分,也不可能说不要脸就不要脸的,直言叫这位高僧献出自己的芥子袋吧? 所以,空玄大师既是洒脱,也是通透啊。 江琬想明白此节,忽然就觉得自己最近瞻前顾后得是有些过分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她好像也失去了自己当初那颗任意潇洒的心。 和人生在世,纵是汲汲营营,为的不终究也还是快意过活么? 如果本末倒置,那就真的是没意思极了。 江琬想到这里,忽然就觉得心胸一阵开阔,感悟加深,就连真气都好像更活泼了几分。当然,不该暴露的她还是不会暴露。 她只是一翻手掌,做出掏袖袋的姿势,然后却从袖袋中掏出一瓶子丹药来。 算了,大师久未进食,再吃干粮对肠胃不好,掏碗热粥出来的话又不方便,所以还是给丹药吧。 江琬给的是高级版的归元丹,她递给空玄大师,并轻描淡写地说:“大师久未进食,可以此丹补充能量。” 空玄大师也不推辞,他接过丹药,当下就打开瓶塞吞服了一颗。 然后他忽然面色一红,身上真气一阵鼓荡。 片刻后,他又打开瓶塞,接连吞服了两颗丹药。 这一瓶子里头通共也就只有三颗归元丹,空玄大师一口吃了个干净。 三颗丹药入腹之后,他体内真气一阵翻滚。 又过片刻,他僧袍底下似鼓了气般漂浮起来。 “吁——”空玄大师终于轻轻吐了口气,目中神光内收。 这时江琬再看他,就只觉得他先前黑黄的面色似乎要变得红润了些。 虽然还是皮包骨头的模样,但至少精气神补充上来了。 空玄大师赞道:“好丹药!” 又说:“是老衲偏得了楚王妃的好东西,多谢王妃慷慨。老衲如今身无长物,只王妃往后若有需要,可随时来信,向老僧提及。” “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之事,老衲无有不从。” 窥神境巅峰的承诺! 第三百九十六章 千丈红尘万丈妄念,何处是灵台 江琬得了空玄大师的承诺,当下道:“大师客气。” 然后又从袖袋中掏出一瓶三颗的归元丹来,递给空玄大师道:“这归元丹,原是晚辈自行炼制,材料虽有些难得,但只要能凑齐,晚辈还是能炼出来的。” “大师再留一些吧,过后或许还有恶战,归元丹用以补充元气倒是不错。” 空玄大师眼睛放光,双手接过归元丹放入自己的芥子袋中,又合掌道:“王妃原来竟是此等炼丹高手,了不起!” 多实在的一个老和尚啊,夸人都夸得这么朴素。 江琬微微一笑,空玄大师枯瘦的脸上也露出笑容。 两个身份根底,年龄性格千差万别的人,在这邪气森森的旧园林中,倒居然生起了几分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感。 也是有意思得很就是了。 又走一段,绕过了邀月湖,前方又见一座月洞门。 这是第三进院到了。 系统的签到光点还是那么招摇耀眼,江琬立刻在心中默念:签到! 系统:“你在滔天怨念形成的诡异灵场,鬼愁城七星祭坛签到,获得一次性秘法,清光泻地。” 清光泄地:招来天外一缕清光,驱散方圆十里一切邪气怨念。 注:此法在遭遇强烈抵抗时可能生效。 这就…… 江琬暗暗吐出一口气,心里是三分的哭笑不得,加五分的叹息。 要是没有这个备注限制,那有了这一招,自己直接施展出来,这个鬼愁城的问题不就直接解决了么? 嗐,天下间终究没有这样的好事,还是得老老实实打怪去。 江琬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系统面板。 原州城的自由点还在计算中,这个计算时间之久,真让江琬忍不住担心啊。 系统,不会在某一刻,计算着计算着,就宕机了吧? 呸呸呸! 才不会,少胡思乱想好吗! 再看面板上的实时自由点:3521。 四位数,三字打头,就很爽! 哈哈哈! 就算不是守财奴,江琬也感觉自己这会儿体会到了看数字的快乐。 又思及当初系统第一次出现变化,是在自由点过百时。 第二次出现变化是在自由点过千时,这第三次要再出现变化,大概就得等它自由点过万了吧。 所以,高兴归高兴,得意忘形却是要不得,还得再悠着点儿。 月洞门前,空玄大师脚步微顿,又提醒了一句道:“王妃,此间须得万分小心。内中常有一种鬼闪电,诡异莫测,触之即死。” 江琬睁着清澈如灵湖般的眼睛看过来,空玄大师想了想,又补充道:“昔年进入鬼愁城中之人,死在邪灵手中的实则并不太多,最多的,还是死在这三进院的七星祭坛中。” “死在鬼闪电之下,以及……” 以及,饿死。 江琬顺着空玄大师的视线,当下往那月洞门的墙根边看去。 那里趺坐着几具尸骨,它们的血肉都早已在邪气的侵蚀下消散干净了,衣裳也因为邪气而毁烂。 不论它们生前是何身份,此时都半点不显。 只余一具具干枯的白骨,显示它们曾经来过这世间。 空玄大师又宣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 他说:“昔年我来此之时,这几位已经在此处坐定而亡。” “只其中有一位还有些许气息,他说,叫老僧不要掩埋他的尸骨,如有一日鬼愁城破散,我可再通知他家人,迎他归故里。” 空玄大师是当年那批人中最后一个进入鬼愁城的,从他以后,世人都知连空玄大师都失陷在鬼愁城,便再也没有人敢继续闯进来了。 闯荡此处又何必呢? 不过是白白浪费了鲜活的性命。 空玄大师微微一叹:“红尘千丈,妄念有万丈,不知何处是灵台。” 他在惋惜,是的,谁又不惋惜? 鬼愁城的恶果只因一个人的贪念而起,他无知、可怕、残忍,如今虽已被打得烟消云散,永世不存,可他留下的恶果却还是要后人来承担。 最可恨的是,这个家伙哪怕是遗臭万年呢,他也必将在世人的记忆中留存一笔。 就说好气不好气? 江琬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了,只说:“大师,你我进入这三进院,是捕捉鬼闪电,还是让过这鬼闪电?” 鬼闪电,实际上应该就是江琬用望气术看过的那些切割空间的黑线。 而七星女童的残魂就附着在这些黑线之上,说实话,这就很有些令人无从下手。 空玄大师眼前一亮道:“王妃能够捕捉这些鬼闪电?” 这个,实际上不太能。 江琬细想自己的诸多技能,包括那些还未使用的一次性秘法,要捕捉这鬼闪电就很难。 当然她可以使用奉天承运,化身气运之子……呃,不行,这个能不用还是不用吧,用在这里总感觉还是太浪费了。 说实话,奉天承运的存在,在江琬这里就好比是现代社会的蘑菇弹。 什么样的蘑菇弹是最厉害的蘑菇弹? 那当然是引而不发的蘑菇弹。 这是底气,是根基! 有这份底气存在,才能使江琬所有的莽撞都不叫莽撞,而是果决,是算无遗策,是险中求胜。 总之就是大胆有理,莽就……没错。 江琬于是维持这份底气,手一伸,下一刻,她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把深蓝色底布上绘满星斗的伞。 这是繁星斗元伞,墨家奇兵! 这把伞的出现也显示了江琬身上或许也藏着一个芥子空间,但空玄大师显然并不在意这个芥子空间,他目光只落在这把伞上,惊喜道:“神兵!” 江琬道:“大师请。” 空玄大师道:“好!” 说着,他手掌一翻,掌中就出现了一个比他手掌还要大两倍的青铜钵。 这个青铜钵显然就是他的法器,之前他也收在芥子袋中。 空玄大师道:“王妃,老僧为你开路吧。” 大师虽然认为江琬是绝顶高手,但他总有几分舍己为人之心,当下就很实在地走在前头。 江琬没有推辞,只连忙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跨过月洞门,然后只听“轰”一声。 几道黑色闪电就劈头盖脸地直劈了过来。 第三百九十七章 过闪电奇境,见彭氏宗祠 劈里啪啦,轰隆隆! 闪电来得太急了,江琬立刻撑开繁星斗元伞。 星斗般的伞面一张,这些轰来的闪电就如泥牛入海般落入伞面中,片刻即消失不见,竟不曾激起分毫涟漪。 当初签到时,系统就给过解释,说繁星斗元伞是绝世神兵。 目前为止,系统给过“绝世”二字做评价的,除了秦夙这个绝世高手,也就是繁星斗元伞这个绝世神兵了。 繁星斗元伞也真不愧绝世之名,此番功效初显,就厉害得令人惊喜。 空玄大师则将手中的青铜钵一翻,对着劈来的闪电滴溜溜一顿收,身周闪电就都被他收入了钵中。 至此,两人顶着闪电,也才有暇来多看一眼前方场景。 前方是什么场景呢? 真实情况是,前方没有实体景象。 对的,就是这样。 抬眼望去,只见一片灰云翻滚,云中细电流窜。 单只是肉眼来看,这些闪电就已经显得十分可怕。而在江琬望气术的视野中,则更加能够看到,在这无数的闪电中又还有一些闪电格外不同。 它们,能劈出空间裂缝! 空间裂缝肉眼不可见,又神出鬼没防不胜防,许多高手也就是栽在这肉眼不可见的空间裂缝中。 而凡是能劈出空间裂缝的闪电之上,往往又都附身着一道女童的残魂,这些残魂被压缩在邪气凝成的闪电中,同样肉眼不可见。 但她们的哭声,却隐隐约约,似在灰云间回荡。 “呜呜呜……” “好疼啊,我好疼,谁来救我?” “放过我吧,阿爹!丹娘好痛……” “救命啊,救命……” 细细的,带着疼痛的声音飘忽回绕。 随着这一声声喊,不知怎么,江琬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也开始疼了起来。 她肌肤疼,经脉疼,骨髓疼,总之就是一点一点的,从里到外,又从外到内,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哪里都疼。 空玄大师脸上同样露出痛色,他回视江琬一眼,两人就都在对方身上看到了同样的痛楚神情。 这些呼痛声,有问题! 一切描述说来话长,但实际上从跨过月洞门,到顶着闪电看清楚前方情景,再到听闻痛声同时感到痛楚,这所有事情也都不过发生在瞬息间。 瞬息间,江琬与空玄大师就达成了一个共识。 不能拖延,还是得硬闯! 这种场景下,拖延就等于是慢性自杀,眼下可耽误不起。 空玄大师于是抬脚就走,并说:“王妃,老衲有金身,可于前方开路。” 说着话,他头顶青铜钵悬浮而起。 与此同时,他僧袍鼓荡,踏入灰云之中。 一点点金光从他身上腾起,带着梵文的影像悬浮在他僧袍之上。 于是,上方闪电劈来时,青铜钵就接住了大量闪电,而四周若有漏掉的零散闪电,即便是劈到了身上,空玄大师却也不怕。 因为他金身所散逸出来的梵文护罩会为他阻挡伤害。 这就厉害了,无限接近造化境啊,空玄大师这功力还不是虚的。 到这地步,简直都有那么点传说中仙佛之流的味道了。 江琬心情激荡,然后真气一动,一件火焰编织的奇异铠甲首先就出现在她身上。 这是千凰圣甲! 是江琬在凤凰庄地宫世界签出来的一门奇术,她一直都有修炼,但很少使用。 往常不用,是因为没什么必要用,但这并不是说千凰圣甲不厉害。 实际上,作为一门失传的火焰奇术,它的攻防能力都是非常强大的。江琬就算很少使用,也一直默默修炼,从不懈怠。 她现在功力境界达到窥神境中期,真气储量也大有提升。 再加上修炼乾坤离恨经,她的真气量,比许多同境界的老牌高手都还要更充沛些。 如此一来,千凰圣甲用出来的威力就更大了。 但江琬仍不满足,毕竟,窥神境中期跟窥神境巅峰比,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要想在这片诡异的怨气世界中更好地保护自身,她还要继续加强自身。 悟性时间,打开! 系统:“你成功兑换千凰圣甲的悟性时间,花费自由点90,限时一刻钟。” 很好,编织千凰圣甲的火焰颜色开始变得更加浓郁了,橘红色的火焰顶端甚至开始冒出炽白的光芒。 继续,再开一个悟性时间。 系统:“你成功兑换咫尺天涯的悟性时间,花费自由点120,限时一刻钟。” 咫尺天涯,这门近似于瞬移的身法,在悟性时间的基础加权上居然是十二倍! 目前为止,除了乾坤离恨经的二十倍以外,江琬其它技能,就属咫尺天涯在悟性时间上的花费最多。 可见其厉害。 同时,江琬还将中级望气术打开,又口含归元丹,接着一步跨出。 轰——! 又一道闪电从她身周劈过。 江琬发动咫尺天涯,险之又险地避开了。 她没有像空玄大师提议的那样跟在他身后走,而是自己另寻了路线。 空玄大师虽有意为江琬开路,但江琬的真实功力远不及他,却不敢走他的路线。 千凰圣甲未必比空玄大师的佛门金身差,可问题是,江琬功力有差啊。 这些且不提,只见灰云之中,黑电游走,闪电乱劈。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一个直线前进,一个迂回前进,他们却是渐渐走进了灰云深处。 眼看前方仿佛有些断裂的屋墙影子,江琬心中一喜。 走出这片灰云,前方的断裂屋墙一定就是曾经的彭氏宗祠。 在那里,有释放七星女童残魂的关键之物。 便在此时,忽见一道携带有女童残魂的黑电有如游蛇般,倏地从后侧方向斜斜地向空玄大师劈去。 江琬连忙喊:“大师小心后方!” 她喊得不可谓不快,空玄大师也隐约似有感应。 但他还是没有来得及闪躲开来,仓促之间,他只得将青铜钵下移,险之又险地将其阻挡在黑电游来的位置。 空玄大师也有感应,知道这一道黑电非同寻常,不是他的金身可以抵挡。 便听得“咔嚓”一声,青铜钵挡住了黑电。 可是这个在此前一直表现得非常神异的佛门法器,却也在这一刻倏地裂开,断成两半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签到万鬼噬心 黑电之下,空玄大师的青铜钵就这样在半空中裂开了! 他轻吁一口气,连忙抄手将其捞住,脸上却是露出心疼的神情。 江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边自己脚下不停,避着闪电快速往前走,一边喊道:“大师,快走!艮位,走三步!” 空玄大师也不敢多耽搁,他如今失了青铜钵,再碰到那样的黑电的话,只靠自己的金身只怕很难抵挡。 他便听从江琬指挥,脚下生风快速位移。 一边说:“多谢王妃指点,偏劳王妃了。”同时也将裂开的青铜钵收回芥子袋中。 江琬不多废话,只一心二用,自己走着,也注意指点空玄大师。 因为有悟性时间的加持,此刻无数技法的奥妙在她心中流淌,她每每移步都是看似惊险,可实际上却往往能在微妙之极的时刻达成最好的效果。 如此穿梭云间,只听黑电霹雳,约莫小半刻钟后,忽见前方一阵开阔,黑电纵横的这片界域,过去了! 江琬身形闪动,脚下落实。 当真正脚踏实地的这一刻,说实话,她心里其实都有些许恍惚呢。 真的过来了,那么恐怖的一片死地,她真的闯过来了! 她不但自己过来了,还指点着空玄大师也过来了。 就在不久前,相类似的奈何桥她还走不过去呢。 那个时候,是秦夙背着她,她与他两人一体,这才能走过奈何桥的。 上回她动用中级望气术,还需要时刻吸取元玉力量来补充消耗,而这一回她只凭自身功力,便已是轻松撑住了中级望气术的消耗。 这种巨大的成长令江琬恍惚之间亦是感慨万千。 世界这么大,真的是有无限种可能。 她庆幸自己没有陷在后宅中,也庆幸自己没有没仇恨拖住脚步,也庆幸自己走到了外面,看到了真正的天地广阔。 当然,这个时候,免不得,她又有点想秦夙了。 咳咳…… 速战速决吧,也不知道秦夙怎么样了? 隔着这片界域的诡异力场,她现在也感应不到自己设下的画地为牢封印术的具体情况。 希望……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状况吧。 江琬移目,观察四周情况。 这是一片断垣残壁,在他们来时的那边界域中,灰云仍在翻滚,黑电仍在穿梭,这个没变,倒也毋庸赘述。 空玄大师落在江琬身旁,又低诵了一声“阿弥陀佛”,也是颇有感慨。 然后他对江琬说:“今日若非王妃指点,老僧只怕便要失陷在此地了。” 江琬的本事,又一次体现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精髓。 她跑赢了闪电,所以她赢了! 望气术窥看气机固然十分了不起,可咫尺天涯的身法也是非常关键。这才使得江琬明明功力境界不足,却能在过此等险地时,反而比空玄大师更加应对自如。 再看空玄大师,虽有金身护体,又有江琬指点,能够避过最恐怖的黑电,可他的速度比不上江琬,终究还是挨了不少细碎闪电。 此时身上焦一块青一块的,袈裟还破破烂烂,这形象委实是有些可怜了。 江琬谦逊了一句,便继续用望气术扫视眼前倾倒颓败的建筑。 别的且不管,倒是有个白色的签到点就在前方几步处,正闪烁着微芒,提醒江琬它的存在呢。 好家伙,这不能放过。 江琬走上一步,心中默念:签到! 系统:“你在滔天怨念形成的诡异灵场,被损坏的彭氏旧祠堂签到,获得特殊秘术,万鬼噬心。限用一次,限时一刻钟。” 万鬼噬心:此秘术由鬼愁城中无数恶念提取而来,拥有无比残忍的呈现方式,中者必受万鬼噬心之苦,一刻钟内无解。 注:万鬼噬心杀伤力视对方意志力而定,有些人或许能撑过去,有些人一触即死。此法有伤天和,慎用。 咦,咦? 有伤天和,慎用! 这还是系统第一次给这种备注提示呢。 江琬收好这个万鬼噬心,心想:看来我不仅是要慎用,更是要非常慎用才是。 空玄大师在旁边微微调息了片刻,这个时候也走了过来,便问:“王妃可是有所发现?” 江琬道:“此处似有异常气息。” 她伸手指的是左前方被一块破碎匾额压住的地面。 只见那地面上微露一抹粉色,细看去,原来竟是孤零零一朵粉色的小花。 地面上出现小花不奇怪,奇怪的是眼下这片地面上出现小花。 毕竟,眼前这可不是什么普通地方,而是被灰云和闪电包围的彭氏旧祠堂。 这里的地面上到处都是一片干枯,别说是花花草草了,就是一丁点的细碎青苔都看不见。 此处却生出了一朵花儿,能不奇怪吗? 空玄大师微微凝神感应了片刻,当即喜道:“王妃,释放七星女童残魂的关键之物应该就是被埋藏在这个地下。” 的确是在这里,江琬的望气术也看到了。 她便点头道:“不错,大师,我们动手将此处挖开吧。” 说着,她手掌一翻,手中就出现了两把尺许长的小手锄。 空玄大师接过手锄,有些喜悦,也有些惊奇:“王妃竟随身携带此物?” 江琬:“……哈哈,本王妃喜好莳花呀。”才怪! 嘿,她才不会说,她之所以随身携带手锄,完全是因为行军途中签过太多的到,有时候难免会签出一些奇奇怪怪又看似无用的东西呢。 像手锄、农具这种就不说了,甚至就连被用过的火折子她都签出来过,她……她说什么了嘛? 咳,不说不说,这个跟谁都不能说。 空玄大师笑微微道:“王妃好雅兴。” 两人一边闲谈,也不耽误时间,一边就挥动手锄,挖将起来。 一挖之下,这地面却是坚硬得有些非同寻常。 空玄大师挥动手锄,只挖进去寸许深,江琬挥动手锄,更是只磕动地面一点油皮。 这……这就有点尴尬了。 空玄大师忙说:“这地面被邪气封锁,十分难以挖动,王妃真气属相或许并不克制邪气,因此多有不便,还是贫僧来吧。” 说着,他引动真气,只将这小手锄当做是降魔杵,再一挖,砰! 果然,这一回,他挖进去了足有五六寸深。 第三百九十九章 地底挖出之物 江琬站在断匾旁边,看着空玄大师挥锄挖土。 说实话,有点尴尬。 但尴尬也要挺住,有句话说得好: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嘛。 咳,不管了,不挖就不挖。 其实嘛,江琬就是不敢挖,怕献丑。 献丑多了容易露馅。 毕竟,她的乾坤离恨经在对付邪气方面其实还挺厉害的,她挖不动的原因根本就不在什么真气属性方面。 根本原因就是,她功力不足啊! 嗐,境界不足硬装高人,有的时候也挺叫人苦恼的。 可惜她现在是被架上去了,不装也得装。 否则她要怎么解释自己某些奇术的逆天功效? 当然,她也可以不解释。 但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自己的一杆秤,江琬的一些表现如果太过矛盾,也不用她解释,自然就会有一些别有用心的豺狼虎豹扑上来,向她攻击,将她撕扯。 江琬必须端住了! 到哪里她都得端住了,哪怕空玄大师看起来是个大好人,而这里也没有其他人。 挖得一阵之后,空玄大师真气消耗,他便又调息了片刻。 江琬这回拿出了几样米糕点心出来,又取了一竹筒的醴风玉泉水。 这些东西都是常温便携的,并不会暴露她的空间连温度都能保持的秘密。 江琬说:“大师,歇一歇吧,你如今可以进些食水了么?” 空玄大师看到食物,倒是有些苦笑道:“多谢王妃,贫僧如今辟谷时间过长,竟是有些忘记食物的滋味了。” 他合十行礼,接过江琬递来的食水,先饮了一口玉泉水,又调息了片刻,才吃了小块米糕。 或许真的是辟谷太久的后遗症,他吃东西都是一副味同嚼蜡的神情。无悲无喜的,仿佛只是勉强完成任务。 还没有他先前吃归元丹时的样子来得快乐呢。 江琬看他这样,暗想:看来餐风饮露的神仙生活也不是那么好过的,真要过成这样,连吃东西都没劲了,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最后,空玄大师也只是喝完了那筒水,米糕则只吃了三块,还有两块他收回自己的芥子袋中,又向江琬道谢了一回。 大和尚是真客气,江琬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两人都客客气气的,空玄大师继续挖土,也一边与江琬闲谈。 他们从佛法说到武功,又谈到了彭竟山的恶行,最后说到了晴洲旧俗,空玄大师道:“佛祖眼中众生平等,奈何世人偏要将人分三六九等。晴洲一带更是如此……” 他又挖了一锄土,然后竖掌说了一声“阿弥陀佛”,才继续道:“似彭竟山这等,固然罪大恶极,十分少见,然而因为不喜女婴而将女婴溺死之事,在晴州山村却时有发生。” 说到这里,空玄大师又说了一声“阿弥陀佛”,显然十分不忍。 他说的已经可以算是非常收敛了,但江琬只听些话影儿,就已经懂了他的意思。 江琬立刻道:“大师请放心,晚辈自身也是女子,对此等恶习自然深恶痛绝。如今我与楚王入主晴洲,且不说其它,单只这等乡野陋习,我们是一定要想办法遏止并纠正的。” 这也正是空玄大师跟她谈话的目的,空玄大师立刻又欣慰地宣了一声佛号,道:“王妃慈悲,往后必有福报。” 江琬只说了声“多谢”,便不再多余言语了。 说实话,刚到晴洲时,江琬不说是野心勃勃,却也算得上意气风发,对这片土地多有想法。 她设想了无数种收服晴洲、巫州,并将其经营得团团圆融的方式,却从未从这等细节方面考虑过。 这不是说她对这等陋习没有感觉,而是她之前根本就想都没往这方面想过。 从穿越开始,她就身处在上等贵族阶层,她还身负仇恨,一心只想复仇,只想努力自强,掌控自身命运,也根本不可能有那个心思去关心民间疾苦。 她也没有那个大宏愿。 是空玄大师一语惊醒了她,很明显,空玄大师正是因为她楚王妃的身份,才对她说这样的话。 而江琬回应他之后,首先感觉到的不是别的,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她想:我解救不了天下疾苦,不可能使天下大同,我也没有圣人的胸怀,没有高僧的无私。但至少,我可以,也应该为晴洲地界上的可怜女孩子们做些什么。 人终究要成长,不在其位可以不谋其政。 但如今,却是她自己争来的外放封地。自己选的路,不该好好走下去么? 她不但要走下去,还要昂首挺胸,堂堂正正,坚定无比地,走下去! 黑电云海之中,破败的残壁旁,江琬站直了身形。一阵邪风吹来,吹得她衣裳猎猎,可她的目光却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明亮无比。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空玄大师又一锄挖下。 忽听“咚”一声。 挖到了! 空玄大师一喜,道:“应当便是此物!” 他连忙加紧挥动手锄,又在旁边小心一阵挖。 片刻后,空玄大师拨开被邪气侵染得格外凝实的泥土,终于从中抱出了一个小小的瓷坛。 瓷坛的颜色却是殷红的,似被鲜血染成一般。 空玄大师将其抱在手中,他手掌与瓷坛相接的地方竟是滋滋地在冒烟。 这是因为瓷坛上的邪气太过浓郁,与空玄大师的护体金光一冲,双方互相消磨,这才造成了冒烟的现象。 江琬忙道:“大师,快将这瓷坛放下。” 空玄大师依言放下,又双手合十,对着瓷坛垂首宣了一声佛号。 接下来,正戏就该上场了。 空玄大师道:“王妃,贫僧这便动手了。” 动手做什么? 自然是打破这瓷坛啦。 江琬道:“大师请。” 她也不与空玄大师争抢,虽然知道抢着动手的话或许能得到大量自由点,但她功力不够啊,万一再打不破这瓷坛,岂不又是一回尴尬? 攻击力不足,这始终是她的短板,想想还真是有点着急。 空玄大师便不多做拖延,提起一掌就对着地上的瓷坛拍去。 梵唱与掌风之声同时响起。 同一时间,江琬豁然转头,却见后方云海之中,数十黑电忽地竟在这一刻纵起,噼里啪啦,劈头盖脸就向他们扑来。 第四百章 清光泄地,人前显圣 江琬转头,目视那漫天黑电。 黑电之中还有无穷无尽的恐怖声音,像是婴孩在尖啸。 “放开!” “停下!” “不许动!” “那是我们的,我们的……” “呜呜呜,恶人……” “……” 别看这些哭声显得十分可怜,可黑电扑击而来的速度却未有分毫减缓。 电光火石间,已经躲无可躲。 不,其实或许还是可以躲的。 咫尺天涯发动的话,江琬是可以躲开的。 但她或许可以躲,空玄大师又该怎么办? 再说了,即便是可以躲开这一次,似乎也没有太大意义。 因为只要他们还想打碎那个血色瓷坛,就无可避免要应对这些黑色闪电。 不能躲,那就唯有迎接。 江琬立刻吟诵:“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同时发动当初在秦州西城门获得的一个特殊物品:古城墙的留影。 古城墙的留影:一段恢弘的留影,在战时如若配合儒家诗文使用,可形成实质性抵御力量。 这个就神奇了,江琬怀疑这是失传的儒家奇技。 不是现如今流行的术法,也不是现在的文官们修炼的武功——现如今的大周朝文官,也有不少习武的。 但他们习武就真的只是习武,至多是养一段浩然正气,用以抵御外邪。 可传说中的那些化诗文为奇技的法门,却早不知何时,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了。 如今江琬吟诵“秦时明月”,霎时就感觉到一股奇异的力量在自己身体里涌起。 不是真气,更像是从她心念间提取出来的某种力量。 紧接着,冥冥中一段悠远的旧影像,就这样,从时空的罅隙里凭空诞生了。 恢弘的古城墙横亘而出,像是一条古老的巨龙横卧在江琬和空玄大师身前,将他们完全护住。 透过这古城墙的虚影,江琬还能看到那些黑电在如暴雨般不停倾泻。 劈里啪啦,轰隆隆! 砰!砰!砰! 古城墙上,不停有虚幻的碎砖石被溅起,片刻间就是伤痕累累。 不是这古城墙不够强,说到底还是那些黑电太过可怕。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点是,有这片刻缓冲,空玄大师终于成功击掌,将那血色的小瓷坛“砰”一下,击打成了碎片。 内中露出的,便是一把被混在一起的,散发着幽幽黑气的骨灰。 城墙外,黑电的袭击更加猛烈了。 空玄大师竖掌,念往生咒。 江琬立刻也取出金叶,悠悠吹响,发动梵音度魔。 往生咒的咒语声与金叶的乐声高低相合,仿佛又组合成了一段相类同的和声。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终于,骨灰上的黑气一点点消散了。 不知何时,城墙外的黑电也停止了霹雳。 隐隐约约的,那些暴躁的婴孩啼哭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细细的女孩的告谢声。 “我不痛了,真好呀!” “我们被放出来了吗?” “谢谢姐姐……” “谢谢大师……” “姐姐对不起,刚才我们不是故意要劈你们的……” “不痛了,真的不痛了,原来不痛的感觉是这样的吗?” “嘻嘻嘻,阿姐,我好开心呀!” “我们要走了,丹娘……” “走啦,走啦……” “……” 又过一段时间,那些模糊的声音似也都远去了。 雷声止歇,风声停息,仿佛万籁俱寂。 哦,不,还有空玄大师念诵往生咒的声音。 江琬于是继续吹动金叶,心中渐生一片佛意。 她想:愿我乐声,能送你们最后一程,也愿我言灵,能当真护佑你们真灵不散,轮回新生,来世安宁。 终于,往生咒也停了,江琬放下金叶。 再看四周,邪气虽还未散,可邪灵们已全数消失了。 灰云虽还在翻滚,其中的大小闪电与黑电也都不见了。 古城墙的虚影还横亘在原处,它需要一刻钟的时间才会完全消散。 天地间,好像只留下这段虚影般的城墙,以及残破的彭氏祠堂。 空玄大师走过来,竖掌称“阿弥陀佛”,他用惊叹的目光看向眼前的城墙虚影,赞道:“王妃竟还会此等奇技,这是失传的儒家正气之术吧?” 这个……呃,好巧,江琬也猜这是失传的儒家正气之术呢。 可惜了,这个是一次性的,系统没给她功法,只给了她使用一次的机会。 但说实话江琬是不可能说实话的,她便只对空玄大师微微一笑。 空玄大师叹道:“王妃当真是学究天人啊!” 江琬:“……” 咳咳,惭愧,惭愧。 空玄大师赞了一回,又抬头看天。 只见这原本还显得无比混沌的天幕上不知何时竟漏入了一缕外界的微光。 彭竟山死了,白燕卿死了,众邪灵死了,七星女童也被度化了,这片诡异界域中的怨气终于失去了继续存在的源头。 天光漏入,代表着这个诡异灵场可以被打破了! 系统:“你参与度化了罹受苦厄、怨气冲天的七星女童,获得自由点+777。” 只是参与度化,自由点又增加的七百七十七点。 江琬竟也没有非常喜悦,她只是在心中暗暗一叹。 接着她说道:“大师,我将清除此间怨气,请大师为我护法如何?” 空玄大师愣了一下道:“王妃请。” 他其实还没太弄明白江琬所说的清除此间怨气是什么意思,因为这里的怨气邪气都太庞大了,即便是他,要想将这些无主的怨气邪气都清理掉,也需连续做法,徐徐图之。 他绝想不到,江琬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江琬想:人前显圣……咳咳,呸!什么显圣,我是那好显圣的人吗?应该说是,向整个晴州立威的最好时机,到了! 下一刻,她道:“大师请看。” 看什么? 一次性秘法,清光泄地,发动! 清光泄地:招来天外一缕清光,驱散方圆十里一切邪气怨念。 此法在遭遇强烈抵抗时可能失效。 但是眼下,一切可能抵抗的力量都被清除了呀。 所以,没有抵抗,清光泄地顺利发动了。 只见一缕清光,从那云层破口间流泄而下,忽如神灵般披洒在江琬身上。 第四百零一章 晴洲人民:快来看神仙啦! 彭氏祠堂的断垣残壁间,江琬招来了清光泄地。 同一时间,沅陵城东门边,彭府旧址院墙之外,天色却已经开始有些变暗了。 冬季日头短,最是经不住等待。 何钺有些焦急,他强忍着不安,悄悄传音问云泽道长:“道长,王妃进这彭府已经有一个时辰了吧?” 云泽道长倒是不急,他自觉对江琬的了解比何钺更深,思及江琬从前的种种手段,更是钦佩万分,信心十足。 他就笑了笑说:“何将军若是担心,不如静立调息?王妃出来时若是见得将军如此用功,想必会十分欣慰。” 嘿,这家伙,他还调侃上了。 何钺暗暗呲牙,心中的焦虑倒是被缓解了。 便道:“也是,我这微末本事,比起王妃来又何止是差十万八千里?平白担忧,倒是惹人笑话。” 说着,他悄悄挺了挺腰背,又转目去看其余将士。 见大家都军容整肃,便是随军而来的马儿们,也都个个静悄无声,分毫不乱,当下心中既有几分欣慰,又有几分羞愧。 何钺便不多话了,只是继续安静等待。 秦夙那边,游冀和飞影等人更是十分耐得住性子。他们既是秦夙的亲卫,更是他密咒组织中的暗卫,此时按照江琬的命令,牢牢护在秦夙周边,片刻不敢分神。 东城左近几条巷子中,却有一些身影在悄悄潜伏,更远处更有无数的目光向这边投注。 “楚王妃进去也有将近两个时辰了吧?还没有出来……” “嘿,两个时辰就想出来吗?老莫,你这也太性急了些。” “盟主,你说咱们是不是要派人去试一试那个楚王?” “这个楚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直就躲在马车里头,一点儿声息也不见,不知怎么,我总觉得他有点危险。” 晴州三帮四派二十一盟,说是二十一盟,其实并不是说存在有二十一个以某某盟为名的组织,而是说有二十一个势力组成了一个江湖盟。 这个晴州江湖盟,便又被人们别称为二十一盟。 二十一盟又以三帮四派为主要势力,分别是苍雷帮、水运帮、聚贤帮、四方派、拳剑派、河溪洞派,此外,还有一个则是颇为超然的茅山派。 茅山派虽也在二十一盟中,却向来法门独特,我行我素,不受拘束。 不过是名义上承认二十一盟的地位,实际上却并不怎么理会这些江湖上的纠葛。 此外还有一些或洞、或寨,或宗族势力形成的江湖世家,当然,这一类的也可以看做是地方豪强。 总之,大大小小的势力聚集,就组成了这个说松散不松散,说严谨又不严谨的二十一盟。 此时,二十一盟的首要人物却是因为楚王的入城而聚集了起来,众人各怀心思,各有话说,却又有着同样的担忧。 有人说:“这楚王身边守卫如此森严,谁不要命了敢在此时去试探?非要试探的话,不能等这位王爷落单时再去么?” 超过一万的将士入城,将城东边的几处街道都塞得严严实实的。 楚王车架旁边更是一重重地围满了人,众人就是探看消息都只能远远看着,谁敢轻易近身? 然后,真有勇士出现了。 其中一个小势力的首领低声道:“诸位,某倒是有一个控影术,诸位若是不弃,某可动用此控影术前去一探。” 此言一出,众人看向他的目光顿时就不一样了。 原来这个小势力的首领往常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在二十一盟中向来低调,众人只当他平庸呢。 如今想来,此人或许是一直在悄悄地修炼秘术,最近才练成,于是正好借此时机显露一把本事呢。 盟主佟剑鸣大喜道:“好,康寨主本事了得啊,居然有此等秘法。既如此,你快些施法试试。” 康寨主便拿出一面布满铜锈的小镜子,先伸手咬破了自己右手中指,然后将指尖鲜血涂在铜镜中央。 接着,他低声用奇异的方言诵念了一段咒语。 凑过来的众人便看到,铜镜中央开始有活动的影像出现了。 先是一团影子,像是一面酒旗的影子,游走在东城街边各个店铺的廊下。 有人看到熟悉的店铺影像,道:“这是福来酒家,这里是东城没错了。” “对,方才过去的是老莫家的赌坊呢!嘿,早知道他们要去东城。老莫不如就等在赌坊里,说不定还能近距离看到第一手消息呢。” “快看,这是楚王的军队,出现了!” 影子飞速游走,很快就接触到了护卫军。 虽然是从下到上斜看的视角,但在影子游走之间,众人还是能够看得出来,楚王护卫军军容整肃,军纪严明。 就在影子游走的时候,众护卫军将士一个个立在原地,可谓是八风不动。 说个稍微夸张的形容词,可以说得上,这些护卫军乍看起来不像是活人的军队,倒像是雕塑一般呢。 本来还在胡乱议论的众人霎时静默了起来,这样的军纪,使人震撼。 影子又走过几条街,经过几道转弯,终于可以看到前边军阵有变化了。 将士们不再是一竖排一竖排地站立,而是团团成圈地围在一辆马车边。 楚王的车架,到了! 众人忙提起神来看,只见那影子游走的速度开始变缓。它一点点地游过了一重又一重的包围圈,眼看着,它就要触及到楚王的马车了。 吱——! 忽然之间,却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镜子中忽然传出一阵刺目的亮光,隐约地像是还有极为尖锐的碰撞声传出。 “啊!”这回发出惨叫的却是康寨主。 他忽然就仰天一倒,砰!就见他后脑着地,然后,双目中流出血来。 在他身边的人都没反应过来,也没人来得及扶住他。 “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了?” 众人险些惊呆了。 铜镜崩裂,炸开在康寨主手中。 离得最近的佟剑鸣忙引动真气拂开炸裂在身边的铜镜碎片。 紧接着,忽听外头有人惊呼:“天呀,那是什么?” 还有孩童的声音在呼喊:“阿娘,是不是神仙?阿娘,快来看神仙啦!” 第四百零二章 列子御风行:冯虚御风 到底发生什么了? 二十一盟总部的聚贤堂中,各家势力的首领们再也顾不得倒在地上的康寨主,一个个就施展起生平最快的速度,猛地往门外冲。 众人如此激动,自然不仅仅是因为听到了外头百姓的惊呼。 更重要的是,就在方才那一刻,就在刚才铜镜炸裂的那一瞬间,他们分明还感觉到了一股极为纯净清新的力量如薄雾般在身周拂过。 这种感觉太美妙了,就像是积病已久的人乍逢甘霖一般,虽然这甘霖不见得十分对症,却也让人感到特别的清爽舒适。 实在是没有人能忽略这种感觉。 众人奔出聚贤堂,甚至冲出了外院,冲出大门,而后直接冲到了大街上。 循着清光来的方向,众人又齐齐转头往东边看去。 只见那遥远东边的天空上,一道清光竟似如意神柱般从上而下,穿透伫立。 清光带着琥珀般的色彩,承接了此时的夕阳,又如水银泻地般,带着这清透的光芒向四周挥洒。 “这……这到底是什么?” 有人像是自问,也像是在问他人。 这一声问出,忽然又惊动了周围的人。 最先有动作的是被众人称作“游仙子”的女子,她就将腰身一拧,一个纵身便跃上旁边一处高屋脊。 是了,站立在高处,自然就能看得更高更远更清晰。 这下,游仙子的动作可算是打开了众人的开关了。 众人连忙纷纷跟上,也有好些人就跃到了游仙子的身边。 “游仙子,你发现了什么……” 有人问。 话没来得及问完,这个问话的就先张开了嘴,目瞪口呆般面向那清光来时的……东方。 有了这个居高临下的位置,众人已经可以清清楚楚看明白了—— 东方,东城门边,原先的彭府旧址处,清光似洗净了污浊般,打散了彭府上空常年的阴云。 旧彭府,又常被晴州人称作鬼愁城。 鬼愁城的上空不但常年阴云密锁,叫人看不清内里情况,鬼愁城的围墙四边也常常是绿植密锁,连带着整个鬼愁城的颜色都格外显得暗淡。 若有人远远地站在高处观察鬼愁城,就能看到,整个鬼愁城都像是笼罩着一层暗幕般。 它虽然是坐落在沅陵城中,却又好像跟众人眼中的沅陵城存在于两个世界。 可眼下,却不一样了…… “这……”有人咽了咽口水,艰难道,“这是,这是鬼愁城被打破了吗?” 没有人答话,众人都还处在难以置信的震撼中。 鬼愁城是那样好打破的? 前面十年都没人能打破,凭什么这个初来乍到的楚王妃一进去,不过两个时辰鬼愁城就被打破了? 这是真的吗? 这怎么可能! 下一刻,游仙子又惊叫一声:“光柱中有人!” 是真的有人。 众人凝目看去,只见到一道衣袂飘飞的玲珑身影自那光柱下方徐徐飞上。 是的,真的是飞。 不是寻常人提起轻功的那种飞纵,而是御风飞行一般的那种飞。 中间没有身法提纵常常需要的那种借力点,因此,那光柱中人真的就如神仙中人般。 这也难怪,先前有孩童惊呼“有神仙”了。 “这是……”终于,有人先说了,“这是楚王妃吗?” “好、好像是……” “应该,是吧?” 没有人敢肯定,可也没人敢否定。 事实上,到这一步,就算是再难相信,众人也隐隐约约明白,自己应该相信,并尽快面对现实的。 然后,又不知过去多久,又仿佛只是过了一瞬间。 毕竟,那边光柱中的女子仿佛还飞行在原来的位置,并不曾远离呢。所以,时间应该确实过去不久。 有人到底说出口:“我们,是要与这位楚王妃为敌吗?” “……” 没有吭声的众人:娘咧,这怕不是个棒槌! “呸!”忽然,游仙子清清脆脆地呸了一口,“一群怂蛋!与楚王妃为敌又怎么了?我等堂堂二十一盟的高手,敢于提出要与楚王妃为敌,怎么不敢提出要向楚王妃投诚?” 众人:“……” “哼!”游仙子道,“我却是不屑与尔等愚物为伍,本仙子这便归家,立即打点礼物,上门拜见楚王妃去啦,你们呀,慢慢聚……” 话落,她一个纵身就从屋脊上落下,然后施展轻功,娉娉袅袅地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众人:“……” “咳咳,诸位呀。”闵老先生忽然一拱手,“诸位,天寒风冷,老朽我却是有些撑不住了,诸位慢行,老朽也先走一步。” “……” “嗐,走走走,都散了散了!” “……” 随着一个又一个人的离去,不多时,屋脊上的人就散了一空。 倒留下原先自告奋勇要用控影术的康寨主还躺倒在聚贤堂的地上,一时竟无人管他,也是颇为凄凉。 随着清光一遍遍冲刷,纯净的元气布满全城。 紧接着,一道清澈又威严的女声就在沅陵城的上空响起。 “诸位,今日楚王开府,选址便在城东。三日后,吾将召集晴州各位豪杰,举办晴州武会,魁首者,奖励绿映石一枚。” 只有这一句话,可蕴含的信息量就大得可怕了。 简单的声音不但是响彻在沅陵城的上空,更像是响彻在城中众人的心底。 城中各种震撼且不多提。 城东彭府旧址处,动用了冯虚御风的江琬却是终于装……咳,不是,她没有装,就是完成了既定目标而已。 既然完成了既定目标,江琬自然施展轻功,又飞身而下。 然后呢,然后她又落回彭府。 空玄大师用震惊的目光看她,显然还在为“清光泄地”而震撼。 江琬落下来后,却是忙不迭又签了一回到。 是的,鬼愁城中的邪气都被驱逐干净以后,彭氏祠堂旧址上居然又出现了一个新的签到点。 江琬连忙签到。 系统:“你在被净化的彭氏祠堂旧址签到,获得奇术清光泄地。” 咦,又是清光泄地? 哦,不对,这一次的清光泄地跟之前的清光泄地不一样。 之前的清光泄地是一次性的奇术,威力非常巨大。 而这一次的清光泄地却是一门可以修炼的术法,与之前不同的是,这门术法受到江琬本身功力境界影响。 第四百零三章 世间之路,本不该有尽头 彭氏祠堂旧址处,江琬内心喜悦,默默体悟了一番新收获的“清光泄地”。 一转头,却见空玄大师仍然用震撼的目光注视过来,这个表情之明显,真是没有半点一般高僧都会有的“不动声色”啊。 老和尚就是这么实诚的一个人! 江琬喜悦中又有了些许的不好意思,她拱了拱手道:“大师。” 空玄大师如梦初醒般回过神,他回神后第一句话就是:“你方才,是在飞行吗?” 没有问清光泄地,问的是江琬刚才的轻身之术。 江琬没想到空玄大师居然更关心这个,当下心中微微一动,立刻说:“倒也算不上是飞行,晚辈刚才动用的是一门奇术,名为冯虚御风。若是完整的冯虚御风,或许当真能使人飞行无碍,可惜……” 她顿了顿,用惋惜的语气道:“这门冯虚御风,晚辈得到原也只是残卷,晚辈修习之后,如今至多能滞空飞行约超过一百息的时间,再长却是不能了。” 冯虚御风的残卷是江琬当初在昆仑派驻西京分堂签到时所得,签到那一天,江琬正好新婚。 她的辇车绕城穿行,无意间路过了这个昆仑派的分堂,就得到了这么神奇的一个东西。 江琬当时就思量过,这昆仑派只怕很有些真材实料。但当时正举行婚礼呢,她显然不可能从辇车上跑下来去查探什么昆仑派。 而之后各种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的来,很快她就跟秦夙一起离京了,这个昆仑派的事情自然也就被她抛诸脑后,不说是忘得一干二净吧,总之也基本上是没怎么记忆的。 后来离开原州,在来晴洲的行军路上,她倒是拿出这门冯虚御风的残卷参悟过一段时间。 可惜残卷就是残卷,只言片语的,确实很难领悟。 这一回,要不是自由点暴涨,可以大方地打开悟性时间来加深参悟,江琬还未必就能在当下用出这冯虚御风呢。 即便如此,她的参悟也很浅显。 正如她自己所说,只能滞空飞行大约超过一百息的时间,再长却是不能了。 就这,还是因为她曾经获得过鼓上舞、掌中飞天这门技能,有掌中飞天做辅助,这才能一次滞空超过一百息。 空玄大师道:“滞空百息,已经近似于神仙之法。我佛门有一门至高轻功,一苇渡江,若修炼到至高境界,也不过是能借物滞空数十息而已。” 又道:“传闻中,飞行乃是造化境与窥神境之间的分水岭,窥神境虽修明神,却仍为凡夫俗子,不能脱胎清灵。造化境却不同,先天一转造化,已足够使人飞行青冥。” 原来,飞行竟是造化境的标志! 不,正确来说应该是,飞行是造化境的标志之一。 难怪刚才空玄大师不在意“清光泄地”,却首先关注起了江琬的飞行术法。 可惜了,江琬这个还算不得真正的飞行,冯虚御风只是残卷,要补全的话,太难太难了。 江琬觉得,与空玄大师对话很能帮助自己增长见识。 她之前接触过的人里头,清平伯和长公主等人且都不提,就说秦夙,绝世高手秦夙,他虽然也知道很多,并且教过江琬很多,但大约是因为太过年轻,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也还是有很多局限性。 至少,在关于造化境的问题上,他就概念模糊。 江琬抓到了另一个关键点,问空玄大师:“先天一转造化,请问大师,这是何意?一转之后,莫非还有二转、三转不成?造化境之后,还有其它境界吗?” 造化境,难道不是修行的尽头吗? 江琬的心情有些紧张,她太期待空玄大师的回答了。 空玄大师道:“贫僧听闻,造化境有九转,但是否当真如此,造化之后又是怎样,贫僧却也并不知晓。” 顿了顿,他又道:“但想来,世间之路,本不该有尽头。若是有尽头,也不过是你我目力有限,见不到之后的风景而已。倘使再走下去,未必就前方无路。” 说着,空玄大师又宣了一声佛号。 这个时候,他枯瘦的脸上一双黑睛熠熠生辉,整个人都像是笼罩在一层格外纯净的光芒之中,那种佛门高僧的感觉就终于出来了。 江琬之前动过的念头顿时就又往外蹦,她先道:“大师远见卓识,果然非同凡响。” 先夸了一顿空玄大师。 这位宝藏大师值得夸奖,江琬是发自肺腑地在夸,特别真心实意。 接着,她又道:“依照大师所言,飞行乃是窥神与造化之间的分水岭,那倘若我等能在窥神境提前掌握飞行能力,是否对于突破到造化境能够有所帮助?” “王妃才是当真远见卓识啊!”空玄大师眉目间仿佛是在发光一般道,“理当如此!” 江琬便立刻又道:“既如此,我这冯虚御风的残卷当请大师与我一同参悟才是。” 这就……这就太大方了! 空玄大师愣了一下,忙说:“这……王妃秘法,贫僧不敢窥探。” 江琬料到他要推拒,就只道:“大师不必推辞,晚辈个人学识有限,虽是从这残卷上学得了一些皮毛,奈何一人计短,要再深入却总归是不得要领。” “大师乃是方外之人,想来也无世俗之挂碍,何不暂留楚王府,帮助晚辈参悟这冯虚御风。” “此为两全之法,双赢是也,大师以为如何?” 江琬说到这里,面上已是微微带笑。 所以,她的根本目的哪里是要参悟什么冯虚御风,她根本就是想招揽空玄大师呢! 像这样的高手就在身边,甭管能不能招揽成功吧,试一试总归不亏不是吗? 当然,面对这种佛门高人,直说招揽也不大好,这个时候,江琬就需要一个诱饵,一个借口。 而冯虚御风刚刚好出现在她面前,就适时得成为了最佳的一个借口。 秘法,江琬有许许多多,舍出去一个冯虚御风,若真能使得空玄大师长留楚王府,那怎么看,都是江琬赚了啊。 第四百零四章 净化后,彭府中的各种签到点 最后,空玄大师是这样回答江琬的—— 他说:“不敢欺瞒王妃,贫僧修佛,而冯虚御风此术,只听名号便应当是道家奇术,贫僧即便是参与参悟,只怕也同样是难以深入,或许无法帮助到王妃太多。” 他心动了! 只不过是要先谦逊几句。 当然,空玄大师说的应该也是实话。 但这个其实并不重要,江琬道:“佛与道虽是殊途,却未必不能互相印证。” 然后又说:“我们军中同行的有一位符师正好是道家高人,大师暂留楚王府,不妨与这位云泽道长一同谈佛论道,或许触类旁通,也未可知呢?” “这门冯虚御风,大师也可以与我们军中的这位云泽道长一同参悟。” 这还真不是瞎忽悠,江琬既然愿意将冯虚御风拿出来给空玄大师看,自然更不会介意培养算得上是自己人的云泽道长。 她签到签出的奇术秘术那么多,如果仅仅只用来武装自己,无疑太过浪费,也太过小气。 站到她如今这个位置上,格局就该打开,才能走得更远。 秘技自珍,不是江琬的风格。 空玄大师当下感佩非常,又很实诚地说了声“阿弥陀佛”,便道:“王妃胸襟之广阔,实为贫僧生平仅见。既是如此,贫僧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江琬畅怀一笑:“正该如此!” 又道:“大师请。” 空玄大师说:“王妃请。” 咦,熟悉的对话,又出现了? 说到这里,两人同时似有所感,顿时没忍住,便又相视一笑。 一个是佛门高人,一个是大周王妃,两人共同经历了鬼愁城中的跌宕起伏,虽相识不久,倒颇有些倾盖如故的意思了。 江琬觉得这个老和尚人品好,实诚得有些可爱,空玄大师也觉得这位大周王妃实在是亲切大方,格局非凡,令人钦佩。 两人便一起迈步向彭府外走去。 鬼愁城的邪气散去之后,原先笼罩在彭府旧址上空的各种混乱天幕此时已经散去了,如今是真正的天光从外界洒落了下来。 因为天近黄昏,这些天光便笼罩着一层微淡的金芒,披洒在彭府的旧园林之间,倒衬得此处绿树苍翠,仿佛所有变故都不曾发生,一切仍然繁盛常在。 当然,这也得益于清光泄地的效果。 一次性奇术清光泄地可以将方圆十里内所有邪气都净化为元气,方圆十里啊,那得有多广阔? 至少,笼罩整个彭府肯定是没问题的。 不但没问题,就是半个沅陵城,都能笼罩进去。 所以,清光泄地过后,东城一片的大半个沅陵城都极为受益。 邪气都转化成了元气,受此清光照耀的普通百姓亦是倍感身心舒畅。 至于一些潜藏在城中的小邪灵,小邪怪,又或者是小邪物之类的,更是早就因为清光泄地而被清除了个干净。 哦,对了,还有系统提示,这个不得不提一下。 系统:“你动用奇术清光泄地净化了大量元气,获得自由点+652。” 棒! 彭府中,原先邪气尤为浓郁,经过清光泄地的转化后,就变成了元气格外浓郁。 一时之间,这个原本怨气冲天的鬼愁城,在云开雾散之后,眼看着竟是变成了一个元气浓郁的修行宝地。 江琬与空玄大师一同往外走,一边观察四周景象。 这个旧园林中的树木造景虽然因为十年未有人打理而生长得略微野蛮了些,但却并不荒败。 园中建筑也都还显得成色颇新,这大概是因为整个彭府一直都被笼罩在诡异灵场中的缘故。 这里的十年本来就是与世隔绝的十年,时光在此造访得格外敷衍,只除了——呃,地上横七竖八……尸骨颇多。 是的,就是尸骨。 虽说园林中的邪灵全都被清除了,可是邪灵们在变成邪灵之前,原本也都是人呀。 是人,死了以后就应该留下尸身。 空玄大师面露不忍之色,一路念着大悲咒。 江琬倒是还好,她虽然也觉得有那么点不能直视,但她的注意力更多的还是落在系统面板上。 这里又要说一个有意思的事情,那就是,鬼愁城被打散,彭府中邪气被净化后,江琬再走一遍彭府旧路,居然又在这路上看到了各种各样的签到点。 那还等什么?当然是一边出彭府,一边签到呀! 系统:“你在被净化后的彭府旧址杏花汀签到,获得十年窖藏杏花蜜十坛。” 十年窖藏杏花蜜:花香扑鼻,色泽美艳,食之可润泽肌肤,颊齿留香,美容养颜。 呃……好吧,也算是签出了个好东西。 系统:“你在被净化后的彭府旧址棠棣华章签到,获得至美文章,前朝大书法家,书圣王羲之《快雪时晴帖》真迹。” 系统解释,快雪时晴帖:王羲之真迹,你或许能从中领悟到什么。 咦,这个解释有点意思。 江琬略想了想,这方世界中的王羲之可不是普通的王羲之,这位书圣也不仅仅是个普通的读书人,他还是一位儒道双修的先贤级高手! 书圣,名士啊,他的真迹,说不定还真能使人领悟出什么绝世妙法呢。 只是眼下空玄大师就在旁边,江琬不方便细看,关于这份奇妙的真迹,她就只能先好好收在系统空间了。 再签到。 系统:“你在被净化后的彭府旧址四时园中签到,获得一次性秘法,四时不同。限用一次,限时一刻钟。” 四时不同:此秘法能使方圆百丈之内,所有人同时感受到四时恶劣气候,经受风霜雨雪、春夏秋冬、严寒酷暑之苦。 注:杀伤力视使用者功力而定,可以自由调节。 这个,这个秘法就有点奇怪。 好像……还有点鸡肋? 毕竟江琬的攻击类法门并不缺,而四时不同,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强大的使用价值。重点是,它的威力还受江琬的功力限制。 江琬目前功力是在窥神境中期,短时间内要再提升的话,说实话,有点难。 那这个四时不同能有什么用呢? 江琬想了想,认为世上应该没有无用的术法,只有不会使用的人。 所以,不要嫌弃四时不同鸡肋,鸡肋不鸡肋,终究还要看应用方法和应用时机。 第四百零五章 签到,再签到。 出了四时园后,就是二门。 四时园其实就是彭府二进院中的中心园林,当年,彭府夜宴就是在这里举办的,灭门惨案的发生也是从这里开始。 二门口,也有签到点。 系统:“你在被净化后的彭府旧址二门口签到,获得奇物,时光罅隙一缕。” 系统解释,时光罅隙:天生地养的奇物时光罅隙,采集一缕,圈定范围使用后,可以追溯光阴,通过镜面类术法回放当地某一时段曾经发生过的旧事。 注:圈定范围不得超过方圆百米,可追溯时间不能超过一年。 时光罅隙一缕,可使用一次。 这个……好像有点神奇啊。 时光罅隙,追溯光阴,这东西如果用来查案,简直就是神物。 至于系统说明中限定需要的镜面类术法,江琬也正好有。 她曾经在大周皇宫清辉阁签出过一个玉璧清辉符,这符法名字挺好听,其实就是生成一面镜子。然后呢,这面镜子也没什么别的用处,就是实实在在一面镜子。 生活类符法,可以使江琬免于……随身携带镜子? 咳咳…… 哈哈,反正这种生活类符法就还挺有意思。 当然,眼下这个玉璧清辉符又被时光罅隙给开发出了新用途。 江琬顿时心想:果然是没有无用的术法,只有不会使用的人。玉璧清辉符眼下就多出了组合用途,以后的话,说不定也还能有其它什么用呢。 她更期待,以后这个时光罅隙是不是能像签“清光泄地”一样,从一次性的“时光罅隙”,到后来又再次签出可修炼,可重复使用的“时光罅隙”? 如果真能这样,那就好了。 不过签到这个事情,随机性太强了,设想归设想,到最后能不能实现,那就不好说——但就算不能实现,江琬也不怕。 她可是还有一个指定签到的特殊规则没有使用过呢。 以前嫌贵,毕竟,一次普通范围的指定签到就需要一百个自由点,如果是自定义的指定签到,更需要两百自由点才能使用一次。 那么贵,那个时候的江琬又怎么可能舍得使用? 可现如今,她暴富了呀! 今时不同往日,真要是十分有必要的话,江琬还真不介意指定签到一回。 想想,就还挺期待。 毕竟,“有钱”了嘛,蠢蠢欲动地想花,这是人之常情。 江琬只能一再暗中告诫自己:稳住,别飘! 然后,走出二门,继续签到。 出了二门后,是练功场,这里也出现了新的签到点。 系统:“你在被净化后的彭府旧址练功场签到,获得十年功力。” 又是十年功力! 轰——! 浓郁的元气,就在这一刻在江琬丹田中炸开了。 丹田中,如同液体一般的真气积聚成湖,湖上又有云雾生成。 这云雾升腾翻滚,受到十年功力形成的元气刺激,顿时不停壮大。 然后积云成雨,哗啦啦,又是一场暴雨倾盆而下。 江琬丹田中,那真气湖的水面顿时就是一顿暴涨。 湖上水浪翻滚,玉珠飞溅,同一时间,又刺激得江琬的丹田壁不停扩张。 而这一切,表现在外就是,走在练功场上的江琬忽然停顿了脚步。 紧接着,一股恐怖浩大的真气开始在她身周散逸翻滚,她的身上,护体真气不经催动就自发运行,霎时激得身周地面冰霜四起。 是的,江琬修炼的是乾坤离恨经坤元篇,真气原是阴凉冰寒的属性。 她虽然也会一些火法,但这些火系术法多半都是通过系统灌顶直接学会的,她本身真气属性还是极寒类型。 原本还与江琬并排走着的空玄大师忽然就慢下了脚步,顿时用震惊的目光看向江琬。 这已经是空玄大师今天不知道第几次……震惊了。 十年窥神境中期的修炼成果,那会是什么等级的功力? 虽然还不足以使江琬立刻晋升到窥神境后期,但其浑厚程度也非常可观。 空玄大师又何止是惊,他简直就怀疑自己以前练功是不是都白练了? 等到江琬调匀真气,缓缓将这突然暴涨的功力全数收拢好,睁开眼来,就看到空玄大师震惊的眼。 江琬:“……” 要暴露了? 不,不慌。 没那么容易暴露的,就算刚才那一瞬间功力暴涨又怎么样?江琬赌空玄大师不可能猜到她秘密的真相。 果然,空玄大师见江琬睁开眼来,首先就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用惊羡的语气叹道:“王妃当真是天纵奇才,这等时刻竟然也能有所顿悟,功力大增!” 又说:“恭喜王妃,功力大进!” 太惊羡了,既惊艳,又羡慕,这个实诚的老和尚,这一刻对江琬的景仰简直都能用“滔滔江水绵绵不绝”来形容了。 江琬:“……” 哈哈,她能说什么? 江琬只能微微笑:“多谢大师,晚辈不过是经历这一遭,有些心得罢了。” 轻描淡写一句,就将自己刚才的功力暴涨归结于心得顿悟。 现如今的江琬,已经不再是当初刚得到系统时,那么谨小慎微,时刻害怕被他人察觉出自己签到动静的那个江琬了。 不是她飘了,是因为她的实力长进了。 越是到高层的世界就越是这样,你实力到了,地位到了,做什么就都是对的,甚至可以是有深意的。 哪怕江琬,可能其实根本就没有任何深意。 也自然而然,会有无数的人愿意为她自圆其说。 就……挺有意思的。 包括江琬本身功力境界只是在窥神境中期,可空玄大师却误将她看成是与自己同级别的巅峰高手。 都算是这个他人帮忙“自圆其说”的范畴。 江琬一边就随意拿了些修炼的心得出来与空玄大师探讨,一边两人又继续往前走。 过了练功场,就是前院了。 系统:“你在被净化后的彭府旧址前院签到,获得十八迎客机关人一组。” 咦,这东西…… 十八迎客机关人:由十八个精细非凡的傀儡机关人组成,是为墨家机关大成之作。机关人可以由元玉为动力催动,拥有一定战斗力。 第四百零六章 进驻彭府,楚王府落定 江琬认为,自己这回在彭府签到,或许这组迎客机关人,能够算得上是此番最大收获。 关于十八迎客机关人,系统还有更详细的解释。 比如:机关人内藏妖灵之魄,可以灵活辨别主人基础指令。 妖灵之魄,这个东西是什么系统就没有具体说明,但是江琬曾经还签出过墨家的初级机关术呢,这个初级机关术不是白签的,其中就提到过世间各类奇异材料。 妖灵之魄就是其中一种。 这东西提取自妖魔神魂,炼制手段繁杂无比。 江琬虽然得到了初级机关术,可就现在,要她炼制妖灵之魄的话,她可能也炼制不出来。 或许某一日,她的初级机关术升级了,能有可能炼制出妖灵之魄。 但总之,现在不行。 现在不行也没关系,十八迎客机关人是现成的好东西,江琬得了,不管是直接拿出来用,还是用来参研自己的机关术,都非常得宜。 系统后面还有备注:十八迎客机关人,战斗能力受驱动元玉影响,驱动元玉等级越高,则机关人战斗力越强。 若内藏绿映石,可使机关人获得短时间内媲美窥神境初期的战斗力。 当十八机关人组成阵势,其战斗力更将无限趋近于造化境。 十八个机关人如果能够连成阵势,那力量就不是十八个窥神境初期相加那么简单了。 阵法加持后,十八机关人必然连成一体,形成翻倍翻倍再翻倍的恐怖战力。 这么看的话,这十八个机关人最好还是放到一起使用,不要拆分比较好。 江琬只有一个问题,就是……她没有十八颗绿映石。 绿映石太宝贵了,江琬当初在西市各大赌石场签到,签了那么多次,也只签出过两颗绿映石而已。 后来这绿映石她给了清平伯一颗,另一颗留在自己身边。 当然,此后她从原州到晴洲,中途也签出过三颗绿映石,如今她通共拥有四颗绿映石。 之前在使用清辉泄地的时候,她又宣布了三日后举办晴洲武林大会之事,然后将绿映石当成了最高奖励许了出去。 如此一来,能够供她自由支配的绿映石就只有三颗了。 三颗,相比起十八颗,真是杯水车薪,差太远了。 不过江琬还有一颗青碧石,这颗青碧石是江琬在西京镐都崇业坊田氏银楼签到所得。 青碧石的等级比绿映石还要高一级,除了传说中的蓝梦石和紫霞石,青碧石就是目前世人已知的元玉当中,等级最高的那种了。 但这颗青碧石江琬也是不打算动用的,这颗青碧石非常巧妙地被雕刻成了琵琶玉带钩的样子,江琬早有打算,要在秦夙闭关的时候将这玉带钩佩戴到秦夙身上。 这是因为怕他在关键时刻元气不足,青碧石则可以帮上大忙。 现如今,却是“石到用时方恨少”,江琬顿时暗下决定:等安顿好以后,少不得要仔细走访一回沅陵城,看看沅陵城中是不是也有赌石场。 去沅陵城的赌石场签到去,如果实在签不出高等级的元玉,那就用“指定签到”! 当然,要是能用望气术直接赌出高等元玉,那就更美妙了。 如此心中计议暗定,最后在离开彭府旧址的时候,江琬又还签了个到。 系统:“你在被净化后的彭府旧址前院影壁签到,获得奇物:邪灵的影子。” 嘿,邪灵的影子也能被当做奇物签出来? 系统解释,邪灵的影子:是某个已逝邪灵的投影,或许可以用来当做墨家机关术材料使用。 机关术的材料啊,这个,江琬也是头回签出。 系统总能不停给她开眼界,江琬这回倒是淡定了。 正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咳咳,见得多了,咱也是有见识的人了,不好再大惊小怪,那显得拉低格调。 彭府旧址的门外,清光泄地的光芒才刚刚过去不久,众将士正又是激动,又是强做镇定地等待着。 就在这个时候,终于听得那古旧的大门吱呀一声。 门,又被重新打开了。 江琬信步从门中走出,她步速不紧不慢,走得也是轻描淡写,可看在众将士眼中,此时此刻的她,却显然已是自带光环。 何钺强自忍耐着激动,一看到江琬出来,就立刻单膝跪下,大声喊:“拜见王妃!王妃万安!” 他这一喊,其余将士又哪里还能再按捺得住? 当下只听得整齐的一声:“拜见王妃,王妃万安!” 万人齐喊,又何止是声震城东? 简直整个沅陵城,都仿佛是在同时回荡起了这万人的声音。 早先被清光泄地震撼过一回的沅陵城上下,又一次被这整齐的声音给震撼到了。 楚王入城了,楚王妃更是以无比强势的姿态向整个沅陵城,甚至是整个晴州宣示了楚王府的存在。 这一点,这一认知,自此牢牢注入了沅陵上下,各行各业,或贫或富,或贵或贱的所有人心中。 城东区,距离彭府旧址不远,一处老旧破败的房屋中,厨房里,正跪地烧火的少女握紧了手中烧火棍,循着声音将目光投向了声音来时最响亮的方向。 她本来枯败的眼中隐隐约约放出了一点光:楚王入主晴洲,楚王妃如此了得,能让晴洲人民的日子……能让她的日子好过些吗? 城北区,施展着轻功快速归家的游仙子忽而再次翻身上屋脊,也举目望向那声音最响亮之处,默默思量:楚王妃,到底会是怎样一个人呢? 太多太多的人,太多太多的目光,都在此时,向城东汇聚。 江琬却只是在彭府旧址的门前静默了片刻,然后道了一声:“诸位免礼,请起。” 说完,她带着空玄大师来到何钺身边,向何钺等人介绍了空玄大师,又向空玄大师介绍了何钺和云泽道长等人。 又对云泽道长说:“大师会暂住楚王府,道长若有闲暇,不妨与大师探讨佛道。” 接着就吩咐何钺带人进彭府旧址去清理府邸,然后她就向空玄大师暂时告了一声“慢待”,便回到来时的车架上,看秦夙去啦。 第四百零七章 晴州刺史余松柏的投诚 马车中,秦夙的眼睑微微掀动了片刻。 但他终究没有睁开眼来,只是嘴角极细微地向上翘了翘,仿佛是在以此告知江琬,他知道她回来了。 江琬轻轻松口气,第一反应是先用望气术扫视了一遍秦夙。 只见他浑身气机仍在急剧压缩内敛之中,就知道他行功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将全身真气都压缩凝实好,又什么时候能够真正完成从窥神到造化的转变,但好在目前并未出岔子,这也就够了。 江琬当下便并不在秦夙面前多说话,只简单说了一句:“阿夙,我回来了。我给我们找了一座大宅子做楚王府,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啦。” 我们的家…… 这几个字在江琬唇齿间吐出时,秦夙还尚未有反应,江琬已是先在心中生起了一种格外的归属感。 她人虽在马车中,却仿佛已经透过马车的阻隔,看到了那座从旧时光中遗留而来的大宅子。 这座宅子中曾经发生过许多不好的事情,不过也无妨,旧故事里就是有再多的恩怨情仇,邪气怨气,都已经被江琬清除干净了。 从今往后,这就是全新的楚王府。 经过那样的处理,又有清光泻地做净化,江琬相信这座新的楚王府将是整个沅陵最干净的宅子。同时,也必将是元气最充沛,并且最安全的宅子。 而这,就是他们往后的家了。 是她与秦夙的家,是她两辈以来,第一个拥有的,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家! 两世孤独,都仿佛在这一刻得到了全新的抚慰。 种种情绪在江琬心中回转,令她一时之间柔软了心肠。 真想过去抱抱秦夙,问问他是不是也同她一般喜悦。 秦夙的眼睫又微微颤了颤,仿佛是感应到了江琬的情绪,他唇角的笑容更明显的了。 江琬连忙说:“你别动,就让我自由发挥,自在地布置咱们的王府吧!好了,你继续修炼,我去看着收拾院子。” 她就又出了马车,然后晴州刺史余松柏却是凑上前来,小心道:“王妃娘娘,晴州匠作监中倒也是有不少能工巧匠,小的这便命人叫他们过来,让他们辅助修整王府如何?” 这家伙简直是识趣得过分,这就将彭府旧宅叫做楚王府了。 当然,他也没叫错,现在这里可不就是楚王府了么? 江琬见他这样识趣,当下便只是略微扫了他一眼,脸上挂了些笑:“怎么?余刺史如今不想辞官了么?” 余松柏:“……” 后背立刻惊起一阵冷汗。 哎哟真是要命了,他之前为什么就偏偏昏了头,居然敢在这样的楚王妃面前说出要辞官的话来呢? 余松柏心里白毛汗,嘴上认错也非常爽快,他忙忙地,带着悔恨,甚至是十分可怜地带着些许哭腔道:“回王妃娘娘的话,是……是下官错了!” 说完,他一咬牙,也顾不得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了,就低头,伸出右手对着自己的右边脸颊实实在在拍了一巴掌。 啪!一声脆响,余松柏的脸顿时红了。 嚯……这位是个人才! 江琬这才又将视线多落了几分在余松柏身上,挑眉看他。 余松柏垂手,微微躬身走到江琬面前,惭愧又可怜地说:“王妃娘娘,实在是下官也无可奈何……就在原先选定的楚王府起大火被烧那时,下官家中忽然接连死了五个下人。” “不仅如此,便是下官的独子也在那一日忽然摔断了腿,下官的老母亲当即病重,至今仍然卧床难治。” 他的眼里仿佛含着晶莹的泪花:“下官自来晴州,至今也有一年半,可这一年半过得,却实在是难以形容。下官无能,不知如何处理这等恐吓,当时见到娘娘才说了胡话。” 说到这里,就听扑通一声。 余松柏,跪了! 大周的官员,可以跪皇帝,却向来不跪藩王,更不必说藩王妃。 可这一刻,余松柏却在无数护卫军的目光之下,对着江琬跪了下来。 “求娘娘救我!”余松柏声声恳切,“求娘娘指教!” 好家伙,这可真是好家伙! 且不说他又扇脸又下跪的举动,就说他刚才的措辞,他说:不知如何处理这等恐吓。 注意,重点词是“恐吓”。 就这一个词,就将这背后一连串事情的真谛给道出来了。 不得不说,余松柏是真的挺敢说。 这家伙措辞的大胆跟他变脸的速度完全成正比啊。 江琬便轻笑了一声,她住了脚,不再继续往前面去,只说:“余刺史请先起来。” 余松柏很听话,没敢跟江琬玩什么“王妃不答应我就不起”这种把戏,当下连忙站起来,只恭恭敬敬地垂手站在江琬面前。 江琬就看着他,又沉默了片刻。 然后道:“余刺史可认同一力降十会之说?” 余松柏连忙道:“一力降十会,此为古今之真理,下官又岂敢不认同?” 江琬道:“既如此,那你如今还需要担忧吗?” 这话像是打哑谜,可余松柏已经明白了,这是江琬认同他的投诚的意思。 在楚王一行进入沅陵城之前,余松柏其实已经设想过无数种晴州风云大变,新来的楚王势力与晴州本土势力大战八百回合的事情。 可等到真正见到楚王的护卫军,再见识过楚王妃的本事以后,余松柏的内心却已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正如江琬所言,一力降十会。有了这位楚王妃如此恐怖的绝对武力,又有她这般强势的行事作风摆在前头,晴州的地方势力再蹦跶,又能蹦跶到哪里去呢? 选择投降楚王与楚王妃,还是选择继续跟晴州地方势力纠缠,这两个选项甚至都没能在余松柏脑子里多纠结片刻,他就已经自发地在心中做了选择。 现在江琬言语间已表示接受了他的投诚,余松柏脸上顿时就现出了放大的喜色。 他连忙挺直腰杆,一下子,脸上几乎是放出光来:“是,下官明白了!有王妃在,一切阴谋诡计,自然皆如土鸡瓦狗!” 第四百零八章 开府特殊签到 江琬接受了余松柏的投诚,当下也不含糊。 她立刻就吩咐游冀,叫他选派几名亲卫高手,与青羽道长一同到余松柏府上去为他母亲与小儿治病,并为刺史府布置防护阵法。 余松柏作为晴州刺史,他的投诚还是非常重要的。 江琬要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治理晴州,取得晴州刺史的配合就是第一步。 她表现出了对余松柏的重视,余松柏当即眼泪汪汪,又连忙说:“王妃高义,下官铭感五内!无以为报,我……我……” 我了半天,想表忠心,又怕自己说了逾越的话,反而惹来江琬不喜。可不表忠心的话,这个时候又该说什么呢? 可怜这位晴州刺史,当下急得面红耳赤,几乎又要哭出来。 江琬对这个世界文官们的“爱哭”可真是接受不能,当下摆摆手,也不等他接下来的话了,只道:“你心里有数就好,好生勤于政事,治理地方,便算你将功折罪了。” 这是……余松柏立刻心中一凛。 楚王妃表面上是不追究他了,可实际上对他先前口称要“辞官的仇”,她显然还记着呢! 这,这分明是要看他表现,以观后效的意思。 余松柏当下不敢有分毫侥幸心理,只连忙应是。 这又是巴掌,又是甜枣的,余松柏被江琬收拾得服服帖帖,首先就勤勤恳恳地去传匠作监的人,然后又派了自己的师爷,满城去寻能工巧匠。 不但是匠作监的人被他都给叫过来了,就是其余民间工匠,余松柏也通通都给聚集了起来。 只求众人能以最快的速度将楚王府修整好,以便楚王妃能尽快入住王府。 余松柏除了提供人力,当然也没忘记提供物力。 什么砖石木料之类的建筑材料,这些东西原先他就准备了不少,如今用来修整新的楚王府也是正好。 余松柏来到晴州一年半,虽说政令很难出沅陵城,也常被晴州地方势力压得喘不过气来,但基本的能量也还是有一些的,至少在帮着修整楚王府这件事情上,他就办得很不错。 江琬于是乐得轻松。 何钺则带着千余护卫军,对宅子进行了一个彻底的大清扫。 收殓尸骨于是成了其中最重要的一项。 护卫军将士们都是经过严格训练出来的精英战士,面对这些尸骨倒是不害怕,只有几名偏将悄悄同何钺嘀咕。 “将军,这宅子里头原先死过这么多人,咱们是不是要劝劝王妃?当真要拿这宅子当楚王府么?” 何钺立刻训斥:“王妃是何等高人,她的行事,还需我等置喙么?看看你们,还没人家一个余松柏懂事!” 得了,几名副将立刻一激灵,当下就不敢再多话了。 他们作为楚王护卫军将领,本该是楚王和王妃亲信才是,如果被一个外来的晴州刺史给比下去,反而在王妃面前失了信重,那还得了? 不行不行,这个亏绝对不能吃! 几名副将立刻被激起一片攀比之心,当下哪还顾得其它?只卖力指挥战士们做清扫就是了。 嘿,这里的尸身收拾好,那边的木梁扶起来,枯枝要扫走,参差的花木也该修剪…… 别说不会修剪,有什么不会的?长荒草的地方咔咔咔一顿除干净就是。 反正,干净整齐是收拾旧宅子的第一要务。 王妃急着要进来住呢,别的都可以先放放。 江琬则请云泽道长与空玄大师一同走一趟郊外,叫他们在郊外寻一片墓地,用来安葬这些枉死的彭氏族人尸骨。 虽然她诅咒彭竟山血脉断绝,但这不等于她还要对这些枉死的可怜人苛刻。 如此,将士们连夜清理,匠人们连夜修整,等到第二日清晨,原先还有些荒败的旧宅子顿时就似被拂去了尘埃的名画一般,在清晨的阳光下恍恍然绽放出了新的光彩。 到底是人多力量大,一万多名护卫军呢,就算真正进宅子去做清扫的只有千余人,那也是非常恐怖的一股力量了。 余松柏又还叫人源源不断地运来各种生活物资,同时,晴州府兵统领都尉周良也不甘示弱。 他没有余松柏那么豁的出去脸面,但也同样不傻。 见余松柏这般积极,他当下也紧随其后。普通生活用品他不再帮忙添置了,但他手下有人啊! 至少,他握着一部分府兵在手上,手底下的人可比余松柏手下那三瓜俩枣多多了,也好使多了。 他就叫人帮忙搬东西,归置屋子等等,总之各种力所能及的事情都做。 江琬则在马车上休憩了一夜。 一边休憩,一边调息,同时她也是在整理自己这一回的各种收获。 收获满满,这就不必多提了,感慨有之,这也不必多提。 总之,等到第二天一早,余松柏叫人抬来一块红漆的空牌匾,并问江琬是否要亲自在牌匾上题字时,江琬就心情非常之好的叫余松柏取来毛笔。 江琬执笔在手,在初升的阳光下,真气涌入四肢百骸,她挥毫泼墨。 提笔写就“楚王府”三字。 简简单单三个字,可在江琬笔下却竟仿佛是有龙蛇之姿。 她上辈子就曾经勤练过书法,这就算是给她打下了一个不错的书法基础。重点却还是这辈子,她在国子监求学的时候,常常在有书法课的时候签出书法悟性加倍。 她修炼武功以后,有真气加持自身,更加筋骨有力,再加上练习符法,如此触类旁通,以至于书法水平竟也突飞猛进。 在这种情况下,江琬写这“楚王府”三个字,可真算得上是完全不辱没楚王府的门楣了。 为匾额题字之后,江琬又亲自抓起这块沉重的红漆大匾,足尖轻点,一个飞身,她就将这匾额挂在了大宅正门中央处。 匾额到,王府落成了! 余松柏立刻欢喜地大声呼喊:“恭喜王妃娘娘,楚王府今日落成,实为沅陵之幸,晴州之幸啊!” 江琬翩翩从门楼上飘然而下,却是立刻看到,新落成的楚王府大门口,又出现了一个新的签到点! 第四百零八章 题名楚王府,遍地签到点 楚王府的门口,出现特殊签到点了! 系统提示:“发现签到点,大周第一藩王府楚王府,请问是否签到?” 咦,为什么说是大周第一藩王府呢? 如果是按照建府先后来看,秦夙这边,他们可是行军半月,硬生生走过了三千里以上的路程这才来到了晴州,而离得近的怀王、韩王等,却是早就建府了。 所以,照建府先后来算的话,楚王府怎么也不可能排上“大周第一藩王府”的称号。 那是照什么来算的? 楚王的功力? 或者,也还包含她这个楚王妃的功力? 又或者,这个指的是整个楚王府的综合实力在大周众多藩王府中排第一? 对此,系统没有给出详细解释,但江琬心里却已经暗暗认定了就是这样。 不说别的,就说秦夙。他从前是绝世高手,无限接近造化境,如今更是处在即将突破的临界点上。这种功力境界,说是战略性的关键力量也毫不为过。 而身为楚王妃的江琬在绝对实力上虽然弱很多,但她各种秘法多呀,有些秘法甚至是强得完全不讲道理。 江琬自认为,自己也该算得上是半个战略性的力量。 再加上如今归附在楚王府麾下的各路高手,比如密咒组织中的游冀等人,比如云泽道长……更甚至还可以加上同样是窥神境巅峰的空玄大师! 这股力量,就强得有些可怕了。 说是大周第一藩王府,这完全当得起啊。 想到这里,江琬心中顿生一股豪情。 妄自尊大要不得,可对自身实力有一个完全清醒的认知,并树立起至强的信心,这也很有必要。 总之呢,这个大周第一就是让她觉得很爽,美滋滋,哈哈哈! 签到签到。 系统:“你在大周第一藩王府楚王府进行特殊签到,获得特殊秘法,正气凛然。” 嘿,不是一次性的。 系统解释,正气凛然:当你拥有楚王妃的身份,站在身份制高点上的时候,施展此秘法,你将获得正义化身般的奇特力场。 力场覆盖范围之内,你的所言所行即是正义,你的举手投足都将自然拥有莫大威仪。令人无不敬服,莫不感佩。 嚯,好家伙,有点厉害。 好像,比她之前签出过的威仪厚重,还有官字两个口都还要厉害? 毕竟,这个不是一次性的,它是可以重复使用的秘法! 但仔细看去,江琬又发现,这个正气凛然还有备注。 注:正气凛然使用时必须通过特殊力量天心正气,方可发动。每次发动,至少消耗天心正气一缕。 威力视消耗天心正气的多少,以及使用者本身功力境界的高低而定。 这就…… 嗐,只能说果然不愧是特殊签到,这不,特殊限制就给整出来了不是? 江琬从前在国子监云章楼重复签到,倒是签出过一些天心正气。之前也没什么机会使用,她就将这些天心正气都给存起来了。 这个时候,意识探入系统空间一看,只见空间里,留存天心正气的那块儿地方正虚虚悬浮着十一缕略带青气的光束。 这,就是天心正气了。 她目前拥有十一缕天心正气! 这个数目说不上少,但也绝对不多。 毕竟,系统解释的是,每次发动秘法“正气凛然”,都将至少消耗一缕天心正气。 也就是说,这个天心正气的消耗量是可以追加的。 消耗得少,正气凛然的威力也就小,那如果消耗够大……谁知道正气凛然的威力是不是也会无限大呢? 一时间,江琬对此既是欢喜向往,同时,又免不了几分遗憾。 遗憾自己以前在国子监的时候,为了省自由点没有天天跑去云章楼签到! 如今,她身在晴州,却是与国子监远隔数千里。 没了国子监的云章楼,她要想继续获得天心正气,又该去哪里呢? 江琬又一次体会到了捉襟见肘的痛苦,索性关闭系统面板,退出系统空间,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放在外人眼里,就见到楚王妃在挂好楚王府牌匾后,又落地出神了片刻。 她负手仰视那龙蛇起陆般的“楚王府”三字,最后,嘴角露出了些许笑容。 端的是,高深莫测,威仪非凡。 这个时候,江琬倒是没有使用正气凛然这个技能。 旁人觉得她威仪非凡,却不是因为什么技能,而是她本身气质就十分出众,再加上她屡屡克制强敌,能人之所不能,自然而然地,众人就对她敬服了。 这里,倒是不需要用上“正气凛然”。 接下来,就是对楚王府的一些细节安排。 江琬做出决定,将楚王府的正院就定在原先的二进院正院海棠苑。 当然,如今得改个名字。 江琬就将海棠苑改名为玉衡居,牌匾仍然由她亲自提。 提笔写下玉衡居三字,挂上匾额后,玉衡居的门口也出现了新的签到点。 就很有意思。 江琬想:我题好一个名字,就出现新的签到点,以后这楚王府,是不是也能像国子监那样,在一些有名有号的地方,每天都刷新出各种签到点? 如果是这样,那她一定要好好地将整个宅子里的各种院落都题上一遍名,争取不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出现签到点的地方,哈哈! 签到! 系统:“你在楚王府玉衡居,绝世高手楚王秦夙与王妃江琬的居处签到,获得珍宝灵犀玉一对。” 呃,咳……这个签到点的名字,就是有那么点羞耻。 但这个嘛,在美妙的签到奖励面前,又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江琬也就只尴尬了一下下,很快就查看起了系统对珍宝灵犀玉的解释。 珍宝灵犀玉: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与有情人共同佩戴灵犀玉,男佩灵玉,女佩犀玉,可以在限定机会内,注入明神力量,跨越空间传送至对方身边。 注:灵犀玉每隔一旬可使用一次,机会不累计。 一旬,就是十天。 也就是说,这个灵犀玉每过十天可以用上一次。 虽然有时间限制,但是这个能力,比起秦夙从前送给江琬的黑石手链,好像更要强大得多啊。 好东西,妙! 第四百零九章 设置地名,并定制签到方向的乐趣 江琬于是在新王府中题名上了瘾。 一路题名,她就一路签到。 系统:“你在大周第一藩王府楚王府练功场签到,获得功力一年。” 练功场的名字江琬没改,使用功能也没有更改。 但这回,她就没有再像之前那一轻易在练功场签出十年功力了,她只签出了一年功力。 一年功力也非常可观,江琬丹田中真气再涨,涨得她险些就要控制不住。 江琬连忙调息压制,心知自己这一日间功力增长太快,该收一收了。 她便暗下决定,看来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能再到练功场来签到了。 该稳住的时候还是得稳住。 系统:“你在大周第一藩王府楚王府园林南山堂签到,获得特殊物品,疏篱一丛。” 系统解释,疏篱一丛: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当你在这一丛疏篱旁边种下菊花,这丛菊花就拥有了凌霜的傲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志趣与情怀。若以此菊花为茶,饮此茶之人三日内都将拥有欺霜傲雪之品格与意志。 嗯,就很神奇。 江琬题完南山堂,心中顿时微微一动。 她发现了,签出来的这些东西,跟自己题的地名也往往格外具有关联。 江琬就忍不住想:看来我不能急着将楚王府的各处地名与用途一次分配完,我应该仔细思考,谨慎些再做决定。 毕竟,楚王府是她以后要常住的。 楚王府中的签到点,如果说以后每日都能重置,那这就相当于是她的签到后花园。 最有意思的是,这个后花园还能由她自己设置。 这样的话,她就必须慎重再慎重了。毕竟,这可决定着她往后的签到收益。 她要将这收益最大化,就不能马虎。 于是,这一天除了先前题的几个名以外,江琬最后就只在原先彭府的内书房位置,也就是棠棣华章这里,给再新题了一个名。 题名为:云章楼! 没错,就是云章楼。 通过之前的行为,江琬有了新的灵感。 她想:既然国子监离太远,国子监的云章楼不方便再去签到,那我何不再自建一个云章楼?说不定有了云章楼以后,我就能有源源不断的天心正气了呢? 想法很好,结果……结果云章楼的牌匾题好之后,新的云章楼楼前,竟没有再出现新的签到光点。 这……这又是为什么? 难道说,不能仿国子监? 这……这是个什么道理啊! 江琬百思不得其解,只可惜找不到狗头军师来询问,最后想来想去,她还是只能先将这个事放到一边。 其余各地的名字,也果断不再题了。 罢了罢了,今天签的到够多了,且先到此为止。 等她想清楚了后续路线,再继续。 结果呢,江琬这边不再题新的名字了,她只另外做了一件事,就是将载着秦夙的马车从新王府大门口一直赶入二门,最后,赶进了玉衡居里。 然后,有意思的事情出现了。 因为秦夙不便移动,江琬思来想去,干脆拆了玉衡居正房的门,然后又将车厢与拉车的马拆分开来,最后直接将车厢推入了正房中。 就让秦夙在车厢里坐着继续闭关! 江琬并不单独给秦夙安排闭关的静室,她就是要把秦夙放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由自己盯着他突破,这才放心。 然后,然后,车厢进了正房内室,内室中央,便出现了新的签到点。 这,这算不算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不管了,签到点既然出现,那就还是签到吧。 系统:“你在绝世高手秦夙的闭关地签到,获得乾坤离恨经修炼心得一篇。” 与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的是,这一次出现的修炼心得一篇,就真的只是“一篇”。 没错,以前的心得都是系统直接灌顶,而这一次,却是一张纸卷单独出现在了系统空间中。 江琬意识探入,去看解说。 系统给的提示则是:绝世高手秦夙突破时的修炼心得,由于太过高深,不宜直接灌顶,因此系统自动生成纸卷与图文。 注:这对窥神境巅峰高手而言,或许是至宝,对功力不足之人而言,则有可能是催命符。 慎看! 嘿,瞧瞧这解释。 江琬想了想,倒也理解。 练功这回事,跨境界就很危险。 低境界的人看高境界的东西,那可不是简简单单一个“看不懂”就能完事的。 有的时候,看不懂那也要命。 毕竟,跨境界修炼很容易走火入魔! 江琬思及此,便不强求。 她于是放开此节,只将自己先前设想好的青碧石质地的琵琶玉带勾放入秦夙手中,然后再秦夙身周再次画上了画地为牢的封印保护。 最后,她将自己新获得的十八个机关傀儡放了出来,全堆到正房内室中,也不做别的,就守着秦夙。 由于没有十八颗绿映石,她就在十八个机关傀儡的元气舱里放入了十八枚澄黄石。 这样的话,这些机关傀儡的单体攻击力虽然会降低,但联合成阵势的话,它们也还是能拥有可以媲美窥神境中期的力量。 这就够了。 至少也是一重保护,还是一重江琬可以绝对信任的保护。 这比较密咒组织中的暗卫来贴身守着秦夙要好。 毕竟人与机关不同,人终究有七情六欲,有弱点可以攻破,反倒不似机关那般能令江琬放心。 江琬则将自己的卧室安排在内室的外间,她自己也是一重守护力量。 这些都安排妥当之后,接下来一个需要江琬重点安排的,就是秦夙的七百亲卫,以及一万护卫军。 七百亲卫无疑是要常住楚王府的,这个,江琬直接就将他们的住处划拨在了后方的五进院那边。 至于他们的巡逻排班等事宜,则有游冀和飞影来统管,江琬就不插手了。 比较难办的是那一万护卫军,这一万护卫军已经入城,按照江琬原先的意思,也要将他们安排在城中。 可是城里,又哪里能有那样宽阔的地方? 第四百一十一章 楚王府诸事抵定 沅陵城的常住人口约有二十万,东西走向约合十里长,南北走向则有十五里左右。 这在府城中算得上的规模不错的了,但要跟顶级的大城比又显然还差得远。 秦夙这一万护卫军还真不好安置。 江琬却没有犹豫太久,很快就做下了决定。 她叫来余松柏,问他说:“如今这王府周边的各处宅院,是不是也大多空着?” 余松柏连忙说是。 现在的楚王府,从前可是鬼愁城。鬼愁城中邪气冲天,周边住户常常受此侵扰,不但元气有损,有些根基弱的,还容易遇到各种怪事,简言之就是,容易招邪。 时间久了,大家发现不对,慢慢地,能搬走的自然也就先后搬走了。 以至于到如今,整个城东都格外荒凉些。 东城门这边,除了守城的常驻府兵,就是周边的老百姓进城,都不爱走这个城门,宁愿绕些远路,也要远离鬼愁城。 江琬选择这个地方做楚王府,不但方便立威,且还兼得了一份清净。 余松柏不敢多问江琬,只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她的问题:“如今这鬼愁城周边宅院,有一部分虽然空着,但是另外有主,还有一部分则归官府所有。” 接着他解释了原因。 原来依照当地习俗,很多宗族都是聚集居住,所以原先的旧彭府旁边,有很大一部分宅子原是归彭氏旁支族人所有。 而彭府夜宴当天,全族聚集。 最后,彭夫人白燕卿在宴中大开杀戒。 结果就是,她几乎杀绝了当时的彭氏宗族大部分活人。 这样一来,不但鬼愁城所在的这个“彭府”因为主家人死绝,而在最后被收归官有,就是彭府周边的许多宅子也是这么一个结局。 人都死光了,东西不归官还能归谁? 这倒是方便了江琬,她当即就表示要出钱将这些归官的宅子全部买下来。 余松柏可吓坏了,连忙表示:“王妃可折煞下官了,这……这整个晴州都是王爷的封地,归官的宅子可不就是王爷与王妃的宅子?哪里还用买?下官、下官这就回去改契!” 这家伙,识趣起来还真是无处不识趣。 江琬却立刻将脸一板道:“怎么?余刺史这是怕我楚王府太穷,我与殿下出不起这买宅子的银子么?” 这,这帽子余松柏可不敢接。 他连忙将腰弯下,额头冒了冷汗道:“回禀王妃,是、是下官错了,下官绝无此意……” 江琬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如此,这些宅子,我们王府照着规矩买就是了。晴州虽为楚王封地,同时却也还是大周国土。” 说这话时,江琬是当着众将士的面与余松柏说的。 “余刺史,望你牢记,这天下是大周的天下,先有大周,后有楚王!” “无规矩不成方圆,我楚王府绝非强取豪夺之王府,这晴州,也绝不许出现强取豪夺之事!” 她的声音并不算大,一字一句却掷地有声。 众将士凛然,余松柏更是立即翻身跪下,当下冷汗涔涔,连声致歉。 江琬点到即止,总之将立场表明了,也就差不离了。 最后,游冀出面,代楚王府向官府购买了周边宅邸共二十五座,花费银两一万余。 这些细节,江琬就不亲自跟余松柏谈了。 她买下这些宅子,又叫何钺带人去将这些宅子清扫整理,然后吩咐何钺,可选择两千护卫军暂留楚王府,其余护卫军则入住周边。 如此,既是拱卫楚王府,也便于修炼。 至于暂时留在楚王府的这两千护卫军,也不是说以后就固定了都留在楚王府。 江琬决定给他们一个轮班,她说:“护卫军分为五队,每旬可选取两千一队的将士暂留王府中。暂留府中时,对于其中格外优异突出之人,本王妃或许会亲自教导。” 王妃亲自教导! 这,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好处! 离得近的,听得此言的一些将士顿时沸腾起来。 好些副将当下兴奋得两眼放光,就连何钺都面色激动,一边大声应诺,一边一咬牙,就脱口问:“王妃,末将……末将也可以接受王妃的教导吗?” 如今经历诸事,楚王的护卫军们基本上都已经是将江琬当做神明来崇敬了。 江琬现在居然提出会亲自教导其中一些将士,将士们又岂能不心热? 何钺的激动是正常的,也不仅仅是何钺,就是秦夙的亲卫们,当下也一个个面红眼热。 游冀甚至也立即凑过来,腼着脸道:“王妃,那我们亲卫……是不是也能有机会接受王妃的教导?” 江琬面色淡淡,只是极细微地笑了笑,说:“日常训练加紧些,本王妃不教惫懒之人。” 游冀:“……是!” 最后这一声“是”,声音大得简直如同惊雷。 霎时却激起左近一片笑声。 到这里,护卫军们也算是安顿好了。 大事步入正轨,至于其余琐碎小事,江琬能交给下属去办的,就都交给了下属办。她只管掌控大方向,绝不随意添乱,也绝不轻易浪费自身精力。 余松柏和周良在午后告辞离开。 离开后,余松柏和周良又分别叫人送来了不少粮食。 对,没错,他们送的就是粮食。 因为这天中午,江琬还带着护卫军们啃干粮呢。 余松柏当下明白了,一万多张嘴不好养! 朝廷只负责拨人,藩王的护卫军却需要自己供养。 藩王要是有钱,那……你可以多养一万也成,但要是没钱,嘿,那就自觉裁军吧,反正封王以后,这些事情朝廷就不管了。 余松柏很有眼力见儿地送来了大约够一万人吃上两三日的粮食,也算是帮楚王的护卫军们应了个急。 关于这一点,江琬就很认真地跟余松柏道了谢。 直谢得这位晴州刺史脚步轻飘,整个人都险些当时就喜上了天。 最后要提一提的是,青羽道长带着生字符基本治好了余松柏家小儿的腿,也稳定住了余母余老夫人的病情。 这也算是投桃报李,既然余松柏这么上道,那江琬也不能小气不是? 第四百一十二章 晴州武林大会 十二月底,新年初。 江琬带着楚王的仪仗,以及闭关的楚王殿下,入主了晴州。 初来那一日,她极为高调,这且不提,然后接下来两日,她又安静下来了,这也不必多提。 值得大书特书的是,到第三日,也就是永熙二十二年的最后一日,楚王府的护卫军们,全城出动了。 他们也不做别的,就是满城张贴告示。 永熙二十二年,大年三十。 沅陵城中过年的气氛早已十分浓厚。 楚王入主晴州之事虽然在晴州中上层圈子掀起了极大的波澜,可对于晴州普通老百姓而言,不论是楚王也好,还是晴州地界的其余豪强势力也好,他们的风云终究离得太远。 像是高踞台上的神仙们在纵横交错,又关老百姓们什么事呢? 所以,该过年的还是过年,而该平凡的也还是平凡。 平凡人有平凡人的烟火气,到了新年将至的时候,不论生活怎样庸碌,总也要自觉添上几分喜气,以求开春大吉,来年顺遂不是么? 这个时候,新入晴州的楚王府又给晴州百姓提供了新的谈资。 尤其是沅陵城中的百姓。 他们看到楚王护卫军们一个个精神抖擞地出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中,小伙子们虽然精神,却也恪守规矩,并不随意轻视百姓。 他们张贴完告示,往往还会敲起铜锣,然后大声宣读。 百姓们于是奔走相告。 “听说了吗?楚王府要举办晴州武林大会!” “是吗?哦,也是,那日有清光扫过时……我恍惚像是听闻了一个女神仙的声音,在咱们沅陵城上空响起,说是要举办晴州武林大会呢。” “女神仙没有诓我们!” 然后,有百姓就道:“什么女神仙,那是楚王妃!” 又有人说:“楚王妃难道不是神仙么?” “……” 得,跑题了。 也有人关注到了重点。 “告示说了,这一次的晴州武林大会,楚王府给的奖励可是丰厚极了呢!” 说到奖励,人们不免兴奋。 哪怕许多人明知自己根本不可能拿到其中任何一丁点的好处,也免不了津津乐道。 仿佛只是说一说,谈一谈,都能沾上那些宝物的宝气。 有人兴奋地说:“听说,头名奖励绿映石呢!” 然后,就有人问:“绿映石是什么?” “绿映石,那是元玉啊,元玉听说过吗?最低等级的,赤霞石的那种,都能值万两银子呢!” 谈论此事的百姓们就惊了。 “真的?最低等的都能值万两银子?乖乖,那这绿映石是什么等级?又能值多少银子?” “绿映石,赤橙黄绿青蓝紫,元玉等级照着这个排,绿映石已是天下少有。我听说,五年前,咱们昌顺赌石场有人开出过一块绿映石,当时就买了五万两黄金!” “嚯!” “嘶——” “老天爷,这要是有五万两黄金,我的乖乖,那我们还用啥碗吃饭?那不得用金饭碗吃饭?” “豆浆还得喝一碗倒一碗,油条都得来两根,鸡蛋都能敞开吃呢……” “嘿,老大爷想得可美了,那绿映石再好,也轮不上你啊!” “……” 一群闲谈的百姓就在街角欢快地笑出了声。 路过一名头戴斗笠的江湖客,却是不屑地悄悄撇了撇嘴角。 五万两黄金?这能代表绿映石的价值? 真是一群井底之蛙,这些街角愚夫也就知道黄金而已,岂不知当时那块绿映石在晴州江湖世界里实则是掀起了怎样一阵血雨腥风。 绿映石太遥远了,终归只有武林大会的头一名可以得到。 可实际上,楚王府的其它奖品也很叫人眼热呢。 长街的另一边,一座不起眼的宅子里,一群穿着略有些破旧的少年聚在一处,他们围着一张楚王府的告示,催促着其中识字的那一人仔细念诵其中条款。 “大会初选不限出身,不限年龄,也不必咱们互相比斗,只需在王府布下的特殊阵法中坚持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能通过第一轮。” “第一轮的奖励是一颗养元丹,听闻养元丹能使未曾修炼之人感悟元气,运气好的,一颗养元丹就能踏入引气境了,是这样吗?真的是这样?” 少年们语句纷纷,各个激动不已。 “是真的,过了第一轮,奖励养元丹,而要是能过第二轮,奖励生字符!” “生字符?生字符是什么东西?” 这倒也不怪这些少年孤陋寡闻。 江琬当初在国子监教习生字符,并招收各地城隍庙弟子为学生,按说,经过这种宣扬,生字符的存在应该是要传得满天下都知道了。 可实际上,大周的界域非常广阔,消息的传递在上层间虽然畅通,可要由上而下地传出去,却是十分困难。 而晴州这边的城隍庙又败落得厉害,小猫一两只的,也就勉强接收个京城来的消息,至于要派人上京,那却是根本就做不到。 以至于生字符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在晴州这边却基本上无人知晓。 挤在一起的少年中,有一人倒是知道些消息,他道:“城隍庙的酒道长之前同我说过,京城有位高人领悟出了生字符。生字符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令重伤之人立即伤愈……” 立刻又有少年大声道:“那如果能拿到生字符,我们阿爹是不是就能有救了?” “……” 话音一落,满场立时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又有声音打断:“真的吗?” 有人吞咽口水:“是真的……” “……” 终于,有人下定决心般大喊:“我要拿到生字符,我要过第二轮!” “参加,快快,去楚王府报名!” 人们拥挤起来,大街上,越来越多的身影向楚王府奔去。 就连当天夜里是除夕,马上就要过大年了……这个,大家都顾不得了。 “第三轮的奖励是什么?还有第三轮吗?” 路上,少年们还在激动地议论。 “有,有!但是第三轮只取前五百名呢。” “第三轮的奖励,好像是,是楚王妃的一门功法!” “楚王妃,要把她的神功,教给我们吗?” “去去去,你还没过第三轮呢,想什么呢!” 第四百一十三章 这波,楚王妃在大气层 晴州武林大会,就在这年关的喧嚣与冬日的寒风中,如火如荼地举办了起来。 显然,不论是年关,还是冬日的寒冷,都无法阻挡人们对这武林大会的热情。 没办法,谁叫楚王妃给的奖励属实是令人眼馋呢。 楚王府,玉衡居的会客正厅中,江琬听完何钺的汇报,沉吟了片刻。 何钺满面欣喜道:“王妃果然神机妙策,这个晴州武林大会一出,晴州各方势力纷纷出动,前仆后继地来参加盛会。” 他喜滋滋道:“如此一来,参加了咱们的盛会,这些地方上的家伙自然而然就该以咱们的王府为马首是瞻,谁还敢不敬?谁还能不敬?” 何钺激动得不得了,在场的其余众将领,以及游冀等人也无不对江琬充满敬服。 在入城前,他们还曾为这晴州局势而暗暗发愁。 许多人也曾暗暗思量过,楚王闭关,王妃如今独掌大局,她虽然神功绝妙,可毕竟是女子,她真的能厘清如此复杂的局面吗? 这政治上的手腕,可不仅仅是能打能杀就行了的,还要有足够的智谋,准确的判断,果决的行事。 以及更深入的,常人难以企及的机变与天赋。 楚王妃,真的可以吗? 众将领思来想去,甚至是换位思考,都觉得十分艰难。 当然,也有人暗暗在心中定计,心想:王妃如是召集众人定策,我可如此如此……一番献策。 正好,借这机会在王妃面前挣个表现,以后也好……咳,升职加薪,奔个更好的前程嘛。 谁也没料想到的是,进了沅陵城以后,江琬根本就不按牌理出牌。 她先是打破了困锁十年之久的鬼愁城,以煌煌威仪向整个晴州宣告了她与楚王的到来,接着就直接抛出了晴州武林大会这个饵。 釜底抽薪,根本就不跟晴州各地方势力玩儿花的。 反正你们的步调我不管,我既到了晴州,那大家就照着我的步调来就是了! 从见招拆招的下棋人,直接变成了掀翻棋盘,另立规矩的规则制定者。 这,才是真正的上位者的手段啊。 所以,晴州武林大会,实际上,既是江琬立威的第二步,也是江琬在晴州打开局面,建立自己规则的关键一步。 这一步,堪称是神来妙笔。 何钺等人受限于自身格局,一开始是真的想不到这样的妙招,但他们也不是傻子。 等到江琬慢慢地将武林大会的布置一点点分派下去,框架搭好后,众人自然也就想明白了江琬如此行事的奥妙所在。 护卫军山字队的将领石从楠乐呵呵道:“原先还有人担忧说,怕晴州的这些地方势力狡猾诡诈,暗暗约束门下,不许他们来参加咱们武林大会。嘿,如今看来,咱们可是高估了他们的气节。” 其实,石从楠说的这个担忧也不无道理。 毕竟,晴州各地方势力如果真的能够做到上下一心,一力抵抗外来的楚王势力,那只要他们能约束好门下,令他们尽数不许来参加武林大会,那楚王府这个武林大会,非成个笑话不可。 武林大会如果成了笑话,楚王府不也就成了笑话? 到那时,就算江琬的个人武力再高,楚王府的窘境也将很难再改变了。 石从楠等将领甚至都不敢说明,之前自己等人有此担忧时,内心是多么的煎熬。 也好在,如今这一切煎熬都过去了。 武林大会的势头好得甚至都出乎众人意料。 何钺哈哈一笑道:“石兄弟,你可真是太看得起这些山野莽夫了,也太低估咱们王妃的奖励了。” 王妃给的奖励那么丰厚,别说是这些地方上的江湖人了,就是何钺都心动好吗? 要不是一开始就言明了不许楚王麾下的将士参加,何钺简直就要催动手下的小崽子们也来夺奖了。 养元丹是好东西,生字符也是好东西,王妃的绝学更是天下难寻。 何钺甚至都想说王妃是不是太大方了,连自己的绝学都这么随便往外教? 而事实上呢,江琬曾经签出秘法无数,一般二般的秘法她都不介意传授。 反正,她要教的又不可能是乾坤离恨经,也不会是如望气术、千凰圣甲,又或是岫云术这等根本性的秘法。 江琬决定传授出去的秘法有两个,一个是符法渡魂符,这是度化邪灵怨气的绝佳法门,传授出去以后,既能体现价值,也不至于对人类造成太大杀伤力。 相反,度化邪灵,不论是谁,学了这符法,都只有拿它做好事,而绝难拿它做坏事的份儿。 江琬要传授的第二个法门则是剑法丹凤朝阳。 这一招窥神境剑法说起来是单体攻击力极高的,拿出来做奖励也不辱没她楚王妃的名声。 但丹凤朝阳也就仅仅只是一招剑法而已,没有其它妙用,其剑招本质也堂皇端正。 这种剑法,不是习剑态度足够端正之人,根本就学不到其中精髓。 而一个端正大方的人,就算学会了丹凤朝阳,想来也不大可能将它用到什么阴险的地方。 这也就足够了。 江琬并不是真的救世主,不可能管得太深远。 这世上的恩怨,有些该发生它总要发生,不是说你不把武器分发出去,这世上就没有了纷争。 毕竟,这原本就是一个武力通神的世界,江琬总不可能一上来就直接废掉整个晴州的地方势力吧? 扯远了,总之,闻听汇报,得知前来参加晴州武林大会初选之人到目前为止已经超过五千,江琬就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道:“云泽道长,这问心炼神阵,还要劳烦你好生布置了。” 云泽道长连称“应该,不劳烦”,他可不敢当江琬这一声劳烦。实际上,布阵本就是他的强项,既然是来到了江琬麾下,不发挥自己的长处,他又还能做什么呢? 江琬微微一笑,倒也不多纠缠,只又跟众人商量了一些细节,然后才挥退众人。 这个时候,除夕的夜,才刚刚有些深。 是的,过年了,这一夜,恰是除夕夜。 第四百一十四章 没办法,她给的太多了 这是江琬在这个异世界,过的第一个年。 但这个年并没有太过浓厚的年味,一来,诸事繁忙,二来,则是因为秦夙闭关。 也不是说离了秦夙江琬就没法好好过日子了,但总归,在这种特殊的时候,没有秦夙陪她共数时间的钟摆,江琬终究就还是觉得缺了些什么。 她挥退众人,当然,也没忘记吩咐众人好生聚餐,愉快过年。 毕竟,她自己没有过年的兴致,不能让别人也没有不是吗? 护卫军中的火头军们早就得到了大量物资拨下,江琬叫他们准备丰盛的年夜饭。 这些物资,多半是江琬来到沅陵城后,叫游冀跟余松柏对接采买的。 反正他们不缺钱,银子可以大方的花。 至于江琬曾经在镐都疯狂签到而攒下的那些粮草物资,说实话,江琬原先是准备用来应付京城雪灾的。 结果雪灾被应对得太好了,这些粮食没来得及发挥,江琬倒是跟着秦夙离了京。 后来江琬又认为这些粮食可以用来做军粮,结果呢……结果还是没用上。 她空间里,那些堆积如山的粮食,一时竟然没有用武之地。 就还挺有意思的。 江琬还能怎么办呢?当然就只能继续将这些粮食好好屯着了。 她总不能强行放粮吧? 这没必要不是? 行了,那就继续苟。 该高调的地方继续高调,该低调的地方也别嫌低调。 江琬回到了玉衡居正房的内室,站在秦夙闭关的车厢前,隔着车厢门,用望气术观察秦夙情况。 只见秦夙体内真气还处在不停被压缩,然后不停蜕变的状态中。 看起来一切顺利。 可是,秦夙的真气庞大,浩瀚如渊海,这些真气要想全部被压缩蜕变成功,却并非短时间能够完成的。 江琬心中就暗暗叹息了一声:看起来,且还有得等呢。 她索性也就不说话了,怕打扰到秦夙,于是她就只在车厢外静静站立了约莫两刻钟,终究又还是独身一人,悄无声息地离了开去。 这一夜,整个世界都仿佛是喧闹的。 在江琬这里,世界却又是极为安静的。 她调息修炼,并静静体悟各种秘法,如此,忽忽不知时辰过,直至东方既白。 新年,到了! 西京镐都,皇宫。 这个年,永熙帝却没怎么过好。 实际上,是从长春节开始……不,应该说是从齐王失踪开始,他的日子就不怎么好过。 齐王失踪,永熙帝从一开始的焦虑,到后来的麻木,再到后来……隐隐约约的,他其实有些感应了。 寻了这么久,还不见齐王的消息,齐王真的就只是失踪而已吗? 不,只怕齐王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这个想法也不仅仅是在永熙帝心头打转,实际上众臣也大多是做此想。 只是没有明确消息,臣子们不敢拿这话题来戳皇帝的肺管子。 所以大家就索性只当齐王还是失踪而已,日子照过,朝照上……哦,不是,上朝的时候,气氛日渐压抑,这却是谁也无法控制的。 当然,臣子们私下也难免嘀咕。 他们或许只是自己悄悄自语,或许与心腹商量,比如说:“近来可千万要安稳些,陛下情绪不好,往常那些宴饮,能暂停的便暂停吧。” 皇帝连长春节都不愿好好过了,春节也办得冷冷清清,臣子们又哪里敢再随便蹦跶? 这里还要提一提的,就是众藩王的表现。 毕竟是年节,各地藩王虽然才被分出去,可是该给君父送礼的,也还是得送礼。 秦夙这边的礼,江琬则早就提前叫人送了。 晴州离京城太远,如果不是半道就派出队伍回京送礼,而非得等众人到了晴州以后再派出年礼队伍,那铁定完蛋。 一定是赶不上年前上礼的。 真要这样的话,又是一桩把柄。 这种事情江琬肯定不会做,反正送礼嘛,谁都知道楚王穷,没有母家帮衬,妻族也不大亲近,所以,中规中矩地送一份也就完事。 不出错就行,至于出挑……那是完全不想的。 包括送回清平伯府的年礼也是如此,连皇帝那边都没有什么特别的重礼,江琬更不可能给清平伯府送什么出格的东西。 反正好东西早在她出嫁前她就给过清平伯了,年礼这种走形式的东西,江琬自然还是以稳妥为上。 这些且不多提,总之两地过年,各有氛围。 翌日,也就是春节当天。 晴州武林大会也正式开始了! 武林大会的初选地点就被设置在楚王府周边的各宅邸中。 这些宅子都被江琬买了下来,平常用来训练护卫军,如今也正好拿来使用。 初选江琬并没有露面,反正有云泽道长布阵。 云泽道长是窥神境中期的高手,这等高手别看在秦夙面前好像不算什么,在几次面对大危机时他也应对不暇,可实际上在普通江湖人群中,他已经算得上是最顶尖的那一撮高手了。 由他亲自布置的阵法,只为筛选普通的江湖好手,那不是能说绰绰有余,只能说其实已经是在杀鸡用牛刀。 如此,正月初一、初二两日,初选完成。 五千余名晴州武林中人前来报名,最后能够在云泽道长问心炼神阵中坚持过一刻钟的人则一共有一千一百人。 这个比例说起来其实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 江琬还算满意,当即就叫人下发了奖励:人均一颗初级养元丹。 这些养元丹基本上都是青羽道长炼制的,江琬教会了他初级水火炼丹法,他有一段时间见缝插针地挤时间炼丹,一炉能炼制三十六颗丹药,如此,硬生生在一旬的时间里炼出了两三千颗丹药来。 如今,这些丹药倒是有了合适的好去处。 接下来,就该进行第二轮筛选了。 第二轮筛选还是用阵法,但不再是问心炼神阵,而是由云泽道长布置的另一个阵法,青神剑阵。 这个阵法主杀伐,基本上主要考验的就是参与者的战斗能力。 到这一步,武林大会的杀伐之意,也终于隐隐体现出来。 第四百一十五章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正月初二的这个夜里,武林大会的初选结束,第二轮筛选要用到的阵法也都已经布置完毕。 夜间,人群散去,整个沅陵城都陷在了夜色的沉静中。 人定时分,该休息了。 江琬静极思动,又在屋中调息了一圈,并将各秘法都暗暗在心中熟习了一遍之后,到底站起身。 她要出去走走,一方面是看看沅陵城中的各个签到点能否带给自己什么惊喜,另一方面,她还缺元玉,这个事情不能拖太久。 早日集齐十八颗绿映石,将十八个墨家机关人的能力发挥到最大,她才能放心。 临行前,江琬又一次在秦夙闭关的车厢外画了一个画地为牢的法术圈,然后给十八个机关人下达了不惜一切代价守护秦夙的命令,这才悄悄离开玉衡居的正房。 当然,之前在玉衡居签到得出的那一对珍宝灵犀玉,她也早就拆分了开来。灵玉给秦夙佩戴,自己则佩戴好了犀玉。 这对宝玉拥有奇妙的传送力量,每旬可使用一次。 真要有什么不可测的危险,不管是她那边的危险,还是秦夙这边有危险,江琬都可以通过灵犀玉快速传送,应对危机。 这里要提一提的,还有楚王府的各个签到点。 签到点这个东西,有些可以重置,有些不可以重置,有些重置时间长,有些重置时间短。 其中规律并不明确,需要江琬自己摸索分类。 比如国子监中的各个签到点,就是可以每日重置的。 而楚王府中的各个签到点,按照江琬原先的设想,应该也可以每日重置。 最后事实证明,这些签到点确实可以每日重置。 但重置之后再签出来的东西,跟头回签出来的,却是大不相同了。 就说玉衡居这个签到点,江琬第一次签出来的是稀世奇珍灵犀玉,第二次签出来的…… 呃,系统当时这样提示:“你在楚王府玉衡居,绝世高手楚王秦夙与王妃江琬的居处签到,获得美酒郎情妾意酒一壶。” 就离谱! 郎情妾意酒,这是什么正经酒的名字吗? 系统解释:世有闺房之乐更甚于画眉者也!饮此酒,可使有情人情意熏然,醉入极乐,如此时双修,则事半功倍,更能美容养颜,使修炼者延年益寿。 江琬:“……” 我……%¥¥*…… 真是谢谢你啊系统,这种会被屏蔽的东西,是我现在能够拥有的吗? 莫不是忘了情蛊这玩意儿有多恶心? 江琬简直都不知该做什么表情面对这郎情妾意酒了,最后只能眼不见为净地将其扫落到系统空间的角落处。 然后,隔天,她又悄悄在玉衡居签到。 咳! 还是签出了郎情妾意酒,每天一壶,雷打不动。 系统真是一个有坚持有原则的系统啊。 江琬也在秦夙的闭关地签到。 系统:“你在绝世高手秦夙的闭关地签到,获得其修炼心得,天地萧杀剑之剑意萧杀。” 轰—— 洪流般的剑道经验,带着无尽的冰冷肃杀之意,猛地向着江琬席卷而来。 她站立在秦夙闭关的车厢前,一时剑意绕身,简直就也如同一柄绝世之利剑,剑指苍天,杀意无尽。 这一回,不是乾坤离恨经的修炼经验,不是过于高深、甚至高深到江琬完全无法承受的东西,而仅仅是秦夙的一式剑法。 可也正是这一式剑法,才又格外绝妙。 江琬能够领悟,并立时获得了恐怖的提升! 签出天地萧杀剑的这一天,正是正月初一。 正月初二,江琬又在秦夙的闭关地签到。 这一回,江琬签出的却不再是什么武道经验,而是另一样一言难尽的东西。 系统:“你在绝世高手秦夙的闭关地签到,获得特殊物品,楚王的情话。” 江琬:“……???” 这是什么? 没等她仔细去查看,一道清冷又低回的声音已是自然而然在她耳边响起。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琬琬,等我……” 江琬一下子就仿佛是被什么极为柔软的东西击中了心脏,心房霎时也柔软地凹陷了一处。 她站在那里,眺目看去。 望气术的视野下,秦夙的修炼仍在循环。肉眼的视野下,则只见到那车厢的雕花木门,静立恒定。 仿佛,她什么也看不见。 但她知道,车厢中的秦夙虽然是在修炼,也并不曾真正向她传递只言片语,可他的心声里,一定有她。 这不是因为系统签出了“楚王的情话”,而是他本来就一定,也如她思念他般,在思念着她呀。 说起来,她与秦夙真正两心相许的时间并不长,可世上有些人,白头亦如陌路,有些人,却偏偏能够倾盖如故,心心相印。 这又有什么道理好讲呢? 世人依旧热闹他们的,可江琬站在秦夙闭关的车厢前,却再也不觉得过分安静了。 她的心也是热闹的,热闹中又有一份安宁。 再说到楚王府的其它地方。 由于江琬还有很多地名没有设置,本身,这座由旧宅修整而来的王府也需要再进一步修葺,所以除了玉衡居,其它可以签到的地方目前还只有三个。 一个是练功场,一个是南山堂,还有一个是楚王府大门口。 至于内院书房云章楼,目前还是没有出现签到点。 关于这个,江琬也不知道是哪里出问题了。 她甚至想过,要不要把云章楼的名字再改一下,或许云章楼前不出签到点,就是因为她山寨了国子监云章楼的名字? 但终究,这个名字江琬又还是没改。 她还得再考虑考虑,万一是因为云章楼应用时间不够长,所以才不出签到点,万一以后时间一长,这签到点就出来了…… 她却急吼吼将名字改了,那不是瞎折腾吗? 练功场再签到,正月初一这一天,江琬签出的是:拳脚功夫修炼悟性加倍,限时十二个时辰。 正月初二这天,江琬签出的则是:剑法修炼悟性加倍,限时十二个时辰。 很好,系统的悟性时间不太好使用得太频繁,用狠了的话她也容易吸收不了。 这个某某悟性加倍,却是恰到好处,刚好适用。 第四百一十六章 夜探苍雷帮 江琬又在南山堂签到。 系统:“你在大周第一藩王府楚王府园林南山堂签到,获得南山阳光一缕。” 南山阳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散布这一缕南山阳光,可以使人心胸开阔,境界悠然。 就也是挺有意思的,南山堂签出的不再是头一回的疏篱一丛了,而变成了南山阳光一缕。 正月初二,南山堂再次重置,这次江琬签出的则是南瓜子一百斤。 江琬:“哈哈,哈哈……” 南瓜子呀,简直灵性! 至于楚王府大门口的那个签到点,它的重置时间却与内部这些不同。 内部这些,像南山堂、玉衡居这类,是每日重置,而楚王府大门口那个,却一直只显示“重置中”,至于具体什么时候能重置成功,系统也没有提示。 这方面,系统一向不给提示,江琬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她只要记住,这个签到点很难重置,如果重置完成,她一定要及时过来签到,也就行了。 言归正传,大年初二的这个夜里,江琬悄悄离开了楚王府。 临行前她没有惊动其他人,只告诉了游冀和飞影,让他们能够心里有数。 反正天亮前她是肯定会再回来的,也不算出远门。 至于她夤夜出门,具体是要去外头做什么,这个江琬就没跟游冀和飞影说了。 也没什么好说的,她是上司,没必要什么都跟下属交代。 运起岫云术,又运起壶中日月术,江琬施展咫尺天涯的身法,身形连连闪动,就悄无声息地出了楚王府。 此行,首要目的地,就是沅陵城内的两大赌石场。 晴州地理位置偏僻,境内有没有元玉矿,这个江琬不知道。总之,在朝廷给的资料里,元玉矿是没有的。 晴州也不似西京镐都那般,是大周政治经济中心,所以作为晴州府城,整个沅陵城中只有两个赌石场。 一个是昌顺赌石场,由晴州第一大帮,苍雷帮幕后主持。 另一个是四方赌石场,由四方派、拳剑派共同主持,其中以四方派为首,拳剑派只占三成分子。 昌顺赌石场又比四方赌石场的规模要大一倍有余,苍雷帮帮主佟剑鸣同时也是二十一盟的江湖盟主。 这些细节,江琬却是从“晴洲势力分布图”上得知。 也正是因为看过晴洲势力分布图,知晓晴州的势力有多复杂,江琬才在之前想出了举办武林大会这么一个釜底抽薪的计策。 从你来我往的下棋人,变成规则制定者! 现在,她准备趁夜去两个赌石场签到,也顺便探一探这个苍雷帮和四方派。 心中计定,江琬便直奔目标而去。 昌顺赌石场处在沅陵城中部偏西的位置,占地颇广。 江琬施展轻功,就往西行。 约过了一条街,正好离开了距离楚王府最近的那一片宅邸的范围,前方出现的却是一些颇有些破旧的民居。 城东,由于原先的鬼愁城之故,相比起沅陵城的其它地方,就格外萧条。 如今鬼愁城虽然变成了楚王府,但楚王府周边的发展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所以这边的民居破旧低矮,倒也不奇怪。 江琬一边快速从这片居民区的巷道间穿过,一边同时在心中记忆周围地形,并思索着沅陵城的治理。 要治理晴州,就应当先从治理沅陵城开始。 由近及远,一步步发展,循序渐进才是王道。 江琬有耐心,有条理。 至于更远些的巫州,江琬就更不急了。 来自巫州的挑衅已经先被她化解,反正底气和颜面,她是先保住了的。 那就先好好治理晴州,也叫巫州百姓看看,晴州被她治理以后,百姓们过的将是什么样的日子! 一边思索,忽然,在又转过一条街巷时,江琬脚步微顿。 她稍稍驻足,看向街坊东侧一座小院。 院门是紧闭的,但这种平民居住的一进小院隔音能力很差。 又何况江琬五感敏锐,听力极强。隔着院门,她能看到那边小院中透出昏暗的一点微弱灯光。 然后,听到有一个少女的声音在哀求:“阿娘,小妹已经水米不进有好些天了。您说,大夫讲明了她这病难治,咱们家负担不起,不能再治,我,我原也认了……” “可是,大夫也说了,楚王府的养元丹是灵药,对小妹这等弱症有奇效的呀!” “阿娘,得到养元丹的机会只有这一次,养元丹不能卖呀!” “给小妹吃了好不好?求求你了,给小妹吃了吧……” 令江琬驻足的,首先就是少女提到了养元丹,其次,就是这话里的信息量了。 一个贫苦的家庭,一个羸弱的少女,可是,这个家庭居然能有养元丹,还是从楚王府得到的? 江琬就继续听了下去,同时,她脚下微动,人已是越过了这低矮的院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这户人家的窗外。 具体说,是这户人家的西侧房窗外。 窗纸有些破,也不用江琬特意去做什么,她只是裹着壶中日月的幻术,就光明正大地立在窗外,看清了窗户里的场景。 窗户里的房间很窄小,墙边放着一张床,床上躺着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小女孩儿。 床边,一名面色微黄,瘦而高挑的少女正拽着一妇人的手,苦苦哀求。 妇人面色铁青,怒火冲天道:“吃吃吃!赔钱货,只知道吃。往常吃尽了咱们家的米粮,我也只当生你们一场,是个缘分,就不多说什么。可是你……” 她将手指顶到了少女额前,满嘴的轻贱话语就突突突地直往外冒。 “你好得很啊,居然还提出要将咱们家的养元丹送给这个病秧子、赔钱货吃!” “这等金贵东西,是她配吃的吗?”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们这两个黄毛丫头,也想吃养元丹!咱们家大郎且不吃呢,明儿就卖了!” “一天天的,这个家里头哪里不需要花钱?你都不长脑子是吧?就知道把养元丹给这丫头吃!” 她一通骂,骂得少女眼眶通红,只是勉强觑着空隙道:“可是,可是阿娘,这养元丹……是我赢来的呀!” 第四百一十七章 死都不怕,你还怕什么? 夜深,窗外。 江琬听着屋中人的对话,眉头便是微微一挑。 那面色枯黄的少女语气带着哀求与倔强,一再重复道:“阿娘,养元丹是我赢来的。是我闯了楚王府的阵法,通过了武林大会第一轮,得到的奖励。” 她的口舌显然不够灵敏,也说不出什么动听的道理,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强调,养元丹是她的,应该是她的,她可以支配。 “阿娘,我只是想救小妹……” 说到这里,她强撑的哀求中已是带了哭腔。 妇人却不为所动,只是不停咒骂,翻来覆去倒也没有什么新鲜词,主要还是一个意思:“赔钱货!” 又或是:“她也配!” 江琬的注意力放在少女身上,望气术同时运起,细细观察起了这个少女。 听着屋中人的对话,她觉得有点稀奇。 晴州武林大会第一轮的问心炼神阵虽然不算极难通过,但也绝对并不简单。 太简单的话,那无疑是降低武林大会的格调,江琬又怎么可能同意? 所以,能过这一轮的,通常最少也是通幽境的修炼者。偶有极个别引气境,那也必定是引气境中的佼佼者,有其独到过人之处。 但屋中这个少女,贫家出身,体质孱弱,很明显,她也没有修炼—— 关于这一点,江琬就算不动用望气术,只凭她窥神境高手的明神感应,也能清楚感应到。 一般来说,低位修炼者要不是有特殊的功法,能将气机隐藏得极好,其功力境界是很难逃过高位修炼者的感应的。 这甚至不是什么独家法门,大部分高手都应该能做到。 所以,这个少女没有修炼,她又是凭什么通过武林大会第一轮的呢? 望气术的视野下,只见少女本身气运白中带灰,这是很明显的普通人的气运,倒也没什么出奇。 然后江琬仔细看的是她的气机,她的气机薄弱浅显,这也是普通人的气机,同样没什么出奇。 接着,江琬仔细查看了她五脏六腑,奇经八脉…… 这一看,终于看出了问题。 原来这少女的心脉竟是格外厚重些,连带着她心口的一团红光,亦是颜色纯净,简直……剔透似红宝石一般。 在能量强度上,少女的心脏并未强过其它脏腑,可在能量纯净度上,她的心脏能量却不但在她自身脏腑间显得突出,甚至哪怕是与许多通幽境修炼者相比,她这也算得上是“上佳”了。 这说明什么? 心为神之大主,这少女的心脏能量如此纯净,若非天赋异禀,就一定是因为心性格外坚韧的缘故! 当然,也有可能是二者皆有。 难怪她能通过问心炼神阵,第一轮的问心炼神阵并不仅仅是考验武力,若有心性格外突出者,也是有可能通过此阵的。 这时,却见屋中的妇人越骂越是气势上涨,她甚至伸出一根手指将少女点得连连后退,最后,退得跌在了床上! 妇人这才如同得胜的母鸡般,得意地昂起头,哼道:“两个小贱蹄子,生来低下的东西!要不是看在你们兄弟还小,留着你们也算是给他留个伴儿的份上,老娘转天就能把你们提脚卖了!” 说着,她又用手戳着少女的脸,推了她一把:“行了,熬不熬得过都是命,赶紧歇着吧,莫折腾了!” 终于说完,妇人双手往腰上一叉,扭头就走。 室内,少女面如死灰,眼神绝望。 而躺在床上的小女孩儿更是气若游丝,屋中两人在大声争吵,她却是一丁点儿反应也没有,看起来像是早就陷在昏睡的状态中。 与此同时,江琬观察到了屋中几人气运的变化。 妇人气运原是普通人的白中带灰,只不过是白少灰多。 而随着她这一扭头,忽然,她气运的灰白中就多了两缕细细的黑线。 这妇人,要倒霉? 坐在床上的少女则变化更大。 她的气运原是白多灰少,却在这一刻,灰气忽然翻腾变化,蹭蹭蹭,这些灰气就在片刻间染黑了,并且,还在不停吞噬白气。 躺在床上的小女孩儿则更是气机微弱,她的气运中,黑气还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 显然,她的命途已是在断绝边缘。 这,这…… 不好,江琬反应过来了。 这少女,她是要自杀! 正是因为她要自杀,所以她的气运中,黑气才在飞速吞噬白气。 她如果死了,床上的小女孩儿必然也无法独活下去,于是,小女孩儿的气运就也在同时变成了黑气主导。 至于那妇人,她灰白气运中的两缕黑线,反映的应该也正是这两个可怜姑娘即将到来的死亡。 两个女孩都是她的女儿,两个女儿都即将步入死亡,妇人的气运中于是出现了两缕黑线。 眼看屋中少女咬牙,垂在身侧的一只手甚至都已经摸到了床边的一把剪刀,江琬立刻传音给她:“小娘子死且不怕,怎么,还怕抢不回你应得的养元丹吗?” 是谁? 少女惊得一下子缩回了去摸剪刀的手。 她怀疑自己是听岔了,可是方才明明就是有一道清澈动听的女声响在她耳边。 真的是听岔了吗? 当然,听不听岔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 反正她都已经绝望了,阿娘说的对,她们生来就是卑贱的,既然如此,那她们还非得活在这个一点意思也没有的世间,又何苦呢? 活着也不过是不停地低下头颅,趴下身子,为家中男丁付出所有,奉献一切。 她好累啊,她是真的累了…… 说也说不过阿娘,求也求不动阿娘。 既然如此,就让她这个没用的姐姐跟着小妹一起去了,不也挺好不是吗? 心中思绪已是转了无数遍,可不知怎么,哪怕死志再强烈,方才那突然出现的一句话却始终萦绕在她心头,不论如何,就是挥之不去。 那个声音说:“死且不怕,还怕抢不回你应得的养元丹?” 死且不怕,死且不怕…… 不怕,不怕…… 是啊,她连死都不怕,她到底还在怕什么? 床边,少女双手紧紧握拳,端在身侧。 第四百一十八章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一个不怕死的人,却害怕去反抗一名说得上是平凡之极的民妇。 就像是在害怕一座高山,一片深海,一团紧紧缠绕的枷锁,一个无法逾越的陷阱。 怕、怕、怕,她就是怕啊! 窗外,眼看那妇人扭着肥大的胯,就要离开这个小小的房间,而坐在床边的少女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 江琬又传了一次音:“养元丹就在那里,你却不夺回来,你当真要看着你妹子与你一同赴死?” “你们死了,他们也不会为你们伤心片刻。或者还要骂你们未曾鞠躬尽瘁,死得太没价值,没有给他们换来足够的好处呢。” 说到这里,她又轻“嗤”了一声。 也不知是这一声“嗤”戳到了屋中少女的点,还是其它那句话起了作用。 总之,就在江琬“嗤”声落下的那一刻,屋中少女忽然弹跳而起。 她咬着牙,一声不吭,就像一头濒临死亡的小兽般奋起往前一扑。 她扑中了即将出门的妇人! 妇人惊叫一声,都懵了。 少女仍不吭声,只是伸出手扯开妇人的衣襟,飞速往妇人怀中一掏,就掏出了被她藏在怀中的一枚小瓷瓶,这瓷瓶中装的正是养元丹。 妇人:“……啊!” 杀猪般的惊叫声划破了夜空,也打破了小院中一直伪装的宁静。 主屋那边有动静了,东侧那边的屋子里也有动静了。 少女抢到了养元丹却顾不得其它,只捧了小瓷瓶在手中,一骨碌爬起来就往床边冲。 冲到床边她一下子打开瓶塞,就倒出其中的养元丹。 还倒在地上的妇人反应不及,只能一边伸出一只手,一边惊怒大喊:“你住手!小贱蹄子你要做什么?你敢!” 连串的话没有阻挡住少女的动作,少女倒出养元丹,掰开床上女孩儿的嘴,只将养元丹往她口中一塞。 咕咚—— 仿佛能感觉到被塞入自己口中的是个好东西,床上的小女孩儿明明还闭着眼睛呢,她的喉咙却是自然而然地一个吞咽。 就这样,她将养元丹吞入了腹中!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说是一气呵成也不为过。 到这一步,倒在地上的妇人才嚎啕一声:“哎哟,你们这两个赔钱货!我的养元丹啊……呜呜……哇……” 她撑着手,坐起来了。 然后一拍大腿,就哭得惊天动地。 小院中,先前被惊动的其他人终于在这个时候奔来。 一双手先推开这边的房门,砰——! 房门被砸在墙上,一名身矮体壮的中年男子铁青着脸,看着屋中情形,问:“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接下来的闹剧江琬无心再细看了。 她猜测这推门过来的应该是少女的父亲,也就是这个家的男主人。 但这个男人虽然口中问着“怎么回事”,却同时已经用愤怒无情的目光看向了床边的少女和小女孩儿。 显然,刚才这边闹出的动静他是听明白了的。 作为一家主,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是怎么欺压家中两个女儿的。 这种可恶的视女儿为“赔钱货”的思想,也不可能只是妇人独有。 要不是他这个一家之主本身就不将女儿看在眼里,在这个女人以夫为天的时代,一个普通的民间妇人又怎么可能越过丈夫,将女儿欺压到这种程度? 江琬感受到了时代带来的现实,想到自己曾经答应过空玄大师的话—— 当然,就算没有答应过空玄大师,她身为女子,对那些被重男轻女思想欺压荼毒着的可怜女孩们,本来也是抱有极大同情的。 眼下她显然无法去解救所有正在忍受欺压迫害的女孩,但撞在眼前的这个,她却一定能救。 她不但要救这一次,还要授人以鱼,更授人以渔。 诸般念头转动,实际上也就在瞬息间。 江琬懒得看接下来的闹剧,就抬指一弹。 隔空点穴! 小五行点穴法出动,她将后出现的中年男子连同先前的妇人一并定住。 此外,东边有两间房里都窜出了人。 一间房奔出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江琬也搬运真气,抬指隔空点穴,将他们定住。 另一个房间里窜出来的则是一个七八岁模样的男童,他眼珠子滴溜溜转,伸长了脖子正往这边屋子看。 江琬见他是个孩子,倒没有给他也点穴。 男童也警醒,只在最开始张口叫了一声:“阿爹,阿娘!” 后来见自己的爹忽然像是被什么奇怪东西给掐住了脖子般,不说话也不动了,他就立刻住嘴,只是凑着头往这边看,却不做其他动作。 这个时候,江琬裹着壶中日月术从西边房间门外走进。 看在其他人眼里,就只见到一道模糊的身影忽然凭空出现在庭院中,然后这模糊身影施施然走进了西边两个女孩所在的房间。 妇人:“……” 男子:“……” 后出现的一男一女:“……” 要命啊,这突然出现的,到底是个什么诡异东西? 他们只是被江琬用特殊手法点了大椎穴,一时动弹不得,但却并没有被点哑穴。 可虽然能够说话,这几人却又奇异地,不约而同地收着声音,没一个敢在这个时候说话的。 包括行动仍然自由的小男孩在内,也是同样如此。 不敢动,不敢说。 只见到那道身影走到了床边。 床边,少女刚刚给妹妹喂过了养元丹,鼓起的那股勇气眼下正在无限高涨中,她便问:“你……是你吗?方才是你在帮我吗?” 江琬道:“是我。” 这回,她没有再传音,而是直接将声音发出,令院中所有人都能听见。 不等少女继续发问,她又道:“这颗养元丹,你是得自楚王府,而我楚王府的东西,给了谁便是谁的,能由得了旁人随意抢夺么?” 好家伙,这话一出,院中本来就大受惊吓的几人更是猛地白了脸。 少女瞪大眼睛,欣喜又激动道:“你……您、您是楚王府的人?” 江琬并不正面答话,只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道:“拿着这枚玉佩,明日一早你到楚王府去,求见护卫将军何钺。” “他会安排你。” 第四百一十九章 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小院中,江琬赠送玉佩给少女,最后问了她的名字。 少女激动又羞赧地说:“我、我……我的名字……叫张大丫!” 话音落下,她微黄的肌肤上飞起了两片羞红,面上露出惭愧的神情。显然是觉得自己的名字太过粗糙,拿不出手呢。 事实上,这根本都算不上是一个什么正经名字。 只不过是家里的两个女孩中,她排行老大,于是就被叫做大丫。 好在江琬并不笑话她,跟她说话的时候,江琬的声音甚至算得上是柔和的。 江琬道:“你既然能通过问心炼神阵,自然是有你的过人之处。日后留在楚王府,好生修炼,等读书明理了,你便自己给自己改一个名字。” 这,这…… 张大丫睁大了眼睛,惊奇又惊喜地看着江琬。 眼前这神秘人,话语中的意思分明是说,她不但可以加入楚王府,被楚王府收留,她还能在楚王府读书修炼? 这何止是从天而降一块馅饼啊,这简直就是从天而降一块儿金砖! 激动的张大丫还要再问什么,又见眼前神秘人上前了一步。 这位、这位是要做什么? 神秘人越过了她,来到了躺在床上的张小丫身前,忽然抬起一只手。 那只手上食指伸出,以指做笔。 然后一点微妙的玄光就从那食指指尖绽放了出来。 那只手腕快速轻盈地滑动,不过片刻,玄光流转,组成了一个奇妙符文。 这个符文就被推入了躺在床上的张小丫身体中。 张大丫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 只见那符文玄光落身之后,不过片刻,张小丫忽然嘴一张。 咳咳咳—— 她接连几声干咳,紧接着又“啊”一声,然后睁开眼睛。 “哎哟!”张小丫又喊了一声,然后猛地翻身坐起。 张大丫扑上前去,连声问:“小丫,小丫,你怎么样啦?” “我……”神情间犹带了几分茫然的张小丫睁着一双琉璃似的大眼睛,看着张大丫道,“姐姐,我、我好像吃了仙丹,还有神仙为我施法,好舒服呀……” 大概真的是太舒服了,张小丫脸上甚至露出几分陶醉的表情。 张大丫也“啊”一声,这才又想起什么一般,连忙转头去寻。 却见这房中除了她们姐妹两个,以及被定住的张家夫妻以外,竟是再没有其他身影。 方才突然出现的神秘人,一如她来时那般,已是悄无声息地走了。 她走得那么突然,以至于怅然若失的张大丫恍惚又生起了几分不真实感。 这……方才出现的那一切,真不是她的幻觉吗? 下一刻,也才堪堪回过神来的张母破口起来:“死丫头,赔钱货,还在乱看什么呢?还不想办法过来帮帮你老娘我?哎哟!我这是造孽啊……” 骂到后来,既愤怒且恐慌的张母口中又出现了哭腔。 张大丫这才如梦初醒,刚才那一切都是真的! 不是她在做梦,也不是她的幻觉。 骂声中,张大丫攥紧了自己手中的玉佩,看着翻身坐在床上的妹妹,渐渐地,她的眼神坚定了起来。 而悄无声息离开这户小院的江琬却是驻足立在小院门口,她抬目向那院内看去。 只见诸多气运交错,其中两道气运,却是瞬息间又发生了大变化。 其一,是张大丫。 她的气运在猛涨,渐渐地,灰白之中竟是带了一缕极细微的浅红色。 另一个则是张小丫。 张小丫的气运则是由原先的极致衰弱开始向正常转变,纠缠在她灰白气运中的黑气更是在快速消退。 系统:“你救治了重病将死的张小丫,获得自由点+1。” 院墙外,听到系统提示的江琬便是微微一笑。 一个自由点而已,如今的江琬自然早就不在意这小小的一个自由点。 但改变一对苦命人的命运,这却是令江琬立时心生欢喜。 寒夜虽冷,却吹不冷她血液中汩汩流淌的热度。 时移世易,她走到了今天的高度,但她并没有忘记自己最初葆有的那份侠义心肠,这很好不是吗? 江琬嘴角噙着笑,身形闪动,很快便又融入了夜色中。 她如今的速度可以说得上是极快了,又过一小会儿,跨越了半个城区的江琬终于见得前方昌顺赌石场遥遥在望。 赌石场中,各种气机交杂,显然,虽是深夜,这昌顺赌石场内却依然是人潮滚滚,并不见半点清寂。 倒是挺有意思,大半夜的,一个赌石场里头居然也聚满了人,这是什么情况? 江琬落在赌石场正门外侧,这里有一个签到点。 管他三七二十一,总之先签到再说其它。 系统:“你在沅陵城昌顺赌石场正门签到,获得限时特殊状态,逢赌必赢,即时生效,限时十二个时辰。” 接下来是系统解释:逢赌必赢,你将获得无与伦比的赌运,只要开赌,就一定能赢。 嚯!有点厉害。 注意,系统说的是,只要开赌,就一定能赢。 这里没有限制! 要知道,天下间能赌的东西可真是太多了。 赌钱财是赌,赌性命也是赌,赌命运、赌承诺,也是赌。 逢赌必赢,简直流氓啊! 很好,江琬喜欢。 唯一有点遗憾的是,逢赌必赢这个状态是即时生效的。从签到签出来的这一刻开始,逢赌必赢的特殊状态就已经打开了。 它有时限,一共十二个时辰。 这个时间看起来不短,江琬比较可惜的是,无法将它留到往后某个关键时刻使用。 要是能留的话,江琬觉得,自己简直宁可拿一次性限时一刻钟的特殊秘法,来跟这个“十二个时辰逢赌必赢”做交换。 太有意思了! 至于现在,得了,既然逢赌必赢已经即时生效,而她人又到了昌顺赌石场来,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就进去看看吧,不赌浪费了,赌一赌……就当调剂生活咯。 江琬于是先到墙边阴影处给自己披上了一张诡魅画皮。 这个奇妙的画皮能让她任意变换成任何人的模样。 但江琬这回并没有想要特意扮成谁,她只是不大想泄露自己的身份。 第四百二十章 逢赌必赢,我也不想啊 昌顺赌石场外,围墙阴影处。 江琬最终只是略微改变了容貌,使自己的面目变得更平庸些。 当然,性别她也变了变。她束了头发,装扮成少年模样,又换了一套男式的玄色袍子。 收拾好以后,她手持一支玉笛,便光明正大地走向了这家赌石场。 赌石场门口守了几名苍雷帮弟子,为首的是通幽境后期。 一名弟子呼喝着阻拦江琬:“等等,你是哪里的?知道咱们赌石场没有牌子不能进吗?” 没有牌子不能进? 什么牌子?变相的会员卡吗? 嘿,这古代的赌石场居然也会玩这一招。 江琬倒也不急,虽然她没有什么牌子,也不知道真的牌子长什么样,但不要紧,她有精妙的幻术壶中日月术! 壶中日月术,发动。 江琬只将手掌一翻,在几名守卫面前晃了晃,就施施然走进了赌石场。 她并不是通过壶中日月术在手掌中变幻出了牌子的模样,而是直接通过幻术迷惑了几名守卫的心神,使他们误以为她手中存在有赌石令牌。 这是壶中日月术更高级的做法,江琬最近一直勤奋修炼,壶中日月术的境界眼看就增长到了更高级的一层。 进入赌石场后,迎面却不是什么空旷地,而是一间大堂。 江琬站在大堂入口处,首先感受到的是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浪。 只见这片大堂宽阔之极,一眼望去,江琬竟是难以判断其纵深与横宽。 大堂中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一个又一个的赌桌被排列摆放在大堂之中,一个又一个赌红了眼的人围着赌桌,或是大声哟呵,或是激动等待,或是痛苦纠结…… 这,这哪里是什么赌石场? 这分明就是一个赌场啊! 难怪江琬之前在这昌顺赌石场的门口签到,却没签出什么元玉,而居然是签出了一个特殊的“逢赌必赢”。 也难怪这大半夜的,“赌石场”中仍然人潮爆满,气机无数。 有赌徒在江琬面前穿梭窜过,又有一名赌场伙计逆着人流,从人群的空隙中挤出来,老远就对着江琬热情地招呼:“嗨哟,小爷您来了!” 好似江琬是这赌场的常客,也好像他们本就是熟人。 江琬没有吭声,只等着那伙计走到自己面前。 伙计的一双眼睛滴溜溜转,早将江琬的衣饰上下打量过一遍。 然后,他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声音也仿佛更热情了许多度:“小爷今天是想赌什么呢?要不叫小的先给您换些筹码?” 江琬表情淡淡道:“换筹码,可以。” 她虽然带着诡魅画皮,诡魅画皮却能将她的伪装做到生动无比。 因而她身上的某种强大底气也便自然而然地显露了出来。 落在赌场伙计眼里,这种“强大底气”配上她的衣着打扮,就化作了三个大字:不差钱! 伙计满面笑容,弓着腰道:“小爷这边请。” 带着江琬热热情情地去大堂东侧的柜台边换筹码。 江琬便从袖袋中取出两锭各五两的金元宝,合共十两金子,换了价值一百两银子的筹码。 这个数,算得上是一个大数目了。 更何况,金子比银子更值钱,虽然明面上是十两银兑换一两金的兑换价格,但实际上很少会有人用金子去换银子。 在某些非官方的交易渠道中,往往十一两银,甚至是十二两银,也未必能换到一两金子呢。 江琬拿了个袋子将银筹码装了,也不管身边的赌场伙计还在热情跟随。 只是脚步转动,慢慢向着赌场深处走去。 其实她并不懂得这些赌术游戏的各种规则,但是没有关系,她有“逢赌必赢”。 十二个时辰的逢赌必赢状态呢,不急,先随便试试手吧。 于是江琬就在一个赌大小的赌桌边停了下来,等着前一轮结束,下一轮赌大小将要开始,她便将手中银筹码一倒,就通通倒在了赌桌上显示了“六点”的格子中。 这个举动顿时引起了旁边赌客的注意。 “嗨,这位小郎君莫不是将筹码倒错位置了?不是赌大小么?你这赌六点,是个什么意思啊?” 赌客中,总有些人是比较好事的。 这开口问江琬的是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年轻男子,他看上去像是二十出头的模样,虽然是身处在纸醉金迷的赌场之中,四周尽是豪赌、狂赌的热烈气氛,他的神态也仍然显得十分清醒。 这个人,有点特别。 但这还并不是他最特别的地方,最特别的是,江琬早就一眼看出来了,这其实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他”,或者是她,她是女扮男装呢! 跟江琬一样,是小娘子女扮男装进了赌场。 也正是因为见到了这位略微有些特别的小娘子,江琬这才顺便在这赌桌边停了脚步。 现今听得问句,江琬只道:“没有错,正是如此。” 逢赌必赢啊,随便赌大小有什么意思? 要赌的话,当然就要赌最难的。 这种底气十足的回答顿时引得周围赌徒议论纷纷。 “嘿,这位小郎有些豪横啊,一百两银子,说压六点就压了,好胆气!” 也有嘲讽的:“这是发赌疯了吧,做梦还没醒?大小不押,偏押六点,当这天上真能掉钱呢……” “哈哈哈……” 一阵哄笑在赌桌边传出。 不过,整个赌场中到处都是这样的哄笑,这桌的哄笑倒也并不引人注目。 “来来来,要摇骰子了,大家快押啊,买定离手,不可反悔!” “我押,我押大!” “我押小……” 众赌徒笑过江琬一回,很快又将她抛到脑后。 要开赌了,当然还是自己上手赌更吸引他们的注意。 旁人押什么,是不是片刻就要输个精光,对他们而言又有什么关系呢? 庄家站在赌桌边,举起手中赌盅飞速晃动起来。 一般来说,这种庄家都是有绝活在手的,刻意控制赌盅中骰子的点数那是基本操作。 买大买小的话,赌徒们还能有赢的机会,可像江琬那样,精准地赌点数,又怎么可能赢? 第四百二十一章 权欲迷人眼 赌场中,喧闹声声。 二楼横栏一侧,一名男子负手肃立,正目光深沉地注视下方。 在他身旁,还一左一右站了两个人。 左边站着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材精悍,英气勃勃。右边站着的则是一名看不出具体年龄的老者,老者面目清癯,长眉入鬓,瞧着竟还颇有几分儒雅气息。 满堂的喧闹中,年轻人嘴唇动了动,声音压成极细的一条线,传给中年男子道:“师父,四方赌场都开场口了,咱们……咱们是不是也要开一个?” 说话时,他的语调中带着几分忧虑与不忿。 他说的,其实是四方赌石场拿晴州武林大会做赌注的事。 对于晴州各势力而言,楚王势力的到来虽然突兀,但楚王来得急,来得凶,这也是事实。 武林大会无疑是一桩盛事,对于这样的盛事,各方反应肯定各有不同。 围栏边的年轻人恼怒道:“这群软骨头的东西,一双眼睛只看得到利益,岂不知一日低下了头,永久便要低头。他们、他们甘愿,我等且不愿呢!” 这话说完,站在另一边的老者却是笑了。 他面目儒雅,说话声音也不紧不慢,同样是束音成线,旁人听不到他说话,只有离他极近的两人能听到他声音。 “帮主。”老者没有直接与年轻人对话,而是喊了一声帮主佟剑鸣。 是的,站在他们中间的这个人,正是苍雷帮帮主,也是二十一盟盟主佟剑鸣。 老者声音带笑,徐徐道:“少帮主还是太年轻啊,岂不知利益是利益,低头却未必。四方派的这些人,向来想要将四方赌场做大,这些年来,什么赌法是他们不敢玩的?” “晴州武林大会是如今整个晴州都当之无愧的第一盛事,四方赌场将这第一高手的人选拿来做赌,也不稀奇。” “其实,就算少帮主不提,老朽都想要跟帮主提一提,咱们是不是也开这样一个场口呢!” 话说到这里,苍雷帮的这位少帮主周成义已是圆目微张,目现不服。 他倒也没有急着打断老者的话,只是忙忙将目光投向佟剑鸣,看师父怎么说。 佟剑鸣道:“楚王府威势如此,你我纵有不服,如今也不宜明确表现。的确是该暂时蛰伏,静待时机再另外行事。成义,面对朝廷,不是仅仅拥有江湖义气便足够的。” 周成义反驳道:“可是师父,我们既是晴州第一大帮,师父也是江湖盟主。如果连我们都轻易低头,师父这个盟主的地位,往后还如何保全?” “咱们苍雷帮经营到今天,付出的是多少代人的努力,在咱们带头第一个抵抗妖魔的时候,楚王府在哪里?在咱们的兄弟们一个个含着血泪丧生在辰龙关的时候,楚王府又在哪里?” “江湖上,人的名声就脊梁,咱们不能低头啊!” “真要低头了,江湖上的人要怎么看咱们?那些往常便眼热咱们的混账东西,又岂有不落井下石之理?” 最后这话一出,佟剑鸣到了嘴边的训斥话语便不再出口了。 他只是轻叹了一声,就紧紧抿着唇。 他手上捏着一对用澄黄石元玉打造的玉球,玉球色泽明亮通透,被他盘在手中不停转动,不过片刻,竟是转出了残影。 是啊,往日楚王势力不来的时候,佟剑鸣在晴州几乎已经能够算得上是第一人。 纵使二十一盟中各方势力仍然各怀心思,但总的来说,大家都要听他号令。 就是晴州刺史余松柏,在他面前也不敢轻易多话,他说什么,余松柏总是要认真听从的。 站在高位习惯了,佟剑鸣早已将晴州视为自己的私人地盘。 天高皇帝远,在晴州,他苍雷帮就是晴州的天,他佟剑鸣,就是晴州的土皇帝! 而权利的滋味如此美妙,一旦掌握,谁又甘心放弃呢? 因此,纵然江琬连番立威,其种种神妙手段,甚至比那不可逾越的高峰还要显得不可逾越,却也依旧没能彻底打消掉佟剑鸣的不臣之心。 佟剑鸣仍然心有不甘,他没有办法轻易屈服。 理智上知道自己很难办,情感上,他却很难控制。 周成义说话天真幼稚,甚至看起来莽撞得可笑,但是他真的傻吗? 不,他不傻的。 他只是代替佟剑鸣,说出了佟剑鸣的心声。 帮他将他不便说,不愿说的话,通通都说出了口而已。 可话虽说出了口,难题却仍然没能解决。 楚王妃,是真的很可怕啊。 从她来晴州后雷厉风行的表现来看,这位可不是能够轻易挑衅的。 出头鸟康寨主在被控影术反噬之后,如今卧病在床,已是命在旦夕。 而境况如此凄惨的康寨主,他甚至都没有正面面对过楚王妃,他只是遥遥地,用控影术试探了一下楚王而已! 该怎么办?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阳谋,权衡制约,好像也都成了纸老虎。 二十一盟的其他势力,其中有许多,已是暗中做好了主动向楚王府投诚的准备。 只是大家都还要点脸,虽说不少人内心已经屈服,明面上大家却都还是要再端着点儿。 谁也不愿做那个最先趴下来的人而已。 佟剑鸣心知,要想再聚集二十一盟的力量与他共同抵抗楚王府,这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他甚至不能将这种意向表现得太明显,否则被人背后捅刀的话,那就真的只能怪自己太蠢。 如此思绪万千,心潮起伏间,忽听下方赌石场中响起一阵格外明显的惊呼。 “中了中了!押六点,他居然中了!” “六点,这赔率是多少?二十四倍!” “一百两,变成两千四百两了!” “……” 一阵轰然,就此炸开。 更多的人向着其中一张赌桌涌去,也有人嫉妒得眼都红了,骂骂咧咧道:“娘的!这他娘的走的是天下第一臭的狗屎运吧!” “快点快点,庄家发筹码了!” “两千四百两,小子,你运气好得很啊!” “这小子不会是出老千了吧?” “……” 第四百二十二章 佟帮主,咱们来赌一场吧 有人空口就污江琬是出老千! 江琬豁然转头,凌厉的目光精准无比地扫过了人群中嘀咕的那人一眼,直将那人看得心惊肉跳,莫名的脊背一阵发寒,当下,这人就不敢再吱声了。 出千这个事情,没有真凭实据是不好随便说的。 谁要是随便说了,对于被污蔑的人而言,就一定是要命的仇人。 当然,对如今的江琬而言,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当她的仇人的。她便终究只是警告了一眼,随即不再理会此人。 她将赌场赔付的二千四百两银的筹码一并甩给了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伙计,只叫他跟紧了,然后便换个赌桌,又继续赌。 二千四百量银,看起来轰动,其实对昌顺赌场这样规模的赌场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也就是场上的杂鱼们酸一酸罢了。 江琬决定继续制造落差,直到引出她想引出的那个人。 赌,接着赌! 身边有人眼热期待:“嗐,小兄弟,你这胆子有点大啊,还不见好就收?当心刚赢了,回头又输个精光!嘿……” 也有人说风凉话:“一时运气好而已,代表得了什么?” “是,这辈子,谁还没有个运气好上天的时候呢?就看守不守得住罢了!” 女扮男装的小胡子也拥挤着连忙跟在江琬身边,她的语气兴奋地问道:“兄弟,你今天是头回赌吧?” 江琬不防她问出这样一句话,当即愣了一下,才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小胡子“嘿”一声,一脸的“果然如此”道:“我就知道,这头回下赌场的人,往往是能大胜的。兄弟,我跟你说,这叫财神闭眼开门,每个人都有这一回的!” 江琬:“哦?” 小胡子凑过来,在满堂喧闹中,压低声音对江琬道:“兄弟,财神是会闭眼开门,但是开门以后,还能不能留住他老人家在你身后多停留一会儿,这却是有讲究的。” 江琬挑眉,配合道:“什么讲究?” 小胡子于是就从腰间一个袋子里拽出一截黄符纸的边角来,对着江琬挤眉弄眼,故作神秘道:“看到了吗?这是茅山派高人亲手画的招财符……” “戴上这个,我包你财神到家,再也不走!” 江琬:“呵……” “哎,你别不信啊!”小胡子这下可不依了,当下那就是一个滔滔不绝。 她在拼尽全力跟江琬吹嘘她的招财符,江琬却是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这个小胡子啊,江琬既然能够一眼看出她是女扮男装,自然也能一眼看出来,她身怀特殊功法,一身功力已至通幽境后期,可以说得上是极为接近见微境了。 这在年轻一代中,已经毫无疑问是个高手。 江琬甚至还能看出,小胡子手中这招财符上的气息与她自身颇有牵连…… 所以,说什么这是茅山派高人亲手画的符? 这根本就是她自己画的好吗? 当谁看不出? 当然,也很有可能,这小胡子自己就是茅山派的。 只不过……是不是高人这一点,还有待商榷。 嘿,有意思! 江琬默默思量,又多看了小胡子一眼。 茅山派一向不与普通江湖势力牵扯,这一回楚王府举办武林大会,即便江琬的奖励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诱人之极,可茅山派却始终不曾派出任何一人来参加这武林大会。 现今,这小胡子的出现却极有可能成为她的下一个突破口。 于是,在小胡子又一阵卖力地推销……不,吹嘘之后,江琬终于道:“我相信你的招财符的确有效。” 招财符确实应该是有效的,这一点从招财符的符光浓厚程度上可以分辨出来。 只不过,这个有效的程度和时限究竟能达到几分,这却有些难说。 小胡子得了江琬一句肯定,已是喜不自禁。 当下她就直接抽出了腰间小包里的这张招财符,硬塞着往江琬身上放。 一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道:“兄弟好眼光啊,来来来,快收下这张符,不要一百两,不要五十两,只要十两银子。十两银子,这张招财符,就是你的啦!” 江琬顺手接过了她这张招财符,于是将一枚价值十两银子的银筹码顺手付给了小胡子。 这招财符,江琬觉得拿回去可以有研究价值。 小胡子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江琬就揣着这张招财符,继续开赌了。 “咦,你又赢了!” 这是小胡子的惊喜声音。 至于其它更多的恐怖惊奇的叫声,这个且不多提。 接下来,江琬开启了她的横扫之旅。 逢赌必赢,那是真的逢赌必赢。 第二次赌,还是赌大小,江琬将二千四百两银全押了十八点。 然后,结果开出来,江琬又赢了。 二千四百两银翻三十六倍,变成了八万六千四百两银! 这个数字,就有点恐怖了……不,是非常恐怖了。 哪怕是对昌顺赌场这样规模的赌场而言,八万六千四百两,这也是一个绝不可以轻忽的数字。 二楼围栏处,原还只是随意看着下方的三人一下子就提起了精神。 接着,江琬又飞快开始了第三轮赌。 这一回,她又换了一个赌桌,然后在庄家将筛子摇完,喊着买定离手的那一刻,将代表着八万六千四百两银的筹码全堆到了十一点的位置。 这个赔率是八倍。 在庄家略微有些颤抖的动作下,赌盅再一次被揭开了。 然后,江琬又一次赌赢了。 全场鸦雀无声。 就是先前还在其它赌桌前疯狂开赌的赌徒们,也都一致停止了发出声音。 太恐怖了,八万六千四百再乘以八,这是多少? 多……多到其余旁观之人都不敢算了。 赌桌上的庄家更是冷汗直冒,手脚发抖。 二楼,原本在江琬第二轮赌结束的时候 在庄家略微有些颤抖的动作下,赌盅再一次被揭开了。 然后,江琬又一次赌赢了。 全场鸦雀无声。 就是先前还在其它赌桌前疯狂开赌的赌徒们,也都一致停止了发出声音。 太恐怖了,八万六千四百再乘以八,这是多少? 多……多到其余旁观之人都不敢算了。 赌桌上的庄家更是冷汗直冒,手脚发抖。 二楼,原本在江琬第二轮赌结束的时候 第四百二十三章 被刺激得红了眼的周少帮主 整个赌场都寂静了。 赌桌边,手快的庄家已经是面色惨白,手颤脚抖。 眼看江琬伸出一只手,用一根赌桌上常用的小竹竿慢悠悠地划过了面前的一堆筹码,并说道:“八万四千两再做八倍,便是六十七万二千两。昌顺赌场是晴州第一大赌场,不会赔不起吧?” 她说话时嘴角还噙着笑,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她口中提到的不是六十七万两之多的银子,而不过是一些不值一提的散碎钱。 庄家瞪大眼睛,嘴唇发抖,却是一句话都回不出来。 这个时候,他除了因为这个巨大的数目而感觉到愤怒恐惧,此外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人……怎么敢?怎么敢! 胆大包天啊,真当他们苍雷帮是泥捏的? 八万四千两都未必能顺利走出赌坊,更何况是六十七万二千两。 庄家深吸一口气,一声冷笑终于到了嘴边,将要出口之际,忽然他抬眼看到一个身影走了过来。 “少帮主!”庄家立时大喜,当下简直就像是在最危难时刻见到了救星般,这一声“少帮主”喊出来,激动中甚至都带了些哭腔。 寂静的人群至此才又有了些许骚动。 人们纷纷让开路,有人也激动说:“是周少帮主来了!” 江琬转头,向那引起骚乱的人看去,只见此人大步流星地走来,行走间他一挥手臂,就道:“去将这位兄弟要的筹码换过来,六十七万两银而已,我们昌顺赌坊自然出得起!” 这气魄!开口就是非同凡响。 赌坊里顿时响起一阵的叫好声。 好家伙,当下果然有赌坊伙计快速跑腿,一溜就又端了一个托盘过来。 却见这托盘上金黄色的筹码被堆成了一座倒三角的小拱包,这是……金筹码! 周成义走到端着托盘的伙计身边,伸手拈起一枚金筹码,同时,他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对着这枚金筹码忽然就是一弹。 嗡—— 只听清脆一声响,周成义“呵”地笑了一声道:“这个是纯金打造的筹码,每一枚都价值白银万两。此处共有六十枚金筹码,便代表白银六十万两。” 他虽是笑着,语气却殊为冷冽,道:“至于余下的七万二千两白银,阁下手中如今还握有价值八万四千两的银筹码,添加到一处,阁下能算清楚吗?” 最后一句,就有那么点轻蔑的味道了。 六十万加八万四千,这么简单的数,他还当人算不清? 当然不可能算不清,他这么说,根本纯粹就是在逗傻子玩儿呢! 被人暗讽是傻子,江琬却是半点儿异样也无,她神情不变,只是仍然不疾不徐地从自己那一堆筹码中划出一万二千两面值的银筹码。 再将剩下的七万二千两银筹码与刚刚的金筹码堆在了一处。 顿时,一座小小的“金山”与一座小小的“银山”就出现在了赌桌之上。 当然,虽说是金山银山,但实际上这赌桌上的金银加起来,单只论重量的话,可能都不会超过一百两之重。 毕竟,这些赌坊特制的筹码虽然用料是真金白银,但是,这些真金白银的重量却是非常之轻。 比如那价值“一万两银”的金筹码,其实际重量可能甚至还不到一两。 一两金当然不可能值一万两银,这一万两的说法不过是赌坊拿这个来标注实际钱数,好方便赌客们使用筹码而已。 江琬看着这些筹码,就也轻笑一声道:“六十七万二千两白银的筹码在此,少帮主既说得如此豪爽,那还请少帮主即刻便将这些筹码兑换成足重的金银如何?” 她又转头看向周成义,语调徐徐:“毕竟,六十七万二千两,数目也委实是不少了。这见好就收的道理,某还是懂得的。” 说到最后,她就又笑了一声。 满堂看客:“……” 好家伙,这人是真疯了。六十七万两,她还真想都拿走?她还管这叫见好就收? 意思就是,如果不见好就收的话,这六十七万二千两白银,她还嫌不足? 这种做法又何止是气死人不偿命?这根本就是在找死呢! 周成义气笑了,声音陡然森冷:“兄台倒真是好胸怀,居然还懂得见好就收。好,好得很!既如此,就请兄台留下姓名和地址吧,六十七万二千两白银,毕竟太重……” “兄台若要运回家中,只怕多有不便。” “就让咱们赌场的伙计们帮忙跑一趟,兄台报上地址姓名,随后周某自当亲自带领伙计,为兄台送银!” 一边说话,周成义一边又上前几步。 同一时间,隐隐约约的一团极为诡异森寒的气息便如条条细蛇般,蜿蜒着从地面突袭到了江琬脚底。 这些细蛇般的寒气刁钻的不得了,阴冷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存在隐蔽。 江琬如今已是窥神境中期,论理,她身上的护体真气是无时无刻不遍布周身的,再加上她还佩戴了不少诸如护甲符、平安符之类的灵符,一般二般的秘法侵袭,真的是突破不了她的防御。 别说是突破防御了,甚至是只要碰到她,就有可能形成反噬。 可是,这些细蛇般的寒气却颇有不同。 江琬就站在那里,直到这些寒气已经突破了她身上数层防御,甚至直接就要钻入她经脉了,她竟也才堪堪有所察觉。 什么东西? 江琬当时的反应就是一抬脚,然后,乾坤离恨经真气涌动,擒龙控鹤功的卸力技巧同时运用起来,紧接着,奇术倒转七星,发动! 倒转七星,能双倍返还敌人的攻击力量。 唯独有一个前提,敌人功力境界不能高于江琬。 江琬早就动用望气术将周成义看了个清楚明白,知道周成义只有见微境后期的功力。 他方才发动的那股诡异寒气应该不是他自身的力量,而是源自于他身上的某件宝物。 正是这件宝物特性奇异,才使得江琬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但也无妨了,双方功力差距太大,这绝非宝物能够弥补。 倒转七星发动,江琬一脚踩下。 第四百二十四章 佟帮主,正气凛然请你享受 诡异的气流在江琬脚下流动。 下一刻,这些性质奇特的寒气就这么随着江琬的一踩,继而,迅速又凶猛地沿着原路倒卷了回去! “啊——!” 周成义发出一声惨叫。 他再也没想到,自己身上这件屡试不爽,甚至多次帮助他越级暗算敌人的至宝,有朝一日竟也会被反噬的力量激得又反噬到他自身。 这股反噬来得太恐怖了,周成义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这变故究竟是怎么来的,就只觉得浑身血脉一寒,然后他脚下一倒,整个人就直挺挺地,好似冰块般往地上倒去。 “成义!”二楼围栏处,苍雷帮帮主佟剑鸣身形一闪,就从二楼处飞跃而下。 他的动作快到甚至形成了残影。 也就是说,当他飞身而下时,二楼围栏那边还残留着他的身影,而这边,他已经如飞般来到了周成义身边,并伸出一只手,拎住他的衣领,将他扶住了。 等他这边扶着周成义站稳,二楼那边的残影也才终于似烟尘般,随风消散在了空气中。 这等变故,这种速度,再次引得全场鸦雀无声。 震撼,太震撼了。 以至于都没人像之前欢呼“少帮主来了”那样,也欢呼一声“帮主来了”,或者“佟帮主来了”。 佟剑鸣落定在当地,开口就道:“阁下究竟是何方高人?有如此威势,我这小徒在阁下面前不值一提。阁下却以大欺小,不绝羞耻么?” 嘿,这是江琬这辈子第二回听到“以大欺小”这个说法了。 上回听,还是在原州。 她打压了天狼公主,狼巫句突远远向她传音,指责她“以大欺小”,居然自降身份亲自来对付天狼公主。 狼巫句突将她当成是同等级的造化境! 也是因为如此,狼巫句突才说她以大欺小。 当然,这个以大欺小,江琬是不承认的。 要说小,咳……这辈子哪个高手能小得过她? 当然,江琬也并不跟佟剑鸣争辩,她只是默默动用了一缕天心正气,发动秘法正气凛然。 正气凛然:当你拥有楚王妃的身份,站在身份制高点上的时候,施展此秘法,你将获得正义化身般的奇特力场。 力场覆盖范围之内,你的所言所行即是正义,你的举手投足都将自然拥有莫大威仪。令人无不敬服,莫不感佩。 没必要过多纠缠,有秘法,那就用上! 正气凛然发动后,江琬脊背微微一直,当下整个人的气质就隐隐约约产生了变化。 这一刻,她就好似是成为了正义的化身。 她听罢了佟剑鸣的以大欺小之说,只道:“佟帮主的规矩,是只需你家徒儿偷袭我,却不许我反抗?是这样的道理吗?” 这…… 佟剑鸣本来要理直气壮地说周成义根本就没偷袭,然而话到嘴边,也不知怎么回事,他莫名就觉得眼前的江琬风骨卓然,令人感佩。 耍赖的话就说不出口了,佟剑鸣脱口就是:“自然并非如此!唉,说来惭愧!” 他,他叹气了,他还承认了! 他言下之意,就是承认周成义偷袭在先了。 江琬道:“佟帮主还可以再更惭愧一些,请问佟帮主,你们的赌坊,是只许客人投钱买筹码,却不许客人拿筹码换金银的么?有没有这样的规矩?” 佟剑鸣立时道:“自然没有这样的规矩,但是我这徒儿年幼,有些事情弄不清楚明白。他糊涂了,在下却必须告知阁下。” 说着,佟剑鸣又一叹,道:“好叫阁下知晓,昌顺赌坊虽然规模不小,却要供养我苍雷帮整个一帮的兄弟。六十万两,我们昌顺赌场虽然勉强能拿得出,却也难免伤筋动骨。” 江琬的“正气凛然”只消耗了一缕天心正气,因此威力并不极强。 它虽然也动摇了佟剑鸣,却不能做到完全改变对手信心。 佟剑鸣居然十分能屈能伸,众目睽睽之下,他就这样示弱了! 满堂看客却并不敢随意议论他。 毕竟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佟剑鸣在晴州积威已久,他对这些赌坊中赌客的威慑力,也不是他三两句示弱就能改变的。 江琬道:“那照佟帮主的意思,是想说,叫我免掉这六十万两?不要兑换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昌顺赌坊就成笑话了。 佟剑鸣道:“自然不可如此,但阁下或许不知,我晴州赌坊圈子里头还有个规矩。” 江琬挑眉。 佟剑鸣见她不主动问,便只能继续自顾自道:“凡是筹码数目超过十万两银,赌坊主人是可以亲自下场,要求与赢家再赌一遍的。” 顿了顿,他看着江琬,又缓缓道:“阁下如今要兑换六十七万二千两银,我这便要求与阁下再赌一回,这完全符合规矩。阁下以为如何?” 好得很,看来这个正气凛然虽然对他产生了某些影响,但并不能真正改变他的心智。 江琬道:“再赌一回,赢了我没有好处,输了却会将现得的筹码又再输出去。佟帮主,这” 它虽然也动摇了佟剑鸣,却不能做到完全改变对手信心。 佟剑鸣居然十分能屈能伸,众目睽睽之下,他就这样示弱了! 满堂看客却并不敢随意议论他。 毕竟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佟剑鸣在晴州积威已久,他对这些赌坊中赌客的威慑力,也不是他三两句示弱就能改变的。 江琬道:“那照佟帮主的意思,是想说,叫我免掉这六十万两?不要兑换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昌顺赌坊就成笑话了。 佟剑鸣道:“自然不可如此,但阁下或许不知,我晴州赌坊圈子里头还有个规矩。” 江琬挑眉。 佟剑鸣见她不主动问,便只能继续自顾自道:“凡是筹码数目超过十万两银,赌坊主人是可以亲自下场,要求与赢家再赌一遍的。” 顿了顿,他看着江琬,又缓缓道:“阁下如今要兑换六十七万二千两银,我这便要求与阁下再赌一回,这完全符合规矩。阁下以为如何?” 好得很,看来这个正气凛然虽然对他产生了某些影响,但并不能真正改变他的心智。 江琬道:“再赌一回,赢了我没有好处,输了却会将现得的筹码又再输出去。佟帮主,这” 第四百二十五章 与佟帮主赌石 江琬夜探昌顺赌石场,本意是想试试看能不能在这里签出元玉。 结果没想到,昌顺赌石场并不是一个真正的赌石场,它其实是一个赌坊! 或者说,在昌顺赌石场,日常的赌博业务才是它的经营重点。而赌石,这不过就是个名头,偶尔会开放,但并不常有。 以至于江琬在昌顺赌石场的门口没有签出元玉,倒是签出了一个奇异的“逢赌必赢”。 逢赌必赢即时生效,状态持续时间还只有十二个时辰。既如此,江琬可不就得好好利用这十二个时辰么。 她也早就通过望气术看出来了,昌顺赌坊中有一人气机浑厚,如同深潭,他的气运亦是明亮炽热,亮白之中透出橙红的色泽,同时这股气运还与昌顺赌坊牢牢牵系在一起。 什么人的气运会与昌顺赌坊牵扯的这样深呢? 并且,他的气运还不似官场中的许多人一样,是浅红或朱红或深红,反而是橙红。 这表明,此人一方面地位极高,另一方面又没有官身。 江琬便想明白了,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佟剑鸣。 瞬息间,诸般念头从江琬脑海中转过,她没有过多犹豫,立时就下定决心,要利用这个“逢赌必赢”的好时机,与佟剑鸣赌一场。 就赌佟剑鸣的一个承诺! 佟剑鸣微微吸一口气,看向江琬的目光陡然深沉起来。 “要佟某的一个承诺?”佟剑鸣深沉道,“阁下好大的胃口!” 江琬道:“六十七万两白银,都换不到佟帮主一个承诺?古人说一诺千金,看起来,佟帮主这一诺,却是连千金都比不上啊!” 她笑了笑:“还说,佟帮主自觉胜算太低,因此不敢赌?” 佟剑鸣轻哼一声,很想说这是偷换概念! 他们是在说赌注,可不是说这人当真就能用六十七万两白银来换他一个承诺。 所谓的六十七万两,不过就是空口这么一说而已。 真要做成白银换承诺,那对面这小子倒是实打实地拿六十七万两白银出来啊! 他拿得出吗? 嘿,真要拿得出的话,那他佟某人还真不介意卖出自己的一个承诺。 六十七万两,他不亏! 如此一番念头转过,话到嘴边,佟剑鸣却又不自觉地住了口。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总觉得自己要是再继续跟眼前这年轻人争辩下去,似乎便会越发地心虚气短一般。 他会越来越觉得自己没有道理,缺乏一帮之主,甚至是二十一盟盟主的气魄。 如此步步心虚,到最后岂不是连自己的整个心气都失去? 不行,他不能这样做! 佟剑鸣如此动念,最后终于长笑一声,道:“阁下不必激将,这晴州地界,且还没有佟某不敢赌的!好得很,一个承诺便一个承诺,还望阁下莫要后悔。” “此外,这一个承诺……”佟剑鸣还有话说。 江琬直接道:“这一个承诺必不使佟帮主违背道义,也绝不会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佟帮主但请放心。” 话说到这里,佟剑鸣再没有反驳的余地。 他将手中扶着的周成义推到后方跟来的护法老者身边,同时道了一声“好”,又伸出手掌,连拍了三下。 掌声三响之后,一队黑衣人迈着轻巧无声的步伐,便似游鱼滑入海中般,无声无息又非常突兀地出现在赌场大堂的正中央。 他们开始赶客。 也不是要将赌客们全部驱走,就是让他们退开些位置,站得更远些。 等赌场中央被清出一大片空地,原先摆在这些地方的赌桌也都被挪走以后,佟剑鸣道:“按照规矩,十万两以后的赌局是必须公开进行的,赌法也可以商议。” “还未请教阁下,要赌什么?” 既然下定了要赌的决心,一时间佟剑鸣倒显得十分大方。 江琬目光微闪道:“不管是什么赌法,佟帮主都答应吗?” 佟剑鸣道:“怎么?莫非阁下还要想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博戏之法?” 江琬就笑了声道:“看起来,佟帮主对此竟是有些担忧?既如此,这赌法便由佟帮主来定又如何?论规矩,赌注由我指定了,那赌法自然也该由佟帮主来指定。” “如此,方才是公平公正不是吗?” 是的,这公平公正得很,这也是博戏圈子里一贯以来流行的规则。 江琬话到这里,围观的看客们虽然一个个仍然是缩着脖子不敢喧闹,但暗地里,却是有不少人悄悄点头认同的。 被护法老者扶着在一边调息的周成义则悄悄翻了个白眼,面露不屑之色。 佟剑鸣沉吟起来,片刻后,他道:“阁下既有此心,佟某倒也不好辜负。既如此,你我便赌石如何?” 赌石? 江琬觉得有意思了,这个……这位佟帮主莫不是生怕她赢不了,非得把获胜的阶梯往她脚下塞? 毕竟,如果是赌石的话,就算没有逢赌必赢的状态加持,只凭望气术,江琬也是无往不利,绝没有赢不了的道理啊! 江琬嘴角微翘,倒没有大笑,只是微微一笑道:“可以。” 就是简单两个字,不必多话。 这种爽快倒是令佟剑鸣又高看了她一眼,当下佟剑鸣又解释道:“今日酉时,才有一批元玉原矿堪堪运送抵达。这些原石都是出自昆山新场,由烈风帮派人亲自运送。” 烈风帮,又见烈风帮! 当初江琬在西京赌石,头一回选择的赌石场就是烈风赌石场。 烈风帮在整个大周都是有名的,是江湖上顶尖儿的一号势力,主营元玉和各色珍宝,甚至,朝廷采购的大部分元玉,也都是出自烈风帮。 烈风帮虽然名义上是一个江湖帮派,但实际上它又相当于是一个门阀势力。 想当年,大周建国之初,也曾想过要将各地已知的元玉矿收归官有。可是当时的烈风帮帮主却是一个非常了不得的奇人。 他带领烈风帮上下,硬是与朝廷的缠斗了数年,而后在先帝成祖弥留之际忽然上京求见。 成祖胸怀广阔,竟也是撑着病体当真接见了他。 第四百二十六章 新的签到点 成祖接见烈风帮的老帮主,谁也不知当时他们的具体谈话内容。 但一席谈话之后,成祖却是当即下发圣旨,言明了如今已知的各大元玉矿场,凡是有主的,就仍然可以由其自主开采经营。 只有后来被发现的元玉矿,才规定必须收归官有。 这道圣旨发出,当时引起了何等轩然大波且不提,总之元玉矿这个重要的战略物资,至如今天下三分。 一份在朝廷管辖之下,其中采集到的元玉往往都要充入国库,留待后用。 另一份在天下各大散碎势力手中,除了江湖上的一些势力,又或是某些地方豪强,也还有某些权贵世家,或许私下里也偷偷开采着元玉矿。 至于最后一份,则独独是在烈风帮手中! 由此可见,烈风帮在元玉这方面的实力有多雄厚。 烈风帮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也有其独特的规矩。 比如说,除了他们的直属赌石场以外,其它各地的一些小赌石场也可以从烈风帮购入原石。 但这些被购走的原石,往往也会由烈风帮派出精英帮众统一护送,直到两方交接。 在这期间,烈风帮的人是要保证他们押送的原石全程保密,无人探看的。 佟剑鸣道:“烈风帮押送来的这批原石,佟某尚且未及与其交接,因此,这些石头佟某也是不曾见过的。” 他看着江琬道:“这一场赌石,必然公平公正,阁下以为如何?”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输了你可别耍赖,别再惦记着要讨回那六十七万两白银。 江琬拱了拱手道:“佟帮主雅量高致,值得钦佩。”倒是难得的夸了佟剑鸣一句。 一边说着话,江琬心中却是思索着烈风帮的事情。 烈风帮,里头水很深啊。 不过不急,一个晴州她都还没捋清呢,现今完全没有必要再去趟这个天下第一大帮的浑水。 另一边,佟剑鸣已经是吩咐人去请烈风帮的押送队了。 押送队这边是在天快要黑的时侯才堪堪赶到了昌顺赌石场,因此,他们被昌顺赌石场的人安排在一处别院休息。 至于原石交接,自然就要等到第二日天亮才能再做了。 谁知道呢,天还没亮,大半夜的,佟剑鸣却是派人来请了。 烈风帮一名管事带着众精英弟子进入昌顺赌坊时,这管事的面色便有些不虞。 佟剑鸣立刻亲自迎上去,也不说旁的什么,只是悄悄往那管事手中塞了块色泽油黄通透的元玉。 管事的顿时笑逐颜开,当下态度又是一变,立刻亲亲切切地跟佟剑鸣攀谈起来。 佟剑鸣也是和和气气地与管事对话,如此一番你来我往。 江琬冷眼旁观,听他们客套寒暄,又听佟剑鸣将他们赌石的原委说了一遍。 末了,佟剑鸣叹道:“深夜吵醒诸位兄弟,也是佟某的不是,鲍兄辛苦了,诸位兄弟也辛苦了。” 烈风帮的鲍管事笑眯眯道:“佟帮主客气了,那眼下,是要兄弟们将这批元玉通通都摆上赌石台吗?” 佟剑鸣道:“正有此意,还请诸位兄弟帮忙,过后佟某必然还有重谢。” 说着话,又与鲍管事客套了一番。 接下来就是烈风帮的众弟子搬送元玉了。 这些倒不必多提。 赌场中的众看客也基本上算是安静地旁观了一场,佟剑鸣出现后,众人本来就不敢多话,等到烈风帮的众人再出现,这些赌客就更不敢随便多话了。 话虽不敢多说,众人的眼神交流却并不少。 各个眼中都是一股兴奋。 今夜的热闹,很好看啊。过了今夜,等到明日,他们在坊间客店中,必然又更多几分谈资。 这……简直想想都令人愉快期待,哈哈。 两刻钟后,烈风帮的弟子们基本上就将这批原石都摆好了。 然后,江琬盯着几堆原石前方突然出现的一个白点,当下却是又惊奇又惊喜。 这个临时搭建出来的赌石场中,居然突然多出了一个签到点! 系统提示:“发现签到点,昌顺赌坊的临时赌石场,苍雷帮帮主佟剑鸣与楚王妃江琬的对赌场所,请问是否签到?” 呃,这个提示就有点……一言难尽。 自己的名字与封号居然出现在系统提示里,这种滋味嘛……江琬反正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的。 但是管它呢,签到点都出现了,别的还用多想吗? 当然是先签到再说。 签到! 系统:“你在昌顺赌坊的临时赌石场……签到,获得元玉青碧石一两。” 青碧石! 比绿映石还要高一级的青碧石! 目前江琬手中唯有的一块青碧石,都被她佩戴在秦夙身上……就这个青碧石。 就这样……轻松地、爽快地,被她在这个地方,通过系统签出来了!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开门红无疑了。 江琬轻轻舒口气,默默签完到,接着就听佟剑鸣解说赌石规则。 这个赌石规则倒不是佟剑鸣独创,而是按照当地规矩,一般来说,双人对赌,就是这么一个赌法。 怎么赌呢? 一共赌三轮,每轮没人可挑选原石三块。 在规定的一炷香时间里,双方必须将原石挑选完成。 挑选完后,就是开石,并计算三块元玉的总价值,总价值高者胜。 这些……基本上倒也没什么出奇,一般的对赌都是这么个赌法。 晴州这边唯一的一个特殊的点就在于,在挑选元玉的过程中,如果遇到了双方都心仪的同一块原石,而两边都不愿意想让的话,双方是可以在赌石的时候进行武力争斗的。 不论是小幅度争斗,还是大打出手,总之只要不把元玉打坏了,两边就可以放开手脚打。 怎么赌呢? 一共赌三轮,每轮没人可挑选原石三块。 在规定的一炷香时间里,双方必须将原石挑选完成。 挑选完后,就是开石,并计算三块元玉的总价值,总价值高者胜。 这些……基本上倒也没什么出奇,一般的对赌都是这么个赌法。 晴州这边唯一的一个特殊的点就在于,在挑选元玉的过程中,如果遇到了双方都心仪的同一块原石,而两边都不愿意想让的话,双方是可以在赌石的时候进行武力争斗的。 不论是小幅度争斗,还是大打出手,总之只要不把元玉打坏了,两边就可以放开手脚打。 第四百二十七章 逢赌必赢与命运因果 江琬早就仔细观察过佟剑鸣。 若单只是论真气境界,佟剑鸣应该是在窥神境后期,但离巅峰又还有一段距离。 这个境界其实已经是非常了得了,当时在晴州界碑处带头阻拦楚王行军的千丝婆婆也才是窥神境后期,那个时候的江琬为了对付她,甚至不得不用出黔驴技穷这样的奇技。 但在经历过鬼愁城以后,江琬的眼界却又有了极大不同。 再加上她本身功力已经增长到窥神境中期,后期境界的佟剑鸣在她眼中就显得似乎十分平常了。 从前她看窥神后期,如长公主等人,会自然生出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如今再看同样是窥神后期的佟剑鸣,她却已能平常视之。 这就是底气,也是成长! 半刻钟后,由烈风帮的管事作为裁判,这场赌注可观的豪赌就在昌顺赌坊中展开了。 后来有提到这一场豪赌的看客,是这样形容当时情景的:嘿哟,简直比戏文里唱的还来劲,这辈子看这一回,值了! 于是,就眉飞色舞地细说起了当时的各种精彩。 这般一番连说带比划,又毫无疑问地引来不知多少听众的欣羡赞叹。 因此,这一场豪赌又成为了当时赌坊中看客们此后一生中,任何时候拿来吹嘘都不显无趣的谈资。 而在当时,气氛最开始其实是有些沉凝的。 因为佟剑鸣的威势在这里,烈风帮更是威名赫赫,以至于赌石开始后,看客们都只敢静静观看,并不敢多余出声。 在裁判的令声中,江琬和佟剑鸣一同踏入了赌石区。 第一轮赌石,他们要先各自挑选三块原石。 烈风帮这一次运来的原石共有两千块,按照成色与大小,这些原石又被分成了上中下三等。 三等原石被分开堆放,一进赌石区,佟剑鸣首先就向上等原石堆走去。 这个时候,论理江琬也应该与佟剑鸣一起走向上等原石堆的。 上等的原石出玉率向来远远高于中下等原石,这就算不是绝对,也是常理。 可这一回,佟剑鸣径直走向了上等原石堆,江琬却直接越过了上等与中等区,直直走向了下等区。 佟剑鸣顿时目光微闪,他停在上等原石堆前,先问:“容兄为何不来上等区?可是惧怕与佟某争斗?” 江琬化名“容河”,就在刚才,与佟剑鸣签订赌约的时候,她就签了容河这两个字。 所以佟剑鸣称呼她为容兄。 “容兄”还没有说话,紧接着,佟剑鸣又极有风度地笑了笑,说道:“容兄不必担忧,虽说赌场之上勿需相让,但佟某毕竟痴长几岁,总要多有几分容人之量。” “容兄只管过来挑选原石,若是有看中的石头,佟某不与容兄争抢便是。” 嘿,江琬刚刚还暗地里吐槽佟剑鸣只是表面上做出公平对赌的样子,实际却是想借机杀人,结果回头佟剑鸣就直接表明了自己宽容谦和的态度。 这一来,倒是显得江琬小人之心了。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因为佟剑鸣的宽和大度,看客群中,议论声又渐渐四起。 人群中发出啧叹:“到底是咱们佟帮主,晴州二十一盟的盟主,佟帮主这等风度与胸怀,当真是令人钦佩啊。” “是啊,虽说并不直接兑换筹码,而是提出再赌一场,但佟帮主也都是按规矩办事。” “自来规矩如此,又怎么可能是昌顺赌坊输不起呢?” “嘿,瞧瞧小子,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人,又是从哪里听了些下等区也出元玉的故事,居然还敢回绝佟帮主的好意!” “倔,傻!” “……” 不知是谁,就突然从口中蹦出这么一个结论,顿时引起连串哄笑。 渐渐地,赌场大堂中,“赌”的气氛就又活了起来。 而赌石场中,江琬回绝了佟剑鸣的“好意”,就直奔下等原石去。 逢赌必赢,状态还在持续中。 江琬其实就是想试一试,看看这个状态在赌石方面究竟是不是也能生效。 如果她无视原石的常理,直接走到下等区随便抱一块原石出来,是不是也能抱到能够让她大涨的原石? “逢赌必赢”,是命运因果类的奇术吗? 在人们或叹息或遗憾,或讥讽或贬低的言语中,江琬果然随意抱出了一块原石。 江琬选择这款原石没用任何技巧,纯粹就是觉得这块原石形状圆润,令她看得顺眼,所以她就选了它。 第二块,她又是用同样的方法做了选择。 这块原石比上一块略大些,上头有隐约的水波纹路,看起来同样显得形状“和谐”。 两块原石落袋,都被放在了另一边的解石区,而这个时候,时间也才不过是过去十来息而已。 江琬的动作真是太快,太干脆了。 干脆到围观的看客们又忍不住议论。 “这个容河,他这么乱来,这是根本就不懂赌石吧!” “他好大的胆子,根本不懂赌石,他居然还敢答应佟帮主对赌。” “……” 种种议论,江琬尽皆视为过耳云烟。 她看了一眼佟剑鸣那边,她两块原石都已经选好了,佟剑鸣那边却竟是一块原石都还没动。 佟剑鸣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当下也回望过来。 然后他看到被江琬选好的两块原石,顿时眉头微皱。 佟剑鸣叹息了一声,道:“容兄还是尽些心吧。” 话音落下,他终于选好一块原石。却是一块约有半人高,表皮呈现出漂亮的红褐色,并且遍布了一些淡黄色鳞片状石皮的原石。 看客中,有通晓赌石之人顿时惊呼:“这是苍龙见霞,佟帮主果然眼光老辣,这块料子好得很啊!” 佟剑鸣只将选好的石头轻松放到解石区,然后便又回头继续挑选起了原石。 江琬静静旁观了片刻,然后走向中等原石区。 看她这动作,旁边议论声便又起。 “嘿,这家伙,终于放过下等原石,去中等原石区了。” 话落,就见江琬一弯腰,再次伸手在中等原石区一伸手。 第三块原石,就这样被她挑好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 真的绿映石! 第一轮对赌,江琬首先挑好了三块原石。 解石区这边,解石师傅们倒是规规矩矩地先问一句:“小郎君可是要即刻解石?” 江琬道:“等佟帮主的原石也挑好,我们再一起解石。” 解石师傅们便也不再多劝。 眼看江琬三块原石都被飞速挑好了,佟剑鸣那边顿时也开始加快速度。 不快不行啊,真要慢太多,丢人。 虽然周围的看客们暂时还没敢嘲讽佟剑鸣,但只要想想众人暗地里可能出现的眼神,佟剑鸣都不能忍。 上等原石区,佟剑鸣目光微凝,很快就又挑好了一块原石。 到第三块的时候,佟剑鸣却舍弃了上等原石,而是来到中等原石区,仔细观察了片刻,紧接着就也飞速地挑出了第三块原石。 至此,两人第一轮的各自三枚原石便都已经是挑好了。 烈风帮的管事作为裁判静静旁观了这一切,到这时才又走过来,亲自道:“佟帮主,容兄弟,这些石头应该可以解开了吧?” 佟剑鸣自然称是,然后又看向江琬。 江琬点头道:“开始解石吧。” 终于要开始解石了,四周的议论声顿时便又小了。 大家都开始期待地看向解石区。 解石区一共摆放了四台解石机,有四名解石师傅可以同时解石。 当下,江琬选定了自己先拿过来的两块石头,要求解石师傅先解这两块。 佟剑鸣同样也选了自己从上等区挑出来的原石,跟江琬那边的两块石头一样,佟剑鸣这边的这两块原石也会先被解开。 中等区的两块原石同时被剩下了。 而上等区和下等区的原石竞争,这一刻开始了。 解石师傅都有真气在身,解起石头来,速度飞快。 不过数十息后,佟剑鸣那边先有波动。 只见解石师傅连切两刀之后,一点莹绿色泽就先出现在了佟剑鸣的那块原石上。 下方看客中有专门修炼眼睛的人特别眼尖,当下就惊喜地喊了起来:“是绿色!莫非这……这原石中竟是解出了绿映石?” 绿映石! 四品元玉! 真的会有绿映石出现吗? 要知道,整个晴州的两家赌石场加起来,也有五年没出过绿映石了。 解石师傅手都有些颤抖起来,他舀起一瓢水,当下就泼在这块原石上头。 然后,一股浓郁的灵气,忽然就从那原石切口处,猛地散逸了出来。 这……这还用疑问吗? 有这般浓郁元气的,不是绿映石又能是什么? 四周,同样感受到这股浓郁灵气的看客们这下哪还不明白? 佟剑鸣佟帮主,是真的在自己的赌坊中切出了绿映石! 一阵巨大的欢呼就在这一刻响起,四周人群激动,有人大喊起来:“当真是绿映石!” “开门红,佟帮主切出绿映石了!” 也有人激动到几乎哭出来:“这辈子,我这可是头回亲眼见到真的绿映石被解出来啊,值了,值了…………” 就在众人的兴奋中,解石师傅却是呆在原地,一手拿着水瓢,却是迟迟无法切下第三刀。 这石头解到一半,他居然就有不敢继续往下解的意思。 这,这样的解石师……还要他做什么? 佟剑鸣眉头一皱,道:“汪师傅为何不动?” 解石师傅只是手抖脚抖,哆哆嗦嗦道:“小的、小的惭愧……回盟主话,小的不敢切了。” 这……看客群中,顿时就又有人发出声音道:“这可是绿映石啊,这要是换成是我,我也不敢切啊。” 有道理有道理。 看客们骚动,谁能不说这句话有道理呢? 佟剑鸣当下便道:“汪师傅尽可以歇息,这解石,佟某亲自来。” 佟剑鸣要亲自解石。 江琬看向那边。 她的这块石头也已经被切了三刀了,但目前还未切出任何玉色来。 没有出玉,就没有人注意她这边。 所有人都只盯着佟剑鸣,只见他从汪师傅手中接管了解石机,紧接着就将手中的原石转了一个圈,然后一刀切下去。 又一刀。 又出绿了! “又出绿了!”看客们越发激动。 “看起来是好大一块绿映石,错不了了!” 惊呼声中,佟剑鸣又切了一刀。 他比汪师傅不知从容多少倍,动作也不知利索多少倍。 又过片刻,佟剑鸣就绕着手中这块原石出绿的地方,将整个石衣剥了个干净。 一块足有拳头大小的绿色玉石,顿时出现在他面前! 看客们:“是绿映石,真的绿映石!” 大家太激动了,以至于只能一遍遍地重复这真的是绿映石。 他们真的亲眼见到有人切出了绿映石,这又是何等传奇? 【小伙伴们,最后一页有重复,马上就替换回来,莫急。感谢大家支持,等下可以刷新下哦。】 江琬看向那边。 她的这块石头也已经被切了三刀了,但目前还未切出任何玉色来。 没有出玉,就没有人注意她这边。 所有人都只盯着佟剑鸣,只见他从汪师傅手中接管了解石机,紧接着就将手中的原石转了一个圈,然后一刀切下去。 又一刀。 又出绿了! “又出绿了!”看客们越发激动。 “看起来是好大一块绿映石,错不了了!” 惊呼声中,佟剑鸣又切了一刀。 他比汪师傅不知从容多少倍,动作也不知利索多少倍。 又过片刻,佟剑鸣就绕着手中这块原石出绿的地方,将整个石衣剥了个干净。 一块足有拳头大小的绿色玉石,顿时出现在他面前! 看客们:“是绿映石,真的绿映石!” 大家太激动了,以至于只能一遍遍地重复这真的是绿映石。 他们真的亲眼见到有人切出了绿映石,这又是何等传奇? 江琬看向那边。 她的这块石头也已经被切了三刀了,但目前还未切出任何玉色来。 没有出玉,就没有人注意她这边。 所有人都只盯着佟剑鸣,只见他从汪师傅手中接管了解石机,紧接着就将手中的原石转了一个圈,然后一刀切下去。 又一刀。 又出绿了! “又出绿了!”看客们越发激动。 “看起来是好大一块绿映石,错不了了!” 惊呼声中,佟剑鸣又切了一刀。 他比汪师傅不知从容多少倍,动作也不知利索多少倍。 又过片刻,佟剑鸣就绕着手中这块原石出绿的地方,将整个石衣剥了个干净。 一块足有拳头大小的绿色玉石,顿时出现在他面前! 看客们:“是绿映石,真的绿映石!” 大家太激动了,以至于只能一遍遍地重复这真的是绿映石。 他们真的亲眼见到有人切出了绿映石,这又是何等传奇? 第四百二十九章 这就很气人 江琬那边,居然也切出了一块绿映石! 那一声惊喜的欢呼虽然不够响亮,却又是清清楚楚、分分明明地传到了众人耳中。 刚才还在为佟剑鸣手中裂纹玉而惋惜的众人当下齐齐噤声,一双双热切的目光便又从佟剑鸣那边,转向了江琬那边。 只见那边的解石师双手齐举,小心捧着一块碧绿通透的玉石,正用痴迷的眼神将它欣赏,如看稀世珍宝。 哦,不,不是如看稀世珍宝。 绿映石,本来就是极为珍贵的宝物。 而这块绿映石不同于先前佟剑鸣手中的那块,这块绿映石通体莹润,全无瑕疵。即便是隔得有些距离,围观众人也能清楚看到那碧绿的玉身上有宝光泛起。 宝光柔和,似月色通透,又仿佛春波荡漾。 实在是美到了极致。 全场都寂静了,一时间,还在场中响动的,仿佛只有众人的呼吸声,以及剧烈的心跳声。 绿映石,这才是真正的绿映石啊! 原来真正的绿映石是这般模样,这、这才是宝物该有的样子,又岂是方才佟剑鸣切出来的那块裂纹玉可比? 另一边,佟剑鸣的目光也死死定在这块新开出来的绿映石上。 他目光幽幽深沉,呼吸微微急促,显然,这一刻面对江琬开出的这块绿映石,他的内心也无法平静。 也不知过去多久,寂静的场中才终于有人发出一声:“这块绿映石,是下等原石开出来的吧?” 全场上下就仿佛被点开了什么开关,随着这一声发出,骚动,就像是水珠滚进了油锅里—— 噼里啪啦,哄然一阵。 “是从下等原石区里挑的石头!” “这个容河……刚才好像还只是随便挑了挑。” “这是眼光吗?这是运气吧!” “此人当真是走了狗屎运!” 也有人呜呼嗟叹:“唉,怎么不是我?下等原石居然也能开出绿映石,我、我……下等原石,我也可以买啊!” 多少人心绪难平,多少人惊羡嫉妒。 这一刻,无数说不清意味的目光,随着这一声声议论,滚滚而来,几乎将江琬淹没。 江琬站在场中央,却是目光平静,气度从容。 似乎不论是赌出了绿映石这样的大事,还是被如此众多的复杂目光盯视,在她这里,都可以视作寻常,不必引起情绪波动。 解石师大喊着绿映石,她也只是上前一步,伸出手从解石师的手中接过这块成人拳头大小的绿色元玉,然后将其摆放到了自己这边的元玉托盘之上。 这个托盘是用来盛放她这边赌出的元玉的,托盘会为元玉称重。 作为裁判的烈风帮管事则高声喊了一句:“容河,赌出绿映石一颗,重一十八两。” 十八两一颗的绿映石! 至于佟剑鸣那边,虽然也算是赌出了东西,但因为那东西的存在世间太短,只片刻就自行碎裂了,因此烈风帮管事索性不言语。 佟剑鸣扬掉手中最后一点玉石碎屑,看着江琬,道了声:“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容兄这等眼光,了不得!” 江琬淡淡一笑,道:“佟帮主过誉了,运气而已。” 佟剑鸣道:“运气,又何尝不是一种本事呢?” 是啊,运气确实也是一种本事。 “逢赌必赢”,就是赌运的一种极致表现啊! 江琬的内心其实并没有她表面上所显露出来的那样平静,这一刻,她的心深处,实际上也是激动欣喜的。 太有意思了! 逢赌必赢的功效好生奇妙。 绿映石真不是什么大白菜,整个晴州,在公开的赌石场合,也就是五年前有人赌出过一回绿映石,可见绿映石有多难得。 而今天,江琬就是在下等原石区随意这么一挑,居然就挑出了一块蕴含有绿映石的原石,这真的合理吗? 不,这很合理,因为“逢赌必赢”,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哈哈哈! 至于佟剑鸣也赌出了绿映石,然后他的绿映石又变成了裂纹玉,这个,江琬就只能在心中暗暗猜度了——这个神转折,到底是不是也是她的“逢赌必赢”造成的呢? 如果是,那这个“逢赌必赢”也太厉害了些。 就很好,特别好,非常好,哈哈! 江琬唇角含着微笑,看向佟剑鸣那边,道:“佟帮主,你的第二块原石,也切出玉来了。” 出玉了,是真的出于了! 看客群中有人议论:“是什么?是什么玉?” 赌石师舀水将那玉身上的琐碎石屑冲去,围观的看客就惊呼:“是白玉,昆山白玉!” 又有人惋惜地叹息:“唉,是昆山白玉,可惜了,不是元玉。” 昆山白玉,只是普通玉石。 元玉的原石,并不仅仅是会开出元玉,也有极大可能开出普通玉石来。 事实上,原石里头开出没有元气蕴藏的普通玉石才是常事,元玉本就不常有,更不必说是在一场赌石中被连续开出了。 看客们叹息,场中,有些苍雷帮的帮众就怒目而视。 少帮主周成义更是牙关紧咬,恶狠狠地看向江琬。 但这些,都影响不到江琬什么。 很快,江琬这边的第二块原石也被全数切开。 跟佟剑鸣好歹开出了一块昆山白玉不同,江琬的第二块原石就是纯粹的石头,里头并没有出玉。 烈风帮管事喊道:“佟帮主开出昆山白玉一块,计重三十六两!容河开空!” 人们议论:“这个容河果然是走了狗屎运,看,这第二轮开石,他果然就开空了。” “正是如此,元玉又岂是那般好开的?能用下等原石开出绿映石,那也不过是走了泼天的狗屎运而已。” 又有人说:“可是,就算第二块原石开空了,有那一块绿映石在,这容河还是占上风啊。” 没错,绿映石跟普通的昆山白玉,有可比性吗? 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好吗? 佟剑鸣就是开出再大一块昆山白玉,他也赢不了江琬的绿映石。 这就……这就气人得很了。 别说是开出昆山白玉,就是再开出几块其它的元玉,只要他后来开出的元玉等级低于绿映石,他就很难有赢面! 第四百三十章 一块绿映石斗天下 昌顺赌坊中,明彻的灯火照亮了场中每一个人的神情。 人们议论着,叹息着:“这容河开出了绿映石,佟帮主这边很难再有赢面了啊。” 看客们议论,而解石区的江琬和佟剑鸣则又同时开始解各自的第三块原石。 第三块原石的解石速度同样很快,只听得咔咔咔……一阵阵石衣剥落的声音响起。 约莫百十个呼吸之后,这一回,是江琬这边的原石先被解开。 有些期待江琬再现奇迹的看客们就齐齐“哎哟”一声。 “哎哟,还是什么都没有!” 又有人笑:“看来这狗屎运走一次容易,要想没完没了地走,还是不成啊,哈哈哈……” 江琬又开空了。 正站在赌石区左边方向观看的周成义脸上则终于露出些许笑容。 下一刻,佟剑鸣那边的原石也终于被解完。 离那边比较近的一些看客就率先惊喜欢呼:“出玉了,佟帮主又出玉了!” “是澄黄石,佟帮主居然开出了澄黄石!” “佟帮主果然了得,三块原石尽皆出玉,真不愧是佟帮主啊!” 烈风帮的裁判接着高声报数:“佟帮主开出澄黄石一颗,计重二十一两!” 二十一两的澄黄石! 周成义正要张嘴大笑出声,就听看客中又有人叹息:“二十一两的澄黄石,当真是好生了得,好生难得啊。可惜,要比过这一块绿映石,还是太难了。” 是啊,太难了! 周成义:“……” 一口笑就这样被憋在了嘴边,回过神来仔细想想澄黄石和绿映石之间的兑换比例,顿时就生出一种要被气死般的绝望。 一两绿映石,如果要兑换成澄黄石的话,最少可以兑换到一百两。 而一百两的澄黄石,如果拿出去想换到一两绿映石,那不好意思,一般来说是基本上不可能有人会换的。 这价值差就是这样巨大,你说气不气人? 周成义将自己握拳的右手重重击打在左掌中央,当下险些又被气出一口血来。 元玉的等级划分,以及上下等级之间的兑换标准,都是公认的,流传已久的,没有什么好置喙。 通常来说,元玉的等级以颜色分级,从低到高分别是:赤、橙、黄、绿、青、蓝、紫。 赤色的赤霞石等级最低,是七品元玉。 紫色的紫英石品级最高,是一品元玉。 绿映石则是四品,处在中间位置。 论理说,中间位置的绿映石不该如此珍稀才对,但事实上,只要是元玉就是珍贵稀有的。 赤霞石都难得,又何况是绿映石? 至于再往上的青碧石,就更加少见了。 就是江琬有外挂在身,到目前为止也只得到过两枚青碧石,其中一块还正是她刚才签到获得的。 而比青碧石等级还高的蓝云石,以及紫英石,则基本上处在传说状态。 紫英石只有其名,而世间未曾听闻其真正存在。 蓝云石也是基本上不在市面流通,倒是传说在大内宝库中有一块蓝云石,大周皇帝将其当做镇国至宝仔细收藏。 相传蓝云石颇有神异,并不仅仅只是元气浓郁这样简单。 当然,传说终究只是传说。 事实究竟是怎样的,大周宝库中到底有没有蓝云石,蓝云石又是不是真的有神异,这个就没人知道了。 也基本上没人会去深究,反正大家只要知道,绿映石就已经非常难得,这就足够了。 而低等元玉兑换高等元玉,也有规则。 就是先前提到的,一百两换一两,但一般来说,基本换不到。 有价无市,说的就是绿映石以上等级的元玉。 江琬能在赌局的一开始就直接开出一块绿映石,这就说明,她基本上已经是在这场赌局中立于不败之地了。 除非,在第二轮的选石中,佟剑鸣将她杀死! 围观人群中显然也有不少人想到这一点,当下,随着裁判一声:“第二轮选石,开始!” 第二轮的选石,要开始了。 赌石场内外,忽然间气氛就开始有了微妙变化。 大家又不约而同地安静起来。 佟剑鸣会怎么做呢? 在第二轮的选石中,他还能继续保持风度吗? 还是说,会直接对这个“容河”下杀手? 先动起来的,却是江琬。 当然,她没有主动出手去对付佟剑鸣,而只是举步向上等原石区走去。 这一回,江琬要挑选上等原石了! 她走到上等原石区,这回倒是站在原石区前方静静观察了片刻,然后她才出手。 手,伸出来,碰到了被堆放在上等原石区最左侧的一块原石。 眼看就要碰到这块原石了,忽然斜刺里又一只手伸过来,后发先至,竟是先碰到了这块原石。 佟剑鸣,他果然来抢石了。 江琬怡然不惧,手掌一翻,忽然以最简单的基础拳法的招式向佟剑鸣的手掌格挡而去。 基础拳法,是最初她在建州城一家武馆签到获得。 可以说,这是再朴实无华不过的一门武技。 但江琬却将基础拳法练到了极致高深的境界! 因为基础拳法简单朴实,它的悟性时间非常便宜,使用一次,只需要二十个自由点而已。 所以早在行军途中,江琬就支付过二十个自由点,将基础拳法领悟到了顶级。 任何一门武功,练到极致,那就是技近乎道。 简单的基础拳法,这一刻在江琬手中却仿佛是有了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江琬手掌一挡,也不知怎么,就奇妙地穿梭了空间的距离,也是后发先至,就这样,挡住了佟剑鸣的手腕。 对,是挡住了佟剑鸣的手腕。 他手掌已经碰到了那块原石,可手腕却被江琬掌刀格挡住。 当下,一股奇异掉钻的力量就顺着江琬的掌刀直往他经脉中钻。以他的护体真气,竟然无法阻挡这股力量! 佟剑鸣惊咦一声,手掌快速收回,一边道:“容兄弟,这块原石本是佟某先看中,容兄一定要争么?” 话音未落,忽然间他挥手的手掌在胸前一曲,几根手指就做出了弹指状。 下一刻,一股极为可怖的劲风就随着他这一弹,形成了实质般的尖啸,向着江琬心口射来! 第四百三十一章 我是会以德报怨的那种人吗? 劲风形成实质,不仅仅是发出了呼啸声。更可怕的是,这边呼啸声才刚刚传出,那边那股可怕的劲风就已经到达了江琬的心口前。 太快了! 佟剑鸣本人的速度快到可以形成残影,他发出的攻击更是快若闪电。 这么近的距离,江琬根本无法闪躲。 也毋须闪躲,电光火石间,江琬一抬眼,奇术倒转七星已是发动。 自由点充足以后,江琬早就利用这两天的修炼间隙好好使用了一把悟性时间。 通过悟性时间,她将自己最为重要的几门功法都进行了深入提升。 其中,奇术倒转七星当然是必不可少的。 再加上她如今的功力已经到达了窥神境中期的最高境界,若非是她自己压着,想要让功力再扎实一些,她甚至随时都可以突破到后期。 在这种条件下,她的倒转七星一经发动,就立即产生了一股绝强的逆转力量。 像是水龙倒卷,像是星河倒悬,更像是有一双掌握了命运轮盘的大手,在无形中拨动了那道肉眼不可见的因果之轮。 飞射到江琬心口的那道可怕劲风没有来得及破开江琬的心脏,就已经在瞬息间产生倒转,然后原路返回。 以更快的速度,更加无法闪躲的奇妙力量,击打在了佟剑鸣的心口! 佟剑鸣:“你……” 他惊得甚至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整个心脏就已经被击穿。 太可怕了,正所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就是倒转七星。 正因为反击回去的本来就是佟剑鸣自己的力量,所以他的护体真气都没来得及产生抵抗,就被这股力量给轻易绕过。 而倒转七星同时还具备有双倍的反击力量,如此两相叠加,佟剑鸣终究也还是肉做的身躯,于是就这样……被击穿了心脏。 砰! 心脏被击穿后,佟剑鸣整个人也忽地一炸。 下一刻,他就化作烟雾消失了。 再下一刻,他又重新出现在了赌石场的一边角落处。 他没死! 心脏被击穿了,他居然还能不死? 再看他方才停留过的地方,只听“噗”一声,一只大约巴掌大的木偶娃娃也不知怎么,就这么凭空出现了。 然后,木偶娃娃“啪嗒”掉落在地。 落地后,木偶娃娃又滚了滚,翻了个身,就露出了它的正面。 却见它衣装整齐,须发俱在,乍一看去,竟是与佟剑鸣有几分相似。 再仔细看,就能发现它心口处分分明明地露出一个红点。再看它的五官,它的眼睛明明睁着,可它的眼角却流出了两条红痕,很明显,就像是两道血泪。 这……要说这个东西跟刚才佟剑鸣的“死里逃生”无关,江琬是怎么也不信的。 同样因为方才的奇异变化而起了好奇心的还有众多看客。 看客们都看呆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说来话长,其实不过是在瞬息之间。 瞬息之间,兔起鹘落,两大高手的殊死交锋就已经进行过一轮。 太精彩了,也太惊险了。 围观者甚至都只觉得一口气被吊着,上不去又下不来,紧张得仿佛快要被自己给紧张死了。 有人惊呼:“刚才……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这容河居然能有如此功力!” 江琬功力不俗,这当然早有体现。 毕竟就在之前不久,她还轻松逼退过周少帮主呢! 但她的功力高到能够瞬间击穿佟剑鸣的心脏,这一点就是谁都没能料到的了。 在大多数晴州人民的心中,佟剑鸣即便并非天下第一高手,也必定是这晴州地界上最顶尖的高手。 可就是这样令人无限仰望的传奇人物,却居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容河”给一击反杀,这……岂不是说明,容河比佟剑鸣还要强,还要可怕? 这、这简直不可思议! 但更不可思议的是,佟剑鸣明明都被击穿了心脏,转眼间,他却又能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江琬抬手,施展擒龙控鹤功,一边将方才没能拿到的那块原石吸附到手中,一边又抬起另外一只手,作势要吸取地上的木偶娃娃。 佟剑鸣连忙出声:“慢着!” 他站在中等原石区那边,一手仍然按着心口,用一种惊悸又深沉的目光看向江琬。 江琬也看向他,微挑眉道:“佟帮主,这是何物?” 她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了出来。 同时她的一只手还虚虚悬按在那木偶娃娃的上方,做出随时都能将这木偶娃娃取走的动作。 佟剑鸣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容兄弟,此物对佟某十分重要,还望容兄宽容,能允许佟某将此物取回。” 江琬道:“佟帮主认为,容某是会以德报怨的那等人吗?” 佟剑鸣:“……” 忍住,不能气!今日着实是撞到铁板了,且让他三分! 佟剑鸣道:“容兄有条件也尽可以提,佟某纵然个人力量有限,但我苍雷帮的八千兄弟亦可随时待命。” 这,或许是退让。 可同时,又何尝不是威胁? 苍雷帮,号称是有八千帮众,都快要赶上楚王的护卫军数目了。 要不是楚王妃初到沅陵城就选择了鬼愁城做立威做对比,晴州二十一盟的联合势力这会儿还真不可能会这么老实。 当然,表面老实归老实,这不,苍雷帮这边就明显还有异样心思。 江琬只轻笑了声,道:“佟帮主好威风!” 说着,她再不客气,一抬手,就将地上的木质傀儡吸取到了掌中。 佟剑鸣飞身来夺,可江琬咫尺天涯身法发动,瞬息间就到了解石区那边,顺便,她还将自己刚才拿在手中的那块原石给放了下来。 佟剑鸣便不再追,只是用惊疑的眼神看着江琬。 江琬刚才动用咫尺天涯身法,所表现出来的那种速度是真的太惊人了。 佟剑鸣向来以速度见长,可此时都只觉得自己的速度或许也及不上此人。 因此他才十分识时务地不再继续追逐,而是停在原地,静待后续时机。 江琬面上仍然带笑,道:“佟帮主不必着急,容某并无恶意。佟帮主要容某提条件也不是不可以,容某只有一个条件……” 她顿了顿,说:“公平赌石,你我继续挑选原石,不要再做无谓争斗,如何?” 她只是想安安静静,一鼓作气赌个石啊! 佟剑鸣忍了又忍,终于沉声答了一个字:“好。” 第四百三十二章 神奇的替伤傀儡 随着佟剑鸣那一声“好”字落音,赌石场上,气氛却开始隐隐变得紧张起来。 看客们仿佛也感觉到了这种奇异的压抑,一个个就都自然而然地收了声,不敢再随意议论。 眼下正是赌石的第二轮,江琬和佟剑鸣需要每人各挑三块原石。 江琬已经挑走了一块,她等佟剑鸣应了声,当下便又快步走回上等原石区,然后眼也不眨地就又嗖嗖挑走两块原石。 佟剑鸣则微微绷着脸,这回却不再受江琬影响,着急做出决断了。 第一轮的时候江琬速度快,佟剑鸣也赶着快,这一来是因为他在意颜面,不想在速度上输江琬太多,二来则是因为他心有底气。 或者说,那个时候的他是暗暗打定着主意,要在第二轮选石的时候动用武力诛杀江琬。 自然,有此前提的话,第一轮赌石是输是赢,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可彼时的佟剑鸣又何曾料想到,这个容河居然厉害到如此地步! 双方只是过了两招,他这边就险些当场毙命。 要不是有替伤傀儡帮他抵消了伤害,这个时候的佟剑鸣只怕是真就死了。 这个容河……看起来气机不显,可实际上却不但武功极高,还有着极为歹毒恐怖的心肠。 到这一步,佟剑鸣知道,自己目前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那就是通过赌石,光明正大地赢下容河! 唯有如此,他今日损失的颜面才可以掰回。 也正是因为如此,佟剑鸣的第二轮选石就极为慎重。 每一轮选石都有时间限制,一刻钟是最长时限。 佟剑鸣便照着一刻钟的最长标准,或运用目力观察、或上手轻拍,有时候还要轻敲石面,细细感应。如此这般细心选石,直到一刻钟将要用尽,他才在上等原石区挑选了三块原石出来。 这回选石可算是用尽他毕生所学了,选完后,佟剑鸣紧绷的面色才终于稍缓。 他将自己的三块原石都送回解石区,然后站在自己的那一边,对江琬微微沉声道:“容兄,你我原石既然都已挑好,这木傀儡……不知容兄是否可以归还?” 江琬只瞥了他挑选的三块原石一眼,然后也不提还有第三轮选石的事,就爽快地将手中傀儡娃娃一抛。 她直接将这小小的傀儡娃娃抛向了佟剑鸣! 佟剑鸣连忙提起一口气,用真气包裹着手掌,心中则做好了要被江琬用掉钻手法暗暗攻击的准备,同时伸手将飞来的木傀儡一把抄在手中。 然后,佟剑鸣后退了一步。 蹬——! 这一退,由于太过用力,竟是直接将赌坊地面的一块青石都给踩裂了。 佟剑鸣同时抬眼,用惊疑不定的眼神看着江琬。 江琬淡淡一笑。 佟剑鸣脸上则火辣辣的。 双方没有对话,可就这一来一回,仿佛又暗自交锋了一次。 但这一次的交锋有些特殊。 佟剑鸣后退,表面上看起来仿佛是被什么神秘力量给冲击到了,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江琬并没有通过木傀儡传递任何暗招! 而佟剑鸣却过分警惕猜度,事先提起了大半功力,这就导致他在接住木傀儡的时候力量失衡,反而遭到反噬。 他没能及时回转自己的力量,因此才不得不借着后退来卸掉这股巨力,以免伤到自身。 佟剑鸣错估江琬了,他的小人之心导致他又一次颜面尽失。 但佟剑鸣也真不愧是能做二十一盟盟主的人,丢脸一次他愤怒,丢脸二次他警惕,等到丢脸第三次,他却反而是坦然了。 老脸微红之后,佟剑鸣暗暗调息了片刻,随即对江琬一拱手道:“容兄气魄非凡,当真是英雄少年啊。” 这是指江琬没有多做手脚,谈妥条件后就直接将木傀儡还给了他的这件事。 说实话,江琬越是爽快,在佟剑鸣眼中看来,却越是显得她深不可测。 若非是有十足的底气,谁又肯这样轻易归还对手的“把柄”呢? 至此,佟剑鸣才是当真安下心来,不再思量其它,只一心想在赌石水平上赢过江琬。 江琬只淡淡说了句:“佟帮主过誉了。”然后就吩咐解石师傅快些解石。 她想速战速决。 佟剑鸣又何尝不想? 一时间,两人便再无多话,只都静静等待原石解开。 这一次,最先被解开的是江琬的原石。 解石师从原石里剥出了一块油润橙黄的美玉来,这块橙黄色的美玉乍一看真是像极了澄黄石,只可惜,玉身上缺乏了元气波动,实际上却只是一块黄色的蜜油玉。 不是元玉,纵然玉质再美,也只是凡物。 可惜了。 佟剑鸣暗暗松口气。 紧接着,他的原石被解开了。 他的原石中又一次被解出了元玉! 拳头大小、红灿灿、如同天际云霞般绚烂,是一块赤霞石! 也可惜了…… 唉,佟剑鸣又暗暗叹一口气。 赤霞石虽然也是元玉,与江琬第一次开出的那枚绿映石相比,却毫无疑问并没有可比性。 价值上相差太远了,真要放在一起比的话,那根本就是登月碰瓷。 佟剑鸣只能等待后续。 接下来,第二轮剩余的四块原石被先后解开。 江琬这边又分别开出了一块普通的昆山白玉,一块炎金石。 佟剑鸣这边则切空过一块原石,剩下的一块原石里头则又开出了五两赤霞石。 得了,别说是跟先前那块绿映石比了,就是眼下的炎金石,佟剑鸣这两块赤霞石加一块儿,也还是远远比不过。 佟剑鸣:“……” 他额角隐隐有了细汗,唇角的纹路也绷得越来越紧。 第二轮赌石结束后,江琬依旧遥遥领先。 她开出的元玉数量是没有佟剑鸣的多,可在质量上却是占据高地,佟剑鸣这边拼尽全力地在追赶,却反而越追越远。 接下来,第三轮选石又开始了。 这一回,江琬没有再紧盯着上等原石区,而是从上等、中等、下等这三个原石区中,各自挑选了一块原石出来。 佟剑鸣则在上等原石区选了两块原石,中等原石区选了一块原石。 第四百三十三章 佟剑鸣的承诺 第三轮解石,紧接着也开始了! 这一回,最先出玉的,是佟剑鸣的一块原石。 原石被切了两刀之后,首先,隐隐的元气波动就传了出来。 紧接着,解石师向着露出玉肉的切面泼水,只见流水过处,绿意隐隐。 “绿映石!”一声惊呼,响彻全场。 发出这一声惊喜呼声的,不是别人,却正是堪堪压下伤势,仍然死守在赌石场边不肯离开的少帮主周成义。 周成义太焦急了,以至于此刻一见到这片绿意出现,就急着喊出了“绿映石”三字。 随着他这一声喊,先前噤声的看客们便又隐隐松动,有人小声议论起来:“真的又是绿映石吗?今天开出的绿映石,好像比往常许多年加起来还要多啊。” 这可真是太神奇了。 解石区,佟剑鸣却仍然是面色紧绷,不见稍缓。 之前第一块绿映石变成了裂纹玉,这个教训他还记着呢,眼下不见真章,他没有那么容易放松。 解石师小心地擦着石,生怕破坏了手上宝贝的一丁点。 很快,整块玉石被解了出来。 解石师舀水冲开石屑,下一刻,一块碧绿之中带着一半金色的奇异玉石出现在众人面前。 对,这块玉石不是纯色的,而是碧绿中带着一半的金黄。 说实话,这一片间色非常之美,当金黄与绿色相融,便仿佛是星光泼洒进了春水之间,灿烂与幽静,明亮与神秘,极致的对比碰撞出了一种高于世俗的绝美。 围观者都看呆了,一时竟不知是该欣赏这玉色之美,还是要疑惑于这玉色之奇。 从来只听闻赤、橙、黄、绿、青、蓝、紫,单一某色的元玉,这双色元玉,真是……许多人别说是见过了,就是听也都没有听过。 全场无声,终于,烈风帮的管事颤声道:“这、这是双色元玉,春日染金。因绿映石未能完全转化升级完成,而形成了此等双色元玉……” 所以,这块春日染金的价值介乎于绿映石和炎金石之间,总的来说却还是比不上绿映石的。 因为元玉的价值完全取决于其元气的存储量,不讲究什么“美观稀缺”,所以这块春日染金纵然颜色极美,价值却仍然欠缺。 思及此,周成义顿足,佟剑鸣叹息,其余众看客一边大过了一把眼瘾,一边也是暗暗叹息。 接着,江琬的原石也被解出了一块。 却又是一块炎金石。 珍贵的元玉在这一回的豪赌中,竟是接二连三地出现! 烈风帮管事用探究的目光向江琬看来,江琬八风不动,只是目光微亮,眼神中露出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喜意。 然后,江琬的第二块原石又被解开了。 第二块原石中没有元玉,江琬又一次赌空。 佟剑鸣的第二块原石也同样赌空。 到第三块,也就是这三轮赌石的最后一块原石被切开时,周成义撇开头,几乎不敢看结果。 佟剑鸣暗暗咬牙,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掌待要微微一动,忽然间却只觉手背刺痛—— 他心有所感,立刻转头。 一下子,佟剑鸣就对上了江琬锐利的视线。 佟剑鸣心中一凛,手上动作没敢继续。 这个时候,第三轮的最后两块原石全部被切开了。 江琬这边切出了一块足有三十九两重的赤霞石,佟剑鸣那边则又是切出了一块昆山白玉。 至此,结局抵定,再没有其它反转的余地。 三轮赌石,江琬终究还是凭借最初的那枚绿映石,横扫了一切! 逢赌必赢,果然不愧是逢赌必赢。 哈哈! 江琬内心喜悦,转过头,却仍是目光锐利地看着佟剑鸣。 佟剑鸣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到这一步,他也是深知,与其继续推脱,不如履行赌约,当下便压抑住了自己的满腔复杂情绪,先对江琬一抱拳。 道:“还是容兄厉害,是佟某输了。既输了,容兄先前提出说要佟某一个承诺,还请容兄明示吧。佟某但凡能够做到,自然无有推脱!” 好豪气! 江琬挑起一个大拇指,对佟剑鸣道:“不愧是佟帮主,放得下,输得起,好!” 事已至此,佟剑鸣被她这么一夸,哪怕明知这只是客套话,也仍然哈哈一笑,道:“容兄请说。” 江琬便道:“佟帮主请听好,如今楚王府入主晴州,楚王英明才具,神功盖世,楚王妃亦是术法玄妙,天下少有,既如此……” “识时务者为俊杰!”江琬道,“还请佟帮主明日携苍雷帮众首领前往楚王府,归附楚王与楚王妃!” 是的,什么承诺?她就是要苍雷帮直接归附! 佟剑鸣豁然变色。 江琬继续道:“佟帮主,这个要求不违背道义,不违背原则吧?” 说着,她脚步似缓实快,向佟剑鸣逼近了一步。 正气凛然再次发动! 这一次,江琬往正气凛然这门奇术中整整投入了五缕天心正气。 大量的天心正气燃烧,产生了某种奇异力量,更使此刻的江琬气势凛冽,犹如正义化身,世人圭臬。 她的话,谁敢反驳?谁能反驳? 后退一步的佟剑鸣气势已泄。 江琬喝道:“佟帮主,携尔苍雷帮,归附楚王府,你能做到吗?” 一声喝出,明明声音不大,却竟仿佛春雷绽放! 佟剑鸣心头轰鸣,他心中有无数的话要说。 比如要质问:原来你容某,竟是楚王府的人? 又或者是要反驳说:归附楚王府,哪里不违背原则了? 可实际上,佟剑鸣却也心知,自己可以私底下悄悄与楚王府作对,却决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理直气壮地说出“归附楚王府违背原则”这样的话。 天下本是大周的天下,楚王入主晴州,地方势力如何不能归附? 佟剑鸣一步退,步步退。 终究心中防线如土崩瓦解,随着江琬这一声喝,他脱口道:“能!” 一声“能”字喊出,佟剑鸣腰背一挺,在这一刻,仿佛终于有了二十一盟盟主的豪杰风采。 “容兄,我辈江湖人,行走世间,唯有‘信义’二字当头。如今我与容兄豪赌,既输了赌局,自然便要认下承诺。” “明日,佟某便携我苍雷帮上下,前去归附楚王府!” 第四百三十四章 四方派与游仙仙 昌顺赌石场内,众目睽睽之下,佟剑鸣亲口说出了要归附楚王府的话! 这话一出,不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名分到了,他就必须执行。 如果他敢再反口,江琬自然可以有千百种方法直接将他诛杀,还不会在晴州地界引起任何反弹。 这一夜,所行不虚! 最后,江琬是在三更前回到的楚王府。 离开昌顺赌石场后,她又去了一趟四方赌石场。 四方赌石场的规模略逊于昌顺赌石场,双方性质类似,同样是名份上叫做赌石场,实际上大部分时候做的也还是普通赌坊的生意,只有在原石充足时才会间或开一次赌石场。 在四方赌石场外,江琬签到。 系统:“你在沅陵城四方赌石场正门签到,获得一次性特殊状态,赌神附体。” 哇哦! 系统解释:赌神附体,此状态进行时,你将拥有天下无物不可赌的特殊魅力,只要你想赌,就没有人能够抗拒你的邀约,赌神附体,胜率大涨。 注:限用一次,限时一刻钟。 这一回倒不是“逢赌必赢”了,只是“胜率大涨”而已,并且赌神附体的限用时间还只有一刻钟。这看起来,似乎远远比不上逢赌必赢。 但是,赌神附体是可以任由江琬自己挑选时机,想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用的。 不像“逢赌必赢”即时生效,十二个时辰以后就没了。 有的时候,像这种状态,生效的时间长短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关键还得看是用在什么时机。 更何况,赌神附体还有一项“只要你想赌,就没有人能够抗拒你的邀约”,这样的特殊功效,这可也是个大杀器啊! 非常好,没白来。 签完到以后,江琬接着又进入了四方赌石场。 但与之前不同,这一回她可没打算再来踢场子了。 同样的事情,做一次能有奇效,再做第二次,那就有把别人都当傻子耍的嫌疑了。 因此,这一次江琬是悄无声息进的四方赌石场。 她用壶中日月的幻术包裹自身,又将岫云术运用到极致。 通过悟性时间,她如今的岫云术已经修炼到了第三层境界,也就是岫云归一的境界。 在这门敛息奇术的帮助下,她人虽是走进了四方赌石场,身旁之人却无一个能察觉到她的存在。 她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在四方赌石场内走了一圈。 然后通过望气术的指引,来到赌坊后院,登上了一座被建立在假山之上的八角亭。 八角亭在假山上,视野开阔,四面空旷。虽非密室,但由于四面空旷,偷听者很难藏身,这里反倒是成了一个密谈的好去处。 是的,这八角亭中,正有人在密谈。 参与密谈的,共有三人。 一个是四方派掌门人,江湖上称号为四方剑神的谢振离。 一个是拳剑派的掌门人,江湖上人称拳中藏剑的诡剑客殷吉。 还有一个却是一名女子,晴州江湖盟的人都称她做游仙子,她自己则自号为游仙仙,但实际上谁都知道这不是她的本名。 至于她的本名究竟是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她还有一个外号,叫“哭不过三”,说的是她有一门与哭有关的绝技,不哭时还好,但凡她哭到第三声,听了她哭声的人往往就要遭遇不测了。 游仙仙统领下也有一方势力,是她建立的仙游山庄。 仙游山庄虽不在三帮四派的行列,但也颇有其独到之处。再加上那门诡异难测的“哭不过三”,在二十一盟中,游仙仙的地位也很是不低。 在江琬曾经获得的晴洲势力分布图上,上头是写明了“仙游山庄,独立中立”,并不曾提到过游仙仙和四方派、拳剑派居然有联合。 如今一看,倒是有意思了。 也不知他们三个,在此时此刻凑在一起,是个什么意思? 江琬就站在八角亭边,听他们谈话。 殷吉道:“娘的,这姓佟的可算是吃瘪了!可惜老子当时不在场,不然要是能亲眼见一见,那必定得更加爽快,哈哈!” 旁听的江琬:“……”咦? 好家伙,看这位拳剑派掌门,长得是一副端正严肃的模样,坐在这里也挺有那么点派头,谁又能想到他居然是个这样的人呢? 四方派掌门谢振离倒是言行一如他本身的形象般,稳重道:“我只担忧,这容河既然夜闯昌顺赌坊,那是不是也有可能会同样也来咱们四方赌坊?” 所以,你笑话人家佟剑鸣有什么意思呢? 还不赶快把自己的皮绷紧点? 谢振离目光转动,看向殷吉的眼神里头,仿佛是还蕴含着这样一句话。 殷吉却是非常光棍道:“来就来,这位赌侯要是过来,我殷某还倒履相迎呢!也不用他来挑场子,他有什么要求,咱们老老实实答应就是!” 说着,他又一拍亭中石桌:“娘的!总比老是受他姓佟的欺压要来得好!” 亭子外头,江琬挑眉。 她一方面有些惊讶于殷吉的态度,另一方面……呃,注意到了殷吉口中的“赌侯”二字。 说实话,江琬是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的。 这个“赌侯”,莫不是容河的外号? 这些家伙,不但信息传递速度如此之快,甚至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连外号……他们都给她取好了? 一言难尽,真是一言难尽啊。 试问“赌侯”,这是个什么鬼? 这么个比中二病还要中二病的名号,要让江琬知道是哪个给取的,非得给那家伙揍上一顿不可! 啧啧…… 这个时候,一直没有出声的游仙仙却是忽然含着笑,说了句:“殷掌门说的不错,谢掌门担忧的也是有理。不过……不知两位兄长可有想过?” 游仙仙道:“如今夜色已深,时辰可是不早了,那位容郎君或许回去休息了呢?人家不见得会连夜过来呀!” 说着,她以手掩唇,就吃吃笑了。 她生得既美且媚,说一句风情万种也不为过。此时一笑,顿时就笑出了花枝乱颤的感觉。 第四百三十五章 他只慢了一步,就吃了一肚子灰 八角亭中,游仙仙笑得仿佛绽开了一树繁花。 谢振离不敢多看她,连忙偏过头。殷吉却多看了一眼,悄悄咽了咽口水,然后才依依不舍地硬将视线拔开。 过了一会儿后,殷吉才又转回视线,然后再看了游仙仙一眼,就挠了挠头,有些苦恼道:“那这个容河,他今夜不来,明日就一定会来吗?” 这、这谁知道? 殷吉这话问的,游仙仙顿时便是一瞪眼睛,嗔了他一回。 然后游仙仙道:“二位兄长,小妹这里倒是有个想法,不知二位兄长可愿一听?” 谢振离素来知道她智计百出,连忙道:“游仙子尽管说,我与殷兄今日请了仙子过来,也正是要请教仙子高见呢。” 殷吉也连忙点头。 游仙仙的眼珠子便滴溜溜地转了一圈。 她道:“二位兄长,既然已经是下定了决心要归附楚王府,那又何必非得要等到那赌侯上门呢?” “什么?”殷吉没明白般,反问了一句。 游仙仙眼波流转,斜看他,笑道:“明日,咱们那位盟主不是要亲自带领苍雷帮的各个首领人物去楚王府,向楚王宣誓效忠么?二位兄长请思量,我们要是赶在他们前头,会怎样?” 话说到这里,谢振离就先懂了。 他的眼神也亮了,声音中顿时含了几分畅快与笑意:“这要是能赶在前头,那我们就是整个晴州,第一个主动向楚王府归附的势力!” 殷吉听得此言,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道:“对啊,咱们反正是要投诚的,那何不争个第一?” 话音刚落,没等有人回应,他又自己笑了,道:“这个第一要是被咱们给争到了,他佟剑鸣在后头岂不是要气死?哈哈哈!” 殷吉可太得意了,他眉飞色舞,又一拍手掌道:“没错,就该这样!咱们就争这个第一,叫殷吉把脸丢光!哈哈哈……” 好家伙,这连绵不绝的一顿笑,佟剑鸣有没有把脸丢光,这还是个未知,可当下里,谢振离和游仙仙却已经是开始感觉到丢脸了。 游仙仙横他一眼道:“咱们争这个第一,仅仅只是为了叫佟盟主丢脸吗?” 殷吉张着嘴,看着她。 游仙仙道:“作为第一个投诚的势力,往后楚王府的人见了咱们,总该更亲近些罢?楚王殿下和楚王妃娘娘想起咱们,也总该更喜欢些吧?” 更重要的是,对于最先投诚的晴州地方势力,楚王府总该给些优待,甚至是给些明确的好处。 如此,也才好千金买马骨,做给其他人看啊。 当然,最后这些话,游仙仙就不说出来了,她只是用眼神表达了这个意思。 懂的人,比如谢振离,已经是下定决心,豁然开朗。 反应慢些的殷吉,慢慢的,其实也明白了。 他是粗憨了些,但并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如果真是个笨蛋,也坐不上拳剑派掌门的位置。 一时间,亭中三人又或豪爽、或含蓄、或媚眼流波地笑了起来。 江琬又旁听了片刻,大致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当下便不再过多停留。 她一如来时的悄无声息,退也同样退得无声无息。 对于真正识时务的俊杰,自然,某些优待是一定要有的。 江琬便将游仙仙、谢振离、殷吉三人记在心中,随即快速回程。 她出来的够久了,说实话,有些挂念秦夙。 回府后,一夜无话。 没再有其它波折,江琬暗暗静静地修炼过了下半夜。 第二天一早,阳光晴好。 正月初三,沅陵城又出了大新闻。 就在晴州武林大会正式进入到第二轮的这天早上,四方派、拳剑派,以及仙游山庄的众多首领人物,一齐出现在楚王府大门口。 然后,由谢振离亲自送上拜帖,并在楚王府门将向其询问来意时,直接朗声表明了归附之意。 好家伙! 谢掌门够爽快啊。 更爽快的是,这三方首领还带来了三车重礼。 这倒也是,你说归附,那总不能是空口白牙的归附吧?有谁归附不给主上献礼的? 三车重礼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楚王府门将见此,立刻吩咐手下士兵进府去向楚王妃做通报。 而江琬,正好在王府二进院的南山堂中等候消息。 外头的士兵一进来做通报,她就道:“请他们过来。” 说完后,她自己倒先起身,率先向外院走去。 外院第一排待客的正房,名为思德堂,江琬就决定在这里接待谢振离他们。 楚王府门外,谢振离等人接到准许进入的消息后,当下就带着三大车礼物,浩浩荡荡地进了楚王府的门。 载货的马车车轮扬起微尘,后头硬是慢了一步才来到楚王府大门口的佟剑鸣等人:“……” 吃了一肚子灰,眼看着四方派与拳剑派的老对头居然先进了楚王府,佟剑鸣险些没当场气死。 “竖子!狡诈!”佟剑鸣怒骂。 可惜来晚一步就是来晚一步,骂也没用了。 佟剑鸣:“……”嗨呀,还是好气! 有士兵也连忙进府里去给佟剑鸣做通报,片刻后,回来的消息则是,叫佟剑鸣再静等几刻钟。 而进府的谢振离等人则又是另一番感受。 首先,一进入楚王府,众人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好浓郁、好纯净的元气! 楚王府中,元气太充沛了。 充沛到,乍一进入楚王府的众人就好似是从贫瘠的沙漠一脚踏入了丰饶的绿洲。 众人只觉,呼吸之间都是元气在冲刷。若非场合不便,得此元气的众人甚至都想要当场就修炼起来呢! 殷吉结结巴巴道:“这、这是楚王府?这是什么……仙境吧?” 游仙仙也惊了惊,但她脑子转得快,立刻道:“当日楚王妃娘娘动用奇术清扫城中邪气,而后,沅陵城中莫不感觉到邪气在向元气蜕变。” 谢振离接话道:“楚王府中原先群邪盘踞,是王妃娘娘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夜之间将其清理了个干净。” 游仙仙道:“原先邪气越浓郁,如今元气便越浓郁。” 最后,她感叹道:“王妃娘娘当真是手段通天啊!” 话落,前方思德堂到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快雪时晴帖 谢振离等一行人各自怀着程度不同的激动心情,小心走进了思德堂的大门。 思德堂阔大端正,众人一进门,首先看到的却是负手而立的一道背影。 不知怎么,单只是见此背影,众人就仿佛是见到了高山之巍峨,霜雪之冷冽,青冥之浩荡,天地之广阔。 莫可名状,无法逼视,令人只能心生景仰,恭敬臣服。 明明她就站在那里,身形纤细,仿佛也在凡尘间,可恍惚她又像是站在另一个世人无法企及的世界。 不仅仅是遥不可及,根本就是连多看一眼都仿佛亵渎。 领路的亲卫恭敬开口道:“王妃,四方派、拳剑派,以及仙游山庄等人带到了。” 谢振离等人顿时心头一凛,这个女子,就是楚王妃! 江琬负手站立在厅堂进深的一面书画墙的前方,早在众人进来前,她就默默发动了秘法正气凛然,因为只是要提升气势,所以这一次她只是花费了一缕天心正气。 一缕天心正气,虽然达不到令人言听计从的效果,但只是用来震慑众人的话,也还是非常足够了。 说到底就是……咳,装逼利器,谁用谁知道。 毕竟如今身份不同了嘛,江琬深深认为,在该装的时候,自己还是必须要装起来的。 既然要装,那就得装到底。 亲卫上前禀报,江琬却不答话,只是仍然负手站在那里,仿佛十分入神般,目光落在书画墙的正中位置。 那里,正挂着一幅行云流水般的潇洒书卷。 这书卷约有三尺长,两尺宽,纸张材质略有些古旧泛黄,正中落下的一个个文字却是墨迹宛然,鲜活灵动,宛如鱼龙跳跃,又仿佛是急流湍止。 真可称得上是圆融古雅,能收能放,其技近乎道,文字之美,天下少有矣! 因为江琬不应声,偏只是盯着这一幅书法看个不停,谢振离等人便也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她的视线,仔细向这幅书法看去。 虽然是离得远,众人也不敢挤到江琬身边去靠近了看,但习武之人眼力都好,这一行人又是个顶个的功力不俗,因此倒都是看了个清清楚楚。 细看片刻后,谢振离先用震惊的语调说了句:“快雪时晴帖!这……这是王圣真迹吗?” 众人之中,唯他读书最多,平常还很喜好书法,因此多看几眼后,他就先说出了这幅书法的来历。 但说出口后,他又自我怀疑般惊疑道:“快雪时晴帖,为书圣王羲之所作,因为王圣晚年功参造化,所以留下传说,书成时晴光破雪,八百里范围内,一夜之间由冬入春……这,真的是快雪时晴帖吗?” 说着,谢振离不由自主地向前迈步,目光痴迷地看过去,又激动道:“后来还有传闻说,快雪时晴帖具有神奇异力,观摩此帖,可以领悟奇术!” 奇术啊,还是传承于先贤书圣,造化境大人物的奇术,这……又有哪个修炼者看到了能不激动? 谢振离又道:“可是,正是因为快雪时晴帖功效神奇,早在当年王家分崩离析后,这幅神作就失传了。没想到……王妃这里居然有真迹!” 从怀疑这是不是真迹,到自行肯定这就是真迹,谢振离只用了几句话的时间。 为什么不再过多怀疑呢? 因为眼下这幅快雪时晴帖上,实实在在,确确实实拥有某种奇异魔力,令谢振离只是多看几眼,就自然而然地感受到了一种心神为之所夺的神奇魅力。 观此文字,确如晴光破雪,又仿佛云霞出岫,游鱼争渡,或闲,或险,皆是惊心动魄。 如果这样还不是真迹,那什么才叫真迹? 谢振离沉醉了,一步一步地向着这幅快雪时晴帖靠近。 与他同行的其余众人并不似他一般痴迷书法,因此在看到快雪时晴帖的时候反应也不像他这样激烈。 但他的解说和表现也多少影响到了其余众人,再说了,艺术之美,有的时候是共通的。更何况,在这个有神异的世界里,快雪时晴帖本身就还具备着神奇的异力。 有此前提,余者不说痴迷,却也是个个都感受到了某种震撼。 有心急的,比如殷吉,他就连忙也跟在谢振离身后,同样想凑近了去看这快雪时晴帖。 游仙仙要矜持些,她的注意力更多的还是在江琬身上。 江琬的存在令她很是仰慕,所以,三方势力的首脑人物中,她是走在最后的。 她走得格外小心,见自己等人如此靠近,江琬也没有生气的意思,这才缓缓地又多上前了几步。 但在将将要走到江琬身边时,游仙仙还是停下了脚步。 她蹲身行礼道:“民女游仙仙,见过王妃娘娘。” 这个礼行得小心而恭敬,颇有些不似她平常的风格。 江琬转过身,目光落在游仙仙身上。 “不必多礼。”江琬道,“你起身吧。” 游仙仙便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了一段来自深山涧水的悦耳声音,这声音清凌凌的,击打在她耳边,令她立时头脑一阵清明。 她便连忙抬头,然后,终于看到了楚王妃的真容。 是什么样的呢? 游仙仙仰着头,又觉得有些难以形容。 只是有一种震撼萦绕在心头,不知为何难以消解。 又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她心中说:是该如此,正该如此,楚王妃,就该是如此模样! 她微微张着口,目光炽热地看着江琬。 江琬坦然回视她,问她:“游仙仙,你懂书法吗?” 游仙仙惭愧道:“回王妃话,民女不过是略识得几个字,识字而已,书法却是不懂的。” 江琬道:“传说快雪时晴帖可以使人领悟奇术,你想学吗?” 游仙仙:“啊?” 她惊了一下,倒是很快反应过来,连忙道:“自然是想学的,但是……” 她又惭愧起来:“民女连最普通的书法都不懂,又何况是快雪时晴帖这等书圣神作?” 江琬就说:“那你可曾听闻过启灵术?” 启灵术? 游仙仙抬眼,惊道:“娘娘,是传说中那个能令愚者开智的启灵术吗?” 第四百三十七章 启灵术,游仙仙你路走宽了! 思德堂中,江琬面带微笑地看着游仙仙。 游仙仙正因江琬提到启灵术而心怀震惊,再一抬眼,见江琬此刻表情,忽然就福至心灵。 她扑通一声,跪下了。 语气中满含臣服,又带着几分无法言说的紧张期待,恭声道:“王妃娘娘,民女虽无用,但手下也有小小一方势力,七八百号弟子。” “王妃是天上仙,民女今日归服,仙游山庄上下,王妃但有所令,莫敢不从!” 话落,她就散去护体真气,速度极快地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头。 这三个头磕得扎实,当下险些直接将思德堂的地板都给磕裂了。 等她再抬头时,只见额间肌肤微红。 要知道,她如今也是窥神境初期,有这等底子,还能把额头给磕红,可见她有多用力。 其余众人见此动静,都惊呆了。 虽然大家早先就商量好,此来是要向楚王府表示臣服,但向楚王府表示臣服,和在楚王妃跟前“谄媚”成这样,那还是两码事啊。 大家都是晴州地界有头有脸的人物,自来高高在上惯了,结果一上来,游仙仙就自己先趴伏在地上,这……是不是有点做过头了? 游仙仙这个举动,也连带着惊醒了正痴迷在快雪时晴帖上的谢振离,以及离得稍近些的殷吉。 众人视线转过来,就见到江琬坦然承受了游仙仙的叩拜,然后道:“很好,我已知晓,你起来。” 游仙仙就爬起身,恭敬站在江琬面前。 江琬伸出一只手,真气涌动,明神亦随之调动。 一点微妙的灵光在她指尖亮起,玄奥的力量就此汇聚。 那手指带起这点灵光,在半空中画出了一个奇妙的符号。 江琬口中轻诵道:“万物冥冥,启尔灵慧,疾!” 话音落下,灵光的符号落在游仙仙眉间。 游仙仙身躯微震,不由自主闭上了双眼。 启灵术:初级状态时可用以疏通他人灵窍,使聪慧之人悟性增强,愚笨之人慧根开启,痴傻之人重获灵智。 毫无疑问,游仙仙本就是聪慧之人。 而江琬的启灵术,与当初刚刚获得的时候相比,又有了进步。 她用悟性时间给启灵术做过提升了! 启灵术的悟性时间消耗很高,是普通技能的十九倍,算下来动用一次就需一百九十个自由点,江琬没敢动用得太狠,就一共给启灵术用过两次悟性时间。 到如今,她的启灵术尚还未能升到中级,但成功率却是大大增强了。 灵光落,玄妙的力量游走在游仙仙全身。 摸约过去数十呼吸后,游仙仙忽然睁开眼睛。 她眼中似有流光划过,刹那间她心有所感,就立刻转过头,先向书画墙正中间的那幅快雪时晴帖看去。 也不知怎么,这一刻,在游仙仙眼中,快雪时晴帖上的那些文字就仿佛是活了般。 不,这些文字本来就是鲜活的。 但原先这种鲜活还有限度,它们被局限在纸张的平面世界,虽然灵动,却仍然还是平面的文字。 可这一刻,这些文字在游仙仙的眼里却好像是从平面的世界走下来了一般,它们姿态各异,又各有特色。 有的缓步慢行,似闲云野鹤;有的潇洒豪迈,仿佛狂生醉酒;还有的优雅高华,一如行云流水……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被吸引,心神亦随之沉醉。 也不知怎么,这些走到她面前的文字中,有一个她觉得特别亲切。 那是一个“山”字。 这个“山”字不似寻常的山那般巍峨,但却别有一股灵秀,尤其是当它舞动时,那格外锐气蓬勃的步伐,那每一处细节,都好像是长在了游仙仙的心坎里。 不由自主地,她的手就动了起来。 一团磅礴的真气在她快速划动的指尖成型,下一刻,她的手指前方竟是凭空生出了一座山形虚影! 观那山形,虽只有主峰一座,却也是峻秀挺拔,苍翠鲜活。 山峰的虚影从一开始的尺许高,到瞬息间飞长至七尺来高,眼看着还要再长——再长的话,这山影怕不是要将思德堂给撑破了? 立在一旁的江琬便在此时轻挥手掌。 擒龙控鹤功,发动! 这门功法乃是徐翁的绝技,当初江琬功力低浅时,使用擒龙控鹤功也顶多是卸一卸简单的力,而如今她功力高了,再用擒龙控鹤功,种种神妙就体现出来了。 眼看那前方山影越发涨大,江琬忽然将手掌一挥。 奇妙的力量切入,山影就随之一转。 然后,只听一阵呼啸声起。 山影被江琬拍飞了! 呼呼一阵风声之后,那山影冲出思德堂的大门。 砰! 山影落地—— 哦,不,没有落地。 这座已经长到九尺来高的山影冲出大门,正正好撞在被亲卫引来思德堂的佟剑鸣身上。 佟剑鸣猝不及防,只得仓促伸掌来挡。 然后在手掌与山影相触的一瞬间,佟剑鸣脸色变了。 这山影看起来像是虚影组成,可实际上却竟仿佛当真具有一座山的力量。 太恐怖了,这股巨力! 佟剑鸣不是弱者,相反,他称雄晴州十数年,论功力,论经验,都是一等一的。 可眼下飞来的这座山影,却颠覆了他的认知。 蹬!蹬!蹬! 佟剑鸣接连后退,踩碎了一路的青石板,直到退到了思德堂左侧种植的那片矮树丛边,终于气力不济,最后只能勉强聚集真气反掌一推。 然后借着这股剩余的反震力量将身一侧,终于险险从这片矮树丛与山影的夹口间滚过。 砰——! 又是巨大一声,山影压塌了一片矮树,更压得地面上出现一个明显的大坑。 最后只见烟尘一震,这座突如其来的山影才终于在烟尘中缓缓消散了。 佟剑鸣颇有些狼狈地站在一旁,勉强调匀气息。 思德堂内,谢振离和殷吉等人都惊呆了。 游仙仙更是举着手掌站在原地,整个人都傻了般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一轮又一轮。 她几度张口,好不容易才终于吐出话语:“我、我……刚才那是我发出的吗?这是,这就是快雪时晴帖中隐藏的奇术?” 第四百三十八章 江琬问晴州,千金买马骨 快雪时晴帖中是真的有奇术! 这一天,游仙仙、谢振离等人经历了自己现有生涯中……最为奇妙的一天。 他们见识到了传说中的书圣神作,快雪时晴帖,见识到了快雪时晴帖中的精妙奇术,更见识到了神奇奥妙,近乎于神话的启灵术! 启灵术,开启万物灵慧。 能使痴儿得智,愚者开窍。能让小天才变大天才,能使人捕捉到冥冥中最难捕捉的那一点灵光。 这等神妙,称之为奇术都还仿佛有些够不上启灵术的规格,这甚至就应该是仙术,是神术! 等到弄明白启灵术所产生的效果,游仙仙当场就激动得又再次跪下了。 她语无伦次,平日里的伶俐劲儿在这个时候却半点也发挥不出来,只能一再重复:“多谢王妃赐我启灵!” 江琬道:“你起来,这也是你自己的造化。启灵术夺天之机,成功率原本极低,我虽然掌握此术,施展时却也并非每次都能成功。你能得这一番好处,也是你自己的机缘。” 游仙仙只道:“是王妃赐我机缘!” 她听明白了江琬的话,但也同样明白,虽然说启灵术存在有成功率的问题,但不管这成功率是高是低,也不论这成功与否跟她游仙仙本人的关系有多大。 总归,要是没有江琬先慷慨地对她施展这门奇术,她也不可能获得启灵。 游仙仙能明白这因果,知道好歹,同时也对江琬毫不矫饰的作风,以及她的慷慨大气,更生感佩。 江琬却并不是真的一味大方,在这一天前来表示归附臣服的这些人中,她也只是选中了游仙仙。 她只给游仙仙施展了启灵术,而在面对谢振离、殷吉等人时,她却半点也不提启灵术的事。 但她也给了谢振离和殷吉等人优待,至少,能允许他们观摩快雪时晴帖真迹,这就已经算得上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缘了。 像佟剑鸣那边,就没有这样的待遇。 当然,江琬也没有特意去为难佟剑鸣。 不论佟剑鸣是因为什么而来,来到这里,他又有几分真心,但只要他来了,并且表示了归附与臣服,江琬就能拿出上位者该有的胸襟与气度,平和地接纳他。 至于以后……那是以后的事,也有以后的应对方式。 但江琬虽然没有刻意为难佟剑鸣,也叫库房收了他送来的献礼,可佟剑鸣自己却并不会当真就将她的这种平和,视作平常。 佟剑鸣心中且是惊涛骇浪,半分不停呢。 他来得还算及时,旁听江琬与游仙仙的对话后,他也立刻就像谢振离和殷吉那样,对江琬的启灵术产生了无限向往。 毕竟,从前的游仙仙是个什么功力水平,佟剑鸣身为二十一盟盟主,那可真是太知道了。 而就在这短短片刻间,游仙仙就从一个完全不会术法的普通武者,到通过启灵术获取灵光,再又通过观摩快雪时晴帖而领悟奇术—— 尤其重要的是,那奇术的威力还如此恐怖。 佟剑鸣就心头火热!如果、如果他也能得楚王妃施展这么一次启灵术,那他能领悟什么?会领悟什么? 当然,如此畅想的佟剑鸣在这个时候是完全忽略了江琬先前说的,启灵术实际上成功率并不高的问题。 就算是成功率并不高又怎样?像佟剑鸣这种人,对自己的信心总是格外足些。 他根本就不会去设想失败的问题。 同样,谢振离和殷吉也有相类似的心态。 如果说,他们之前决定来投诚,为的是结伴占领先机,行的是“识时务”之道。那么在亲眼见过游仙仙的变化之后,他们的心态就飞速变了。 他们也想要启灵术! 这一回,江琬也算是千金买马骨,买得十分成功了。 游仙仙就是那个被她动用“千金”,不,实际上是动用“启灵术”,树立起来的活招牌! 活招牌发挥作用后,江琬就又在思德堂旁边的广雅台敞厅上接见了其余众人。 然后,江琬只字不提启灵术,反倒是对着前来表示归附的众人,问起了晴州的发展。 对,就是问晴州发展。 江琬道:“诸位虽无官身,却也算得上是地方豪强。既为当地豪强望族,自然,诸位对当地的经济与民生等诸事,应当是极有话语权的。” 听着江琬起头说话的众人顿时神色各异。 当下,聚集在广雅台中的共有三十七人。 其中十个,是楚王的亲卫。他们负责就近保护江琬,当然,此时也还充当了随身侍从的角色。 另外二十七人中,除去四方派掌门谢振离,拳剑派掌门殷吉,仙游山庄庄主游仙仙,以及苍雷帮帮主佟剑鸣以外,余下的二十三人则分别是各派高层。 其中,谢振离的四方派来了七人,殷吉的拳剑派来了五人,仙游山庄来了三人,苍雷帮则来了八人。 这些人中有的城府深,有的城府浅。 还有人也想像游仙仙一般,获得江琬特别的青睐,得她施展一回启灵术。 因此江琬话音落下,纵然众人并不见得就个个都十分齐心,却也立时纷纷表示:话语权不敢当,但王妃若是有所问话,我等自然无有不答……云云。 然后,江琬就提了一个问题:“诸位以为,晴州百姓如今生活如何?” 这…… 完了,刚才众人还纷纷夸口说无有不答呢! 结果江琬这个问题,当下就将众人给问住了。 晴州百姓生活如何? 这种问题,让人怎么回答? 回答说百姓们都生活得很好? 倒是可以闭着眼睛这么说,可是楚王妃,眼看着并不是好糊弄的人物啊。 这随意乱答,回头王妃再问:你说百姓们都很好,那好在哪里? 这又该怎么答? 可要是说百姓们生活不好……那问题就更大了。 百姓们为什么生活不好?百姓们如果生活不好,问题又是在哪里? 罪魁祸首是哪个? 而如果百姓生活不好,那你们呢?你们既然是地方豪强,那是你们在欺压百姓吗? 完了,送命题! 第四百三十九章 御下之道,平衡之道 广雅台上,敞厅之中,江琬提出的送命题顿时问倒了一片人。 沁凉的寒风吹过,众人久久沉默。 终于,游仙仙先开口了。 “回王妃话。”她小心道,“属下略有些拙见,但因为属下自身眼界局限,这点小看法又难免有些偏私,这……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已经自动自发地将自己的自称从“民女”、“我”、“奴家”等,替换成“属下”了。 江琬道:“无妨,你说就是。” 游仙仙就露出一个笑容,忙道:“是!” 接着说:“属下出身农家,家里有五姐妹,还有一个弟弟。爹娘没有田地,只靠佃田过日子,苦哈哈的,养不活家人,就在属下五岁的时候,先卖了属下的大姐。” 这属实是一段并不美妙的往事,但游仙仙说起来却是语调娓娓,仿佛并不以为苦。 “那个时候刚好是永熙元年,我家在沅陵城西郊小酒山下,山边的田地大多都是邱家的产业。” 说到这里,她目光掠过佟剑鸣,一触即离,又收回来道:“这邱家呀,首脑人物叫邱银波,他有个姐姐嫁给了苍雷帮宣武堂堂主做二房。邱家姐姐十分得宠,因此邱银波在我们当地无人敢惹。” 佟剑鸣的脸有些僵。 谢振离则垂着眼睛,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坐在那里。 殷吉目光转动,咧了嘴无声一笑。 江琬高踞上首将众人神态都收入眼底,心中亦有明辨。 游仙仙继续道:“我家大姐姐就被卖入了邱家,先说做粗使丫头,后来不知怎么,转过年成了通房丫头,再过一个月,邱家送回了我大姐姐的尸身。” “说是她护胎不力,没能保住肚子里的邱家小郎君,因而自寻短见,以死谢罪了!” 说到这里,游仙仙叹了一口气,又苦笑了一声,语气终于有了变化。 佟剑鸣将眼皮子一撩,他身边一名苍雷帮的分堂首领就道:“游仙子,王妃问你百姓生活如何,你东拉西扯的,胡说些什么?” 游仙仙立即横眼过去,冷笑道:“怎么?我家的事,难道不是百姓的事?” “也是,如你们这等人物,生来就立足大帮,要不是出身江湖世家,要么一开始就是名门高足,又怎会明白百姓们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王妃问话,你们答不出来,如今我这个出身贫苦的不过是站出来说了几句实话,你们就火急火燎了。怎么?心虚了?” 分堂首领:“你……” 哼了一声,他声音一沉道:“游仙子,莫要往我等头上胡乱扣帽子,王妃明察秋毫,也不是你言语挟私就能轻易左右的!” 游仙仙只道:“心虚之人,见人皆贼。我看是你往我头上扣帽子才是!” 她与这分堂堂主一番唇枪舌战,只论口才的话,她却是要甩过此人好几条街。 江琬在主位上淡淡看着,等到游仙仙彻底占了上风,才道:“好了,游庄主请继续说。” 坐在这个位置,听着这些人的争吵,她渐渐就有些明白了上位者该要怎么做。 首先一点,最好底下人之间互有矛盾。 有矛盾就有分歧,有争端,那么这个时候,就需要出现一个调和这些争端的人。 这个人是谁呢? 毫无疑问,就该是江琬。 她能主导他们的平衡,就自然而然能成为他们的首脑。 这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地位,也不仅仅是因为她的武力,更重要的是,这种微妙的主宰感,才是她能游刃有余地控制住这些人的关键。 当然,地位与武力也必不可少。 如果没有地位与武力作为后盾,那一切平衡也都不过是个空架子。 抛开表象,什么都是虚的,只有拳头才是实在的! 江琬就坐在主位,默默体悟着这一切。 她也是首次坐到这样的位置,处理这些问题,但好在她有拳头作为底气。 有拳头,可以使她立足,有脑子,可以使她不必被反向控制。 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江琬觉得,有点意思。 游仙仙继续道:“永熙元年,邱家送回了我家大姐姐的尸身后,反过来又将我家佃的田地也都给收回了。说是惩罚!” “刚刚才好一些的日子,转眼又雪上加霜,爹娘没有办法,只得又卖人。” “这回是将二姐姐三姐姐一起给卖了,卖给了过路的人牙子!” “我知道,既然是过路的人牙子,那必然是不会卖到什么好去处的。但我有什么办法呢?我那个时候才只有五岁,太小了,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牢牢记住这个人牙子的模样……” “然后,爹娘得了二十两银子,想卖两亩地。” “呵,他们能买得到什么地?晴州地界,除了那些深山村寨中,这些大城周边,但凡是良田,又有哪一亩地不是被豪强乡绅们把持着的?” “哪个普通百姓手中能有地?就是那乡间的小地主,有个百十亩地的那种,背后七拐八绕的,必然还有个大靠山呢!” “区区二十两银子,莫说是买地了,连个地影子,我爹娘都见不着!” “折腾了一圈,地没买到,我家小弟又病了,爹娘只得拿钱出来给阿弟治病。” “一场病,不过两月,就将二十两银子消耗了个精光。” “那个时候,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也不知道怎么,日子就这样苦。” “自家没有地,得罪了邱家,也佃不到旁人家的地,我爹娘只得又将主意打到了我与四姐姐身上。” “我们姐妹五个,其实都不算真正的我们家人,因为不论什么时候,家里有难处了,爹娘都可以卖我们。只有我阿弟,那是爹娘两个哪怕不要自己的命了,也不可能卖的。” 说到这里,游仙仙就又轻轻地、轻轻地笑了一声。 最后,她也被卖了。 卖到了沅陵城中专养瘦马的人家中。 至于此后她的家人究竟怎么样了,把所有的女儿都卖完后,她家日子又有没有过起来,这些,她却是不知道了。 第四百四十章 百姓失地,江琬敢取吗? 敞厅中,一片寂静。 如今的游仙仙,手握仙游山庄,执掌一方势力,人在江湖,被同道敬称一声游仙子,谁也没能想到,她的身上居然曾经有过这样的故事。 这是一个听起来平淡无趣,但毫无疑问却又十分悲苦的故事。 故事的内容自然不似说书人口中那些跌宕起伏的传奇故事精彩,但因为是游仙仙幼时的亲身经历,却又显得真实得可悲。 游仙仙家发生的故事不是个例,像他们家这样,因为生活压迫而不停卖儿卖女的家庭,在整个晴州,那可是存在太多了。 游仙仙道:“我比旁人幸运,虽是被卖为了瘦马,却在十岁那年遇见了我的师父,从此习得一身武艺,改变了命运。” 她轻轻一叹,语调又渐渐惆怅起来:“可这世上苦命人太多啦,我的仙游山庄,收留了不知多少苦命女子。” “有不甘低贱,从青楼逃出来的妓人;有因为生不出男孩,被夫家嫌弃打骂,险些至死的可怜女子;还有更多的,是小小年纪因为家贫,被父母卖出去的可怜女孩儿。” “像这样的,但凡是有一口心气,卯着劲儿愿意出头,敢于吃苦的,我只要遇到了,都会买下来。” “仙游山庄至今有弟子八百一十三名,大多,都是我买的可怜丫头!” 是的,仙游山庄极为特殊。 在晴州诸多势力中,它是唯一一个只收女弟子的势力。 十年前,游仙仙以一己之力将它艰难创建。 那个时候,谁也没想到,这个就像是捡破烂似的,专捡苦命女孩的仙游山庄,有朝一日会发展到足以加入晴州二十一盟,成为二十一盟中一方势力的程度。 偌大晴州,大小势力数不胜数。 能加入二十一盟的,其实都是非常了得了。 又何况,今日的游仙仙还得了楚王妃的启灵术,又通过快雪时晴帖领悟到了一个神奇的山字印。 眼看着,楚王妃似乎还十分青睐她。 在场其它三个势力的男人们,似乎就开始觉得臀下长针般,有些坐不住了。 佟剑鸣更是面沉如水,听起来,游仙仙家的一切悲剧,从最开始,仿佛都是因为他们苍雷帮手下的宣武堂堂主而起。 但当年的宣武堂堂主,早在十五年前佟剑鸣上位的时候,就已经在那场动乱中死去了。 如今的游仙仙若要寻仇,却是不该寻到他们苍雷帮头上来的。 佟剑鸣一言不发,目光深深,只是看着游仙仙,却是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游仙仙最后对江琬总结道:“王妃,旁的地界是怎样的,属下不知,但晴州的百姓,是当真苦!因为普通的百姓大多没有田地,做佃农,又岂是那般好做的?” 对,游仙仙总结了百姓悲剧的第一个根源:失地! 全场哑然。 众人看她的目光却是带着各种各样的复杂。 游仙仙太敢说了! 她能明白她说出这些话,代表的意思吗? 她这是……要在向楚王妃投诚的第一天,就怂恿楚王妃跟晴州各大势力开战吗? 楚王妃先前是有一系列举措,她向整个晴州立了威,又举办了武林大会,如今还召集了二十一盟中十分重要的几方势力,得到了他们的归附。 但这些,都还是有余地的。 楚王府入主晴州,楚王妃也可以强势地表示要来收服这些地方势力,但一般的收服,跟“收人田地,断人钱财,掘人根基”,这种做法能比吗? 真要到那一步,谁敢说不会殊死抵抗? 游仙仙太狠了,她好大胆! 她这不但是要将晴州各大势力往死里坑,也是生生地要将楚王妃往高处架,分明是两面逼迫呢。 楚王妃会怎么做?她要怎么应对游仙仙的“总结”? 厅中众人诸般念头转过,片刻后,一道道目光又纷纷投向主位上的江琬。 江琬坐在那里,目光深深地将游仙仙看了一圈。 游仙仙先是有些羞愧地将眼睛垂了垂,接着又抬眼看向江琬,却是紧紧抿着唇,目光倔强,显然并不认为自己错了。 江琬会怎么做? 她会为了百姓,为了土地而向晴州所有地方豪强宣战吗? 她敢吗? 满堂的寂静中,江琬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她站起身,一拂衣袖,下一刻,她袖中飞出一卷阔大的长卷。 这长卷如匹练般在厅堂中伸展而出,江琬喝道:“飞影,长桌!” 侍立在一旁的飞影将掌一挥,推过了敞厅另一边的一张长桌。 江琬手中的长卷就如行云流水般落到了长桌之上。 她说道:“诸位请看。” 众人忙凑过来定睛一看,却见这长卷之上道路阡陌,城镇村寨,山川宛然。 细看去,各村寨,各城镇,各地界,各关卡,上头还明明白白地列满了各种说明文字。 这、这……这分明是一幅详尽得可怕的晴州势力分布图! 一瞬间,众人再看向江琬的目光中就充满了骇然。 楚王妃境界高深,奇术玄妙,这些倒还罢了,最最可怕的是,她居然还将晴州的各方势力摸得这样清楚明白。 她是什么时候摸清的这些? 这其中,有一些小势力,甚至是连佟剑鸣都没理清楚的。 还有些势力交叉,比如说:四方派与拳剑派表面看来仿佛因为共同经营四方赌场而多有摩擦,两派极为不和,但实际上,两派的掌门却私交极好。 在晴州势力分布图上就写明了,这两派联合亲密,内中关系极深。 也比如说:苍雷帮看起来主要势力就在沅陵城和辰龙关一带,但实际上苍雷帮的触角深入地方各村各寨,在河西洞县的一个寨子里,还藏着苍雷帮的一个分堂。 那里,他们还私开了一个金矿! 此外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这幅晴州势力分布图上都写明了。 这何止是恐怖? 这根本就像是楚王妃有了一双透视眼,早在众人不知不觉间,就从里到外,将晴州大小势力扒了个干净。 一瞬间,众人都仿佛感觉到了脊背发寒,曝雪赤身般的恐惧。 佟剑鸣身躯微颤,上前了一步。 第四百四十一章 千钧大势,一触即发 苍雷帮私开金矿,这是死罪! 而如今,这泼天大罪就这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被江琬给公布在了诸人面前。 佟剑鸣会怎么做? 暴起,然后击杀当场所有人? 杀人灭口,这似乎是一条很好的途经。 当然,你得先有那个能力。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佟剑鸣会怎么做? 暴起,他敢吗?他能吗? 可是如果不反抗,他就要认罪,又或者是退让,再退让,退让到尘埃里,他愿意吗?他甘心吗? 这一瞬间,不知多少人内心中天人交战,惊涛骇浪。 楚王府入主晴州,果然是风起云涌。 而楚王妃这种接二连三的大招,更是摆明了,她就是要将整个晴州都牢固地、彻底地攥在手里! 千钧大势,一触即发。 江琬站在那里,神态却是无比从容的。 比起其他人的紧张,她仿佛完全不担心佟剑鸣真有什么出格举动。 这气度,这风采,无形中已是令人心生仰望,甚至是望而却步。 佟剑鸣只往前走了两步,就忽然顿住脚步。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他面颊微动,后槽牙一咬,就推金山倒玉柱般,跪下了! 砰—— 这一声,不仅仅是佟剑鸣膝盖跪地发出的声音,更仿佛是众人心中某块大石落地的声音。 佟剑鸣高声道:“王妃!属下有罪,求王妃宽恕!” 他认罪了。 没有反抗,没有逃跑,至于暴起杀人,他更加没有这个胆子。 是不想吗? 不,是他的心气已经在江琬一次又一次的立威中,被打压了下来。是他已经清楚明白地认识到,苍雷帮与楚王府势力之间的差距! 更重要的是,在他心中,楚王妃确实拥有着恐怖莫测的神奇伟力,这个认知,压制住了他蠢蠢欲动的动乱之心。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选择了当这个俊杰! 要钱,还是要命? 还是要命吧。 江琬轻轻缓缓地往前走了两步,等到离佟剑鸣更近了些,才笑一声道:“私开金矿,的确是大罪。” 佟剑鸣跪在地上,脊背未弯,后槽牙又微微一颤。 江琬目光在他身上一触即离,又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 众人神色各异,有幸灾乐祸的,有暗生欢喜的,也有面露不忍的,有暗生不忿的,还有叹息苦笑,思量自身,兔死狐悲的。 百人百态,不一而足。 江琬神色不动,又道:“但我虽为楚王妃,却并无审判之责。佟帮主,按我朝律例,发现金矿应当有两个处理方法。你却选择私开,便是犯罪在先。” “犯罪了,应当去哪里自首,知道吗?” 这…… 佟剑鸣一抬眼,有些惊疑了。 他以为楚王妃要直接罚没他的金矿,或者再进行其它处罚。 可现在听来,楚王妃的意思…… 佟剑鸣迟疑片刻道:“是,要去官府自首?” 江琬道:“你既然明白,过后该如何行动,想来不必我教。” 佟剑鸣就立刻应了一声:“是!” 同一时刻,他的心中却是万般惊疑,似如浪涛滚滚。 楚王妃居然没有要接手这金矿的意思,反而叫他去官府自首? 说实话,私开金矿的确是死罪,但如果是自己主动去官府自首的话,这其中可操作的余地却是大了。 只要晴州刺史余松柏愿意抬一抬手,他们完全就可以将私开金矿操作成“民间义士发现金矿,进献图纸”,这样一来,说不定佟剑鸣还能得一个朝廷嘉奖呢?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金矿也就跟楚王府没什么关系了。 此后金矿产出,那大头肯定就是要上缴朝廷,楚王作为当地的藩王,或许可以得个三两成的抽成。但是,得个三两成,和整个儿吞下金矿,这其中的获利孰多孰少,还用问吗? 楚王妃,她这真的是要做菩萨,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只为给朝廷敛财? 思及此,佟剑鸣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庆幸自己不会下场太惨,因而松一口气,还是应该更提起几分心,以做警惕才好了。 毕竟楚王妃行事如此难以揣测。 而像她这样的人,不贪财的往往比贪财的更难以对付,因为敢于让出大利益的人,必定是因为她在背后还有更深的图谋! 楚王妃,她究竟,图什么? 这一刻,不仅仅是佟剑鸣如此惊疑万千,就是在场其他所有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却听江琬道:“去了府衙,我会知会余刺史秉公处理,佟帮主,你此前私开金矿,得金几何,罚金几何,心中可是有数?” 佟剑鸣心中微微吸气。 所以,楚王妃的意思是,自首,还是要他真的自首,要想操作成简单的“进献金矿”,甚至再得一笔朝廷嘉奖,那却是不成的。 佟剑鸣明白了,这是要他破财消灾的意思。 但他同样也还有没明白的地方,那就是江琬……她到底图什么? 江琬图什么? 她图一个官府权威啊! 这是她治理晴州的第二步,重建官府在晴州人民心中的形象。 为什么呢? 因为楚王是大周的楚王,如果朝廷在晴州就是个笑话,那做为大周皇子的楚王又能有什么脸面? 当然,江琬也可以直接越权,使晴州人从此只知楚王府而不知官府。 反正她拳头够硬,底气够足,怕什么呢? 但江琬却认为,这是下策。 晴州虽然是南蛮之地,说得上一句天高皇帝远,但江琬却不愿当真野蛮行事。 在古代,大义名声非常重要。 晴州虽然是楚王封地,楚王这个藩王在名分上却并没有直接治理晴州的权利。 他可以侧面影响,可以暗中控制,也可以明目张胆建立自己的势力,但在涉及到当地政事的某些方面,却还得将官府的招牌扯出来。 总之一句话就是,你可以干,但要注意分寸,掌握平衡,控制名号。 所以,江琬就是既要名声,又要实惠。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啊。 急什么呢? 真正有野心的人从不会将野心急吼吼地摆在明面上,她一定是要一步一步,既有雷霆万钧之势,又有蚕食鲸吞之量,有序地,实现自己的抱负。 第四百四十二章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这一天,江琬连消带打,最后是拿苍雷帮先开了刀。 她不但要求佟剑鸣为“私开金矿”的事去官府自首,要他准备巨量罚金,还提出一个要求。 她说:“佟帮主,原先开采出来的那些金子,你没少花用吧?” 佟剑鸣已经被江琬的举动弄得有点疑神疑鬼了,再被她冷不丁这么一问,心下更乱,只得低下头颅,苦笑说:“回王妃话,苍雷帮手下八千兄弟都要吃饭呢,不花用的话,兄弟们没饭吃啊。” 难道还要说他把金子都藏得好好的,还剩余有很多,官府要罚的话,尽管放心罚就好? 这种话肯定是不能说的,那就只能牺牲些颜面,咬牙叫苦了。 岂不知,江琬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江琬立刻便道:“既然金银不足,佟帮主,那便拿你苍雷帮名下的田地去抵罚金吧。” 至此,她的另一个目的彻底显露。 各大势力的归附她要,各大势力名下的田地,她也要! 她不是强行收回,不是强买强卖,而是直接告诉佟剑鸣,你有罪,你们苍雷帮有罪。要想赎罪,那就罚田吧! 佟剑鸣敢反抗吗?佟剑鸣能反抗吗? 既然一开始他都没有反抗,承认了罪行,接受了统治,那到这一刻,一步退,步步退,自然就还是只能退了! 佟剑鸣还愿再退,而不是忍无可忍到不肯再忍的程度,当然主要也还是因为江琬并没有赶尽杀绝。 她直接明说了,只要苍雷帮田地总数的三分之一。 哦,不对,话不能这么说。 准确的描述是,江琬提醒佟剑鸣,告诉他,他可以主动向官府提出献田,以此抵消罚金。 苍雷帮的田地,不是江琬自己要,也不是楚王府要。 苍雷帮要给田,最后也不是给江琬,而是给官府,给朝廷! 佟剑鸣在咬牙沉默了片刻后,应了。 江琬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笑容,然后她一手按到那张晴州势力分布图上,同时目光缓缓扫过其余众人。 她没有说话,可她手上的动作,她的目光,却分明又表达了什么。 表达了什么呢? 毫无疑问,她在表达的是一种威胁。 晴州势力分布图的存在,就是一种最大的威胁。 这个楚王妃,她能够知道苍雷帮的金矿秘密,能够将晴州各方势力摸得如此清楚明白,那这晴州,又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呢? 她究竟是在短时间内摸清楚这一切的?还是早在许久前,就已经开始在晴州布局? 不论是哪一种,总归都显得楚王妃十分可怕。 苍雷帮已经被安排得如此明白了,那么其它势力又该如何? 哦,对,这里没有什么其它势力。 这里除了苍雷帮,剩下的四方派、拳剑派,还有仙游山庄,可是一开始就主动来向江琬投诚了呢。 连后来的、被打服的苍雷帮都如此识时务了,那先来的四方派等,难道不该有所表示吗? 谢振离心念电转,就要说话。 游仙仙忽然上前一步,主动道:“王妃,仙游山庄愿意主动捐献田地,回馈官府与父老!” 谢振离:“……” 娘的,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赶紧来捐了! 自己主动捐的话,还能控制着量,少捐一点,也能在楚王妃这里再露露脸。 可要是等到楚王妃再掏出几个他们的把柄来,等到被逼缴罚金的时候,那可就不是随便捐点就能成事的了。 至于说没把柄……这一点,却是连谢振离自己都不信的。 像他们这种江湖作风的豪强势力,在发展过程中总要经历各种各样的争端,不可能说他们就一点违法乱纪的事情都不做。 或者说,整个晴州江湖盟,就不可能有哪家势力完全清白。 从前,大家反正是一锅黑,既然都黑,那就黑有黑的规矩,只要在规矩内行事,黑就黑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朝廷的律法是从不被他们看在眼里的。 可那个时候的众人,又怎么可能想到,有朝一日,这晴州地界上会来了楚王妃这么一个可怕的煞星呢? 要命啊! 算了,打落牙齿活血吞,大丈夫能屈能伸,干脆点吧。 一番权衡利弊后,谢振离也代表四方派,主动捐了大量田地。 紧接着,殷吉自然也就跟着捐了。 不捐不行,大家都捐,就他不捐的话,这是想死吗? 殷吉是个粗大汉,他跟心思细的谢振离又有些不同,明确了捐田之事以后,殷吉忽然就冒出一声笑:“嘿嘿,王妃娘娘……” 笑了笑,殷吉又憨憨地用手抓了抓头发,然后腼腆又期待地说:“王妃,捐田,咱也能心甘情愿地捐。毕竟是捐给官府,那都是应当的。只是王妃那启灵术……” “启灵术如此神奇,不知道王妃哪时可以让属下们再见一见啊?” 他、他就这样问出来了。 别人不敢问的,他问了! 这是真的莽! 江琬立刻看向他,然后轻笑了一声。 殷吉回以羞赧的憨笑。 嘿,这家伙有点意思。 他是真傻吗? 不,照江琬看来,这家伙可真是一点也不傻。 别看他表现得又憨又直,可实际上,他实际把握得可准着呢。 江琬这边才刚刚“逼捐”了,他那边立刻就问启灵术,江琬好意思不回应吗? “启灵术……”江琬玩味了片刻,道,“殷掌门这是也想尝试启灵术?” 他、他就这样问出来了。 别人不敢问的,他问了! 这是真的莽! 江琬立刻看向他,然后轻笑了一声。 殷吉回以羞赧的憨笑。 嘿,这家伙有点意思。 他是真傻吗? 不,照江琬看来,这家伙可真是一点也不傻。 别看他表现得又憨又直,可实际上,他实际把握得可准着呢。 江琬这边才刚刚“逼捐”了,他那边立刻就问启灵术,江琬好意思不回应吗? “启灵术……”江琬玩味了片刻,道,“殷掌门这是也想尝试启灵术?” 他是真傻吗? 不,照江琬看来,这家伙可真是一点也不傻。 别看他表现得又憨又直,可实际上,他实际把握得可准着呢。 江琬这边才刚刚“逼捐”了,他那边立刻就问启灵术,江琬好意思不回应吗? “启灵术……”江琬玩味了片刻,道,“殷掌门这是也想尝试启灵术?” 第四百四十三章 妖魔的由来 “想当年我老殷头一回上辰龙关,就是见微境。见微境初期,嘿!就碰到了一个高等妖帅,我老殷啊……” 殷吉滔滔不绝起来。 他得意洋洋地夸耀功劳,硬生生将自己的故事,给说成了一个传奇故事。 江琬安静听着,目光微闪。 关于辰龙关的妖魔,这几天她也做过一些了解。 妖魔不是天地所生,而是后天形成,这与邪灵有很大的不同。 邪灵往往没有实质,是死者亡魂与天地间怨念邪气的结合。 当然,有的时候就算没有死者亡魂,只有怨念游荡,邪气滋生,当其聚集到一定程度,再沾染上世人的七情六欲,也有可能诞生邪灵。 总的来说,邪灵的存在比较玄,不太好捉摸。 而妖魔,有实质! 在这个世上,有一些特殊的地界,存在妖气魔气。人类若是走入其中,吞食其中妖气魔气到一定程度,就有可能会转化成妖魔。 所以在晴州又有一个说法,那就是:是人是妖,一线之隔! 妖魔不是动物精怪修炼成的,居然就是人类所化,这其实有点颠覆江琬认知。 所以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的话,或许也尽可以将妖魔看成是另一个种群的人类。 就比如天狼族,人身可以与狼身相结合,修炼到高深处,甚至可以化人为狼,这是不是也与妖魔相类似呢? 但妖魔天性残暴,容易丧失理智,喜好生食血肉,这与普通人类又有极大不同。 许多年前,晴州有几大氏族为躲避战乱与仇家而闯入辰龙关,在辰龙关的时空缝隙处进入另一片世界。 那个世界有山川草木,有凶禽猛兽,看起来仿佛也只是比寻常地界更凶险些,但由于其入口隐蔽,倒也不失为一个避世的好去处。 彼时,这些只为避祸的人完全料想不到,自己进入的其实并不是什么世外桃源,而根本就是一个恐怖的妖魔界。 他们在妖魔界生存久了,呼吸其中妖气魔气,吞食其中沾染了妖魔二气的动物植物,渐渐地,竟移了性情。而后,更进一步的,他们拥有了不同于人类的一些特征。 比如说,犬齿突出,头生犄角,面生鳞片,又或者是背生双翅,化足为爪等等。 厉害的,甚至有三头六臂,又或者是如高等的天狼族一般,可以在人身与兽身之间自由转变。 他们从人,变成了妖魔! 当时,江琬向晴州刺史余松柏询问妖魔之事,余松柏是这样说的:“每年正月十五、三月十五、七月十五、八月十五,这几个十五日,辰龙关空间缝隙会松动。” “妖魔要出来人间透气,生食生人血肉,否则便要爆体而亡。” 所以,晴州人往往也只需要在这几个特定的日子里,奔赴辰龙关,死守一日,就能短暂地度过那一回危机。 也正是因为辰龙关的这一特性,妖魔对晴州的威胁很难形成大气候。 当然,这并不是说抵抗妖魔就很轻松了。 人与妖魔之间的对抗注定是充满了血腥的,总不能因为每次都能抵抗成功,就忽略掉过程中的艰辛。 总之,晴州就是一个老大难的地方。 既有本土势力桀骜不驯,不服管教,又有妖魔定期骚扰,制造牺牲。 永熙帝临朝以后,一直不能腾出手来加大力度管束晴州,事实上也正是有这个原因在。 他的策略,毫无疑问就是要让晴州本土势力与妖魔之间互相消耗! 直到某一日,双方两败俱伤,或许局面会有大变化,他再来收拾残局。 这大概……就是帝王心术吧。 只是永熙帝的做法或许有他的道理,江琬却不能认同。 晴州的本土势力,对内圈地屯田,欺压百姓,这方面他们是有罪,有大罪! 可另一方面,对外他们又能抵抗妖魔,为守界护土而殊死战斗。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们又毫无疑问是有功,有大功的。 多么矛盾啊,可这,或许也正是真实人性的体现吧。 你说他好,他是罪人,你说他坏,他是英雄。 江琬要怎么办呢? 让他们功过相抵? 不,有过当罚,有功当赏! 功过相抵?不存在的。 打一个巴掌,再给一颗甜枣,权且遛着这些家伙,走着看吧。 江琬于是认真听完了殷吉的“自述”,然后她叫飞影拿个本子出来,将殷吉说过的话都记录下来。 这个操作当即就看呆了一众人。 殷吉都懵了,结结巴巴道:“王妃……娘娘这是,这是何意?” 江琬道:“凡事做到有据可查,自然便不会出错。殷掌门以为,此法如何?” 殷吉:“……”他张了张嘴,才磕磕绊绊地道出:“极好、极好。” 江琬道:“殷掌门如此紧张,倒叫人以为殷掌门这是说了不实之言,因而惧怕记录呢。” 这、这罪名可不能认啊! 殷吉连忙站起来,指天发誓,表明自己绝无冒领功劳之举。 咳,虽然没有冒领功劳,但他说话的时候几分夸张是绝对有的。所以,不记录还好,这一记录,难免叫人有些不好意思。 殷吉讪讪地又坐下了。 江琬忽又轻笑一声,笑声略带几分促狭。 众人:“……” 楚王妃,你居然是这样的楚王妃?这是不是,有点崩形象? 不过,经此一转折,敞厅内的气氛倒是在不知不觉间有了些许放松。 江琬在众人心目中的形象也就渐渐从纯粹的高深莫测、难以仰望,而变得多增了几分“人味”。 原来,楚王妃还会促狭人呢。 楚王妃也不是严肃得完全无法交流嘛。 江琬当然不严肃,不过,该端着的时候还是得端着。 接下来,江琬就给殷吉施展了启灵术。 她不但给殷吉施展了启灵术,同时还叫在座诸人都将自己抗击妖魔的功劳报上一回,凡是确证无误,并且果然功劳卓著的,江琬都给他们施展了一回启灵术。 ——这个功劳卓著,前提是,最少要击杀三名以上的妖帅级妖魔。 这样算下来,最后获得江琬启灵术施展的人共有十五人。 当然,江琬事先也说明过,启灵术的施展并非次次都能成功,而就算是成功,启灵的程度往往也因人而异。 这是在胡萝卜前头再吊一根胡萝卜,激发众人后续的立功之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