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 第壹回 四月春暖花开,正是扬州城最好的时候。 四月初七,又是四月中最好的日子,诸事皆宜。 这一日,位于中正大街南边的富户景家大喜——景家三少爷娶妻。 景家的祖上只是一个小小的郎中,靠着卖药材起家的,到景老太爷这一辈,药材、茶叶、布匹均有涉猎,生意遍布大江南北。虽然景家人没什么官运,在朝堂上没有建树,可是景家几代积攒下来的财富,也牢牢捍卫了他们在淮南道上百年世家的地位。 扬州城中熟知景家情况的人都知道,景老太爷景如天正值春秋鼎盛,他和发妻俞氏的三个嫡子,如今刚到而立之年,正是他生意上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可景家大少爷年方十五,才刚到志学之年,这三少爷景亦文,怎么就成亲了? 夜幕初临,景府的大门上,高高悬挂着的大红灯笼就被家丁点亮了。喜气的红色,明明灭灭地投射在门口两座威武的石狮子身上,倒是与它们身上披着的大红喜绸颇为相配。 按理说,这样的大户人家办喜事,前来道喜的人必然是络绎不绝的,但此时景府大门紧闭,内外皆是一片寂静,只有门上高悬的红灯笼,偶尔被风吹动,铁钩间摩擦着发出几声刺耳的声音。 “哒哒哒哒……” 忽然,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马蹄踏地的声响划破了景府前的宁静。马匹跑的很快,由远及近,不一会儿就到了景家的大门前,来人勒马停住,看见石狮子身上的红绸和悬挂着的大红灯笼,诧异地挑挑眉。 门内早有那小厮听见马蹄声,打开门来,看见来人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来,“三老爷,您总算是回来了!” 他把马鞭随手扔给小厮,吩咐道:“后边车上有给老太爷和各房的礼物,小心搬进去。”然后又轻抬下巴问:“这是怎么回事?家中有喜?” 来人正是景如天的三儿子景佑年,年初他跟着镖局押着一批货到京城去,顺便查看那边店铺的情况。他在京城才盘桓了几日,并未多做停留,没想到一回来就看到自家门前如此张灯结彩。大哥二哥皆已娶妻,侄儿们都还年幼,家里还有谁会办喜事? 刚才一出来,三老爷就吩咐自己搬货,现在听见他问,门房小厮这才有空回答:“是三少爷大喜……” “文儿大喜?”景佑年前行的脚步一滞,惊诧地回头问小厮,“喜从何来?” “是,”小厮紧随在景佑年身后,“三少爷前几日不慎从马上摔了下来……” “文儿坠马了?这……?!”小厮的话把他弄糊涂了,“到底怎么回事?他现在如何了?你快快道来!” “是,三少爷前几日不慎坠马,请了仁心医馆的李大夫来看,说是万幸没伤到筋骨,李大夫给施了针,也吃了几幅药,可就是……没见好。”说到这里,小厮偷偷看了景佑年一眼。 仁心医馆的李大夫是全扬州城最好的大夫,景家的各房有个头疼脑热,都是找他来诊治。三少爷自出生起身体就一直不好,他的情况,李大夫是最了解的,如果他都没有办法,那是真的难办了。 “我出门之前不是说见好吗?又去骑劳什子马?”景佑年听见自己的儿子没见好,顿时急了,“是谁让三少爷骑马的?” 这也不能怪他,景佑年快三十了,才只有一个嫡女一个嫡子,正妻李氏在生了景亦文之后坏了身子,以后都不能生了,那些姨娘们到现在也没个动静,三房子嗣艰难,他对这唯一的儿子就更加看重了。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 景佑年脚下立时加快速度,想第一时间去看儿子,抬脚跨过门槛时,无意间抬头看见高高悬挂着的红灯笼,想起刚才那小厮说的,“你刚说,文儿大喜?” “是,今日三少爷娶妻。”小厮见景佑年瞬间瞪圆了眼睛,生怕他迁怒自己,赶紧说道:“三少爷已经昏迷了三天了,药石无效,老太爷不知在哪受了高人指点,说是三少爷在娘胎时撞了煞鬼,所以身体才一直这样弱,如今坠马是他命中一劫,只有娶个什么什么时辰生的女子为妻,才能护他渡过此劫。” “胡闹!”景佑年听完小厮话,转身朝他一脚踹了过去,“这简直是胡闹!老太爷犯糊涂,你们也跟着糊涂吗?文儿才九岁,如何娶得妻室!” 景佑年那一脚正中他胸口,小厮被踹得直接飞了出去,滚下台阶,疼的半天站不起来。 景佑年站在台阶上方,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小厮,只觉心中一股邪火突突地朝上冒,待了半晌,脚步一转,去了景老太爷的空青园。 景亦文所居住的景天苑中,灯笼高高挂着,喜气的大红色随着微风轻摆。今日外院的宾客本来来的就少,此时已经散光了,景天苑中,静得只剩下风声。 正房内红烛高悬,容歆绿已经褪了喜服,在屏风后面洗漱。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了,有细微的脚步声走了进来,接着,是瓷盘被放在桌子上的声音。 容歆绿知道是丫鬟进来了,于是她拿起胰子,开始洗第二遍,也是最后一遍手。 刚才大少爷景亦涵在挑盖头时,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对她说:“我住颐园,弟妹有事尽可去那找我。” 这句话本没有什么,但大少爷的手心全是汗,再配合他轻佻的动作,以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让容歆绿很想洗掉手上那粘腻的,不舒服的感觉。 “三少奶奶,”春熙在屏风前站定,小声说道:“我让小厨房做了碗面,您垫垫吧。” 容歆绿擦干了手走出来,对春熙笑笑道:“有劳。” “三少奶奶客气,三少奶奶请跟奴婢来。”春熙低着头,引容歆绿来到花厅。 只见花厅中央,红木雕葡萄纹嵌理石圆桌上放着一只女子巴掌大的小碗,里面飘了几根面,上面卧了一只橙黄色的荷包蛋,并着几颗葱花。 这么少?!容歆绿暗惊,这么小的碗,这么点面她几乎两口就可以吃完。 不过她真是饿狠了。从清晨,到日暮,她也只在家里的时候吃了两个小小的玉米馍馍,现在天都全黑了,她也没能用上晚饭,早已饥肠辘辘。 少便少吧,总比没有的强。 容歆绿拿起筷子,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春熙在一旁瞧见那红色里衣下伸出的纤纤素手,还有容歆绿斯文有礼吃食的样子,心中暗想:不说是乡下佃户家的女子吗?并不如想象中的粗俗无理。不禁对这三少奶奶多了几分好感。 春熙是三少爷房中的大丫鬟,今日是三少爷的大喜日子,只是他的身子一直孱弱,连拜堂都是由长房大少爷代替的。送入洞房之后揭了盖头,大少爷再不能替了,本来指望冲喜能让三少爷醒上一醒,好歹喝过合卺酒,也算是礼成了。可是新媳妇都坐了近一个时辰,三少爷没有半分要醒的样子,这冲喜真的有用吗?她只好去请教三太太景李氏。 三太太一如既往的没什么精神,只是交待,让新奶奶候着,三少爷没有与她喝过合卺酒,不准入睡。 思及至此,春熙不禁有些同情地看了看面前的人儿,听说还是豆蔻年华,未曾及笄呢。 “这面味道挺好的,”容歆绿拿起帕子,在嘴角微微按了两下,想了想,问春熙,“还有吗?” 春熙看着空空的碗底,小声地应着容歆绿,“没……没了。” 景家的太太、姑娘们是连这一小碗面都吃不下的,更别说还加了一个蛋。是以春熙并没有多下,想不到新奶奶的胃口这样好,一时有些为难。 “您如果不够的话,我再让小厨房去下点?” 容歆绿正是长身体能吃的时候,这一点面当然不够,可刚嫁到别人家总归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说道:“烦请你再做一些,一会儿如果三少爷醒来,也好垫垫肚子。” “三少爷他……” “咳咳……” 春熙刚想告诉容歆绿自家少爷晚上几乎都吃不下任何东西,忽然里间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春熙瞬间如同一阵风似的跑了进去,而后传来她欣喜的声音:“三少爷,您醒了?” 容歆绿听见景亦文醒了,也跟着进到内室。她进去的时候,看见春熙正把半掩着的大红色纱帐在银钩上挂好,探头去看帐内的景亦文。 景家是淮南的百年大家族,景家的少爷姑娘们是按着族里来排行的,景亦文虽是景家三房的长子,论序也只能被称为三少爷。 “三少爷,您感觉好点了吗?”春熙小声地询问,那样小心翼翼的语气,彷佛三少爷就是个瓷人,声音大些都会被震碎。 这也怪不得春熙这般仔细。 景亦文还在娘胎里的时候,他的父亲景佑年抬进来个美妾,宠爱有加,把正在孕中的三太太气得吃不下睡不好,三少爷险些保不住。后来好容易怀到八个月,她没留神摔了一跤,就这样把未足月的景亦文给生了出来。 生的时候倒还算顺利,却因为那一跤把身体摔坏了,大夫说三太太今后再不能生育,她自此消沉下去,连带着儿子也没精神去照顾。 景亦文本来在娘胎里的营养就不够,再加上早产后又没有得到合适的调理,这身子骨,就从来没好过,还不会吃饭的时候,就开始在喝药了。 “春熙,”他叫了春熙一声,然后停住了,似乎在拼命忍住不咳出声来,过了一小会儿,他又问:“这次……我躺了多久?” “三天呢少爷,这次您昏迷的时间真长,可把老太爷老太太吓坏了,我一会儿就让春旭去告诉老太爷,免得他老人家挂心。” 容歆绿没想到他的声音这样清新,虽然明显带有男孩的稚嫩,也因为病着,有些气息不稳,却让人感觉很沉静。 她往旁边轻轻挪了两步,看过去,不期然地,落入一双黝黑的眸中。 第贰回 景亦文静静的躺在雕花镶嵌螺钿的喜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容歆绿。周围的大红喜色,衬得他的面色愈加苍白。 他身量看上去似乎比同龄男孩要高些,瘦却是真正的瘦,两颊因为瘦有些凹陷,却更显出他五官的立体。 他的眉毛浓淡适宜,在眉骨处有小小的剑锋,是很标准的剑眉;睫毛不是很翘,却很长;眼睛很大,深深的双眼皮,眼尾处有微微的上翘,像两尾灵动的小鱼,漆黑的眸子,犹如夜空般深邃。 他看着容歆绿,问道:“你是……咳……是谁?如何……在我房中?” 男女七岁不同席,这样一位十几岁的豆蔻少女在他房中,又看见他着亵衣,披发的模样,真真是太不合规矩了,是以景亦文的语气很是不满。 “哎呀,”春熙忽然想起什么似得,站在一旁轻拍了下手,笑意盈盈的说:“三少爷都是我的错,我看见您醒了高兴坏了,都忘记给您说,这标致的人儿,是新进门的三少奶奶。” 容歆绿也趁机上前,微微低头,对着景亦文行了个万福礼,说道:“妾身容氏歆绿见过夫君。” 什么?三少奶奶?夫君? 这些陌生的词语让景亦文有片刻的恍神。 景亦文虽是九岁稚儿,却也知晓夫君是何意思,现在有姑娘这样称呼他,待他反应过来,小脸唰地全红了,他手掩住嘴唇,忽然咳得惊天动地。 “少爷,少爷您怎么了?”春熙急忙上前在他背上轻拍,见景亦文没有停下来的样子,转头焦急道:“三少奶奶,您能帮我看着三少爷吗?我去让人请李大夫过来。” 景亦文身体不好,怕吵。他在景天苑的时候,正屋附近都不许丫鬟小厮走动,房内也只有春熙一名大丫鬟伺候。 景亦文咳得这样厉害,春熙不放心他在屋里自己跑去找人,唯有请容歆绿代为照顾。 “你去吧,我在这儿。” 春熙在景亦文的背后放了两个垫子,好让他靠的舒服些,“三少爷,我很快就回来。” 春熙走后,容歆绿见景亦文咳得难受,于是坐到他身边,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背。手掌落在他的背后,才惊觉,他的背竟会硌得手疼,摸上去,似乎全是骨头。 容歆绿见他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单薄的身板咳得好似要散了架般,心中涌起阵阵怜惜,忍不住问:“平日里也咳的这样厉害吗?还是被我给吓住了?” 容歆绿娘家二弟也是早产儿,初初生下来时,比小猫崽大不了多少,后来经过娘亲和她的小心照顾,现在壮得同小牛犊子一般,上树下河,无所不能。二弟比景亦文小三岁,可比他结实得多了,怎么这大户人家的少爷,反而越养越弱呢? 又过了一会儿,景亦文总算是把这阵劲儿给咳过去,慢慢地止住了咳嗽。 容歆绿从床边的小圆桌上倒了杯温水,递给他,“喝口水吧,润润。” 景亦文迟疑地接过杯子,喝了水,也没把杯子再递还给她,捏在手上慢慢转着圈。 两人都没说话,屋里很安静,只有蜡烛燃烧时,偶尔发出很轻微的噼啪声。 “你饿不饿?想吃点什么?”容歆绿想起他才刚刚醒来,肚子一定饿了。 景亦文似乎是没有听见她的问话,又沉默了一会儿,斟酌着开了口:“这位姐姐,你清楚你与我,”他微抬手,指了指她和自己,“我们……是怎么回事吗?” “你坠马后无甚大碍却一直昏迷,景老太爷听说我的八字与你极相配,于是便让你娶了我进门冲喜。” 听完后,景亦文一副了然的神情,“原是这样!难为祖父他,为我诸多操心。” 容歆绿倒是有些奇怪,他在乍听闻自己成亲后的反应,太平静了! 说完他又朝着容歆绿作揖,道:“也难为姐姐,舍了终身,只为救我一命。” 景亦文如此郑重的道谢,倒是让容歆绿很是不好意思,“言……言重了,其实我什么也没做。” “我想姐姐你已然明白,我尚且不到婚配之时,还体弱多病,不知何日……也许就一病不起了,实非良配。景家以如此理由娶你进门,我事先并不知晓,即便知晓……也决不会应了这门亲事,而耽误姐姐的。此番错全在于我,还请姐姐不要迁怒景家。如果你就此离去,我非但不会阻拦,还会重重补偿你的。” 景亦文在最后一句,特别是重重补偿这里,加重了语气,可惜配上他稚嫩的童声,显得不是那么有说服力。 可容歆绿听他说完,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你是……不愿与我一起,你想……要与我和离?” 好! 景亦文忍不住在心中暗自道了一声好。他还担心自己说的如此委婉,恐乡下的女子理解不能,现在看来,倒也不是个笨人。 他心中这样想着,嘴里却道:“亦文实不敢耽误姐姐!” 景亦文靠坐在床上,静静的等着她的回答,神情十分笃定。 这番话听上去合情合理,并且还把补偿都提出来,一般人听了,定会动心,容歆绿也不例外。 她今年一十四岁,马上就要及笄,正是谈婚论嫁的时候。她也曾幻想过自己的良人,或是侍弄庄稼的一把好手,或是博览群书的读书人。他定要比自己大上两、三岁,懂得心疼自己,两人一起侍奉公婆,过着举案齐眉的简单日子。 但生活往往不能如愿。她只是佃户的女儿,却嫁入高门大户做了冲喜娘子,她的夫君尚且年幼,他的家庭人员复杂,今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如果可以按照他说的…… “哈哈……我的文儿真真好算计,你这一番话,听得祖父都心动了!” 正当容歆绿摇摆不定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接着房门被打开了,景如天大步走了进来,春熙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 路过容歆绿时,景如天瞥了她一眼,似是对没有听见她拒绝景亦文的提议,颇为不满。他走到景亦文的床边坐下,关切的问道:“现在感觉如何?” “托祖父的福,孙儿感觉好多了。” “那就好,切莫再说一病不起的丧气话,祖父还等着你高中给景家争光呢!” “是,待病好之后,孙儿定当奋发。” “好,我的文儿有志气!不过你还年幼,功名之事不可操之过急,先把身体养好才是。” “是。” “哈哈……听春旭说你醒了,我就急忙赶了过来,你不怪祖父扰了你的洞房花烛夜吧!” “祖父!!” 听见景如天如此的调侃,饶是景亦文成熟早慧,还是红了脸,他略带羞涩的摸样,看上去才符合他现在的年龄。 “哈哈……好,祖父不说便是!”景如天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转身对春熙说:“你先带三少奶奶去偏房,我让李大夫进来给文儿看看。” “是,老太爷。三少奶奶,请随奴婢来。” 春熙带着容歆绿到偏厅后,又给她端来一碗牛乳,“三少奶奶,老太爷让我给您每晚都送一份牛乳。” 牛乳在北方较为普遍,但在扬州城,还是新鲜物什。 主要是那产乳的牛都是有钱人家请人在家中喂养,吃的都是上好的草料,价格自然不用提,寻常百姓家是根本吃不到的。容歆绿也是第一次看见牛乳,那洁白的摸样和那浓浓的奶香,让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替我谢过老太爷。”容歆绿捧着空空的瓷碗,意犹未尽。 “少奶奶,”春熙收了碗,没有走开,站在她身边踌躇了一会儿,有些犹豫地开口说道:“有些话本不是做奴婢的该说的,但您一进门,我们少爷就醒了,奴婢心里是真心欢喜。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儿女的亲事本就由长辈做主,即便富贵如我们三少爷,他的亲事也是由老太爷定的,所以他刚才说的那番话,您可千万别入了心。您进了景家的门,就别想着再出去了,景家这近百年来,还从未有过出妇的历史……” 春熙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但她的意思容歆绿是明白了,不管是和离还是被休,都绝无可能。 听了她的话,容歆绿觉得刚才一饮而尽,美味无比的牛乳,现在阵阵向上泛着腥气。 沉默了许久,她低低说了句:“知晓了。” “三少奶奶,”春熙见她神情如此低落,有些不忍,于是鼓励她道:“其实嫁入景家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三少爷纯良聪颖,您会发现他的好的。” 闻言容歆绿笑了笑。 景亦文聪颖是真的,纯良?在她看来未必! 刚才他的那一番话,初初听来,句句都在为她考虑,现在仔细一想,分明是他不满意亲事,却又不想主动提出和离,怂恿她出头去找老太爷呢! 容歆绿又想到,景家给的那一大笔聘金已经赔给人家了,即便和离,又如何还给他们呢?更别提景老太爷还托关系让大弟和二弟进了扬州城最好的青松书院。 不管怎样,景家于她容家,有恩! 思及至此,容歆绿的心是彻彻底底的安定了。她本就是个心宽的姑娘,既然已经这样了,就好好过日子吧! “春熙,谢谢你!我会好好照顾三少爷的。” “奴婢僭越,还得三少奶奶自己想的明白。”春熙扬扬手中的瓷碗,“那这个……” “我会自己去谢老太爷的!” 待容歆绿回到正屋的时候,景如天已经走了,不过他让春熙传话:不必谢了,尽心照顾三少爷便是。 容歆绿不禁想,刚才春熙的那番话,是否也是老太爷授意的,意在给她提个醒? 景亦文见她回来,什么也没说,神情有些恹恹的,不知是大病初愈有些疲累,还是刚才景如天对他说了什么让他不甚开心的话。 “三少爷,三少奶奶,”春熙从花厅走了过来,手中端着两枚连着红线的小酒杯,“请用合卺酒。” 容歆绿从她的手中接过酒杯,递了其中一只给景亦文。他皱着眉头,非常不情愿地接过去,一饮而尽,然后拉过被子,躺了下去。 景如天从景天苑中出来,心情似乎不错,嘴角一直噙着笑。 “老太爷,”景顺跟在他身边,小声道:“老太太身边的碧青来报,说三老爷回来了,正在空青园外候着呢!” 景顺是景府的管事,十二岁起就跟在景如天身边,到如今将近四十年的时间。起初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小厮,后来景如天做了当家人,他也由小厮一步步坐上景府总管的位置,非常得景如天的信任。 “老三回来了?真赶巧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来见见他儿子,跑我那去作甚?有要事?” “不曾听说有何要事,但三老爷回来听门房说起三少爷的喜事,就直奔您院子了。赶巧您不在,已经候了小半个时辰了。” 景如天抚了几下胡须,约莫猜到景佑年找自己所为何事,于是果断的说:“不见,让他明日去紫苏厅候着,等着喝新媳妇茶!” 第叁回 紫苏厅是空青园中,正房的花厅,平日里给老太太请安的地方。 今日是新媳妇在景家的第一日,此时天才刚蒙蒙亮,景家两个嫡子,景佑丰与景佑润,并自己的妻子,嫡子庶子们,都在紫苏厅外,等候景老太太起身。 “大嫂,三弟他们一家还没到吗?”景二太太周氏见景佑丰与景佑润两兄弟凑在一起说话,她也走到景大太太林氏身边。 “他们一家哪里会这样早,病的病,弱的弱。” 他们口中的三弟,自然是景佑年这一房,他的儿子自小就病着,他的正妻景李氏,虽无大病,身子骨却弱得不行,出来稍微吹吹风,少不了大病一场,是以他们一般很少出现在空青园。 “呵呵……大嫂这话说的。”景周氏像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捂着嘴咭咭地笑着,“您还真别小瞧三房那病着的儿子,小小年纪可就通过了童生院试成了秀才,若不是这次坠马,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去京城国子监的路上了。” 大宏朝的童生试包括县试、府(或直隶厅、州)试与院试三个阶段。院试录取者可以直接送入国子监入学。入了国子监,只要资质不是太差的,自然前途无量。 景亦文在大宏三年的春闱中,一举通过院试成为大宏朝最年轻的秀才。虽然他的名次十分靠后,但以他的年龄来说,也是非常难得了,院试的主考学政得知他坠马不能及时入学国子监,特意写了折子禀明圣上,准许他在家养好病后再行入学。 这真真是景家天大的面子,景家在仕途上,终于要有所发展了。 “是啊,亦文虽然身体不好,可真是个读书的料,不像我那混账儿子,唉……”景林氏想起自己大儿子景亦涵平日里招猫逗狗,不务正业的性子,就忍不住生气。又想起昨日夜里,他还跟自己说也要成亲,就喜欢容歆绿那样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那乡下女子有什么好的?自己迟迟没有给他议亲,不就是想如果他能过了童生试,可以找一户门第高的吗?可这小子竟这般混,想到这儿,她气的忍不住伸手使劲拍了下他。 景亦涵就站在景林氏的身边,正翘首望着朝紫苏厅而来的路,想看看昨日新进府的弟妹来了没有。 昨日虽是他弟弟成婚,却是他同新娘子拜堂,是他揭了新娘子的红盖头。 当他们同站在喜堂里拜天地时,他的心里有兴奋,有新鲜,有好奇;当他揭开红盖头,看见新娘子那清秀娇嫩的小脸时,不禁心生欢喜。一时冲动,握了她的小手,直到出了新房的门,还是神不守舍的。 景亦涵还在想着昨日的事情,没防备胳膊上忽然挨了一下,疼得他嗷的叫出了声。 景林氏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你这混小子,鬼叫什么呢?”景林氏恨得在他手臂上又拧了一下,“要是把老太太吵醒了,我唯你是问!” “唉哟……”景亦涵揉着胳膊,半是撒娇,半是埋怨道:“我的娘亲,我的亲娘诶,儿子好好的站在这儿,您打我做什么?” “许是哥哥又做了什么不合娘心意的事吧!”景林氏的二儿子,四少爷景亦沛在一旁凉凉的说道。 “要你多嘴!”景亦涵恨恨的瞪了他一眼。 这两个孩子自小就不对盘,话说不上三句必定会吵起来,完全不像是从一个娘肚子爬出来的亲兄弟。 景林氏每次见他们这样就头疼得厉害。 “大嫂,孩子还小,要慢慢教。”景周氏紧着上前拉开他们,帮景亦涵揉着胳膊,看那样子,好像比打在自己儿子身上还心疼,“亦涵你也上点心,认真进学,别让你娘操心,你是长房长孙,要给弟弟们做个表率!” “知道了,二婶娘,”景亦涵悻悻地朝旁边退了两步,“我可得离你们远点。” 景林氏看着退到一边的景亦涵,深叹了口气,“这个逆子,别说比不过亦文,就连你那两孩子都比他要强上三分!” 景林氏说的自然是站在景周氏身边的嫡女景亦淑和嫡子景亦远,至于身后的庶子们,全被她们故意忽略了。 景亦远不比景亦涵的调皮也不比景亦文的早慧,但自小文静乖巧,甚少让人操心。 这一双子女一向是景周氏骄傲的资本,闻言更是笑得灿烂,对着他们道:“大伯娘夸奖你们呢!” 景亦淑和景亦远立即上前对着景林氏施礼,道:“多谢大伯娘夸奖。” “一家人不用如此客气。”景林氏伸手虚扶了他们一下,嘴里说着不用,心中却觉得,这样随口的一句话,两个孩子就要来行礼,真是小题大做,小小年纪也太刻板了,还是自己的儿子好,即便调皮,也显得有朝气些。 景周氏笑意盈盈地轻轻拍了拍她的两个孩子,转头看见园子外的青石小路上,急急忙忙地走来一行人,正是老三景佑年并他的正妻李氏,嫡女景亦彤,以及昨日刚进门的新媳妇容歆绿。 景佑年走在她们的前面,似乎有些心急的样子,脚下生风,不一会儿就进了园子,景李氏跟在后面紧赶慢赶,总算没有拉下很远,。 “弟妹,你今天来的可真早。”景林氏笑眯眯的招呼着景李氏,“看来这当了婆婆的人就是不一样。” 景李氏的身体不好,老太太准她平日不用过来请安,这一点让景林氏很是不满,她觉得老太太偏心小儿子,连带着,连林氏都跟着沾光。 景李氏站定后,先是平复了下急促的呼吸,才对着他们行了个万福礼:“大哥,二哥,大嫂,二嫂,你们都早到了。” 然后又是小字辈们给长辈见礼,他们之间互相见礼,哥哥弟弟姐姐妹妹的招呼了一遍。 景周氏朝她身边看了看,只见她的女儿景亦彤,没见到景亦文,于是问:“弟妹,听说亦文昨天晚上醒了?” “是。”景李氏轻声地应了。 “现在无碍了吧?” “应该是的,昨日夜里我身子不适,便没有过去,老太爷带李大夫去瞧过了。” 听见她这样说,景周氏和景林氏相互瞧了一眼,心里俱都想着:这景亦文也是够可怜的,昏迷三日才醒来,亲娘还不去见见,这真是亲生的吗? “那是什么时辰醒的?”景周氏又问。 “戌时三刻。” “那不正是新娘子入洞房没多久便醒了。”待得到肯定答案后,景周氏夸赞道:“哎呀,那可真是太灵验了,还是大嫂你有办法。” 景周氏会这样说,是因为替景亦文娶妻冲喜这个主意,是大太太景林氏向老太爷建议的。 “也是亦文那孩子的缘分到了,都是老天爷怜惜他。”景林氏表面上笑得真诚,心里不是不得意的。 按照景家的规矩,男子到而立之年时,即可作为当家人的候选。可如今,景如天的三个嫡子已然到了而立之年,而他自己还正当壮年,并没那么早退下来,是以他有越过儿子,直接从孙子辈里挑选当家人的意思。 这可急坏了景大太太。自己的夫君景佑丰是嫡长子,加之其做事一向成熟稳重,眼光独到,他负责打理的生意蒸蒸日上,她一直以为当家人这个位置必是稳妥妥的进入大房的囊中,谁知又半路杀出小一辈的景咬金!!! 说到小字辈中,当属景亦文最为突出,老太爷也对他最为看重,已然是景家当家人最热门的人选。 大宏朝的男子十三岁便可议亲,景亦文已经九岁,没几年可以等了,万一到时他再攀上一门好亲事,借助岳家的助力,那更是如虎添翼,大房就可以绝了做当家人的念头。 这怎么可以?这绝对不行! 景大太太急的几个晚上没睡好觉,总算想到这个办法——让景亦文娶个小门小户的女儿。 且不管他以后或许会有大出息,首先便要让他无势可借! 可是景亦文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娶个小户人家的女儿呢?老太爷那关首先就过不了啊! 正当她不知如何实施的时候,偏偏景亦文坠马不醒,她觉得,这回真是连老天都帮她! 景林氏看着站在景李氏身后低头不语的容歆绿,真是越看越满意! 正当这边三人貌似妯娌情深之时,那边景佑年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 “大哥,你们趁我不在家,诓得老太爷给文儿娶妻,是何居心?” “三弟,你如何这样说?”景佑丰一脸的错愕,似是对他这样的指责很是委屈,“罢罢罢,你不在家,不了解情况,为兄不怪你。当日亦文坠马后一直昏迷不醒,情形十分糟糕,若不是你大嫂,四处托人,总算寻得吉日吉时出生的女子,亦文不会这样早醒来。” “如此说来,我还得感谢你不成?真是荒谬!”偏偏景佑年不相信他的说辞。 “三弟你……” 景佑丰眉头紧皱,神情很不高兴,还想再说些什么,只听见紫苏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碧青袅袅娜娜地从里面出来,弯腰给等在外面的众人福了福,伶俐的说道:“奴婢碧青见过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三少奶奶,主子们万福金安,老太太有请!” 第肆回 容歆绿跟在景李氏的身后,进了紫苏厅。 刚跨过门槛,一股浓郁的熏香扑面而来,容歆绿顿时觉得鼻端发痒,赶紧用帕子捂住口鼻,拧身往旁边,轻轻地打了个喷嚏。 抬头时,见老太爷与老太太分别端坐在主座两侧,而老太太则快速地瞥了自己一眼,厌恶的表情,自她脸上一闪而过。 容歆绿心中一惊,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 众人请完安后,都在下首的座位上坐好,丫鬟们自然跟着站在他们的身后。这时,碧青端着茶盘进来,上面码了两只小巧的,绘有兰花的白瓷盖碗茶盏,走到容歆绿身边,示意她该敬茶了。 容歆绿端起其中一只,稳步走到景如天面前,双膝跪下,双手高高地举着茶盏,恭敬地说道:“孙媳妇恭请祖父用茶。” 景如天接过她手中的杯子,拿起杯盖轻轻拂了拂,浅浅地抿了一口,递给碧青,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底金边的锦囊,递给她,“用心照顾亦文,好好过日子。” 她低着头,双手接过锦囊,“谢祖父赏赐。” 容歆绿又从碧青那里拿起另一只茶盏,依样举到景老太太俞氏面前,“孙媳妇恭请祖母用茶。” 景俞氏没有接过茶盏。她端坐在主位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微微皱着眉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容歆绿。 俞氏也是淮南大家出身的女儿,规矩对她来说,如同性命一样重要。容歆绿刚露面便打了个喷嚏,这让她非常不悦,女子怎可在众人面前打喷嚏,真是没有教养! 过了半晌,她依然没动。 容歆绿的胳膊都举酸了,却也不敢动弹分毫。 容歆绿暗想:她这是想给自己下马威呢?还是把对自己的不满发泄出来?虽然她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她。 屋子里十分安静,容歆绿低着头,看不见众人的神色,但想也知道大家都在看她的笑话。 没有人为她说一句话,任由她这样跪着。 忽然,紫苏厅外响起一道清新的童声,“祖父祖母在吗?” “在的,三少爷小心脚下,”景俞氏的另一名大丫鬟碧蓝轻声唱喏:“三少爷给老太爷老太太请安。”说着,打开紫苏厅的门,景亦文在春熙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进来。 听见他缓缓前行的脚步声,不知怎么的,容歆绿直了直腰,似是不想被他看见,自己不被他家人喜欢的这一幕。 他进来后,眼睛在她跪着的背影上遛了一圈,连她那挺直腰的细小动作,也尽收眼底。 景亦文走上前,与她跪在一起,高声道:“孙儿给祖父祖母请安,给爹爹娘亲请安,给伯伯伯娘请安。” 虽已是极力高声,气息却明显不稳,略带些颤音的请安,让景老太太心疼不已,景俞氏让春熙赶紧把三少爷扶起来。 兄弟姐妹之间又是一番问安后,老太太这才问道:“我的乖孙,不是让你卧床休息吗?怎么跑来了?” “今早起来,感觉大好了。刚才李大夫来看过,说是适当走动,有助于恢复。孙儿想着,这几日着实让长辈们操心,哪里还躺得住,便赶紧过来了。” “我的孙儿真是懂事,快,碧青,给三少爷看座,”景俞氏拍拍椅子的扶手,示意碧青把座位放到她旁边,“就放在我身边,我要好好看看我的乖孙。” 景亦文坐到老太太身边后,轻轻摇了摇她的手,说:“祖母,您还没喝孙媳妇茶呢!” 景亦文的反应让在场的众人大感意外,容歆绿更是不解,昨日还对自己冷眉冷眼的,现在居然帮着自己,难道他休息一个晚上就转了性? “文儿,你现下还小,不懂这亲事的重要性,万万不可草率!”景佑年听见景亦文这样说,顿时急了。 他本以为景亦文定会极力反对这门亲事。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以景亦文的性格,寻常姑娘是入不了他的眼,更何况眼前这位乡下姑娘,他再在一旁推波助澜,事情定可顺利解决。 谁知……竟然这样!! “爹爹,”景亦文起身转向景佑年,朝他长揖到底,而后缓缓道:“长者赐,不敢辞。” “好,好,还是我的乖孙懂事,来,祖母喝孙媳妇茶。”景俞氏笑着伸手,接过容歆绿一直高举着的茶盏,轻抿了两口,然后递给她一个红包,“好好照顾三少爷。” 景如天的心思,俞氏自是知晓的。 三儿媳妇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儿子,自己主持中馈又j□j无术,男人们都忙着生意,景亦文如此孱弱的身体,若是不找个人精心伺候,怕是连成年都难,更别说为景家争光。 待他成年后,若是不喜欢这个媳妇,再娶个平妻,也不是不可以。 “父亲,”景佑年见自己娘亲也同意了,更加忍不住,“文儿这么小,何必……” “好了,我心中有数!”景如天打断他的话,不耐烦道:“景亦文是我的嫡亲孙子,我还会害他吗?此事不容再议!” 景如天都这样说了,景佑年只得顺从。他狠狠的瞪了容歆绿一眼,不甘愿的说了声:“是。” 接下来容歆绿再给公婆敬茶,就顺利多了。 待景佑年夫妻喝完媳妇茶后,景俞氏淡淡道:“三媳妇,给你的儿媳妇请个教养嬷嬷,好好学学景家的规矩。” 既然已经进了门,那便好好j□j吧!虽然出生低些,但看着还算聪明。 “是,娘。”景李氏起身答应,想了想又说道:“您看请了我娘家的张嬷嬷可好?她是宫里出来的老人,在我娘家教导哥哥的嫡女,去年大姑娘出嫁后,她就在李家养老。” 景俞氏端起茶盏,揭开盖子轻轻拂了几下,听见景李氏这样说,她的动作停了下来,道:“那张嬷嬷是亲家请的人,我们怎么好意思请来?若是旁人知晓,还以为我们跟着沾光呢。” “是,还是娘考虑的周到。”闻言景李氏呐呐地坐了回去。 见她这样,景俞氏打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厌恶。自己只是客套的说几句,她便不接下茬,那自己还怎么往下说? 作为正妻,如此懦弱,丈夫抬个妾回来,不但立不了规矩,反而被气的滑了胎,若是今后分了家,她怎么做的好当家主母? 当初娶她,还不是因为她爹是个五品官员,哥哥如今更是有望升上四品,却没想到官宦人家的小姐,怎地如此上不了台面?如今更是连儿子都照顾不好,还得自己替她操心,真是……想想就来气! 景俞氏索性一口气喝光了茶盏里的茶水,方才觉得心里顺畅了些。 景俞氏这番样子,落在众人眼中,都知道她不高兴了。 景李氏更是不安,她知道定是自己惹了婆婆,可她却不知道说错了什么。 “娘,”景林氏见状,安抚地拍了拍景李氏的手,说道:“我想弟妹是觉得,张嬷嬷是知根知底的人,请回来放心,再说我们亦文也是李太公的嫡亲外孙,外公给外孙个把人,有什么大不了的,都是一家人,不兴说那外道话。” 她的这一番话,既帮景李氏解了围,又圆了景俞氏的面子,还把事情办成了,最重要的是,让景老太太舒心了。 “是,老大媳妇说的有理,知根知底的用着放心。老三媳妇,麻烦你跟亲家说说,让那个嬷嬷来景府住段时间,费用从我这里出。” “是,谢谢娘。”景李氏连忙起身答谢。 景亦文也走下座位,拉着容歆绿一并跪下,“多谢祖母!” “好了,多大点事,值当你们这样谢来谢去的。” “祖父,祖母,孙儿还想求个恩典。” 景如天端起茶盏,问:“还有什么事?一并说了吧!” “孙儿听景安说,您要处置我的如意。我想替它求个情。” 景家的男孩在七岁时,会开始学习骑术,也会拥有属于自己的马匹,而如意,就是景亦文的专属马匹。 “它害得你好端端的摔了下来,差点丢了性命,你还替它求情呢!”景俞氏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如意一向温顺,再说那日我上马前,景安前后都仔细检查过,并无大碍。孙儿也是在后期听见一声细微的声响后,如意才失控的。” 景安是景如天赐给他的随侍小厮,做事一向稳妥谨慎。 “是什么样的声响?” “很细微,”景亦文侧头想了想,又道:“有些闷,像是有什么打在马的颈部。” 听见他这样说,景如天放下茶盏,借机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圈在场的众人,他们皆都没有太大的动作,似乎都在思考景亦文所说的话。 “你说的这点很重要,难怪他们怎么查都查不出。你放心,祖父会给你个交代的。”景如天走下座位,把景亦文从地上拉起来,拍拍他膝上的灰尘,“好好养病,年后便要启程去京城,可不能再耽搁了。” “是。” 景如天又对容歆绿说:“起吧,这几日免了你的请安,多熟悉熟悉府内环境,好好守着三少爷。” “是。”容歆绿也站了起来。 “若是没有其他的事,便都散了吧,老三你用完早膳后到我书房来。”景如天率先走出紫苏厅,其他人等老太爷老太太走了之后,也都各回各的院子。 容歆绿跟在景亦文的身后回了景天苑,春旭已经摆好了早膳等着他们。 景亦文进了花厅,净手后在桌上坐下,待容歆绿也在那红木葡萄纹的圆桌边坐下,刚想要去拿筷子时,只听见他冷冷道:“谁允许你坐下的?” 第伍回 容歆绿被他说得一怔,疑惑地问:“你们吃饭不是坐下吃吗?” 高门大户果然有这许多要求?连吃饭都与常人不同。 “自然是坐着的,但你不行!” “为什么?” “这是规矩!” 她有些茫然的看向春熙,还有这样的规矩? 容歆绿娘家只有五口人,人丁简单,每次吃饭的时候,都是一家人坐在桌子上,热热闹闹的一起吃,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说吃饭要站着的。 春熙面露难色地朝她点点头。其实正妻是可以同丈夫坐着一同用餐的,可是三少爷都这样说了,她一个做丫鬟的,还能说什么呢? “夫君,妾身怕站着不方便吃。” “谁说让你吃了?给我布菜。”他朝着左边的银鱼蛋羹抬了抬下巴,说:“我要那个。” 容歆绿认命地站起来,到他身边,替他舀了一勺蛋羹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 “布菜都不会,你看这蛋羹里,怎么一只鱼都没有?” 容歆绿又舀了一勺,这次里面有几只小鱼,夹在里面。 景亦文却没有动那个蛋羹,而是又朝正前方的小笼包子抬抬下巴说:“我还要那个。” 容歆绿又替他夹了一只小包子,放在另一只小碟子里。 “我要蘸醋。不蘸醋让人怎么吃?” 容歆绿复又夹起那只包子,放到醋碟子里微微沾了沾,这次没有再放回碟子里,而是直接夹到他嘴边,“啊……” 景亦文拿起手边的筷子,不屑道:“啊什么啊?我又不是小孩子,还需要你喂?” 也不知容歆绿是有心还是无意,慢悠悠地说了句:“一直都觉得夫君成熟早慧,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显得有些孩子气。” 容歆绿的意思是,只有小孩子才会这样捉弄人。 景亦文被她的奚落气的脸都红了,“你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呀,”容歆绿睁大眼睛,无辜道:“我只是觉得夫君都九岁了,还要别人帮忙布菜,夹来了你又不吃,与你平日里那成熟的形象颇为不符呀!” “你……哼,无知妇人!替丈夫布菜,是做j□j子的最基本的要求,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自是做的好的,可是你觉得有必要吗?自己想吃什么,夹便是了,为何要借他人之手呢?”说完,容歆绿一口吃了筷子上的小包子,抿着嘴细细咀嚼。 景亦文被她那豪放的吃相惊到了,生平第一次看见女子居然如此不顾形象地一口吞了一只包子,“你……你……一口就吃了它?” 容歆绿直到口中的包子完全咽下去,才开口说道:“嗯,怎么?” “你一口就……你的嘴巴,怎么装的下整只?”他见过府里的女眷吃小笼包子,都是先咬一小口,轻轻咀嚼,然后再咬一小口,一只包子起码要咬上五口才能吃完,哪里像她? “这么小的包子?”容歆绿自顾自地坐到座位上,又夹起一只,伸到他面前,“怎么装不下?”她又把包子拎回到自己面前,“小笼包就要一口一个,这样吃起来才够味。你看,”她蘸了蘸醋,复又把它拎高,在他眼前晃了晃,“皮薄馅多,这样整个放进嘴里,牙齿轻轻地把皮咬破,包子里的肉汁会在第一时间迸发出来,和着醋的酸香,感受包子浓郁的肉汁在你的嘴里绽放。嗯……真是太美味了!” 鸡翅木的筷子,仅夹着小包子上面的那一点点褶皱的地方,包子下面因为内馅的重量,而有些下坠,深褐的颜色,映衬着白色的包子皮,透过清晨柔和的光线看过去,竟然有几分透明。 景亦文从不知道,一向平凡的小包子,被容歆绿这样描绘一番,好像真的变得很好吃的样子,他的嘴里,忍不住分泌出津~液。 容歆绿只是把小包子在景亦文的眼前晃了晃,然后迅速地又放入自己的口中。 景亦文看的很清楚,她在第一口咀嚼时,两只眼睛便笑的犹如天上的弯月,他不禁开始想象,是不是她咬破了包子皮,已经感受到肉汁的绽放呢? 此时的容歆绿,沐浴在晨光中,笑得眉眼弯弯,好像吃东西,是她认为最幸福的事情。 景亦文也被感染了,嘴角微微向上弯了弯,“我觉得,你和昨日,不,就算与今日早晨请安时相比,也是大不相同。” “有么?”那时都是在长辈面前,她自然是不敢造次,现在在一个小孩子面前,她哪里还需要藏着掖着,当然把本性都释放出来。不过这一点,她是不会承认的。 景亦文也夹起一只包子,蘸了蘸醋,在咬下第一口之前,略微犹豫了下,偷偷看了看容歆绿,见她正在喝粥,没注意到自己,于是迅速把一整只包子都塞进嘴里。 他年纪小,嘴自然也不大,一只小包子把他的嘴塞得满满的。不过即便这样,他也感觉到了容歆绿刚才所说的感觉,小包子果然是这样吃比较美味! 容歆绿喝着粥,眼睛也是注意他这边的,见他已经快要把嘴里的包子吃完了,这才凑过来问:“好吃吧?” 景亦文正在感受肉汁的绽放,冷不丁地被她这样一问,被呛了一下,顿时咳嗽起来,容歆绿赶紧拿起他面前的粥碗,命令道:“快喝。” 他便就着她的手,被她灌下一碗稀粥,这才止住咳嗽。 “三少奶奶,”一直在旁边伺候的春熙忽然出声,兴奋不已的样子,像是已经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还是您有办法!三少爷很少能吃下这么多的东西。” “这……多吗?”容歆绿看着巴掌大的小粥碗,以及那个一口就能吞入的小包子,有点不敢相信地问:“夫君平日里就吃这么点?” 她的二弟比景亦文小三岁,正常食量是一大碗玉米糊糊,外加一张大饼。随便哪一样,都比他刚吃的要多呀! 许是她的语气太过讶异,让景亦文觉得自己真的吃的太少,赌气似的又夹起一只包子,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了,索性又扔回小蒸屉里,把筷子往桌上一摔,“我准许你坐下了吗?” 容歆绿知道他又在给自己找茬了,难道问他吃的多少也能惹这少爷不高兴?有钱人的心思,真是难捉摸! 她无奈地站起来,问:“夫君还有什么吩咐?” 容歆绿心存不满,自然站得更加笔直,如一株骄傲的小白杨一般,沐浴在晨光中。 景亦文看着在阳光里的她,面色红润,腰肢纤细,身体玲珑有致。特别是一笑起来,那样弯弯的眉眼,让人看了,也会忍不住从心底里开怀。 真是健康的令人嫉妒啊! 景亦文故意晾了她一会儿,才慢慢说道:“刚才在紫苏厅里,我替你解围,我说的那一番话,你不要以为我就同意这门婚事。这只是权宜之计,待年后你与我一同去京城,到了那里,自然是我说了算,那时我们再和离,便是祖父不同意,也鞭长莫及。” 容歆绿就知道他才不会那么好心呢,原来是做如此打算。 “景家不是从来没有出妇的规矩吗?” “规矩么?还不是谁是当家人,谁说了算的?这个你不用担心!” 她自然是不担心! 她担心的是—— “如果我们和离,那景家的聘金……?”这才是关键,要是让她和离再要赔那么多的银子,她可亏大发了。 大宏朝虽然民风较为开放,但对和离的女子还是有颇多争议的。 景亦文见她对自己的名声都不顾,只顾追问聘金的事,觉得她就是为了那点聘金才嫁到景家的,愈发看不起她,“那点银子我还看不上眼,就赏你了!” 八十两银子就够一家三口生活一年,价值三千两的聘金,他随口就赏赐了,还真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 容歆绿暗地里撇撇嘴,说道:“多谢夫君赏赐!”如此甚好,只要忍到年后,她就自由了。 三朝回门之后,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是月余,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这段日子来,容歆绿每日的作息便是请安,学习规矩,照顾景亦文。 两人自那次早膳过后,交流甚少,景亦文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屋子里,读书、休息,若非必要,他也不会开口与她交谈。 三少爷不找她的茬了,容歆绿乐得轻松自在,两人日子过的倒是颇为平静。 这日正午,容歆绿总算是结束学习规矩的课程。应付完那个难缠的张嬷嬷,她打算去伺候景亦文用午膳。 为了怕吵到景亦文读书,春熙替她收拾了离正屋最远的一间厢房学习,待她快到正屋的时候,恰巧看见春旭穿过月亮门。 她走的很急,平日里最是怕晒太阳的人,并没有为了躲这正午的日头选择抄手游廊,而是从中间的天井直接穿过,一路小跑。 待容歆绿走到正屋门口时,正巧听见春旭喘着气说:“三少爷,三太太刚刚派人过来知会,表小姐一会儿要过来,中午在景天苑用膳,请您准备一下。” 第陆回 表小姐是景李氏娘家表姐的女儿,闺名胡莞尔,今年十二岁。 虽说景李氏与这表姐是隔了几层血缘关系的姐妹,但自幼她们两家常常走动,关系处的,倒是和亲姐妹差不多。 两人更曾戏言,希望将来能结为儿女亲家! 胡莞尔的父亲胡应喜刚刚胜任江北巡抚,兼任都察院副都御使,上京述职的途中路过扬州,在此地稍作歇息,换船过江,再一路北上。 胡杨氏在刚抵达扬州时便有些按捺不住。 这次胡应喜高升,官至从二品,本是天大的喜事,可偏偏事有凑巧,赶上皇帝大选,充盈后宫,朝中凡正五品以上官员,家中有十二岁以上女子,未曾婚配的,皆在此列。 胡莞尔每一样都符合条件。 胡杨氏自从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寝食难安。但凡父母真心疼爱子女的,必定不愿意送女儿入宫。 胡杨氏把这女儿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自是不愿女儿在那高墙大院中消耗青春。她一直没有给女儿说亲,就是太疼她了,希望给她找个天下最好的男儿。 可事到如今,却是耽误了她! 胡杨氏万般无奈下,忽然想起这位扬州的妹妹。听闻她也是嫁的极好,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应该与自己女儿差不多大,夫家在扬州城也是极有地位的。 这位妹妹和自己从小一块儿长大,知根知底,若是莞尔能在圣旨下达前,先定下婚事,那便可逃过选秀。 因此,胡杨氏一行人刚到客栈安置,便派小厮先行送上拜帖,也等不及小厮回话,梳洗打扮一番,带上礼物,便直奔中正南大街的景府。 景李氏对于好姐妹的到来,也是万分惊喜。 两人刚一见面,便抱在一起哭了一会儿,胡杨氏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连忙把身后的胡莞尔拉到景李氏面前,“好妹妹,这是我的命根子,我嫡嫡亲的女儿,今年刚十二岁。” 莞尔配合母亲,上前两步屈膝弯腰,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柔声说道:“莞尔见过姨母,姨母万福金安!” “姐姐你真有福气,竟得如此标致的女儿。” 景李氏的夸赞,三分是讨好,有七分却是真心的,胡莞尔的确算得上是位美丽的姑娘。 她的身量适中,腰肢盈盈一握,鹅蛋脸型,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好似含了一汪清泉。一举手一投足间,皆端方自信,看得出自小便是被呵护着长大的。 “妹妹你才是好福气,我只得这一个亲闺女,哪像你,一子一女,方才是好啊!”胡杨氏说着,看看四周问道:“说起来,没见到你的儿女,想来都进学去了吧?” 景李氏看看沙漏,算算时间差不多是中午了,于是说道:“我家长女在家学里跟着先生识几个字,现下该下课了。儿子,”说到这里,她无奈地轻摇头,“儿子九岁了,自小身子不好,一月约有二十几日要卧床休息不能上学,只能请了先生单独教他,免得拖了其他兄弟的时间。上个月刚刚病了一场,现在稍微好点,一直在自己的园子里没出来呢!” 胡杨氏听见她说儿子九岁时,暗想,比莞尔小三岁,不过女大三,抱金砖,倒是无妨。 又听见她说到身体不好时,心里咯噔一下:身子骨不好?这莞尔要是嫁过来,那不是得侍候丈夫,万一要是没有长成,夭折了,那我的莞尔…… “太太,您别也忧心少爷的身子,”景李氏的大丫鬟青红见她又忧虑上了,免不了开导道:“三少爷现下还小,身子骨也是比其他兄弟弱些,但我们少爷聪明呀,试问在大宏朝,有谁像少爷一般,九岁便能中了秀才的?” “你家少爷中了秀才?”胡杨氏追问道。 “是的,少爷前些日子身子不舒服,没来的及入学国子监,连皇上都准许少爷迟一年入学呢!” “青红,就你话多!” 胡杨氏听见青红这样说,眼睛不由一亮,“好妹妹,你那儿子,莫不是文曲星转世吧!这丫鬟说的我愈发好奇了,快让我见见,嗨呀,你瞧我,”她双手合掌,轻轻拍了拍笑道:“身子不好就得好好养着,不能随便出来吹着风。妹妹,你领着我们去瞧瞧吧。” “这……怕是不妥吧!”景李氏有些犹豫地看了莞尔一眼。 胡杨氏见她那样,便想到她担忧的是什么,“妹妹不用担心,自家亲戚走动走动,没有那么多的男女大防,再说了,我们不是也跟着呢吗?旁人也不会说些什么的。” 姐姐都这样说了,又是大老远的来一趟,不见一见也确实说不过去,景李氏想了想便答应了,使了个小丫鬟先去景天苑通报一声。 景李氏领着胡杨氏,胡莞尔,并丫鬟婆子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穿过景府花园,沿着抄手游廊朝景天苑走去。 “妹妹,你们景府这景致可真是漂亮,”胡杨氏看着这一路走来的景色,啧啧称奇,“瞧瞧这嶙峋假山,这娇艳花朵,呀!”胡杨氏看着前面,忽然轻呼出声,“荷花!” 前面正是景府的荷花池。 太阳毫不吝啬自己的光芒,在水面上洒下点点金光,水面上的荷叶,舒适地摊开自己的身体,尽情享受着阳光的温暖。 “真美!”胡杨氏感叹道。 “姐姐,穿过这座桥便到了,我们去桥上看,能将整个荷塘一览无余呢。” “好!” 众人有说有笑地踏上荷花池上那座拱形的石桥。 现在是春末夏初,荷塘里的荷花在经过整个春天积蓄力量后,不约而同地把粉嫩嫩的小脸露出水面,亭亭玉立在水中央。 微风拂过,满池的春水闪耀着金灿灿的光芒,空气中都弥漫着荷花那独有的,醉人的馨香! “唉……”胡杨氏看着这满园的风景,满足的轻叹出声,“还是我们江南风景好,西北那苦寒之地,尽瞧黄沙大漠,现下你们府里这绿柳成荫,百花争艳的美景,可真是让人看着,心里就觉得舒畅。” “姐姐喜欢就好,也不枉费它们这样努力地开着。”景李氏淡淡的一笑,脸上隐隐显现出几分骄傲。 去景天苑的路有三条,从花园中穿过去这条路不是最近的,却是景色最美的,能让二品大员的正室如此夸奖,也不枉费自己带着她们多绕了点路。 “姐姐,前面就是景天苑。” 众人走下拱桥,正要继续前行时,暮然看见,荷花池边那颗巨大的柳树下,设有一方木几,长身玉立的少年低着头,奋笔疾书,另有一名豆蔻少女,立在一旁帮他研磨。 阳光,垂柳,荷塘,花香,恣意飞扬的少年,红袖添香的少女,怎么看,眼前都是一副美景! 他们正是景亦文与容歆绿。 景亦文在正屋等了好一阵儿,还没有见到表小姐她们过来。 下午进学,先生要求的一副春意图他还未画,本来是打算用过午膳后画的,现在她们还未到,不如先画上吧。于是让小厮把木几搬到景天苑门口,他打算画一副荷塘□。 使人研磨时才想起,表小姐她们来的突然,丫鬟小厮们全都在忙活,连春熙和景安都没得闲,只能让容歆绿这唯二的闲人来帮忙。 容歆绿的家境不好,饭都吃不饱,哪里还有闲钱买笔墨纸砚。她在家跟着爹爹学认字时,都是用的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从来没有碰过墨这玩意儿。 因此总是研不均匀,不是淡了,就是太浓。 景亦文起初不知情,他看几眼荷塘,便提笔作画。谁知落笔时,纸上淡的根本就看不出画的是什么。 他瞪了容歆绿一眼,转头又去看景。 容歆绿赶紧加快研磨速度,却又忘记添水。这一次,他落笔时那墨浓的他画都画不开。 景亦文这下总算逮着机会,朝她好一通抱怨,“你不是说你识字的吗?怎么连墨都墨不来?连春熙都不如!” 他气的把笔往几上一摔,“什么兴致都没有了,不画了!” 笔摔在木几上,弹得老高又落了下来,直接掉进草地上。容歆绿把它捡起来时,湿湿的笔尖上面,沾了好些碎草屑。 容歆绿把它放进笔洗里,仔仔细细地清洗,“夫君,惹您生气的是我,您又何必摔笔呢?” 她洗好笔,把它挂在笔架上,又说:“这是我第一次碰这砚台,您让我再多试两次,一定能行。” “还要再试?”景亦文不悦地皱眉,“没心情,我不画了!” “夫君,您不是说这是先生要求的吗?您不画了下午拿什么给先生?”容歆绿抬头看向前面的荷塘与拱桥,赞叹道:“这景色真美,不画岂不可惜了?这样,您只管先仔细地看景,全部看好了,想好了,我估计我这边也磨好了,好不好?” 景亦文本来还想拿拿乔说不画的,可又想如果不画,那下午真是没作品交给先生,估计他又要去祖父那里告状,到时候倒霉的还不是自己。于是便改口道:“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磨,一会儿要是再磨不好,我看你怎么办!” “多谢夫君!”容歆绿见他同意了,开心的灿然一笑。 她笑得眉眼弯弯,那种打从心底里洋溢出来的喜悦感,很是有感染力,景亦文好像也不是那么生气了。 但他还是轻哼一声,显示自己对她的不满,然后转身看景。 容歆绿也不与他计较,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手中这小小的墨条与砚台上。 景亦文也是心无旁骛地看景,不似刚才那般,看几眼便急急地想把所见画于纸上。 待他把整幅画的构图都了然于心,这才走回木几前,看见容歆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砚台,一手拎着袖子,一手捏住墨条匀速地转着圈,那般专注的摸样,好像在做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一般。 景亦文嘴角微扬,拿起笔,容歆绿立即停止研磨,安静地立在一旁。 景亦文没有理她,提笔沾磨,落纸便画。 墨汁浓淡适中,滑润流畅,景亦文心中又自有一番美景,是以这次画的非常顺利。 只见他笔若游龙,手不停挥,一副荷塘□便栩栩如生地展现在容歆绿眼前。 景李氏一行人过来时,正巧景亦文画完整幅图画,容歆绿在一旁呆呆赞叹,“画得……真好啊!”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画得真是惟妙惟肖!” 另有一道清丽的少女声音,忽然响起,在这微微有些闷热的正午,仿若一道清泉,涓涓流入心间。 景亦文循声望了过去。 第柒回 景亦文循声望过去,首先看见的,是自己的母亲,然后才是母亲身边的陌生人,看那穿着打扮,应该就是姨妈和表姐了。 景亦文朝着她们微微点了点头,有条不紊地把笔架好,拿镇纸压住画,再绕过木几,对着景李氏作揖,恭敬说道:“给母亲请安。” 容歆绿也走过来,稍稍落后景亦文几步,在他身后站定,弯腰屈膝行了个万福礼,也恭敬道:“给母亲请安。” 景李氏对容歆绿只点了点头,便笑着对景亦文说:“儿啊,过来,这便是娘自小的手帕交,你杨姨母,还有她的嫡亲闺女,胡莞尔,她们是特意到扬州来看我们的。” 景亦文与容歆绿一并上前道:“见过姨母,见过表姐。” 容歆绿虽然比胡莞尔大上两岁,但她已经嫁给景亦文,便只得随他一起称呼。 胡杨氏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两人,心想,这应该就是妹妹的一双儿女了吧?果然俊俏机灵,只是这姐弟两,好像长的不太像?莫不是庶出? 也不像,她在心中又立刻否定,若是庶出,他们姐弟之间哪里会相处如此和谐,还在一起作画。不过这姐姐,看上去好像比莞尔要大,怎地也跟着喊表姐? 可是这才刚到别人家,主人家不说,她自是不好问姑娘的年岁,只得压住疑问不提。 “乖,都是乖孩子。”胡杨氏上前握住容歆绿的手,顺势把自己手腕上的一只玉镯子褪下,戴到她的手上,“好孩子,拿着,这是姨母的见面礼。” 那镯子通体碧绿,没有一丝瑕疵,入手温温热,还带着胡杨氏的体温。一看便价值不菲,容歆绿从没碰过如此贵重的东西,手动都不敢动,生怕不小心就把镯子摔碎了,只得求救似的看向景亦文。 谁知他面上保持着笑容,眼神已经飘向荷塘,并没有在看她。 景亦文的心思,还在那副画作荷塘春~色上。 刚才一画完,她们就过来了,他还没来得及检验呢! 再说了,长辈赏赐的东西,拿着便是,至于价值问题吗?在三少爷眼里,一只玉镯子,也算不得什么。 容歆绿只得又看向景李氏。 “姐姐,你这礼物太贵重了!” “收下吧,姨母也没带别的好东西,这只是一点小心意。”胡杨氏攥着容歆绿的手,不让她脱下来。 景李氏这才朝容歆绿点头,示意她收下。 “谢谢姨母。” 胡杨氏见容歆绿收了,遂放开她的手,转而对着景亦文笑着说:“姨母那里有一块上好的端砚,这次来的匆忙,改日派人给你送来。” 这孩子小小年纪,气质沉静,看见她们过来,并没有好奇地对着女眷们左右偷瞧,而是先给母亲请安。其行动处事稳重大方,再看他刚才现场作的画,如莞尔所说,真是画得惟妙惟肖,果然是有真材实料的。 胡杨氏看着景亦文,笑得眼睛都眯了。她现在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景亦文听见胡杨氏要送自己端砚,有些讶异地微微扬眉。 若说刚才的玉镯子他不放心上,那这端砚就不由他多想了:端砚产于西坑,自古便是名贵的砚台。若是再配上名家雕刻,那更是价值不菲。这突然造访的姨母和表姐,她们一来便如此大手笔,很是捉摸不透,现下她又用如此热烈的眼神看向自己,实在有些让人招架不住。 “姨母无需如此客气,刚才您给内子的那枚玉镯,已实属贵重,我又怎好意思再收您的礼物。” 景亦文手搭凉棚,看看头顶的太阳,“现下阳光炙烈,不宜久站。亦文已经备好午膳,还请姨母和表姐不要嫌弃,移步景天苑。” 景亦文的语气十分诚恳,说的也没有错。 虽说才是夏初,可正午的阳光也不容小觑,胡杨氏和胡莞尔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太阳给晒得头昏了,她们刚刚听到了什么?内子? “妹妹,我好像听见你儿子说……内子?”胡杨氏不确定地问景李氏,她觉得一定是自己听错了,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成亲呢? 胡莞尔也急于知道答案。 她自己也是不想进宫的,可对于母亲这种病急乱投医,拉郎配的作法,也不赞同。 这样短的时间里,就想找一户门当户对的家庭,给自己定亲,实在是太草率了! 可是当她在丫鬟那里听说景亦文已经通过童生试,并且马上要入学国子监时,便对他产生了好奇。 还这样小呢?就如此厉害吗?莫不是丫鬟乱说的吧? 她想要亲眼见见景亦文的心思,陡然强烈起来。 直到看见那颗垂柳树下的少年。 他伏案疾书,如此完美的画作一气呵成,而一向稳重的自己,竟然也会忍不住开口,为这副画配上两句小诗,只为引起他的注意。 他看过来的那一瞬间,胡莞尔的芳心,忽然不由自主地跳乱了频率。 他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长,眼眸墨如点漆,直直地看着你的时候,就好像会不由自主地被吸进去。 胡莞尔第一次不敢与人对视。 佳人总是青睐才子的,虽然眼前这位才子尚且年幼,可是年幼代表着有更多的可能性。 胡莞尔比自己的娘亲更希望从景李氏那里听到否定的答案。 “唉……”景李氏又轻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边走边说吧。” 听见她这样说,两人的心直接跌入谷底——她没有否认! 待众人进入景天苑西厢房花厅,景李氏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 “妹妹真是好生糊涂。”胡杨氏忍不住埋怨她,“孩子的终身大事,怎么能这样草率?再说了,以你们景家在扬州城的地位,怎么样也得找一家门当户对的呀,我就不信了,诺大的扬州城,就找不出一位生辰八字都匹配的小姐!”说完,狠狠剜了容歆绿一眼。 可恨!真是走了眼!本以为是小相公的嫡亲姐姐,没想到却是他的妻子,真是可惜了那上好的玉镯子! 胡杨氏这时才知道什么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真真是心疼得连肝脾肺肾都在跟着颤! “娘,”胡莞尔出声提醒,让胡杨氏注意措词。 其实她的心里也是郁闷的紧,只是这还在别人家,别失了身份,让人看了笑话去,“表弟没有事,便是万幸,不知后来有没有找到那马受惊的原因?” “祖父后来派人查验,应是地上没有清扫干净,马蹄踏地时,崩起的石子打在马脖子上,这才惊了如意。” 景如天后来把那日清扫马场的小厮发卖出去,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如此甚好!” 胡莞尔后来又与景李氏随便聊了两句,便安静地用膳。 胡氏母女开始时热情无比,后来忽然全都冷淡了下来,弄得景家三人满头雾水,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她们,一餐饭,在座的人各怀心事。 饭后,又用了些茶水,胡氏母女便提出告辞。 临走前,胡莞尔忽然转身,问景亦文:“表弟,不知可否把你刚才的画作,赠与我?” “抱歉,不行。”景亦文想都没想便拒绝了,“那幅画下午要交与先生。” “啊?是么?”胡莞尔没想到他这样直接,有些呐呐道:“是我考虑不周,失礼了!” “文儿,”景李氏见胡莞尔没讨要到画,落了面子,便责备他道:“表姐第一次来我们家,只是要你一幅画,给了便是,下午我会去先生那里解释一番。” “娘说的是,儿子疏忽了。”景亦文转身拉住容歆绿的手,把刚才胡杨氏送的镯子褪下来递到胡莞尔的面前,“表姐初来乍到,做弟弟的没有好礼相送,拙作实不堪入眼,唯有借花献佛,把这镯子再送与表姐。还请笑纳!” “这都……都送与……表弟妹了,怎好再要回呢?”胡莞尔推拒着不肯收。 两人谦让一番,胡杨氏在一旁顺手接了过去,“你表弟这样诚心,你就拿了吧!” “娘!” “回去吧,你爹还在客栈等我们呢!” 回去的马车上,胡杨氏见女儿一直落落寡欢,很是心疼,“女儿,别担心,娘会给你找个更好的。” “娘,我没事。” “那景家小子年纪太小,不知道疼人,还体弱多病,不是良配!” “娘,我只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小孩。”胡莞尔贴近胡杨氏,抱着她的手臂,仰起小脸问:“他以后,怕定是非池中物吧?” “乖女,”胡杨氏怜爱的抚上女儿的小脸,“娘也不要你大富大贵,只要找个一心一意待你,平安顺意的过日子就行了。” “嗯,”胡莞尔埋首进她的怀抱里,闷声说:“我听娘的。” 胡杨氏抚着她柔顺的长发,心中暗叹:可惜了! 等到晚上,景佑年回来后,知道有二品大员的妻子曾来拜访,急匆匆地跑去他们住的客栈,却见他们已经打包好行李,等待第二日一早出发。 任他如何热情相邀,俱都不肯再去景府一聚。 景佑年回来后冲李氏发了好大一通火,责怪她不知派人去铺子里通知他,白白错失了结交的机会! 若是他知晓胡氏母女曾抱有结亲的心思,怕是会气的吐血吧! 第捌回 胡应喜大人带着家眷离开扬州时,景佑年还带了妻子李氏前去相送。 只是当时码头上送行的官员太多,他们只能远远看着,也没能上前说句临别的话。 胡大人离开的当天下午,扬州城阴了半日的天,终于下起雨来。 到了夜里,雨势愈发的大,还伴有阵阵雷鸣。 “轰隆……” 闪电伴随着雷声,撕裂了黑夜,照亮了屋里躲在床尾的人。 容歆绿裹着夏被,整个人缩成一团,被雷声吓得瑟瑟发抖。 她自小就害怕打雷。原来每次打雷的时候,她娘都会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温柔的说:“乖囡囡不怕,娘在这儿呢,不怕!” 现在她出嫁了,打雷的夜晚,再没人搂她入怀。 “咔嚓……” 又是一道闪电,接着闷闷的雷声,从天边滚滚而来,好似特意来到她头顶炸开,诺大的声响,吓得她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立刻掀了被子拉开门就跑出去。 景亦文躺在红木雕花床上,裹着凉被,睡得正酣。 昨日先生极力夸赞了那幅荷塘春~色,觉得他画技,以他这个年龄来说,已足够纯熟,无须再把过多的心思放在画作上,科考毕竟还是以文章为主,于是今日又给他布置了篇策论。景亦文在睡前反复思量,直到想好开篇该如何下笔,才在午夜渐渐入睡。 今日下雨,天气比昨日凉爽许多,是以他睡得特别沉。 忽然,他被奇怪的感觉惊醒,好似有什么东西,隔着被子在自己的左手臂上轻轻摩挲。 他嗖然张开眼睛,转过头去。 “咔嚓……” 天际又是一道闪电劈过。 有亮光的那一瞬间,他看见自己的左手边卧着一团黑乎乎的物什,骇得他大喊一声:“什么东西?” 说着伸手便把那黑乎乎的一团揪了起来。 这时,在外间值夜的春熙听见景亦文的喊声,拎起气死风灯,迅速跑了过来。 待她到达正屋时,发现正屋大门洞开,不由惊呼:“这门怎么没关?” 春熙心中担心景亦文,并未在门口多做停留,穿过花厅,直奔内屋。 “三少爷,您没事吧?”春熙把灯放下,第一时间点上小臂粗的大蜡烛。 屋内,在春熙进来的同时,景亦文就着小蜡烛的微弱烛光,已然发现那“东西”竟然是容歆绿,而自己的手正抓着她披散着的头发,他惊诧道:“怎么是你?” 春熙点亮大蜡烛后,屋内顿时亮堂许多,景亦文赫然发现,容歆绿竟然流了满脸的眼泪,他赶紧松手,问:“怎么了?是我抓痛你了?” 那边,春熙也在问他:“少爷,你没事吧?” “没事,你出去!”景亦文身子略微侧了侧,想挡住春熙的视线。 虽说他不待见容歆绿,可她毕竟是景府的三少奶奶,他不想让下人看见她失态的样子,不合规矩! 景亦文人小,身子单薄,春熙还是瞧见了容歆绿。 她心中暗惊,三少奶奶怎么会跑来?莫不是……不会不会的,三少爷还这么小!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低着头慢慢退了出去,并不忘关好房门。 “你怎么了?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我房间扮鬼吓人吗?” 景亦文拥着被子,靠坐在床上,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两边脸颊,只余额上尖尖的美人尖,还有那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如此样貌,却不会给人女气的感觉,也许是那一双微蹙的剑眉,给他平添了几分英气。 “轰隆……” 容歆绿刚想说话,天上又是一道雷声滚过,她身体微颤,忍不住朝景亦文靠近。 “你这是……怕打雷?”他微微挑眉,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你怕打雷?” 容歆绿点点头。 “所以,”景亦文坐直身子,靠近她,“你这么晚到我屋里来,想跟我睡?” 容歆绿犹豫了一会儿,艰难地点了点头。 “不行!”景亦文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为什么?” “我不习惯!” “……” 他那一副倨傲的样子,一副你想都别想的神情,让容歆绿气的牙痒痒,她也不想求他,拔腿便想走。 这时天上轰隆一声巨响,容歆绿刚鼓起的勇气嗖地被吓没了,她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你就让我……睡一晚上吧,”她有些抽噎地说:“我睡觉很老实的,我绝对绝对……不会打扰你!” 说着,容歆绿掀开他被子的一角,钻了进去,“已经很晚了,快睡吧!”大有一赖到底的架势! 也不知是她的耍赖起了作用,还是他被她的眼泪软化了,景亦文看了她一会儿,嘴角弯起一丝古怪的笑容,也钻进被窝睡下了。 窗外的雨还在哗哗的下着,丝毫没有要变小的趋势。 “咚——咚!咚!咚!咚!” 远远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混合着雨声,听得不甚真切。 “嘭!嘭!嘭!嘭!” “嘭!嘭!嘭!” 门房值夜的小厮被这声音吵醒,翻了个身,忍不住抱怨道:“这打更的怎么没完了?” “嘭!嘭!救……命,救……” 景府的大门被人擂得山响,被这雨声一盖,依然能隐约传入门房的耳中。 他迷迷糊糊的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救命!救……命!” 这下他清清楚楚地听见,有人在喊救命!!! 他赶紧下床,抓起门边的油纸伞,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大门边,掀开门上亮子*问:“谁呀?大半夜的敲门喊救命?” “这位小哥,我们是江北巡抚胡应喜大人府上的,这是我们家小姐,昨日还与我们太太来过你们府上作客,我们太太与府上三太太是表姐妹。”说话的是位年轻姑娘,说起他们家太太时,不知怎么的有些哽咽。 不过她这样一说,门房想起来了,昨日也是他给开的门,说话的姑娘就跟在小姐的身后,应该是胡府小姐的贴身丫鬟。难怪这样眼熟呢! 门房赶紧把门打开,“怎地这大半夜的跑来了?你们不是今早走了吗?我们三老爷还去码头送了你们呢!” 谁知门一开,那胡府小姐扑通一声给门房跪了下来:“求您,求您救救我爹娘吧!” “哎哟,”门房兀地见这仗势,被吓了一跳,“小姐您这是要折我的寿呀!”他赶紧上前两步想去扶她起来,又觉不妥,对那丫鬟道:“快把你们小姐扶起来,这要是让老太爷看见,非打折了我的腿不可!” 可那丫鬟不但没把胡莞尔扶起来,她自己也跟着跪了下去,:“求您,快去通知景老太爷,救救我们家老爷太太吧,晚了可就没命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们的船翻了!” “什么?哎呦,你们怎么不早说!”门房急的跺脚,赶紧把人带到外院花厅候着,自己去找内院小厮递话,尽快把这情况通报给老太爷。 寅时正是好眠的时候,景如天从美梦中被叫醒,刚想发火,听丫鬟战战兢兢地说完,二话没说,立刻召集人手,带人前往码头。 空青园中,胡莞尔主仆正在向景俞氏叙述整件事情的经过。确切的说,是丫鬟月亮在说,胡莞尔的神情一直都是呆呆的。 “我们的船,刚驶出扬州码头,天便开始下雨,起初还不大,船家说可以赶到下一个不远的城镇停靠。我们老爷就答应了,谁知后来,雨势越来越大,船家赶紧把船再折回扬州,已经来不及了。雨太大了,船根本靠不了岸,就在码头附近,一个大浪过来,船翻了!” “可怜的孩子!” “我还识得几分水性,带着小姐拼命游回岸边,再想救老爷太太,可是天太黑,雨又大,水也急,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哪。在这扬州城我们只认得三太太,只有跑来向您求救。” 景俞氏听完月亮所说,怜爱的拍拍胡莞尔放在膝上的手,“你们就安心在这儿住下,我家老太爷已经带人去找了,吉人自有天相,你们大可放心!” 胡莞尔听见景俞氏这样说,面上好像才恢复几分生气,“多谢景老太爷,景老太太出手相助,”她又跪了下来,“你们的恩情,莞尔铭记在心!以后若是有用的着莞尔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完,咚咚咚给景俞氏磕了三个响头。 月亮也跟着小姐一起,给景俞氏磕了头。 “乖孩子,乖孩子,”景俞氏赶紧把胡莞尔扶了起来,“担惊受怕了一晚上,早点休息吧,别把身子骨再给熬坏了!一有你父母的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景俞氏指挥丫鬟婆子,在离空青园不远的院子里收拾出一间大厢房,让她们歇下了。 第二日清晨,景亦文是被冻醒的,他低头发现自己身上什么都没有盖。 正疑惑间,耳边忽然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侧头看去,容歆绿睡得正香。 她侧身躺着,面对着他,身上本该属于他的凉被,被她紧紧的裹着。 原来爱笑的眼睛,现在乖乖的闭着,长长的睫毛有些调皮的上翘着,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在清早浅浅的蓝黑色的晨光中,显得特别宁静。 景亦文自出娘胎那一刻起,便再没有同别人同床共枕过。这样的早晨,暮然看见如此宁静的睡颜,他的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 第玖回 景亦文说不出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只觉得看见她睡在自己身旁,不由自主地从心底涌出一股淡淡的暖意,那般温暖的感觉,是他以前从未感受过的。 有点热热的,也夹着几分忐忑。 他在浅浅的晨光中,呆愣了许久,第一次,为自己将要做的事情,犹豫起来。 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的头也有些沉。这感觉他可熟悉了,怕是昨晚上没盖被子,着凉了! 他又看了看容歆绿,忍不住戳了戳她红扑扑的脸蛋,“睡得这么香?让你抢我的凉被,哼!”又戳了戳,容歆绿还是没反应,“我可要去给祖母请安了!” 说完,起身洗漱完毕,去了空青园。 老太太怜惜孙子,早就免了他的晨昏定省,连带的连容歆绿的也免了,这一大早的,景亦文去给她请安,可把她高兴坏了,“乖孙,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一大早巴巴跑来给祖母请安!” “昨日夜里,雨大雷大,新媳妇被吓得都爬到我床上了,孙儿担心祖母是不是也被雷吓着了,特意早起,过来看看。” “祖母都多大年纪了,哪里还会怕打雷。”景俞氏闻言,不由得皱起眉头,表面上安抚了景亦文,心中却暗想:这乡下的女子,真是不~要~脸,文儿还这样小,就想着爬床,是怕病好了之后被休,就赶紧生米煮熟饭吗?也不想想他才几岁! 景亦文在一旁,把景俞氏的表情都看在眼中,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便道:“既然祖母没事,那孙儿便先行告退,孙儿一会还要去书斋。” “去吧,用功读书!” “是。”景亦文慢慢退了出去。 待景亦文走后,景俞氏反复想着刚才他说的话,越想越气,把手上端着的,刚刚景亦文敬的茶往地上猛地一摔,吼道:“来人,去给我把容歆绿绑来!” 下人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可当家主母的话不敢不听。去了景天苑只说老太太有请,就这样把毫不知情的容歆绿带来了。 “孙媳妇给祖母请安,祖母万福!” 容歆绿进了花厅,直觉气氛很是压抑。 老太太一声不吭地端坐在主位上,手中掐着一串念珠,皱着眉头,眼神不善地盯着她。 碧青站在老太太身后,轻轻地给她打着扇子,头也不抬,眼睛只是看着手中的扇柄,十分专注的样子。 其余丫鬟婆子分列两旁,大气也不敢出。 容歆绿赶紧把自己从昨日到今日所做的事情全都回想一遍,发现自己并没有做不合规矩的事,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没做错事,便没什么可怕的,遂挺直了腰,继续垂着头,立在一边。 景俞氏没有说话,容歆绿也不敢吭声。 诺大的花厅里,站了约莫十个人,却彼此呼吸可闻。 又过了半晌,老太太颇有些漫不经心的声音才响起,“容歆绿,你可知我为什么要叫你来?” 她真是不知道,只得老实回道:“孙媳妇不知。” “不知?哼哼……”景俞氏冷哼两声,“昨日……” 景俞氏刚想问责,忽然发现这屋里还有这么些人,万一让下人们传了出去,对文儿声名有损,于是挥手让下人们都下去了,只有碧青留了下来。 “昨日夜间,你在哪里睡的?” 昨日夜间?哪里睡的? 容歆绿不知景俞氏怎么突然关心起自己的起居来,听语气,倒也不像是真的关心,可老太太问了,她必须得答:“昨日夜间打雷闪电,孙媳妇自幼害怕闪电,是以到夫君的房中去睡,有个人陪着,总归安心点。” “有人陪着,你安心?”景俞氏明显表示不相信,“那你怎么不让春熙陪着你?” “张嬷嬷教导过,景家有规矩,不许下人陪着过夜。” 容歆绿的神色十分坦然,可景俞氏偏不相信事情是如此简单。 “你擅自爬上文儿的床便是不守妇道,我同意让你们圆房了吗?” 圆房? 容歆绿乍一听见这个词,愣了一下,景亦文才几岁?这老太太也想的太多了点吧! “祖母,我并未有此想法。夫君尚且年幼,我只是把他当弟弟……” “你别说的好听,擅自爬床便是你的不对!你教唆丈夫,不守妇道,不懂为妻之道!给我打手心二十下,罚跪一个时辰,好好反省自己的错误!” “祖母,”容歆绿不知道怎么一下被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急呼:“我没有错!” “你没有爬床?” “……有。” “那你还敢说没错?” “我并不是想……” “不管你怎么想,却已经做出这等不知羞耻的事情,便要罚,如若狡辩,再加二十,你可认罚?” 这老太太,容歆绿心中暗恨:真是不讲理!也不知是哪个多嘴的告的状,让她知道了,非得胖揍一顿! 现下这责罚是少不了了,不管怎么说,自己昨晚确实进了他屋子,还是少说两句,免得被打得更惨! “孙媳妇认罚!”容歆绿不甘心地恨恨道。 “哼……”景俞氏谅她也不敢不认,“碧青,戒尺拿来,给我狠狠地打!” 碧青从旁拿出一柄乌黑油润的小叶紫檀木戒尺,抱歉地看了容歆绿一眼,举起戒尺,狠狠地挥了下去。 只听见啪地一声响过,容歆绿白皙的手掌上,顿时冒出一道红痕,随即肿了起来。 容歆绿第一次尝到戒尺的滋味,疼的手直发颤。 但她咬紧下唇,硬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碧青打过一次之后,见容歆绿没有什么反应,于是啪啪啪地开打起来,手下半点没有留情! 二十下过后,容歆绿觉得左手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这戒尺打下去,再重点手骨都有可能打断,可她却没有开口求饶,景俞氏也颇有些意外,想不到她如此硬气! “去那跪着吧,好好反思自己的错误,一个时辰之后自行离开。碧青,给三少奶奶上药。” 景亦文早上在老太太屋里呆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出来了,然后直接去了书斋。直到傍晚时分才回府,刚一进景天苑,就有小厮跟他汇报,容歆绿被老太太罚了! 挨罚了? 景亦文黝黑的眸子微微转了转,嘴角噙着一丝阴谋得逞的笑容,掀起帘子进了正屋花厅。 花厅的红木雕葡萄纹嵌理石圆桌上,已经摆好了晚膳。 容歆绿正在摆碗筷,见他进来,弯腰福了福,说:“夫君回来了?晚膳已经备好,今日我手不方便,让春熙伺候你净手吧。” 说完,她朝他扬扬左手。 景亦文一进来,就看见了她裹得跟粽子似的手,眉头不禁一皱,罚得这样重? 他净手过后,到桌子边坐下。 饭已经盛好,容歆绿正在给他布菜,他刚想问问她的手的事情,不防容歆绿先问道:“胡莞尔的事情,夫君你知道吗?” 景亦文点点头,今早在空青园,已经听说了。 景如天回来的时候,只带回了奄奄一息的胡应喜,还有他的管家老胡。胡杨氏没有找到,也不知被冲到哪里去了,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胡应喜没有妾,只娶有一房妻室,也只得这一个女儿。胡家人丁不多,可上上下下加起来也有二十余口,现下只救出这三人,知晓的人,无一不掬一把同情泪。 胡莞尔一听这消息,就昏死过去,再加上还在昏迷的胡大人,现在他们父女两,皆在景府住下了。 “她真可怜!昨日还和她娘一起,夸赞你的画,今日,就成这样了!”容歆绿感慨。 “只要胡大人能醒过来,她就不可怜了。” “是,”容歆绿赞同的点点头,“还好她还有一个亲人。” 景亦文见她理解岔了,忍不住解释:“胡大人是江北巡抚,她是二品大员的女儿,到时少不了想和她亲近的人,只怕她想自怜,都没有时间。” 说到这儿,他暗想,今日见到爹爹那积极的摸样,定也存了这个心思。 “大官的女儿又怎样,总归是没了娘,没娘的孩子多可怜!” 听她这样说,他的眸子不由得暗了暗,联想到自己的娘亲,可不是么? 他郁闷的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 那菜刚入口,景亦文顿时感觉嘴里像是火焰山喷发了,那样火烧火燎的辣,他估计一世难忘,立马咳个不停。 容歆绿赶紧拿了水给他,他连连喝了好几杯,才把那股辣意给冲了下去。咳嗽渐渐停止了,肚子里却慢慢烧了起来。 景亦文回来的时候,就已经饿了,结果空空的肚子什么都还没吃,就灌了几大杯水,还*辣的不舒服,头就好像更加昏了。 “这做的是什么?”他不满地指了指面前的盘子。 “小炒肉,我烧的呢,知道你不吃辣,所以我只是放了一点点点的辣椒,配饭很好吃的,”她又小声嘟囔,“没想到你连这么一点辣椒都不能吃。” 容歆绿嫁入景家之后,几乎每餐都会自己下厨,给景亦文做一道和景府的膳食完全不同的乡野小菜,味道自然不及景府的大厨,但胜在菜色新鲜,也颇合景亦文的胃口,特别是她在吃饭的时候,还会向景亦文推荐,这个如何好吃,那个如何美味, 容歆绿是景亦文生平所见的姑娘里最能吃的。她每餐定要吃两碗米饭,还监督他,也要吃下一碗饭。 景亦文原来日日都要喝药,药喝多了,饭就吃得少了。 他的食量非常小,可是自从和容歆绿一起用餐后,也不知是不是受她的影响,一次比一次吃得多。 饭吃得多了,自然就再没有装药的位置。头几次没喝完药,他还有些担忧,可后来也没有感觉有什么不适,精神反而比原先要好的多,渐渐地也就无所谓了。 景亦文听见了她的小声嘀咕,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你还有理了?” “没有,完全没有!”容歆绿把桌上的筷子往他手上递过去,笑嘻嘻地说:“我下次再不放辣椒了,一点点点都不放,快吃饭吧夫君。” 景亦文顿觉无力,她完全把自己当成小孩子在哄! 他揉了揉额角,又瞄了瞄她裹得鼓鼓的左手,终于忍不住问:“疼吗?” “什么?”容歆绿一下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手给我看看。” 容歆绿这下明白了,遂把左手伸到他面前,无所谓的说:“没什么大碍,只是包的有点吓人。” 景亦文三两下便拆开了白布,入目的伤口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容歆绿的手不大,手指也不算纤长,可平日里看起来,也还算秀气。哪里像现在,整只手掌,全部都肿了起来,上面一道道暗红色的戒尺痕迹,触目惊心! “都肿成这样了,还说没事?” “已经抹了药膏了。” 景亦文帮她一圈圈绕回去,小声问:“知道祖母为什么罚你吗?” 容歆绿点点头,说:“祖母她知道我昨晚在你屋里,于是说我不守规矩,不守妇道,不懂为妻之道,罚我跪了一个时辰,又打了二十下手心。” 说完容歆绿歪头想了想,似是想不通,自言自语道:“也不知今日凌晨的事,怎么祖母一早就知道了?” “我说的。” “嗯?” “是我告诉祖母的,你昨日,跑进我的屋里的事。”他看着她的眼睛,不躲不避,又说了一遍。 “啊?”容歆绿愣住了。 她想了一天,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喃喃道:“原来,你真是这么的讨厌我啊!” 容歆绿忽然有些难过。 她还是挺喜欢这个小弟弟的,他聪明,好学,偶尔会有些小脾气,却待人很和善。虽然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却没有那些纨绔子弟的恶习。 所以她很用心的哄他吃饭,很用心的照顾他,真的希望在明年自己走之前,把他的身体调养好。 可是,他竟然这样恩将仇报!跑去说她的坏话,害她被罚!他不知道,那戒尺打下去,有多疼啊! “……” 景亦文其实并不讨厌她,特别是这一个多月相处下来,他觉得她简单直率,很认真的对人好。景亦文头一次后悔自己做的事情,却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跟她解释。 容歆绿气鼓鼓的看着他,她真想揍他一顿。这要是在村子里,哪个孩子敢惹了自己,她早就上前揍得连他娘都不认识他了。 可是她看着景亦文,看见他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他黑亮的眸子像是在泉水中洗过一般湿润,对着他如此俊秀的小脸,容歆绿下不去手啊! 景亦文就那样直直地看着她,容歆绿心里的那股火气,一拱一拱的,却对他怎么都发不出来。 两人对视了半晌,容歆绿败下阵来,闷闷的说了句:“吃饭吧!” 景亦文看着她从最初的火冒三丈,到后面的偃旗息鼓,他以为她一定会发飙呢,他都做好骂不还口的准备了,谁让自己害她被罚的这样重呢?没想到她最后只说了句吃饭! 他心里一阵窃喜。 可没等景亦文高兴太久,他又郁闷了! 容歆绿这餐饭,吃的异常沉默。 她小口小口的送入口中,慢慢咀嚼,然后再咽下去,好像在充分感受饭食的美味。 景亦文知道她还在生气。他很不适应她这样子,他还是喜欢在饭桌上会让他吃这个吃那个的容歆绿。 “今天菜怎么这么难吃,我不想吃了!”景亦文把碗放下,真的不再动筷子了。 容歆绿好像没听见一样,自顾自的吃完一碗,又去装第二碗。 景亦文忍不住想,生气归生气,她的饭量还真是不见少啊! “我只吃了两!口!就完全不想吃了!” 景亦文在两口这两个字上重点强调。要是以往,容歆绿肯定会说这个如何如何好吃,两口肯定品尝不出美味来,一定要多吃几口才行。 容歆绿还是不理他,景亦文这才有些紧张,“喂,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 “好,那……我以后,不欺负你了,行了吧?” “……” 容歆绿真的不想再理他。 她家里虽然穷,可是她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她也是她爹和她娘自小呵护长大的,就算后面又有了两个弟弟,也没能动摇她在家里的地位。 即便走投无路之下,被当做冲喜娘子嫁进景家,也是她自愿的,但凡她说一个不字,她爹娘绝对不会逼她。 夜闯夫君的房间,是她不对,可是她真的怕打雷,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所以她认罚。 可她没想到是景亦文去告的状! 就是他告状害自己被罚! 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儿,就不是家里人的心肝?就让你们这样随便的惩罚? 她最讨厌会告小状的人! 既然这么讨厌自己,那自己也不用再操心他的身体,安静的等到过完年,拎着包袱走人吧! 容歆绿这样想着,恨恨的吃完了两碗饭,刚想起身,冷不防右边身子一重,景亦文整个人靠到她身上。 这个人!容歆绿瞪了他一眼:怎么?见自己不接他的话,现在是想赖上来吗? 容歆绿伸手想要推开他,才刚碰上他的肩,只听他有气无力的说:“喂,我好难受!” 第拾回 大宏三年的春末夏初,雨水比往年都要多。 自四月初七起,淮北地区降下特大暴雨,暴雨持续下了整整十二日。 四月十四日,蜿蜒流过淮北安县,辛县的怀江决堤,怀江下游的数千顷良田瞬间被淹,损失惨重,百姓流离失所。 四月十九日,大雨方歇。人们还没有来得及休整,更大的灾难随之而来。 洪水过后,安县,辛县及其它几个县城里,到处都是人和牲畜的尸体,随处可见成群的老鼠在啃噬死肉,四处乱飞的苍蝇轰都轰不走。整个怀江下游,满目疮痍。 大水之后,必有大疫。 淮北道官府已然做好预防瘟疫的工作。 由官府出资,让每家医馆都熬制抵抗病毒的汤药,安排灾民每日过来领药。可灾民的数量太多,官府派送的这些汤药,实在是杯水车薪。 起初,只在几个小县城里,有人莫名高热,而后浑身起红疹,待红疹变成水泡之时,病人便会全身抽搐死去。 这病的初始症状和水痘很相似,大夫们都依着治疗水痘的方法,开了方子,但病人依方用药总是不见好,没两日便去世了。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生病,疫情像一朵巨大的黑色乌云,沉沉的压在安县和辛县的上空。 百姓们害怕了,他们怕瘟疫会将他们全部吞噬。 年轻力壮的后生小子,想方设法地想突破官府的封锁圈,他们想到怀江上游去,到淮南去。 淮南扬州城的天,也像是裂了个大口子,瓢泼大雨整整下了三日。 景亦文也病了整整三日。 景亦文那日从书斋回来,起初还好好的,后来忽然倒在容歆绿身上,就开始生病,到今日,已是第三日。 这三日来,他持续高热,李大夫给他开了各种退热的汤药,他根本喝不下去,每日只能喝下少许稀粥。 这一个月来,容歆绿好容易给他将养得健康一些,一下子便垮了下去。 “夫君,药又重新煎了一副,现下还是温温的,我喂你喝吧。” 容歆绿把靠垫在床头放好,俯身把景亦文抱了起来。他瘦了很多,原本就没什么肉的小身板,现在只能用瘦骨嶙峋来形容。 容歆绿舀起一勺药汁,放在唇边试试,并不烫,然后才送到景亦文嘴边,他微微启唇,喝了下去。 喝完一勺,容歆绿等了一小会儿,确认他不会吐出来,这才舀第二勺,又试试温度,再让他喝。 如此循环往复,巴掌大青瓷碗里的药,渐渐冒了底。 “你刚才是故意的吧?”容歆绿忽然问他。 听见她这样问,景亦文把嘴里的药喝下去,不屑地撇撇嘴道:“我才不会折腾自己的身体!” “那我喂你时都好好的,莞尔姑娘才刚接过去,喂你第一口,你就喷了人家一身。” 容歆绿口中的莞尔姑娘,自然是景亦文的那位胡家表姐。 胡应喜大人在当日夜间醒了过来,只是身体还虚弱着,几乎下不来床,便只得应了景家的热情邀请,与胡莞尔一道,暂时借住在景府偏院。 说是偏院,只不过离主院稍微远了些,独立的大门进出。 但偏院一样有主屋加东西厢房,风景比起景府来并不逊色,另有一番清幽趣味,最是适合养病。 胡家父女感念景府的救命之恩,因此胡莞尔听见景亦文病了,不顾自己也虚弱的身体,每日必到景天苑来探望。 半个时辰前,容歆绿正在喂景亦文喝药,胡莞尔又来了,见容歆绿左手不方便,她主动把药接过去,说要帮容歆绿分担一些,好让她去休息一下。 这三日容歆绿衣不解带地照顾景亦文,左手也疼,确实有些累,便把药碗给了她,谁知她才刚送了第一勺进去,景亦文立时喷了出来,还连带着把刚才容歆绿喂进去的也一并吐了出来。 即便刚刚才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再反出来,那气味也是不好闻的。景亦文又吃的不多,胃里也只剩酸水,这下,屋中霎时气味难辨,苦中含着几分酸臭。 胡莞尔坐在他正前方,躲避不及,被他喷了满头满脸都是,脸色唰的白了。 景亦文想起胡莞尔的脸色,面上也有几分不忍,“我真不是故意的,不过你下次别让她喂了。那勺子这样直直地送进来,便是没病的人,也要吐了!” “嗯,不会了。” “三少爷,三少奶奶,三太太和二小姐来了。”春熙立在内屋的门外,微弯着身子通报。 不多一会儿,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三太太景李氏带着女儿景亦彤,并着丫鬟婆子们进来了。 这还是景亦文生病以来,她们第一次来探望。 景亦文靠坐在床上,颇有些虚弱的说:“给母亲请安,姐姐好。” 容歆绿把碗放下,上前两步道:“给母亲请安,见过姐姐。” 景亦彤扶着景李氏在内屋的桌子边坐下,问:“弟弟感觉好些了吗?” “刚刚喝了药,不过热度还是没退。”容歆绿恭敬的答道。 景亦彤在景李氏身边,站得犹如一株骄傲的牡丹,冷冷道:“我在和我弟弟说话,你插的什么嘴?没规矩!” 容歆绿嫁入景家后,还是第一次和这大姑子说话,没想到是这样难相与的主,不禁抬眼看了看这小姑娘:十一二岁的年纪,身量适中,柳眉大眼,与景亦文有六分相似,长得倒是很好,只是那高高扬起的下巴,还有用鼻孔看人的态度,实在很难让人对她有好感。 看在她是景亦文嫡亲姐姐的份上,她才跟着喊一声姐姐,不然谁会没事喊个小姑娘叫姐姐。既然她这样冷漠,容歆绿也不跟她客气,“夫君久病体乏,还是少说话的好。” “你……哼!别以为你进了景家的门,就是三少奶奶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 景亦彤简直气坏了! 开始弟弟娶妻,她还没觉得有什么,可是后来参加闺蜜聚会的时候,她们都嘲笑她病秧子弟弟,小小年纪就娶妻,还是个佃户的女儿,没地辱没了身份! 姐们们都开始排斥她,无论是踏青,还是诗会,都不给她下帖子,景亦彤觉得自己被好朋友孤立了,这全都拜这个乡下女人所赐! 如今看见容歆绿,便犹如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姐姐,你是来看我的,还是来吵架的?”景亦文不耐地皱着眉头。 自小姐姐就和他不亲,各种嫌弃。就连娘亲身体不好,爹爹不爱到娘亲屋里,这种事也全都怪在自己身上。 每次看到他,便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姐姐模样,真是和她亲近不起来。 “好了,你少说两句,你弟弟还病着呢!”景李氏轻轻拍了景亦彤手臂,示意她别再说了。 “哼,”景亦彤不服道:“他有什么时候是不病着的?为什么别人的哥哥弟弟都是健健康康的,我的弟弟就成日躺在床上?还冲喜呢,管什么用!” “你下午不是还有女红课吗?先去准备吧!” 景李氏有些后悔带女儿来,本想让他们姐弟多见见,关系能好一些,谁知……唉! 景亦彤不悦地甩甩袖子,带着丫鬟走了。 “文儿,别怪你姐姐,她不懂事!” “儿不会。”景亦文淡淡道。 听见这话,容歆绿不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个做娘的未免太偏心了吧? “你可有感觉好些?” 景李氏来探望儿子,真的就好似探望一般,远远的坐在桌子旁,只是问问感觉好些了吗?难道不会上来摸摸他的额头,看是不是还烫着?容歆绿在一旁暗自腹诽。 “还好。” “文儿都用了什么药?”景李氏见景亦文恹恹的没什么精神,转身问容歆绿。 “李大夫给开了些退热调理的汤药,但前两日夫君总是喝不下,一喝就吐,就您刚进来前一会儿,还吐了呢!” 容歆绿说的话,八分真,两分假,她想说的重一些,婆婆总会担忧自己的儿子。 谁知她只淡淡说:“如此,你便要更加用心的照顾文儿。” 景李氏现下倒是察觉出娶了儿媳妇的好处,至少生了病,自己可以少操点心,自有他媳妇看着呢! 景李氏又坐了一会儿,便说:“文儿你歇息吧,娘身子也不好,怕呆久了过了病气。这里有你媳妇看着,娘也放心。” “是。” “娘,我送您出去。”容歆绿扶着景李氏的手,把她送出正屋。 “回去吧,文儿那里,离不了人。” “好,”容歆绿犹豫一会儿,还是开口道:“娘,如果……如果您得闲时,还请多来景天苑坐坐。” 景李氏不悦的瞪了她一眼,“你不知道为娘身子也不好吗?经常来要是过了病气,谁会管我?还是你巴不得我早早的去了?” “媳妇不敢。” “不敢?哼!一个两个都这样不孝!”景李氏摔开她的手,转身扶着青红,头也不回的走了。 容歆绿站在屋门口,看着景李氏慢慢走远的背影,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待她进到屋里,看见景亦文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靠坐在床上,目光呆呆的看向门口,好像还在期盼着景李氏会去而复返一般。 他的黑发披散在两边,显得下颌更加的尖,整个人都瘦的脱了形。 容歆绿一阵心酸,过后,心里又莫名的冒出火气:这都什么家人呐,做娘的生怕儿子过了病气给自己,做爹的天天跑胡大人的外院比谁都积极,做姐姐的对弟弟百般不顺眼,那些祖父祖母伯伯伯娘呢,身体好的时候,才子来才子去的叫,身体不好了,就连人影都见不着。 容歆绿越想越气,她蹭蹭蹭走过去,一屁股坐到景亦文床边,咬牙切齿地说:“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我要让你这里这里这里,”说着,她手指在他的脸颊、胸口、胳膊、小腹、大腿上点了个遍,“全都是肉!!!” 第拾壹回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纵然容歆绿赌咒发誓要让景亦文好起来,但他依然没有好转,又持续发了两日高热。第三日清晨,容歆绿替他净面时,看见他的颈侧,竟然冒出许多红疹。 容歆绿整日待在景府,没有踏出大门半步,自是不知道淮北瘟疫的情况,她的第一个反应是——景亦文出水痘了! 她的二弟弟曾经也出过水痘,差点连小命都送了,当时正是她与她娘护理的,自是知晓其中凶险。 “夫君,夫君你感觉如何?” 景亦文已经被烧得有些迷糊,他张开眼睛看见是容歆绿,很是虚弱地说:“我……好难受!” “哪里不舒服?是脖子这块儿吗?” “到处……到处都不舒服。” 容歆绿咬了咬下唇,决定道:“我让春熙去请李大夫!" 李大夫每日申时会来景府给他诊脉,可今日他这种情况,等不到申时了! 容歆绿让春熙去请李大夫后,自己坐在床边看着景亦文,他闭着眼,眉头紧紧皱着,很不舒服的样子,容歆绿又在他的脸颊和手上也发现了红疹,“不行,得去告诉老太爷一声,让他再请过个大夫。” 容歆绿想起景如天好久没来过景天苑了。洞房花烛夜那晚,好像还是很关心孙子的样子,怎么这次病了这么久,还没出现呢? 容歆绿倒是误会景如天了,他并不是不想去看孙子,只是这几天的事情,让他忙得焦头烂额,实在是不得闲。 怀江决堤,淮北水患。 如此的天灾*,即便淮北知府做出应对措施,却依然伤亡惨重,灾情上达天听,淮北知府被圣上连降三级。 扬州城的父母官,顿时觉得机会来了:在重大灾情面前,淮北知府束手无策。现下淮南也天降暴雨,虽然还未到决堤如此严重的地步,但我们防患于未然。 他想要做出政绩,让上面的人看看,于是动员扬州的富户捐粮食,捐银子,捐药材,为将来可能会出现的灾难做准备。 “爹,淮北那边,水患之后又有大疫,现在从淮北到扬州的道路全都被封锁了,我们的货物过不来,都已经迟了六日,商家那边已经催了好几次了,若是货物再不到,就要赔银子了!”大老爷景佑丰这几日被这批茶叶急的够呛,此时他期盼地看着景如天,希望老太爷能拿出个主意来。 “这帮老贼,”景如天歪坐在素纹黄花梨圆椅上,手指轻轻地敲着扶手,“都合作这么多年了,现在是想趁火打劫吗?”他想了想,说道:“老大,你去客似云来订上一桌席面,把那几个老掌柜都叫上。” 客似云来是扬州城最大,最奢华的酒楼。景如天虽然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是景佑丰也知道老太爷要亲自去会会那几个掌柜了。只要他肯出马,事情就好办的多,因此景佑丰答应的特别欢快,“是,爹!” “爹,”二老爷景佑润见老大的事情解决了,他也跟着先叫了一声爹,然后不满地看了看三弟景佑年,方才继续说道:“李大人又派了人来问,我们的赈灾物资什么时候能备齐。” 景佑润所说的李大人,自是扬州城的父母官,想做出一番政绩的扬州知府李顺青,同时也是景佑年的大舅子,景李氏的嫡亲哥哥。 最近几日来,扬州城内忽然涌现出不少淮北口音的外地人,他们大多携家带口,再联系起前段时间的淮北水患,不难猜出,这些都是逃到淮南的灾民。 李顺青在城北专门辟出一大块空地,搭建简易房,专门安置这些灾民,每日送药送粮,惹得这些难民直呼李顺青是活菩萨转世,只差没给他供长生牌位。 李顺青这样做,无可厚非,他不能看着灾民逃到自己的辖区而置之不理。他动用了扬州城内的富户们所捐的物资,不够了便继续向富户们征集。 这是一个在李大人面前表现的最佳机会,富户们自然非常配合。 他们捐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灾民越来越多。 渐渐地,便是连扬州首富景家,都有些吃不消了。谁家的银子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哪里禁得住这样的消耗。 “李大人那里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景如天深叹口气,“他这是拿我们的血汗钱,去铺他的青云路!”他顿了顿,又问:“这朝廷的赈灾款,怕是早就下来了吧?” “父亲高见!”景佑润说:“我打听到,朝廷的赈灾款前天就已经到了扬州,但李大人还在不停地催促我们捐银子,那赈灾款,怕是早就落入他自己的囊中了。” 这才是景佑润对景佑年不满的原因:还说是大舅子呢,不说帮衬生意,还不停地收刮亲家的银子。景佑年怕是早就知道赈灾款的事情,隐瞒不报,还害得自己四处打听。 景佑年要是知道自己的哥哥是这样想的,怕是要直呼冤枉了。 这几日他都在偏院忙着,胡大人被救起后,身体一直虚弱,景如天怕他住在自己家会有想法,便让景佑年常去看看,别冷落了贵客。 “老三,待会儿去账房支两千两银子,带去给李大人,要让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这真是个难办的差事,景佑年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胡大人那边如何了?”景如天继续问道。 “每日里清醒的时间少,睡着的时候多。"景佑年想了想又道:"精神不是很好,怕是思念他亡妻。” “嗯,胡大人只这一位妻子,并未有通房妾侍,想是伉俪情深。你好生照料,莫怠慢了人家。若是有胡大人给我们撑腰,想必今后淮南道上的生意,抑或是景亦文在京城的发展,应该都会有些便利。” “孩儿省得。” 见事情都布置的差不多了,景如天也暗自松口气,他拿起桌上的青花茶盏,揭开盖子拂了两拂,正要送入嘴边时停了下来,问:“文儿那边如何了?” “发了几日高热,现下应该退了。”其实景佑年也不清楚,但他想都过了这么些天,也该好了。 “嗯,那就好!”景如天端起茶盏正要喝,门外忽然传来景顺的声音,“老太爷,景天苑的春旭来报,说三少爷……不太好,请您过去看一下!” “什么?”景如天闻言立刻放下茶盏,狠狠瞪了景佑年一眼,“你不是说文儿大好了吗?” 景佑年嘴唇蠕动两下,刚想说点什么,景如天已经似一阵风般,疾步走了出去。 待景如天他们到达时,景天苑中已经鸡飞狗跳地乱成一团。 “你这庸医,你不能把他一人关在里面,快让我进去!”容歆绿被两个婆子牢牢架住,动弹不得,嘴里却不依不饶地嚷嚷着,直指李大夫。 “三少奶奶,老夫行医数十载,还从未有过误判,在这扬州城中,也算的上名号,你不能辱没了老夫的名声!”李大夫看样子也被气的不轻,说话时,下颌的胡须都在不住地颤抖。 “哼!”容歆绿也不甘示弱,“什么扬州第一神医,明明是水痘,你偏要说是瘟疫,我看你分明是扬州第一庸医!我夫君让你看了这么多年也不见好,你就是庸医!” “你你你你……黄口小儿,我不与你分辨!”李大夫被她这一句句的庸医,气的浑身颤抖。 景亦文先天不足,后天也没有得到精心的调理,加之他心智早熟,有些思虑过重,是以如何调理,身子都不见好。 景亦文的情况,换做其他大夫,做的也许还没有李大夫好。但容歆绿这时已管不了那许多,只知道李大夫来看了之后,立刻如临大敌,赶紧让人把景亦文隔离开来,说是瘟疫,已不可治! “这是怎么回事?”景如天在一旁听了一会儿,听见瘟疫两字,心中咯噔一下,“什么瘟疫?” 听见景如天的声音,容歆绿与李大夫两人同时看了过来,都跟见着亲人似得: “祖父,您来的正好……” “老太爷,您总算来了……” 景如天一挥手,让容歆绿闭嘴,然后恭敬地问:“李大夫,不知我孙儿病情如何?” “老太爷,三少爷已经高热五日,今日于颈侧、面颊、前胸、手臂均有红疹出现,局部已经呈疮状,其疮皮薄如水泡,极易破损,脓水流过之处,亦有新的红疹出现,如此往复,与此次淮北疫情一样。” “你这庸医,你又没去淮北,怎知淮北疫情!”容歆绿在一旁嚷道。 “现扬州城中有大量淮北难民,知府大人曾安排老夫前去城北出诊,给几位感染疫症的灾民检查过,三少爷的症状,和他们一样。” 景如天想了想,叫来景安,“三少爷最近有没有出门?” 景安想了想,答道:“几日前,三少爷去了一趟书斋,呆了一日,到晚间才回来。” 听见景亦文曾出去过,还去过书斋,那地方刚好在城北,景如天气的咬牙,问:“这非常时期,去书斋作甚?” “先生布置了一篇策论,三少爷想去买几本相关的书。” 景佑年听见自己儿子得了瘟疫,也紧张了,“李大夫,我儿子真的是疫症吗?” “千真万确!” “大夫,这可不是开玩笑,您再仔细看看。” “你们若是不相信老夫,大可换名大夫。”李大夫的专业能力被人一再质疑,他已经忍到极限,气的甩袖而去,他走了几步,又停住,回头道:“医者父母心,老夫再提醒你们,这疫症可是传染的,你们万万不可靠近病患,便是这景天苑中的人,”他的手指了指容歆绿,又指了指春熙,春旭等近侍丫鬟,“也要仔细观察,看是否已经被染上。你们……多加小心吧!” 第拾贰回 景如天背对众人,站在院子中央,一动不动地,盯着景亦文正屋那紧闭的大门。 他不动,不说话,众人也不敢动,不敢出声,院子里安静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容歆绿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他的背影好像佝偻了许多,像是突然间被人抽去了主心骨,老了好几岁。 容歆绿不知道,此刻景如天的心,彷佛被人狠狠攥住般疼痛!!! 文儿,那是他最最疼爱的孙子,是他寄予了厚望的孙子。文儿,他是景家的希望啊!他还这样年幼,他不能就这样没了!!! 忽然,景如天动了,他抬步走上正屋前的三级台阶,手刚放到门上,想推门而入。 “爹,不可!”景佑丰见状迅速上前,拦住了景如天,“爹,文儿得的……可是疫症!” “我要亲眼看看,我一定要亲眼看看,万一李大夫诊断有误……”景如天说到后面,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李大夫的诊断会有误。 “爹,”景佑润也上来说,“李大夫是这扬州城赫赫有名的大夫,他还从未有过误诊。” “爹,还是让孩儿进去看看。”景佑年也来到他们身边,说着便伸手要推门。 “祖父,爹爹,”突然,门内传来景亦文虚弱的声音,“你们不要进来了,我的身上确如李大夫所说,已经布满红疹。” “文儿,文儿你怎么没在床上躺着?”景如天乍一听见景亦文的声音,很是激动,他用力推了推,门纹丝不动,从里面被插上了。 “文儿,你开门,让爹爹进去看看你。”景佑年内心也如刀绞般难受,毕竟是自己的嫡亲儿子。 见景亦文一直不肯开门,景如天觉得自己这个做祖父的实在没用,连孙子都救不了,他单手握拳,恨恨地砸了一下门,说道:“文儿你要坚持住,你等着,祖父去给你请大夫,扬州的大夫不好,我们便去请京城的!老大老二老三,你们立刻派人,广发布告,若能治好文儿的病,老夫重重有赏!”说完,景如天带着三个儿子,风风火火的走了,他要抓紧时间,替景亦文找到更好的大夫。 他们走后,景天苑又恢复了安静,婆子们见人都散了,也放松了对容歆绿的钳制。 容歆绿一恢复自由,便跑到正屋门前,使劲推了推,果然打不开。 “夫君,你开门,让我进去!” “咳咳……”门内传来他微弱的咳嗽声,静默了一会儿,他开口道:“容歆绿,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这是自成亲以来,景亦文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他的声音有些暗哑,却清新如初,“别人……听见是疫症,逃都……来不及,偏你,巴巴的……往上凑。” “你是水痘,水痘!不是瘟疫!” “那也是疫症的一种,会传染的。” “我不怕,我以前得过,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嗯,”他轻轻的嗯了一声,“你是个有福气的女子,不知将来便宜谁家儿郎。” “喂,你什么意思……”忽然,门内传来咕咚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容歆绿急忙问:“怎么了?你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虚弱的声音才从门后偏下的位置传来,“没事。” “你是不是摔倒了?我就说你还在高热,不能下床的!” “嗯。”又是一声淡淡的嗯。 “嗯什么嗯呀?你倒是开门让我进去呀!” “容歆绿……” “我在。” 偏偏景亦文喊了她之后,便没了声音。容歆绿等了好久,还是没有下文,她不由得担忧起来,问:“你怎么了?” “对不起。” “嗯?”容歆绿出声问他的时候,刚好他也在说话,声音太小了,她没听清楚,于是蹲下来,又问“你刚说什么?” “我说……对不起!你……怎么没听见?!”他的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羞赧。他从小到大,还是头一回跟人道歉呢。 “好好的,说什么对不起?”容歆绿蹲着,小脸凑到门边,可以听见景亦文浅浅的呼吸。 “就是你被罚打手心……我本来只是想着,让你在祖母面前,留个不好的印象,这样明年提出和离时,希望能少些阻碍,但我没想到,祖母会罚的你那么重。” “是呀,可疼了!”容歆绿把手贴在门边,“你看,到现在还没好呢!” “那……怎么办?”听见她这样说,景亦文的内疚感更加深刻。 “你开门让我进去,让我打回来,我就原谅你!” “呵呵……”景亦文轻笑出声,“干嘛非要进来?” “你不能一直坐在地上,太凉了,这样下去病更重了,会……会……”不管怎么说,他就是肯开门,容歆绿急了,可那个要吓唬他的死字,怎么也说不出。 “会死的,”景亦文轻轻的替她说出口,“我知道。” 他好像忽然有了倾诉的*,声音里有几分怅然,“也许,我就不应该存在。从小到大,哥哥弟弟们可以吃各种好吃的,我只有喝药;他们去学堂识字,我在家里,接受各种治疗;他们学习骑马时,我只能在一旁看着。好不容易考中秀才,总算觉得自己有点用处了,却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景亦文弯弯嘴角,自嘲地说:“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像是上天随意开的一个玩笑,把我带到这个世上,却又不让我好好的活……” 他无奈地笑了,那种看透世事的苍凉的笑容,过早地出现在他尚且稚嫩的脸上,极度违和。 景亦文说完之后,半天都没听见容歆绿那清脆而活力的声音响起,门外一片静谧。 “喂,你还在吗?” “……” “容歆绿!” “……” 你终于,也走了…… 想到她也许是走了,景亦文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心情,他一直都是反对这门婚事,一直都处心积虑地想让她离开,但现在她真的走了,他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反而有几分失落。 此时已接近正午时分,花厅的窗户全都关上了,阳光穿透紧闭的窗户,一束一束斑驳地照进屋里,能清楚的看见,细小的灰尘在光束中漂浮。 这是多么美好而又静谧的正午时光啊! 景亦文躲在阴影里,仰着头,靠在门上,呆呆地看着光束中的灰尘,他有时会想,如果自己是一颗微尘便好了,那便没有这许多的烦恼与痛苦。 忽然,景亦文斜对面那边的窗户,传来轻微的响动,他看见有一支细细长长的银色物什,从窗户中间的缝隙中伸了进来,慢慢地拨动窗户的插销,只听见喀拉一声,插销被拨出,窗户被猛然拉开,阳光瞬间照射进来。 景亦文微微眯了眯眼,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毫无形象地从窗外爬了进来。 容歆绿像是从天而降一般,从窗户上跳下来,一下便看见缩在门边的景亦文,狠狠道:“我最最见不得,有人小小年纪便轻言生死。”她一步一步走近他,阳光从她的背后洒下来,把她整个人都包裹在一片金灿灿的暖色中,“如果你是上天的一个玩笑,那我偏要让上天,不得不对你认真!” 容歆绿走到他身边,双手叉住他腋下,把他扶起来,直视他的眼睛,“好好活着,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景亦文的腿有些软,只能攀着她的手臂,仰着头,亦看着她爱笑的双眼,轻轻道:“你不是我,你不知道。” “是,我是不知道。你们这些公子少爷,自出生起,便高床软枕,锦衣玉食,就是太闲,才会整天胡思乱想。若是三餐不继,每日都在为生计发愁,脑子里还有地方去想生啊死啊这些填不饱肚子的东西吗?” “走,到床上躺着去!”容歆绿不再跟他多啰嗦,半扶半抱地把他弄回床上,“好歹我伺候了你一个多月,你可别这样糟蹋我的劳动成果。” 景亦文顺从地躺在床上,疲倦感立即似潮水般涌来,霎时将他拖入无尽的黑暗中…… 景如天离开景天苑后,便立即派大管家景顺去召集人手,搜寻大夫。 他自己则带着儿子们前往空青园书房。 谁知他们刚刚踏入空青园的月亮门,只见景顺气喘吁吁地从外院跑进来,看见他顿时加快脚步,远远地便喊:“老太爷,大事不妙!” 景顺一向以稳重自持,自他升任管家后,再没有如此失态过。 待他跑到面前,气息还未喘匀,便着急道:“老太爷,知府衙役……带着一队兵,在隔壁王老爷家,大肆搜寻,说是……说是扬州城也发现了瘟疫,现在正挨家挨户的搜,只要家中有发高热的人,即刻带到城北集中治疗。” 闻言景如天心中一紧。 文儿此时别说是高热了,还在全身发红疹,若是被发现,定要被带走的。官府说是带去集中治疗,但那边是个什么样的环境,他心中清楚,文儿要是被他们带走了,那必死无疑!!! 怎么办? 第拾叁回 “老太爷,怎么办?” 景顺在一旁着急问道,景氏三兄弟也都看着景如天,大家都在等他拿主意。 “莫慌,知府大人与我们是亲家,平日里对我们一向照拂,文儿又是他嫡亲的外甥,该不会……”景如天本想说该不会对景府如何,可转念一想到李顺青那狠戾起来六亲不认的性格,不由犹豫了一会,才继续说道:“不管如何,我们得想个万全之策。这样,老三,你去找找李大人,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大,你派人去联系京城的铺子,让他们去寻好大夫。老二,你跟我去书房……” “老太爷……” 景如天安排好事情后,众人正要散去,忽然外院小厮跑了进来。 “知府的衙役们,绕过了我们,直接去了旁边的赵家。” 大家听他这样说,顿时松了口气。 只有景佑丰,双眼微微眯了眯,而后便道:“爹,我现在便去派人飞鸽传书。” 景如天抚着胡须点点头,“去吧!此事紧急,万万不可耽误。” “孩儿知晓。”景佑丰对父亲作揖后,转身走了。 “爹,”景佑年也说道:“我回屋换件衣裳,即刻便去李大人府上拜访。” “好的。” “慢着!”景佑年正想走,景如天又叫住他,“礼物不可薄。”老太爷想了想又道:“把你媳妇也带上。” “是。” 那边,景佑丰匆匆走出空青园后,带着随身小厮,一路疾行,直到把空青园远远的甩在身后,才停住脚步。 他警惕地四下看看,确定没有人在附近,这才拉着小厮闪到一边,在他耳边轻声耳语。 小厮边听边频频点头,最后肯定道:“放心吧大老爷!”说完,一路小跑着跑远了。 景佑丰目送小厮远去,直到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影壁后面,这才轻轻掸了掸衣袖,从容不迫地走了。 景如天带着景佑润,刚刚回到空青园的书房,远远听见景府二门外传来一阵噪杂声,且声音越来越大。 “怎么回事?” “不清楚,”景佑润也是一脸的疑惑,“我去看看。”他说完出去了。 景如天走到书桌边,才刚刚坐下,景佑润便神色慌张地跑回来,“爹,是府衙的人,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他们现下直奔景天苑而去,已经过了二门了!” “什么?”景如天被这个消息惊得猛然站了起来,定了定神急促道:“快,迅速安排人,送文儿去庄子上,从后门走!我去堵着他们。” “爹,我们的庄子都太远了,文儿身子这样弱,又有疫症,怕是不妥!” “唉,你说怎么办?现下也没有别的地方好去,先把他送出去再说!绝不能让他被带走!” “是,我去安排!”景佑润又急匆匆地跑出去。 景亦文感觉自己好像身在扁舟中,一摇一晃的,隐约还能听见车轮轱辘滚动的声音。他的意识逐渐清晰,费力地张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身处马车中,微微转头,看见容歆绿侧身贴在窗口,掀起竹帘的一角朝外望去。 看了一小会儿,便放下了,转身对上他的视线,立刻欺身上前,小手捂住他的嘴巴,似是怕他会突然出声,皱着眉对他摇摇头。 看的出来,她的神情很是紧张,景亦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见她如此,便也配合的轻轻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出声。 容歆绿这才松开手,贴到他耳边,极其轻声道:“等出了城,你就安全了。” 听见她这样说,景亦文更加疑惑: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还想问些什么,容歆绿的手复又覆上他的眼睛,“再睡一会儿,很快就到了。” 也不知是她的手掌心太过温暖,还是药性还未过去,景亦文只觉得在一片黑暗中,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慢慢地,他又昏睡过去。 景亦文再次恢复意识时,眼皮依然沉重的睁不开,嗅觉变得灵敏起来,只觉吸入的气味很是……说不出的特别,像是泥土的气息,又有些潮潮的感觉,并不是他闻惯了的甘松香的味道。 忽然吱呀一声,似是老旧的门不情不愿地被推开了,有轻微的脚步声靠近床边,接着一道陌生的女声轻轻响起,“囡囡,这就是那景家的三少爷?” 她的声音听上去不太年轻,言语中有些许好奇。 景亦文没听见那个被叫囡囡的人回答,想来应是点了点头,因为那陌生的女声又继续说道:“长得真是俊秀,就是太瘦了,还有这满脸的红疹,可怜见的。” “娘,你看这是水痘吧?” 景亦文一听这声音,立刻清醒了——是容歆绿。他微微皱眉,努力着,试图张开眼睛。 “我看像,你和你二弟都出过,就跟他现在这样一模一样。” 得到母亲的肯定,容歆绿的语气也笃定起来,“我就说嘛,那个庸医非要说是瘟疫。” “你爹去邻村找林大夫了,你们的水痘就是他给治好的,等他来瞧瞧,保证没事。诶诶,他醒了。”而后那陌生的女声像是又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物什一般,啧啧赞道:“哟……这双眼睛……啧啧,真是漂亮,我还从未见过村子里有人有这么漂亮的眼睛,这大户人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景亦文睁开眼睛,入目便是深棕色的,简陋而又粗大的房梁柱子。 听见声音他稍稍转头,见到一名妇人,年约三十上下,长得颇有韵味,身量适中,头发全部拢到脑后,头上裹了一块蓝底白花的布,身上穿着浆洗的发了白的粗布衣裳,正站在床边,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目光中满是怜爱。 容歆绿站在她身边,样貌有六分与她相似,想来这妇人便是她的娘亲了。 那这里,景亦文朝四周看了看,应该就是她家吧。 “夫君,”容歆绿见他醒了,立刻上前关切的问:“你还难受吗?想不想吃点什么?要不要喝水?” “呀?”容歆绿的娘亲容林氏见女儿这样,忍不住捂着嘴偷笑。 “娘啊,你笑什么?”容歆绿见她娘这样,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我对弟弟也是这样关心的,好不好?” 容林氏上前狠狠戳了她的额头,“翻什么白眼呐?本来眼睛就没别人的漂亮,再白就不能看了!” 母女俩的对话毫不客气,但她们如此熟稔的态度,也只有最亲密的人才可以这样吧。 景亦文也忍不住微微弯起了嘴角。 “阿文呐,我是容歆绿的娘,”容林氏倒是没有把景亦文当外人,“也就是你的岳母,你就在岳母家安心住着,你的病完全没问题,娘保管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回去。” 容歆绿三朝回门的时候,景亦文因大病还未愈,当时只有容歆绿一人回来了,所以这桩亲事,从下庚帖到成完亲快一个半月之后,这才是丈母娘和女婿的第一次见面!!! 景亦文知道自己要叫娘,或者母亲也行,可是那个字在他嘴里转了好几圈,就是吐不出来。让他唤一位完全陌生的妇人做娘,他真的做不到啊! 容林氏看出他的为难,笑笑道:“让囡囡陪着你,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说完,在容歆绿的肩头拍了拍,出去了。 “这是……你家吗?”景亦文问。 容歆绿点点头,从桌边拿起水杯,递到他嘴边,说:“来,喝点水。”然后不待他继续问,便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他,“昨日你昏睡过去后,大管家忽然急匆匆的跑来,说是扬州城也发现瘟疫,衙役带了人各家各户挨个搜,让我带你去庄子上避避。后来我想,去庄子上,万一他们也跟着找过来呢?于是便跟管家说不如去我家,地方远一些,但乡下地方,他们绝对想不到的。管家跟老太爷知会一声,也同意了。便让我们轻车简从地先来了,他们会在今日把你要用的东西送来到。” “如此……冒然的到这里来,不妥吧!”景亦文有些担忧的说:“再说我还病着。” “就是因为你这个病。”容歆绿把靠垫放到床上,把他扶着坐起来,“隔壁林家村有个大夫,祖上有治疗水痘的秘方,我和我二弟就是他给治好的。他这人有个怪癖,从不到方圆二十里地外的地方去,所以只好把你接过来,再说有我娘和我一起照顾你,你就放心吧!” 两人正说着话,房门被笃笃敲了两下,另有一道陌生的男声响起,“囡囡,林大夫来了,我们可以进去吗?” 容歆绿去开了门,“爹,林大夫早!” 进来两名男人,年纪都在三十五岁上下,走在前头的男人,便是容歆绿的爹容文思。 他看见自家女儿后,神色有些讪讪的,似是不太好意思的样子,倒是那林大夫,笑眯眯的捋了捋胡须,说:“丫头,好久不见你了,出远门了?” 容歆绿是作为冲喜娘子出嫁的,这算不得什么好事,是以容家也并未声张,连本村好多人都不知道她的亲事,更别说隔壁村的了。 “不是呢,林大夫,我成亲了。您快来看看我夫君吧,他也出水痘呢!” “哦?”林大夫似是被这个消息给惊到了,他慢慢收敛了笑容,瞥了瞥景亦文的方向,不紧不慢的说:“成亲了?这下我家小子……罢罢罢,我看看病人吧!” 林大夫后面的说话,声音有些小,容歆绿和容文思都没有听见,只有离他最近的景亦文注意到了,不禁暗想: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林大夫看病不喜有人杵在一旁。容歆绿给他搬了张椅子放到床边,便和容文思出去了。 刚走出门外,容文思便道:“我……我去看看你娘做好早饭没。” “爹,”容歆绿叫住他,有些无奈的说:“你是想一辈子都这样躲着我吗?” “不是,我……不是……”容文思忽然有些语无伦次,他觉得无颜面对女儿。 容歆绿会去当冲喜娘子,全是自己一时冲动造成的。 那日他带着妻子去城里赶集,却碰上几个流氓,想要调戏容林氏,他一气之下,和对方动起手来,没留神把人打成重伤,后面才知道,被打伤的人是个小地主的儿子,颇有点权势,这下揪住容文思不放,非要巨额赔偿,否则就报官。 容家正为难之时,景家出面,不但把一切麻烦都解决了,还把容家的两个小子送去了青松书院。 有了解内情的人,都说容歆绿嫁的好,连容林氏也觉得女儿嫁的不错,她对冲喜倒是没多大意见。她觉得,大户人家的孩子,便是生病,也有钱请那些最好的大夫给瞧病,再说了,都好吃好喝的供着,又能病到哪里去呢?而且女儿往后都有丫鬟伺候着,不用像自己这样,从天还未亮便要忙活一大家子的口粮,家里地头的活计,一直到月上树梢,才能歇息。 太累了,她不想女儿和她一样累。 容文思是打听过景家三少的情况,才同意把女儿嫁过去的,可即便这样,再看到容歆绿时,他总是觉得亏欠了她。 “爹,你别这样,我在景家挺好的,三少爷他也挺好的。” “囡囡……”容文思轻轻地叫了女儿一声,便有些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他拉起容歆绿的手,伤口已经差不多痊愈了,只是几道暗褐色的痂,看上去有些吓人,“很疼吧?” “没事的,只是被打了手心。大户人家规矩多,这下挨了罚,便会记住,下次不会再犯了。” “这次在家多住几天,一会儿爹上山给你挖笋去。” 屋子里,林大夫坐在床边,伸出两指搭在景亦文的手腕上。他闭着眼睛,捻着胡须,专心致志地听着脉搏。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靠近景亦文,查验他身上的红疹,又问了他几个问题,随即开了方子,“一会儿让丫头去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服下,过三日我再来看你。” “大夫,”景亦文见他如此笃定的样子,忍不住出声,有些迟疑地问:“我这病,还有得治吗?” 林大夫奇怪地看他一眼道:“自然,待红疹变成水痘消去后,好生调理,不出一年,必然身体康健。” “真的是水痘?不是……不是疫症?” “疫症?”林大夫捋了捋胡须,笑道:“若是疫症你现在还能在这躺着吗?淮北那疫症可是真真凶险。” 听见他这样说,景亦文心中大石轰然落地,整个人好像都轻松起来。 林大夫收拾好出诊包袱,正要出门时又转身道:“年纪小小还是不要思虑过重,以后长大了,有你烦的时候!” 景亦文静静的靠坐在床头,目送林大夫慢慢地走出房门,霎时他整个人沐浴在清早初升的晨光中。 暖橙色的阳光,是那样的耀眼,就像他刚带给自己的希望。 景亦文恍然觉得自己,彷佛再世为人。 第拾肆回 容歆绿和景亦文他们来的太突然,容林氏完全没有准备,家里也没什么能吃的东西,她只得从院中的小菜地里,挖出两个地瓜,并一把大米,煮一点稀稀的地瓜粥当做朝食。 容林氏怕他们光喝粥吃不饱,想着再烙一点葱油饼,于是赶紧去鸡窝看看那唯一的老母鸡,今早下蛋没有。家里从来也没多余的鸡蛋,每次都是从鸡窝里掏出来后,再攒着给两个儿子带去书院。 昨日那两个小子刚刚回书院,带走许多吃食,是以家中都空了,还没来得及添置。 “吃饭喽!”容林氏手脚非常麻利,并未让大家等太久,粥和饼就都做好了,就连小饭桌都在院子里支好了。 容家并不富裕,房子也不大,只有三间屋子并厨房和茅房,并没有正儿八经的饭厅。 冬天时他们都在厨房吃饭,现在天气热了,就把桌子支在院子里,凉快。 景亦文身体还很虚,只能靠坐在床上,不能下来。 于是容歆绿让他们先吃,“爹,娘,你们先吃,我喂他。” “不行,吃饭要大家都坐在一起,才够热闹,人多吃饭香。” 容林氏不待景亦文反对,又把小饭桌抬到屋子里,让他坐在床上,跟大家一起吃。 “阿文呐,这是我刚刚做的地瓜粥和葱油饼,你们来的太急,我都没什么准备,早上就随便吃点,待上午让你爹去买点好菜,中午给你们烧好吃的。” 容林氏端着小碗,用勺子舀起一勺稀粥,轻轻吹了几下,估摸着不烫了,然后送到景亦文的嘴边,“来,你试试,看看吃得惯吗?” 景亦文长这么大,都是丫鬟婆子伺候的,还从未有个跟他娘差不多年纪的妇人,像现在这样,举着勺子,如此温柔的看着他。 景亦文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该称呼她伯母、岳母还是娘亲?告诉她我这么大了,其实可以自己来? 景亦文小脸涨得通红——既然不知道怎么称呼,那干脆吃了吧! 他微微向前,就着容林氏的手,一口把勺子里的粥吃了进去,随即被那入口的香甜味道给吸引了,“这是什么粥?这么好喝。” “呵呵,真是小少爷,这只是最最普通的地瓜粥,哪里能说好喝呢!”容林氏听见他夸奖自己做的粥好喝,开心地咯咯笑起来。 景亦文平日里喝的粥都是用高汤调制,讲究味道要极鲜美,如鲍脯鸡粥,生滚花蟹粥,即便是白粥,也要用清鸡汤熬制,末了撒些葱花。 他从未喝过如此简单粗制的稀粥。白白的清粥中,一块块小小的,红心地瓜飘在其中。粥和地瓜都煮的烂烂的,用勺子轻轻一搅,它就碎了,一丝丝的和白粥混合在一起,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景亦文一连喝了两碗,直觉得肚子再也装不下了,才停下来。 “真乖,”容林氏赞道:“就是要多吃点,身体才好的快。” 容歆绿是知道他的食量的,现在见他居然能吃这么多,也不禁开心道:“没想到你会喜欢地瓜粥,那我让娘再多做几次,地瓜吃了对身体好的,还可以做南瓜粥,小米粥,都很好喝的!” 景亦文吃的都是精细的饭食,这样穷人家的杂粮食物,他听都没听说过,现下听容歆绿说出这么多种类,不禁也开始期待起来。 景顺带着春熙到达容家小院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其乐融融地在用早膳的一家人。 他见饭桌都支进了卧房中,心中暗道:饭桌怎么能进屋内?真没规矩。 他又看见锅里还剩的那一点点的清粥,终于忍不住哀叹道:“三少爷,让您受苦了!从小到大,您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极细致的,哪里像现在,早膳居然是这粗粮,连米粒子都数的清!三少奶奶,老奴不该听您的话,让三少爷跟您回来受苦啊!” 他的一番话,让屋子里的几个人,脸色都变了几变。 “顺伯,你……”景亦文刚想让景顺别这样说,忽然被容林氏打断了。 “我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旁的容林氏听见景顺这样说,顿时不高兴了,“说的我好像会亏待自己的女婿一样。你不知道他刚刚都喝了两碗粥吗?要是不喜欢,能喝这么多吗?天天吃好的你也不嫌腻味。” “你……”景顺被容林氏这一番抢白,也不好反驳什么,毕竟是老太爷的亲家。只得愤愤道:“幸亏老太爷让我准备了不少东西。都拿进来吧!” 他话音刚落,只见等在院子外面的小厮们,把马车上的东西卸下来,一箱笼一箱笼地往里搬,不一会儿,就把不大的院子都堆得满满的,连老母鸡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它被堵在鸡笼子的旁边,愤恨地咕咕咕地叫着。 “我的老天爷,”容林氏一见这阵势,忍不住一拍大腿呼道:“你这是把整个景府都搬来了吗?” 听见她这样说,景顺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地鄙视一下容林氏:真是乡下女子,少见多怪! 但面上他还是回答道:“这些都是少爷自小用惯了的,小到吃饭的用具,大到熏香的香炉,老太爷全都让老奴给带来了。” “有劳祖父费心了。” “唉……全都堆在院子里,还让不让人走路了?她爹,你只管去买菜,买些好的来,囡囡,还有那个谁,”容林氏指了指春熙道,“全都过来帮我的忙。” 屋内的人在容林氏的指挥下,都走光了。 景亦文这才问景顺:“不知祖父那里如何了?” 景顺自是知道他问的什么,于是一五一十地告诉他:“昨日亏得三少奶奶带您走的及时,你们刚从后门出去,府衙的官兵便查上门了。本来老太爷还想着,他们是不是看在您舅舅李大人的面子上,通融通融,可那帮官兵油盐不进,非得搜查,说是上面派下来的任务。还特意进了您的景天苑,见您不在,问起您去哪儿了。老太爷说您带着三少奶奶出门游玩去了,说是明年入了国子监,课业繁重,怕是没有时间再玩了。他们听了之后,似是有些忌惮少爷您国子监学院的身份,但还是将信将疑,想再多说些什么,直到胡大人来了,他们这才走的。” “哦……”景亦文听完之后微微皱眉:景家虽然在庙堂没有一席之地,但官府中人还是会卖景家几分面子,像昨日如此入内院大肆搜查,这还是第一次,怕是……有人借机捣乱。 “祖父怎么说?” “老太爷说怕是有人借此机会,趁机作乱。” 果然如此? “三少爷,”景顺见景亦文垂眸不语,知道他又在思考,于是说道:“老奴不该跟您说这么多,一切自有老太爷呢,您只管安心养病!” “顺伯你说的是。”景亦文笑笑,想起刚刚林大夫还说过,让自己不要想太多!“那你先回去吧,告诉祖父,我在这边挺好的,让他老人家多注意身体,别挂念我。” “好,那老奴先走了,留下春熙在这里照顾您。” “不行,你把她带回去!”容林氏抱着一些东西到屋子里,刚好听见景顺说要把春熙留下,她立刻反对道:“你看我这地方这么小,多一间屋子都没有,你把她留下来,睡哪里?” “不留个丫鬟下来,谁照顾三少爷?” “我自己的女婿,我还伺候不好他?” 眼见两人就要吵起来,景亦文赶紧出声打圆场:“顺伯,你带春熙回去。” “三少爷……” “去吧,我累了,想休息。” 景亦文都说要休息了,景顺自然不敢再打扰他,只好带着春熙走了。 他们走后,小院又恢复了安静。 景亦文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如此在容家住了十日,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心。 容家虽然很简陋,远远没有景府的奢华,可是他们的家里的氛围很温馨,没有那么多的小妾,庶子庶女,更没有那么多的规矩,父母子女之间亲切随意。再加上容林氏是个勤快的女子,把屋子收拾的非常整洁,景亦文觉得,这样,才算是个家。 景亦文的红疹早已消失,连水痘都开始结痂,精神也一天好过一天。 不得不说,林大夫真的是医术高明,扬州城最好的大夫,都不及他。不知他怎么甘心呆在这小小的乡村里,如果能去城里开医馆,生意自然不会差。 也许是因为银子? 景亦文躺在小院中晒太阳,眯着眼睛想着,待今日他来复诊时,必然要问一问,如若他真有心去城里开医馆,却因囊中羞涩不能成行的话,自己定是要资助他的,也算是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现下正是巳时,太阳还未爬到头顶,并未发挥它最强的力量,可照在人身上,却是暖洋洋的。 景亦文半躺在他的紫檀嵌冰梅长塌上,正想着一会儿林大夫来了,该如何委婉地询问,却听见院子外面,容林氏热情的声音响起,“呀?小林大夫?今日怎么是你来了?” “容婶好,我爹今日有事,让我过来看看。” 第拾伍回 来人的声音很是清澈,显得朝气而又有活力,一听便知是十几岁的少年郎。 小林大夫?是林大夫的儿子? “成亲了?这下我家小子……罢罢罢,我看看病人吧!” 不知怎的,景亦文忽然想起那日林大夫未曾说出口的话,立时对小林大夫产生了好奇,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望着院门口的方向。 又过了一小会儿,只见容歆绿与一位身材颀长的少年,并肩走了进来。 他约莫十六七岁的摸样,却并没有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特有的那种瘦弱,相反,倒是显得有些精壮,看起来并不像是杏林人家的子弟。 待两人走近,容歆绿便笑着对林青笠道:“这便是我的夫君,”转而又对景亦文道:“这位是林大夫的独子,自幼便跟着林大夫学医。”说完,她上前两步,把景亦文身上因他起身而滑落的薄毯又往上拉了拉。 林青笠见到容歆绿如此贴心的举动,眸光不由得暗了暗,借机打量她口中的夫君:他还是十来岁的孩子样,气度倒是从容不迫,丝毫未见一般孩子的躁动。作为男孩子来说,他长得太漂亮了,多亏那一双剑眉大眼,让他俊秀中又不失英气。 他的头发也不似其他垂髫童子,团成两个揪揪,而是同成人一般,在头顶扎成一个发髻,用一根藏蓝色的缎带扎着,那发带在日光下泛着蓝幽幽的光,看上去便价值不菲。 林青笠待容歆绿整理好薄毯,这才抱拳作揖道:“见过景三少爷,小子林青笠。” “小林大夫有礼。”景亦文亦抱拳还礼。 走的近了,景亦文看得便更加清晰:他的肩上挎着出诊箱,衣着不甚讲究,一身洗的有些泛白的皂色短打,料子也只是普通的粗布,可穿在他身上,却显得很精神干练。 他的眉毛浓黑,眉长入鬓,双目炯炯有神,皮肤微黑,整个人便如他的声音一般,健康而又有朝气。 “今日天气这样好,小林哥,我去屋里搬张椅子,不如你就在这里问诊吧?”说着,容歆绿便要进屋去。 “不用了阿绿,”林青笠叫住她,然后自己在院子里转了转,“我就……就坐这里。”他从鸡笼旁随意拿了张小木凳子,放在景亦文的长榻边,示意容歆绿,他这样便好。 容歆绿自是知道他不拘小节的性子,于是也没有坚持,便笑笑说道:“我去看看爹回来了没有,他上次去挖笋,可笋子还太小,便等今日又去了,一会儿中午你可要留下吃饭。” “好,有笋子那我定是不会走的了,我要吃容婶做的笋子烧肉!” 刚巧容林氏也走了进来,手中捧着自己菜地里新摘的蔬菜,听见他这样说,便笑道:“少不了你的,囡囡,去村口肉铺称点肉来,中午娘给你们做好吃的。” “好咧!” 林青笠目送容歆绿走出容家院门,这才转过身来,打开出诊箱,问景亦文,“三少爷这两日感觉如何?” 他转过来时,脸上的笑容还未曾来得及收回。 景亦文看见他的笑容里有些许羞涩,几分宠溺,更多的是看见容歆绿时,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欢喜。 他好像忽然明白了,那日林大夫那未曾说完的话——林青笠定是喜欢容歆绿的。 他在明知道容歆绿已经嫁于自己的情况下,还是不能掩饰地表达出见到她时的欢喜,想来必是真的心悦于她。 如此甚好,待来年和离之时,自己也不用为她的再嫁担忧了。 只是,不知容歆绿是如何想的? 恰巧此时容歆绿推门从外面回来,手中拎着一块肉,用麻绳随意裹了裹,穿过院子时对着他们笑笑,便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她又拿着几片破损的菜叶出来喂鸡。在院子里四处看了看,嘴里咕咕叫着,想引得那只母鸡来吃,偏偏那时刻都能看见的母鸡,现下不知跑哪里去了。 放在鸡笼子里不就好了么?那鸡发现了必然会去吃,需要这样满院子的咕咕叫吗?景亦文暗想。 “阿绿,你放在那里,它看见了就会去吃的。”林青笠把他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而后他见她这样,似是被她学鸡叫的可爱摸样给逗乐了,“你学的还真像!” “呵呵……它可是我一手养大的。”容歆绿也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傻,于是把叶子放到鸡笼边,“那就放这里吧。”说完抬头看看天,“太阳越来越烈,本来还想让它吃新鲜的,也不知跑哪儿去了,算了,没口福的鸡就等着吃蔫的吧!” 她说完拍拍手进了厨房。没一会儿又出来,手上不知又拿着什么东西,跑出去了。 容歆绿的每次进出,总会吸引林青笠的目光,他脸上不自觉地又露出那般的笑容,景亦文忍不住撇撇嘴,心中暗想:这样的傻姑娘也会有人喜欢。 林青笠转过头来,见景亦文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那眸子黝黑似夜空,好像能看透人心,林青笠莫名有些心虚。 “咳……咳……” 他掩饰地低咳两声,却不防景亦文忽然开口问:“嗓子不舒服?” 他的声音,依然像刚才那样,孩童般清新,可是语气却让人莫名有些压力。 林青笠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小觑这孩子,“呃,不是,没有!” “令尊大人今日不得闲?” “今日有个急诊,家父脱不开身,便让我过来给您瞧瞧。” 林青笠自幼时起便跟着父亲学医,到现在也有十几年的时间,比起那些坐馆的大夫来,也丝毫不逊色。只是他志不在此,是以并未成为真正的大夫。只是在父亲脱不开身时,去帮他看看。 不熟悉的患者家人见林青笠年少,常常不信任他,他少不得要解释一番,早就习惯了。 此时他见景亦文这样问,便以为是父亲没有来,派了自己这样一个小子前来,三少爷心里不高兴了,便解释道:“您别看我年少,我自幼便跟着家父行医。” 景亦文轻声笑道:“你无需如此,我并未不信你,只是有些事情想与令尊大人相商。” “如三少爷相信我,我会代为转达。” 景亦文觉得这事还是亲自问显得有诚意,便拒绝了:“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林青笠也没追问,转而问道:“三少爷这两日感觉如何?” “好多了,整个人都比原来轻松得多了,林大夫果然妙手回春!” “多谢三少爷夸赞,还请把手伸出来。” 景亦文伸出手,林青笠认真地替他诊脉。 两人都没有再交谈,一时之间,小院子里一片安静,只有小厨房里偶尔传来容林氏切菜时,刀与菜板相碰的咚咚声。 林青笠诊完脉象后,又查验了他出完水痘后结痂的疤痕,放才开口道:“三少爷,您恢复的很好,身上水痘的结痂也快要掉了,此时万万莫要用手去扣,以免留下疤痕。另外药膏接着擦,结痂的地方不会太痒。” 说完,他又从药箱里掏出纸笔,写了张方子,“今日我给您新开了方子,减去几味药,待会儿让阿绿再去抓,还是三碗水煎成一碗,十日后我再过来。” “有劳小林大夫。” 林青笠正要再客气下,院门外忽然传来容歆绿清脆的声音,“爹,挖到了吗?” “嗯,你看。”容文思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得意。 “哇……这么多,太好了,中午小林哥在我们家吃饭呢!” “青笠来了?” 这时,院门被推开了,容文思和容歆绿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林青笠立刻起身,叫了一声:“容叔!” “青笠来啦,是来给阿文复诊的吧?你爹呢?” “我爹今日有急诊,就让我来了。” “好,叔今日挖了好些笋子,中午吃笋子烧肉。”他朝着景亦文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又说道:“你们忙着。” “爹,我去帮你。” 容歆绿也跟着进了厨房。 林青笠跟景亦文又交待了些注意事项,便把出诊箱收拾好,放在一边,说:“三少爷您在这休息一会儿。” 景亦文点了点头,林青笠也去了厨房,不一会儿,便听见他的声音,“容叔你今天挖了真不少,我也来帮忙。” “哎呀,来者是客,怎么能让你动手呢?”容林氏似是不好意思让林青笠帮忙。 “容婶你还跟我客气什么。” “娘没事,让他跟着掰吧。喏,这些都归你了。” “你这孩子……” 容文思没有说话,但他爽朗的笑声一直没有断过。 天气晴朗,阳光正好。 景亦文一个人在小院子里,懒懒地靠在长榻上,闭着眼睛,听着那边传来的嬉笑声,突然觉得属于自己的宁静,太冷清了。 他躺了一会儿,复又起身,盘腿地坐在长榻上,手肘放在长榻的扶手上,单手支着下巴,眯着眼睛看着厨房的方向…… 第拾陆回 容歆绿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景亦文一个人,支着下巴,盘腿坐在长榻上,眼巴巴地看着这边,即便是在夏日正午的阳光下,他的周围依然弥漫着一股寂寥的气息。 那样子,像极了被人遗弃的小猫。 容歆绿本来只是出来摘点小葱,见他这样,忍不住走到他面前,蹲下来,问:“怎么了?”看见他的鼻尖都渗出了细小的汗珠,又问:“你不热吗?” 如今也是快要三伏的天了,虽说早晨挺凉爽的,可这都快正午了,日头毒着呢,就这样无遮无挡地坐在太阳底下,好好的人也要被晒坏了。 景亦文微眯着眼,斜斜地瞟了她一眼,微微掀唇,惜言如金地吐出一个字,“热。” “噗……呵呵……”容歆绿被他这样逗乐了,“热你不知道躲吗?还在这里傻傻晒着。” 景亦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是想坐在这里,然后看容歆绿什么时候能发现自己。现在被她这样一笑,顿觉如此的举动太幼稚。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把头扭到一边,想了想,又下榻,趿上鞋,自顾自地进到屋里。 “诶?这是……不要我管的意思吗?”容歆绿见他一声不吭地进屋了,她也起身,继续摘她的小葱去了。 待到吃饭的时候,碗筷都摆好了,景亦文才从屋里出来。 他一眼便看见饭桌中间那一盆用大瓷碗装着的菜,棕黑的颜色,看起来不怎么样,可是飘过来的味道,倒是很香,应该就是他们一直念叨着的笋子烧肉吧。 景亦文所住的扬州城内,怀江穿城而过,在城南奔流入海,是以他吃的河鲜海鲜特别多,像竹笋这样的山珍,一般都是贫苦人家,才会去山里挖的,而且很少有机会在扬州城出现。 容歆绿恰恰相反,她自小最爱笋子烧肉,那般鲜香的味道,真是想起来都要流口水了。 她给大家都盛好饭,再端着自己的那份,坐到景亦文身边,才刚刚坐稳,筷子便急不可待地伸向了中央,夹了一小块笋放进嘴里,眼睛微微眯起,那样子,像是吃到了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景亦文见状,无奈地轻轻摇摇头,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一道弧度,端起自己的碗,慢条斯理地也开动了。 “你这孩子,”容林氏轻轻在她手臂上拍了一下,嗔怪道:“真没规矩,青笠是客,都不知道让客人。” “容婶没事,”林青笠看见容歆绿吃的眯起了眼,他也觉得从心底涌出阵阵喜悦。他端起盘子又往她那边送了送,说:“你最爱吃这个菜,难得回来,多吃点。” “小林哥,你也吃吧,”容歆绿见他如此,顿觉不好意思,又把盘子推了回去,“到时候离开家,就吃不到了。” “你们这两个孩子,别推来推去的了,我烧了这么多,都够吃的!”容林氏看见他们互相谦让,真是两个好孩子,乐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景亦文倒是有些不高兴。 以往吃饭时,容林氏都会热情地让他吃这个吃那个,可今天,饭桌上有大家公认美味的菜,她光是让林青笠吃,却没叫自己。 罢了,不吃便不吃吧!虽然大家一直都在议论着这个菜,早已把他的好奇都勾了起来。 不过他毕竟大家出生,心中暗自不喜,面上却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 容文思听见闺女说林青笠要离家,想了想便问:“青笠,是武举要开始了吗?” “是的容叔,今年秋天有次秋闱,考中了,才可以去京城参加明年的春闱。” “好,你有此志向便是好事,”容文思举起手中茶杯,“容叔以茶代酒,祝你高中,替老林家争光!” “呵呵……多谢容叔!”林青笠喝光了杯中的茶,神色却由开心,渐渐变得有些落寞,他转了转手中的杯子,无奈道:“只可惜我爹他,不赞成我去考武举,他说官场凶险,不想我入朝为官。” 容文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你爹他也是为你好。不过年轻人自是要闯出一番事业,若是不行,你也还有一技傍身,不必担忧!” “是,我也是这样想的。” 林青笠自幼习武,原本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后来慢慢的痴迷上了。对于武举,也不是非考不可,只是听说武举考试集合天下大家,想去切磋一下,长长见识。 他真正的打算是待容歆绿及笄礼一过,便求父亲上门提亲,求娶容歆绿。 可是现在…… 林青笠看了容歆绿一眼,复又低下头,低声道:“总归,还是想出去看看。” “去吧,你父亲那里,我会帮着劝说的。” “谢谢容叔!” “跟我还客气什么!” 景亦文一声不吭地吃着饭,注意力却集中在容家人与林青笠的互动上。 看得出来,他们两家的关系不错,林青笠是个稳重知上进的人,又有医技傍身,与容歆绿有相同的成长背景,且心悦于她,真是个不错的人选。 想着想着,景亦文有些走神,伸出筷子夹菜时,不自觉地,就伸向了中间,那个大家都说好吃,却没人叫他吃的——笋子烧肉。 “啪!” 只听见一声筷子撞击的脆响,倒是把走神的景亦文吓了一跳,他抬眼看去,容歆绿正举着筷子,对他摇了摇,“你不能吃这个。竹笋是发物,你的结痂还没完全好呢。” 在饭桌上,用筷子去拍别人的筷子,是非常没有礼貌的做法,特别是在这个夫权至上的大宏朝,那是对夫君赤~裸~裸的挑衅。 自从容歆绿被罚打手心之后,景亦文对她总是颇多宽容,平日里,容歆绿偶尔做出一些不合规矩的事情,只要不过分,他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看见。 但是刚才那样…… 他知道容歆绿是为自己好,可是当着众人的面,特别是在林青笠的面前,她如此拍掉他的筷子,让他顿时感觉失了面子。再说他才不想吃那个菜,还不是在想她的事情,才走了神。 他又羞又恼,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把筷子大力地拍在桌子上,“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景亦文的碗里还剩大半碗饭,而且任谁都能看得出,他是生气了。 他没理会众人,起身离开了饭桌,也没回屋,而是拉开院门,直接出去了。 “阿文,”容林氏立刻起身追了上去,“你怎么了?” 景亦文在门口停下脚步,面上带着几分歉意对容林氏道:“没事,我只是出去走走。” “这正吃饭呢……” “你们先吃吧,不用等我了。” 林青笠见他这样,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问容歆绿:“他是不是对你不好?” 在林青笠看来,只不过是拍掉他的筷子而已,再说还是为了阻止他吃发物,是为他着想,用得着如此小题大做吗?大户人家莫名其妙的规矩就是多! 林青笠本来想着,她既然已经成亲,那么自己便不打扰她,悄悄护着她,可自己忽略了一点,景亦文是淮南首富家的三少爷,容歆绿只是他家佃户的女儿,他真的会爱她敬她吗? 今日她的父母还有自己都在,他居然就这样摔筷子,待容歆绿进得他们景家,还不知会被怎样欺负! “他只是偶尔会发发少爷脾气。”容歆绿也正后悔,她一时情急之下,手就伸了出去,待敲击声响过后,才猛然想起,和张嬷嬷学的规矩里,便有禁举筷击声这一条。 果然在家里呆久了,就松懈了。 可容歆绿的话,听在林青笠的耳朵里,全都变成了容忍,“阿绿,你不要勉强自己,若是不开心,别为了面子强撑着。”林青笠顿了顿,脸色微微泛红,有些羞涩道:“无论如何,我都还在这里。” “嗯,”可惜容歆绿的心思此时不在这里,压根没注意他的异样,只是随口道:“没事……” “你们还在这里啰嗦什么?”容林氏回来推了推容歆绿,“快去看看去。” 容歆绿是在村口的那颗大槐树下找到他的。 此时正是正午饭点,村民都在自家用饭,槐树下静悄悄的。 他随意地坐在地上,背靠着一人粗的大树干,抬头怔怔地看着翠绿的树叶。 阳光透过层层密密的树叶照射下来,在他身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景亦文正对自己刚才莫名的怒气而不解,他发现自从认识容歆绿之后,自己多了许多陌生的情绪,他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还是待明年上京之后,尽快与她和离吧! 容歆绿走到他身边,蹲下,轻声问:“不怕脏了吗?” 景亦文最是喜洁,衣裳但凡有一丝丝污点,他都要全身都换了去。像现在这样直接坐在泥土地上,容歆绿还是第一次见。 “累了,站不动了。” 容歆绿心中窃喜:还好,还愿意和自己说话。 “刚才是我不对,我不该拍掉你的筷子。” 景亦文看了她一眼,没有吭声。 她见他没说话,看起来也不像还在生气的样子,遂小声抱怨道:“不过,你也不该撩了筷子便走呀,害我……多没面子!” “嗯,那便扯平了!” 咦? 容歆绿还以为他会教训自己一番,可现下这样说,那便是承认他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喽? “夫君,你真是明理!”容歆绿喜滋滋地赞道。 景亦文见她乐弯的眉眼,自己也忍不住微微一笑,“待回到景家,你可千万记住规矩,否则,有你的苦头吃!” “我再也不会了。”容歆绿想了想又问:“是要回去了吗?” “嗯,应该快了!” 第拾柒回 景亦文说的没错,因为他要过生日了。 七月初七,乞巧节,这一日,也将是景亦文十周岁的生辰。 一般人家对小孩的整岁生日是很看重的,更何况是景家这样的大户。 景如天见景亦文恢复的很好,早在六月刚刚过半,便派了景顺过来,接三少爷三少奶奶回府。 临离开容家时,景顺拿了两张面值五百两的银票给容氏夫妻,说是老太爷的小小心意,感谢他们如此尽心照顾三少爷,才让他能恢复得这样好。 容文思婉言谢绝了,容林氏也没有接这两张银票,只不过她拒绝地更加直接些,“我照顾自己的女婿,还收什么银子!” 一千两可不是小数目,够一家四口生活个三年没问题了。 据景顺所知,成亲时景家给的聘礼,都让容文思赔给人家了,如今这一千两对于拮据的他们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可他们居然不要!!! 容氏夫妻的做法,顿时让景顺刮目相看,回府后禀告给老太爷,景如天笑着拂了拂胡须,赞道:“我果然没有看错!” 景如天的话,让景顺不解,“老太爷,您没有看错什么?” 见他迷惑的样子,景如天更加开心,“景顺啊景顺,你真以为,我老糊涂了吗?我会随便给文儿娶个媳妇?” “那三少奶奶,不是大太太找人算出来的吗?”景顺想了又想,始终想不明白,只得作揖,恭敬地询问:“老太爷,老奴愚钝,实在是想不透这容家有何特殊之处,让老太爷您青眼有加。” “呵呵……”今日孙子回府,身体比之前大好,生意上棘手的事情也俱都解决了,一切都算是雨过天晴。景如天高兴,便耐心细细说与景顺听,“容文思也曾是个读书人,也过了童生试的乡试,只可惜后来他的家境越发不好,没能力供他读书,这才做了庄户人家。” “难怪,见他的言谈举止,不似其他佃户那般粗俗。” “我默默观察过他的三个孩子,容歆绿,容永平和容永安,都是好孩子,品性率真,特别是那兄弟俩,聪慧好学,却又没有读书人的迂腐,这才托人送他们进青松学院……”说到这里,景如天长叹一声,“做官的一向眼高,即便表面交好,心里也是瞧不起我们商贾之家,我只得找两个好苗子,自小培养,只盼得他们将来,能在朝堂有一席之地,如此,我文儿也不至于孤军作战啊!” “老太爷,咱们还有大少爷,二少爷和四少爷呢,三少爷怎么会孤军作战?”景顺倒了一杯茶,递给景如天,继续道:“俗话不是都说,打虎亲兄弟吗?还是亲兄弟来的牢靠些!老太爷何不在他们身上也多下下功夫?” “你当我不想吗?你看看老大亦涵,整日里不学无术,这都十四岁了,连乡试都没过,全让老大媳妇给宠坏了;老二亦远,中规中矩,小小年纪,把规矩看的比天大,多走一步都怕错,我只要他平安顺遂地过完这一生,我就心满意足了;还有老四亦沛,这个老四啊,”景如天空着的那只手,忍不住在桌面上敲了敲,“今日先生又跟我告状,布置的课业,没一样是完成了的。” “四少爷还小。”景顺安抚道。 “还小?不小了!他和亦文是同年,只不过小他月份而已,可你看看这兄弟两,唉……”景如天说起四少爷景亦沛,便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不过,”他语气一转,“亦沛倒是在经商方面颇有些造诣,小小年纪颇有商业头脑,我打算把他带在身边好好教。景家今后就靠他们了,希望这兄弟俩,一个在朝,一个在野,能让景家更上一层楼吧!” 景如天端起茶盏,浅呡一口,怅然道:“也不知我有生之年,能不能看见!” “老太爷,今日是三少爷回府的大好日子,可不兴说丧气话,您长命百岁呢!” “哈哈……好!”景如天啪地放下茶盏,在景顺的肩上重重一拍,道:“顺哪,我们都要长命百岁,一起看着景家兴旺昌盛!” “笃笃笃……” 书房门忽然被敲响,小厮恭敬的声音传来:“老太爷,晚宴已经备好,老太太请您移步南烛厅。” 南烛厅是景府的家宴厅,逢初一十五,或是有重大节日,景府上下皆都在此团聚。 今日景亦文回府,老太太特意设宴在此,给他接风洗尘。 景如天带着景顺到达南烛厅时,人都到齐了。 景佑丰带着男人们坐在靠外的大圆桌上,主位空着,是留给景如天的。 景老太太带着一干女眷,坐着里面的大圆桌,中间用一道秀丽山河的苏绣金丝楠木屏风挡着。 景老太爷到时,景老太太正在询问容歆绿,景亦文在容家生活的情况。 “哈哈哈……”景如天人还未进入厅内,洪亮的笑声先至,“让诸位久等了!” “父亲……” “祖父……” 众人见他进来,全都站了起来,对他作揖行礼。 景如天看见厅内那一人多高的屏风,转身对景顺说:“把那屏风扯了,今日是家宴,没有那么多讲究。” “是,老太爷。”景顺赶紧叫了三个小厮,把那大屏风给抬了下去,又多加了几支小儿手臂粗的蜡烛,整个南烛厅霎时光亮起来。 景如天看见主位旁边的胡应喜,即刻走上前去,抱拳行礼道:“胡大人,身体可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老爷子挂心,”胡应喜亦还礼道:“今日是景府家宴,胡某覥脸前来,沾沾您这大家族的热闹喜气。” “胡大人您太客气了,今日宴席能请得您来,那真是蓬荜生辉呀!” “老爷子您也别叫我大人,当日若不是您仗义相救,哪里还有我胡某人的存在。今日前来,便是要借花献佛,借您这席面,感谢老爷子救命之恩。待日后胡某身体大好了,必要在客似云来摆上一桌,宴请景府上下。” “来,胡大人先请坐下,我们边吃边聊。”景如天抬手虚引座位,待胡应喜坐下后,他对着众人宣布,“都开动吧!” 大家这才拿起筷子,宴席真正开始。 景如天说完后,在胡应喜的旁边坐了下来,“胡大人,客似云来就不必了,您先听我说,”胡应喜刚想说些什么,景如天微微抬手,阻止了他,继续道:“您上京城,要开销的地方还多着呢,出门在外,银子必不可少。” 说话的间隙,景如天给胡应喜夹了一个肉丸子,“来尝尝,扬州名菜,红烧狮子头,景府的大厨做这道菜,可是出了名的地道。” 胡应喜道了一声谢,从容地夹起来,轻咬一口,顿时鲜香的滋味布满整个口腔,“味道真是不错!肉汁鲜美,丸子爽~嫩有弹性,果然地道!” “哈哈……”景如天听见他如此内行的评价,开心的胡子都抖动起来,“盖聚物之夭美,以养吾之老饕,看来胡老弟也是同好中人啊!” “呵呵……景兄见笑了,”胡应喜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拿起桌上竹青色的绢丝帕,轻轻擦了下嘴,才道:“弟曾在西北苦寒之地呆过,那里有大半年都是冬季,少果蔬肉类,是以养成这好吃的毛病。” “能吃好哇,能吃是福!胡老弟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凭借老弟在西北的显赫功绩,此次前去京城,必然青云直上!” “借兄吉言!” “老弟,”景如天轻轻拍了拍胡应喜的肩,又凑近了一点,“不瞒你说,愚兄还有一点私心呐。” 听见他这样说,胡应喜心中咯噔一下,果然来了吗?自从升官之后,如此对自己说话的人,太多了。不知是要自己帮什么忙?他对胡家如此天大的恩情,自己是帮还是不帮? 景如天说完后,拿起桌上的绢丝帕擦了擦手,眼角的余光密切注意着胡应喜,瞥见他的神色突然变得颇有些不自在。 他想了想,便明白了,这是怕自己赖上去呀!心中不免冷了几分。 但景亦文日后还需要有人带领,这朝中无人难办事啊! 景如天面上丝毫不显,拿起酒壶,亲自给他斟酒,道:“我三孙子景亦文,还算是为景家争光,今年刚刚考中秀才,本应今年秋季便要去京城国子监进学,可身子一直不好,蒙圣上垂怜,同意他来年再入。这本是件高兴的事,可怜他年幼便要离家,愚兄担心他在京城无人照料,还请胡老弟帮忙看顾一二。” 胡应喜听说是帮忙照顾景亦文,心中这块大石才算落了下来。 这不算什么难事,自己也为人父母,能够理解。况且在景家打扰这么久,帮他照顾照顾景亦文,这也是应该的,他并不是那知恩不报的小人。 遂立刻道:“景兄言重了,弟定将亦文看做自家子侄,还请景兄放心!” “哈哈……有老弟这句话,愚兄真的放心了,文儿,快过来!”景如天冲着坐在偏末位的景亦文招招手,把他叫了过来。 “胡老弟刚答应我,待你明年进京,替我照拂你,还不快谢谢他。” 景亦文站在他们身边,一时有些为难——为称呼。 按理景亦文叫了胡杨氏一声姨母,那应叫胡应喜姨父,可是景如天称他为老弟,景亦文便应称他为爷爷。 这辈分乱的,景亦文觉得自己脑仁都疼了。 他略微思索,长揖到底,中规中矩地唤了胡应喜一声,“多谢胡大人。” 景亦文是国子监学生的身份,将来必与他同朝为官,如此称呼他,倒也合情合理。 只不过他这一声胡大人,把刚才景如天好容易拉近的关系,又生生给撇远了。 第拾捌回 大少爷景亦涵有些坐立不安。 他夹两筷子菜,便会偷偷瞧南烛厅内里,女眷坐着的那桌。视线牢牢锁住那穿着素色衣服的纤细身影。 景亦涵也不知自己何时把她放在心上的,也许是那日? 那日天气微热,景亦涵在书房呆了一上午,看书看得闷的慌,于是中午便跑到景府花园内,荷花塘边上的大垂柳上睡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睡得正香时,迷迷糊糊地听见有哭泣声。 他张开眼睛,便看见胡莞尔在树下,趴在粗大的树干上,哭得正伤心,连身上的素服蹭了泥都不自知。 若是平日里见到她,也只是打个招呼而已,景亦涵不喜欢这种娇娇弱弱的女子。 但现下她在哭,景亦涵又不想安慰她,便只得躺回去,打算等她走了自己再下来。 可是这胡莞尔真能哭啊,压着声音,咦咦呜呜地哭了半晌都没停,景亦涵失了耐心。 “喂,你哭什么?” 胡莞尔似乎没想到大中午的,这里还会有人,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正午的阳光,穿透细长,飘逸的柳枝,落入胡莞尔朦胧的泪眼中,霎时绽放出耀眼的光芒,景亦涵觉得自己的心,突然不受控制地跳乱了频率。 回想起那日梨花带雨的小脸,他忍不住,又偷偷看了一眼胡莞尔。 当日她看见自己在树上后,便逃走了。后来自己故意与她偶遇,她也像小兔子一般,说不上两句话,便逃也似的离开。 胡莞尔越是躲着他,他对她便越有兴趣。 终于,景亦涵想到一个让她躲避不了的办法,那便是——娶她。 也不知,娘亲同父亲说了吗? 大太太景林氏此刻,也正着急呢! 她看见景亦文正站在老太爷的身边,对着胡应喜作揖。 男宾和女眷之间隔着并不是很远,却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到底聊了些什么呢?需要景亦文特意下位来作揖。景林氏暗想:莫不是有什么好事,又让三房独得了去? 想到这儿,景林氏远远地瞪了自家夫君一眼。埋怨他自己搭不上胡应喜这条线,也不知道把儿子往老爷子面前多送送,现在就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 看来,还是得自己亲自出马了。 前两日景亦涵来跟她说,很喜欢胡莞尔,让她去提亲。 乍一听见这消息,她吃了一惊,没听说这混小子同胡莞尔有来往呀,再说前段时间他不是中意容歆绿吗?现在怎么又来求娶胡莞尔? 莫不是……两人……逾矩了? 景林氏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急的连连追问景亦涵,如何会有这个想法,莫不是做出什么有违礼数的混账事?得到景亦涵的否定答案后,她才放下心来,开始认真思考这亲事。 听三弟妹说起过,胡莞尔还未曾定亲。再说她与景亦涵年岁相当,是家中独女。胡大人如今又身居高位,这怎么想,都是一门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事呀! 她越想越开心,忍不住轻轻拍了拍景亦涵的脑袋,赞道:“儿子,你总算开窍了!” 说完,景林氏兴冲冲地去找景佑丰商议,他也觉得可行。两人原本打算找个景老太太得闲的时候,趁着闲聊把这事给说了,没想到还没等她行动起来,景亦文就回来了。 瞧着三房和胡大人那热络的样子,这事情得加紧了! 景林氏又悄悄打量了胡莞尔一番,见她坐在大小姐景亦淑和二小姐景亦彤的中间,容貌俏丽,举止端庄有礼,硬是把景府的两位小姐给比了下去,她是越看越满意! 景林氏瞅瞅胡莞尔,又看看老太太,见她还在同容歆绿交谈,心中不免开始着急:这老太太怎么还在跟她说个没完呢?可别冷落了莞尔姑娘。 “老大媳妇,你有事?”老太太忽然开口问道。 景俞氏在听着容歆绿细说景亦文的情况,就见景林氏看看姑娘们那边,又转头看看自己,一副欲言又止,想说又怕打扰自己的样子。 听见老太太这样说,众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景林氏的身上。 “啊?哈哈……我……我这是高兴呐,”景林氏没防备老太太这样当众问她,眼睛微微一转,急中生智道:“我看见这坐着一圈水葱般鲜嫩的姑娘,心里就美滋滋的。” 二太太景周氏一向爱附和大房,此时也不例外。 她放下筷子,看了看孩子们,也跟着说道:“是呀,看见她们,就想起我年轻的时候……” 大太太心中暗暗高兴:接得好! 她紧接着景周氏的话题说:“二弟妹像她们这般年纪,已经和二弟订亲了吧。” “嗯,”景周氏好像忽然被她的话题带回到少女时期,略显羞涩地微微一笑,道:“我十三岁时便定与夫君。” “是了,”景林氏好容易等到她这句,便赶紧接着道:“说起来,莞尔姑娘也应该有十二岁了吧?” 胡莞尔不知这话题怎么突然就转到自己身上了,可是大太太问起,她也只得答道:“前几日刚过十三岁的生辰。” 那日,自己因想念母亲而伤心恸哭,本以为找了个无人的地方发泄,可没想到自己那般狼狈的摸样,却被大少爷看了去。 想起他后来又制造机会与自己巧遇,胡莞尔忍不住微微蹙眉:真是个轻浮浪子! “哎呀,莞尔姑娘,”景林氏懊悔地轻拍了下手,说道:“你生辰怎么也不与我们说?我们也好替你热闹一下。” “多谢大太太,”胡莞尔起身对着景林氏福了福,“莞尔还在孝中,想起家母,便实在是没有心情……”说到这里,她眼睛突然湿润了。 胡莞尔赶紧用袖子稍稍遮了遮脸,可众人还是看见,那晶莹的泪珠,顺着她姣好的脸颊,慢慢滑落下来…… 男宾席面这边,酒过三巡,气氛正酣。 景亦涵的注意力却一直关注着女眷这一桌,他看见他娘亲与老太太说话,便想:不知是不是在说自己的事呢? 然后又看见胡莞尔起身给自己娘亲行礼,他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这……这一定是在说亲,莞尔她这样……是在拜见未来婆婆吗? 直到看见胡莞尔以袖遮面,身子一抽一抽的,好似哭了一般,他不由得慌乱起来:怎么了?她不同意?抑或是……老太太不同意? 景亦涵在这边暗暗着急,又不知道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更加坐立难安了。 景如天同胡应喜对饮一杯后,转过身来,视线无意中滑过孙子辈们,只见其他孙子们都安静地在吃饭,只有景亦涵,不停地动来动去,就差抓耳挠腮了。 他最见不得男孩如此不稳重的样子。他一直教导他们,好男儿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哪里像他这样,不由怒斥道:“景亦涵,你在干什么?” “啊?”景亦涵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喝给吓了一跳,没留神便把心中所想给说了出来,“我……我看见莞尔姑娘哭了。” 大家听见他这样说,齐刷刷地转头看向胡莞尔。 胡莞尔顿觉羞愤欲死,她恨恨地一跺脚,扭身跑进抱厦中,再不肯出来。 胡应喜见状,以为宝贝女儿被人欺负了,赶紧跟着进了抱厦,待问清是思念亡母后,他也跟着哀叹一番,这才让女儿先歇息歇息,自己先出来。 他出来后,少不得向诸位说清原委,大家都理解少女失去母亲的心情,宽慰一番,便要将此页揭过去,没成想景林氏忽然道:“爹,娘,媳妇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景林氏都已经这样说了,如果不让她讲,容易让胡大人误会,还以为景家对他有所隐瞒。景如天便道:“有什么话,你说便是。” 景林氏便起身朝着胡应喜福了福,缓缓道:“胡大人,令嫒刚刚过了十三岁的生辰,寻常人家在这个年纪,都已经定下亲事。我知晓她母亲不在,此时谈这些甚是不妥,可女儿家的年华耽误不得。这些后院的事情,你们男人自是不管的,我这个做大伯娘的,少不得替她着想。” 她的这一番话,合情合理,确实有触动胡应喜,可事关女儿的终身,他还是有所顾虑,“景大夫人所言甚是,只是内子刚刚过世,我们,都无甚心情考虑此事。” “唉……谁说不是呢!”景林氏从袖中抽出丝帕,擦了擦眼睛,有些哽咽道:“我是看到莞尔姑娘这如花般的美貌,心中喜爱不已,我没有女儿,便把她当亲闺女来疼。若是大人无此想法,便当我没有提过吧。”说完略停了停,又用胡应喜刚好能听见的音量自言自语道:“唉……希望莞尔姑娘莫要被蹉跎了。” 胡应喜本来都转过身了,听见她如此说,想了想,又忍不住转回来,起身,对着景林氏作揖道:“还请景大夫人指点一二。” “胡大人客气了,”景林氏侧着身子,躲开了他,亦朝他福了福还礼道:“胡大人,其实定亲并不需要大张旗鼓,只要您相中了人,交换庚帖,这亲事就算是定下来了,待莞尔姑娘孝期满了,年岁也到了,便可直接成亲。若是待她孝期满了再考虑亲事,只怕姑娘大了,拖不起呀!” 胡应喜仔细想想,确实是这么个理。他在官场上做人做事甚是圆滑,可这内宅后院的事情,一向是胡杨氏在打理,如今她去了,自己两眼一抹黑,差点连女儿都给耽误了。 胡应喜这下诚心诚意地对景林氏抱拳道谢,“多谢景大夫人!胡某对这些事情完全不了解,还要多多向景大夫人请教!” “大人无需客气,我与尊夫人很是投缘,对莞尔姑娘也十分喜爱,自当尽心尽力。” “那便有劳景大夫人了!” “大人放心,我自会替莞尔姑娘觅得好夫君!” 说完,两人相互笑笑,又客气一番,便想要坐下来,继续享用酒宴。 景亦涵在一旁冲景林氏不停地打手势。他不知道娘亲与胡应喜都谈到这一步了,为什么不直接替自己求娶了胡莞尔。 景林氏看见儿子这样,她微微皱着眉头,对他轻轻摇摇头。 景林氏的意思是,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得徐徐图之。 景亦涵却理解错了,见她皱眉又摇头,心情一下跌到谷底:完了,娘亲她这是反悔了!不同意了!!! 他看见两人都要坐下来,绝好的时机就要这样错过,他实在忍不住,猛地站起来,一下冲到胡应喜面前,作揖高声道:“我心悦莞尔姑娘,我要娶她!” 南烛厅霎时鸦雀无声。 忽然,一道似泉水般清冽的少女声音,从抱厦传来,坚定而又决绝:“娘亲生前属意三少爷景亦文,莞尔不敢有违母命!!!” 第拾玖回 “啪嗒……” 诺大的南烛厅,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声响,在这静谧的时刻,显得特别突兀。 众人的视线被响动吸引过去,才发现制造声音的人是容歆绿,她不小心碰掉了一只筷子在地上,此刻正有些慌乱的要去捡。 景亦文循声看过去的时候,她正弯着腰。 他的视力不错,一眼便看见她发顶心那儿,有个小小的旋。 莫名地,他的心情就很好。 在气氛有些凝重的南烛厅中,大家都放了筷子,正襟危坐。唯有景亦文,跟没事人一般,伸手夹起一块松鼠鳜鱼,放入碗中,合着白饭一起,不慌不忙地送入口中。 嗯,饭还有一口便吃完了,容歆绿说粒粒皆辛苦,不能浪费了。 景如天回过头来,正巧看见他神色如常,没有丝毫慌乱地,把鱼块送入嘴里,心中虽然恼怒他在这种时候还在吃,却也欢喜他遇事不乱的那份稳重。 但面上,景老太爷还是很生气的样子,大喝一声:“景亦文,这事,你作何解释?” 景亦文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这才站起来,作揖回到:“孙儿毫不知情。”他想了想又接着道:“况且孙儿已有妻室,表……嗯,胡姑娘应该也不会愿意做人妾室。” 景亦文后面说出的那句话,已经算是很不客气了。他的意思可以理解为:只要你愿意为妾,那么你想要嫁给我,我也没意见! 胡莞尔在抱厦中听见景亦文如此的回答,脸唰地白了。 她刚才听见景亦涵求娶自己,生怕父亲一时糊涂,应下这桩亲事,万般紧急情况下,才会那样说的。 她知道景亦文已经娶妻,父亲定不会同意自己嫁他,这只是缓兵之计。可她算错了景亦文,万万没想到看似温文无害的景亦文,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任何一位待字闺中的姑娘,被人说作妾室,都是一种侮辱,更何况她还是二品大员的女儿。 景亦文也的确是不太高兴。 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家便都在惦记着自己的亲事,也都丝毫不考虑他的感受。 那他也不必顾虑太多。 说到底,景亦文还是小儿心性,只为逞一时口舌之快。 在他说出那句话时,胡应喜的脸色也唰地变了,忽青忽白。他感觉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顿觉气愤得不行。 景家这是挖了个坑,让自己跳啊!!不然好端端的家宴,为何要说起莞尔的亲事?自己也是昏了头,竟然也跟着当众议论,真是把老脸都丢尽了。这景家,哼,当真以为只有他景家才有好男儿吗? 思及至此,胡应喜气的一拍桌子,起身道:“我胡应喜的女儿,还会怕找不到好婆家?她这辈子绝对绝对不会给人做妾!!!” 转身又对着景如天抱拳道:“胡老爷子,请恕胡某无礼,先告辞了!”说完便准备要去抱厦接女儿。 “胡老弟,胡老弟,莫动气,千万莫动气!”景如天赶紧拉住他的手,紧紧攥住不放开。 开玩笑,若是让他这样走了,那两家的梁子从此便结下了,前面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费了! “小儿无礼,还请老弟大人有大量,看在老夫的面子上,别跟个孩子计较!” 胡应喜挣脱了几下,硬是没挣脱开。 真看不出来,这景老太爷手劲如此大。他转念一想,好歹在景家白吃白喝这么些日子,若真是因为个孩子说的话,便甩袖子走人,日后传出去,难免落下个小心眼的名声。 他气归气,但毕竟在官场浸淫多年,早已养成能屈能伸的个性,现下景如天都已经这样紧紧抓着不放,明显是还想与自己交好,那自己也不能做的太绝,不管怎么说,景家在淮南道上的影响力,着实不小。 万事留一线,江湖好相见! 胡应喜面上还是很气愤的样子,但身子却顺势坐了下来,只不过保持侧身的姿势,不肯转过来正面对他。 即便如此,景如天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肯坐下便好办了,说明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这才松开胡应喜的手,对他长揖到底,诚恳道:“愚兄教导无方,让弟弟受气了。你放心,兄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景如天的年纪比胡应喜大了一轮不止,如此毕恭毕敬地给他作揖,胡应喜再大的气也都消得差不多了,他赶紧起身回礼道:“景兄您快别这样,您这样折煞愚弟了。唉……弟弟今日也颇为失礼,只是……莞尔是我和内子的掌上明珠,内子如今不在了,我更应护她周全。谁知现下被人如此欺辱,弟实在是……实在是心里难受啊!” 景如天安抚地拍拍他的背,转身对景亦文和景亦涵怒斥道:“你们这两个孽子,小小年纪,不知在学业上努力,成日里净胡思乱想,姑娘家是你们能随便肖想的吗?这次定要给你们一点教训,来人,每人杖责十五,立刻执行!!!” 嚯! 惩罚一出,在座的心里都吓了一跳。 这大棒子碗口般粗,一棒子打下去,孩子都吃不消,别说这十五棒了,简直要了小命了! 登时景佑丰和景佑年便站了起来,对胡大人和景如天作揖道:“还请胡大人,父亲息怒。养不教,父之过,孩子还小,这棒子,我们做爹的替他们受了!” “不行!”景如天想都没想便立刻拒绝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让他们长长记性,看下次还敢不敢如此放肆!” “景兄,算了,”见此情景,胡应喜不得不出来劝道:“孩子还小,慢慢教便是,可别打坏了,那我的罪孽就深了!” 景如天自是知晓这棒子的威力,当然不能真的打两孩子。他算准了胡应喜定会出来说上两句,如此借坡下驴,故作犹豫一会道:“好!看在胡大人面子上,这棒子先记下,你们快给胡大人道歉,再到祖宗牌位前跪着去,没我的同意,谁都不许出来!!!” 景亦涵偷偷瞄了眼抱厦的方向,胡莞尔没有出来,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迫于景如天的威严,嘴唇动了动,始终没有说出来,对胡应喜抱拳长揖到底,很诚恳的说:“晚辈知错了,不该如此莽撞,但晚辈是真心对莞尔姑娘的,还请胡大人能考虑一二。”说完又作揖,然后抬头挺胸地走了。 景亦文也长揖到底,但语气上,听起来少了几分诚意,“亦文口无遮拦,还请胡大人见谅!”说完,还不忘把碗里最后一口饭吃了,这才跟在景亦涵身后,一道走了。 他这是一无心之举,只是想着不能浪费粮食,可看在大家眼中,景亦文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个贪食的小孩子,便是胡应喜,也有些忍俊不禁,忍不住反省,刚才自己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这分明还是个孩子嘛! “胡老弟,来,”景如天心情也好多了,他轻轻拍拍胡应喜道:“我们继续,莫要理会这两个混小子!” 说是景亦文的接风宴,现在主角走了,却丝毫没有影响大家的兴致。 胡莞尔后来始终没再出来,又呆了一会儿后,直接回偏院了。 女眷席也早早的散了,男宾那一桌,倒是越喝越酣,直到月上中天,方才作罢。 景亦文与景亦涵两人跪在家祠里,还能听见南烛厅里的喧嚣热闹,只是隔得有些远,听得不甚真切。 家祠在景府的西北角,平日里几乎没有人会来这边,现下又是晚上,家祠内只点了几支供奉祖先的蜡烛,祠堂内特别昏暗。 景亦涵跪在祖宗牌位面前,眼睛却瞪着身边瘦弱的弟弟,目光凶恶。 景亦涵是家中长孙,他的出生吸引了全家人关切的目光。 可自从景亦文出世后,祖父母的注意力便转移了。先是因为他孱弱的身体,引得两位老人更多的怜惜,再后来是因为他的聪颖与早慧,在众多兄弟中展露头角,祖父对他便格外偏爱。 景亦涵对他,有嫉妒,有羡慕,兄弟俩的关系一直都是淡淡的。 直到景亦沛出世。 他见自己的亲弟弟,自己满怀期待的同盟军,与景亦文关系比跟他这个大哥还亲,就更加不待见景亦文了。 而经过刚才那件事,他现在简直就视景亦文为眼中钉,肉中刺!!! 景亦文笔直地跪着,微微低着头,在蜡烛昏黄的光晕中,显得特别安静。 他这副样子,看在景亦涵的眼中,却是无比的让人讨厌。 “你这个病秧子怎么这么会装?”景亦涵看向他的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厌恶,“现在做这老实样子给谁看!” “……” “你都已经娶妻了,还在肖想莞尔姑娘,小小年纪,不知羞耻!哼!” “……” “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 景亦文懒得搭理他。 他还不高兴呢! 真不知道好端端的吃个饭,怎么自己就成了那被殃及的池鱼。若不是今晚的家宴,他都快忘记有胡莞尔这号人好不好! 第贰拾回 景亦涵见景亦文一直低着头,完全不理自己,终于失了耐心,大喊道:“景亦文,你聋了吗?我跟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 “呼……”景亦文轻轻呼了口气,有些无奈开口道:“在家祠中大声喧哗,你是想再多跪几个时辰吗?大哥。” “哼!你……” “亦涵,”景林氏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身后响起,“你这个做哥哥的,要让着弟弟!” 他们都太专注于争吵,景林氏又是偷摸着来的,只带了随身丫鬟,是以都到了家祠门口,兄弟俩都未曾发觉。 这下突然出声,把他们吓了一跳。 “娘,这大晚上的,您是想吓死我吗?”景亦涵不住地拍着胸口,心有余悸。 “嘘,小声点,”景林氏赶紧上前捂住他的嘴,小声道:“老太爷发话了,不让任何人来探你们,让你们一直跪到明日卯时!” “不是吧,现在还不到子时,到卯时还有四个多时辰呢,要跪那么久?”景亦涵低声哀叹,“祖父好狠的心呐!” 景亦文也微微叹了口气。他轻轻动了动,跪得久了,膝盖有点痛。这是他第一次跪祖宗牌位,很不习惯,而且要到明日卯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的住。 景亦涵斜眼见他这样,不屑道:“才这么点时间就受不了了?” “嗯,膝盖好痛,你不痛吗?”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得!” “你是跪习惯了吧!” “你……” “好了,你们就一人少说一句吧!”景林氏敲了敲景亦涵的脑袋,然后让丫鬟把带的东西一一拿出来,她在一旁说:“这件大麾是你爹的,夜里家祠凉,你穿着。”说罢抱歉的看看景亦文,“抱歉,大伯娘只带了一件,我想你娘应该也会给你送。” “没事,大伯娘,我不冷。” 景林氏对他笑笑,便转头继续同儿子说:“你晚饭没吃完,一定饿了吧,娘给你带了几个小包子,快趁热吃。” 又从食笼中抽出一屉递过去给景亦文,“亦文,你也吃。” 景亦文摇摇头,没接,“不用了,大伯娘,我不饿。” “他不吃算了,”景亦涵一把抢过那屉子,放回食笼中,“全都给我。” “你这孩子!”景林氏见景亦涵正大口吃着小包子,那狼吞虎咽的样子,显然是饿了,便也不忍心再说他,“慢点,来,喝点热水。” 景林氏本来还想跟儿子说说今晚的事情,可是她看了眼旁边跪着的景亦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景亦文看了他们一会儿,便又低着头,一动不动地跪着。 容歆绿回到景天苑时,已经不早了,她并没有回正屋休息,而是直奔小厨房。 春熙觉得奇怪,跟在她身后,看见她进了厨房后就把灶上预留的火苗弄旺,便问:“三少奶奶,这么晚了还生火做什么?您要是饿了,我去喊厨娘来。” “不用叫她,我很快就好了,你知道米线放在哪吗?” 春熙很快找到米线,拿给她。 “好了,你去屋里拿件披风,要保暖的。”容歆绿想了想又说:“再拿个垫子,厚实的那种,找好这两样来找我。” “三少奶奶,”春熙听了她的吩咐后,有些迟疑地问,“您要这些东西,是要干嘛呢?” “给三少爷送去。” “可是,老太爷不是说不允许去探望吗?” “所以我要偷偷的,你也小心,别让人发现了,去吧!对了,别忘记再找顶布帽,薄的那种。” 家祠中,景林氏走后,景亦文与景亦涵又跪了一个多时辰。 景亦文觉得膝盖已经疼的麻木了,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抬头看看窗外,黑乎乎的一片,院子里也没有任何的声音。已经丑时了,这个点,大家应该都已经睡了吧! 娘亲不会来,这个他早就想到了。 那容歆绿……他轻轻摇摇头,都这个时候了,肯定也不会来了! 景亦涵见景亦文抬头看窗外,以为他在看他的娘亲景李氏有没有来,不由讥笑道:“别看了,三婶娘不会来的。” 他也转头看向窗外,夜幕沉沉,一颗星都没有,“都已经这样晚了,三婶娘定是睡下了,你就别盼了。” 三太太景李氏最是注重自己的身体,对儿子也不甚上心,这是景府上下都知道的事情。 景亦文没吭声,低着头,重新跪好。 “哗哗……”树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不知何时起,起风了。 凉风夹着一丝夜晚的潮气,嗖嗖地吹进家祠里,让直接跪在青石板上的兄弟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虽说已是夏日,可夜晚的风,却依然凉得很。 景亦涵裹紧身上的大麾,又把长出的一截垫在膝下,这才感觉到丝丝暖意。 他看看身边跪着的瘦弱身影,在凉风中有些瑟瑟发抖,又看看自己身上的大麾,忽然觉得景亦文其实也挺可怜的。 哼,不过他这么讨人厌,才不会把大麾分他一点呢,就让他挨冻吧! 景亦涵显摆地又紧了紧身上的大麾。 景亦文实在是冷得不行了,他看见景亦涵裹着厚厚的大麾,看着就感觉温暖无比。 不行,如果再这样挨冻下去,不用等到明日,自己定会再生病的! 好容易身体才好一点,他可不想再躺到床上去了。 他想了想,双手搬着腿,使劲朝景亦涵那边挪了挪,看着景亦涵,可怜兮兮地说:“大哥,我好冷,你可以把大麾分我一点点么?” 景亦文眉毛微蹙,很认真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扬起,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无辜。 景亦涵不吃他这一套,完全不理他。 景亦文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服,低低地又叫了一声,“大哥……” “哼!”景亦涵把头扭到另一边,不去看他。 景亦文见这招没用,想了想,便说:“我以后再也不见胡姑娘,看见她都绕道走,这样行吗?” “你做的到?”景亦涵回过来,将信将疑地问:“你不喜欢胡姑娘?” “完全没有!”他斩钉截铁地否定。 “那为何胡姑娘会那样说?” “不知道,”景亦文摇摇头,又强调道:“我真不知道!” 昏暗的烛光下,景亦文的小脸冻的有些发青,大大的眸子水波盈盈,缩着脑袋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景亦涵暗叹一口气,虽说老太爷发话,不允许任何人探望,可是自己的娘亲都知道偷偷地来,怎么三房的人到现在还不见踪影呢? 景亦文一直都病着,原来和他接触的也不多,只知道祖父一直夸奖他,拿他做榜样教训自己,所以就很不喜欢他,谁曾想,他是这样的可怜人。 “长得这么妖孽,难怪姑娘会喜欢,”景亦涵慢腾腾地掀开大麾的一边,不情不愿地说:“进来吧!” “多谢大哥!” 景亦文这时也顾不上膝盖疼,嗖地就钻了进去,带入的冷风,冻得景亦涵直打哆嗦,抱怨道:“你怎么冻得像冰块一样!” 容歆绿到家祠的时候,特别小心,生怕门口会有老太爷的人守着。 她背上背着包袱,里面装着景亦文的披风,垫子和布帽,手上提着一个中空的大食盒,用滚水温着,蹑手蹑脚地走到家祠外,警惕地在四周看了看,并没有人。 四面一片漆黑,树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只有家祠里透出昏黄的,黯淡的烛光,衬着这夜色,更加的浓黑。 容歆绿心中害怕的不行,可她也不敢轻举妄动,悄悄走到门边,却意外地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你别挨我这么近好不好?很热啊!”景亦涵不耐烦道。 “我也觉得有点热,可是离远了,又会有风灌进来。” “那我干脆把大麾给你吧。” “那你都给我了,你不冷么?” 容歆绿并不清楚平日里他们两兄弟的关系如何,她就刚刚听到的这些分析,觉得他们兄弟之间相处的还是不错的。 这让她对景亦涵的印象也有所改观。她却忽略了,上个月景亦文生病时,景亦涵可一次都没有来探望。 她又听了一会儿,确定家祠中只有他们两人后,才轻轻推门进去。 两兄弟听见身后传来吱呀的开门声,同时回头,立刻被容歆绿的装扮给吓住了:她换了一身暗色的衣服,背上背着个硕大的包袱,手上还拎着个半人高的大食盒。 “你……怎么来了?”景亦文吃惊地看着她。 容歆绿顾不上说话,先把食盒放到地上,然后解开胸前的结,把包袱放下,这才长舒一口气,道:“累死我了,这家祠也太远了,害我这一路上,带着这么多东西,担惊受怕的。” 她略休息一会儿,便打开包袱,拿出垫子给景亦文,“喏,垫在膝盖下面,跪着就不痛了。”又拿出披风给他披上,再替他带上柔软的棉布帽子,“夜里风凉,帽子一定要戴,不然明日该头疼了。” “最后还有,”容歆绿狡黠一笑,献宝似地把食盒最上层的盖子打开:“锵锵锵……” 第贰拾壹回 容歆绿揭开盖子后,瞬间家祠中香飘四溢。 “这是什么?”景亦涵看见容歆绿小心地从食盒中,捧出一个砂锅,疑惑地问:“你怎么带这么大个家伙来?” “你猜?”容歆绿手上没停,并未直接告诉他答案。 “是……?” 景亦涵见她随后拿出两只描金大海碗,分别放在自己和景亦文的面前,又打开食盒的第二层,依次取出葱姜丝,薄薄的里脊肉片,豆芽等,又把第三层里,已经烫好的洁白的米线拿出来,将这些食材都慢慢倒入滚烫的砂锅中,然后筷子伸入进去,轻轻搅拌。 鲜嫩的豆芽,还有薄如蝉翼,一烫便成嫩粉色的里脊肉片,随着容歆绿的搅动,在淡黄色,浓浓的鸡汤中上下翻滚。浓郁的鸡汤香味不住地扑向景亦涵和景亦文,惹得他们两人围在容歆绿身边,蠢蠢欲动。 容歆绿待食材都烫熟之后,连同米线一起,装入大海碗中,递给他们一人一碗。 “啊,我知道了!”景亦涵接过碗后,看见那碗中绿的豆芽,洁白的米线,嫩粉的肉片,都安静地卧在浓郁的鸡汤中,突然想到答案,兴奋不已,忘记了控制声音,“是过桥米线!!!” “嘘……” “嘘……” 听见他的声音,景亦文和容歆绿不约而同地都把食指竖在唇边,示意景亦涵小声点。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问:“你怎么想着带这个来?” “夜里风大,家祠中又寒凉,适宜吃些带汤水的宵夜,我本想做汤面的,但后来想想,从景天苑走到这里,面都糊了,忽然想起这过桥米线,觉得带过来最合适不过了。” “嗯,这鸡汤米线味道真是鲜美,太好吃了!”景亦涵吃的频频点头。 景亦文在一边默默的吃,手上的速度丝毫不比景亦涵慢。 这鸡汤是景天苑中早就备好的,用了很多的材料去熬煮,味道自是极鲜美的。 他原先也是吃过的。吃惯好东西的他,觉得这鸡汤米线也只是普通菜色,并未有出彩的地方。 可是现在,在这样冰冷的夜里,饥寒交迫的时候,能吃上如此顺滑爽口,精心配制的鸡汤米线,顿时觉得,天下美味也不过如此了吧! 一大海碗的米线下肚,景亦文觉得全身顿时暖暖的,好像连心都被熨烫地热乎起来。 “三弟,我现在算是明白了,”景亦文刚才已经吃过小包子,可现在一点不费力地连汤带料吃了个精光。吃完后,他觉得从上到下都热乎乎的,心情格外舒畅,“娶妻的好处原来在这里呀!” “呵呵……”景亦文笑意盈盈地看了容歆绿一眼,然后对着景亦涵道:“大哥你也赶紧把胡姑娘娶进门,那么在夜里,也有人给你送宵夜了。” “那是自然,”景亦涵丝毫不见害羞的样子,信心满满地冲景亦文扬扬拳头,道:“你就等着叫嫂子吧!” “呵呵……” 景亦文与容歆绿见他那得意的样子,俱都轻笑出声。 景顺手中抱着两件披风,站在家祠门外的阴影处,看着里面笑闹开心的三个孩子,自己也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他没有打扰他们,看了眼手上的披风,转身悄悄的走了。 第二日一早,景顺去花园见景如天,把当日的事情都汇报完后,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一五一十地把夜里所见全都告诉了他。 “老奴去的时候,看见大少爷和三少爷都已经吃完了,又重新跪在了祖宗牌位前。他们两兄弟脸上都挂着笑,这还是老奴第一次看见他们相处的如此融洽,实在不忍心打扰,便又悄悄地走了。” 说完后,景顺想了想,又主动道:“老太爷,昨日夜里,家祠非常寒凉,若不是三少奶奶送去的热汤还有垫子,怕是大少爷和三少爷今日都要生病了。” 景如天每日清晨都要在花园里打太极,今日也不例外。虽说景顺在一旁不停地说话,他的一招一式依然缓慢而又认真。 景顺说完后,他一直都没有出声。 景顺也没敢打扰,站在一旁看着他。 待太极最后一式收起,景如天笔直地站立,闭着眼睛,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这才开口道:“都是好孩子。他们兄弟能和睦相处,我自是高兴,这事……就这样吧!” “是。”听见老太爷不追究了,景顺的心里也松了口气,忽又想起另一要紧事,遂说道:“老太爷,还有一事,今日一早,胡大人便派人过来,”景顺看了景如天一眼,顿了顿便继续道:“说是要向老太爷辞行。” 辞行? 这就要走了吗? 景如天倒是不觉意外。昨日那件事情一闹,想来胡应喜也不会继续在景府住下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还真是个性急的人!原本还打算留他们到明年开春,和景亦文一同入京。 事已至此,只好再勉力一试。 “走吧,去偏院。” 胡应喜最终还是没有留下,带着女儿匆匆走了。临走前倒是有表态,待他在京城安顿下来后,便会告知地址,待景亦文明年入京,便可去找他。 胡应喜父女走后,景亦涵失落了好长一段时间,到景天苑的次数反而多了。 景亦文本就同景亦沛的关系不错,现在和景亦涵走得也近,三房和大房的关系,彷佛比原来好多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很快便到了七月初七。 景亦文的十岁生辰,办的十分隆重,扬州城内的各界名流均都到景府祝贺。 景如天特意请了客似云来的主厨到府里,置办了上等的席面,宴请宾客;请了扬州城最好的戏班子,给他最爱的孙子,整整唱了三日的大戏,让容歆绿这个小佃户的女儿,着实开了眼界。 这三日,景府上下金银焕彩,珠宝争辉,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容歆绿这时才感受到,扬州首富是什么样的。 她看见景亦文娴熟地与众人寒暄问候,看见他轻松自如地周旋在朋友、亲戚以及各府的小姐们中间,她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景亦文是扬州首富家的三少爷,自己与他的差距,比那蜿蜒流过扬州,一眼望不见对岸的怀江还要宽! 对于忽然领悟到的这一点,容歆绿倒是没有过多纠结,感叹了一会儿,便又忙碌起来。过了他的生辰,入京的时间便又短了一些,得尽快在上路前,把他的身体养的更壮实。 时间并没有因为某个人而慢下它的脚步。 秋去冬来,雪融花开。 相似的景致年年呈现,转眼又是一年春光时。 大宏四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宜:出行,动土,上梁,裁衣,嫁娶。 这一日,是景亦文入京的日子。 一大早,景府的女眷们哭哭啼啼地把景亦文送到门口,便由景如天和景佑年送他到怀江码头。 景顺早已先一步去往京城,买人置业,是以景亦文这次随行的人不多,除去容歆绿,春熙春旭还有景安外,景如天又派了名年长的副管家跟随,然后便是一些粗使的小厮和丫鬟们。 景如天提前一个月,便在怀江码头包了一艘中型的船,方首方尾,甲板面宽敞,让人加固又维护,就是为了今日做准备。 “文儿,祖父只能送你到这里,此去京城,路途遥远,你自己千万小心!”景如天拍拍景亦文瘦弱的肩膀,想着他小小年纪便要离家千里,忍不住鼻头微微泛酸。 “祖父,”景亦文一撩衣袍,双膝跪地,结结实实地给景如天磕了三个响头,“孙儿不孝,不能承欢膝下,万望祖父保重身体。孙儿此去,定发奋图强,为景府争光。” “好孩子!”景如天眼含热泪,上前把景亦文扶起来,替他拍了拍膝上的尘土,爱怜道:“读书莫要太拼命,身体最重要,每月要定时给祖父写信。” “孙儿知晓。” “去吧,去给你爹磕个头。” 景亦文又对着景如天作了个揖,然后转身对着景佑丰跪了下去,咚咚咚又是三个响头,“爹爹,儿子走了,您和娘亲要保重身体。” “好……好!”景佑年的声音也有些哽咽,他扶起儿子,替他整了整衣服,“爹爹不能送你去,你自己在路上要小心,下月爹爹要去京城查账,我们便又能见面了。” “嗯!” 景如天看见艄公一切都准备好了,便嘱咐了副管家几句,又叮嘱了容歆绿几句,无非就是路上要小心,要伺候好景亦文,要注意他的身体,最后拍拍景亦文的肩头,说:“去吧,莫要误了吉时。” 船开动后,景亦文和容歆绿一直站在甲板上。景亦文更是眼睛都不眨地盯着岸边两道挺立的人影,直到他们全都变成小黑点,最后消失不见,他才低下头,默不吭声。 见他这样,容歆绿以为他偷偷哭了,正犹豫是不是要叫他进去,甲板上风太大…… 忽然自己的手被他攥住了。 他抬头看向她,瞳仁因为朝阳的光芒,变得有些浅。 他的手很凉,紧紧地握住容歆绿的手,似乎是想从她那里汲取温暖。 容歆绿反手包住他,问:“冷吗?” 他摇摇头,看了她一小会儿,然后轻轻叫了声:“容歆绿……” “嗯?” “……” 景亦文只是看着自己,又不说话,容歆绿忍不住问:“怎么了?” “没事。”景亦文说完,便转过头,视线落在平静无波的怀江上。 容歆绿从他俊秀的侧颜看过去,分明看见他嘴角在微微上扬。 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呢? 景亦文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又紧了紧握在手中的她的手,内心有种说不出的——踏实! 朝阳的光芒射向江面,轻纱一般的薄雾在慢慢消失,微风起时,水面一片金光灿灿。 景亦文牵着容歆绿的手站在船头,带着景家的期望,迎着初升的太阳,迈向他踏往仕途的第一步。 第一卷·终 第贰拾贰回 亦文吾儿: 二十日接尔初四日家书并策论二篇,先生阅后直言大有长进,父慰甚。 想尔于京师国子监潜心向学两载,便是为来年秋闱。须尽全力,望一举中的,才可参与后年春闱,万勿辜负祖父之期许! 另有一事,父思之再三,再三思之,欲言之与尔。 尔之亲事,系当日草率之举,若日后高中,于尔无半分助力。望思之慎之,尽早休妻,待来年高中之时,另觅良配,方为上策! …… 信的后面倒是没再说些什么,无非是言明容歆绿是佃户家的女子,傍上景家这颗大树,定是没有这么容易松手,景佑年担心景亦文年纪小吃亏,教他一些方法,如何摆脱痴缠的女子。 景亦文手上捏着薄薄的家信,端坐在紫檀木的长方书桌边,视线从信的开头扫到结束,眉峰微蹙,略带讥讽的笑容一直挂在他唇边。 真是打的好算盘,用完了人家,便想一脚踢开! 景亦文定不会像景佑年所说的那样去做。 不过和离,景亦文抬头看向窗外,暗想:也确实该着手进行了! 今日天气不错,秋高气爽,天高云淡,京城的秋季,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 阳光和煦地洒向窗外院中,一株不知名的树上。此时才是初秋,叶子早已落得七七八八了,倒有些说不出的寂寥感觉。 又是一年秋,时间过得这样快! 景亦文犹记得两年前初到京城之时,自己由于长途奔波劳累,又加上水土不服,身体一直没有大好,竟断断续续地病了两年之久。 直至今年开春,才彻底停了汤药,身子渐渐有了起色。 “笃笃……”书房的门突然被敲响,而后响起容歆绿欢快的声音,“夫君,你看书已有两个时辰了,快出来与我蹴鞠,莫要辜负这好天气。” 景亦文闻言微微一笑,把信又放回信封中,起身打开了书房的门。 容歆绿穿着一身浅绿色的常服,袖子用银色的绸带扎在上臂,腰上也扎了一条同色的腰带,显得腰肢更加纤细。 也不知是不是景府的饭食养人,她比刚进府时高了整整一个头不止,脸蛋身架全都长开了。少女的肌肤,白嫩的好似剥了壳的鸡蛋,脸颊上两抹嫣红更是为她增添了青春的颜色。 十六岁的碧玉年华,容歆绿正处于最美好的时候,就像是早春树梢上最嫩的一抹新绿,精神而又富有朝气。 她看见景亦文打开门,朝他举了举手中的皮球,轻轻一笑,道:“玩一会儿吧?” 这两年来,自己的饮食起居皆由她打理,每当看书入迷时,她便会来督促自己去活动一会儿,也多亏得她如此的安排,身体才会恢复的如此之好。 说好的一入京城便放她自由,已晚了两年,寻常女子在她这个年纪已经做了娘亲。如再耽搁下去,怕是要耽误她再嫁了。 “听说小林大夫,也要入京?” “是,”容歆绿奇怪地看他一眼,不知他怎么忽然提起林青笠,不过她还是照实说道:“他过了武举乡试,前日已经抵达京城,参加今年的武举秋闱。” “他在京城,可有住处?” “不清楚呢。” “过两日便是仲秋,请他来家里一聚,顺便问问,若是还没找到合适的住处,便住过来吧,这五进的院子足够大,多他一人不多。”景亦文伸手拿过容歆绿手中的皮球,便想到院子里去。 容歆绿朝旁边跨了两步,直接拦在他面前,好奇地问:“夫君,你怎么突然这么好?” “我不是一向这么好的么?”他剑眉一挑,反问道:“我有虐待过你?” “……” 说完,不待她有所反应,便越过她直接走了。 他穿着玉色布绢的襕衫,背影略显瘦削,却笔直挺立。 容歆绿看着他的背影,轻轻笑了。 林青笠是在仲秋这日的傍晚时分,来到京城景府。 景顺购置的这座五进的院子,虽然不算大,但胜在地段够好,出了门便是京城最繁华的平安大街,离景亦文的学堂也近,乘马车都不用一炷香的时间。 林青笠由小厮领着进入水榭的时候,景亦文与容歆绿已经等在里面了。 见他进来,景亦文率先起身,抱拳道:“小林大夫,好久不见!” “三少爷,别来无恙!”林青笠先是作揖回礼,然后又笑着唤了一声,“阿绿……” 自从上次容家一别,已有两年多未见她。如今见她面色红润,笑意盈盈,想来生活的不错,他的心也安了不少。 三人年纪相仿,边吃边聊,言谈甚是投机。 家宴临近尾声时,景亦文突然对容歆绿说:“前几日你做的那道薄脆葱油饼甚是美味,我忽然有些想念,不如你再去做点可好?趁着小林大夫在这,也好让他尝尝。” 自己做的吃食景亦文一向都比较喜欢,现下难得听他说有特别钟爱的,容歆绿自是欣然答应道:“这有何难?夫君,小林哥你们先坐着,我很快就回来。” 景亦文目送容歆绿走远,又屏退左右,这才放下手中筷子,略微思索一番,问道:“不知小林大夫今年多大年纪了?” 林青笠见他借口支走了容歆绿,又不让婢女伺候,如此小心,自是有话要同自己说。他等了一小会儿,却没想到是问自己的年龄,他看了景亦文一眼,回答:“一十有九。” “可有婚约?” “……” “这问题很难回答?” “从未有过婚约。” “为何?” “三少爷今日好像对林某很是好奇。” “自然,”景亦文气定神闲地换了个坐姿,状似随意道:“在把某人托付出去之前,定要了解清楚对方状况,你说是不是?小林大夫。” 托付? 他这样说,什么意思? 林青笠再一联系刚才他问自己的年龄,以及婚约情况,他突然想到——这是……难道……他不要阿绿了?所以要把她托付给自己? 林青笠的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怒气! 阿绿这么好的姑娘,不嫌弃他身体孱弱嫁与他,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但这还只是自己的猜测,未曾确定,是以他并未轻举妄动。 林青笠极力压制心中的怒气,抱拳问道:“请恕林某愚钝,还请三少爷直言。” 林青笠虽然已经极力压制,面上还是显露出些许怒容。 宴席上气氛突然有些凝重。 景亦文见他如此,不由眉尖微蹙。 他伸出一手揽住衣袖,另一只手拿起公筷,夹起两片茭白,放入林青笠面前的描花金丝边小碗里,“尝尝这个,很鲜嫩。”他眼睛顺势一瞟,锐利地捕捉到,林青笠交握在胸前的手,有些细微地颤抖。 景亦文有些奇怪,见他那样子,似是已经猜到了,只是,这怒气是从何而来? 景亦文不由有些迟疑,“我自是会与你直言,只不过,我想知道,你是否还心悦容歆绿?” “三少爷,”林青笠听见他这样问,似是受了极大侮辱般,拍案而起,怒道:“我叫你一声三少爷,是阿绿与我说你待她极好,我敬你是她夫君。却万万没有想到,你居然如此猜度她!阿绿是好姑娘,我们之间清清白白!” “你误会了!”景亦文恍然大悟,却也欣慰他竟然维护她至此。便也不再卖关子,把自己与容歆绿约好要和离的事情,简单而又明了地告诉林青笠,末了补充道:“我会再给你们六千两银子,这些银子你们拿去做点什么都行。” 听完景亦文的话,林青笠方才明白,原来是这么回事! 继而想到,容歆绿就要自由了,那么自己,便又有机会了!! 他的心头一阵狂跳。 景亦文看了眼林青笠,后者正低头沉思,他想了想又接着道:“我知道你此番上京是为武举而来,并非说武将不好,只是刀剑无眼,战场无情,望你能替她多想想。” 容歆绿手上拎着小食盒,站在水榭外,听着里面传出的,景亦文不紧不慢的声音。 刚才她出来后发现夜晚的天气有些转凉,便让春熙去拿了景亦文的披风来,自己去小厨房,告诉厨娘如何做薄脆葱油饼。 待她先做了两张示范后,便让厨娘接着做,自己则把这两张饼先送过来。 还未到水榭,便看见春熙捧着披风,远远地站着,上前一问,才知道景亦文并不让她们近前伺候。 这是有话要说?容歆绿暗想:和小林哥能有什么话是不能让人听见的呢? 她看看手中的食盒,若是凉了就不好吃了,不如,赶紧送进去,再快快出来? 容歆绿故意放重脚步声,走到水榭门口,便听见景亦文说起要与自己和离的事。她略微迟疑一小会儿,而后轻轻敲了敲,便推门而入,道:“我烙好了两张,先送来给你们尝尝鲜。” 她从小食盒中拿出饼,递给他们一人一张,“你们先吃着,我再去看看。”说完,她转身欲走,突然想到什么,又对景亦文说:“夫君,夜晚天凉,我让春熙取了披风,让她送进来可好?” 景亦文点点头,容歆绿便又对他们笑笑,退了出去。 和离? 这个词已经好久都未曾想起了。 容歆绿走出水榭很远,回头望,刚巧看见春熙从里面出来。 在她开关门的瞬间,容歆绿还能看见,水榭中那端坐着的身影。 现在离开,应该没事了吧! 刚入京时,景亦文水土不服,病的很重。虽说两人约好入京便分开的,可那时的自己也不能把病重的他扔下。 就这样,留了下来,见证了他两年的勤奋与刻苦。 国子监中,汇集了各地的才俊,竞争自是异常激烈,学习非常艰苦。 景亦文每日天刚蒙蒙亮,便起床读书,用过早膳后便去学堂,晚膳后继续学习,一直到夜里近子时才躺下休息,即便在病中,他也坚持学习。 学生入国子监最终是要入仕为官的,因此除四书五经,九章算法外,还要学习本朝律法《大宏律例》。 加之当朝天子文武都颇有涉猎,便喜欢自己的文臣会些拳脚,武将熟读诗书,讲究文武兼修。 国子监便要求监生在学习之余,更要兼习武射。 景亦文是国子监中年纪最小的监生,应该也是,最刻苦的那一个吧,课业如此繁重,身体如此不好,他却一门也没有落下。 自己对他的感觉,也由最初的怜惜,变为敬佩,好像也习惯了,待在他的身边。 每日为他准备饭食,每日督促他运动。 和离的心思渐渐淡了,今日被他忽然提起,才发现,原来他一直没有忘记啊! 第贰拾叁回 “三少爷,如果阿绿同意,我自是欣喜万分。只是这银子,我是万万不能要的,我有手有脚,自己的妻子还怕养不活吗?” 林青笠不要银子,景亦文也没坚持。 这银子他本就分作两份,一份交与林青笠,算是容歆绿的嫁妆,另一份四千两,他打算偷偷交给容歆绿,当作她的体己,万一日后有个什么,她好歹还有银子傍身。现下他不要,那就全都给容歆绿吧。 “其实我的担忧是,”林青笠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担心阿绿她不肯……” “这个就看你了,若是她不肯,那我也不会答应的,我希望她能找到自己真正中意的人。” “嗯,我会努力的!” “笃笃……” 这时忽然响起敲门声。 “三少爷,”景安在外面恭敬道:“戌时三刻了,许公子约您今晚景泰楼一聚,可别迟了。” 景安所说的许公子,单名一个崇字,年十五,是国子监律学博士许延文家的三公子。 今夜许崇不光约了景亦文,还约了户部侍郎家的二公子,杜思危。 在学堂中,他们三人年龄相仿,见解相同,很快便玩在一块儿。 景亦文想着今日已经约了林青笠,本想推了,但拗不过他们的热情相邀,说是家宴之后再出来玩耍。再加上入京两年,都因为生病而在府中,这次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逛逛。 “知道了。”景亦文应了一声后,转头看见林青笠,灵机一动道:“我一会儿要去见几位同窗好友。容歆绿来京城后,还从未好好玩玩,不如待会儿你带她去转转?” 京城的仲秋之夜,自是热闹非凡,平日里可并排跑两辆马车的平安大街上,被挤得满满当当。 道路的两边是些小商贩,以卖孔明灯和莲花灯的居多,间或还有些杂耍艺人,围了一圈人看热闹,时不时发出两声叫好。 容歆绿与林青笠默默地走着,看起来兴致并不是很高。 林青笠也有些紧张,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护在一旁,免得她被人~流挤到。 平安大街的尽头,是汾河码头。 平日码头上都堆满了南来北往的货物,今日那里的货物都被清空了,空旷的码头上高高的燃起了一个,用瓦片搭起的巨大的火堆——烧瓦塔。 这本是南方在仲秋节时的活动。 “咦?”林青笠在一旁奇道:“京城也有烧瓦塔?” “我也是第一次看见呢!”容歆绿转头对着林青笠笑道。 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带着弟弟,同村里的小伙伴一起,到野外拾瓦片,然后把瓦片一片片地错开,堆成圆塔形,中间留有许多的孔。 然后等夜晚时,大人都吃好饭了,带着木柴和油到他们白日堆好的瓦塔边,把木材放入塔中烧。等瓦片全都烧红了,再泼上油,火上加油,霎时四野火红,照耀如昼。 每当这个时候,她和弟弟是叫的最响的。 瓦塔烧红之后漂亮异常,每一片瓦都晶莹剔透,流光溢彩,与窑膛里烧制成型即将出窑的瓷器一样遍体通红。 待月上中天,再由村里的长辈将瓦塔推倒,熄灭火种。 这时全村人都欢呼雀跃,谓之“碎碎(岁岁)平安”。 容歆绿站在街口,看着不远处的烧瓦塔,听着周围鼎沸的人声,感觉好像突然回到小时候,自己带着弟弟们,围着瓦塔又跳又笑…… 林青笠见容歆绿一晚上都比较沉默,只有现在才露出笑容,忐忑了一晚上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他见她驻足于瓦子灯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前面的那团火焰,忍不住问道:“你很喜欢烧瓦塔?” “嗯,”容歆绿转头朝他一笑,说:“烧的很热烈啊!” 容歆绿忍不住走近了些,又走近了些,脸上都能感觉到它喷薄而出的热浪。 “不能再近了,会灼伤的。”林青笠及时拉住她。 这时,容歆绿身边有个小孩,朝着瓦塔做了个投掷的动作,突然,瓦塔中响起一道响亮的噼啪声。 瓦片被烧红之后,是不会裂的,不知刚才那孩子投了什么别的东西进去,有零星被烧红的物体迸射出来,直接朝着容歆绿的方向飞来。 若是被那炙热的东西碰上,即便不流血,也定会被烫出一个大燎泡。 说时迟,那时快,林青笠上前一步,把容歆绿搂在怀中,同时伸出手臂挡在她面前。 只听见呲地一声…… 林青笠只觉手肘上一阵刺痛。 “没事吧?”林青笠顾不得查看自己的伤势,先问容歆绿。 “没事。”容歆绿的鼻端闻到一股焦味,暗道不好,把他的手臂拉过来。 只见林青笠的袖子被烧了个大洞,他穿得较为单薄,那物体穿透布衣,直接在他的肌肤上烫起一个大泡。 容歆绿小心地把他的袖子卷起来,推到手臂上,看着他肌肤上铜钱般大小的水泡,内疚的要命,“对不起!” 林青笠倒是无所谓,“没事的,习武之人这点小伤算什么?你没受伤就好!” 容歆绿抬起头,林青笠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烧瓦塔那熊熊的火焰倒映在他的眼里,像是他眼中燃着的两簇小小的火焰。 景泰楼正巧就在平安街上,靠近汾河码头的位置。 许崇在景泰楼本是定了临河的包厢,恰巧满了,便改了个临街的。 此时酒足饭饱,大伙正商量着要去哪走走,趁月色正好还可吟诗作对,莫辜负这良宵美景。 景亦文倒是没多大意见,难得出来一回,总归得陪着尽兴。只是在这包厢中呆的久了,他觉得有些气闷,便起身到窗边,推开了虚掩着的临街的那扇窗。 许崇见他开窗,便也跟了过来,倚着窗户,道:“这烧瓦塔还真是挺漂亮的。” 杜思危也接口道:“谁让现在淑妃娘娘风头正盛,便是过个仲秋,皇上都让人在这里搭个瓦塔,说是与民同乐,还不是为了解淑妃娘娘的乡愁!” 许崇听他这样说,转身警告:“你小声些,”然后用用手朝上指了指,道:“上面的事情,是你我能议论的?” 烧瓦塔的火焰正盛,周边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也不知怎么地,他一眼便在人群中,看见那对相拥的男女。 女子窈窕娇小,正攀着他的手臂;男子高大健壮,他的手稍稍向内一揽,似乎便把她搂进了怀中。 见此情景,景亦文不由握紧拳头: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样子,成何体统?他竟是……如此心急吗? 景亦文旋即转身,对许崇与杜思危抱拳道:“抱歉,我有急事,先行一步,改日再请两位哥哥,当作赔罪!” 说完不待两人反应,便急急下楼。 一踏出景泰楼,人潮汹涌而来。 现已月上中天,正是放莲花灯祈福的时候,是以人们都朝着汾河码头而来。 景安不知主子突然如此心急,是发生什么事情。景亦文没说,他也不能问,只是知道主子也要到汾河码头那边去,便在前面开道,不停地说:“对不住,请让让。” 主仆两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从景泰楼斜着横穿平安街,到了容歆绿他们所在的位置。 景亦文见林青笠还搂着容歆绿,气的上前一把拉住容歆绿,把她朝景安那边推了推,说:“你先过去,我有话同他说。” 容歆绿正查看完林青笠的伤口,帮他把袖子再放下来,并不知道他们这样的姿势在外人眼中看起来有多暧昧。现下被人突然抓住手腕,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是景亦文后,心情莫名就雀跃起来,看了他一眼,便站到景安的边上。 景亦文恶狠狠地瞪了林青笠一眼,又拉着他往旁边走了几步,估计她听不见,这才压低声音道:“你们在干什么?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如此举动,她的名节还要不要?你竟如此心急吗?我真是看错你了!” 林青笠不知景亦文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也被他上来就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弄得满头雾水,他有些无辜地问:“怎么了?” “怎么了?”景亦文见他还在装,顿时火冒三丈,也不顾身高差距,伸手一把揪住林青笠的衣领,把他拽到自己面前,瞪着他的眼睛,质问:“你!为什么搂着她?!你还没娶她呢,怎敢这样做?!” 林青笠似是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却没有急着解释,他很不高兴,他不是没有脾气的泥人,任谁被揪住衣领,都不会太高兴吧! 他稍稍用力,便把领子从景亦文手中解救出来,直起身子,随意地拍拍被他弄褶皱的地方,才不紧不慢地说:“三少爷,您如此怒气冲冲地跑来质问,会让我误会的!” “我林青笠行得正,坐得端,自是问心无愧,倒是您,”他微微弯腰,手指点了点景亦文的肩,“您真的想清楚了吗?” 说完,他轻哼一声,也不理景亦文,直接越过他走到容歆绿面前,“阿绿,你现在回去吗?回去的话我送你。” 他们刚才离得不远,虽然谈话内容听不见,可是他们的肢体动作,容歆绿是看的清清楚楚,看起来不太友好啊! 她看看不远处的景亦文,又看看林青笠,有些担忧地问:“小林哥,你们……” “我们没事!你不用担心。我送你回去吧?” 自家夫君在此,哪里有和别的男人回去的道理,再说他的伤口要早点上药,带着自己走得慢。 是以容歆绿想都没想便拒绝道:“不用了,你先回去吧,伤口要尽早上药。” 林青笠见容歆绿拒绝的这么迅速,心中有些涩然,也没再多说什么,与她道别后,转身走了。 第贰拾肆回 景亦文似是余怒未消,语气不善地对容歆绿说:“过来!” 他留景安在远处等候,自己带着她走到一个小胡同口,这里人少僻静,“晚间我与林青笠说的话,你送饼时,自是听见了?” 容歆绿点点头。 “是以你们便如此着急?”景亦文手朝着不远处人群一挥,宽大的祥云纹边饰的袖子,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任由他搂抱着你?” 听见他如此质问,容歆绿似是明白刚才他为何会与林青笠起争执,有些着急地解释道:“夫君,你误会小林哥了……” 容歆绿并不知本是寻常的查验伤口,只不过因为人太多,两人离的很近,而显得暧昧。她以为景亦文问的是刚才林青笠为保护自己,而结结实实地抱了她。 她自己也觉不妥,便把刚才的事解释与他听。 景亦文并未看见烧瓦塔中迸射出物体时,林青笠挺身而出的那一幕,他推开窗户,看见的正是容歆绿在查看林青笠伤口时,两人那颇为暧昧的姿势。 现下听她解释,知道事情的始末,心中没有刚才那么气愤,却愈显烦躁,“罢罢罢,无论怎样都好,总归你们是要在一起的,我自是管不着!” 说完这句,景亦文低头想了想,又抬头看了她一眼。看那样子,好像是有话,正在考虑是不是要跟她说。 他思索半晌,终是欺身上前,贴近容歆绿,小声警告道:“你在成亲之前,万万不可随意……”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容歆绿明白他的意思。 他怕别人听见,贴的这样近,近到,容歆绿能在他的漆黑的眸中,看见小小的自己。 “此事你无需再操心了,我对小林哥,并无意,只是把他当做自己的哥哥。” “当真?”闻言景亦文轻轻皱眉,似有为难道:“那你中意何人?我定当尽力……顺你心意。” “你不必如此,和离之后,我自有打算。” 容歆绿说的如此胸有成竹,实则心中一点底也没有。可她就是不想让景亦文再插手自己的事情,不是都和离了么!!! 许是听出她言语中细微的埋怨,景亦文没继续追问,他想反正到时她有银子,无论做什么都好,便淡淡道:“嗯,那便先回府吧!” 他抬脚便走,走了好几步后,没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跟上来。他转身欲看,一道身影嗖然扑进他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他…… 景亦文的腰身瘦削,胸膛虽然还不够宽阔,却因为最近练习骑射,已然有了坚硬的触感。 容歆绿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出如此大胆之举。 他说走便走,看着他的背影,容歆绿忽然涌起一股浓浓的不舍之情。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地靠近…… 景亦文低头看见她埋首在自己胸前,他能清楚地看见上面那个小小的发旋。 景亦文也是第一次被姑娘如此抱着,他只觉得她的身子软软的。 他不知道,原来看起来精力充沛的容歆绿,她的身子是这样的软。 “怎么了?”他低声询问,声音里,有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浅浅的温柔。 容歆绿又抱了一小会儿,方松开他,退后几步,对他微微一笑,道:“没事,”她又露出他熟悉的,月牙儿般弯弯的笑眼,“检验自己的劳动成果,看看夫君是否长肉。” “那结果如何?” “嗯,不错,果然是我功成身退的时候了!”她调皮地冲他挤挤眼。 景亦文见她如此,好气又好笑,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真不明白,你这姐姐明明比我大那么多,偏生这样幼稚!” “总比你老气横秋的好!” “我这是成熟早慧!” “哪里早慧,明明像个古板的老夫子!” “……” 他们两人,拌着嘴,一前一后地走着。 彼时月光正盛,皎洁的银白色月光倾洒下来,给景亦文瘦削的背影,披上一层清冷的光辉,可容歆绿却一直清楚地记得,那夜,他身体的温热。 仲秋节后的第三日,她便启程,回了扬州老家。 和离的手续办得很是艰难,待容歆绿最终拿到和离文书时,已是转年的深秋。 这一年,是容歆绿十七岁生涯中,最漫长的一年。 容家村也就是巴掌大的地方,容歆绿离家近三年,村里人都知道她是嫁入高门,去了京城做太太。现如今和离回家,原来那些嫉妒羡慕她的女子,可算是得着谈资了。 一时之间,她被休的消息在容家村传得沸沸扬扬。 “真看不出,景家那小子就是个白眼狼!哼!当初病的快死了,巴巴送银子来说要娶你。现在身体好了,到京城去了,就不要你了,哼!”容林氏不屑地和离文书扔到一边,“囡囡,你做的对,我们不要他的银子,以为有银子了不起吗?呸!老娘不稀罕!” 容林氏在得知容歆绿是被休回家时,好好问候了景家上下,容歆绿安抚了她好几日,她才渐渐消气,现在这和离书一送到,又挑起了她的新仇旧恨,要不是容歆绿和容文思拖着,怕是要直接冲到扬州城去了。 “娘,你快别气了,这本就是我与他商量好了的事,再说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容歆绿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在她身边整理着小篓子。 “就说你是个傻丫头!”容林氏恨铁不成钢地狠狠戳了她的脑门,“人家说和离就离了,你怎么不替你自己想想?你都十七了,马上就十八了,这以后再怎么找婆家?”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还以后呢?你刚回来时,我担心你没心思,你说等,便等着,这都一年多了,还要等以后?你都成老姑娘了!!!” “那你看着帮我找吧,我要走了,和林大夫约好的时间要到了。” “这就走了?”容林氏见容歆绿已经背好小篓子,赶紧起身到厨房里。 “我晚上没那么早回来,你们别等我吃饭了。”容歆绿说完,拉开院门便走了。 “诶……把这饼子带上啊!”容林氏出来时,她已经走挺远了。 容林氏悻悻地回来,看见容文思蹲在院子里抽旱烟,忍不住上前,把它拿了下来,“你少抽点,不是已经戒了吗?” 容文思被夺了旱烟,倒是无所谓。他叹了口气,起身,拍拍裤腿,“这不心里烦吗?这都一年多时间过去了,怎么村里人还在背后指指点点的!” “让他们说去,哼!”容林氏先是不在乎,后来想到媒婆们送来的信息,又有些泄气道:“我托了好几个媒婆了,她们找的那些男人,要不是鳏夫,要不就是在寻良妾。我们家囡囡,怎么能给人做小!!!” 容氏夫妻在这里替女儿的婚事发愁,容歆绿倒像是个没事人儿一般,无视路上村民的异样目光,背着采药的小篓子,一路走到村口,见林大夫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 容歆绿当初回到扬州时,已经是深秋,农忙时节早已过去,她整日呆在家中甚是无趣。一次偶然的机会,她看见林大夫在山中采药,很有兴趣,从此以后,她便拜林大夫为师,跟着他学习药理,医术。 “师父,让您久等了。”容歆绿加快脚步,小跑到他面前。 “无妨,我也是刚到。”林大夫也背着一个篓子,比起容歆绿身上的,可是大多了,他抚着胡须,笑眯眯地看着她。 对于自己的这个女弟子,他是非常满意的。 容歆绿天资聪颖,为人勤快,好学好问,他又把原先教导儿子的那股劲头拿出来,全心全意地去教她。 只不过,他转头看看容歆绿,后者正认真地在搜寻草药。容家村的流言蜚语都传了一年多了,她当真不在意吗? 便是刚刚她跑过来的这一小段路上,还有无聊村妇对着她指指点点的。 “丫头,你们村子里的那些不好的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容歆绿听见他这样说,直起身子,笑笑道:“您别为我担心,都这么久了,我早已不在意了。” “你当真,与那景家公子,没在一起了?”林大夫抚了抚胡须,斟酌再三,才问出口。时隔一年,林大夫依旧不解,犹记得当年为他诊治,那景家公子,剑眉星目,小小年纪便谦和有礼,不像是薄情寡义之人。 “嗯,这是我早与他说好的,是我……配不上他。” “呵呵……”林大夫爱怜地伸手拍拍她的脑袋,“切莫妄自菲薄,虽说人生来便有贫穷富贵之分,但只要活得坦荡,俯仰无愧于天地良心,穷点富点又有什么关系,最终不过是一杯黄土,都是一样的!” “我记得了,师父!”容歆绿把小篓子往上送了送,笑笑道:“只是,我希望他能过的更幸福!” “你是好姑娘,错过你,是他没福气!”林大夫摸着胡须思索一番后,道:“我昨日收到青笠的来信,他此番武举,中了三甲传胪,待明年开春,还有最后一试。”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就知道小林哥能行的!”这真是最近一段时间听到的最好的消息,容歆绿开心的眼睛都笑眯了。 林大夫见容歆绿真心地替林青笠开心,他也很是欣慰,“不管结果如何,他怕是不会再回来了。我本是不想让他踏入仕途,可他偏偏不听,唉……” “小林哥如此有出息,师父您应该高兴才是,好男儿本当志在四方!” “官场多险恶,他又年轻气盛,本来我是想终老在此,现如今这样,年后我少不得入京,好在他身边提点一二。” “师父,您这是要举家迁入京城吗?” 林家只有林氏父子两人,这下都到京城去了,可不就是搬去不再回来了吗? “正是此意。”林大夫顿了顿继续道:“你聪慧好学,在医术上颇有慧根,这一年进步很大,就此放弃实在可惜,为师想着,不如,你也跟着我到京城去?” 第贰拾伍回 大宏七年的这场春闱,着实震惊了整座京城。 原因无他,只因这届科考,出了大宏自建朝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 放榜这日,绵绵春雨下了好几日的天,忽然放晴。 当几缕阳光透过黑灰的云层,乍然投射到气势恢宏的皇城时,皇宫屋檐上的琉璃瓦,瞬间放出色彩斑斓的光芒,闪烁得让人睁不开眼。 随着日光越来越盛,云层渐渐散去,湛蓝的天空慢慢显露出来。 大地好像突然被阳光染上了颜色。 青的草,绿的柳,红的白的粉的花,好一片姹紫嫣红开遍! 景亦文便是在如此春花灿烂的时候,脚蹬黑色朝靴,身穿深色蓝罗袍,头戴乌纱帽,两端系着垂带。帽上簪翠叶绒花,其上有铜牌,刻有“恩荣宴”三字,手执槐木笏,骑着一匹通体纯黑的高头大马,与状元,榜眼一块儿,跨马游街。 他们三人皆穿相同的深色蓝罗袍,头戴乌纱帽,只是帽子上的簪花略有不同。状元的帽上簪翠羽银花,其上附有“恩荣宴”三字的金牌。 状元今年四十有六,参加科举近三十年,终于在今日高中榜首,自是心花怒放,他骑着马儿,一直稍稍领先他们两人,颇有点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意思。 只是他长年伏案苦读,脊背已然有些佝偻,华发早生。 榜眼倒是正值壮年,看起来不到三十,可惜他长相过于粗犷,行为举止也不太像文人,倒似莽夫多些。 相比之下,景亦文朗目剑眉,身量挺拔,虽说今年才十四岁,个子却比他们两人还要略高些,如此盛装骑在马上,自是一番清俊沉稳的气质。 他本来就长得极为俊秀,现在有状元同榜眼衬托,更是显出他的好样貌, 这可真是:翩翩一骑少年来,乌帽簪花足风流,本朝新科探花郎,鲜衣怒马震京师! 一时之间,京城万人空巷,人人都来争睹这年少有为的新科探花郎。 作为本次科考焦点中的焦点,景亦文骑在马上,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刚才巡游至隔壁街时,他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不住地朝右后方看去,彷佛是在找什么人的样子。现下又微微低头蹙眉,似是有问题想不通。 “探花郎,探花郎!” “探花郎,这边,瞧这边!” 道路两边,不住有大胆的少女,朝他身上扔鲜花,高声唤他,想要吸引他的注意。 他一路垂眸,并未理会,也未像其他两人一般,频频朝着道路两边挥手。 景安亦步亦趋地跟在马边,见他如此,忍不住轻轻拍拍他的腿,问:“三少爷,您怎么了?” 景亦文低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了看身后,然后弯下身子,尽量凑到他耳边,说:“我刚才好像看到容歆绿。” “三少奶……呃……?……!”景安习惯性的想喊三少奶奶,突然想起他们已经和离,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称呼,只好什么也不说,也跟着朝后看去,可是人太多了,满眼都是攒动的人头,根本没有看见她,“您是不是看错了?容小姐不是回扬州老家了吗?怎么会在京城出现?” 景亦文端坐在马上,回想着刚刚的匆匆一瞥,她着一身浅浅的青绿色布衣,手扶着墙壁,站在门边朝着自己的方向张望,两人视线刚一碰上,那女子便低着头,转身进去了。 那低着头的样子;那转过身时的姿势……是她吗?不是吗?!可是很像啊!再说,若不是她,为何看见自己要躲呢? 她刚才所站的地方,好像是家铺子。 待景亦文想起要记下铺子的名字时,马匹已经往前行了一小段,那铺子的招牌,被它前面那面迎风招展的旗帜给挡住了,无论他怎样努力,只能看见后面两个苍劲有力的行草——医馆二字。 是哪家医馆?刚刚那又是哪条街? 景亦文被身下这匹马儿带着,在京城里绕来绕去地跑了好几个时辰,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三少爷,您还是专心些,前面就是皇宫了。有什么事,待回去后再说吧!” 容歆绿侧身贴在壁上,待游街的队伍走远了,才敢偷偷地探出脑袋,注视着那黑马之上,端坐挺立如松柏的少年。 他这样努力,就知道他一定能高中。御笔钦点的探花郎呢…… 容歆绿由衷地替他开心,突然看见他又转过头来,朝着自己的方向看过来,赶紧又缩回脑袋:他不会看见自己了吧?不然为何频频回头? 她也不敢再伸出头了,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转身看见林大夫那里已经有两位病人在候诊,便再不敢耽误,赶忙在林大夫那里取了药方,开始配药。 待她按照方子配好药后,拿去给林大夫检验,确认没有问题了,方才交给病人。 下午来问诊的人不少,待送走最后一名,已是夕阳西下。 林大夫在医馆坐了一个下午,感觉腰都要坐断了,他站起身,扭动了几下,方才觉得血液又顺畅了。他又伸展了几下拳脚,这才问在一旁忙着收拾的容歆绿,“丫头,晚上吃什么?” “我今日早间买了猪蹄,刚才趁着人少的时候,已经小火炖上了,一会儿小林哥回来,就可以开饭了!” “呵呵……”林大夫听见晚上有猪蹄吃,乐的胡须都跟着抖动,“好,那我去沽点儿酒,晚上跟那小子喝两盅。” “好咧,师父,我关门了啊,您一会儿从后面进。” 这家前铺后居的林氏医馆是林大夫租下的,位于不算是很繁华的南门大街上。他让容歆绿住在医馆里,自己则在医馆后院的隔壁,买下一间两室的小院子,供自己和林青笠两人住。 林大夫原本的打算是等开春了再上京,谁知过年时,他听见回家过年的老乡说,林青笠在京城病了,他顿时着急了,还没出正月,便带着容歆绿一同来到京城。 林青笠倒也不是什么大病。起初只是着凉了,仗着自己是大夫,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便一直没有用药,到最后渐渐有些加重。 待林大夫带着容歆绿风尘仆仆地赶到京城时,林青笠也差不多好了,可是病后体虚,今岁的武举春闱,他还是错过了。 本来以林青笠传胪的名次,即便不参加春闱,也是能分到军队去,只不过没有好的职位。 也亏得林青笠有真才实学,再加上运气着实不错。在去岁秋闱试中,碰见一位来凑热闹的将军——武显将军袁行之。 袁将军见他器宇不凡,熟读兵书,又精通医理,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拳脚功夫差些,决定把他带到身边亲自教导。 当今圣上虽说要求臣子们要文武双全,但实则上还是重文轻武,大宏朝的武官基本上都是世袭,军中将士皆是世代行军打仗,是以圣上对于通过武举来选拔人才,其实并不是很看重。武举科考没有殿试,最后放榜时,也仅有武状元这一个名次。 袁将军便劝解林青笠,即便错过考试,也不用气馁,随他到军中去,武将自是要在战场上拼搏,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袁家世代驻守海防,牢牢捍卫大宏朝的海防线。 袁行之的祖父,父亲皆官至一品大员,分列健威将军,振威将军。他自己这次也是因军功入京述职,由武义都尉擢升为武显将军,自此袁家一门三将军,在大宏朝也传为一段佳话。 林青笠现在暂时在武显将军府习武,跟随袁将军左右。每半月有一日沐休,明日是他休息的日子,是以今日晚间可以回家用饭。 容歆绿一个下午忙着抓药,配药,爬高蹲低没得停歇,现下见时辰不早了,也顾不得休息,赶紧把医馆的门关好,直接到后院去,开始生火做饭。 林青笠下午在校场训练,被折腾得灰头土脸,满身大汗。 他回来后,先回自己家洗了个澡,这才到医馆后院。 后院的门虚掩着,林青笠便没有敲门,直接进去了。 容歆绿正在厨房里,专心地看着锅中煨着的红烧猪蹄,并不知道林青笠来了。 他也没打扰她,倚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她。 太阳还未完全下山,还在努力地把它最后的几缕光芒洒向人间。 夕阳橘色的光辉,从厨房大开着的窗户中透了进来,照着灶台上袅袅升腾的热气,照在容歆绿娇美的小脸上。 她一手拿着笨重的木头锅盖,一手拿着铲子,在锅中轻轻翻了几下,然后把铲子放到一边,拿起手边的筷子,夹起一小块被酱汁卤的黑红透亮,在筷尖上颤颤巍巍抖动的小猪蹄,吹了吹,便迫不及待地放入口中,咀嚼两下,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连眼睛也笑得眯起来。 一定很美味吧!林青笠想。 他忽然觉得,在厨房这样油腻腻,不甚美好的地方,如此充满烟火气的阿绿,竟是这样的让人感觉温暖! 第贰拾陆回 晚饭后,容歆绿收拾好碗筷到厨房去。 林大夫问了问林青笠这半月在将军府的情况,忽然又想起在巷口碰见王媒婆,便又说道:“刚才沽酒时,前街的王媒婆问我你可有婚配。” 林青笠闻言抬头看了自家老爹一眼,“你可别乱答应!”他顿了顿,看了眼厨房的方向,道:“你是知道我的心思的。” 林大夫恨恨地在林青笠头上轻拍了一下,道:“你这个傻小子,我明白你心思有何用?你要让人家姑娘知道啊!” “嗯。” “你嗯什么?她都和离一年多了,来京城也快三个月了,我没看见你有一点表示。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若是又让别人捷足先登,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知道了!”林青笠懒懒答道。 他自然是想向容歆绿表明心迹的,可是他胆怯啊! 和她接触以来,他完全没有感觉到,容歆绿对自己有除友谊以外的任何情谊,他怕他冒然说了,便连朋友也没有的做了。 可是刚刚爹也说的没错,这种事情,还是要男人主动一点,不管如何,总得让她知道。 择日不如撞日,那就……今晚吧! 林青笠下定决心后,便起身到厨房去。 容歆绿正在收拾晚间烧菜用过的调料,他便过去,在灶前坐下,帮她把火弄熄,状似无意道:“阿绿,一会儿可以陪我上街吗?我想买点墨和纸,你帮我挑挑。” 晚上容歆绿还想再看下医书,白天林大夫教的内容有点多,她怕不看就忘记了。 她抬头想拒绝,可看见林青笠期盼的眼神,到嘴边的话便改为:“那……好啊。” 初春夜晚的京城,已经开始渐渐热闹起来,平安大街两旁的店铺,都延迟了收铺的时间。 今日好像又比往日要更加热闹一下,来往行人谈论的话题,三句离不开下午跨马游街的新科进士们。 林青笠买好墨和纸之后,又说要再逛一逛,现下他们已经把平安大街走了一遍,容歆绿已经提出要回去了。 “不如,我们去河边走走吧?”林青笠提议。 “小林哥,我今日还有好几页的医书要看,我不想走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林青笠的嘴唇动了几下,最终只吐出一个好字。 送她回到小院,林青笠站在门口,迟迟没有离去。 “小林哥,还有什么事吗?” 看着容歆绿那双明亮的眼睛,林青笠犹豫了:倘若真的连朋友也不是,该如何是好? “若是又让别人捷足先登……” 晚饭时自家老爹的话突然在脑海中响起。 他心中暗叹:无论如何,也该让她知晓! “阿绿,我……”林青笠鼓足勇气,“你……嫁与我可好?” 容歆绿愣住了。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和离之时,景亦文想撮合自己与他,那必定也是与他说过的,是不是因为如此……是了,一定是这样,“小林哥,你别误会了!” “误会?” “和离之时,夫……”容歆绿习惯性地想要叫夫君,第一个字说出口后,她顿觉不妥,停了下来,暗暗咬了咬下唇,才继续说道:“景家三少爷说过的那些要你娶我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并非如此,”似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真心,林青笠上前一步,抓住她的双手,把它们合拢,包裹在手心,“我心悦你阿绿。” 最难的那句话说出来之后,后面的好像就简单多了。 “从很久以前,我便心悦于你,不是因为景家三少与我说的那些话,不是因为任何人。” 林青笠看着她的眼睛,异常认真道:“我本想中了武举乡试,便让我爹去你家提亲,谁知你竟然去做了冲喜娘子,爹说与我听时,我……”许是又想起当时的心情,他微微皱了下眉头,“我恨自己没有早点说与你听。” 听了他说的这些话,容歆绿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她万万没想想到林青笠会如此突然,如此直接。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头,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 林青笠的手很大,手指修长,自己的手藏在里面,能感觉到他指腹的薄茧。 他的掌心干燥温暖,如同他这个人一般,让人觉得稳重,踏实。 可是林青笠握着自己,她没有半分心动的感觉。 看着眼前的这双手,容歆绿不期然地忽然想起另外一双手。 那双手,手指也很修长,指甲总是修的圆润整齐。 那双手,掌心不够宽大,还总是冰凉凉的。 那双手,右手握笔的地方,有硬硬的茧子。 容歆绿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把他放进心里的。 也许是在他彻夜苦读时;也许,是他皱着眉头,明明很不情愿,却把那极苦的药,喝得一滴不剩时;或许,是在他拖着病体,却还在坚持锻炼;又或许,是那次秋日赏枫。 那是他们到京城的第二年初秋,景亦文的身体基本上已经痊愈。她听人说初秋的京城,枫叶红遍山野,非常美丽,便央求景亦文带自己去赏枫。 那个下午,他们玩的很开心,在回来的路上,景亦文发现路边有一棵巨大的栗子树。 那树的树冠浓密,树干粗大,估计要两个成年人才能合抱过来。栗子树的生长极缓慢,像这样一个大树,至少也长了百年了。 这样一棵茂盛的栗子树,栗子却结的不多,几颗毛茸茸的小刺球,隐藏在密密的树叶中,有的张着大嘴,煞是可爱。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容歆绿见这条小径上除了他们没有别人了,便把小厮和丫鬟都赶的远远的,自告奋勇地上树,摘栗子。 “夫君,这边有个大的,等我摘给你!” “不用了,你快下来,诶!小心呐!” 容歆绿从一个树杈爬到另外一个树杈上时,脚下稍稍有些不稳,让在底下等着的景亦文吓出一身汗来。 他自小生长在规矩森严的景府之中,爬树这等高危粗鄙的事情,他见都没有见过,现在见容歆绿小小的身影在那茂密的,青黄色相间的树叶中穿梭,紧张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没事,马上就要摘到了,就是它了……哎呀!” “诶……” 容歆绿没看见栗子上面爬了一只不知名的虫子,她去摘时,手刚好落在虫子的身体上,那软软凉凉的触感,让她心底一阵发寒,手上一个没抓稳,从近三人高的栗子树上摔了下来。 在下面的景亦文见状不妙,也来不及叫人,首当其冲冲过去伸手,想要接住她。 说起来容歆绿真是有福气,她摔下来时,衣裳挂在一根树杈上,把她给勾住了,挂在约一人高的地方。 景亦文双手高举着,看着她被挂在树枝上,轻轻晃着,那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大笑出声。 “你别笑了!”容歆绿很不好意思,本来想在他面前显摆一下,没想到摔了下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啊,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她的手挥了几下,绸缎料子的衣裳,承受不住她的重力,刺啦一声,破了。 容歆绿就这样直接跌入景亦文的怀抱中。 她自会爬树以来,这也是第一次失手,吓得够呛,腿上无力,一时站不起来。 她的个子比较娇小,而景亦文虽然年幼,个子却一直不矮,现在已经比她略高一点点。猛然一看,容歆绿像是窝在他怀中一般。 景亦文仰面躺在泥土地上,好像还没从刚才那危险的一幕中回过神来。 容歆绿摔到他身上的那一刻,景亦文觉得自己要被砸吐血了! 他躺了半晌,然后曲起手肘向后支着,上半身斜着坐起来,低头看怀中的容歆绿,她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景亦文又坐了一小会儿,胸口还是隐隐作痛,忍不住调侃,“娘子,为夫觉得,你今日晚饭,是不是该少吃一点?” 景亦文温热的气息,从她的额前轻轻拂过,容歆绿的心里,好像也被弄的痒痒的。 一直以来,他称呼自己都是‘喂,哎,容歆绿,’被他称作娘子,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容歆绿有些不好意思,她坐直身子,抬头看他。 夕阳的余晖中,景亦文眉目如画,黝黑深邃的眸子,更加清晰明亮,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笑得温柔而又无奈。 容歆绿不知怎么的,忽然就红了脸颊,心跳如鼓。 那日初秋的傍晚。 无人的山林小径。 眉目如画的少年。 心中那样初初萌动的甜蜜感觉。 容歆绿想,自己这一辈子,估计也很难忘记。 “小林哥,”容歆绿慢慢地抽出自己的手,“对不起!” 这便是拒绝了。 饶是林青笠做好了会被拒绝的准备,但亲耳听见她这样说,心还是不能自已地痛了。 “阿绿,你让我等你好不好?等到你能接受我的那一天。” 容歆绿很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对你,没有心动的感觉,我希望你能找一个全心全意对你的女子,她的眼里心里必定只有你,你值得比我更好的!” “……” 月上中天,两人直直地站立在小院中,相对无言。 “嘭……” 突然,小院东南角方向的天空,传来一声巨响,然后是不住地噼啪噼啪声响,墨黑的天空犹如最好的幕布,上面开出一朵硕大的,绚丽多彩的富贵牡丹。 牡丹花开,转瞬即逝。 在它之后,又有许多明艳的小花,一朵朵在天空绽放。 烟花呀! 容歆绿与林青笠同时抬头看去,那里是皇宫的方向,现下应是恩荣宴快要结束的时候吧。 林青笠只看了一会儿,便又转头看向容歆绿。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秀美的小脸在烟花明明灭灭的光芒中,闪烁着满足。 林青笠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会被拒绝。 “他知道吗?” “嗯?”容歆绿转头看向林青笠。 “景亦文知道吗?你心悦他?” 容歆绿怔了怔,而后微微笑了,“你说什么呐?” 语气倒是颇为自然,好像他说的,自己完全不明白的样子,很有打死不认的嫌疑。 林青笠忍不住深叹口气,“你真是傻!” 皇宫之中,御花园内。 恩荣宴宴席设在群芳苑的中央。 皇帝主持宴席,坐在正中央,下首分列两边坐着的,依次是新科进士们,以及本朝三品以上官员。 宴席周围皆是当季而开的花朵,长的茂盛非凡,被御花园中的花匠做成约半人高的花朵篱笆。远处丝竹声声,宫娥绕在花朵篱笆的外面闻歌起舞,好一派花团锦簇 ,歌舞升平的热闹景象。 也不知是谁挑起的话题——人生四喜。 现在大家都在热烈讨论,这四喜,究竟哪一样是人生喜乐的极致! 景亦文坐在左列的首位,俊秀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众人,似是很认真地在倾听大家说话。 他的食指上套着一只小巧的白瓷青花小酒杯,正绕着拇指和中指不住地转动。 那频频转动的手指,泄露了主人已然不耐的心情。 白日所见,究竟是不是容歆绿? 转念一想,景安说的也没错,她此时应在扬州老家。 前段时间还接到祖父送来关于她的消息,说她用和离时的那一万两银子,与父母一起置了一座宅子,买了三家店铺放租。 既如此,她有这许多事情要打理,自是没有必要再到京城来。 那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本来今日景亦文大登科,自是欣喜万分,可是好端端的心情,在偶然瞥见貌似容歆绿的姑娘后,就被搅乱了。 便连出席这皇上御赐的恩荣宴,也不能专心以对,想到这里,景亦文又忍不住暗暗埋怨:这容歆绿,真不让人省心!!! 皇上听得诸位臣子的高谈阔论,在座位上开心的哈哈大笑,无意中瞥见景亦文并未参与讨论,他皱了皱眉,而后似是又想到什么,面目舒展开来,不免有些调侃道:“景爱卿,你如此沉默,想必尚且年幼,这人生四喜并未全部经历过,是以无法加入讨论?” 景亦文正在暗自埋怨容歆绿,突然听见皇上点了自己的名,兀的停下手指,顿了顿,然后放下酒杯,正了正衣袖刚想答道:“回皇上,学生……” “皇上此言差矣!”突然一道清丽软糯的嗓音响起,从花朵篱笆的后方传来。 同时听见太监高声唱喏:“淑妃娘娘到!” 只听见一阵环佩叮当,一道窈窕有致的身影从花朵篱笆外走来,带着缕缕馨香,端庄大方地越过诸位大臣,直接走到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面前,深蹲万福道:“臣妾见过皇上,吾皇万福!” “爱妃请起!” “谢皇上!” 待她起身后,在座的诸位大臣,包括新科进士们皆都起身行礼。 景亦文刚刚看着她从自己面前经过,心中暗惊:淑妃娘娘竟然是她? 第贰拾柒回 这淑妃娘娘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借住在景家的胡家姑娘,胡莞尔。 三年前,她跟随父亲一同入京。当今圣上听闻胡大人在入京述职途中的悲惨遭遇,为显示皇恩浩荡,宣他们父女两一同觐见,以示慰藉。 胡莞尔本就长得很美,当时又正是豆蔻年华。彼时她初初丧母,眉目间的那淡淡的一抹愁绪,像是一只看不见的柔荑,在皇上看见她的第一眼,便牢牢抓住了他的心。 在她入京的第二年,便宣她进宫,封为贤嫔,转年便升为淑妃,宠冠六宫。 便如今日这恩荣宴,是皇上宴请新科进士们的盛宴,便是皇后娘娘都不能参加,现下胡莞尔这样出现,皇上不但没有责备她,反而牵着她到自己身边坐下,笑着问道:“你刚说朕说错了,朕错哪儿了?” “皇上,请先饶恕臣妾不请自来之罪。”胡莞尔被皇帝拉着刚刚坐下,便又赶紧起身道:“刚刚臣妾来御花园赏花,才知晓皇上在此宴请新科进士,臣妾一时好奇,便忍不住过来了。” 她仰着小脸,带着些许的仰慕之情,目不转睛地看着皇上。 少女的纯真和女人的妩媚,恰到好处地在她白嫩的小脸上糅合,那略微痴迷的目光,让皇帝通体舒畅。 “无妨,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还没说,朕错在哪儿了?”皇帝伸手,又把她拉起来。 “人生四喜呀!”胡莞尔便趁机牵着皇帝的手,坐回到他身边。 说完胡莞尔看了景亦文一眼,转身对皇帝俏然笑道:“臣妾说的,便是现下坐在首位,本朝最年轻的探花郎!他在九岁稚龄便已知何为小登科——‘洞房花烛夜’,如今才年方十四,便又‘金榜题名’,说起来,真真是少年得志,双喜临门啊!” “哦?竟有此事?” 听见她这样说,在座的男人,都来了兴趣,皇上更是道:“景卿果真九岁便已娶妻?你快细细说与朕听。” 冲喜一说,在大宏朝民间时有发生,但流传却不甚广,在这深宫内院更是鲜有耳闻,皇上也只在地方志上看过几眼,现在有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他自然兴趣高涨。 “皇上,”胡莞尔娇笑着又看了景亦文一眼,道:“探花郎就在眼前,何不让他亲自说与皇上听?” 景亦文抬眸飞快地扫过胡莞尔。 她现在是皇帝的女人,他视线自然不能在她身上久留。 便是这样匆匆一瞥,也只能见她端庄地坐着,看不出丝毫端倪。 他又稍稍环顾了下四周,列位朝廷重臣皆是一副兴致昂扬的样子,状元与榜眼更是满脸得意的笑容,很是期待见到他如此局促的样子。 想必是下午跨马游街时,被群众忽略的失落感,现在找补回来了。 景亦文微微叹了口气。这本是臣子的私事,自己拿出来说实在是不妥。可是皇上想听,再说现在不是在朝堂之上,气氛环境很是轻松,若真是说出来,也仅仅算是朋友间的说笑,景亦文实在是没有理由拒绝。 他站起身,恭敬地朝皇上作揖道:“回皇上,学生幼时身体羸弱,家中长辈担忧学生难以成人,便信奉民间说法,为学生娶了一房妻室冲喜。” 景亦文说完,便再不开口。 短短两句话,原本诸位大人期待听到的民间艳~事,被景亦文如此干脆地说出来,再佐以他现下有些破损,略带暗哑的嗓音,更是半分旖旎全无。 众人支着身子等了半天,确定景亦文是不会再说下去了,顿时有些泄气。 “看来民间说法也不可不信,”唯有皇上依旧兴致颇高,上下打量景亦文,“景卿如今身高体健,颇有芝兰玉树之风,看来冲喜功不可没呀!” “是,学生之前妻,体贴细致,学生的身体,多亏她悉心照顾!” “前妻?”胡莞尔轻轻地重复,语带疑惑。 “何以是前妻?”皇上也注意到他的措词。 “学生去年已与她和离。” “为何?”皇上问完之后,似是对景亦文问一句才答一句很是不满,又强调道:“详细说来!” “……” 景亦文真不知皇上怎么对这事如此大的兴趣,他略微斟酌后,开口道:“学生之前妻比学生年长近五岁,现下正是青春好年华,而学生尚且年少,不敢耽误她,便与她和离,望她能另觅良婿。” “哈哈……探花郎小小年纪,还真是重情重义之人。”坐在右首第三位的礼部侍郎陈书礼突然笑道:“一个女人,娶了不欢喜,放着便是,能费多少口粮,难为探花郎还想着放她自由。” 礼部侍郎年约三旬,政绩上无功无过,但胜在做事兢兢业业,对皇上忠心耿耿。 陈书礼此人性格十分开朗豁达,好似这天下没有烦恼事一般。是以每次皇上愁绪难解时,便会宣召陈书礼觐见,与他畅谈之后,心情也立刻转好,因此他很得皇上喜欢。 可他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多情! 他对每个看入眼的女子,都呵护备至,可惜他的感情犹如天际流星,划过了无痕迹。他的后院之中,现有的那些莺莺燕燕,怕是与皇上的后宫有得一拼。 皇上欣赏他,对他的这些风流韵事,也是一笑置之。现在听见他如此说,也笑了起来,“是,爱卿所言极是,探花郎年纪小小,处事稳重,细致周到,朕极其欣慰。赐封,翰林院编修。” 皇上话音落下,边上的太监即刻弯腰在他身边细细询问,半晌之后,他直起身子,拉长声音高声唱喏:“新科状元王从息,赐封翰林院修撰,从六品;新科榜眼林明知,赐封翰林院编修,正七品;新科探花景亦文,赐封翰林院编修,正七品,钦此!” 景亦文觉得自己汗都要下来了,这皇上怎么说着说着就赐封了。 此时也顾不得想其他事,立即起身,与状元榜眼一起,走到皇上案几前,一撩长袍,直直跪下,弯腰磕头道:“谢皇上隆恩!” “都起来吧!” “谢皇上!” 景亦文与王从息,林明知一道起身,又坐回到位置上。 胡莞尔的视线从景亦文跪在自己面前起,便没有离开过他,笑得有些意味不明:景亦文,你终于,也有跪在我面前的一天!!! “莞尔,”皇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她猛然回过神来,幸好皇帝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她听见皇帝问:“我刚听你说起景卿的事情,似是颇为熟悉,你们是旧识?” “是,臣妾的母亲和景大人的母亲,是表姐妹,自幼一起长大。” “是了,”皇上轻轻一拍案几,说道:“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景卿的家乡也在扬州。” “正是。” “阳春三月,扬州正是好时节呀!” “是。”景亦文恭敬地点头道。 “有多久没回去了?” “微臣体弱,家中长辈担心长途奔波吃不消,是以微臣自大宏四年入京之后,便再没有回去过。” “我朝一向以孝道为尊,这么久不回去,实在不妥。朕便赐你二个月假期,你回扬州看看,也顺便替莞尔,回去探探亲。” “谢皇上恩典!”景亦文又赶紧起身下跪磕头。 恩荣宴后,景亦文又在景府呆了两日,待接到正式赐封的圣旨,这才返回扬州。 回到扬州后,景如天虽早已得到消息,待看见景亦文,以及他手中的圣旨时,还是激动不已。 他带着景亦文,开祠堂,祭祖,把圣旨供在香案上,以告慰先祖之灵——我们景家,多少年了,终于也出了一位探花郎! 祭祖之后,又是接待亲戚朋友的到访,景亦文回到家的日子,便是整日忙碌在人情往来之中。 好容易到今日才得闲,景亦文本想多睡一会儿,一大早便被到访的景亦涵吵醒了。无奈之下,只得让小厮领他到书房。 景亦涵进来后,东拉西扯地说了好久,直到景亦文不耐烦,“大哥,你这一大早的来,便是与我闲聊的吗?” 听见他这样说,景亦涵犹豫了半晌,最后才小声问:“你这些年在京城,有没有……有没有……见到她?” 她? 景亦文条件反射地想问她是谁? 后来看见景亦涵那焦急中又略带羞涩的表情,突然想起来她是谁,“见到了,回来之前见到的。” “她过的如何?”乍然听见有她的消息,景亦涵有些激动,“可曾嫁人?” “嫁人了,她过的很好,”景亦文想起胡莞尔在皇帝面前,巧笑嫣然的样子,又补上一句,“不能再好了!” “她的夫家是做什么的?” “当今圣上。”景亦文见景亦涵不能理解的样子,便耐心补充道:“胡莞尔现在是宫中的淑妃娘娘。” “淑……淑妃……娘娘?”景亦涵好似还不能消化这爆炸性的消息,他喃喃道:“胡大人不是说过,她不会给人做小的吗?” 景亦文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给皇帝做小与寻常人家的妾室,那能一样么!!! 景亦文见景亦涵还在发呆,便让他一人静一静,自己到旁边的书桌上坐下,开始每日的练字。 景亦涵回过神来,抬头便看见景亦文气定神闲地坐着,左手牵着袖子,右手笔走游龙,写得正酣。 “你也是个狠心的人呐,容歆绿那么好的姑娘,你说休便把人家给休了。” 啪嗒…… 听见容歆绿的名字,景亦文手下一滞,顿时一滴墨汁滴到他刚写好的字上。 他看着那个黑点,端详了一会,便又下笔若无其事道:“我给了她一笔银子,现在她已经买了宅子铺子,生活无忧!” “生活无忧?买了宅子铺子?”景亦涵奇怪道:“怎么和我听到的不同?我听说容家村的流言蜚语已经要把她淹没了,她无奈之下,只得远走他乡。” “流言蜚语?”景亦文彻底停了笔,“什么流言蜚语?” “嗤……”景亦涵嗤笑道:“你觉得呢?你不会以为姑娘家被休回去,村里人都夹道欢迎吧?” “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景亦涵摇摇头,“我怎么会知道?” 景亦涵说的怎么与祖父信中所说完全不同?这中间到底哪里出了错? 景亦文皱眉思索半晌,旋即扔了笔,疾步走出书房。 第贰拾捌回 景亦文步履匆匆,一路并未停留,到老太爷书房时,脑门上细细地布了一层汗珠。 他正想敲门,刚巧景佑年打开书房的门,似是两父子已经说完话,正要往外走。 景亦文见状先恭敬地作揖,唤道:“祖父,爹爹。” “文儿,走这么急做什么?”景如天见他一脑门子的汗,便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帕子,轻轻给他擦了擦,问:“找祖父有事?” 景亦文先瞧了景佑年一眼,心想,自家爹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说:“是。是关于容歆绿的事情。不知祖父现在可有时间?” “她?”景佑年忍不住插话,“又有什么事情?莫不是她反悔,想要回银子?” 闻言景亦文心中咯噔一下,“不知爹爹所说的银子是指……” “我们进去说吧。”景如天又把他们两父子带回到自己的书房,他自己在黄花梨木雕花圆椅上坐下,景佑年与景亦文分别坐在他下首的两边。 待小厮进来,奉好茶水之后,景佑年忍不住继续说道:“说到这个银子,爹爹真是要好好说说你。”他闲适地靠坐在黄花梨木圆椅上,两臂分别架在两边扶手上,家长风范十足,“你真当家里的银子是天上掉下来的吗?一个出妇,你随随便便就给她一万两,你可知这一万两都够她吃喝几辈子了!” “您怎知我给了她一万两?” “你莫不是想不承认?人家都退回来了。” “退回来了?”景亦文大惊,看向景如天,“祖父,这事我怎么一点也不知晓?”他略一思索后又问:“那您跟我说她买房买铺,都……”他本想说都是骗他的,后来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再出来又变成,“都不是真的?” 景如天似是不满景亦文如此不稳重。他好像没听见他的问话,抬眸看了他一眼,不慌不忙地端起桌上的盖碗,揭开盖子,拂了拂,小小地啜一口。 景亦文乍一听见这消息,再联想刚刚景亦涵说的那些话,顿时急的不行,恨不得立刻搞清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偏偏景如天平心静气,不动如松。 景亦文等了好一会儿,景如天还在品茶。 他也不敢催促,只得按捺住焦躁的心情,等着。 渐渐地,在等待中,景亦文也慢慢平复下来,又恢复镇定。 景如天见景亦文平静下来,这才放下手中的盖碗,慢慢说道:“喜怒皆形于色,你就是以如此姿态在朝堂之上,伴君左右?” “孙儿错了。”景亦文低着头认错,可语气却有些不情不愿,“可是祖父,您怎么能欺瞒我?” 听见他这样说,景如天笑了笑,问:“容家姑娘是你要和离的吗?” 景亦文点点头。 “当时我问你们为什么和离,你一力承担,说是你的错。你说娘子要找个自己喜欢的,对容家姑娘没感觉所以想放她自由,是也不是?” “是。” “我当时问你,是否想好了,你说是;我问你将来是否会后悔,你说绝不后悔,是也不是?” 景亦文看了看景如天,低低地说了声:“是。” “既已和离,自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人家姑娘不想要你的银子,不想呆在乡下,又与你何干?你为何要祖父去替你打听她的事情?照实说,怕会影响你科考,那不如编个让你安心的理由,祖父何错之有?” “……” 景亦文本想回答即便如此,那您照实说啊,迫于景如天的威严,始终没有说出口。 “文儿,”景如天起身,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大丈夫当拿得起,放得下。” 景亦文抬头,目光坦荡地直视老太爷道:“我并没有放不下,我只是,希望她能过得好。” “从你们分开的那一刻起,她过的好与坏,便不是你所能掌控。好了,旁的不要再想,明日你外祖父家有个桃花会,据说会来不少官家小姐,你祖母与母亲都会去,你也跟着去吧!” 就在景亦文替容歆绿的今后生活担心时,她在京城,确实遇到了点事情。 这日医馆休息,林大夫一早便上山采药去了。 不是沐休日,林青笠自然在将军府,只有容歆绿一人,在医馆内,捧着医书,辨认草药。 “嘭嘭嘭……大夫,大夫快救命!” 傍晚时分,医馆的门忽然被人擂得山响,把正专心致志看书的容歆绿吓了一跳。 她急急打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位小厮打扮的男人,那人见到容歆绿,很是奇怪她的年轻,上下打量她几下,还是问道:“请问您是女大夫吗?” 女大夫? 容歆绿有些奇怪他会这样问。 大宏朝是绝对的男权社会,从医者皆都为男性,只有本朝史书中有记载过那么一两位女大夫。自己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才跟着林大夫学医,而自己的水平离女大夫,还有十万八千里远。 “我只是林大夫的徒弟。” 只见那小厮听她这样说,眼睛一亮,“你真是女大夫?” “呃……”容歆绿想说暂时还不是。 可那小厮像似急的不行,压根儿没注意她话还没说完,在一旁跳脚,却又不敢上来拉她,“女大夫,您快行行好,陪小的走一趟吧,我们家大小姐快不行了!” 容歆绿本还想推脱一番,可听见他这样说,咬唇想了想,救命比天大,毅然转身跑回医馆拿了林大夫的出诊箱。 她跑了一半又折回去,把她刚才正在看的医书和笔记都带上,让小厮告诉隔壁店铺,他们府邸的地址,请邻居代为转告,若是林大夫回来,立刻赶去。 她自己则跟着小厮走了两条街,来到一家大宅院前。 只见那宅院门口的石狮子威风凛凛,黑底金边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尚书府。两家的距离倒是不远,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容歆绿好歹在京城呆过几年,知道这位于南门东大街的尚书府,是户部尚书杜玄明的府邸。 见是杜大人的府上请大夫,容歆绿心中直道奇怪:像杜大人这种级别的官员,都有自己的私人大夫,又或者,可以请太医院的御医,怎么会去林氏医馆请大夫呢? 来不及待她细想,容歆绿跟着小厮进府后,又被丫鬟带着一路朝内院奔去。 两人一路疾行,在快到一座花团锦簇的园子时,容歆绿看见等在外面的丫鬟一见到自己一行人出现,立刻朝内跑去。丫鬟虽说是跑着,但是落地无声,衣裙的摆动幅度极小。 也曾受过严苛规矩训练的容歆绿暗想:这大户人家的丫鬟,规矩就是不一样。 正屋的门外站了两位男人,一老一少,面上皆都焦急不安,似是很担心屋内人的安危,想必是病人的亲人。 只见那丫鬟走到正屋门口站定,微微弯腰,恭敬地唤了声老爷,然后又继续道:“夫人,女大夫来了。” “请进来吧!” “是。”丫鬟伸手,撩起湘妃竹的帘子,对走近的容歆绿说:“请进去吧。” 容歆绿没有丝毫耽搁,对站在门边那年长的男人轻轻点头,微一弯腰,进入正屋。 进去后,那撩帘子的丫鬟也跟着进来,直接走到坐在床边圆肚椅上的女子身边,站到她身后。 容歆绿一进屋子,立刻被屋中浓郁的香味呛得清咳了两下。 那味道,浓香中又隐藏着丝丝微不可闻的臭气,浓重得简直快要让人窒息。 太阳快要落山了,屋内只点了几支小蜡烛,光线非常昏暗,再加上这难闻的气味,让人感觉十分压抑。 “抱歉,让您受累了。”夫人的声音温柔恬静,见容歆绿被呛咳嗽了,很是不好意思。 “无妨,”容歆绿几乎都要屏住呼吸,又往前走了几步,朝她福了福道:“见过夫人,我可以先看看病人吗?” 走的近了,容歆绿这才能看清楚夫人的样子。 她年约四旬,面目姣好,一双弯弯的柳叶眉,格外引人注目。她身穿一件圆领常服,腰间松松地扎着一条丝带。身段,在她这个年纪来说,算是窈窕的。 这便是杜夫人。 杜夫人同时也在打量着容歆绿。她上下看了一会儿后,试探着问:“我看你小小年纪,便能行医救人,想必是杏林世家吧?” 容歆绿知道她这是不信任自己,她也没打算隐瞒,把药箱放下后道:“回夫人,我是南门大街林氏医馆的学徒。我师父今日上山采药,不在医馆内。” 她顿了顿又接着道:“贵府小厮刚才到我们医馆,很着急的样子,说出人命了。我知自己医术不精,但好歹略懂皮毛,便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有我在这儿,贵府再派人去请别的大夫不迟。” 杜夫人见她人长得亲切娇美,说话条理分明,声音清脆利落,顿时多了几分好感,刚想说点什么,突然身边的床上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叫,“啊~~~~~我不要男大夫!!!不要男大夫!!!让男大夫检查,不如叫我去死!!!” 容歆绿没有防备,突然听见这尖叫声,忍不住抖了一下,手中的医书没有拿稳,啪地掉到地上。 趁着弯腰捡书的动作,容歆绿偷偷瞥了两眼那银纱遮着的拔步床,暗暗担忧:这病人,叫的声音挺大,不像是快断气的。而且就她这反应来看,不会是脑部疾病吧?那太深奥了,自己还完全没学啊!!! 屋内病人的尖叫声,让外面等着的人也引起一小股骚动。 “夫人,芸儿怎么了?”一道颇有些沙哑的男性声音在外响起,听起来是刚才年长的那位老者,他的语气满是担忧。 容歆绿刚才听见丫鬟唤他老爷,她猜他应是杜大人。 果然,杜夫人微微抬头朝外说:“夫君,芸儿没事,您不用担心。”她回完话后,又探身轻轻拍了拍床上的人,安抚道:“不要男大夫,我们不要男大夫。” 见床上的人渐渐安静下来,杜夫人转身请求容歆绿,“大夫,请快给小女诊治吧!” 第贰拾玖回 容歆绿见杜夫人起身,让开位置给自己,她朝她道了声谢,坐到床边的圆肚椅上,问:“杜小姐,请问您哪里不舒服?” “……” 紫檀雕花拔步床上的人一动不动,也不吭声。 “杜小姐,”容歆绿忍住气味,又朝床边坐近了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诚恳,“您看,您刚才说不要男大夫,可这大宏朝就是男大夫的天下,好容易,有我这么一个还算略懂医术的女子在,您可千万别放过我。” 容歆绿的话语里,大有您可要抓紧了,错过这个村可没那个店的意思。 床上的人,微微动了动,接着,一道闷闷的,很细微的声音,冒出来问:“我的病,你能治好吗?” 这声音有些怯怯的,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和刚才那歇斯底里的狂叫,简直判若两人。 “说真的杜小姐,这个我不能跟您保证。”容歆绿顿了顿继续说道:“您刚才也听见我和令堂的对话,我现在还只是学徒,再说,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我到现在还没见着您的面,也没有了解您这病情的成因,我自然是不能妄下断言。但是任何事情只要有一成的把握,我们都要努力,把这一成变为五成,变为十成,您说是不是?” “……” 容歆绿也不是真的要她回答,她停了停便又继续道:“所以杜小姐,请您不要隐瞒,把病情详细地全部告诉我,这样我才能帮您,好吗?” 容歆绿认真诚恳的态度,又一次打动了杜夫人,她又看了床上的女儿一眼,见女儿一直沉默着,并未像刚才那般出声反对。她斟酌一番,慢慢开了口。 通过杜夫人口述了解到,躺在床上的女子,是她的大女儿,杜芸娘,今年十七岁。去年初冬生了孩子之后,下身一直淅淅沥沥地流血,很久都没有干净。 后来杜府四处寻医问药,好容易让血量变小了,可是慢慢的,芸娘发现下~身很痒,还有淡淡的腥臭气味逸出。 那是女子最最私~密的地方,芸娘也不敢请大夫来诊治,就这样一拖再拖,病情逐渐加重,那气味越来越大,到最后,便连熏香都遮盖不住。 杜芸娘的夫君也是官家子弟,两家人算是门当户对。他们原来从未见过面,是两家父母先相中了,然后才成的婚。 起初小两口新婚燕尔,还是比较恩爱的,可自从芸娘病了不能行房之后,那人便开始嫌弃她,更在年前抬了一房妾室进门,杜芸娘一气之下,连年都没过完,带着儿子回了娘家。 杜芸娘回到娘家之后,那人不闻不问,连儿子也不来看,两人一直这样僵着。直到上月,传出那妾室也有了身孕,杜芸娘伤心欲绝之下,几次想寻死。 在容歆绿来之前,杜芸娘又一次把药碗打碎,想割腕自杀,幸亏被及时赶到的杜夫人给救下,也不知有没有伤到哪,赶紧打发小厮去找大夫。 那外院小厮不知情况,以为大小姐快不行了,救人如救火,便想着要寻最近的医馆,这才误打误撞地找到了容歆绿。 容歆绿了解了情况后,心中稍微有点底。 类似的情况她在医书上见到过,大约知道该怎么做,但具体的,还得检查过病人后,再行判定。 她先让丫鬟们把窗户都打开一点。虽说才是初春,屋子里还是有些闷热,打开窗子后,有新鲜的空气进来,屋内的浓郁散了一些,人也感觉爽利不少。 她又让丫鬟加了几支大蜡烛,屋子里顿时亮堂许多,这才又对杜芸娘道:“杜小姐,我们都是女子,你自是不必害怕,也不必羞涩,我现在要把丝被子拿下来了。” 说完,容歆绿稍微等了一会儿,给她一点时间适应,然后伸手,拽住她丝被的一角,用了些力气,才把一直蒙在她脸上的被子,拿开。 丝被下面是一张苍白而清秀的小脸。 杜芸娘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如蝴蝶振翅般不住地抖动,泄露了主人内心的慌乱。 容歆绿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杜小姐,请把舌头伸出来。” “杜小姐,请把手腕给我。” “杜小姐,请先洗净下~身。” “杜小姐,请把双腿再张~开些。” “好了,杜小姐,请休息吧,我给您开药。” 容歆绿每检查完一项,便把她所看见的病状写在纸上,待最后全部检查完毕,她看着面前的七张大纸陷入沉思。 给杜芸娘进行一番诊治后,容歆绿发现她的下~身处没有问题,那难闻的气味,都是她流出的浊液和余血所发出的。 但是她的舌质较淡、脉象缓弱,再结合其他症状,判定她下身持续流血,乃因分娩失血耗气,气虚下陷,不能摄血所致。 容歆绿想给她配一些内服以及外洗的药剂,可是在用药和药量上,她犹豫了。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的屋外,忽然响起小厮低声禀告的声音,“老爷,外面有人自称是林氏医馆的大夫,来府上找徒弟。” 在屋内的容歆绿闻言,眼睛顿时一亮,师父来了! 林大夫的到来,及时解救了容歆绿。 她把刚才的检查结果,以及用药和用量,一五一十地全部说给林大夫听,他边听,边赞许地点头。 最后,林大夫只对几味药的用法和用量上做了修改,其余的都按照容歆绿拟的方子去抓药。 容歆绿的第一次出诊,几乎算是成功的,林大夫对她夸赞不已,但真正效果如何,还要看杜芸娘用药之后才能知晓。 而景亦文这边,却是有些郁闷。 他在外祖父别院内,看着满场巧笑嫣然的,扬州城内各名流豪绅府中的女子们,忍不住狠狠压了两下额角。 他真是后悔答应祖父,来参加这劳什子桃花会! 桃花会中虽说不止景亦文一名男子,却只有他是新科探花郎,年纪小小已然是朝廷七品官员。再说他长得更是眉目清俊,惹得在场的少女皆都芳心暗许。 桃花林中赏花时,少女们时不时地朝他丢个媚眼,又或者偷偷瞟他两眼,然后咯咯笑着从他身边跑开。 让毫无这方面经验的景亦文,每踏一步,如芒在背。 景府老太太俞氏早就发现了孙子的不自在。 她安抚地拍拍他的手,然后微微侧了身子,朝着前方扬扬下巴问:“文儿,你觉得这许家女儿如何?她爹今年刚升为同知,她是家中嫡长女,长得……倒也端庄大方,与你倒是颇为般配。” 景亦文在京中四年,自是知晓仕途的艰险。这考中进士,才只是踏入仕途的第一步,往后每往上爬一级,除了自身努力外,岳家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对于祖父母帮他相看亲事,他并不反对。 景亦文顺着祖母的视线看过去,瞧见那许家姑娘穿了件嫩粉的衣裳,衬得脸颊桃红花色,倒是与今日这桃花会很是相符。 许姑娘兴许是察觉到被人注视,转过头来,举起团扇遮着自己的脸,仅露出一双眼睛,朝着景亦文热情一笑。 见此情景,景亦文紧皱眉头,立刻把她否决了,“对着陌生男子,笑得如此开怀,太过轻浮。” 说完他停了停,又自言自语般小声道:“笑起来也不好看,眉眼不够弯。” 景俞氏离得近,听见他这番嘀嘀咕咕的评判,满头雾水,“眉眼不够弯是什么意思?” 被听见自己的小声嘀咕,景亦文有些不自在,“就是她不行的意思!” “你这孩子……”景俞氏听他这样说,顿觉好笑,在他手臂上打了一下,嗔怪道:“去了趟京城,眼界高了这许多。” “祖母,您和祖父答应了,这回要让我自己选的。” “好好好,你选,你自己选。”景俞氏笑着从景亦文身上收回视线,又看向桃花林中的少女们,突然,她定定地看向一个地方,口中奇道:“咦?那是哪家姑娘?” 景亦文听见景俞氏这样说道,也抬头看去。 只见那桃花林中,款款走出一位身着鹅黄色衣裳的少女。 她年约十二、三岁,粉面桃腮,笑起来脸颊两边各有一个小小的梨涡,显得特别可爱。 她梳着时下京中最流行的发髻,身姿窈窕,步伐轻盈,很是开心的样子。 少女在桃粉色的林中穿梭,时不时地停下来,用手去接住被风吹起的花瓣,让那花瓣落在自己的手心,然后她再轻轻把它们吹起。那娇憨的摸样,像极了误入林中的仙子,任谁看了都喜欢不已。 与她同行的,是一位面容姣好,气质端庄的年长妇人。她一脸宠溺地看着少女,好像看着她开心,自己便开心了。 她们两人容貌十分相似,一看便知是母女俩。 “咦,那不是中军都督府家的夫人小姐吗?”旁边有认识她们的人,在跟身边的朋友炫耀:“我去年跟我家夫君在京城,有幸见到过她们。” “中军都督很了不起吗?”有人问。 “那当然了不起,很大的官呢!”那人也说不清到底是多大的官,只记得在京城见到时,前呼后拥地围了一大群人,连她们身前都近不了,只能像现在这样,在一旁看着。 景亦文自是知道,中军都督霍恭肃,朝廷正一品大员,统领京卫及外卫之兵,是真正手中掌握有兵权的人。 只是他的家眷,怎么会出现在扬州城?又到外祖父的别院赏花? 景俞氏转头看见景亦文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少女,不禁面露得色,“这个姑娘,总该入得了你三少爷的眼吧?” 第叁拾回 中军都督霍恭肃的独生女儿霍容,是所有适婚男人的梦想——家世好,性格好,长得好。 她在桃花会中出现,立刻吸引了所有男子的目光,便是清高如景亦文,也不例外。 景亦文看见她,只觉眼前一亮,看着她娇憨可人的样子,想着:自己的娘子,也许,原本应该是她这个样子的。 可是现在呢? 娘子。 景亦文想到娘子这个词,脑海中很自然地,就蹦出容歆绿的样子。 “夫君,小笼包子就是要一口一个,这样才够味!” “夫君,夜晚风大,带上披风吧!” “夫君,您已看了好久的书了,我们踢球好不好?” “夫君,这边有个大大的栗子,待我摘给你!” “夫君,……” “夫君,……” “夫君,现在,是我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景亦文还记得,那天晚上她淡淡的笑容,还有她扑进自己怀中时,那软软的身体的温度。 那个时刻都开心笑着的姐姐,现在在异乡,也能生活的很好吧!景亦文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暗想:改日该去她家中拜访拜访,顺便问问伯母,她现在在哪儿。 霍容倒是神情自若,对于自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丝毫没有局促感,像是习惯了自己走到哪儿,都能成为焦点。 她非常坦然地环视了四周,目光在景亦文这里停了下来。 她记得景亦文也同其他人一般,在自己一出现时,视线便落在自己身上。不过短暂的停留之后,便又看向了别处。而后便一直有些呆呆的,好像思绪已经飘远了。 她顿时对景亦文有些好奇,注视着他,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而后微微一笑,步履轻盈地走到他面前。 景亦文正微微低着头,视线内突然闯入一双小巧的绣鞋。 那是一双做工精美的绣鞋,鹅黄色缎面,鞋面上用彩线绣了牡丹花开,绣鞋的前端分别镶有一枚鸽子蛋大小的透明宝石。那流光溢彩的宝石,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景亦文顺着鞋面慢慢抬起头,霍容巧笑嫣然地站在他面前。 “我见过你,你是新科探花郎对不对?你跨马游街的时候,我和爹爹在景泰楼上看见你了。” 新科进士们一向是朝中各派系拉拢的目标,霍容这样说,景亦文倒也不意外。 只是,不知当时霍恭肃在景泰楼上,是为公事,还是私事。 不管如何,景亦文依旧循礼朝她作揖道:“在下景亦文,见过小姐。” “我叫霍容,你可以叫我阿容或者容儿。” 姑娘家的闺名,不是不能轻易告诉陌生男子的么? 景亦文抬眸看了她一眼,她依旧笑意盈盈的样子。 他亦微微笑了笑,“霍小姐。” “你长得真是好看,比我那日在景泰楼见你,还要好看。” 景亦文第一次听见有姑娘如此直白的夸奖,脸微微热了热,“霍小姐谬赞。” “文哥哥,我可以叫你文哥哥吗?”虽说是问他,但霍容并未等他回答,又继续道:“你刚才在想什么?”说完她又歪着小脑袋想了想,一脸天真地问:“我记得,你跨马游街时,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又是在想什么呢?” “……”景亦文不知道她会问的这么直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停了一小会儿,想了想后才说道:“只是一些学问上的琐事。” “哦……”霍容显然不相信他的说辞,她双手背在身后,围着他转了两圈,拖长声哦了一句,然后说:“好吧!文哥哥,这里是你外祖父别院,你带我逛逛吧?” 那日桃花会,霍容从出现到赏花结束,一直都和景亦文在一起,这让在场心仪他们的少男少女们,恨得咬碎了满口白牙! 那日之后,景亦文好像是只要出府,就总能碰见霍容。 “文哥哥,你也来买笔墨吗?好巧!” “文哥哥,你也逛街?如果不耽误你的话,可以领我在扬州城逛逛吗? 便是今日,景亦文想去容家村,居然也能在城郊碰见她。 “文哥哥,这么巧,你也出城?” 昨日夜间刚刚下过一场大雨,今日一早却是个好天气。此时的天空,如水洗过一般的澄净,透蓝。便是空气,也清新地沁人心脾。 城外大道旁,两边的油菜花正开得茂盛,黄艳艳的一眼望不到边。 霍容的马车就停在路旁,她此刻俏生生地站在马车边上,手中握着一捧黄色的小花,笑意盈盈地看着马上的景亦文。 她穿着一件石榴红色交领衣裳,站在这艳~黄色的花田边,让人顿时觉得,春天蓬勃的气息,扑面而来。 “霍小姐,”景亦文下马,对她施礼道:“您是出城踏青吧?” 景亦文今日为骑马方便,穿了件玄色劲装,袖扣和裤腿都紧紧地扎住,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 平日里,霍容看见的景亦文,都是大袖常服,显得十分儒雅清俊,她就喜欢他那份恬静淡然。现下乍然看见他作此打扮,才发现他居然也能有如此冷硬的一面,对他的好感,立时又增加了几分。 霍容对景亦文本来就很有兴趣。 能引起霍小姐兴趣的主要因素,是他身上那少年探花郎的光环。 霍容不相信会有人这样聪明,小小年纪便能从这成千上万的应考举子中脱颖而出。 她知道景家是扬州首富,她想,也许景亦文用了什么特殊手段? 但通过这短短几日的接触之后,霍容发现,景亦文这人,思维敏捷,学识渊博,斯文有礼。 他对她彬彬有礼,一直喊她霍小姐,即便她说过,可以喊她阿容或容儿。 若是其他人,为了显示与自己亲近,为了通过自己获得霍恭肃的青睐,怕是早就叫上了。 这让霍容对他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 “是呀,今日春光正好,我一早就起了呢!可是文哥哥,这扬州城郊我完全不熟悉,我见你如此打扮,想必也是出城游玩,若是可以的话,能带我一起吗?” “抱歉,我有事在身,恐怕不能带你一起。” 霍容完全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拒绝自己,顿时一脸沮丧。 景亦文见她前一秒还是笑意盈盈的,后一秒立刻垂头丧气的样子,忍不住轻轻笑了:变脸如此之快,分明还是小孩心性。 对于霍容这个都督的女儿,景亦文也是颇感意外。 她身上没有一般官宦人家小姐的娇气,性格直爽,爱玩,爱笑。 偶尔会耍些小心眼,比如经常在街上偶遇什么的。这本无伤大雅,景亦文也就装做不知道。 若不是祖母催得急,问他是不是可以去都督府提亲,他和她的关系,也许会更近一点点。 这次回扬州,景如天便把景亦文的婚事提上议程。可他暂时并无这些想法,便只得说,这次定要自己选,为的就是能拖延些时日。 每次祖母提出的女子,他总能挑出不足之处,偏偏上天把霍容放到自己面前,这下,他真是没有借口了。 可是要提亲吗? 景亦文想了许久…… 他知道,不会有比霍容,更加适合的人选了。 可他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便对祖母说,霍容是中军都督的女儿,她的婚事,怕是要皇上指配吧! 这话倒也不是在敷衍。 自古女子讲究高嫁,她是霍恭肃的独生女儿,霍大人定会给她寻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怎么会让她嫁做商贾妇。 景亦文想到自己也许入不了霍恭肃的眼,心中竟然很是轻松! 与霍容相处起来,就更加自然。她就像个可爱的邻家小妹妹,自己平日也会带着她玩。 可是今日不行。 景亦文想了想,便说:“不如我把景安留下,让他带着你们在附近转转?” 霍容为的是想和景亦文在一起,哪里是真的想看风景呢? “不用了,你也只带了他一个小厮。还是让他跟着你安全些。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了。” 霍容没精打采地朝他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好,那霍小姐,我就先告辞了,改日再带您游玩!”景亦文朝她一拱手,翻身上马,挥起马鞭,毫不犹豫地,走了。 霍容看着马蹄翻飞,载着那瘦削的身影渐渐远去。 四周又恢复了静谧,只有几只小鸟儿在空中飞翔,肆无忌惮地鸣叫着。 霍容又站了一会儿,直到马蹄扬起的尘土也慢慢消散,确定他是真的走了,不会再折回来了,这才彻底死心。 自己都表现的那么明显,他居然还是这样不管不顾地走了。看来这招以退为进在景亦文这里,是行不通的! 她恨恨地哼了一声,又踹了马车一脚,方才解恨。 “小姐,您仔细别伤了脚。”丫鬟清音站在她身边,见状立刻紧张地蹲下来,把她的脚放在自己膝盖上,检查一番没事,这才轻舒一口气,“小姐,这几日奴婢都跟在您身边,算是看出来了,这景大人就是不知情不识趣的性子,您可别为这个置气,不值当!” 清音又替霍容理了理衣服,道:“小姐,奴婢带着您去摘花吧?这黄艳艳的油菜花开得正好,摘回去插瓶,一定很好看。” 霍容没有吭声,低头站在那里,好像在想什么事情。 “小姐?”清音试探地叫了一声。 “清音你看!”霍容突然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指着地上说:“你看地上!” 清音低头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同之处,只得小声说:“除了……马蹄印,我……我没看出有什么特别!” “哈哈……你真是聪明,就是马蹄印呀!” 昨日夜间才刚下过大雨,现在泥土还未被太阳晒干,马匹跑过之后,泥巴块块被翻起,马蹄印清晰地印在上面。 “我们就顺着这马蹄印,去看看景亦文到底干什么去了!” 第叁拾壹回 容家村距离扬州城,快马加鞭,也有近半日的路程。 景亦文上午出发,路上因为霍容稍微耽搁了一会儿,而后便一路疾驰,终于在傍晚时分,见到容家村口的那颗大树。 他这才勒了勒马,放缓了速度。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太阳已经缓缓地落在了远处峰峦起伏的群山之间,正努力把最后一丝光热洒向人间。 忙碌了一天的男人们,肩上扛着农具,踏着夕阳,三五成群地,结伴朝各自家中走去。 暮色中的容家村,家家户户都飘着缕缕炊烟,好像隔着老远,也能闻见农家饭菜的香味。 太阳又往下沉了沉,终于,落下去了。 当最后一丝光亮隐匿在群山之后时,天地间变成了银灰色。 乳白的炊烟和灰色的暮霭交融在一起,让墙头、屋脊、树顶都笼在—层氤氲中,使它们变得有些若隐若现。 偶尔有娘亲责骂孩子的声音,和着几声汪汪的狗叫声,远远地传来,让景亦文更加感觉这乡村生活的宁静。 “乡下的生活真安静。”景安在一旁,看着暮色笼罩着的村庄说:“若是在扬州城,这时正是各大酒楼门庭若市之时。” 景亦文了然地笑了笑,表示赞同,而后道:“下马吧,前面就到村口了。” 两人下马,正准备朝前走,突然,一道尖锐的叫嚷声拔地而起,瞬间划破了暮色的宁静。 “嗷~~~~~你这头该千刀万剐的猪!!!” 叫嚷声过后,便听见几声闷闷的,击打重物的声音,伴随着猪的惨叫声,平静的容家村,渐渐喧哗起来,大家听见声音,都出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 “那猪怎么了?” 那猪的叫声异常凄厉,几声陡然拔高之后,兀地,没了声息。 景安好奇地张望,看见村子前那大片的庄稼地旁,围了一圈人,“少爷,那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那猪现在没了声音,恐怕凶多吉少了。” 景亦文脚下没停。他望了望田边的那群人,毫不在意地说:“许是邻里纠纷,我们还有正事要办,别耽搁了。” “是。”景安遂跟在景亦文身后,加快了脚步。 离得近了,那争吵的声音听得便更加清晰。 “天杀的,你这不要脸的怎么敢打死我的猪!!!” “原来是你家的猪!!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怎么不管好你家的猪,它把我刚种下去的苗子都给啃了!” “我赔给你就是了,你干嘛要打死它!” “赔?怎么赔?拿什么赔?这么一大片呐!”那妇人说到这儿冷笑几声,“我倒是忘了,你连你女儿都管不好,爬了人家少爷的床,被赶了回来,我怎么还能指望你管好头猪!!!” “啊~~~你这个不要脸的,我让你乱说!!!” “你这个狗~鸡~巴~日的敢打我!” 两人立时便扭打成一团。 围观的人群不但不劝着,反而在一边起哄。 景亦文听着其中一位妇人的声音,特别耳熟,走过围观的人群时,他停下来,透过人群的间隙,朝里看去。 两名妇人都抱在一起,互相扯着头发,看不清脸。 这时,一名瘦高的男子,急匆匆地从另一边走过来,“快住手!别打了!” 景亦文听见声音,转头望去,待他看清来人之后,立刻迎了上去,拱手叫道:“伯父!” 来人正是容文思。 他没防备会在此地突然看见景亦文,愣了一下,而后紧皱着眉头,满脸愤恨加之嫌恶地瞪了他一眼,像是没看见这个人一般,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景亦文被他如此反映弄得满头雾水。 容文思双手拨开众人,挤进人群中,“住手,都给我停下来!” 见他这样,景亦文才反应过来,莫不是打架的那位,正是容歆绿的娘?难怪听声音觉得耳熟。 “景安,快去帮忙!” 待容文思和景安一人架着一边,总算把容林氏拉开之后,对方还在不停地骂骂咧咧:“容歆绿那个不要脸的,嫁人才三年就被休回家,我呸,简直就是丢我们容家村的脸,现在那下作的娼~妇,又不知道躲到哪里去勾~引男人去了,叫她永远也不要回来……” 景亦文第一次听见有人用如此低俗不堪的话语骂人,骂得还是容歆绿,他站在田埂边,气得死死地捏住拳头! 他竟不知道,只是和离回家的女子,会被邻里说的这样难听。难道容歆绿这两年多来,过得都是这样的日子吗? 再也听不下去了! “住口!”他大喝一声。 还在变声期的声音,因为用力过猛,有些破裂,却丝毫没有减弱他喷薄而出的怒气。 人群兀地安静下来,都回头看着他。 景亦文剑眉紧皱,眼睛微微眯起,捏着拳头走入人群中央。 那妇人,听见景亦文喊住口,扫了他几眼,见只是个少年郎,便没放在心上,转头继续不干不净地骂着,“就让她死在外面,别回来带坏了村里的好姑娘!” “啪!” 只听见一声脆响之后,世界安静了。 景亦文狠狠扇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巴掌打懵了! 妇人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嗷地跳起就要打回去,这时景安及时出来,护到景亦文身前大喝道:“放肆!景府三少爷,也是你能动的?” 妇人听见这少年是景府的三少爷,立刻缩了回去。 容家村这方圆百里的田地,都是景家的,他们几辈人都是靠租种景家的地过活,现在少东家在这里,她自然不敢妄动。 不过这妇人平日里就是个泼辣货色,现在莫名其妙地挨了这一巴掌,心中到底是有些不平,语气颇不善地问:“少东家,您打我做什么?” “打你?哼!”景亦文指着她的鼻子,恶狠狠道:“若是你再胡乱说话,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然后把你送入大牢,再告你一个恶言诽谤,欺霸乡里!” 挨打事小,被送进大牢,那可就惨了! 妇人这才彻底地萎了,躲到一旁不敢吭声。 景亦文收回手,双手背在身后,环视一圈在场的人,缓缓道:“容歆绿与我,是和离,并非被休回家!” 景亦文是不需要向这些庄稼汉解释这些,但今天这个场面,他怕不说些什么,容文思一家在容家村难呆下去,“即便她与我和离,也曾是景家的三少奶奶,容不得你们胡乱诋毁。若是今后再让我知道,有人说她的坏话,你们就卷铺盖走人,不用在景家干下去了!” 他这话一出口,那妇人才明白自己为何挨打,敢情容歆绿这小蹄子就是嫁给面前的这位少爷。 妇人的心中更加愤愤不平! 自己的女儿和容歆绿年岁相当,都是佃户家的孩子,凭什么容歆绿就能嫁入高门做少奶奶?就算是和离回家,她也听说了,景家是给了许多的银子,起码吃喝不愁。那可恶的容林氏,还该死的霸着这几亩良田不给自己,哼! 当然,这些话,她也只敢在心里说说。 景家佃户们的待遇,在这淮南道上,是出了名的最好的,若是离了景家,怕是再找不到这样好的东家。 在场的庄稼汉子、婆子们,听见景亦文这样说,一反刚才的热闹劲,都静立着不敢出声。 “我的话,都听清楚了吗?” “是,少东家。” “散了吧!” 人群瞬间都走得干干净净,田埂边只剩下景亦文,景安与容氏夫妻。 “伯母,您没事吧?” 容林氏的原本整齐的发髻被扯散了,秀气的脸上也有几道指甲痕迹,嘴角有些破,看上去,确实颇为狼狈。 景亦文上前,想帮着搀扶容林氏,被她一把拍开了。 容林氏目光复杂地看着景亦文,她不知道他怎么还会在这里出现,怎么还敢在这里出现?对了,这是他们景家的地盘,连自己一家,都是他们景家的人,他有什么不敢的? “三……少爷……”容林氏开口轻唤了一声三少爷,便有些哽咽。 景亦文心里也不舒服,他很喜欢这个性格爽朗,待人真诚的妇人,自己出水痘时,若不是她的悉心照顾,怕也不能恢复的那么快。 “伯母,您还是像原来一样,叫我阿文吧!” 容林氏苦笑一下,“三少爷,您怕是一开始,便存了不要我们囡囡的心吧?” 事实确是如此,景亦文没有反驳。 容林氏知道自己猜对了,“叫您阿文?我怎么敢呢?三少爷!是我一开始便妄想了!我说您怎么一直都不肯唤我一声娘!” 容林氏像是想通了什么,了然地笑了,“三少爷,您刚才帮我解围,替我们家囡囡说话,我都不会感谢您。因为若不是您,我那么好的女儿,不会一个人只身到京城去,她一定还在我的身边,也许都做了娘了!” “容歆绿,您说她到京城去了?” “您觉得她还能留在这村子里吗?” “她在京城……”景亦文兀然想起那日游街时,看到的女子,那一定是她。 “她在京城过得好吗?”景亦文追问。 “三少爷,您现在问这些,有意义吗?” “抱歉,伯父伯母,”景亦文给他们深深地作了个揖,很诚恳地说:“我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 “罢了,”容文思摆了摆手手,“事情已经成这样了,多说无益,三少爷,您请回!” 说完,便看也不看景亦文,左手扶着容林氏,右手拉着那头死猪,慢慢朝家走去。 天色渐渐黑了,两人的身影在夜色中看得不甚真切,但他们说的话,清清楚楚地传到景亦文的耳中。 “他爹,你不会怪我吧,都是我不好,喂完猪忘记把猪圈门关好了!” “算了,只要你没事就行,你可别再跟人打架了!要是被人打坏了怎么办?” “不怕,那老虔婆也没捞着好,我抓了她好几下!谁让她骂我们囡囡!”容林氏的声音起初还有些得意,后来慢慢担忧起来,“这小猪仔都这么大了,本来打算过年卖了的,现在被打死了,我们该怎么办?” “有我呢,你就别担心了!” 景亦文一直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两相互搀扶的背影远去。 他们的声音也越来越远,直到远的再也听不见。 田埂边,就只剩下景亦文和景安两人。 周围一片寂静,静得都能听见田间,草丛里的虫鸣声。 景亦文站在那里,深觉无力。 他的心中,有深深的挫败感。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直想要努力做好的事情,结果竟然这么糟糕。 自己想要努力安排好的人,最后竟然连家都呆不下去。 “三少爷,”景安见景亦文一直没动,看看这星星都出来了,忍不住上前催促,“我们该回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景亦文微微动了动,“你去把我们带来的那包银子,悄悄放到容歆绿的家里,别让他们发现了。” 那银子本来是想给他们的,现在这样,给了肯定也不会要,那就偷偷送吧! 景安依照吩咐,带着银子走了。 景亦文在村口等他。 约半柱香的时间,景安回来了,表示事情已经办妥,他们这才翻身上马,趁着夜色,再赶回扬州城。 回去的路上,景亦文意外地在岔道口,碰见了霍容。 她正坐在路边,哭得好不楚楚可怜! 第叁拾贰回 “怎么了?”景亦文单膝蹲在霍容面前,问:“您怎么会在这里?” 他刚才从容家村出来,一路疾驰,根本没有注意道路两边,若不是景安看见路边的马车眼熟,上面的标记像是李家的,这才停下查看,否则就要错过了。 这条路上来往的行人不多,霍容一路跟着马蹄印,本以为很快就能找到景亦文,却没想到越走越远,来到这个岔路上,有三个路口,分别通往三个地方,她根本不知道该往哪边走。 无奈之下,霍容想打道回府,谁知马车在调头的时候,也不知是压到哪里,车轱辘突然掉了下来,赶马的小厮装了好几次也装不上去。 这下好了,彻底回不去了。 今日霍容是偷偷跑出来的,没有带随从。 车上只有霍容,丫鬟清音并赶马的小厮三人,他们商议一番后,决定让小厮卸一匹马下来,回府报信。 霍容和清音在原地等候。 可是那小厮去了很久还没回来,眼看天黑了下来。 霍容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又累又渴又饿。她从小锦衣玉食地长大,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害怕地忍不住哭起来。 直到她听见熟悉的声音,问她怎么了。 泪眼模糊中,霍容看见景亦文黝黑深邃的眸子,牢牢地盯着自己,她便好像突然有了安全感。 霍容张开双臂,扑进景亦文的怀中,抱住他的腰,小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胸口,“文哥哥,呜呜……这里好黑,我好害怕!” 景亦文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下,被她扑得一下子坐到地上,亏得他动作迅速,手臂立时向后撑住,这才稳住身形。 他很不习惯和一个算不上太熟的女子如此亲近。 他见霍容一直巴在自己身上,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不禁微皱眉头,出言提醒,“霍小姐,男女授受不亲!” “文哥哥,这里黑,我怕!” 景亦文抬头看了看挂在空中的明月,四周都被月亮的光辉照的亮亮堂堂,他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害怕的! 他抓住霍容两只胳膊,强行把她从自己怀中拉开,起身站了起来,后退两步,对着站在一旁的清音喝道:“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你们小姐扶起来?” “是。”清音立刻上前,把霍容从地上拉了起来。 景亦文见清音帮霍容整理好了衣服,这才问道:“霍小姐,这里离扬州城郊这么远,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的?” 霍容自然是不会告诉景亦文,她是跟在他的身后过来的。 她暗自琢磨一番,道:“我在城郊呆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我就想着远点是不是有更好玩的地方,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然后车子就坏了。还好遇到文哥哥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景亦文却在暗自郁闷,怎么这时候碰见她。 他今日方知,自己做了多么糟糕的一件事,心里自是焦躁万分。 又在马上奔波了一日,到现在还未用晚膳,他可以说是身心俱疲。 景亦文现在只想赶紧回府休息,却没想到,半路上遇见霍容,又不能把她丢下不管。 现下见她哭哭啼啼的,心里更是烦躁。 “您的小厮走了多久?”他耐着性子问。 “走了好久了!”霍容抽抽噎噎地答道。 这是什么回答?! 景亦文只觉自己额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他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 他知道霍容一行人借住在外祖父家别院,于是便道:“景安,你快马加鞭,回李府禀告,说霍家小姐在此,让他们过来接人。” “是。”景安领命,翻身上马,正要扬鞭,忽然看见前方路上有一条蜿蜒的火龙。再仔细看了看着装,好像是李府的家丁。 “少爷,您看,好像是府上的人来寻了。” 景亦文闻言,亦翻身上马,仔细辨了辨,果真是外祖父的人。 他弯腰对霍容叮嘱道:“霍小姐,我外祖父府上的人寻来了,我回避一下,您也千万别说见过我,于您闺誉有损。景某就此别过。” 说完,景亦文对着霍容一抱拳,双腿轻夹马身,马蹄踏着小步朝反方向跑去。 景亦文带着景安隐匿在林中,看着霍容被李府的人接走,估摸着他们都走远了,这才又重新上路。 回扬州城的路只有一条,景亦文不敢跑的太快,怕碰上他们,寒暄解释一番太麻烦,再说就算此时回去,城门也已经关了,要第二日早上才会开。 景亦文带着景安,走走停停,到第二日,天大亮了,才回到府中。 回到景府,景亦文便大病了一场。 他本打算尽早入京的计划,被他的病给耽搁了,待他病愈后再次回到京城,已是初秋。 秋天的京城,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 杜芸娘也在这枫叶红遍山野之时,被自己夫君接回了家。 杜芸娘的病,真说起来,也不算有多复杂。 只是她一直羞于启齿,延误了最佳的医治时间,被耽搁了。 后来在容歆绿与林大夫的精心配合诊治下,对症下药,康复的很快,而且容歆绿隔三差五地会到杜府来,看病之余她还经常开解芸娘,眼见着她比以前开朗许多。 心情好了,身体自然也就跟着好了。 芸娘生性软弱,但心地很善良,也没有大户人家那些不好的脾气,很喜欢容歆绿这样直爽,开朗的性子,两人一来二去,倒是成为了好友。 杜夫人也很是感激容歆绿治好了自己的女儿。 因此她与其她太太们聚会时,少不得替容歆绿宣传几句。女人成亲之后,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难以启齿的问题,便是这些身份地位尊贵的官太太们,在疾病面前,也没有特殊。 现如今,京中的官太太们,在知晓有这样一位女大夫后,不管是头疼脑热,还是身子不爽利,都爱找她瞧病,毕竟比男大夫要方便许多。 这让容歆绿短短半年时间,在京城的上流贵妇圈中,渐渐有了些小名气。 这日午后,病人不多,容歆绿正在医馆中看书,杜芸娘忽然来访。 “阿绿,你今日下午得闲吗?” “何事?” “我姨母啊,她前段时间去扬州游玩,这回来有些日子了,也不知是不是车马劳顿,回来后就一直不舒服,我想让你去看一下。”杜芸娘想了想又赶紧补充道:“你可一定要去啊,我都跟她说好了。” “你呀,”容歆绿嗔怪地拍了她一下,“都说好了还装作来问我得不得闲。” “阿绿,”杜芸娘故意喊得可怜兮兮,双手合十作祈求状,“我知道你定会答应的,对不对?” “唉……”容歆绿合上医书,起身,故意深叹口气,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道:“杜大小姐相邀,我又怎敢推拒呢?我去问问师父吧!” 下午医馆倒也没有什么事,林大夫交代叮嘱几句,便让她去了。 容歆绿随着杜芸娘乘着马车,行了约有两盏茶的时间,才到地方。 她们下了马车后,便有小轿子等在一旁。 饶是容歆绿这半年来,进出过不少王公大臣的家中,现下看见这阵势,也不禁在心中惊叹一番:这得是多大的庭院,才需要在家中也乘轿子? 容歆绿在轿中又晃了约半柱香的时间,这才下轿,跟着婆子走过j□j,再穿过月亮门,才到正屋门口。 只听见婆子轻声说:“夫人,表小姐和女大夫到了。” “进来吧!” 杜芸娘的姨母不是什么大的问题,真的只是有些累到了,容歆绿开了些调理身体的药,告诉丫鬟如何煎药之后,便又跟着杜芸娘出来了。 一路到大门外,容歆绿回头看了下那大门上挂着的烫金匾额——都督府。 不知是哪路都督,真真好气势。容歆绿心中想着,脚下便要去踩那小凳,准备上马车。 这时,后方哒哒哒地传来一阵马蹄声,混合着车轱辘压着青石板路的声音,又有一辆马车从相反方向驶了过来,在她们身后不远处停了下来。 “文哥哥,谢谢你送我回来。”一道娇糯,带着些许稚气的少女声音响起。听得出来,她很是开心。 “霍小姐,请进去吧,在下告辞了!”一道斯文有礼的少年声音随后响起,不过那声音有些暗哑,想来少年正处于变声期。 杜芸娘先容歆绿一步上了车,此时她正掀开帘子,看着容歆绿身后的马车,奇怪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容歆绿不知她见到了什么,便也跟着回头,向后看去。 只见那少年穿着宝蓝色文官交领常服,头戴黑色乌纱官帽,腰间系着素银带,端得是挺拔俊秀。 他此刻也正转头看向她们这边。 容歆绿看清他面目之后,心中一紧,顿时手脚冰凉。她赶紧转身,面朝马车。浑身好像瞬间被冻住了一般,僵硬得一动不动。 “容儿和景大人……他们怎么会在一块儿?”杜芸娘怕容歆绿不认识,遂解释道:“那少女是我表妹,便是我姨母的嫡亲女儿,那少年正是本朝的新科探花郎景亦文,现在在翰林院供职,是我弟弟思危的至交好友。不过,他们俩在一块儿……” 后面的话杜芸娘没有说完,但她笑得暧昧,那意思,任谁也能猜得出。 容歆绿静静站立了一小会儿,感觉手脚又恢复了力气,便抬脚准备上车。 “容歆绿!” 突然,身后传来景亦文果断的声音。 准确无误地把她钉在原地。 容歆绿原本指望这短短一瞬的照面,他没有认出自己来,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无奈,只得转身。 她看见景亦文又朝前走了一小段路,此时离自己,不过隔着三、四人的距离。 她对着景亦文福了福,道:“民女见过景大人,景大人万福金安!” 说完,不待景亦文有所反应,又急急道:“民女还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还请景大人见谅!” 话音一落,立刻转身。 景亦文见容歆绿转身要走,他急了。 自己还没问她现在在哪儿,他怕自己又找不到她。 眼看容歆绿就要走了,众目睽睽之下,景亦文又不能去拉住她。 怎么办? 他急中生智,眼睛一闭,立时向侧边倒下。 容歆绿转身正要上车,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咚地一声,然后霍容急呼:“文哥哥,你怎么了?” 她转头,看见景亦文直直地躺在地上。 他晕了? 容歆绿想起他一直病弱的身体,立刻慌了,难道现在更严重了吗?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景亦文身边蹲下,抓起他的手腕给他诊脉。 脉象正常。 又检查了他身体的其他地方,一切正常。 那怎么会晕? “快把文哥哥抬进府里吧,我让人去请大夫。” “不行!”容歆绿想也不想便拒绝了,“我就是大夫,我现在带他去医馆,来,搭把手。” 容歆绿和小厮一起,合力把景亦文架上马车。车内不大,这下一个坐着,一个躺着,便没有多余的地方。 杜芸娘就没跟他们一起。她让容歆绿赶紧带景亦文回医馆,自己会让姨母再派辆马车。 容歆绿没有多说,朝她点点头后,便让小厮驾车走了。 车内,她又仔细地给景亦文检查了一遍,发现他除了脉象稍弱外,并未有其他不妥之处。 那怎么会晕倒呢? 她看着景亦文清俊的眉眼,百思不得其解。 兀然,她看见他闭着的眼睛下,眼珠不安地胡乱动着。 容歆绿恍然大悟。 这家伙!!!摆明就是装的!!! 容歆绿气得坐直身子,想要离他远远的。 可她才刚刚动了一下,手腕却被他紧紧抓住了。 第叁拾叁回 “躲我?”景亦文抓住她的手腕,顺势坐了起来。 容歆绿没有说话,微蹙秀眉,眼睛睁得大大的,气鼓鼓地瞪着他。 景亦文倒是一副很闲适的样子。 刚才为了方便让他躺平,容歆绿把车内的锦凳挪开了,铺了一层厚厚的毯子。 现在他直接坐在毯子上,靠着马车,单腿支着,手肘随意地搭在膝上,脸上挂着笑容,似乎为自己能轻易骗过她而得意,又好像因为看见她在开心。 近三年未见,他真的长大了,五官都长开了,褪去了原本的稚气,显得硬朗许多;个子也比原来更高了,现在她估计只能到他肩膀;身材适中,有着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少年,特有的瘦削。 唯一不变的,是他依然精致的眉眼,以及那黝黑深邃的眸子。 他现在正专注地盯着她。容歆绿觉得,自己好像要被吸入那无底深渊中一般,立刻垂下眼眸,不敢与他直视。 “你来京城为什么不找我?”景亦文还抓着她的手腕,好像放了手,她立刻就会消失,“真的在躲我吗?” 容歆绿转了几下手腕,用了不小的力气,才把手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她揉着手腕子,尽力表现平淡道:“您多虑了,景大人。” 景亦文听她一口一个景大人地唤自己,很不喜欢,感觉这个称呼把他们的距离一下隔开了好远。 “你不要叫我景大人。” 容歆绿看了他一眼,从善如流道:“好的。” 景亦文还以为她会反对,没想到这么快就答应了,他诧异地挑挑眉。 他们毕竟在一起生活过三年,对彼此都很了解。 见他这样,容歆绿知道他在奇怪自己怎么这样顺从,想了想,便解释道:“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又何必在称呼上纠结。” “你这是……在怨我吧?”景亦文垂眸,静默了一会儿,又说:“我去了一趟容家村,才知道,你们村里那些流言蜚语,还有,你把银子都还回来了,这些年,你怎么生活的?” 看见他那个样子,容歆绿了然地笑笑,道:“您不必为我担心。我有手有脚,还怕饿死吗?”她停下来,仔细斟酌一番,又说:“我不怨您,对我,您也不必心存愧疚。这桩亲事的最初,都不是我们所愿,但在当时那个情况下,也算是各取所需。最后的和离,也是我们早就说好的。所以,不管是村里的流言,还是我今后的生活,都和您没有任何关系。” 听见她这样说,景亦文有些不悦:“什么叫没有关系?我只是……”他声音降低了一些:“只是希望你能生活的好。” “是,三少爷您良善,可是,”容歆绿略有些感慨道:“您与我,我们之间的身份,天差地别,便是做朋友,我想,我都不够资格。” “都说了让你别叫我三少爷!!!”景亦文很不高兴。 “好!”容歆绿对他的怒气视而不见,依旧笑盈盈地看着他。 景亦文听见她答应的如此爽快,知道她是存了今后永不相见的念头,他这心里,就说不出什么感觉,闷闷的,还有一点痛痛的。 容歆绿对他而言,是个特殊的存在。 她在他最脆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一直陪在身边;在家人都快要放弃他的时候,是她的坚持,才让他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今天。 他希望她能幸福,他希望能一直看着她,幸福。 而不是现在这样,永不相见,像是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人一般。 她曾经那样强势地,鲜活地在他生命中占据了三年的时光,怎么能这样轻巧地说一句,没有任何关系,便全都抹去呢? 景亦文哀怨地瞪了容歆绿一眼:真是好狠的心呐! 这时,马车突然猛烈地颠簸了几下。容歆绿是跪坐着的,这样突如其来的大力晃动,身子自然不稳,被马车颠得猛地向一旁的车壁上撞去。 情急之下,景亦文瞬间向一旁歪倒,用自己的身体去阻挡她撞向马车。 容歆绿结结实实地被他抱了满怀。 景亦文抱着她,一起倒在车厢内。 两人面对面地贴着,严丝合缝。 “他xx的,谁挖的坑!” 容歆绿听见赶马的小厮在外面骂了几句,而后又听他解释:“容大夫,真对不住,刚才有个坑,不是很明显,等看见时已经来不及躲过去了,你们没事吧?” “没事,”容歆绿怕小厮会进来查看,要是看见他们现在这样子就完了,于是赶紧回答:“我们都没事。” 景亦文静静地抱着她,听着他们的对话,感觉到容歆绿说话时,胸前会微微的震动,引得自己的胸膛,好像也有些细微的震动。 他突然觉得,这次的拥抱与两年前的那次相比,有微妙的不同。她紧紧贴着自己胸膛的地方,异常的柔软。 容歆绿答完后,发现景亦文还抱着自己,不由得红了脸颊,“你快放手呀!” “啊?哦,好!”景亦文也像是才醒悟过来,迅速地松开了双手。 容歆绿重新坐正身体,稍稍理了理头发,然后又慢慢拂了拂衣裳,抬起头,看向景亦文。 他也坐了起来,此时正靠在马车上,双臂环着膝盖,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色暗了下来,马车里更加昏暗,容歆绿只能隐约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 她轻轻地咬着下唇,低头想了想,然后撩起车窗上的帘子,见马车已经行至平安大街,车外灯火通明,行人如织。 她转过头来,又深深地看了他两眼,然后高声对着车外的小厮道:“麻烦你,停车。” 马车停了下来。 景亦文抬眸看她,不知她为什么忽然喊停马车。 “三少爷,外面是平安大街,您穿着官服,不方便在大街上出现。杜府的小厮您也认识,让他送您回府吧,我们,就此别过,您保重!” 说完,容歆绿不待景亦文反应过来,拎起出诊箱,迅速跳下马车,钻入人潮中,瞬间便不见了身影。 “容歆绿,你……” 景亦文跟着跳下马车,却只来得及喊一个名字,便再也找不见她了。 容歆绿躲在街角,看着前方那宝蓝色的身影,在人群中静静地站着,良久,都没有动一下。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他才低着头,回到马车上。 见他终于坐上马车走了,容歆绿这才松了口气。而后,她轻叹口气,彷佛释然了:请你,原谅我的自私。即便我再留恋你,你也注定不会属于我,所以我不敢靠近,我怕我会忍不住…… 她笑着低头,眼泪滴滴都落入尘土里,消失不见。 景亦文回到府中后,颇有些心绪不宁,夜晚看书时,也总是走神。如此心烦到读不进书,这自他启蒙以来,还是头一回。 他手拿着书,在屋中慢慢踱步,好像在用功,可脑海中却反复回响着容歆绿说过的话,她说今后的生活,和他完全没有关系,还有她叫自己景大人时,那彷佛真的是像在看陌生人的眼神…… “啪!” 他把手中的书,猛地拍到雕花紫檀桌上,恨恨道:“容歆绿,你当初莫名其妙地出现,现在又说跟我没有关系!哼,你说没关系,便就没有关系吗?真当本少爷是没有脾气的?!” “少爷,”景安听见书房内这样大的动静,不安地问:“您有事吗?” 景亦文拉开圈椅坐下,把书重新翻到刚刚看的那页,缓慢地,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之后,才道:“没事。” 他手中又翻了两页,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妾身容氏歆绿,见过夫君。” 那时的她,黄黄瘦瘦小小的,像颗豆芽菜一般,可那小小的身体里,却好像蕴藏着无穷的精力,每日督促他吃药,吃饭,锻炼,学习。 那时的她,整日跟在自己身后,夫君夫君地唤个不停,多乖巧呀! 哪里像现在,只会喊自己景大人,甚至还,避而不见! 真的是长大了吗? 她丰润了不少,可是脸上却看着瘦了,下颌也尖了,显得眼睛更大了些,不过笑起来,还是那样弯弯的如月牙儿一般。 个子长高了一点点,身段也更加玲珑有致,像颗饱满而又成熟的蜜桃,好像只要轻轻剥开那薄如蝉翼的外衣,便能品尝到内里鲜嫩多汁的果肉。 他紧紧地抱着她,恨不能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感觉到她贴在自己身上的柔软。他的手,着了魔般,像是有了自主的意识,沿着她纤细的腰线,缓慢地向上挪动。 她不安地扭动了两下,嗔怪地睨他一眼。 她柔软的身体,不断地蹭着他的下腹,他涨~得~难受,再也按捺不住,大手终于罩上了她胸~前的丰~盈…… “唔……” 景亦文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喷~薄而出,兀地张开眼睛。 他有一瞬间的恍神,这才发现,刚刚的那些,都是梦。 怎么会做那样的梦?景亦文在心里鄙视自己:怎么能对容歆绿做这样的事? 可他忍不住,回想起梦中的情景…… 然后,又想了想…… 脸上止不住地发热。 不能再想了!!! 他抬头看看窗外,天还是黑的。 去院子里透透气吧。 景亦文起身,忽然觉得下~身,一阵冰凉,他探手进去摸了摸,很粘~腻。 第叁拾肆回 景安觉得,自家主子这几日有些奇怪。 先说学习,三少爷原来是,只要书本拿在手上,便是景老太爷来找他,在他面前坐着,少爷都发现不了,非得等他看完了才行。可是现在,景安发现,他常常手中拿着书,看着看着,便走神了,目光有点呆呆的,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 他有些担忧。 但更让他忧心的是,三少爷不再让人洗他的亵裤!!! 自小到大,三少爷哪里洗过哪怕是一方手帕,可是现在,每日换下的亵裤,三少爷坚持自己洗,绝不假手他人。 这是怎么了? 景安一边研磨,一边忧心忡忡地看着三少爷。 他正在习字。 练字最是磨练心性。 景老太爷为了磨练三少爷的心性,让他自启蒙开始,便每日练字至少一个时辰。是以少爷养成了习惯,每次心中有事,郁闷烦躁的时候,便提笔练字,写着写着,心情便会慢慢平静下来。 三少爷自幼便写得一笔好字,后来课业渐渐繁重,他习字的时间便少了许多,特别是进了翰林院之后,几乎月余都难得再练一次字。 可是今日,他说要练字,难道少爷有什么烦心事? 景安探头瞄了两眼,三少爷写的是前朝的一首词,“人静乌鸢自乐,小桥外,新绿……” 笔在写完新绿之后,便停了下来,垂直悬空在纸上。 那浓淡适宜的墨汁,一滴滴地滴了下来,在新绿二字的后面,晕染出一个个墨色的点,像是悄悄绽放的小花朵。 “景安……” “少爷。”听见景亦文唤自己,景安微微弯腰,朝前凑了凑,等候他吩咐。 “你说,容歆绿她住在南门大街的林氏医馆?” “是。” 那日少爷散值后,很晚才回来,一回来便吩咐自己去杜府,暗暗探听容歆绿的下落。 他还记得,少爷当时在暗暗上面加重了语气,吩咐完之后,问他,明白了吗? 景安在脑中想了想,点头道明白了。 这暗暗打听,有两层意思,一是不要让人知道是谁在探听容姑娘,另一层意思便是,别让杜府知晓,为何探听容姑娘的消息。 他起初还暗自嘀咕,杜家怎么会知道容姑娘的下落。果然,他去杜府细问时,杜府的回答是:且等几日。 景安对这且等几日,完全没抱希望,可他万万没想到,杜府居然还真在今日给出了消息:容姑娘现在住在南门大街的林氏医馆,是林大夫的徒弟,也是目前京城唯一的一位女大夫,在京城贵妇圈,已经小有名气。 其实杜府并未深想,只当是也要找容姑娘瞧病的病人。 听到这些消息时,景安吓了一跳,老话怎么说来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句话用在容姑娘身上真真合适。 景安第一时间把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了三少爷,原以为他会和自己一样,惊讶一番,谁知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像往常一样,去书房看书。 可是看了没一会儿,便又让他帮着研磨,开始习字。 现在字才写了几个,又停了下来。他把毛笔放入笔洗中随意搅了几下,便挂到笔架上,然后吩咐道:“让人备车。” “您什么时候要?”景安问。 “现在。” “是。” 景安有些奇怪,少爷散值回府后几乎都不会再出去,今日不知去干嘛。待马车行到南门街后,景安方才明白——原来是看容姑娘来了。 景亦文让马车停在林氏医馆对面,不明显的角落里,他也不下车,就坐在车里,撩起车帘向外看,一看便是半晌。 “少爷,您不去和容姑娘打个招呼?” 像现在这样,在外面偷偷看着是做什么?他们和离时心平静气的,现在再碰见,打个招呼也无甚大碍,再说少爷打听她的消息,不就是希望能找到她吗?用得着像现在这样? 景安不解,也跟着探头过去看了看,刚巧看见容歆绿与一位年纪颇大的女子一起出来,到门口后,两人又说了一小会儿话,女子便走了。 待那女子走后,容歆绿便开始一扇一扇地挪着摆在门口的门板,看样子,是要收铺了。 门板有一人多高,她搬得很慢,想来那门板不轻。 她刚搬完一扇,还未插好,从店里又走出一名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见她正在搬门,二话没说,立刻上前接了过来。 景安仔细瞧了瞧,那年轻男子正是林大夫的儿子,林青笠。 见容姑娘和林青笠颇为熟悉热络的样子,景安悄悄转头,偷瞄自家少爷,他面沉如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 “那东西沉吗?”景亦文突然出声询问。 景安不知道少爷指的什么东西,他又探头看了看,试探问道:“您是说,门板?” “嗯。” “这东西小的也没有搬过,不过看刚才容姑娘的动作那样缓慢,想来是不轻。” “那他为何搬得如此轻松?” 景安又朝外看了看,见林青笠将三块门板并在一起,双手轻轻一提,门板便悬空了。 “小林大夫自幼习武,气力自是比平常人更大一些。” 景亦文闻言,似是也默认景安所说,没有再继续发问。 景亦文看着林青笠,先将左边的门板,排排插好,然后又开始排右边的。 林氏医馆的门板,被他一扇一扇地插上,门板中间的缝隙,越变越小,直到最后,林青笠将最后一块门板,往中间一放,医馆的门,被他全部关上了。 容歆绿和林青笠,他们被关在门的另外一边。 有那么一瞬,景亦文觉得,自己好像被完全隔绝在他们的世界之外。胸口那种闷闷痛痛的感觉,又出现了。 景亦文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方才说道:“明日你去寻个武术教习。” 武……武术教习? 景安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看向景亦文,难道少爷想学武? 景亦文一脸平静,景安也没敢多嘴问,主子的吩咐,照做便是,他低低地应了声是。 回景府的路上,景亦文遇见杜思危和许崇。 他们两人也都只带了小厮,打算去春~色如许寻乐子。 春~色如许是京城的一家很有名的女支馆,里面的姑娘个个擅长琴棋书画,尤其受文人墨客,自诩风流之士的青睐。 以前杜思危和许崇去时,也邀请过景亦文。只是他对男~女之事不甚感兴趣,是以每次都拒绝。这次景亦文也想拒绝的,后来想了想,答应了。 杜思危和许崇都了解景亦文,知道他不会去春~色如许这种地方,本来也只是刚巧碰见了,便顺口相邀,没想到一向正经的他居然答应了。 杜思危和许崇两人先是不敢置信地对视,而后露出了然又古怪的笑容。 杜思危更是上前搂住景亦文的肩膀,大力地拍了拍道:“让哥哥带你去见识见识!” 一直在忙碌的容歆绿并未发现,医馆对面的角落里,有人正在偷偷窥视自己。 今日医馆病人比平时都多,幸亏今日林青笠沐休,一早便在医馆帮忙,即便如此,待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外面已经华灯初上。 忙碌了一天,终于可以休息了,容歆绿却并未觉得轻松。 “小林哥,你真的不打算告诉师父吗?”容歆绿在一旁,看着林青笠轻松自如地搬门板,收铺,像没事人一般,不由得担忧,“师父迟早会知道的。” “那便晚些知道吧!”林青笠把最后一块门板插好,门栓插牢,转头对站在自己身边的容歆绿说:“告诉他他会担心,说不定还不让我去。再说,打不打得起来,还另说。” “可是,”容歆绿并未因林青笠的话而有所宽慰,依旧担忧道:“我前几日听那些官太太们闲聊时,也透露出只字片语,说是倭人这次,来势汹汹。” 大宏的近邻倭国,地少人多,与大宏隔海相望,一直对地大物博的大宏虎视眈眈,每隔几年便要来侵犯一次,次次都被袁行之的袁家军击打得落荒而逃。 今年刚刚入秋,贼心不死的倭国再次来犯,号称集结水陆两军共五十万兵力,一路向大宏进发,势必要攻占大宏沿海八个省份。 林青笠在袁将军那里,早已经得到消息,他拖到大军开拔前夕才对容歆绿说,就是怕她担心。 “那又如何?”林青笠不屑地笑笑,以掌为刀,对着虚空狠狠一劈,“照样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容歆绿见他对于要上战场,丝毫不在意的样子,不由得急了,“小林哥,我是认真的!” 林青笠觉得容歆绿着急的样子特别可爱,秀眉微蹙,脸颊都鼓起来了,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什么时候不认真了?” “你要去的是战场啊,你在袁将军那里才学了几个月,不如,等多学些本领再去吧!” “本领,只有在实战中,才能学得到!放心吧,我死不了的。”林青笠说完,突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热。 他上前一步,伸手撑在容歆绿的两侧,把她圈在自己和门板的中间,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你这是……在关心我?” 林青笠第一次离她这么近,近到,她都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草香。 容歆绿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会这样,她很紧张,后背紧紧贴在门板上,若是门上有凹槽,她恨不得能把自己镶嵌进去。 那次他吐露心意被拒之后,第二日一早便回了将军府,免去了两人碰面时的尴尬。 这次回来,林青笠并没有再提及那件事,这让容歆绿觉得,一切都过去了,他们会像原来一样。 但显然,他并不这样想。 林青笠见容歆绿浑身僵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像被猎人捕获的小鹌鹑一般,就差瑟瑟发抖了,不忍再逗她。 他垂下眼睛,想到自己即将奔赴前线,便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捏了捏容歆绿的脸颊,似轻叹般,说了句:“傻姑娘!” 第叁拾伍回 是夜,乌云遮住了月亮,屋子里一点光线也没有,黑黢黢的。 容歆绿躺在床上,全身骨头都累得酸痛,可是脑袋却异常清醒,在床上翻来覆去,跟烙烧饼似得,怎么样也睡不着。 想起傍晚时,林青笠那失望的眼神,他转身时,有些落寞的背影,容歆绿的心中止不住地内疚,狠狠地捶了捶自己脑袋:“小林哥这么好的男人,又对你这样的好,你还在犹豫什么?还真把自己当香饽饽了!” 她抱着被子,翻个身,叹了口气:可是自己对他真的没有感觉。 如果,自己没有遇见景亦文,没有与他一起生活过,也许她就和小林哥在一起了吧! 可是没有如果,偏偏遇见了他,偏偏……没有守住自己的心。 所以现在,是在惩罚她吗? 不其然地,容歆绿又想起那日在马车上,景亦文怕自己会撞伤,用身体挡住她,还把她紧紧地搂进怀里。 他的怀抱宽阔了许多,他的双臂也很有力,可有一样没变,那便是他硬硬的骨头,依然硌得她疼。 他的身上,有她熟悉的,淡淡的墨汁味道,夹杂着他用惯了的甘松香的气味。 那一瞬间,容歆绿好怀念,怀念他们曾经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 她忽然也想回搂住他瘦削的腰。 可她最终还是忍住了。 那日,他是送那位霍小姐回府的,那……是都督府的小姐。 虽是匆匆一瞥,容歆绿还是看清楚了霍容的样子。 她的心中不免黯然:那样显赫的门第,那般娇俏可爱的姑娘,和他真是很相配!果然只有那样的少女,才是他喜欢的类型吧! “啊啊啊~~讨厌!”容歆绿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两圈,“景亦文你真是讨厌!”喊了两声后,她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你为什么又要让我想你!!!” “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一定要忘记你!”容歆绿像是要告诉自己,要证明给自己看一般,大声喊道:“我也要去喜欢别人! 漆黑的天边,隐隐传来闷闷地雷鸣声,厚重的乌云终于承受不住湿润的重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京城中的女支馆春~色如许,此时正是无边春~色。 清秀佳人、冰肌玉骨、冷艳高贵、面若粉桃、艳若桃李…… 包厢中,站了一水儿如花般的姑娘,从青春豆蔻到双十年华,环肥燕瘦,待君垂怜。 “景老弟,今日是你第一次来,哥哥们特意让妈妈找了这诸多颜色,看看,可有喜欢的?”杜思危捏着手中的酒杯,笑得暧昧。 景亦文端坐在圆桌旁,倒真是很认真地,注视着站在圆桌另一端的姑娘们。 见景亦文的眼神,在她们身上来回梭巡了好几遍,颇有点拿不定主意的样子,许崇哗地打开手中的扇子,微微靠向景亦文,拿扇子半遮住脸,低声道:“你应该是第一次吧?哥哥建议你,找个有经验的。” 说完,退了回来,一副你懂的表情看着他,呵呵笑了两声,拿着扇子潇洒地摇了摇。 自从上次在马车中抱了容歆绿之后,这连着几日晚上,景亦文都会做让他想想都面红耳赤的梦。 他不知道是怎么了,他想试试,如果自己抱了别的女人,是不是也会这样。 “就她吧!” 景亦文选了个比他年纪略长,长得眉目清秀,比较安静的女子,带入厢房。 厢房不大,用一扇半裸的仕女戏水图隔出了里间和外室。 地上铺着厚厚的紫色长毛波斯地毯,窗边燃着香炉,墙上挂了几处淡淡紫色的轻纱,屏风的旁边架着一把古琴,布置得有些异域风情的感觉。 那女子进入屋中,便把外面的罩衣脱了,露出里面薄纱的广袖束腰裙,嫩白的乳~沟清晰可见。枚红色的绣鞋也被她除去了,赤足走在深色的地毯上,更衬得她一双天足的白皙。 景亦文看着她的动作,没有说话,也不用主人招呼,自己走到桌子边坐下。他的样子也颇气定神闲,丝毫看不出他是否紧张。 杜爷说他还是个雏?让给伺候好了,可看这样子,不像啊! 女子见他如此镇静自若,也不确定了。 不过,管他呢,就冲他这挺拔清俊的好样貌,自己也赚了! 她想了想,自里间取出两枚小巧的金镶玉夜光杯,倒入色浓如血的红色液体,放在绘有春~宫图的小托盘上,一步一扭,缓慢地,妖娆地慢慢走向景亦文。 “爷,”女子跪在景亦文的脚边,仰着头,好让自己圆润饱满的酥~胸,完美地呈现在他的面前,“奴家这里有西域的美酒,您可赏脸,同奴家喝个交杯酒呢?” 说完,她把杯子举到景亦文唇边,娇媚地看着他,媚眼如丝。 景亦文没动,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女子,很认真,很仔细地看着她的身体,她的每一个动作。 见此情景,女子心中暗暗高兴:果然还是没有开过荤的,这样火热地盯着姐姐,就让姐姐好好疼你吧! 酒杯一直高举着,她的手有点酸,便又往前挪了几步,想把手肘架在景亦文的大腿上。 她的手肘将将要碰上景亦文的腿,只听他冷冷地说了一句:“远点。” 这是景亦文进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女子一时没听清楚,疑惑地看向他,只见他眉头微蹙,眼神冷漠,很是嫌恶地说:“离我远点!” 女子有些反应不过来,刚刚还那般认真地看着自己,怎么这会儿又冷若冰霜? 兴许是害羞呢?她想。 “爷,您……” 景亦文不待她说完,呼地起身,果断地,坚决地,开门,走了。 女子看着大开的门,看他坚决不带一丝犹豫的背影,满头雾水:我哪里惹着他了? 景亦文出了厢房直接下到一楼,见杜思危和许崇的小厮坐在靠窗的桌子喝茶,他看了看,没见到景安,便自己走出春~色如许。 从那软玉温香的屋子,直接走到外面,迎面而来的冷风夹着丝丝细雨,让他立时感觉清新不少。 不知何时,天下起雨来。 这时,一辆马车驶到他面前,景安从上面跳了下来,“少爷,您怎么就出来了?”他撑起油纸伞,送到他面前,“我一直在马车上等您。” “怎么没在里面等我?车上不冷吗?” “冷,可是,”景安抬头看了看他,低声说:“里面没意思。” “嗯,”景亦文也赞同地点头,“是没什么意思。” 他仔细看过那女子凹凸有致的身体,并未有任何感觉和冲动,甚至,在她想要碰触自己时,有种说不出的厌恶感。 他突然觉得来春~色如许这决定蠢透了!!! 闷闷的雷声,轰隆隆地从头顶滚滚而过,雨势又加大了些。 景亦文抬头看看墨黑的天,远处厚厚的云层中,偶尔会有亮光忽然闪现,转瞬即逝。 他忽然有些焦急,立刻踏上马车,吩咐:“去南门大街。” 雷声越来越大,容歆绿紧紧地裹在被子里,窝在床上的角落里,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这几年,她都只身一人,碰见打雷的天气,即便怕得要死,也只能自己硬抗。 “呜呜……这什么鬼天气,都入秋了……怎么还打雷!早知道这样,我……刚刚睡着就好了!”她躲在被窝里,哭得很伤心,也不知是被这雷吓得,还是刚巧借着打雷,可以让眼泪肆无忌惮地流。 景亦文到南门大街林氏医馆的时候,细雨变成了瓢泼大雨,雷声也一声紧似一声。 待马车刚刚停稳,景亦文抓起车上的油纸伞,急不可待地冲入雨中。 “诶!少爷你……”景安以为又跟傍晚时一样在车上等着,没防备少爷竟然下车了。 他赶紧抓起另一把伞,跟着冲了出去。 景亦文手上撑着伞,可雨势太大了,待到医馆门口的屋檐下时,衣裳下摆湿了近大半。 他丝毫不觉。 收了伞,放到一边,然后他自己就在医馆的门前站着。 景安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见景亦文还是没有动作,奇怪道:“少爷,我们……不敲门?” 虽说这都已经过了午夜,确实很晚,可是看少爷刚才那火急火燎的样子,还以为有什么急事。谁知到人家门口了,却只这么干站着? “嗯。”景亦文又说:“你若是累,便到车上去等我吧。” “呃,小的不累!”累也不敢说啊,少爷站在这里,他怎么敢独自去车上。 “咔嚓……” 天边一道闪电划过,接着,闷闷的雷声滚滚而来。 “少爷,这雨这么大,天又凉,我们不如……到车上去吧,小心您的身体呀!” 景亦文没有说话。 医馆两边的灯笼被风吹得左摇右摆,一点昏暗的光线,也被摇得支离破碎。 他背贴在门板上,抬头看雨滴,顺着屋檐不断地滴落下来,速度快的,都要连成雨幕,把他围在这狭窄的门前。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 景亦文想起容歆绿被雷声吓得满是泪水的小脸,心中猛然一揪。 这样的雷雨天……她一定抱着被子,缩在床角吧?! 容歆绿,我就在这里,你不要害怕! 兀地,他想起下午看见的林青笠,不由握紧了拳头,也许,会有人正在安抚她。 景亦文有些颓然地垂下头:我现在才来,我……是不是迟了…… 第叁拾陆回 起风了。 雷声渐渐小了,雨势却愈发大了起来,密密的雨幕被风吹了进来,景亦文和景安的衣服湿了一大片,狭窄的屋檐下已经遮不了这大雨了。 “少爷,太冷了,我来敲门,我们进医馆避避雨吧?” 景安看着景亦文身上大片的濡湿,止不住地心疼,这下非生病不可! “不行,都已经是深夜了,容歆绿都睡了,我们敲门,岂不把她吵醒了?” “那我们回去吧?” “好,”景亦文看看天边,还隐隐有些光亮在闪,“待雷声停止,我们就回去。” 景安不知道为什么景亦文非要等雷声停止,见劝说不动,只得气鼓鼓地安静呆在一旁。 景亦文也知道,自己如此站在医馆的门口,这个举动傻透了,可他就是不想走。 他站在屋檐下,脑中不停地闪现他和容歆绿相识以来的画面,有欢乐、有哭泣,一幕幕走马灯似的,轮回旋转。最后,定格在九岁那年,他出水痘的那天。 那日,她破窗而入,带着阳光一步步地走向自己。 那时的容歆绿,勇敢而又执拗,那样不管不顾地,把自己从阴暗的角落里,拯救了出来。 也许就在那时,她从窗户上跳下的那一刻,同时也跳进了他的心里。 只可惜,那时的他还太小,太过稚嫩,一直都没能发现。 他只想让容歆绿嫁给他觉得适合的好男人,他希望她一世幸福,衣食无忧;他希望能给她最好的,就这样,一点点地,把她从自己身边推了出去,推到别人的怀中。 景亦文想到是自己要与她和离,是自己给她安排的这一切,就恨不得时光倒流,杀了当时那个愚蠢的,自以为是的自己。 风又变大了些,屋檐上挂着的灯笼被风吹的左摇右摆。 忽然呯地一声,灯笼终于是不堪风力,被吹得掉到地上,光线嗖然又暗了一些。 “去把它挂起来。” 景安遵从吩咐,捡起那灯笼,便往屋檐上去挂。怎奈他个子不够高,双手举了半天,离钩子还有些距离。 “我来吧!”景亦文伸手,从他手中把灯笼接过去。 他抱着灯笼,看准了方向,正要往上挂,突然听得一声女子的清斥:“谁在那边?” 容歆绿在屋里,听见雷声渐渐地小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爬回床中央躺好,刚刚闭上眼睛想睡,只听见外面呯地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掉到地上。 她有些担心,穿好衣服后,从后院绕到医馆门前时,看见门口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怀中抱了个东西,鬼鬼祟祟的样子,她暗惊,莫不是偷了药材? 听见她的声音,那两人立时不动了。 她举高了手中的气死风灯,顺着昏黄的光线看过去,意外地发现,她刚刚还发誓说再也不要想起的人,居然就在眼前! 他双手抱着灯笼,浑身湿漉漉的,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又有些不知所措。那样子,像极了正在做坏事,被又抓了现行的人。 容歆绿也没想到会看见景亦文,“您……在干嘛?” 她的意思是:这大半夜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景亦文却误会了,他低头看看手中的灯笼,解释道:“它被风吹下来了,我正要把它挂上去。” “……所以景大人,您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我医馆门前挂灯笼?” 听见容歆绿如此讽刺意味极浓的问话,景安不高兴了,“容姑娘,三少爷一从春~色如许出来,便直奔您这儿来了,他在这站了好久,说是……等雷停了再走。” 景安说到后来,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像这从头到尾,和容歆绿没有半毛钱关系,他也不知道自家少爷为什么在这站着,所以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底气越说越不足。 “哦?!是吗?!”容歆绿好像知道了什么,了然地点点头。 “当然不是!”景亦文立刻出声反驳,并命令道:“景安,到马车上去!” 不过容歆绿并未理会他的反驳。 她不是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自然知道这春~色如许是做什么营生的,她也知道男人都爱去那些烟花之地。 可是景亦文在她心中是不一样的,跟所有的男人都不一样,他是特殊的。 现在突然听到景安这样说,她的心里像是打翻了调味罐子,一时之间,酸苦辣咸,四味杂陈。 容歆绿深呼吸两下,平静一会儿后,才缓缓道:“民女在这儿给大人道喜了,恭喜大人成人,嗯,也许并不是第一次。好吧,不管如何,天色已经太晚,还请大人早些歇息吧!” 说完,她转身便走。 “容歆绿……”景亦文在身后唤她。 “哦,对了,”她听见叫声,缓了缓步子,并未转过身子,在景亦文以为她停下来,还没来得及高兴时便说:“若是那灯笼挂不好,便放着吧,怎敢劳烦大人!” 说完继续往前走。 景亦文把灯笼放到地上,三两步跑上前,一把拉住容歆绿的手,急道:“我什么都没做!” 容歆绿挣脱不开他的钳制,她也恼了,“大人!您的私生活,我没兴趣知道!松手!” “不!” 大雨滂沱,景亦文站在雨中,剑眉微蹙,眼睛都被雨打得有些睁不开了,嘴也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却依然紧紧地攥住她的腕子,不松手。 那摸样,像是要被人遗弃的小狗一般,说不出的可怜。 两人便这样,僵持在雨中。 容歆绿觉得他抓着自己手腕的手,冷的像冰,“景大人,您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可不想生病,您打算就这样站下去吗?” “容歆绿,我……我们不要这样……好吗?我……错了。” 容歆绿听见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感觉手腕上一松,然后眼睁睁看着他直直地朝自己倒了下来。 雨声太大,景亦文的声音又太小,容歆绿不确定自己听到的,便是景亦文说的那三个字。 可是她来不及细想,她赶紧上前两步,接住他。 景安人在马车上,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这边,见景亦文朝前倒去,他暗道一声不好,迅速跳下马车。 待他们两人合力把景亦文扶到后院的厢房中后,三人身上差不多都淋了个透湿。 容歆绿替景亦文诊完脉后,对景安说:“你帮你家少爷把湿衣服脱了,擦擦干吧。” 景安站在床边,焦急地问:“我们少爷如何了?” “寒气入体。本来身子就弱,这样凉的天气还如此淋雨,好好的人都受不住,何况他呢。”容歆绿把看病用的东西收好,有些不解地问:“这大半夜的,你们为什么站在医馆门口?”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景安略微思索一番后,便把今日傍晚时分,景亦文等在医馆门口,而后路上遇见杜思危与许崇,便与他们一道去了春~色如许,可还没一盏茶的功夫,他便出来了;再到医馆门口站了半宿,说是要等雷声歇了才回府,这些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说给容歆绿听。 末了他总结道:“容姑娘,我觉得我们少爷,他心里有您。” 容歆绿愣了愣,随即否定道:“你别胡说,你们少爷,不是已经有了……霍小姐吗?” “您说都督府那位?”景安摇摇头,“我们少爷,对霍小姐确实还不错,但您说她是少爷的心仪对象?那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每次都是霍小姐来找我们少爷,没有一次,是少爷主动去找她的。”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容歆绿似是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她起身,作势朝外走去,“好了,你别胡乱猜了,你们少爷的心思,岂能告诉你!这里有几件林大夫的衣裳,刚刚才干,他还没来得及拿过去,我去给你们拿来,赶紧把湿衣服换了吧。” 她走到门口,回过头来又看了眼睡在床上的人,终是一句话没说,出了厢房。 景亦文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他知道有人在自己身边,给他喂水,喂药,给他盖被子。他知道,那个人是容歆绿。 他听见她在自己耳边说话,可他耳朵像是被蒙上一层纸,无论他怎么努力,却总是听不清楚。 后来,他感觉到有一双手,在自己的脸上流连忘返,似是有些惴惴不安,却又万分不舍的样子。 他感觉得出,那是容歆绿的手,可是她为何会显得如此不安,又如此不舍呢? 直到他听见一声分辨不出男女的声音,像是一根刺一般,尖锐而又霸道地穿入他的耳膜:“容姑娘,该走了,可别误了时辰!” 容歆绿要走?去哪? 景亦文急了:你别走,你等我!!! “啊……” 景亦文突然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好似溺水之人,突然呼入新鲜空气一般,猛然张大嘴巴,贪婪地呼吸。 “醒了醒了,少爷醒了!” 耳边传来景安开心的声音,景亦文咳嗽着,转头看去。 景安和林大夫,都站在床边看着自己,他搜寻了一圈,果然没有看见容歆绿的身影。 “容……歆绿,她……在哪?”景亦文问得十分艰涩,他的嗓子,火烧火燎地疼。 林大夫听见他这样问,面露难色,拂了拂胡须,轻叹了口气。 见他如此反应,景亦文更加紧张,“她……在哪?” “容姑娘被宣进宫中,还没回来,已经两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想内容提要都要想老半天o(>﹏<)o 第叁拾柒回(抓BUG) 景亦文乍一听见容歆绿入了宫,不由愣住了,“怎么好端端的,就入宫了?” 林大夫也正为此事烦闷:儿子一声不吭地,便随大军去了前线,一点儿指望不上;容家那丫头,被宣进宫中,已然两日了,不知情况如何。自己只是一介布衣,在这诺大的京城,也不认识什么人,只能干着急,什么忙都帮不上。 现下他见景亦文如此关切的样子,不似作假,暗想:如今,也只有三少爷能帮忙了。 林大夫思前想后了一番,开口道:“前日一早,杜大小姐急匆匆地赶来,说是上次容丫头去都督府给霍夫人瞧病,她很满意。恰巧这几日皇后身子不爽利,霍夫人便在皇后面前提了一提。皇后娘娘这便派人来,接了容丫头进宫。” 闻言,景亦文剑眉皱了起来,表情十分凝重。 “少爷,您怎么不高兴?”景安不解地问,“这是好事啊,若是给皇后娘娘瞧好了病,容姑娘这下就真正出名了!” “哪有那么容易?若是……瞧不好呢?”景亦文反问:“容歆绿才学医将将两年,她哪里比得过太医院的御医?” “景大人所言,也是老夫担心所在。只不过容丫头在医术上着实有天赋,老夫的技艺,不说全学去了,但至少也掌握九成。”林大夫拂了拂胡须,有些顾虑道:“老夫担忧的是……皇上。” “皇上怎么了?”景安问林大夫,“容姑娘也不是给皇上看病。” “老夫听说,淑妃娘娘当年还是姑娘时,与父亲一同面圣……” 一同面圣,便有了现如今的淑妃。 景亦文点点头,“还有宜嫔,也是如此……” 景亦文说完,三人心中皆是一沉。 就是说,容歆绿如果让皇上瞧见了,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个嫔妃。 他们的担忧不无道理。 当今圣上,在朝政上并未有太过显著的成绩,但在女~色方面,却着实风流。 容歆绿虽然是佃户的女儿,可她皮肤白皙细腻,身材窈窕有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更是明眸善睐,顾盼生辉。若是笑起来,眉眼弯弯,让人忍不住心生欢喜。 容歆绿自小虽说是在乡间长大,可她嫁给景亦文后,在景府被老嬷嬷调~教了三年多,现在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但是她举手投足间,又比一般闺阁小姐多一分灵动;她身上还有着自幼娇养的小姐们,所欠缺的青春活力,以及为人处世时的那份直率和磊落。 他们都是男人,自然知晓,如此鲜活的容歆绿,突然出现在那规矩森严的皇宫之中,若是被皇上发现…… 思及至此,景亦文一秒钟也躺不下去了。 此时容歆绿正抱着出诊箱,端坐在花厅内。 花厅就在皇后寝宫的旁边,她在这里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腰都坐酸了,却又不敢乱动。 她想起这两日的境遇,不禁在心中咋舌:想要见上皇后娘娘一面,那可真是难如登天! 前日容歆绿跟随小太监进宫,她本以为给皇后诊完脉便可回去。谁知小太监直接把她带到浴房,说是怕把外面不干净的东西带到宫中。 容歆绿被宫女们抓住洗了整整一个多时辰,方才把她放出来。出来后又让她跟着嬷嬷学些基本宫规,担忧她是市井中人,别到时没有规矩,冲撞了贵人。 幸亏她在景家时的教习嬷嬷就是宫中出去的,现在学起宫规来,倒也不难,很快便熟练了,倒是让教她的嬷嬷刮目相看。 如此折腾一番,两日便过去了,也不知景亦文的病情如何,可有醒过来? 容歆绿在花厅中,一边想着景亦文的病情,一边在烦恼不知自己几时才能回去。又坐了一会儿,终于有个小太监过来,说皇后娘娘宣她觐见。 她跟着小太监的身后,一路也没敢乱看,只是低头疾行,走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小太监在一间有描金雕花大门的屋前停下,恭敬道:“禀皇后娘娘,容姑娘带到。” 只听见屋内传出一道年轻的女声,“进来吧。” 小太监掀起珠帘,容歆绿深呼吸了两下,方才抬脚,跨过了门槛。 她一进去,眼神飞快地瞟过斜倚在上位的女子,确定她便是皇后后,不慌不忙地跪下,行大礼道:“民女容氏歆绿拜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抬起头来。” 容歆绿依言,大大方方地抬起了头,眼帘微垂,并未与皇后对视。 皇后仔细打量了一番,见她容貌秀丽,举止大方得体,态度不卑不亢,而且对宫中的规矩很是熟悉,就先生了三分好感,“你便是那女大夫,容歆绿?” “回皇后娘娘,正是民女。” “霍夫人极力向本宫举荐你,说你妙手回春,将她的痼疾都医好了,可有此事?” 霍夫人也是寻常的女人病,长途劳累后又复发了。只是病在如此隐晦的地方,便是御医都不方便仔细检查,只靠诊脉,哪里能医治得好呢? 容歆绿仔细斟酌一番后,回答道:“回皇后娘娘,本朝医学博大精深,民女学医才不过两年时间,哪里能全部习得,便是太医院的见习御医,也比民女强上百倍。”她稍微停了停,见皇后并未表现出反感,便继续道:“只不过民女同样生为女子,感同身受,瞧起这女子的病来,便更为便利些。” 皇后见她谦逊有礼,好感又上升了几分。 再一仔细打量,见她梳着未嫁姑娘的发型,想来应是未曾嫁人,可听她说女子病症来,丝毫未有扭捏之色,正想问她是否婚配,却听见外面小太监高声唱喏:“淑妃娘娘到!” 皇后闻言,眉头微微皱了皱,脸上不悦的神情一扫而过。她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倚着,这才不紧不慢地朝身边的宫女点点头。 宫女高声道:“宣!” 容歆绿还跪在地上,背对着门口,只听见一阵环佩叮当,然后见到一曼妙的身影走到自己前面不远处停下,双手放在腰际,对皇后行了个屈膝礼,道:“莞尔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免礼吧,赐座。” “谢娘娘。”她起身后到皇后的下首坐下,关切地问:“娘娘感觉好些了吗?莞尔本打算一早来向娘娘请安,怎奈要先伺候皇上早朝过后,才能过来。” 胡莞尔如此说来,既禀明了自己迟到的原因,又显示了自己圣眷正隆,皇后若是想要找茬,也得思量思量。 皇后听她这样说,心里立时就不爽了:这个胡莞尔,皇上宠爱她,让她免了妾的自称,现在越发蹬鼻子上脸,连给哀家请安都敢迟迟才到。 皇后的心中虽然不高兴,可是语气却未带有丝毫的不满,“既然淑妃如此辛劳,要代替众姐妹伺候皇上,那哀家这边的请安,也大可不必赶过来了,免得累坏了身子皇上心疼。” “娘娘,您是中宫之主,礼不可废!” 哼!这淑妃,表面上还假装乖巧体贴,看我不找个人,灭了她的威风,看她还能得意多久!!! “淑妃果然知书达理。”说完这句,皇后便不想理她。她伸出手来,示意宫女扶她起身。 淑妃娘娘上前两步,抢在宫女之前,扶上她的手臂,柔声道:“娘娘,让莞尔来。” “有劳淑妃。”皇后坐好后,便放开她的手,淑妃又坐了回去。 皇后暗自观察淑妃与容歆绿的一举一动,见淑妃的全部精力都放在自己身上,并未朝那边跪着的人身上瞧,也未开口询问;她又看了看容歆绿,后者一直跪在那里,身子动都没动一下,头微微低着,眼观鼻鼻观心,似老僧入定一般。 皇后心中感叹:果然青出于蓝,现在的小姑娘,真是不容小觑。便是眼前这两姑娘,都够沉稳,也都知晓分寸。 她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来回梭巡,若有所思…… 过了好一会儿,皇后才回过神来,见她们一个依然端坐着,一个跪得直直的,不由说笑道:“本宫年纪大了,时不时地就爱走神。” 胡莞尔轻轻一笑,恰到好处地说:“娘娘您正是青春,可莫要再说此话。” 本就是句托词,皇后也不愿在这话题上与她多说,遂转而道:“淑妃你来得正好,霍夫人给本宫推荐了一位女大夫,正巧今日接进宫中,一会儿让她也给你瞧瞧。” 胡莞尔早就发现下面跪着的人十分眼熟,只是皇后没说,她也不好问,现下见皇后提起,便问:“是跪着的那位吗?” 见皇后点了点头,胡莞尔又说:“抬起头来。” 容歆绿依言抬头,两人四目一相看,心中皆都一惊:是她?! 几年未见,她们都长大了不少,也都出落得更加美丽,但样貌还是能认得出来。 容歆绿万万没想到,那娇弱的表小姐胡莞尔,现在竟然成了淑妃娘娘!!! 胡莞尔更是诧异万分,容歆绿这个下堂妇,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女大夫!!! 她见容歆绿盯着自己看,心里十分不爽,“大胆,见了本宫还不行礼?” 刚刚太过惊诧,一时忘记了,容歆绿这才俯身下去,恭敬道:“民女容氏歆绿给淑妃娘娘请安,愿淑妃娘娘万福金安。” 听她自报家门,胡莞尔娇笑一声道:“容歆绿,果然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本周末不更新啦,休息一下,不然我家大人要揭竿而起了! 妹纸们周末愉快,啦啦啦~~~~ 第叁拾捌回(抓BUG) 皇后听她这样说,便问:“怎么?你们早就相识?” 胡莞尔笑笑道:“回娘娘,确实颇有渊源呐……” 她自是不会告诉皇后,自己曾经心仪景亦文之事,只说自己的母亲与景亦文的娘亲是表姐妹,在上京途中,特意绕道扬州去看望他们。 她说完后感慨:“真是想不到啊,当时听闻你与景表弟和离,还在替你担忧,没想到短短两年时间,你居然成了女大夫!原先从未听闻你会医术,若是早知你有如此技艺,倒是免得让我替你操心了。” 胡莞尔当然没那么好心,会替容歆绿担忧。她原来听到景亦文说与容歆绿和离时,幸灾乐祸了好一阵子。想着那乡下女子,被休回去后,还指不定生活的多惨呢! 活该!谁让她抢了自己的好姻缘! 可是胡莞尔却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还能再次碰见那乡下女子,而她,已经成为女大夫,竟然还能为当今皇后诊病! 这一定不是真的! 胡莞尔从刚才初见的惊诧中回过神来,立刻嫉妒起容歆绿来。 她现在如此说与皇后听,无非是想让皇后知晓,容歆绿只是半桶水的大夫,可别被她巧言令色给糊弄了! 容歆绿这边听胡莞尔说,曾担忧过自己,也很是诧异,她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 容歆绿自认与这淑妃娘娘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能让她放在心上。 她暗自琢磨胡莞尔的一番话,想了想后,缓缓道:“淑妃娘娘真是体贴细致,只不过与民女见过两次,便被淑妃娘娘记挂心上,民女真是有福之人。民女刚刚禀告与皇后娘娘,本朝医术博大精深,民女只不过学了皮毛,还算不得什么大夫,只是占了同身为女子的便宜罢了。” 胡莞尔见她不急不躁,三两句话一说,便把与自己的关系撇得远远的。而且听她话语间的意思,似乎并没有在皇后面前夸大其词,如此倒是难对付了。 皇后端坐在上位,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玉石,眼眸半睁半闭,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们:看得出来,这女大夫是个伶俐又实诚的人。她如此坦荡荡,倒是有些让淑妃无处下手啊! 皇后的视线又在她身上审视一番:可惜嫁过人了。 皇后又悄悄看向胡莞尔:这个淑妃,每日请安不过是走个过场,怎地今日都这半天了还坐着不动? 皇后把手中的玉石放到小几上,又端起旁边温着的燕窝羹,轻呡了两口,“本宫好久没有如此尽兴地聊天了,来,”她放下小碗,侧了侧身子,唤来站在边上的小宫女,“给本宫捶捶,坐得背都疼了。” 如此明显的逐客令,胡莞尔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都是容歆绿这个乡下人,害得自己差点忘了来这儿的目的! 她抬起头,看看门口,心中暗自着急:怎么还没来? 今日早晨,她无意间听见皇上对随侍太监说,皇后病了些时日,今日退朝后要到她那里去看看。胡莞尔便想着,若是能在皇后这里遇见皇上,说明自己是来探望皇后的,他定会夸赞自己。 可都这会儿了,皇上还没来,自己也不能再久坐了。胡莞尔只得起身,对皇后福了福道:“皇后娘娘,您好好休息,莞尔告退。” 胡莞尔将将走出正屋的门,皇后和容歆绿便听见外间有太监唱喏:“皇上驾到!” 皇后好像突然明白,胡莞尔为何今日请安,待了这许久才走,心中忍不住愤恨:“哼,原来等在这儿呢!这个胡莞尔,真是会把握一切机会!!!” 皇上进来时,看见屋子里跪了一片。 他越过众人,直接走到榻边,先扶起皇后,坐到她身边后,才说了句平身。 待众人都起身,皇上意外地看见,屋中有位陌生的女子。 她低着头,看不清长相,但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她侧边的脸颊,皮肤瓷白细腻,还有那耳垂,也十分的小巧圆润。 她穿着竹青色的宽袖襦裙,在腰间扎了一条同色系的腰带,更显得她身姿窈窕纤细。挺拔地沐浴在阳光中,像是一株骄傲的小杨树。 皇后看见皇帝的视线,在容歆绿身上绕了几个圈,她亦转头看了看她,意味深长地笑了…… 景亦文躺不住了,执意要起来。 他这两日连续昏迷加高热,现在清醒过来,感觉身上轻松不少,却依然没有什么力气。 “景安,备水,我要沐浴。” “少爷,您这才刚好,若是有什么事,吩咐我去做便是,您还是躺着多休息会儿吧!”景安看见景亦文苍白的脸色,十分不忍。 景亦文没与他多啰嗦,自己坐了起来,便要下床。 景安知道景亦文执拗的性子,只得帮他擦了擦额上的虚汗,然后道:“少爷,您别动,我去!”说完,便跑出去给他准备热水。 景安出去后,林大夫便坐到床边,给他诊脉。 “林大夫,我这是老毛病了,没大碍,您有没有药性猛点的药?我想快点好。”说完,景亦文没忍住,又咳了两声。 林大夫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不赞同道:“药性过猛容易伤身。” “偶尔一两次,无妨。” 林大夫知道景亦文是想尽快恢复体力。他想了想,道:“三少爷,欲速则不达,而且事情也许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 “我不敢赌林大夫,”景亦文静静地看着他,“若是真的发生了,该怎么办?那是容歆绿的一辈子!” “恳请您帮帮我!”景亦文墨如点漆的眸中满是哀求。 林大夫叹了口气,终是拗不过他,“我去给你改个药方,切记不可多用。” 待景亦文服完药,走出正屋时,太阳已经快要爬上头顶。 深秋的阳光,依然带着暖意。 他站在庭院中,看着满地的落叶,似乎也感受到这秋日的萧杀,微微晃了晃身子。 景安在一旁扶着他,关切地问:“少爷,您没事吧?” “无妨。” 景亦文推开他的手,继续朝前走。 些许微风吹来,带着丝丝寒意,也吹落了枝头上摇摇欲坠的叶子,正好落在景亦文的脚边。 夏日里郁郁葱葱的绿叶,现在已经变得枯黄。 景亦文不喜看见如此萧索的景象,提脚便想把那枯叶碾碎。 待脚真的抬起来,又有些不忍。他彷佛想起那叶子在初春时,刚刚冒芽的样子。 新绿,歆绿。 景亦文的脚,终是落在了枯叶的旁边。 他微微眯起眼睛,抬头看向太阳:容歆绿,你要等我,我一定会把你平安接出来! 景亦文知道自己在朝中根基尚浅,凭他自己的力量肯定不行。说到要找人帮忙,景亦文第一个想起的,便是好友杜思危。 他的父亲是户部侍郎,在朝中人缘不错,也经常在宫中行走,他的娘亲和宫中几位娘娘的关系也很好,他姨娘霍夫人与皇后更曾是闺中密友。 而且这事真要追究起来,还是他们惹出来的。 是以景亦文出了景府后,便直奔杜府。 谁知却扑了个空。 门房说杜思危一大早便出去了,具体去哪儿不清楚。小厮请景亦文进去坐着等,可景亦文心急如焚,哪里坐得住,谢绝之后,带着景安,在杜思危可能出现的地方,找了个遍,始终没有他的身影。 此时月亮已经升上枝头。万般无奈之下,景亦文又回到尚书府,小厮一见他,便把他迎了进去,说是杜二公子回来了! 待景亦文把来意说明之后,杜思危哈哈一笑,不以为意道:“景老弟,你火急火燎地找我一日,便是为此事?” “是,还请杜兄帮帮小弟。”景亦文对着杜思危,长揖到底。 “诶,咱们两兄弟,何须如此。”杜思危上前两步,扶起景亦文,“不过,你如此为她奔波,可知她是何意思?万一那姑娘她觉得此番入宫是个机会,想趁机飞上枝头,那你的努力,不是白费了?” “不会的,她不是这样的人。”景亦文说的很肯定。 “你确定?” “确定!” “好!”杜思危抚掌笑道,“那哥哥便帮你这回!不过,”他转头看看窗外黑沉沉的天,“现在天色已晚,一切,都只有等明日再说。” 景亦文紧皱眉头,也看了看天色,饶是他再着急,也无计可施。 第二日一早,杜夫人便受托入宫,想试试能否把容歆绿接回来,却没想到,连她的面都没能见上。皇后那边传了话来,说容姑娘医术精湛,还得在宫中多留几日,为皇后医治。 皇后都已经如此说了,现下想要再把人接出来,怕是难了! 杜夫人劝景亦文,等着吧,在宫中吃好喝好还如此受皇后娘娘待见,何必急着把人接出来? 景亦文不肯在家干等,谢过杜夫人后,便转而让杜思危领着,去求霍府。 容歆绿进宫的这几日,倒是给皇后娘娘诊治过几次。 皇后娘娘一向养尊处优,有点头疼脑热的,太医就给调理了,是以她的身体并没什么大毛病,容歆绿给配了几幅外用清洗的药物,剩下一些内服汤药,自然是交由太医院负责。 容歆绿早就向皇后表明,她的病没有大碍,自己想要回家,可皇后偏偏不批准,说自己身子还有些不适,怕容歆绿走了之后,又不舒服了该如何是好。 又说,她难得进一次宫,要好好玩玩,又允诺,两日后便是九九重阳节,待重阳夜宴之后,便送她回去。 容歆绿只得耐着性子,静候重阳夜宴。 作者有话要说:徐福扔了一个地雷 福妹纸,谢谢你又给我扔了个雷,让我在那么那么吉利的排行上,5588,哈哈…… 第叁拾玖回 重阳佳节,丹桂飘香。 白日里,皇后与皇帝一同登高赏菊,倒是让容歆绿落得清闲。她在自己居住的小院子里看了看菊花,喝了点菊花酒应节,其余的时间,便整日在屋中看书。 想到明日便可出宫,容歆绿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轻松。 人人都说皇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可这在她看来,皇宫太过压抑,每行一步都得小心,每说一句话,都得先想上一想,实在太累,远不如外面来的轻松自在。 “容大夫,您在吗?” 屋外忽然传来女子的声音,接着传来扣扣的敲门声。 容歆绿这才惊觉,天色竟然这样暗了,难怪感觉字有些看不清呢。 她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她未见过的陌生面孔,穿着宫女的服装,“你是……?” “容大夫好,”小宫女给她福了福道:“我是坤宁宫的凝香,皇后娘娘说今日宫中热闹,邀请您去御花园一道赏菊。” 若说小宫女的陌生样貌让容歆绿心生几分警惕,那小宫女说话的语气,更是让她起疑——我? 在这诺大的皇宫之中,一个宫女敢用我来自称? 容歆绿仔细打量眼前的宫女,她约莫十二、三岁上下,脸上的粉擦得过于白了,似乎是为了遮掩些什么。这样细看,容歆绿发现,她的五官长得十分明艳,并且,有些眼熟。 容歆绿在脑海中努力搜索,如此长相的少女……突然,她,闪现在记忆中。 “霍小姐?”容歆绿惊诧,“您怎么在这?还……作这副打扮?” 悻悻的神色自霍容脸上一闪而过,她转而笑道:“容大夫你可真厉害,我都装扮成如此摸样,你还能看出来!” “如此更加好办了,”说着,霍容竟然伸出手来拉她,“快跟我走吧!” “等等。”容歆绿抽回自己的手,满头雾水,“您这是要拉我去哪儿?” 霍容见她不肯跟自己走,急的跺了跺脚,“好吧,我全都告诉你,”霍容贴近容歆绿,在她耳边悄声道:“昨日文哥哥去霍府,求我娘亲接你出宫。今日皇上大宴群臣,我便也跟着入宫。本来我还觉着文哥哥小题大做,可就在刚才,我偶然听见淑妃让身边的李嬷嬷安排,要在今晚,把你献给皇上!娘亲同文哥哥便急着让我来找你。” 听见这一消息,容歆绿惊讶地张圆了小嘴,“这……怎么可能?” “后宫之中,有什么不可能的?”霍容撇撇嘴,不屑道:“兴许淑妃觉着,你们是旧识,也是老乡,你也入宫的话,她多一个帮手呢!” 容歆绿在宫中只呆了几日,却也见识到了妃嫔们是如何争宠的,霍容这样说,容歆绿觉着,完全有可能! “那您现在是要带我去哪儿?” “去御花园偏殿,躲过淑妃的人。待宴席散后,我们会去那边接你。” “那皇后这边……?我就这样走了,皇后不会怪罪下来吗?” “你放心,我娘亲和皇后在一起,她会与皇后说明的。” “霍小姐,”容歆绿还是有些犹豫,“您……为何要如此帮我?” 霍容冷哼了一声,“你还真是抬举自己,我是帮你吗?我只是帮文哥哥。走不走你说句话,还是你想趁机飞上枝头?” 容歆绿仔细观察她的神情,不似作伪,而且她还这样小,怎么可能骗人骗的没有一丝破绽。 思及至此,她决定相信霍容。 容歆绿忽略她刚才那番话语中的刻薄,行了个万福礼,真心道:“歆绿谢谢霍小姐!” 说完,容歆绿转身要去拿出诊箱,被霍容拒绝了,“你是怕人家不知道你是女大夫吗?带着那么大的东西怎么方便,若是被淑妃的人发现,我可没那个能力保你!那药箱,出去后再配一个吧!” 容歆绿觉得她说的有理,便什么都没带,只身跟在霍容的身后。 霍容微微偏头,看着在自己身边亦步亦趋的容歆绿,嘴角上扬,带着一丝阴谋得逞的微笑:还是挺聪明的嘛,这么快便识破了我的身份,不过,还是姑娘我更棋高一着!文哥哥,你真不该让我知道,你头一回主动来督军府,居然是来求我娘救她的。你觉得,我会把她带到你身边吗? 容歆绿一直跟着霍容,路上倒是没有碰见什么人,渐渐地,她们越走越热闹,甚至可以听见御花园中的丝竹之音。 “好了,就是这里,你在这里等我,”霍容把容歆绿领到一间偏殿中,让她进去后,反复交代:“你就躲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知道吗?” 她见容歆绿点头,想想不放心,又强调一遍,“可千万别出来乱走,若是被淑妃看见,我就没办法了!” “我知道了霍小姐,您大概要去多久?” “宴席散了便来!”说完,霍容把门关了起来。 她关好门后,又左右看看,见没有人注意到她,这才闪到一旁的大柱子后面,把外面小宫女的衣服扒了,露出她自己的衣服,擦干净脸,全收拾好后,大摇大摆地朝御花园走去。 御花园中,大家都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气氛正酣。 霍容借着暗夜的掩护,悄悄地又回到小几旁坐下。她周围的几个人,看见她离开又回来,都以为她去更衣,而其他人都没有发现,她曾经离开过。 只有景亦文,他因心中有事,表面上在和同僚们聊天,实际一直关注着帝后以及霍氏母女的一举一动。 但当霍容看过来时,他的视线又看向别处,是以霍容看见的景亦文,便是由始至终都在和同僚们说笑。 “你到哪儿去了?这么久?”霍夫人见女儿回来了,忍不住数落她:“这里是皇宫,是你能乱跑的地方吗?” “娘,我刚内急!”霍容讨好地朝霍夫人笑笑,拿起一块菊花糕问:“娘,这个好吃吗?我想吃这个。” “嗯,味道不错!仔细着吃,别弄到襦裙上了!” “您放心吧!”霍容双手捧着一小块菊花糕,笑得十分无害。 她在低头吃菊花糕的瞬间,看向宴会中间那主位上的人——皇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自霍容回到宴席上,皇后也一直在关注着她,此时见到她的动作,心中一直紧绷着的弦,才松懈了。 景亦文瞥见霍容和皇后之间细微的互动,而后又见到皇后那骤然放松的神情,他的眉头轻轻皱起。 皇后执起小几上的酒壶,给身边的皇帝斟了满满一杯,“皇上,今日重阳佳节,喝这菊花酒最是应景,臣妾敬您一杯,”说着,端起酒杯递给皇上。 待他喝下去之后,又连着敬了好几杯,在座的大臣们,也有样学样地,借机跟着皇后一起敬酒,皇上这一下喝得猛了,头都有些晕。 皇后再次拿起杯子时,皇上伸手挡了挡,想说不喝了,谁知皇后的手没拿稳,那酒液直接洒在了皇帝的龙袍上。 皇后见状,呼地一下急忙跪在地上,“臣妾该死!”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询问:“要不,臣妾扶您去换件衣裳吧?” 皇帝心中虽然也恼她如此不小心,但有这么多外臣在,又是过节,他不想因为这么点小事发脾气,忍了忍道:“朕自己去!” “是,”皇后低眉顺目地应了一声,又道:“臣妾会安排好人替您更衣!” 说完,朝皇帝身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心领神会地弯腰,抬手虚指道:“皇上,请这边走……” 容歆绿在偏殿中等得无聊,便在殿内四处转了转。 这个偏殿分里外两间,中间有锦绣江山的刺绣屏风阻隔。 里间有一张约三人宽的描金雕花拔步床,还有沐浴间,更衣室,一应俱全,想来是皇帝在御花园游玩,累了之后歇息的地方。 容歆绿踱着步,琢磨着,突然,想到这里时,她定住了! 刚刚自己想到了什么? 她慢慢转头,看向身后那宽阔的雕花大床——皇帝,歇息的地方?!!! 她越看越觉得像,立刻拔足便往外间奔去。 若是被人看见,自己出现在皇帝歇息的地方,那她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容歆绿跑到门口,刚要开门,只听见吱呀一声,那扇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跨了进来,门随后被轻轻关上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容歆绿在这宫中几日,只见过皇帝一次面,还没看清他的长相,却也能从他身上穿着的龙袍认出来,来的就是当朝天子。 她立刻矮身下去,“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吧!” 那菊花酒入口微甜,但后劲不小,皇帝现在有些晕晕乎乎的。 “皇……皇上,民女去找人来。” 容歆绿头一回单独和皇帝呆在一间屋子里,被吓得话都说不太利索了。 皇帝早已忘记容歆绿的样貌,只道是皇后安排替自己换衣服的宫女,“无妨,就你吧!” 换个衣服哪里要那么多人,这湿乎乎的难受呢,赶紧换了吧! 他平举双手,等着宫女给他脱去衣服。 过了一小会儿,没任何动静,他转头看去,她还低着头站着不动。 “傻站着干什么?脱啊!” “啊?”容歆绿被吓得一愣,继而紧紧抓住衣服的领口,“皇……皇上,不……行,我不行!” 她那样子,倒是把皇上给逗乐了,他垂下手臂,朝她逼近两步,“你想什么呢?让你给朕换衣裳,就吓成这样?” “给您换?”容歆绿想了想又道:“也不行,皇上,我不是宫女,我是大夫,我是来给皇后娘娘看病的,我不会给人换衣裳,别伤着您了,”她边说边退,“我……我现在就去找人帮您,很快就回来。” 说完,她已经退到门边,转身便想跑,谁知,门才刚刚开了一丝缝,便被皇帝一手摁住,她打不开了! 皇上从她身后贴了上来,“女大夫?你这样一说,我想起来了,”他微微弯腰,低头在她颈间轻轻嗅了嗅,想起那日在皇后寝宫见到的白皙肌肤,顿时有些按捺不住,伸手揽住她的纤腰,“你在这里,是特意在等朕吗?” 皇上轻轻的那一嗅,让容歆绿的脊背一阵发凉,待到他的手抚上腰身时,她再也无法忍耐,头猛地向后一撞…… 容歆绿觉得自己的后脑勺撞到一个硬硬的地方,然后便是皇帝的一声惨叫,“哦……” 她惴惴不安地转身,看见皇帝捂着鼻子,有血迹顺着他的指缝蜿蜒流出。 容歆绿顿时吓得要哭了,“皇……皇上,您流血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是……是您您您的手……” “你的意思,是朕自找的?”皇帝被她这样一撞,酒全醒了。 “……”容歆绿确实是这样想的,可她不敢说。 “皇上,皇上,您没事吧?”门外小太监焦急地询问。 “没事!”皇帝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饿狼发现了一块鲜肉,死死盯着容歆绿,“不许进来打扰朕!!!” 作者有话要说:妹纸们,作收来一发不? 独一无二·陈佳杏 一直都没涨过,好郁闷! 第肆拾回 皇帝原先倒也没打算把容歆绿如何,毕竟外面还有诸多大臣在等着。但现在被她这样一撞,倒把火气给撞上来了。 他想要的女人,从来都是乖乖就范的,还从未有人敢如此对他。 皇帝两步上前,一把把容歆绿抗在肩头,不顾她的反抗,直接往里间走,“是谁教给你,如此欲擒故纵的把戏?朕……” “景大人,不可以……”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噪杂的声音,打断了皇帝的说话,接着呯地一声,偏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景亦文身穿藏蓝宽袖常服,头戴乌纱帽,满身萧瑟,只身站在门口,颀长挺拔。一双黝黑深邃的眸子,牢牢盯住殿内的人。 “皇上,景大人他非要闯进来……” 皇帝不耐地冲太监们挥挥手,他们立刻噤声,退到殿外,把门重新关好。 偏殿内只剩下他们三人,静谧地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容歆绿听见景亦文来了,急的又猛地挣扎了几下,无奈却挣脱不开皇帝的钳制。 咚地一声,容歆绿看见景亦文朝皇帝跪了下来,“臣景亦文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亦!文!你莫要以为朕欣赏你,就可如此放肆!”皇帝被他如此一打断,气的额角青筋直跳,“你最好有个合理的理由!” “皇上,微臣恳请您,把微臣之前妻放下!”说完,景亦文俯身,深深一拜。 “……你前妻?”皇帝转头看看容歆绿,问:“这位女大夫?” “正是,她便是上次恩荣宴时,微臣说与皇上听的那位。” 景亦文这样一说,皇帝想起来了。他皱着眉头,把容歆绿放到地上,却依然扣住她的肩膀。 皇帝听见自己想要云~雨一番的人居然已经成亲,还被休了,就像一件衣服,被人穿过,然后扔掉了,现在却被自己捡了回来,还差点套上身,他顿觉晦气不已! 事已至此,他对容歆绿已经完全没有兴趣,却又不想这么快放过他们,“你说她是,便是了吗?朕怎知,你是否为了救她,编来骗朕的?” “皇上,其实微臣是无意中听见,皇后娘娘谬赞臣之前妻,臣才知道她居然在这偏殿之中。” 皇后?皇帝皱了皱眉头:今日她确实有些奇怪。她一向是小心谨慎之人,怎会泼了自己满身酒水?现在想想,好似有些故意之举,“皇后说了什么?” “皇后说臣之前妻聪明识大体,又懂医术,若是能留在宫中,定能为娘娘效力。可微臣知晓,她……”景亦文看了容歆绿一眼,微微笑了,说:“她实际上,专横霸道,不懂规矩,且不以夫为天,哦,对了,饭量也不小。微臣实在是,怕她留在宫中,祸害了皇上您呐!” 宴席上,景亦文一直在关注皇后和霍氏母女的动向,待见到霍容走向皇后时,他也悄悄跟了过去,听见霍容问皇后,为何偏偏选了容歆绿,皇后不仅说了上述那番话,还说她没有根基,易于掌控。 景亦文之所以没有把霍容供出,是因为当时霍夫人在一旁,正试图向皇后说情,让容歆绿能早些出宫。 他承了霍夫人这个情。至于霍容,今后怕是不会再有来往了。 景亦文说的如此隐晦,可是皇帝自小在宫中长大,妃嫔之间的争宠见得多了,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定是皇后安排自己宠幸这位女大夫,不管她是否愿意。待即成事实之后,皇后再出面安抚,这女大夫自然以皇后马首是瞻! 哼,真是打得好算盘,不知又要对付谁,把朕都算进去了! 皇帝心里怒火翻涌,恨不得立刻把皇后抓来发落,但面上依然云淡风轻:这景亦文也着实可恶,以为识破皇后的计谋,便抓住朕的痛脚了吗?朕的偏殿也敢如此大喇喇地就闯了进来,若不是看在他有几分才气,真恨不得直接把他拉出去砍了! 思及至此,皇帝已经存了放他们的心,也不愿意再抓着容歆绿,便松开了钳制。 容歆绿一获得自由,便立刻跑到景亦文身边,在他身后跪了下来,手上紧紧攥住他衣服的下摆。 她真是被吓坏了,从小到大,她第一次被一个男人如此对待,若不是景亦文来得及时,她就完了! 此刻她看着景亦文瘦削挺直的背影,觉得无比的心安! 皇帝虽然打算放过他们,可又偏偏不想那么快便如他们的愿,随随便便就把这事揭过去。他在圆椅上坐下,气定神闲道:“景爱卿呐,你上次呈上来的折子朕看了,写的真好,句句都深得朕心!” “谢皇上夸奖!” “你对时局分析之透彻,遣词用句之准确,丝毫不逊色于朕的那些内阁大臣,更难得的是,你还这样年轻,若是朕好好培养你几年,你的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谢皇上,微臣定当为皇上效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完,又是深深一拜。 “诶,没那么严重,不要动不动就生啊死啊的。”皇上身子微微前倾,“不过,你知道你今日,可是错了?” “是,微臣知错!不该擅闯皇上寝宫,请皇上责罚!” 皇帝又惬意地靠回椅背上,手指在扶手上点了几下,似乎很满意景亦文的态度,“景卿,朕想了想,此番错并不全在你,所以,朕想着,给你两个选择。” “皇上英明!” 景亦文知道,皇帝这是要找回帝王的尊严。自己在情急之下,擅闯皇帝寝宫,确实以下犯上。若是皇上真的要罚,自己也认了! “这第一个选择,你把女大夫留在宫中三日,这三日,我保证不会有其他人能够碰她,三日过后,朕自会把她送回去。”皇帝顿了顿,又接着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凭着你的能力,进入内阁,指日可待!” 皇上说完之后,等着景亦文的反应。 景亦文随即问道:“敢问皇上,第二个选择呢?” “哼哼……这第二个嘛,你擅闯朕的寝宫,罚廷杖三十,停职一月,罚俸禄半年。” 听完处罚后,景亦文身子僵了一僵。 廷杖不仅仅身体要受苦,更是一种耻辱刑。 受刑者无论是封疆大吏还是翰林名士,只要冒犯皇帝,都需退下衣裤亮出屁~股,让人痛打一通,这对于景亦文这种读书人来说,简直有辱斯文,人格尊严受到极大侮~辱。 “皇……皇上,”跪在后面的容歆绿小声地开口哀求:“景大人身子虚弱,受不得如此刑罚。此事全是民女惹出来的,与景大人无关,民女愿意替大人受刑,还请皇上开恩!” “朕还不够开恩吗?景卿可是有选择的!”皇帝微微笑着,似乎已经猜到景亦文的选择:明白人都知道该选哪个。第一个不但不用受皮肉之苦,还可加官进爵。 “皇上,”景亦文平静地看着皇帝,“臣选第二个,臣愿意接受刑罚。” 听见他的回答,皇帝的笑容瞬间收敛。 他没想到景亦文会做如此选择。那个女大夫,他已经没了兴趣,自然不会再去碰她,只不过把她摆在宫中三日而已,难道是自己没有表达清楚? “景亦文,你可想清楚了?这女大夫只要在宫中留三日,没有人,没有任何人会碰她。你为何偏要自讨苦吃?” 景亦文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我要看着她,才放心。” “哼!”皇帝不屑地哼了一句,“想不到你还是个情种!罢了,朕便成全你!” 他本想为难为难景亦文,谁知他选择刑罚竟然毫不犹豫。若真打死了,该如何是好?皇帝顿时有种搬了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皇上,”听见皇帝真要杖责景亦文,容歆绿也急了,“民女愿意代替景大人受罚!” “你闭嘴!”皇帝现在对容歆绿是满肚子意见,他也担心景亦文那身板受不住三十板子,若不是她,景亦文何须挨打?“若是你再多说一句话,朕就给他加十个板子。” 皇帝见容歆绿还想说什么,立刻加了一句,“君无戏言!” 容歆绿瞬间噤声。 景亦文担心容歆绿被皇帝吓到,伸手拍拍她攥着自己衣角的手。 容歆绿这才发现,他的手心里,全都是汗! 行刑的时候,景亦文无论如何也不准容歆绿在旁边。 她明白。于是便等在宫墙外,只听见墙内噼啪噼啪,木杖击打*的声音,那一声声,彷佛直接打在容歆绿的心上。 她双手合十,不停地祈求上天,各路神佛,一定要保佑景亦文,让他无论如何挺过这一关!!! 里面杖责的声音,依然有规~律地响着,景亦文只在第一声打下去时,发出了点动静,后面一直悄无声息。容歆绿等在外面,没头苍蝇似得不停地转着圈,心急如焚。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终于停止了。 两名太监抬着景亦文从里面出来,容歆绿赶紧迎上去,看见景亦文趴着,已经晕了过去,他的□盖着一块薄薄的白布,上面濡湿了一大块,红得触目惊心! 景安跟在他的旁边,见容歆绿询问的目光,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少爷一直到最后一下打完,才晕过去。他……他都被……打烂了!呜呜……” 容歆绿的眼泪也下来了,她强忍住泪水吩咐景安,“你赶紧去医馆请林大夫,我带三少爷回景府。” 马车上,容歆绿让景亦文趴在自己的腿上,尽量让他躺得舒适些。 她看着景亦文俊秀的侧脸,棱角分明,好像已经脱去了稚气,有了男人的担当。 她不知道景亦文为何要如此帮自己,她不敢想太多,轻叹口气,想查验下他的伤势。 容歆绿的手刚刚伸过去,斜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拦住了她,“别看。” 景亦文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好,我不看。很疼吧?” “还好,皇上……吩咐了他们……别打……那么重。”景亦文的脸,白的像纸,说话的声音也很暗哑,看上去非常虚弱。 “您别说话了,好好休息,马上到景府了,我让景安去请了林大夫。” “嗯。”他答应了,却没闭上眼睛,一直看着容歆绿。 “怎么了?” “你哭过?是为我吗?” 容歆绿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对不起,我害您挨板子。” “可以……不要……对我用……敬语吗?” “嗯?”容歆绿愣了愣,才道:“您是少爷,又是大人,怎么能不用敬语。” 景亦文垂眸,静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从她的腿上挪下来,然后吩咐她,“你……俯□来。” 容歆绿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便照着他说的做。 “靠近……一点。” 容歆绿又靠近了一些,不解地问:“怎么唔……” 猝不及防,景亦文吻上了她的唇。 容歆绿惊讶地张圆了眼睛。 景亦文的唇很软,有些微微凉;他的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不住地抖动,泄露出他此刻内心的紧张。 容歆绿感觉到他在轻轻地吮~吸自己的唇瓣;他的手臂,牢牢地搂住自己的腰肢;她只觉自己在他的身下,越来越软,眼睛也慢慢地闭上…… 直到听见他轻微的喘~息声,容歆绿才觉得自己被放开。 她张开眼睛,看见景亦文微微笑着,眼睛晶晶亮的,彷佛里面闪烁着光芒,“我不喜欢……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 “我……”容歆绿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步,她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其实,板子……打下来的时候,特别疼,我以为……这一次,我熬不过了。当时,没有感觉到……害怕,只有……不舍。好怕我的心意……还没能让你……知晓,还有……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做。” 景亦文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的问:“容歆绿,再嫁我一次,好吗?” 第肆拾壹回 容歆绿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已经不能思考了。 景亦文就在她的上面,离得这样近,他温热的气息,不断地喷洒在她脸颊上,她觉得自己都快要热得炸了。 她的双手抵在他胸前,小声说:“先……先起来,好不好?” 景亦文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害羞,脸红的快要滴出血了,像只小猫儿一般缩在自己怀里,他忍不住又在她桃红花色的脸颊上轻啄两口,“你答应我,我才起来。” 容歆绿不知平日里老成稳重的景大人,居然会有这样耍赖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眼中的深情,让她不敢直视。 最幸福的时刻,便是如此吧?你爱的人,刚好也爱着你! 容歆绿的心里一直都是喜爱着景亦文的,可现在要表态的时候,她偏偏又别扭起来。想到刚才在偏殿中,景亦文说过的话,便拿来问他,“你不是说我专横霸道,不守规矩,还……还不以夫为天么?”容歆绿垂下眼睛,不敢看景亦文,声音也小了下去,“那……为何,还要娶我!” 景亦文听她这样说,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不知道,原来你逼着我吃饭锻炼的时候,那样子可凶了。一个姑娘家,又是上树又是跳窗的,你说说看,除了我,还有谁会要你?” 容歆绿不服气,“谁说没有,小林哥……” 她刚一说出口,便察觉不对,立刻噤声,景亦文还是听见了。 景亦文想起当初还想撮合两人,神色便有些黯然。刚才自己一时情动,不管不顾地,便亲了下去,也没有问问容歆绿,是不是已经和小林大夫在一起了? “小林大夫,是个好男儿,你……你……”景亦文想问,你有没有答应他?可是他害怕听见肯定的答案,那句话便像是卡在喉咙里一般,怎么样也问不出来。 “我没有和他在一起。”容歆绿知道他想问什么,她诚恳道:“小林哥值得一个全心全意爱着他的女子,我不行。” “你为何不行?” 容歆绿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她咬了咬下唇,小声却又坚定地说:“因为我心里有你。” 景亦文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这是表明心意了! “哈哈……嘶……”他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欢喜,大笑出声,却又因为动作太大,不小心牵动伤口,疼得他嘴角一抽,剑眉紧皱。 “喂……”容歆绿怕被外面赶车的小厮听见,急的去捂景亦文的嘴,“你别笑这么大声,让人听见了!伤口疼吗?” “没事,你怕什么,”此刻景亦文的心中,是满满的幸福感,他握住她的手,在她额上印下一吻,看着她的眼睛,郑重道:“我定不负你!” “嗯,”容歆绿轻轻点头,“我信你。” 这时,马车轻轻颠簸两下,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小厮的声音,“三少爷,到了。咱们府前停了辆马车,看标记,是中军都督府的。” 听见小厮这样说,容歆绿起身的动作一滞:霍容?她怎么来了? “文哥哥,文哥哥是你回来了吗?”果不其然,车外传来霍容焦急的声音,而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到马车前停了下来,“我听说你被皇上罚了,罚得重不重?伤在哪儿了?” 景亦文本来因为容歆绿答应了自己,开心的都忘记了疼痛,现在被霍容一提醒,顿时觉得后背和屁股一片火辣辣的疼。 他不悦地撇了一眼紧闭的马车门,本来想装晕不理她,后来一想,若是她不依不饶地,岂不是更麻烦? “霍小姐,”景亦文的声音又回到先前的虚弱,倒不全是装的,身后确实又开始疼了,“请恕景某……此时不便待客,请回吧,改日……定当登门赔罪。” “你的声音怎么这样了?”霍容听见景亦文如此有气无力的声音,顿时着急了,“皇上把你怎么了?我要看看你。” “不准……” 景亦文听见不对,想说不准开门,可惜晚了一步,霍容一把拉开马车的门,借着灯笼和气死风灯的光线,把车内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容歆绿跪坐在车内,景亦文趴在她的腿边。 当时听小厮说霍容来了的时候,景亦文便挪开了,他和容歆绿虽然原先是夫妻,可毕竟和离了,他担心万一被人看见两人的亲昵,会对她闺誉有损。 两人没有肢体上的接触,可是霍容还是醋意横生:文哥哥一向不近女色,却为何对这个女人例外?他如此衣衫不整,可以让她呆在车里面,却为何连让自己看看都不行? 霍容越想越气,高声质问:“她为什么在里面?!!!” “……” 没人回答她。 景亦文闭着眼睛,好似虚弱得晕了过去。 容歆绿撇了气急败坏的霍容一眼,心中恨不得上去抽她两个大耳光。这姑娘,长得天真可爱,内心却这样狠毒,若不是景亦文及时赶到,自己怕是被皇帝糟~蹋了,她倒好,现在还有脸在这里质问她? 只可惜,她有个好老爹,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贸然行事,还会连累景亦文。思及至此,容歆绿在心中深叹了一口气。 这时,景安带着小厮们已抬了架子在外等候,容歆绿先下车取了长毛毯子铺在架子上,然后又上车,跟景安一道,把景亦文挪上去。 景亦文全程都是闭着眼睛的,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也很苍白。 “文哥哥你怎么了?”见他这样,霍容很是担心,凑到架子边,伸手想摸摸景亦文的脸。 容歆绿不动声色地把霍容从架子旁挤开,凉凉说一句:“景大人伤重,闲杂人等,就不要挤在这里添乱!” 容歆绿没有点名道姓,表面上看,像是说的小厮,可小厮们都抬着架子,只有景安立在一旁,在场的都清楚,这是说给霍容听的。 “你什么意思?谁是闲杂人等?”霍容气坏了,上前两步与她理论。 容歆绿好像没听见有人在和她说话,更是从头到尾,连一个眼角余光都没有给霍容,就彷佛她不存在一般。 霍容被人忽视至此,自她懂事起,这还是头一回,气的浑身颤抖。 容歆绿后退了几步,没有理她,自顾自地跟在景亦文后面,进了景府,末了还不忘加一句——关门! 哼!你给我等着!霍容狠狠瞪着大门紧闭的景府,气的跺了跺脚,拧身上了自家马车。 林大夫早已经等在屋中,见景亦文回来了,赶紧让人把他小心放到床上,让其他人都出去,只留景安做帮手。 经过一番仔细查验后,林大夫放心了,“伤口看起来骇人,却没有伤及筋骨,只是你前面风寒将将痊愈,现下又受此伤,身子怕是损伤的厉害。好生将养,约莫需要月余,方可痊愈。” “呼……” 听了林大夫的话,在场的两人不约而同心里都松了口气。只要没大碍,能痊愈,将养月余又算得什么。 景亦文暗忖,莫不是皇上给自己停职一月,已是把将养的时间考虑进去了? 景安听见林大夫这样说,更是开心得双手合十,不停地在屋中走来走去,四处拜拜,“老天保佑!老天保佑!”然后走到林大夫面前,长揖到底,恭敬地说:“多谢林大夫!” “客气!”林大夫拂着胡须,笑了,“还是皇上惜才,否则这三十杖下去,就算是不死,这下半身也得瘫了。” “林大夫,”景亦文看向林大夫,有些不好意思道:“这又要麻烦您了。” “麻烦谈不上,”林大夫听见他这样说,笑着拂了拂胡须,“不过三少爷,老夫对你倒是还真是又爱又恨呐!” 林大夫打开药箱,开始清理景亦文的伤口,“老夫敬佩你做事果决,有情有义,为了容丫头,皇上寝宫也闯了!” 林大夫拿软布,沾了沾放了细盐的温水,小心仔细地擦拭伤口。 那伤口青一块紫一块,有些地方,皮肉已经绽开,露出鲜红的嫩肉,软布沿着伤口的边缘擦上去,免不了有盐水会渗入,景亦文疼的浑身发抖,却咬着牙,一声未吭。 林大夫见景亦文这样,眼中满是赞许,他手上未停,嘴巴也喋喋不休:“可是你抢了我的儿媳妇,你说,这叫我如何是好啊!” “小林……大夫,年少有为,他日……他日必定……给您……觅得……觅得佳儿媳。” “哈哈……”林大夫笑道,手上快速地洒上药粉,拿出白布带来盖住伤口,“三少,你这个时候,还不忘宽慰老夫啊!” 布带绕着景亦文的腰身,缠了几圈,在侧边打了个活结,林大夫道:“好了!” 景亦文这才长松了口气,觉得治疗过程好像过得还挺快的。 景安立刻拿着帕子,给景亦文擦额上的汗水。 林大夫站在一旁,颇感慨道:“也怪我家那小子,喜欢人家,不早些说,不然也就没你三少什么事了,唉……姻缘天注定!老夫也管不了这许多,你好好对容丫头!” “我……会的。” “休息吧!” 林大夫走出厢房,见容歆绿等在外面,便把情况跟她说了说,末了道:“师父知道你担心他的伤势,但你现在还是未嫁女子的身份,不方便在这久呆,跟师父回医馆。” 容歆绿有些不舍地朝厢房张望了下,却什么也看不见,只得低低应了声是,转身跟着林大夫走了。 景亦文还未睡着,听见外面师徒的对话,有些哭笑不得:这林大夫,还说不在意,连让容歆绿进来看我一眼都不肯!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速度慢! 不过,妹纸们明天一早就能看见啦! 第肆拾贰回 景亦文的身体,在容歆绿和林大夫的调理和诊治下,恢复的很好,不到十日,伤口都差不多快要结痂了,景亦文已经能在容歆绿的搀扶下,下床慢慢走路了。 说到底,还是他年轻,恢复的快。 这日傍晚,容歆绿忙完医馆的事情,天色已经不早了,还在下着大雨,她收拾好便匆匆去了景府。 她进入正屋时,看见景亦文趴在床上,眼睛盯着大开的窗户发呆。 听见容歆绿的脚步声,他立刻看向门口,见果然是她,眼睛立时一亮,“怎么今日这么晚才来?” 容歆绿把伞放在门口滴水,自己随意擦了擦有些湿润的头发,说道:“今日要配几幅新药,所以迟了些。”她走到窗边,把窗户关起来,“这样大的雨,还开着窗户,雨都打进来了。” “整日趴着,闷也闷死了。”景亦文趴在床上,侧着头,双手垫在脸颊下,眼睛牢牢跟着容歆绿,“你每日只有这时辰才能来,呆不到两个时辰便要走,今日还晚到这么久,过来。” 容歆绿依言坐到床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今日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喝药?” “自然!”景亦文见她的头发上还有水珠,拿起床边备着的软布,想帮她擦,谁知才刚刚起来一点,便碰到还未完全好伤口,疼的他嘶嘶倒吸凉气。 “你别动,我自己来吧!”容歆绿接过软布,自己慢慢擦了起来。 景亦文侧着身子,单手支着头,看着她,道:“真想快点好起来,整日这样躺着,哪儿都不能去!” 容歆绿知道他已卧床近半月,正常人都躺烦了,更何况他这从小身子不好,经常卧床的人呢? 景亦文小时候在床上的时间太长了,以致他长大后,只要身子好好的,便绝不肯呆在床上。 “今日的事情,都做完了么?” “呼……”闻言,景亦文郁闷地往床上一趴,“早已完成,只待明日一早宫人来取。” 皇上说是说让他停职一月,谁知,停职却没停他的工作,每日一早便把翰林院需要草拟的文书,公告,记录等等全部派专人送到景府,待第二日来取时,再送上新的工作。 景亦文虽说不用去翰林院当值,可是现在每日做的事情,比他当值时还多,还没有俸禄可拿,这皇帝,真真打的好算盘! “对了,我今日听芸娘说,霍小姐要被选入宫了?” “嗯,”想到这个,景亦文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皇上不知从哪儿,知道了霍容和皇后联合算计他的事,说霍容既然这么爱管皇家的事情,不如名正言顺,到宫中管个够。皇上还说,皇后心胸狭窄,诡计多端,不足以做中宫表率,于是被禁足了,现在一切的事务,都交由淑妃代为打理。” 容歆绿见他笑得得意,不由试探着问:“这……不会是你做的吧?不如你怎么知晓的如此清楚?” “哈哈……”景亦文笑道:“自然不是,当日我没有在皇上面前说出霍容,便不会再透露。只不过,文书是我草拟的,今日刚刚送入宫中。” 如此,容歆绿便没想太多,她感慨道:“霍督军如此位高权重,也不能让自己的独生女儿,有个幸福的归宿。芸娘说她现在在家闹得可厉害了!” 景亦文听后,笑笑,并未说话。他上月在翰林院内,偶然看见一份机密文书,上书中军都督霍恭肃与倭人暗中来往,方才知晓皇上早已开始注意他了。 扬州城临近海边,不知霍督军年初时带着妻女游扬州,是否与倭人有关?如今倭人大军压境,战争一触即发,皇上还有心思选妃……现在又不是选秀女的时节,皇帝此时借由霍容与皇后的事情,召她入宫,是想挟制霍督军,还是另有打算呢? 景亦文思前想后了一番,只觉皇上怕是要有所动作了,他长叹口气,道:“圣意难测啊!” 容歆绿见他暗自蹙眉静思,也没打扰他,现下见他叹气,方才问道:“你在想什么?” 景亦文不想拿朝堂这些事情烦她,便说:“都是朝堂上的事,多思无益,不想了!”说完,他微微挺起身子,想去搂住容歆绿的腰,把她抱上床。 “嗯,这几日连降大雨,衣裳被褥都有些潮潮的,我去熏一熏吧。”谁知她刚好起身,又向前走了两步,景亦文这一搂,便扑了个空。 容歆绿回头,看见他高举着僵直的手臂,忍不住笑了起来。 景亦文悻悻收回手,不满道:“那些事情,让丫鬟去做不就行了么?” “你的衣物,我想自己熏。” 景亦文也笑起来,“那便让他们把熏笼抬进来,你在这屋里熏,我想看着你。” 不一会儿,小厮们抬着一只成人膝盖高的雕花银熏炉及五足香盘进来,容歆绿让他们摆在了床边不远处,丫鬟们又拿着一只拱形敞口的竹片熏笼进来。 东西搁置好后,下人们便都出去了。 容歆绿这才净手,拿出景亦文惯用的甘松香,一手捧着香盒,一手捏起小小的香丸,一颗一颗,小心地放入熏炉中。 渐渐地,甘松香凛冽的气息,从熏炉中缓缓逸出,容歆绿几度伸手,在熏炉灰面的上方,凭手感受热度,判断火势。 待温度渐热,她便把熏笼罩在熏炉的上方,将景亦文的衣服放到熏笼上,细火慢熏。 景亦文嘴边噙着笑,单臂支着脑袋,侧身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容歆绿的一举一动。 烛光在她娇美的脸颊上抹上一层暖色,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从容不迫,衣物的边边角角都能烘得干爽,熏得清香,显然是做惯了的。 景亦文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的衣服,一直都是她在熏,所以她走了之后,自己衣服上的香气,远远没有原来保持的那般长久。 嫁给自己以后,她真的是用心在照顾自己,用心做好妻子的角色,偏偏自己当时那般蠢钝,竟没有察觉,害得两人经历这番波折。 幸好老天垂怜,没让自己一直笨下去,此番情意,定珍之重之,此生不负! 容歆绿自是不知景亦文内心起伏,她只觉两道灼热的视线,不断地绕着自己打转,害得她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了,“你干嘛老是盯着我呀!” 脸颊微红,声音似羞似嗔。 景亦文更觉她如此娇羞的表情,可爱无比,他略微思索一番,张口念道:“嫩红双脸似花明,两条眉黛远山横,几度试香纤手暖,满身甘松扑人香。” 屋外大雨瓢泼,屋内,香意盎然,如此良辰如此夜,景亦文只觉得内心,无比的安宁,无比的温暖。 戌时刚过,容歆绿便又要走了,可是外面的雨势愈发大起来,天像是破了个大窟窿,雨水哗哗地朝下倾倒,人即便穿了蓑衣打了伞,在雨中不一会儿,也会淋得透湿。 “不如,今夜你就别走了,这么大的雨呢!”景亦文期盼得看着容歆绿。 “可是师父说……” “今日天气这样寒,若是淋雨容易着凉,我让人在隔壁给你收拾个房间出来,明日一早再让马车送你回医馆,”景亦文强调道:“定不会耽误你明早开铺。” 容歆绿看看外面黑漆漆的天,这样的雨夜,确实不好走,她犹豫了一会儿,便留了下来。 是夜,景亦文趴在床上,张着大眼睛,盯着桌上轻轻摇曳的小烛火。 他白日闲暇时睡得多了,晚上听着这哗哗的倾盆雨声,想着容歆绿就在自己的隔壁,心中就像小猫爪轻轻挠着,怎么也睡不着。 他趴着,头一会儿转这边,一会儿又转那边,最终忍不住,爬了起来。 景亦文忍着后背的疼,扶着桌子,椅子,然后是墙面,慢慢挪到了隔壁厢房。他伸手推了推门,门纹丝不动,从里面闩上了。 他轻轻敲了两下,小声唤:“容歆绿,开门!” 他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然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你怎么还没睡?” 景亦文看见她长发披散着,穿着中衣,外面披了件罩衣,睡眼惺忪,被自己吵醒的模样可爱极了。 “我想抱着你睡,好不好?” 听他这样说,容歆绿瞬间清醒了,“不行!” “我自己睡得好冷啊,我只是抱着,什么都不会做的,我保证!”景亦文怕容歆绿不信,直接握住她的手说:“你看,我的手都凉成这样了。” 果然冰冷。 容歆绿有些犹豫了。 景亦文见她动摇了,便又往屋里挤了两步,道:“哎呦,可能是站得久了,后背好疼!” “喂……你……”容歆绿无奈地看着景亦文非常自觉地上了自己的床,盖好被子,末了还加一句,“快关门吧,冷死了!” 容歆绿犹犹豫豫地走到床边坐下,却又不好再躺到床上去,“我们这样……于理不合。” “我抱抱你,便回去了,不会叫人发现的,你放心。” “可是……呀!” 容歆绿还想再说什么 ,却被景亦文一把拽住胳膊,躺倒到床上,继而搂进怀中。 “好喜欢这样抱着你,”景亦文在她耳边轻声说:“这样,我才觉得踏实。” 容歆绿没有说话,她静静躺了一小会儿,悄悄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真想快点娶你过门,这样,就能每夜都抱着你了。” 他这样说,让容歆绿想起,和他在一起后,从未提起,却一直存在的问题。 容歆绿想了想,还是轻轻问他:“景老太爷……他还会同意我们在一起吗?” “别担心,”景亦文把她从怀中拉出来,看着她的眼睛道:“一切有我。我已经给祖父写信说明情况,过些时日,应该会有回信了!” “嗯。” “今年你回扬州过年,便先不要到京城来,在家中好好呆着,等着我去迎娶你。” “嗯。”她开心的笑了。 见她的眉眼又弯了起来,景亦文心中也充满喜悦,他轻轻地吻上她笑得弯弯的眼睛,又亲了亲她挺直的鼻子,最后落到他朝思暮想的唇上,轻叹一声,“容歆绿,我心悦你。” 景亦文渐渐加深了这个吻。他轻轻咬着她柔软的唇瓣,撬开她的贝齿,去寻那灵活的舌,不住地吮~吸,好像怎么样也亲不够。 他的手也开始不老实,顺着腰际慢慢上移,直到罩上她胸~前的柔~软丰~盈,隔着中衣,大力揉~搓着。 容歆绿早已被他亲得瘫软如泥,无力反抗,景亦文却始终克制着自己,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 他又在她唇上轻啄了两下,方才把她搂进怀中,拍拍她后背道:“睡吧!” 容歆绿忙碌了一天,刚才又被他小折腾一番,早已疲倦,在他怀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闻着她熟悉的甘松香的气味,很快便进入梦乡。 可怜景亦文,前面肿~胀难耐,背后疼痛难捱,一人在黑暗中,动弹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诗词是由作者拼凑的,仅代表作者不会作诗只能抄袭先人的渣水平,远远不能代表探花郎的学识,探花郎,您委屈了! 又到周末了,嘿嘿……你们懂得! 妹纸们周末愉快! 菜爷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3-11-13 14:36:31 水蜡树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15 15:57:59 谢谢楼上可爱的妹纸们,爱你们,么么哒~~ 第43章 (一更) 清晨,天才刚刚蒙蒙亮,院子里便传来脚步声,间或还有人低声说话的声音。 容歆绿被这些声音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时之间有些怔松,想不明白怎么后院这么早就会有声音,是林大夫吗?这么早便来了? “醒了?” 上方忽然传来一道暗哑的嗓音,她抬头,看见景亦文,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昨夜雨大,借宿在景府,而自己,现在还窝在某人的怀中! 原来没有和离时,她每日早晨,都要服侍景亦文洗漱,也不是没见过他刚睡起的样子。可今日再次在清晨蒙蒙的蓝黑色晨光中,与他离得这样近,见他漆黑的眸子中,倒映着小小的自己,容歆绿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你……你还没走?” 她记起昨夜他说过,抱抱便走的。 听见她这样说,景亦文不满地捏了两下她嫩嫩的脸颊,控诉道:“真没良心!昨夜你睡得那么香,我怕我动了会吵醒你,现在倒好,你一醒,便赶我走!” 这时,院子里的噪杂声更大了些,还有匆匆的脚步声,在门外来回走过。 “下人们都起来了!!!” 容歆绿话音刚落,便听见房门笃笃两声被敲响,然后景安有些焦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扰了容姑娘,您可知我们少爷在哪儿吗?我找遍了府内都没找到他,不得已才来打搅您。” 容歆绿万万没想到会有人来敲门,被吓得嗖地一下就钻进被窝里,连头也蒙住了。 景亦文也颇有些尴尬,他清咳两声,才道:“慌什么?我一会儿便回去,你让他们到外院去,我这儿不要人伺候。” 外面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景安小声答道:“是。” 景亦文听见景安的脚步声远去,这才把被子掀开,语带笑意,“躲什么?这是你的房间。” 容歆绿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她的房间,她就是再躲,只要听见景亦文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景安便会明白…… “都是你!”容歆绿忍不住捂住脸,觉得这样也不解气,又郁闷地拿手戳了戳他的胸膛。 “唉哟……” 谁知他突然叫了一声,很痛的样子,虽然声音不是很大,还是把容歆绿吓一跳。 “怎么了?”容歆绿觉得自己没有用力啊! “麻了,麻了麻了麻了……”景亦文皱着眉,左手手臂僵直着不能动,“手麻了!!!” 任谁一个晚上保持同一个姿势不动,都会麻的! 容歆绿见他那样子,又气又好笑,“现在知道麻了吧,让你早不回去!” 那种似万千蚂蚁一起啃噬的感觉,让景亦文一句话也反驳不了,他咬着唇,硬撑着。 过了一小会儿,容歆绿终是不忍心了,遂找到他身上的穴位,轻捻慢摁,帮助他缓解那痛麻的感觉。 按压了一会儿,景亦文觉得那难受的感觉,渐渐缓解了些。 “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容歆绿手上没停,抬头无意间看了看窗外,见天色已然大亮,蹭地一下跳起来,“惨了惨了,都这个时辰了!” 景亦文还不能动弹,只得又把景安叫来,让他安排人送容歆绿回医馆。 容歆绿到医馆时,门已经开了,还没有病人,林大夫背对着大门,正在做每日例行工作——更新药柜里的草药。 容歆绿期期艾艾地走到林大夫身边,故作从容道:“师父,您这么早就起了!” “哼哼……”林大夫不以为然地哼哼两声,并没有看向容歆绿,自顾自地对照着手中的记录簿,翻检药柜,“不是我起得早,是有人回来得太迟了!” 说完,他啪地关上土茯苓的柜子,转身质问:“你昨夜在景府留宿?” “嗯。”容歆绿也没打算隐瞒,小声道:“昨日雨太大,便……没有回来了。” “定是那小子叫你留下的吧?” 容歆绿点点头。 “我就知道!”林大夫皱着眉头瞪着她,一副恨铁不成钢地样子,“容丫头,你现在不是他的娘子,人言可畏你知不知道啊???吃过一次亏,怎么还不长记性???” 林大夫是为她好,她知道;林大夫也没有骂她,可是那语气,比骂了她还让人难受。 容歆绿咬着下唇,手指使劲搓着衣角。 她低头想了一会儿,缓缓道:“师父,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好,可是我不舍得……不舍得拒绝他。” “你……唉!”林大夫无奈地摇摇头,抬手,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而后把记录簿卷在手中,双手背在身后,走了。 容歆绿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有些伤心地想:师父,大概觉得我无药可救了吧! 她咬着下唇,定定地站着,想了半晌,一跺脚追了上去,“师父!”她追到他身边,讨好道:“我来帮您查药!” 那日之后,容歆绿依旧每日去景府,只是再没有留宿过。 景亦文的身子一天天的好起来,待处罚期满,他便又回到翰林院当值。 景安也替他寻得一名身高体健的武术教习,景亦文从扎马步开始,真的一板一眼地跟着教习开始习武。 这日傍晚,容歆绿去给一位行走不便的病人送药,在回来的路上,她经过平安大街,正巧看见景亦文并杜思危,许崇二人,他们身着便服,正要往景泰楼里去。 难怪他让自己今日不要去景府了呢,看样子是散值后,与杜公子他们相约着一起吃饭。 他们三人年岁相当,又是一样的挺拔俊秀,气质风流,站在一起,格外引人注目。 却不想,这三位翩翩佳公子,被人在半道拦了下来。 阻拦他们的是一位姑娘,身披着石榴红的斗篷,脖颈处围了一圈的白色绒毛,更衬得她的小脸艳若桃李,那姑娘不是别人,正是要入宫的霍容。 不知霍容拦着他们是为何事?她此时,不是应该在家学习宫中规矩吗? 容歆绿疑惑地看了霍容一眼,见她先是跟景亦文说了几句,而后又在与杜思危说话。 对于景亦文,容歆绿是全心的信任,即便现在看见霍容来找他,她也未放在心上,直接把目光转向三人中最为瞩目的景亦文。他披着一件玄色滚银线祥云边斗篷,如此远远望去,好像身量挺拔健壮了几分。 景亦文站在他们二人的旁边,双手背在身后,神色淡淡的,面上没什么表情,可是背在身后的食指与拇指,在不停地绕着圈,容歆绿知道,他已经不耐烦了。 许是察觉到有人一直在看自己,景亦文转头,朝这边看过来,待他见到人群中的容歆绿时,眼睛一亮,对身边的两人说了几句,便转身朝她走过来。 “你怎么在这?”他的话语里,满是见到她的喜悦。 容歆绿眼睛眨了眨,没有直接回答他,反问:“怕我看见?”说着,下巴还朝霍容的方向抬了抬,意有所指。 “自然不是,我本与他们二人约好吃饭,也不知怎地,会在这里碰见她。”景亦文看起来很镇定,可是他的眼睛牢牢地盯着容歆绿,片刻不眨,那样子,好像生怕她会因此而生气。 容歆绿忍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眉眼又慢慢地弯了起来,她轻笑出声道:“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喂……”见她笑了,景亦文才知道她刚才是逗自己的,他左右看了看,见平安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什么也不能做,只得稍稍贴近她一些,恨恨道:“待只有我们两人时,我定要讨回来!” 说完,不待容歆绿反应,他又道:“今夜我去医馆找你,你别把门栓死了。” “找我做什么?” “带你去个地方,到时你便知道了!”景亦文见霍容不知何时已经走了,杜思危与许崇冲他招手,便对容歆绿说:“我走了,记得啊!” 景亦文说夜间要来找她,容歆绿这一晚上都有些心不在焉的,要不要给他留门呢?容歆绿沐浴过后,坐在床上,思前想后一番,还是爬起来,将门栓微微搭住,好让景亦文从外面一推便开。 容歆绿等着等着,有些困了,她吹熄了蜡烛,躺进被窝里。 月亮的清辉,穿过厢房的窗户,照了进来,给床上微微隆起的小鼓包披上一层银色的柔光。 月亮这样亮,明日定是个好天气。容歆绿想着,慢慢进入梦乡。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她感觉自己被人连人带被子的抱进怀中,她瞬间清醒了。 “你怎地这么早便睡了?睡着了也不闩门!”身后传来景亦文低声的责备,“若是坏人进来了,多危险!” 知道是他,她便安心了,有些懒懒道:“门若是栓住了,你如何进来?” “好,是我的不对,看来下次还是别这样了,太危险。”说着,他又紧了紧抱着她的手臂,咬着她的耳朵说:“我给你带了景泰楼的桂花莲藕,想吃吗?” 容歆绿摇摇头,“都这么晚了,不想吃太甜腻的。” “哦,”景亦文语气有些微微失落,而后又故作神秘道:“那别睡了,起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么晚了去哪?” “去了你便知道了!” 景亦文待容歆绿穿好衣服,便领着她出了后院。两人走到街角时,看见景安牵着一匹高头大马,等着那里。 景安见到两人,便牵着马迎了上来,语带哭腔道:“少爷,您真不要小的跟去吗?” 景亦文接过缰绳,“不用,你回去吧!” “那您可千万注意安全啊?”转而又对容歆绿叮嘱道:“容姑娘,我们少爷,便交给你了!” “好了,”景亦文敲了敲他的脑袋,“本少爷又不是三岁小孩!快走吧!” 说完,便不再理会景安,一手牵马,一手牵着容歆绿,慢慢融入到无边的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更新照三餐来^_^ 第44章 容歆绿见他带着自己已经走过平安大街,现在正朝着城门的方向去,忍不住又问:“我们这是要去哪?” “怕什么?”景亦文看着她笑道:“还怕我把你卖了不成?很快你便知道了!” 容歆绿跟着景亦文,听着马蹄咔哒咔哒,一下一下敲打着地面的声音,心中总是觉得惴惴的。 “我们这样,会不会被巡夜的官兵抓?”这都已经到了宵禁的时辰了。 “呵呵……”景亦文见她左顾右盼的紧张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你忘记了吗?今日是十五。” “哦?”容歆绿抬头看看挂在天上,宛若银盘的月亮,仔细想了想,方才明白他说的十五是指什么,这才放下心来,“那我们是要出城吗?” “嗯。” 京城有个习俗,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直延续到如今。便是冬至过后的首个十五,大家便会去城郊灵泉山上的灵泉寺,抢十五的头柱香,据说烧了头柱香,便能心想事成! 因此每年的这个时候,即便到了宵禁的时辰,如果有人想要半夜出城,守城官兵盘查一番,便会放行。但出去之后便不能再进来了,只有等早晨城门大开时,才能再次入城。 说话间,城门已经遥遥在望。 待他们走到城门时,杜思危,许崇都已经等在那里,意外的是,霍容竟然也在。 看见霍容,景亦文不禁皱起眉头,他略微思索后,拉着杜思危走到一旁,小声问:“霍家姑娘怎么在这里?” 杜思危被他急急拉到一旁,还以为有什么事呢,见他问的这个,不禁笑了。他眼睛瞟了瞟容歆绿,调侃道:“怎么?就准你携美前来,还不兴让我带个表妹?” “这能一样吗?”景亦文拿马鞭轻轻敲了敲他,警告道:“皇帝的妃子,你也敢惹!” 景亦文想了想又道:“杜兄,本来这是你的家务事,小弟我不该插手,但有一事,我要说与你听。”他走近几步,谨慎道:“霍督军近日动作频频,现下他不在京城之中,已然让皇上大为警惕,如果霍姑娘也要出城……” 后面的,景亦文便没有说下去,但杜思危也能明白。 他捏着手中的马鞭,转了几圈,“我那姨父,一向是有野心的,可是阿容她是无辜的。她得知我们今日要去灵泉山,便央求我带着她,说学规矩学的厌烦了,想去散散心,又可怜兮兮地与我说,从未见过日出,你说,我怎么能不答应。” 说完,杜思危拍拍景亦文的肩,说:“我自有分寸,多谢老弟了!过去吧,他们在等我们呢。” 杜思危都如此说了,景亦文也不好再说什么,轻轻摇了摇头,便同他一起走过去。 守卫自是认得杜公子许公子,便是这新科探花郎,他也见过两眼,现下见他们带着两位姑娘出城,知道这些文人雅士追求的是浪漫风雅,便笑得颇为暧昧:“几位爷也是去抢那灵泉山上的头柱香吗?” “举头三尺有神明,平日里便要常怀敬畏之心,光光靠那头柱香,又有何用。”许崇不以为然地道:“不过灵泉山缥缈亭的风景一枝独秀,我们是去赏景看日出的。” 守卫边给他们打开城门,还不忘拍马道:“几位爷真不愧是读书人,赏景看日出,光是听着便觉得好风雅!” “赏了!”景亦文随手扔了一锭银子给守门士兵:“拿去跟兄弟们烫壶酒,这么冷的天,辛苦了!” “哟,”士兵看见那么大块货真价实的银锭子,立刻乐的见牙不见眼的,忙不迭地道:“多谢景爷打赏,多谢景爷打赏……” 景亦文对那士兵点点头,牵着马匹朝外走,无意中抬眸,看见霍容就在他的斜前方不远处。 她低着头,静静地亦步亦趋跟在杜思危的身边。 她不是如此安静的姑娘。景亦文觉得她今夜有些奇怪,连眼睛都没有瞟向自己,这与她以往的风格大相径庭,景亦文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霍容看见城门在面前打开时,神色中有七分紧张,三分轻松,还时不时地回头看两眼。 见她如此,景亦文不由得多了几丝疑虑。 众人出得城后,皆都翻身上马。容歆绿不会骑马,自然是和景亦文同乘一匹;霍容马上便要及笄,又是待入宫的妃子,怎能与男子同乘一匹,为此杜思危苦恼不已,“怎么就没想到这茬?” “表哥,无妨,你我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兄妹,皇上不会计较的!”霍容说着,推了杜思危几步,有些着急道:“快上去吧!” 许崇见他俩磨蹭的样子,忍不住插嘴,“杜兄,你就别拖拉了,让霍姑娘把脸蒙上,这大半夜的,谁知道你马上的是谁?再磨蹭下去,太阳都升起来了!” 杜思危无奈,只得上马,把霍容拉上来后,用大麾包住,大喝一声,“坐稳了!” “走喽!”许崇也在一旁附和道。 一行三骑,在月光下,朝着灵泉山飞奔而去。 他们走后,城门又恢复了宁静。 约三炷香之后,一队身着皇城禁卫军服饰的士兵也来到城门口,领头的人低声相询了几句,便率众出了城门,他们的方向,也是灵泉山。 灵泉山离京城不是很远,三人疾行约盏茶的工夫,便到了山脚下。 此时山下已经停了好些马车,有做家丁打扮的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显然是主人家已经上山,留他们在此等候。 景亦文他们拴好马匹,便带着两位姑娘开始朝山上走。 夜晚走在山林小路上,自有一番白日见不到的景色。 这几位公子兴致高昂,一路走,一路吟诗作对。 霍容倒是一反平日里活泼好动的性子,这一路爬上来,都沉默不语,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 “霍妹妹,你怎么了?”杜思危扭头看见霍容远远地落在众人的后面,这下,连他都察觉有些不对劲了。 “嗯?没事……”霍容加快脚步,走到杜思危身边又问:“表哥,听说山上灵泉寺的头柱香很灵验,是不是真的?” “听说是这样的。” “反正也要到山上去,不如我们去灵泉寺烧柱香吧?” 听她这样说,杜思危有些好笑:“怎么你也开始信这些了?” “多拜拜总归不是坏事!”霍容小声嘀咕。 “先爬上去再说!!” 众人一路未停,一直在朝山顶进发。从山脚到山顶,俱都由半丈多宽的青石板铺就,走起来并不费劲,却架不住山高。这不断上台阶的时间长了,大家都有些吃不消。 原本还是欢声笑语的队伍,渐渐安静下来,只听见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这几位都是自幼娇养的公子小姐,爬到半山腰时,便连气都快喘不上了,只有容歆绿依旧轻松自如,未见半分疲色。 景亦文也累了,可他不想被容歆绿瞧扁,硬是憋着一股气,牵着她的手,一直走在她的旁边,丝毫没有落下半步。 最终他们两人率先到达山顶。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山顶上的灵泉寺中,香火缭绕,人头攒动。 景亦文本来也不是来烧香的,便没有往寺里去凑那个热闹,他带着容歆绿直接往缥缈亭走去。 缥缈亭建在灵泉寺的东面,临山而建,是一座双层的环形六角亭,取*之意,它也是灵泉山上景观最好的地方。 景亦文带容歆绿上到亭子的第二层,看的更加清晰,视野更加开阔。 放眼望去,亭子的下方,是厚厚的一层云海,像是堆积了最最上好的绸缎,让人忍不住想在上面翻滚一番。 清晨的山风,凛冽冻人,云朵就在身边围绕,薄薄的雾气不时地被山风吹来,把刚刚爬山时出的薄汗都吹没了,身上凉凉的。 景亦文撑开大麾,把容歆绿整个都包裹进怀中,低声问道:“冷吗?” “不冷,”容歆绿没有防备他如此的动作,挣扎几下想出去,“会被人看见的!” “那便这样吧,”景亦文把她拉到自己身前,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只让容歆绿露出脸来,若是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大麾内站了两个人。 “还是不要吧……”容歆绿抬头看他。 “嘘,”景亦文伸出食指点向她嫣红的唇。 “怎么了” 他弯腰,在她耳边悄声说道:“不可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 容歆绿见景亦文说的一本正经,眉眼却带着笑意,便知他是故意逗弄自己。她想了想,抬手偷偷地捏起他腰间的软肉,学他的样子说:“不可高声语……” 手下一转…… “唔……” 景亦文瞬间皱起了眉头! “你可真下得去手!”说完,景亦文觉得眼前有些亮,他抬头看去,见天边隐隐有一丝亮色,“快看,太阳要出来了!” 只见远远的东方慢慢亮了起来,天际被晕成一道亮橙色的线,上方是墨蓝色的天空,下面是翻滚的云海,像是一副上好的水墨画,晕染恰到好处,色彩层层叠进。 仅仅是几个呼吸的瞬间,天又更亮了一些,山的轮廓,乃至树木的轮廓,也都能看的更加清楚。 容歆绿与景亦文定定地站着,生怕会错过精彩的时刻。 渐渐地,期盼已久的太阳终于露出了脸庞,却又在眨眼间,喷薄而出。 霎时,大宏的万里江山,全都沐浴在这清晨金色的万丈光芒中。 蓝天,白云,枯黄的落叶,青色的藤蔓,这个世界好像突然在阳光中鲜活起来,太阳便是那最好的画师…… 容歆绿与景亦文此刻的心情澎湃不已,在如此恢宏的景色面前,自己的存在,显得这样的渺小…… 景亦文更是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双手拢在嘴边,对着朝阳高声大喊:“愿我大宏,山河永固!” 第45章 (三更) 景亦文酣畅淋漓地大声喊完之后,亭子的下面突然也传出同样的喊叫声,而且还不止一人。 他好奇地低头看去,发现是杜思危和许崇。他们也正抬头,冲他挥了挥手。 “我们下去吧。” 待景亦文同容歆绿到达亭子一层时,里面只有他们两人,并未看见霍容,容歆绿便问:“霍姑娘呢?” “在寺里上香呢。”杜思危答道:“咱们现在去找她吧。” 可他们四人在灵泉寺里外都搜寻了一圈,依然没有发现霍容的身影。 “到哪儿去了?”杜思危不由得着急起来,“她刚才与我说想去寺里上香,让我先到缥缈亭,她随后就到。怎么就这么会儿功夫,人就不见了?” “你先别急。”景亦文安慰他,“这地方也不算太大,我们分头去找,以半柱香为限,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回到这里。” 就在众人替霍容担心的时候,她此时已经从山顶下来,都快到半山腰了。 霍容跑一段路,便要回头看两眼,她怕杜思危他们发现自己不在了,便会追下来;她还不时地摸摸胸口的位置,好确认那东西还在。 那东西是她今日一定要出城的原因。它是一份地图,画得是哪儿,霍容并不清楚。 霍恭肃已经近月余没有回京城了。霍容不知道爹爹做什么去了,可她害怕爹爹会把她和娘亲扔下不管,是以前两日接到霍恭肃的密信时,别提有多开心了。 信中让她务必在今日清晨出城,将指定的东西带出来,届时他自会派人前来接应。 霍容完全没想过霍恭肃为何不自己回家来取信,或者派人来取。 她只想着,若是自己按照霍恭肃的吩咐去做,他便会把她和娘亲都接出京城,和他呆在一起。 她不要留在京城霍府,她不要天天学规矩,然后嫁给跟她爹爹差不多年纪的皇帝。她害怕,她怕进了那座皇城,就再也出不来了! 霍容的身边没有得用的人,正发愁,不知道怎么样可以在半夜偷偷出城,恰巧碰见杜思危他们,知道他们恰巧今日要去灵泉山,便央求杜思危带着她一起。 本来出城之后,她便该找个理由借机脱身,可是景亦文一直盯得她死死的,她实在走不脱。好容易到了山上,她借机烧香,摆脱了杜思危,这时天也差不多亮了,马上便到约定的时辰了,她急匆匆地朝山下跑去。 快到山脚下时,霍容突然看见皇城禁卫军…… 景亦文他们在山上又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霍容,杜思危这时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哪儿去了呢?这能跑到哪儿去呢?不会……不会出什么危险吧!” “她会不会……先走了?”许崇想了想,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也许,霍姑娘觉得这里没意思,便先走了呢?” “不管如何,她都应该跟我说一句呀!”杜思危左手捏成拳,急得不住地砸着右掌。 景亦文想着霍容先前种种奇怪的举动,也许她真的是先走了,不过,肯定不是因为这山上没意思,他思索一番后,提议道:“这山顶我们都搜遍了,不如下山去找找。” 待众人下到山脚下,突然发现山下围了一圈禁卫军,而其中一名士兵手中钳制住的,赫然是霍容,另外有一名士兵,正探手在她的怀中摸来摸去。 见此情景,杜思危怒火中烧,大喝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景亦文见到禁卫军在此,心中咯噔一下:禁卫军受皇帝直接管辖,做事一向不讲情面,又掌有可先斩后奏的生杀大权,此番前来,怕是事有不妙。 后来景亦文又听见杜思危那一声大喊,生怕他冲动误事,伸手想要拦住他,一个没抓住,杜思危便挺身冲了出去。 他略微思索一番,便转身对许崇说,“烦请许兄送容姑娘回医馆。” 容歆绿不想走,可是又怕留下来不但帮不上忙,还会给他添麻烦。她有些犹豫地拉住他的衣袖,用商量的语气,小声问:“我想留下来陪你,好吗?” 许崇在一旁看见如此情形,也心知不妙。可他并不是那种胆小怕事的人,遂说道:“咱们三兄弟,有难同当,我也不走。” 景亦文拍拍他们的肩膀,宽慰道:“没那么严重,若你们真不想走,便留下吧!切记要保持镇静,不可随意与他们发生冲突。” 待两人都点头答应后,景亦文才带着他们过去。 他们三人走到杜思危身边,便齐齐被禁卫军拦了下来。 杜思危使出全身力气,也冲不破军队的阻拦,他急了,大喊:“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胆敢随意掳人,你们可知,她是谁?” 这时,禁卫军都尉走了过来,他手上拿着一面玄铁令牌,在杜思危的面前晃了晃,道:“禁卫军奉旨捉拿叛党,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乍一听见叛党这个词,杜思危只觉脑子里哄地一下,炸开了,“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大哥,大哥你看看她,还是个小姑娘呢,怎么可能是叛党?” 景亦文一直站在他身边,见状轻轻拍了拍杜思危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 然后又自腰间取下牙牌,上面刻了他的姓名,任职机构以及官衔等级,递与头领,朗声道:“在下翰林院景亦文,敢问都尉,这督军府家的姑娘,怎么就成了叛党了?” 都尉验过牙牌真伪之后,递还给景亦文,并上前两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景大人您还不知道吧?霍督军他……反了!” 霍容离他们也比较近,而且那都尉的声音,真心不算轻。 霍容听见都尉说自己的爹反了,先是呆愣了一下,而后立刻激动起来,“不可能,你骗人,我爹不会反的,我爹效忠于皇上,他怎么会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哼哼……”那头领扬了扬手中的信件,那是刚刚从霍容身上搜出来的,“若不是反贼,你爹为何要你将京城格局图带出城交与他?证据确凿,还想抵赖?” “不是的,那不是格局图。”其实霍容自己也不清楚,那究竟是,或不是。 因为她每次出行,不是坐马车,便是乘轿子,对京城的大街小巷一点儿也不了解,她无力反驳,只得不停地重复,“那不是格局图……” “一切自有皇上定夺。”都尉对士兵挥了挥手道:“好了,带走吧!” “啊~~~我不去,不去,”霍容一听要被带入皇宫,发了疯似的拼命挣扎,“我要去找我爹,我要去找我爹……” 抓她的士兵有些钳制不住她这样疯狂的举动,一个不留神,手松了,霍容立刻向后一撞,把那人撞倒在地,然后她便像没头苍蝇般,胡乱窜着。 “快,抓住她!” 霍容身材娇小,动作十分灵活,左躲右闪地,禁卫军竟然拿她没有办法。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霍容胡乱跑了一会儿,突然发现一个士兵相对少一点的薄弱地方,便朝那边猛冲过去,竟然真的让她突围了。 “站住!”禁卫军都尉大声喝道。 霍容置若罔闻。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冲过这几人,便可以找到爹爹派来接应的人了。 都尉见霍容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他眯起双眼,握紧了手中的亮银色长枪,缓缓举了起来…… “不要,阿容~~~” “霍姑娘,停下,快停下!” 霍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杜思危撕心裂肺的大喊,还有景亦文,也在高声喊着她的声音,她有些迟疑,但是脚下没停。 突然,她听见身后隐约传来很细微的嗡嗡声,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身后追着自己,还未待她反应过来,只觉后背一凉,接着是一阵剜肉剔骨般的剧痛…… 霍容亦被惯性带着,身子朝前一扑,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 她慢慢低下头,看见一柄铮亮的银色长枪头,从自己的前胸穿出,牢牢地扎入土中。 霍容,被一杆银枪,钉在了地上。 见到眼前这一幕,容歆绿的眼泪哗地便流了出来。 她不顾一切地跑过去,想要把枪头从地上j□j。景亦文同杜思危许崇也都过来帮忙,他们合力,费了好大的劲,才小心翼翼地把枪头从地上拔出。 容歆绿轻轻地把霍容翻转过来,让杜思危扶着,她自己则按压了霍容身上的几个穴道,想帮她先止住血,又往她嘴里塞了几颗续命丸,希望能挽救她的性命。 可是血,不断地从霍容的嘴里,往外冒着…… 霍容曾经那样地陷害过容歆绿,她确实不喜欢霍容,可是她从来也没有想过让她去死,还是以如此惨烈的方法。 她想救她,她还这样年轻! 霍容不知道容歆绿所做的努力,她只觉得冷,她觉得身上的热量,正源源不断地从胸口那个大洞流走,她抬起手,想去捂,却怎么也捂不住。 慢慢地,她的手垂了下来,她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禁卫军都尉缓缓走到他们旁边,伸手握住枪柄,猛然向上一提,便把枪拔了出来。霍容的身子像块破布一般,随着他的动作猛烈一颤,接着,便瘫软在地。 杜思危见他如此不尊重霍容的尸身,气的目眦尽裂,便要起身,被景亦文死死摁住了。 都尉斜睨了他一眼,接着把枪立在一边,好让血顺着凹槽流入土中。他又看了看身旁颓然坐在地上的四个年轻人,慢慢道:“景大人,您是不是该入宫一趟,跟皇上解释解释,你们为何与叛党在一起?” 第46章 霍恭肃端坐在景府空青园的书房中,手中把玩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玉镇纸,神情似笑非笑地看向窗外。 军师邹谦行在翻看书架上的藏书。 扬州知府李顺青垂着头,老老实实地在一旁候着。 而这景府的正牌当家人景如天,身姿挺拔地站在另一旁,眉心纠结,眼睛牢牢地盯着邹谦行的一举一动,生怕他弄坏了自己的藏书。 “禀告都督,”这时,随侍来到书房门口,“景府上下都搜遍了,没有找到银票。” 霍恭肃嗖然握紧手上的玉,随即问道:“那其它值钱的东西呢?” “……”随侍迟疑了一小会儿,然后说:“只找到半箱银子,一箱上好的衣料和两匣子百年老山参。” “呯……”霍恭肃气得一拳砸到百年黄花梨木的桌子上,硬是把那桌子砸得缺了一个小角,喘了两口粗气,恨恨瞪着景如天道:“你这个老匹夫!!!本帅让你筹备的十万两军饷呢?” “主帅,切莫动气!”邹谦行立刻走到霍恭肃身边,执起他的手,见他并未受伤,这才松了口气,“自古商贾多奸猾,当日您便应该扣住他的银票不放!看他如何转移得了。” 约莫十日之前,霍恭肃便找到了景如天,想让他筹集十万两白银充作军饷,当时人在屋檐下,景如天不得不假意应承,打算事后再找机会脱身,却不料霍恭肃暗中把扬州城围得铁桶似的密不透风,景家无论如何是跑不了了。 也许景家的百年基业,便要葬送在自己的手中,但无论如何,也不能给祖上蒙羞,万幸景亦文在京城之中,那是景家最后的一点血脉! 事已至此,景如天懒得再与他们虚与委蛇。他不屑地斜睨了邹谦行一眼,转而对霍恭肃说:“景家的银子,是我们几辈人,勤勤恳恳赚来的,都是干净的血汗钱,国难当头,若是皇上要用,景某自当双手奉上,其他人嘛,哼哼……” “皇上?”霍恭肃勾起嘴角,“本帅不是马上便要荣登大宝了? “凭你也配?你……” “哎呀,你就少说两句吧!” 景如天还想再说什么,被李顺青一把拉住,死死摁住不让他说。 “还是你识时务啊!”霍恭肃瞟了李顺青一眼,淡淡道:“说起来,你们也是亲戚,这景家转移银票,你肯定也没少参合吧?在这演戏给谁看呢?” 听他这样说,李顺青的汗登时就下来了,他啪地一声跪到地上,忙不迭地磕头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好了!”见他那副窝囊样,霍恭肃就觉得碍眼,“那狗皇帝怎么就选了你这样的人做官,难怪大宏要完蛋了!” “是……是……”李顺青心里叫苦不迭。 霍恭肃春季携家眷来扬州时,自己争着抢着拉了他到自家别院小住,那时自己心里真是乐开了花,霍恭肃是五路督军的总头领,本以为巴结上了他,从此便可青云直上,谁知……竟然是个里通外国的叛党!!! 真是欲哭无泪啊! 扬州城是淮海的入海口,这里是离倭国最远的地方,谁都没想到霍恭肃会来个声东击西,让倭国先派兵攻打东南沿海,吸引住了袁家军的注意力之后,他自己则在扬州起兵,与倭国一起来个里应外合,逼着皇上退位,他自己登基称帝,改天换地! 李顺青的心里说不出的苦啊,霍恭肃一直在扬州城的地界上暗自部署,可是他却没有发现,这说出来,皇上怎么会相信自己是清白的呢? 可是皇上啊,他是真的不知道啊,现在也真的是被逼的啊! “景如天!好!好!”霍恭肃眯着眼,连说了两声好,“真是好魄力!你真是不管这景家百年的基业了?居然胆敢在本帅眼皮子底下转移军饷!我看你到底能转到哪里去!来人!” “在!” “把景如天压入大牢,其余家眷严加看管,”说着,霍恭肃走到景如天面前,抬手,一下一下,重重地拍上他的脸颊,咬牙切齿道:“我倒要看看,他什么时候,肯张开那张尊贵的嘴!带走!” “是!”随侍立即上前,把景如天押了下去。 李顺青看着景如天被押挟着,慢慢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 邹谦行见霍恭肃如此对待景如天,他斟酌一番,劝解道:“主帅,景如天是扬州首富,在这里还是比较有影响力的,这些商户都以他马首是瞻,切不可对他用刑,免得寒了扬州百姓的心。如今倭国大军已经和大宏开战,军饷是第一位的,少了个景如天,这扬州城还有这么多的富庶人家,我们不如去别家看看。” “是,是,”李顺青也在一旁附和道:“隔壁的朱长喜也是……” “哎呦……”李顺青话还未说完,霍恭肃手上的玉镇纸直接甩到了他头上,鲜血立时沿着他眉尾蜿蜒流下。 “这点小事还要本帅亲自去吗?三日内若是筹集不到十万两,你就提头来见!滚!” 李顺青一声不敢吭,连额上的血都不敢擦掉,灰溜溜地跑了。 “一帮废物!” “您也别急,等霍小姐来了,咱们有了京城格局图,”邹谦行提掌做了个向下斩的姿势,“便可直捣黄龙,杀狗皇帝一个片甲不留!” “哼……”霍恭肃紧了紧拳头,“若不是那狗皇帝察觉的那样早,我便可带着那图出来了!唉……” “算着时间,霍小姐也该到了!” 京城林氏医馆后院,容歆绿收铺之后,就一直在厨房里忙碌着。 今晚她做了林大夫和景亦文都爱吃的红烧狮子头,还有白日她起了个大早,才买到的小青菜,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很难得再见到这样青翠的蔬菜了。青菜里她没有再配其它的东西,只放了两瓣蒜一炒,菜的清香味立刻溢了出来。 灶上小火还熬着猪骨汤。 她下午放上去的,炖了近两个时辰,她见汤色已经浓白,便又拿了两根匀称的白萝卜,切成滚刀块,放进去。在萝卜半生不熟时,又撒了一些枸杞子。 最后起锅了,又放了一小撮葱花。 这一餐饭,有荤有素有汤,色香味俱全,林大夫连吃了一大碗饭并一碗萝卜汤,才放下碗筷,直说撑坏了,要出去溜达一圈才行。 待林大夫走后,容歆绿又把饭菜放到火上温着,等景亦文散值后过来。 那日景亦文被禁卫军由灵泉山直接带入皇宫,让她好一阵担心,好在最后平安回来了,但从那之后,他便非常忙,每日都要到亥时才能散值。 如此景亦文便不要她过去景府,免得来回奔波。每次都是他过来,吃个晚饭,两人稍微呆一会儿,他便回景府。 容歆绿把饭菜都温上之后,突然嗅到自己身上满是油烟味,定是今日做了狮子头,沾染上的。 她看了眼更漏,时辰还早,便烧了水,提到房中去沐浴。 景亦文今日提早散值,他来到后院时,里面静悄悄的,厨房里没有点蜡烛,只有灶膛内小小的火苗在跳跃,他知道那是容歆绿给他温着的饭菜,嘴角便不由自主地上扬。 那她人呢? 景亦文在院子四处看了看,见她的厢房中有微弱的烛光透露出来,便朝那边走去。 走到门前,正想敲门,忽然听见里面有哗哗的水声传来,景亦文的手便僵在那里:正沐浴呢…… 他转身想走,可不知怎么的,脚下却一直没有动,静静地站在那里,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想得非常入神,连里面的水声什么时候停的,都不知道。 容歆绿沐浴完之后,估摸着景亦文应该到了,便擦着头发,打开了房门,却没有防备房门口立着一个黑影。 “啊!” 她被吓了一大跳,身子猛然向后一震,刚刚沾了水的绣花鞋底禁不住青石板的滑溜,眼看着便要向后倒下…… 景亦文迅速反应,立刻上前一步,伸长手臂一捞,便搂住她的腰身,把她揽入自己怀中。 “你干嘛站在门口不出声,”回过神来的容歆绿狠狠捶了两下他的胸膛,“吓死我了!” “喂……你轻点!”景亦文觉得自己的胸膛被她擂得生疼,赶紧捉住她的手,生怕她再捶下去,自己便要吐血了,“不说女子的拳头是粉拳吗?怎么你捶得这样疼?” 听他如此说,容歆绿皱起眉头,气鼓鼓地看着他,手指不断戳着他的胸膛问:“那你希望谁来捶?谁捶你不疼?” “你,只要你,好吧,这辈子我的胸膛只有你能捶,”边说,景亦文边抓住她的手,“别人想来捶,小爷还不让呢!” “噗……”容歆绿忍不住被他逗乐了,她娇嗔地撇了他一眼道:“谁稀罕呐!” 昏黄的烛光中,容歆绿脸颊绯红,眼波流转,自是一番风流神态,景亦文看得心中一荡,随即俯□去,准确地噙住她嫣红的唇,喃喃道:“你稀罕就行了……” 良久,景亦文才放开她,两人都有些喘息。 容歆绿背靠在门上,景亦文紧紧地贴着她,捧着她的脸轻啄着,好像怎么样也亲不够一般,“你好像还没有说过心悦我。” “你……你心里知道便行了。” “不,我想听你说,想听你亲口告诉我,”景亦文压着她,轻轻啃~咬她的耳垂,“告诉我,我想听。” 容歆绿不知道在外人面前一向是以温文尔雅著称的景大人,怎么在自己这里便如此的霸道!他灵巧的舌不断地舔弄着她的耳垂,间或还含进嘴里轻轻吮~吸,便连她的脖子都不放过,容歆绿被他逗弄得浑身瘫软,下~身有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不断地涌~出,滑~腻~腻的。 她双臂无力地抵在他的颇为精壮的胸膛,娇喘连连,“别……别这样……” “那你说,”他终于停了下来,额头抵着她的,黝黑的眸子牢牢盯着她,“说心悦我。” “我……”容歆绿看着他深邃的眼眸,羞得脸颊通红,怎么样也不好意思说出来,“我……”她我了半天,也没能说句完整话。 “你什么?嗯?” 容歆绿咬着下唇,干脆抬手捂住他的眼睛,这才小声说:“我心悦你!” “哈哈……”景亦文把她的手拿下来,眉眼俱都是满满的笑意,“容歆绿我心欢喜,听你这样说,我心真欢喜!” 容歆绿更加不好意思了,她低着头扑进景亦文的怀中,双手牢牢地搂住他劲瘦的腰身,埋首在他胸前,任他怎么拽,也拽不出来。 景亦文笑着摇摇头,便也搂住她。 两人便这样抱着,静静地站了半晌。 “容歆绿,”过了好一会儿,景亦文突然出声,“扬州城沦陷了。” 容歆绿忽地从他怀中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脸上还留着刚才的嫣红,嘴唇却已经刷白,“你说什么?” “扬州城被霍恭肃占领了。”景亦文微微弯腰,捧着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道:“你不要担心,一切有我呢,我会保护我们的家人,我不会让他们有事的。”景亦文顿了顿,继续说道:“今夜子时,我要动身去扬州。” 作者有话要说:开篇有点卡啊卡,还好有基友,感谢基友又帮我捋顺了,么么哒~~~ 我们的目标是:早点睡觉,可是我今天又晚了,嘤嘤嘤…… 圆润地滚去睡了,妹纸们,么么哒~~~ 第47章 “今夜便要走?怎么这么突然?” 景亦文垂眸,想起今日午时,皇上派人把自己从翰林院匆匆带到御书房,他还未来得及行叩拜之礼,皇上便直接道:“扬州城沦陷了。” 他单腿向前,刚刚准备屈膝的动作,便僵在了那里。 景亦文没想到霍恭肃的速度这样的快,不到十日时间,便占领了大宏最为富庶的淮南道。现下大宏的兵力主要集中在东南抗倭,另有一部分分散在西北驻守,即便急调过来,也需要时日,只怕那时霍恭肃已经挥军北上,直取京城了。 霍恭肃原本是武将出生,他的手下自有一批死忠的将领,现在与倭人勾结,又占领了富庶的淮南道,可谓天时地利,难道这次真有可能让他…… 而且自己与容歆绿的家人,全部都还留在扬州! 皇上的心情很不好,他靠在龙椅扶手上,撑着额头,看着下面站着的景亦文,面带疲倦地问:“景卿,可有良策?” 这事情来得如此突然,又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拿出对策来,着实难办。 景亦文站着沉思了一会儿,斟酌道:“回皇上,微臣想着,既然霍恭肃此次给我们来了个声东击西,我们不如,还他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哦?”皇上听他这样说,顿时来了精神,他立刻坐直了身子,催促道:“景卿快快说与朕听。” 景亦文把他刚才想到的计划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确定应该是万无一失的,便缓缓说给皇上听,皇上边听边频频点头,待听到最后,他有些担忧地说:“计谋是好计谋,只是,太过凶险,需要执行此计之人有合理的动机,要巧舌如簧,要有勇有谋,朕到哪里去找这样的人啊!” “皇上,”景亦文了然地笑了笑,道:“刚才微臣过来的时候,刚好见到内阁诸位大臣们,看样子,像是从皇上的御书房这里出去。” “咳……是的。”皇上抬手遮住唇清咳两声问:“所以呢?” 景亦文弯腰拱手道:“您既然让宫人匆匆把微臣叫来,想必刚才内阁大臣们已经替皇上选了微臣吧!”他顿了顿,继续道:“微臣思来想去一番,也觉得找不出比微臣更适合的人选了:家人都在扬州,微臣也确实担忧他们的安危,前些日子刚巧您还杖责了微臣,作为面子比性命更为重要的读书人,微臣自然对圣上您是“怀恨”在心;至于有勇有谋吗?既然皇上如此说了,那微臣也只有厚着脸皮,欣然接受了!” 景亦文的这一番话,在情在理,而且还把刚才内阁大臣们商议的结果说的丝毫不差,好似他就在现场一般。 皇上听得是龙颜大悦,“好!好!好!景卿你真是个妙人儿,小小年纪,居然思维如此缜密,看来朕果然是没有找错人!此番重任,非卿不可!” 闻言景亦文立刻跪下行礼道:“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皇上重托!”他想了想又问:“不知皇上您需要多长时日?” 皇帝思考一番后答道:“一月,给朕一月时间,定将扬州城收复回来!” 一月时间着实不短,景亦文咬着牙应承下来,末了又道:“还请皇上把京城格局图借给微臣一用。” 听他提这个要求,皇帝渐渐收敛了笑容,眼睛微微地眯起,直直地盯着跪在下首的景亦文。那眼神锐利的,好像要看穿他的内心,是否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忠心。 皇上不苟言笑之时,身上自有一番长期处于上位者的霸者之气,他盯着人看时,非常有压迫感。 景亦文内心坦荡,自然无所畏惧,他亦高昂着头,目光澄明,任由皇上打量。 半晌,皇帝才悠悠开口道:“景卿,你可真敢提啊!” “皇上,非常之时,非常手段,您想让人家上钩,总得撒些饵吧!” 皇帝没有吭声,倚在龙椅扶手上,似是在考虑他的建议。 良久,皇帝突然起身,走下龙椅,来到景亦文身边,弯腰把他从地上扶起来,说道:“景卿此去时日久长,自是不放心在京城的心爱之人,朕今夜便让人把女大夫接入宫中,好生照顾。如此,也可免了卿的后顾之忧。” 景亦文一听他如此做法,登时急了,“皇上!……” “你放心!”皇帝摁了摁他的肩膀,让他不要如此激动,“你看,一说到女大夫你便如此,若是让敌人知道她是你的软肋,该如何是好?” 皇帝双手背在身后,绕着他踱了几步,“朕现在知晓她的身份,自是不会动她,朕向你保证,待你回京城之时,朕定将她,完璧归赵!” 说完他停了下来,目光坚定地看向景亦文,像是跟他保证一般,强调道:“君无戏言!” 思及至此,景亦文抱歉地看着容歆绿,“皇上有任务,派我去扬州,待我走之后,他今夜也会派人来,接你入宫。” “入宫?”容歆绿觉得奇怪,“好端端的,为何接我入宫?” 景亦文不知该如何与她解释,他总感觉,是自己连累了她。 容歆绿见景亦文没有说话,她自己细细思量一番,试探着问:“皇上是不是派你扬州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他是……想要利用我牵制你吗?” 她竟然猜出来了! 景亦文心中莫名生出骄傲感,他心悦之人,也是如此冰雪聪明! “嗯,”景亦文点头承认,而后又抱歉地说:“对不起,害得你如此!” 容歆绿听他如此说,气的一拧身子,走了。 景亦文不知道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生气了,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赶紧跟了上去。 “容歆绿,怎么了?” “……” “你生气了?” “……” “我哪里错了?” “……” 无论景亦文在身后怎么叫她,容歆绿就是不理。 他跟着她一路走到厨房,容歆绿当没他这个人一般,自顾自地点燃蜡烛,然后拿出一直温着的饭菜,摆到桌子上,然后便想走出厨房。 景亦文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吃饭,更不可能会让她走。他伸手一把搂住她的纤腰,把她拽向自己的怀中,看着她的眼睛问:“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生气了?” “……”容歆绿扭过头去,就是不看他。 “可是我哪句话说错了?” “……” “我午饭都没有吃完便被皇上叫了去,一直到现在水米未进,好饿啊!”说这句话的时候,景亦文的声音特别可怜。 饶是容歆绿还生着气,也忍不住回道:“饿了你就吃啊,饭菜都摆好了!” “可是你都不理我了,我怎么吃得下!”景亦文趁热打铁道:“我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别不理我呀!不然我连改正的机会都没有,是不是?” 容歆绿被他圈在怀中,也动弹不得,便伸出手指,泄愤似地戳着他的胸膛,却又不舍得下大力气。 景亦文觉得她细长的手指,戳得自己胸口酥酥麻麻的,却也不敢逗弄她,只是静静地搂着她,等待她开口。 戳了一小会儿后,容歆绿像是想通了,她说:“你刚才,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你与我,我们如此生分吗?” “你怎么这么想呢?我们今后是要做夫妻的人,怎么会生分?”景亦文想了想道:“也许是我刚表达不清,我是觉得很抱歉,要让你作为人质,呆在皇宫中。那里有你不好的回忆,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容歆绿立刻接道:“我不能帮助你,已经很内疚了,现在你还要对我说抱歉,这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而且我在皇宫之中更安全,有更多的时间来研读医书,多好啊,所以,你千万别记挂我,千万别分心。”容歆绿低头小声道:“我还觉得,是我拖累了你,好像,我是你的把柄一样,被皇帝捏在手中。” “呵呵……”景亦文听见她如此形容自己,忍不住笑了,“你怎么会是把柄?今日皇上还说,你是我的软肋。”他说完后想了想又道:“我觉得,皇上的形容更贴切,真想把你嵌入我身体之中,好随身带着。” 说完,他紧紧地搂住容歆绿,低低道:“又要与你分别,好舍不得……” “所以你要早些回来,要平安的回来。” “好。” “要好好的吃饭,往后天气更凉了,要记得添衣。” “我知道。” 过了一会儿,景亦文见她没有继续往下说,便问:“没什么要交待的了吗?” 容歆绿摇了摇头。 他又说:“你都没说,会不会想我。” 容歆绿静默了一小会儿,微微松了松搂着他腰的手,后退了一些,仰头看着他道:“我现在,便已经开始想你了。”说完,她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这是她第一次亲吻他,景亦文只觉自己心中一阵激~荡,忍不住,又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他觉得自己肿~胀难~耐,他怕再亲下去,自己会想要做些什么,才不得不离开她的唇,脸贴着她的脸颊,轻轻喘着。 容歆绿任由他抱着,意识恢复清明后,心里便又记挂起他去扬州的事情,“今夜还有谁与你一起?” “景安。” 容歆绿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往下说,不由惊道:“只有你们两人?” “是。”景亦文又解释道:“此次任务,不宜人多。最多一月时间,我便回来了。” 他不想与她说的太多,免得她更加担心。 此番前去扬州,自是危险重重。 霍恭肃此人,景亦文只在外祖父家见过几次,虽未深交,却也隐隐察觉他阴狠暴戾,对于能否取得他的信任,拖延他发兵的时日,好争取时间让皇帝调遣军队来淮南,说真的,景亦文并没有底,可是这一趟扬州之行,他必须得去。 于公,他是大宏的子民,他不能看着大宏落入一个与敌国勾结之人的手中。 于私,他与容歆绿的父母家人全在扬州,景家更是树大招风,祖父的性格又有些刚硬,他不放心他们处于危险之地。 现在,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至于今晚,他只想和容歆绿,静静地呆着…… 第48章 就在景亦文连夜奔袭前往扬州,容歆绿漏夜被接入宫中之时,袁家军所驻守的东南沿海,刚刚经过一场战争,此时倒是显得颇为平静。 倭国海军约在十日前抵达东南沿海领域,原本打算稍事休整,便立即抢滩登陆,谁知袁家军勇猛异常,把东南沿海围得铁桶似得,让他们无从下手。 时间一天天得过,他们却丝毫没有进展。 倭军开始着急,担心再等待下去,待援军一到,袁家军定会反扑过来,那时便被动了! 终于决定,今日强攻! 午时刚过,倭国海军派了三十艘战舰,浩浩荡荡地驶向东南海岸,想突破袁家军坚固的海防线,登陆大宏的国土。 袁将军率众将士迎敌,他自己更是身先士卒,只身跳上敌方战舰,杀了他们的战舰主帅。 结果倭*队大败,灰溜溜地又退回到一百海里以外的海上。 这是林青笠第一次直面战争。他的心情很激动,夜间躺在床上,烙烧饼似得怎么样也睡不着,索性起身,到营帐外透透气。 东南的这片海域,没有沙滩,从营帐到海边的路,是一条满是大大小小鹅卵石的石头路,即便穿了布靴走起来,也觉得咯得慌。 许是因为白日的紧张与劳累,将士们都早已进入梦乡,这一路走来,只有林青笠一个人。 今夜的月色很好,林青笠就着月光,在石头滩上缓步行走。待走到海边的大礁石旁,他双手一撑便跳了上去,随意扫了扫,仰面躺了下来。 林青笠双手交叠在脑后,看着天上挂着的硕大的圆月,倾听着海浪拍打着礁石的声音。 天大地大,好像此刻,这一片天地都是他一人的。 “林大哥!” 身后忽然有人唤他,林青笠起身转过头去,看见他的同袍好友,赵海生和袁因走了过来。 这两人是他来军队后认识的。赵海生身量不高,生的黝黑结实,海边生海边长大,世代以捕鱼为生,若不是因为倭国来犯,他应该每日摇着撸出海,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整日耍着长枪,短刀。 袁因与赵海生相反,他身量较高,皮肤虽说是浅浅麦色的,但是很细腻,而且身子骨看起来比一般男人都弱一些。 因此他总是被一些粗犷的军士欺负,这也正是袁因困扰的地方。 军队便是这样,常年见不到女人,稍微有些长相俊秀些的男子,便会被拿来当做调笑的对象。 林青笠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正巧有几个同袍围着他调笑。他看不过眼,便上前替袁因解了围,两人便是这样相识了。日后接触的多了,发现彼此志趣相投,渐渐来往频繁了些。 林青笠正直良善,赵海生大气豪爽,袁因斯文有礼,他们三人性格上没有相像的地方,却难得成为了知己好友。 “我就说林大哥定在这里吧!”赵海生这话是对袁因说的,听起来他们刚才有些小争执。 果然他又接着道:“我说到这里来寻你,袁老弟还说你不会在这儿呢!” 赵海生走过来,学林青笠的样子跳上礁石,在他旁边坐下,然后往他肩上重重一拍道:“怎么躲到这里来了?” “我这样都能被你们找到,呵呵……”林青笠颇有些无奈道:“营中有些憋闷,便想着出来透透气。” 袁因也在他的另外一边坐了下来,细看一番他的神色,了然道:“是不是有些不习惯呢?白日里那些场面。” 林青笠有些诧异他如此细致的观察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我一闭上眼睛,就好像看见满眼都是血红色,白日里那些喊打喊杀的声音,彷佛就在耳边,一直徘徊不肯消散。” 袁因是他们三人当中年纪最小的,林青笠见他神色坦然,不禁佩服道:“你胆子倒是挺大的。” 袁因笑笑道:“想不到你一个大夫,还会怕这些血腥?” 林青笠自己想想,也觉得有些意思,他说道:“我都是治病救人,像今日这样,让我伤人性命,我真是有些……下不去手。” “他们是敌人!” 林青笠点点头,“我知道,白日我并未手软,只是……有些不忍罢了!” “既如此不忍伤人性命,为何来投军?”袁因转头看向林青笠,静静问道:“你医术如此高明,在哪里开间医馆都行,为何偏偏到军营来?” 袁因的眼睛不是很大,有些狭长,眼尾处微微上翘。 林青笠觉得,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时候,竟有种说不出的妩媚。 他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暗想:袁因这等颜色,难怪会被同袍军士们调笑,那双眼睛,简直比女人还会勾人! 林青笠还未来得及说话,赵海生便抢先替他答了,“还不是为了挣个好前程,回家好娶个漂亮媳妇。哈哈……” 听他这样说,林青笠也笑了,他捶了赵海生一拳,道:“谁都跟你似得,光想着媳妇儿子暖被窝!” “嘁……我这话糙理不糙,我说,林大哥,我们几个,就你最年长了,家里头,应该已经给你备好小媳妇儿了吧?” 林青笠很肯定地摇了摇头。 “没有?”赵海生不相信了,“那你总有心仪之人吧!” 心仪之人?林青笠自然而然地想起容歆绿,他微微笑着低下了头。 赵海生见他这次没有摇头,顿觉有戏,“真有?快给我们说说,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容歆绿,她么……? 林青笠想起她每日认真地研读医书,不明白的地方,就会去问林大夫,也会来问自己;她对待每一位病人,都很细致,汤药的用法用量,她都端端正正地写好,然后附在草药上,一并给病人;她烧得一手好饭菜;她…… 林青笠脑海中的画面,最后定格在那日沐休的傍晚,他站在厨房门口,看容歆绿举着勺子,微微弯腰,试尝着菜的味道。 夕阳柔和的光芒,给她纤细的腰肢,娇美的脸庞,抹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林青笠不由得低头,微微一笑道:“她是个很好的姑娘。” 赵海生见林青笠那一脸的温柔,有些受不了地推了推他,“你倒是说给我们听听啊。” “不说,这有什么好说的?”林青笠笑着往旁边挪了挪,袁因不着痕迹地也往外挪了挪。 “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她好?” “我知道便是了。“ “你……”赵海生的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十分难受,“那你跟我们说说怎么认识她的,这总行了吧?” 林青笠笑而不答,便连袁因都有些忍耐不住道:“林大哥,你便与我们说说吧。” 林青笠见连袁因都开了口,他也不好意思再卖关子,“其实,也没什么。我第一次见她时,还是十三四岁,彼时她也是个才十岁左右的小丫头。那日午后,我与父亲从邻村出诊回来,见到村口大树下有小孩在打架。其中一个孩子被另一个孩子骑在身上打,那上边的孩子,边打还边问‘还敢吗?你还敢吗?’下边那孩子,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然后呢?” “我见着有人被欺负,总归不好,便上前拉开了他们,这便见到了她。” “嗯?”赵海生见他这样说,不禁疑惑地问:“总不会,那上面揍人的那个,便是吧?” 林青笠笑着点点头。 “乖乖,你这是找了个母老虎啊!” “你嘴里就没一句好话!”林青笠抬脚踢了踢他,“是因为那男孩欺负了她弟弟,她才揍他的。” 林青笠想起容歆绿见到自己时,尖尖的小脸颊嗖地红了,一副做坏事被抓了现行的样子,挣脱开他的手,飞似地跑走了,而自己,却从那时起,开始留意这既凶悍,又害羞的小姑娘。 林青笠似又陷入回忆中,嘴边的笑容,无比的温柔。 袁因看见他的笑,有些不自然地转向另外一边,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神情落寞。 “那后来呢?”赵海生又问。 “后来?”林青笠想了想,答道:“没有后来了。” “为何?” 这回,连袁因也转过头来,看着林青笠。 他看向远处的海面,声音低了一些,慢慢道:“因为,她心里有别人。” 赵海生完全没想到这个故事的结局竟然是这样子的,他一时有些讪讪道:“对……对不住啊!”说完,他想了想又问:“她嫁人了吗?” “还没有。” “那怕什么,”赵海生豪气地拍拍林青笠的肩膀,“等我们这次打败了倭军,立了大功,你去求皇上指婚,看她敢不嫁!” “你净出馊主意……”林青笠还想说什么,突然被身旁的袁因打断了。 他手指着大海说:“你们看,那是什么?” 此时的大海,隐在夜色中,无风,无浪。亮如银盘的月亮,高高地悬挂在夜空中,清冷的光辉似流水一般倾泻在海面上,闪着银白色的光。 林青笠和赵海生顺着袁因手指的方向,仔细看了看,海面并未见到异样。 “什么都没有啊!”赵海生嘀咕。 林青笠知道袁因不是会胡乱说话的人,便问他,“你见到了什么?” 袁因并未回答他们的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海的方向,神情严肃。 “快看!”他像是又发现了什么,突然出声。 林青笠与赵海生又一次看向大海,只见银光闪闪的海面上,突然浮现出一群鱼。 它们背上长着背鳍,间或跃出水面,背鳍在月光下,泛着银白色的光。 那些鱼类约有数十头之多,十分巨大,长度约有两至三名成年男子叠加起来一般长,在海里游行的速度非常快,看方向,似是朝着袁家军战船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7281284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3 15:28:04 感谢淡诺妹纸投的地雷,话说,怎么显示一个id号码,我还以为是有人做好事不留名^_^ 第49章 赵海生为了看得更加清楚,起身站在礁石上,极目远眺,仔细辨认半晌后,依然有些不确定道:“那些鱼……像是白忌*。”说完他又补充道:“白忌一般喜爱单独或者三两只一起活动,像数量如此之多,我还是第一次见。” “你别站那么高,小心敌军来袭,你目标太明显。”林青笠拉了拉他的衣袖,让他坐下,又问:“白忌是什么?” “是海里的一种体型很大的鱼,长相挺有趣的,还很聪明,知道报恩呢!” “哦?”林青笠从小在山中长大,不知道这海里的鱼还能用聪明来形容,“还有这等事?” “自然!”赵海生脸带笑意道:“每次我们出海捕鱼,总会有几条跟着我们渔船的后面,捡些漏网的小鱼吃,我爹有时还会特意挑几条大的扔给它们。日子久了,它们都识得我爹了。结果有次我爹在捕鱼时不小心掉入海中被网子缠住,便是白忌救了他。所以我们全家都很感激它们。” 袁因又看了看在海面上跳跃的鱼群,问赵海生,“那依你之见,它们现在如此成群出现,可属正常?” 赵海生也不清楚。他猛搓了几下下巴,方才犹豫地说道:“我真的从未见过如此多的白忌同时出现。” 林青笠想了想,道:“难道是倭人那边搞得鬼?” “不大可能吧?”赵海生又摩挲着下巴想,“白日我们大胜倭军,他们此时不是应该躲着不敢出来吗?” “兵不厌诈,”林青笠看着海里那快速游动的白忌,皱着眉头道:“谁知他们会不会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你们先别说话!”袁因像是又发现了什么,他闭着眼睛微微仰着头,过了好一会儿后,才问:“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声音?除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外,他们没听见任何其他的声音。 袁因见林青笠与赵海生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忍不住强调道:“仔细听!” 于是他们便都学着袁因的样子,闭眼仰着头,静静地听着。 眼睛闭上之后,心也随之静了下来,听觉更加地敏锐。忽然,在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之外,他们的耳朵扑捉到一阵异常轻微的鸣音。 那鸣音极其细微,声音或长或短,毫无规律可言,若不是袁因心思敏锐,寻常人根本不会发现。 他们二人同时睁开眼睛,略带兴奋地看着袁因。 见他们那样,袁因便知晓他们肯定也都听见了。他转头看看白忌前行的方向,果断道:“声音是从那边传来的,而白忌它们现在正在往那边游去……” 结果不言而喻,定是有人在召唤它们,而那个方向,正是主帅袁行之营帐所在! 他们三人相互看了看,不约而同地朝着主帅营帐狂奔而去。 容歆绿收拾了几本医书,带着出诊箱,留了一封长长的信,跟林大夫交代了事情的经过之后,便跟着前来接她的宫人入了宫。 容歆绿想着,皇帝只是需要让自己呆在他眼皮子地下便成,那便收拾出一个小厢房,让宫人领着去便可,有可能这段时间根本不需要见到皇帝。 可待她随着宫人走到御书房门口时,不禁傻眼了,这刚刚入宫,又这么晚了,还要见皇上吗? 果然,那宫人到门口后便停了下来,隔着一道门,弯着腰恭敬道:“皇上,容氏歆绿已经带到,您现在见吗?”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那低沉略带威严的声音才从里面传来,“带进来吧!” 容歆绿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又要见到这个让她害怕的人,她紧张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闭着眼睛,深呼吸两下,推开门,捏着拳头走了进去。 “民女容氏歆绿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端坐在龙椅之上,打量着下方伏地叩拜的女子。 头两回见面时,场合都不对,他也只是匆匆一瞥,印象中,容歆绿是个面容清秀的普通女子。 今夜再次见到她,与印象中也是相差无几:容貌清秀,行动大方得体,识得几个字,懂一点儿医术,并未有特别突出的地方。 可是这样一名女子,却能让他的探花郎如此维护,这让皇帝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也充满了好奇。 就如同他对景亦文一般。皇帝起初对于景亦文的印象,也仅仅是少年才子。皇帝想着,他也许就是比别人稍微聪明一些,再加点运气,才可在万人的科举应试中脱颖而出。可经过这几件事情接触下来,皇帝发现景亦文思维敏捷,年纪虽少,却有着他这个年纪的少年,少有的责任感与担当,也不像是一般死读书的迂腐书呆子那样,墨守成规;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还保有着年轻的冲劲与热血,从这次他能够只身前往扬州,便可见一斑! 不是每个少年,都有他这样的勇气! 景亦文身上种种优秀的品质,让皇帝有种挖到宝的感觉。 如今内阁中的几位大臣年事已高,办事稳妥有余,灵活不足,是时候提拔一些新人了! 对景亦文越是欣赏,皇帝就越是想要了解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心上人。皇帝想要知道,这个女子是否配得上他,他可不希望委屈了他的良臣。 “平身吧!” “谢皇上。”容歆绿起身后,低着头在原地站好。 “你今年多大了?” “回皇上,民女今年一十有九。” “十九?”皇帝的手指,在龙椅的扶手上敲了几下,道:“若是朕没有记错的话,景卿好像还不到十六吧?” “……是。” “这个,差的有点多啊!” “……”容歆绿不知皇上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得沉默以对。 “若将来有一日景卿嫌弃你人老珠黄,停妻再娶,你该如何?” 这……算是在考验她吗? 容歆绿不知为何皇帝大半夜的找她过来,问这样的问题。可她又不能不答,只得强打起精神应对。 该如何呢?说真的,容歆绿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一直都是踏踏实实地做好眼前的事情,至于将来会如何?那等到将来便会知晓,现在多想无益。 容歆绿思索一番后答道:“回皇上,民女连明日会发生什么事情都尚且不知晓,又怎能预见将来的事情呢?”她顿了顿又道:“若真是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民女懂得医术,应该还能养活自己。” 皇帝听见她如此说话,不禁多看了她两眼:这姑娘,真不知是不是该说她心够宽的呢? “我听景卿说起过,你是他们家佃户的女儿。先撇开年龄不说,你们之间这身份的差距,也着实不小。” “……是。” 皇帝见她回答得有些犹豫,不由得暗自揣测,莫不是看中他的身份?想要攀龙附凤? “你没有为这个担忧过?” 容歆绿垂眸,这自然是有的,所以在景亦文提出和离时,她并无半点异议,和离之后也再没有去找他。 可是后来,她知晓了景亦文的心意之后,便再也不忍放手了! “回皇上,民女原本只想找个普通的庄稼汉,景大人他,完全不符合民女的择婿标准。” “哦?呵呵……”皇帝没想到容歆绿会这样说,不禁被她的话语逗乐了。如此优秀的探花郎,京城多少待嫁少女都希望能嫁给他,偏偏眼前这普通的姑娘,说他不符合她的标准。“既如此,你为何还与他在一起。” 容歆绿也微微笑了,她笑得颇有些不好意思,“回皇上,因为民女心中有景大人。当民女喜欢上景大人时,就算他完全不符合民女心目中的标准,民女还是那么的喜欢他。” 容歆绿笑起来时,眉眼弯弯的,那由内心散发出的喜悦,好似连皇帝也被她感染了,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这一对小儿女的感情,单纯而又真挚,皇帝也不忍再为难容歆绿。 他面带笑意问:“这段时间你要住在宫中,可有何要求?” 容歆绿想了想道:“皇上,可否待景大人来信时,告知民女一声?”她怕皇帝误会,又急急道:“民女并非想要打探什么消息,只是希望皇上能派人告知民女一声,景大人一切平安即可。” “准了!”皇帝大袖一挥道:“若无其他事情,你退下吧!” 容歆绿从皇帝御书房出来时,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浓浓的墨蓝色天空中,启明星明亮地闪烁着。 景亦文带着景安,为了节约时间,连夜奔袭,此时已经距离京城已有百里之遥。 “少爷,前面有个驿站,我们在那里歇一会儿吧?也该让马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景亦文抬眼望去,驿站的旌旗高高挂着,气死风灯在它的旁边摇晃,上面大大的驿字时明时暗,却依然可以清晰看见,显然地方不远了。他又抬头看看天空,天像是被泼了浓重的墨一般,广袤漆黑,只有前方的启明星,在闪烁着光芒。 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看不清脚下的路很容易出事,此时确实不利于赶路,于是便同意了景安的请求,主仆两人在驿站歇息下来。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作者有话要说:注:白忌,中华白海豚 叶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6 02:08:24 谢谢叶子妹纸扔的地雷o(n_n)o哈哈~ 第50章 三个月后,京城。 凛冽的寒冬过去之后,温暖的春天好像转眼便来了,而大宏八年的阳春三月,似乎比以往都到得更早一些。 这一年的春天,春风早早地便吹绿了大宏的壮丽山河,一点一点让人间繁花似锦,一点一点令江山溢彩流韵。 这一年的春天,是大宏自建朝以来,喜讯最多的一个季节。 先是东南沿海快马送来八百里加急捷报,倭国大军被袁家军一举击溃,不得已送来停战书,请求议和;再有探花郎景亦文,成功拖延住反贼霍恭肃挥军北上的脚步,给了皇帝足够的时间调动兵马,在倭国请求议和之时,一举擒获霍恭肃及其党羽,现在正在押解上京途中。 这一日,是袁家军得胜回朝的日子。平安大街上人头攒动,热闹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去岁新科进士们的打马游街。 事有凑巧,景亦文押解着霍恭肃等人,也是在今日抵达京城。 得知这一消息之后,皇帝龙颜大悦,早已命人在御花园设宴,款待诸位功臣;又着宫人在平安大街上铺就十里红毯,自己则盛装立于宫门之上,等待臣子们的到来。 如此高规格的待遇,在大宏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便连京城中的百姓都知晓,如今这探花郎与那袁家军小将,真真是皇上跟前的红人,炙手可热呐! “诶,来了,来了!” 日头刚刚偏西,翘首盼望的百姓们,便看见六匹高头大马,两拨人,正从远处街尾,缓缓汇集到红毯上:他们分别是景亦文与平定叛党的两位都尉,林青笠与袁因,赵海生。 景亦文已是官位在身,他今日着大红色七品文官朝服,头戴二梁金色梁冠,一手执着槐木笏,一手拉着缰绳,背脊挺直地坐在马上。 他本就样貌出众,如今又在扬州经历过一番生死历练,气质愈发显得沉稳,加之他从未间断地练习武术,身体相较之以往,又更加健壮一些,现在骑在马上,端的是丰神俊秀,隐约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愈发男人了。 林青笠还未有品级,他穿着大宏朝普通军士的玄色棉帛窄袖袍,外罩无袖护心甲胄,头戴尖顶盔帽,手执一杆亮银色红缨长枪。 他眉眼刚毅,面容冷峻,身上自有一股经过战争淬炼过的萧杀气质,却又因为自幼生长在杏林家庭,比别的武将多了几分儒雅的感觉,与景亦文一起并驾齐驱时,丝毫没有被他的光芒掩盖下去,反而彰显出他自己独特的气质。 这样一文一武,如此出挑的两个少年英雄并列行在一起,守在平安大街两边的少女们激动的都快要晕厥过去了。她们不断地朝景亦文与林青笠身上投掷鲜花,只希望这两人能转头看自己一眼。 “啊~~~看这里,探花郎,看这里!” “小将军,这边,看这边小将军!啊~~” 手上的鲜花扔完了,少女们便抓起什么扔什么。一时之间,什么水果,蔬菜叶子,小石子……全都往他们几人身上招呼,景亦文与林青笠的脸色,渐渐都不好看了。 “啊,他们两人说话了,说话了!”这时,有眼尖的少女,看见景亦文微微转头,撇了林青笠一眼,然后说了些什么,林青笠亦皱着眉头回答他。 “你说他们在谈些什么?”人群中的少女,手中不断地绞着帕子,脸颊红红地问身旁的同伴。 另一少女也心生爱慕地盯着他们两人,理所当然道:“定是在商谈国家大事,没见他们神情如此严肃么?” 景亦文与林青笠自是相熟,只是在这样的场合,也不好说些什么,在初初碰面时,两人打了个招呼,互相谦让一番,便一起朝皇宫行去。 只是越走,这两人的眉头皱得越紧,道路两旁的少女们太过热情了,起初鲜花砸在身上还好些,后来那些水果,石子之类的东西,砸得真是挺疼的,就更别提那些菜叶水果砸过之后留下的污渍。 林青笠穿玄色窄袖袍,看不大出来,可怜景亦文,大红的朝服被污得一块一块的,惨不忍睹。 他转头撇了林青笠一眼,见他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忍不住问:“你头一回跨马游街,自是风光无限,怎地你如此痛苦的模样?” 林青笠也看了看景亦文,神情并不比自己放松多少,“我也没见你很享受的样子!” 景亦文嘴角往两边扯了扯,露出个苦笑来,“我这都第二回了,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非要来这么一出,可千万别再有下次了!” 两人在少女们热情的夹道欢迎下,十里红毯总算是走完了。待到城门下,皇帝看见他们几人的摸样,便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乐得哈哈大笑道:“我大宏的子民,就是热情啊!” 景亦文跪在下方恭敬道:“托皇上洪福。” 只是这声音里,怎么听都觉得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在。 皇帝对于他的小情绪一笑而过,不予理会。他就是要让世人知晓,对大宏尽忠,对皇上尽责,他会如何优待他们,若是想要背叛,霍恭肃的下场,就是最鲜明的例证!!! “走吧,随朕同去,大臣们都已经等着了。” 景亦文与林青笠等人跟随在皇帝的御辇之后,一同前往武英殿。 武英殿是皇帝每日早朝还有与众臣会谈,商议国事所在,是他的主要听政视朝之处。 待皇帝在武英殿内落座,随侍宫人在一旁高声唱喏:“宣众臣觐见!” 这时,景亦文与两位都尉,林青笠并袁因,赵海生三人,随着诸位大臣,一同踏入武英殿。 三呼万岁,御赐平身之后,皇帝俯视殿内站着的诸位大臣,心情十分愉悦,“今日倭国送上议和书,霍贼又被生擒,朕真心欢喜,这是在场诸位大臣,与我大宏万千将士们齐心协力的结果,朕今日在御花园备下宴席,定当与诸位,一醉方休!” “谢皇上!” 皇帝心情很好的挥挥手,然后对景亦文道:“景卿,朕本来与你约好以一月为期,怎奈霍恭肃那老贼生性多疑,不过你,哈哈……”皇帝想起景亦文信中所说,忍不住笑起来,“你怎么就真没有同你祖父言明你是假意投敌?害他对你动了家法,还差点将你逐出景家。你呀你,真是太大胆了。” 景亦文上前两步,拱手弯腰道:“回皇上,彼时情况紧急,我怕祖父知晓内情,对臣下不去手,臣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剑走偏锋,还请皇上垂怜,与祖父说上一说,他老人家到现在都还不肯见微臣。” “你放心,朕自会给你个说法!”皇帝安抚了景亦文之后,又转向一旁的林青笠。 这一路上皇帝亦在观察着林青笠。见他虽是第一次入宫,却腰背挺直,目光坦然直视,并未有东张西望,心中已然有了欣赏之情。 “袁爱卿给朕的信中,大力褒奖了你们三人,说你们机智勇猛,堪当栋梁,林青笠,你来给朕说说,那白忌,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林青笠也出列,拱手后缓缓说道:“得知倭国将要在秋冬季节对大宏出兵时,袁将军便在思考对敌的方法。因为那个季节十分不宜海战,而倭国战舰停靠的地方距离岸边有上百海里之遥,若要偷袭,单靠人力是无法游那么远的,划小船又目标太大。一次偶然的机会,袁将军偶遇民间高人,发现他可凭借小小的叶笛来操控白忌,这让袁将军茅塞顿开。” 说到这里,林青笠体贴地给诸位大臣解释道:“白忌是生活在海中的鱼类,体型庞大,十分聪明,人可驯养之。不过,”林青笠想了想又道:“白忌也不能算是完全的鱼类,它们不能一直呆在水中,需要时不时地跃出水面呼吸。袁将军便利用这一点,将白忌化为海中的战马,在它们身上套上缰绳,由军士潜伏在它们身下,如此,即可迅速地接近敌方战舰,却又不容易让他们发现。” 殿内的诸位大臣听林青笠说完之后,无不拍手赞道:“妙啊!袁将军果然足智多谋!” 在大家都交口称赞之时,林青笠垂下眼眸:计谋是好计谋,只是执行起来之时,却不是那么容易,先不说白忌毕竟是海中鱼类,十分不好控制,光是那冰凉刺骨的海水…… 想到这里,林青笠微微转头,忍不住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袁因。后者低眉顺目,面无表情地直直站立着。 林青笠不由又想起,那天夜里行动成功之后,撤退时自己的腿被白忌身上的缰绳缠住,是袁因上前来帮助自己解开了缰绳,而自己的手不小心碰到他胸膛…… 林青笠悄悄捏紧拳头,好像那上面还残留着那夜柔软的触感。 “咳咳……”皇帝清咳两声,下方立时安静下来。皇帝看着下方的臣子们,笑道:“给诸位的嘉奖定是少不了,待朕与内阁商议过后,便草拟圣旨,论功行赏。现在吗?景亦文,林青笠,你们二人功劳最大,可有什么想要的?现在可说与朕听听。” 听见皇帝如此说时,景亦文想到祖父现在还在生着自己的气,若靠自己努力,还不知要等到何时,他灵机一动,不如…… 听见皇帝说这话时,林青笠稍愣了愣,突然想起那夜在海滩上,赵海生说过的话,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能有望成真…… 景亦文与林青笠同时出列,上前两步跪下,异口同声道:“臣恳请皇上赐婚!” 第51章 两人的话音落下,武英殿内一片寂静…… “哈哈哈哈……”片刻过后,坐在上首的皇帝首先笑出声来,他抬手虚空点了点景亦文与林青笠,笑得颇为无奈,“你们呐你们,唉,英雄果然难过美人关!古人诚不欺我!” “好!朕成全你们,”皇帝说道:“朕知晓景卿心仪的是谁家姑娘,那林青笠你呢?中意的又是哪一位姑娘?” 林青笠在听见景亦文与自己同时说出那句话时,心中暗道不好,却也抱了一丝侥幸:他已与容歆绿和离,而自己离开时,他们都未曾见面,那便不会再有什么来往了。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林青笠还是先问到:“回皇上,不知景大人,求娶的是哪位姑娘?” “说起来,这位姑娘你自是熟悉的,她便是林家医馆的容歆绿。” 听见皇帝的话,林青笠只觉哄得一声,脑子里一片空白。原本心存的一丝侥幸,也在瞬间被击得粉碎。 如今,连皇帝都知晓了景亦文要求娶容歆绿,那自己如何能再开口呢?他如果说了,对容歆绿的名誉将会是多么大的损害。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在皇帝面前求娶阿绿了。 可是现在,自己又要到哪里去找一个女子,来让皇帝赐婚? 皇帝见林青笠站在那里,迟迟没有说出求娶哪家姑娘,感觉有些不对劲,关切地问:“林青笠,你……可有为难?不管你心仪哪家姑娘,尽管说出来,自有朕替你做主!” 林青笠站在武英殿中,眉头紧皱,身上的汗水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不一会儿便湿了后背。可他依旧咬紧了牙关:不能说,真的……不能说! “启禀皇上,臣有事要奏。” 这时,林青笠的身旁突然传出一道较为中性的,略有些暗哑的声音。这声音很有辨识度,让人一听,便知道是袁因的。 皇帝准了他的禀告,可袁因并未马上说话,他犹豫了一小会儿,看了眼林青笠后,彷佛下定了决心,毫不迟疑道:“林青笠他有些害羞,其实他想求娶的人,是微臣!” 此言一出,诸臣哗然! 赵海生更是惊讶地张大了嘴,不敢置信地看着林青笠与袁因,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梭巡,像是头一回见着这两人一般。 “启禀皇帝,这万万不可!”礼部尚书立刻出列反对,“自古天道人伦便分为阴阳两面,怎么可以男子与男子结合?这有悖天理,还请皇上三思!” 听了袁因与礼部尚书的话,皇帝不但没有发怒,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得愈发厉害,简直快要停不下来了。 在场的大臣都面面相觑,不知皇上这是怎么了,只有几位老臣,手扶着胡须,眼睛瞟向袁因,但笑不语,而袁因也微微皱着眉,神情中有几分尴尬。 旁边的宫人赶紧上前,轻轻拍着皇帝的脊背,帮他顺气,嘴里还不住地念叨:“哎呦我的皇上,您可缓着点,缓着点呀!” 在宫人的安抚下,皇帝渐渐止住了笑,他随意地挥挥手,让宫人站到旁边去,略带几分狡黠地看着袁因道:“小袁茵,你看你与你父亲不常在京城走动,朕的这些新上任的大臣们,都不知道袁将军有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好女儿!” “是,”袁茵拱手微微弯腰道:“臣知错!” 赵海生见袁茵居然承认了,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他上上下下地又仔细看了她好几遍,依然不敢相信道:“你……你居然是……女的?” 若不是在这武英殿中,赵海生怕是要当场验明正身了! “好!今日真可谓是四喜临门,来人,去取我那如意玉佩来,我要亲赐给这两对新人。”说完,皇帝又对着景亦文和林青笠袁茵道:“你们和家里商量一番,就在这京城,把婚事办了,朕给你们做主了!” 待宫人拿来玉佩,皇帝分别赐给了景亦文和林青笠。 给景亦文的是一对花开并蒂,给林青笠的是一对鱼戏莲叶,都是寓意他们夫妻和睦美好。 他们二人接过玉佩之后,跪下三呼万岁感恩。 “好了,免礼吧,看着你们和和美美的,朕便开心了!”皇帝刚刚促成两对婚事,心情大好,命诸位大臣移步御花园,还不忘叮嘱宫人,“去把容姑娘叫来,今日大喜,让她也来御花园热闹热闹,那些规矩,可以先放一放!” 待皇帝先踏出武英殿,御辇起驾了,群臣才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出。 殿外,天已经黑了,诺大的皇宫陷入一片墨色之中,各个宫殿的轮廓,在黑暗中也只能看得隐隐绰绰,只有那大红色的灯笼,挂在每个宫殿飞翘的屋檐下,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大臣们跟随在皇帝的御辇之后,两边分别有宫人替他们举着气死风灯照亮,他们边走,边小声交谈着,气氛十分融洽。 林青笠低着头,一声未吭。他的脑子里乱哄哄的,还有些茫茫然不知所措,不知刚才在武英殿中所发生的那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 这时,赵海生走到他的身边,带着几分疑惑,几分好奇问:“林大哥,那袁因,真的是女子?” 袁因与军士们住同一个营帐,一同操练,一同下海执行任务,丝毫没有看出他有像女子的地方,若不是皇帝都赐婚了,赵海生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赵海生见林青笠没有理自己,本想闭嘴的,可又忍不住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和她好上的?你不是,还惦记着家里那个姑娘吗?” 闻言林青笠抬头看了袁茵一眼,见她像没事人一般,依旧挺直腰板,跟随在众人身后。 林青笠想了想,忍不住上前,跟宫人随便找了个借口,带着袁茵离开了他们。 林青笠拉着袁茵的手,大步流星。 袁茵跟在他的身后,一句话也未说。 待走到一处偏僻的宫墙下,林青笠确定他们看不到这边,这才松开她的手。 林青笠有太多的话想要问:为何要这样做?为何要帮他解围?可一时之间,他又不知要从何说起,从何问起,只能傻傻地站在那里,看着袁茵。 袁茵低着头站着,头上的盔帽已经拿掉了,只有一个圆圆的发髻,盘在头顶。从林青笠的角度看下去,刚好可以看见她一小截白皙的脖颈。 袁茵常年穿着立领的衣裳,林青笠第一次发现,原来她的肌肤也这样白。 他感觉脸上微微一热,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看见她在轻轻揉搓着刚刚被自己拽着的手,于是问道:“手疼吗?” 袁茵没说话,直接把袖子撩起来,把手臂伸到他面前,让他自己看。 借着宫墙上昏暗的光线,林青笠看见她纤细的手腕上,有四道深红手指印,他心怀歉疚地说:“对不住,我刚才没有控制住力道。” “算了,这点小伤算什么,”袁茵无所谓地把袖子放下来,慢慢道:“我也不是弱质纤纤的女子。” 听她这样说,不知怎地,林青笠的内疚感更深了,他想了想,道:“刚才在武英殿上,谢谢你替我解围,我会找机会,去跟皇上说明,说这一切都是个误会。” 袁茵扣着袖扣的手一顿,“你打算怎样去说?你觉得,皇上会听你的解释吗?他当着那么多文武大臣的面,给我们赐婚,你现在要让他再对诸位大臣表明,这是个误会,君无戏言啊林青笠!” “那怎么办?”他着急了。 袁茵瞟了他一眼道:“这有什么好急的?按照皇帝说得办便是!” “这……这怎么行?如此不是误了你的终身?” “……” 袁茵没有接话,她不紧不慢地扣好袖扣,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心悦你。”而后又用像是说今夜月色不错的语气,淡淡道:“你便是我的终身。” 袁茵突然说出这种话来,林青笠惊呆了,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她,呆愣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 “我知道,你心里还有别的姑娘。”袁茵静静地看着他道:“我会给你时间。” 林青笠平静了一会儿,才说:“我……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是女子,所以,我从未把你当成女子来看,即便现在,知晓了你的身份,我也觉得,站在面前的是好兄弟袁因,而不是……一个姑娘家。” “这样啊……”袁茵好像有些困扰。她微微歪头,眉头轻蹙,在认真思考,怎样可以让林青笠改变对自己的印象。 她想了半天,似乎下定了决心,伸手揪住林青笠的衣领,把他拽的俯身向自己,然后一抬头,便吻了上去。 “唔……” 林青笠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像被火烫了似的,立刻把她推了出去。可那冰凉,而又柔软的触感,深深地印刻在他的唇上。 “袁茵你……” “感觉到我是个姑娘了吗?” “……” 林青笠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 “还没有吗?” 袁茵想了想,便又执起他的手,径直放在了自己的胸~上。 林青笠的大手,刚好把它全部笼罩在掌心。 “你看,我现在是缠了布条,却也多多少少,还是有的。” 林青笠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想大力地抽回自己的手…… 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 通过他们交握的手掌,林青笠能够感觉到,她抖得有多厉害。 他一点一点地离开她柔软的胸~部,一点一点地收回自己的手。很轻松地,没有耗费丝毫力气,袁茵根本就没有阻拦他。 然后在她垂下眼眸,慢慢松开握着的,他的手的时候,把她整个人,都紧紧地拥入自己的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坑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7 14:40:30 谢谢坑妹纸的地雷^_^ 第52章 林青笠不忍心看见袁茵抖成那样,他把她揽入怀中,紧紧地拥了她一小会儿,而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待感觉她不再颤抖了,便又放开了。 袁茵从他的怀中退出来后,低着头站着,过了一小会儿,她轻声问:“现在,你可愿意娶我了?” 林青笠沉默不语。 他对袁茵很有好感,可是这感觉,是基于兄弟情的基础之上,现在要他忽然把这转变为男女之情,他一时还真是有些适应不了。 他怕自己现在仓促地答应了,日后若有变化,会误了她。 这是袁茵第一次对一个男人动心,更是她如此主动地向一个男人示好。她都已经做到如此地步了,回应她的,依然是林青笠的沉默以对。 袁茵闭上了眼睛,心中的期待,一点一点地冷下去。 她的骄傲不允许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如此卑微。 袁茵暗暗捏紧了拳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不要有负担,我会去禀明皇上,我们的婚约……解除。” 说到解除这两个字的时候,袁茵的心中一阵刺痛,泪水瞬间湿润了眼眶。只是她一直低着头,林青笠看不出她神情的变化。 袁茵深呼吸几下,极力压下哽咽,状若无事道:“走吧,宴席应该快要开始了。” 饶是她极力掩饰,林青笠还是听出她语气的变化,他上前两步问道:“你怎么了?” 袁茵没有理他,自顾自地走着。 林青笠看着她渐渐走远的背影,也没再说什么,加快脚步追上她,而后径自跟在她的身边。 两人同行了一段路后,林青笠注意到她时不时地,会抬手去擦拭脸颊。 脸怎么了? 终于,在袁茵又一次抬手的时候,林青笠忍不住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把心中所想问了出来,“脸怎么了?” 袁茵没有防备林青笠会拉住自己,她脚下一顿,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就是这短短的一瞬,林青笠看见她脸颊上有两道晶莹的湿意,不由惊讶道:“你哭了?” 林青笠每日与袁茵一起训练,与她一起潜入海中偷袭,那么辛苦,那么危险,她都没有掉一滴泪。他一直觉得她是坚强的,却没有想到,如此坚强的女子也会有伤心的时候。现在兀地看见她的眼泪,林青笠说不出什么滋味,好像心里也被她的眼泪弄得湿漉漉,沉甸甸的。 “你……你别哭了,好不好?” 他很自然地抬手,想擦去她的眼泪,却不想被她挡住了,“我自是哭我的,与你无关。” 自己的真心得不到回应便罢了,现在连哭都不让哭了吗?袁茵越想越委屈,原本还偷偷摸摸地掉眼泪,被发现后,她哭得更加光明正大了。 袁茵索性挨着墙根坐下,单腿支着,手臂搭在膝盖上,手背时不时地抹两下脸颊,也不管林青笠,就这样坐着,默默地流泪。 除去容歆绿外,林青笠还真没和哪位姑娘相处过,也从来也没哄过姑娘家,这种情况更是第一次碰见,他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呆呆站了一会儿,见她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轻轻叹口气,挨着她坐下来,像在军队里一般,拿肩膀撞撞她,“真不知道,原来你哭起来,也这般厉害。” 袁茵把头扭向一边,不去理他。 林青笠也跟着支起身子,凑过去看她。只见袁茵轻轻咬着下唇,鼻子因为哭过,有些微微泛红,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滴还未来得及掉落的泪珠,衬得那上翘的丹凤眼,竟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林青笠从未见过她如此小女人的姿态,忽然不知怎地,心就软了。 “诶,你哭起来的样子,还真像女人。” 听见他如此说话,袁茵立刻恼了,转身对着他当胸就是一拳,“什么叫像?我本来就是女子!” 那一拳她丝毫没有控制力道,打得林青笠差点血溅当场。他捂着胸,咳了半天才停下来,“说真的,咳咳……还真没有哪个女子,有你这力气。” 明明林青笠的语气很平常,说的也是事实,可袁茵听见他这样说自己,心里更加难过,她看着林青笠,气道:“我知道,我自是没有你喜欢的那个姑娘好,我便是这样,力气大,又粗鲁,我不该不自量力地求皇帝赐婚,我,我这就去跟皇上说!” 说完,她利落地起身,刚想走,却又一次被林青笠攥住了手腕,他也顺势站了起来。 “你别恼。” “你放开我!” 袁茵扭了半天手腕,还是没能挣脱他的钳制。她毕竟是女子,力气比起林青笠来说,还是差了一截。 袁茵见手上挣脱不开,便飞起一脚踢过去,谁知林青笠这次学乖了,立刻抬起胳膊挡了回去。袁茵不死心,又从侧边攻上去,林青笠抬起腿,又把她的进攻给格开了。 两人你来我往地比划了五、六招,袁茵没有讨到一丝便宜。最后林青笠一把抱住了她,把她压在宫墙上,低声道:“好了,别打了,不然就把御林军引来了。” 林青笠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袁茵的脸颊上,她被烫的面上一热,颇不自在地把头偏向一边,“来便来吧,谁怕呢!” “我怕,行吧?”林青笠语带笑意道:“平日里不是脾气挺好的人么?怎么今日气性这么大?我刚刚哪句话说错了,让你这样急着要找皇上悔婚?” “……”袁茵沉默一小会儿后,低低道:“是我高估了自己。原本想着,努力一把,我们之间,也许会不一样,现在我知晓了,你根本就不会喜欢我这样的……” “你是哪样的?” “简单,粗暴,力气又大,若是自己不说,都没有人会把我认成女子!” 听她如此评价自己,林青笠忍不住笑了起来,却又不敢笑得太大声,怕被御林军听见,只得微微弯腰埋首在她肩上,笑得肩膀都一抖一抖的。 “喂,你……”袁茵不知自己话中的笑点在哪里,她见他笑成这样,自己却难过得直想哭,却也真的哭了。 待林青笠直起身子再看袁茵时,她已经泪流满面了。他的笑容嗖地,凝固在脸上,“对不住!我并不是笑你,我只是觉得,你说刚才那些话时,很是娇憨可人……” “你不必解释了,我在你眼中,便是个笑话!” “不是的,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林青笠有些着急地解释道:“若是你不够好,我又怎会把你当成兄弟?” “兄弟?!”袁茵简直要暴怒了,“我不要做你的兄!弟!” “我知道,我是说原来……”林青笠见她又要生气了,觉得自己的嘴简直是笨的可以,说多错多,干脆,他欺身上前,直接吻~上她的唇…… 御花园中,欢声笑语,丝竹声声,衬着这初春微凉的夜风,正是良辰美景明月夜。 容歆绿跟在宫人的身后,刚一踏入这花园,便看见人群中负手而立的景亦文。 宴席依着荷花池而设,而景亦文此时正站在荷花池边,与几位大臣交谈着。他笔直挺立得站姿,就好似那池塘中央,一株株亭亭而立的荷花。 三个多月未见,现下乍然再见到他,容歆绿的心突然跳乱了节奏。她一步一步走得极其平稳,可她的内心,却不像是表面上那般平静。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来似得。 容歆绿在宫人的带领下,先去跟皇帝请安,皇帝心情非常好的样子,笑眯眯地免了她的礼,让她自去。待她转过身时,便看见景亦文远远地站着,眼睛却是看向自己这边。 她忽然有些害羞,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脚下却下意识地朝着景亦文的方向而去,待走了一小段路后,又发觉不妥,便干脆停住,站在景亦文的对面不远处,抬头看了看他,眼里心里便只有他一人的样子,傻傻笑着。 景亦文左右看看,趁着诸位大臣都没注意到他们这边,他上前几步,悄悄握住容歆绿的手,飞快地捏了两下,小声问:“怎么光看着我傻笑呢?” “你去了好久啊!” “想我了吗?” “想,”容歆绿说完,好像觉得不够,又点点头强调道:“很想!” 热恋中的两人,分开三个多月未相见,现在景亦文又听见她说想自己,恨不得能立刻把她搂入怀中,好好温~存一番,只可惜这里不是合适的地方,四周全是人。 他只得按捺住自己焦躁的心情,低低回应道:“我也好想你,每夜都想。” 听见他说想自己,容歆绿开心眼睛都眯起来了,景亦文看得心中欢喜,忍不住又飞快地捏了捏她的脸颊。 “你这几个月,在宫中生活得可好?” “嗯,我这段时间在太医院做学徒,学了不少东西。” 容歆绿这三个月在皇宫之中,并没有白白虚度,甚至可说是收获颇丰。她在征得皇帝同意之后,每日去太医院做学徒,跟在诸位太医的身后,学到了不少新的知识,这使得她的医术又更进了一层,假以时日,她便可成为真正的女大夫,独立问诊开方。 “那就好。”得知她这几个月并不难捱,景亦文是彻底放心了。他想了想又道:“刚才在武英殿时,我已经向皇上请旨赐婚,皇上答应了,”景亦文眼睛晶晶亮地看着她,眸中满是喜悦,“容歆绿,这一次,我要和你一起拜堂。” 她想起上一次成亲,是和景家大少拜的堂,而这一次,自己要真真正正地嫁给景亦文了,她开心地重重应道:“嗯!” “对了,”开心完后,容歆绿想起宫人说林青笠也在这御花园中,她转头四处看了看,没见到他的身影,便问景亦文,“不是说小林哥也来了吗?怎么没见他呢?” 闻言,景亦文也看了看,果真没见到他,然后再搜寻一番,也没见到袁茵,他了然道:“可能有事去了!刚才在武英殿上,小林大夫也请皇上赐婚了,求的是袁将军的女儿,袁茵姑娘。” 说着,景亦文便把刚才在殿上的一幕详细地说给容歆绿听,她越听心里越欢喜,“我就知道,小林哥这么好的人,一定会找到一个好姑娘,这真是我听到,最好的消息了!” 见容歆绿这样欢喜,景亦文莫名冒出些醋意,“你还真是关心小林大夫!我刚才说,皇帝给我们赐婚,还不是你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么?” 说完他不悦地转向一边,刚好看见宫人引着林青笠并袁茵一同走进来。 “喏,”景亦文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容歆绿看向那边,“你最好的消息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xx一走,我又是一条好汉~! 第53章 容歆绿顺着景亦文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林青笠穿着玄色窄袖袍的大宏军士服,外面罩着甲胄,在这暗夜之中,略带萧杀之感。他的眼神更显锐利,与此时这花园之中的祥和氛围,颇有些格格不入。 最后一次与他见面,还是在半年之前,仅仅隔了这几个月的时间再见,容歆绿觉得他好像换了个人一般,不由感慨,军队果然是锻炼人的地方。 林青笠的身边站着一位与他差不多身高,相同装扮的军士,想来是他的同袍。容歆绿又看了看,见他们身后再无别人,不禁奇怪地问:“袁姑娘没与小林哥一起吗?我怎么没看见她?” “他身边那位,便是袁茵姑娘。” 容歆绿狐疑地看了景亦文一眼,那明明是个男人,怎么会是姑娘家?不过景亦文一向不会乱说话,她便又转头细细打量。 那人的身量比林青笠纤细许多,可两人行走的步调一致,一看便是在军队受过严苛训练的,丝毫看不出女儿家的姿态。 林青笠与袁茵两人,在宫人的带领下,叩拜过皇帝之后,便从主位前退了下来。他转过身,一眼便只看见容歆绿,就在他的身后不远处,看着他,微笑着。 “阿绿!”林青笠唤了她一声,而后对袁茵说:“我们到那边去吧?” 袁茵抬眸看去,看见他脸上的神情,忽然如春风拂过一般,完全地柔和下来,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袁茵顺着林青笠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位姑娘站在人群中,对着他们微笑。 她眉目清秀,额上贴着金色的花钿,身穿浅桃红色的圆领大袖衫,腰间系着一条手掌宽的银色腰带,衬得她的腰肢盈盈不堪一握,梳着时下流行的百花分肖髻,还留着一小股束发垂于肩上,娇俏而又挺拔地站在景亦文的身边,就像这早春的微风一般,沁人心脾。 袁茵瞬间便明白了,这便是他心里的那位姑娘。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玄色军士服,不由自主地又挺了挺腰背。 “小林哥,能在这里看见你真好。”容歆绿待林青笠走到自己身边,便高兴地说道:“若是师父知道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心中还不知怎么欢喜呢!特别是……”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视线故意在袁茵与林青笠身上来回梭巡,笑得狡黠。 离得近了,容歆绿方才将袁茵看得更加清楚:她只比林青笠略矮一些,可是容貌精致秀美,特别是那一双微微上翘的丹凤眼,目光流转之间,说不出的妩媚动人,再加上她这一身利落的玄色窄袖军士服,更衬得她英气逼人,有种介于男女之间,混淆性别的另类美感。 容歆绿觉得他们两人站在一起,般配至极,打心眼儿里替林青笠高兴。 她对袁茵行了个万福之礼,笑着说道:“歆绿见过袁茵姑娘,您真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子,原来景亦文教给我一句成语,英姿飒爽,今日见着您,我才算是真正了解这四个字的意思!” 袁茵亦抱拳还礼道:“姑娘谬赞!” 景亦文看见林青笠的视线牢牢落在容歆绿的身上,笑得也格外温柔,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他自是知道林青笠的心思,只是他觉着,这皇帝都赐婚了,袁茵和自己又都站在旁边,你不应该自觉些吗?还这样盯着她做什么? 景亦文故意伸出一根指头,在容歆绿的额角轻戳了两下,凉凉道:“那么早便教给你的成语,到今日才明白意思,敢情原来你都是敷衍我的。” “没有,”容歆绿揉了揉额角道:“当时只是死记记住了,现在看见袁姑娘,这才活用上!” “哼,惯会狡辩!” 林青笠见到他们之间,如此亲昵的互动,笑容不由自主地,渐渐淡了。 袁茵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抬眸看向景亦文。 他亦静静地站着,毫不避讳地与她对视,那双墨如点漆的眸子似笑非笑。 袁茵收回视线,淡淡道:“快要开席了,我们入座吧。” 皇帝虽然说过今日高兴,有些规矩可以不守,可开席的时候,还是把男宾和女宾分了开来。皇帝自然坐在上位,他的下首左边坐着诸位大臣们,右边坐着官员们的家眷,袁茵与容歆绿也在其中。 宴席上,袁茵忍不住悄悄打量着容歆绿,她不知这看似平凡的女子身上,有何闪光的地方,能吸引住大宏如此优秀的两位男儿。 特别是景亦文,当时他尚且稚龄便考取探花,便是她在边关亦有所耳闻,今日得见,没想到还是一翩翩佳公子,怎么就钟情于容歆绿了呢? 袁茵百思不得其解,倒不是说容歆绿不好,只是,这大宏朝,比她好的女子太多了。 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宫女端上几笼蟹粉小笼包子,放到她们面前,那小包子一只只晶莹剔透,煞是可爱。 袁茵夹了一只放入口中,味道清淡鲜美,似是南方的口味。她注意到容歆绿也夹了小笼包子,却没有放入口中,而是放在一只小碟子里。 袁茵以为她是觉得这刚出锅的小包子太烫,想放凉再吃,不由在心中撇了撇嘴:这深闺中的女子就是娇贵…… 可还没待她腹诽完毕,容歆绿又夹了三只小包子,每只都蘸了少少的香醋,整整齐齐地码在薄胎描金边的小碟子里,那样子看起来,很是诱人。 她不知道容歆绿想干嘛,忍不住按照自己心中所想问道:“你是预备把这小包子放凉了再吃吗?” “自然不是。” 容歆绿先回答她后,又唤来一名宫女,在她耳边低语几句,便把装了小包子的碟子交与她。 只见那名宫女端着盘子,绕过女宾的席面,又走到男宾那边,然后径直走到景亦文的身后,与他交谈了几句后,便把碟子放到他的小几上。 景亦文随即夹起一只小包子,遥遥地对着容歆绿微微晃了晃筷子,而后把它整个放入口中,笑得格外灿烂。 直到有人又走到他面前敬酒,景亦文才收回视线。 容歆绿见景亦文把小包子都吃完了,这才与袁茵解释道:“他很爱吃这种小笼包,我见男宾那边的蒸屉放得离他太远了,而且诸位大人们敬酒敬得太过频繁,他看了好几次,都没能伸出筷子去夹,便给他送点去。” “噢……”原来是这样。 这样两厢一比较,袁茵觉得自己实在是粗心了点,不禁想着,自己是不是也给林青笠送点过去? “袁姑娘,”容歆绿舀了一碗稠稠的鱼翅羹递与袁茵道:“小林哥今夜也喝了不少的酒,都没时间吃东西,你将这碗羹送与他吧!” 袁茵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接过了小碗,然后跟容歆绿一样,叫来宫女送到林青笠那边。他看见那小碗先是愣了一愣,而后对袁茵笑了笑,端起碗来,一下子便吃了下去。 袁茵见他全部吃完了,心中禁不住涌出一股暖意。她小声对容歆绿道:“谢谢你!” “与我不用这般客气,”容歆绿笑着说:“师父与小林哥,就是我的亲人,我自是希望你们好的!袁姑娘,不是我偏袒自家人,小林哥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你们以后,一定会很幸福。” 袁茵见她说的真挚,顿时有种见了他家里人的感觉,脸上不由得微微一热。 待到宴席结束之时,众人都喝得有些多了,皇帝派宫人将他们送到宫门口,容歆绿扶着景亦文正要上马车时,林青笠忽然叫住了她。 “阿绿,这几日倭国使节还在京城,我暂时还不能回家,我有几句话想要交代给我爹,你可以帮我代为转达吗?” “当然可以,你先等我一下。” 容歆绿先将景亦文送上马车,林青笠也让袁茵上车等他,然后他将容歆绿带到一旁的空旷处,让两辆马车中的人既能看见他们,却又听不见他们说的话。 “阿绿。” “嗯?” 容歆绿仰着小脸看着他,谁知林青笠只是轻轻唤了她一声,却没有再说下去。 淡淡的月光下,她的小脸像是被拢在一层薄纱之中,看的不甚真切,只有那双爱笑的眼睛…… 那双眼睛,让他又想起第一次看见她的情景…… 从那时起,他便在等着她长大,一直想着,待她长大了,自己便去与她表明心意,便去她家提亲。 只可惜,终究是晚了一步。 于是,原本的姻缘,变成一场彻头彻尾的单恋。 现在,心爱的小女孩要成亲了,而自己的身边,也有了要认真对待的姑娘,他不想让袁茵也如自己这般…… 林青笠静静地站着,双手却紧紧地握成拳。他怕自己稍微松开一点点,便会忍不住把她搂入怀中! “阿绿,你……与我爹说,我过几日……便会回去。”阿绿,我好想你,我只是装作无所谓。 “让他不要惦念我,我……没事。”阿绿,我好想你,好想你,我心中的痛,不能说与你听,不能说与任何人听。 “我真的……一切都好。”阿绿,我的阿绿,我会把你当做一个秘密,深藏在心里。 “小林哥……”容歆绿从未见过林青笠有如此悲伤的眼神,她忍不住又轻唤了一声:“小林哥……” “阿绿,”说完这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后,林青笠对她笑笑,轻声说:“傻姑娘,我走了。”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54章 容歆绿站在原地,目送着林青笠踏上马车,然后车夫扬起马鞭,轻轻一挥,马车便从她的面前缓缓驶过。 容歆绿站在那里,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忽然有种错觉,好像林青笠就将这样,完全地走出了她的生活。 景亦文坐在车里,透过半开的车窗帘子,将外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他看见容歆绿独自站在月光里,纤细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落寞。他轻叹一声,低头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景亦文缓步走到容歆绿的身后,顺着她看的方向看去,空荡荡的街上哪里还有马车的影子,只有寂静的青石板路,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舍不得?”他突然轻声问。 容歆绿好像被他的声音惊醒一般,轻轻震了一下,转头诧异道:“你怎么下来了?” “有人独自站在街边,可怜兮兮的像是被抛弃的小狗,我若是不来,她便无家可归了!” “你才是小狗呢!”容歆绿轻轻捶了他一下,而后有些惆怅地说:“刚才小林哥的眼神,悲伤得让我几乎不敢直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样子,我心里,很不好受。” 景亦文在车上看见了林青笠捏紧的拳头,他能想象的到那种爱而不得的痛:林青笠啊,我该佩服你的宽容大度吗?明明那么喜欢容歆绿,却依然能在今夜与她告别。若是我……景亦文低头看看容歆绿,继而把她揽入怀中。 若是我,绝不放手! “不管怎么说,小林哥现在有了袁姑娘,我也放心了。”容歆绿轻轻叹了口气,拉拉景亦文的衣袖说,“我们回去吧。” “好。” 在踏上马车的那一刻,景亦文又看了看空荡荡的街道,想起容歆绿说,林青笠有了袁姑娘,他不由得笑了笑:心中的那个人,不是谁都可以轻易替代的。 这些话,他自然是不会告诉容歆绿。 景亦文在宴席上喝得有些多,又吹了些凉风,酒意立刻上了头,在回去的路上,便觉得有些不舒服。 容歆绿想让他早点回去休息,他不肯,坚持要送她,她无奈,只得应了。谁知到了医馆,容歆绿正要下车时,被他一把攥住了衣袖,“我渴了。” “好,你等等,我去弄点水来给你。” “不用……那么麻烦,”景亦文跟在她身后下了马车,“我……我自己进去喝。” “诶,”景亦文的脚步踉跄不稳,下车时腿一软,差点摔了,容歆绿赶紧扶着他,“你小心些。” 容歆绿和景安两人扶着景亦文进了厢房,容歆绿叮嘱景安看着他,自己去厨房把火重新打开,烧了一壶热水,想想晚上景亦文吃的不多,便又下了一碗肉丝面。面好后,她摸摸碗边见水差不多温了,便同那面一起端进厢房。 景安守在床边,见容歆绿进来,立刻站起来说:“容姑娘,我们少爷睡着了。” “睡了?”容歆绿把托盘放到小桌上,走到床边,见景亦文仰面躺在床上,歪着头,果然睡着了。 “那怎么办?”容歆绿为难了,“总不能留在这里过夜。” “呕……” 景安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景亦文突然起身,趴在床头吐了一地,连他自己的衣服上都沾到一些秽~物。 这下可好,容歆绿总不能把这样一身脏兮兮,又人事不省的景亦文,打包扔上马车吧! 她只得把他吐的污~秽~物打扫干净,又返回厨房,烧好了水,让景安伺候他沐浴。 待容歆绿与景安把整理干净的景亦文又放到床上时,已是月上中天。 “都已经这样晚了,”容歆绿看了看更漏道:“再折腾天都要亮了,今夜你就在这里守着他吧。” “好的,容姑娘,您快去休息吧。” “好,有什么事叫我。” 容歆绿回房之后,简单沐浴一番,便上床了,她累了一天,几乎是头一挨着枕头,便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容歆绿迷迷糊糊间,只觉自己身边一凉,转而便落入一个带着些许寒气的怀中。 她嗖然醒了。 “吵醒你了?”景亦文刻意压低的嗓音中,略带几分暗哑。 “你怎么过来了?”在得知是他后,容歆绿放松了身体,窝进他怀中。 “还敢说!”景亦文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直视她的双眼,略带委屈道:“你就这样把我扔在那边,自己倒在这里呼呼大睡!” “景安不是在那里看着你吗?” “谁要他!我都快渴死了,都没有人管我。” 景亦文睡到半夜,被渴醒了,喉咙火烧火燎地疼,他坐起来,看见景安趴在床尾,倒是睡得香甜,便没有叫醒他,自己下床喝了水,再睡到床上时,却怎么样也睡不着了。他想了想,便又起身摸到容歆绿的房中。 屋子里有淡淡的月光,却也不甚光亮。 景亦文看见容歆绿侧身躺在床上,脸朝向外面,睡得格外安宁,恬静,便再也挪不开视线。 他本想看看她便走的。可在她床边趴了一小会儿之后,又想把她抱在怀中,便索性除了鞋,也躺了上去。 “好没羞,”容歆绿戳了戳他的胸膛,道:“喝水还要别人管!” “什么别人?我只是要你管我。”景亦文伸出拇指,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娇嫩的小脸,用几乎呢喃的声音说:“终于又抱着你了。” 他的吻落了下来,落在她的眼睛上,脸颊上,最终,他亲上了她的唇。 景亦文的身上,除了惯用的甘松香的气味,又夹杂了些许白酒的清醇香气,两种气味混合在一起,让容歆绿只觉得,今夜的景亦文,格外诱人。 她亦搂住他的腰身,昂着头迎合他。 景亦文亲吻着她的嘴唇,与她的小舌纠缠,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他的手渐渐下移,从她中衣的下摆处,伸了进去。 他的大手在她纤细的腰肢处来回摩挲,而后缓缓上移,最后被小肚~兜的带子挡住了。 他顿了顿,然后伸手轻轻试着抽拉带子的一端,肚~兜便解开了。 他的手从后背,游移到前面,罩上了她胸~前的丰~盈。 “唔……” 容歆绿瑟缩了一下,景亦文跟着上前,又更贴近了些。 他的手掌笼住她的丰~盈,不停地揉~捏着。 景亦文拇指的指腹,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此刻轻轻抚摸在容歆绿光洁的肌肤上,还在她胸~前的樱~红处轻轻地摩~挲,这让她忍不住轻轻颤~栗。 容歆绿只觉得小~腹处那股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她不禁更贴近景亦文,想要的更多。 “嗯……” 当她柔软的腹~部贴上来时,景亦文忍不住闷哼出声。这感觉如此的真实,远不是他以往做梦时可以比拟的。 “容歆绿……”他轻轻唤着她,抓着她的手,往自己那里送,“你摸摸我。” 容歆绿躲避不过,被他抓住手,只觉得自己摸到一个柱~状的物~体,粗~壮,火~热。 她是大夫,自然明白那是什么东西,顿时觉得脸上像火烧一般,哄地一下着了。 她拼命地想要把手缩回来,景亦文便也没有勉强她,叹了口气,松开了。转而伸手紧紧地搂住她,让她跟自己更加地贴近,好像也能缓解一些。 容歆绿乖乖地躺在他的怀中,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一小会儿,景亦文松开了她,容歆绿在心里偷偷松了口气,谁知这口气还没有松完,她惊觉他的手竟然从她的腰~际伸了进去。 “你……你别这样!”容歆绿扭动了几□子,想从他的手下逃出来。她的下~身已然湿~漉~漉的,她怕被景亦文发现自己的异状。 可是她这样无意的扭动,恰巧方便了景亦文的动作,他的手滑过她平坦的小~腹,直接抵达她最最私~密的地方。 那是她自己,都从未碰触过的地方,现在景亦文的手,却停在那里。 容歆绿吓得整个人都僵掉了,双~腿夹~得紧紧的,一动也不能动。 景亦文自是感觉到她的僵硬。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怎么一下子便到了那里,他的手现在也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他觉得自己额角的青筋不住地跳,整个人兴奋地快要炸掉了。 “你……你快拿出来啊!” 景亦文急促地呼吸了几下,稍稍平复了自己的心跳,试着动了动僵硬的手,本来是想拿出来的,可是却感觉,她那里的肌肤,好像异常的柔软,便不禁慢慢开始流连,忘返。 “你……你别这样!”容歆绿推了他几下,想把他推远一些,却不料双~腿却因为这个动作,稍稍放松了钳制,这让景亦文的手,借机插~入她的双~腿间。 没料到事情竟然发展到这一步,容歆绿都快急哭了。 “乖,”景亦文另一只手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赶紧安抚道:“我不会做什么的。” 容歆绿语带哭腔道:“那你快拿出来。” “你夹~得这么~紧,我动不了啊!” 容歆绿犹豫了一会儿,慢慢张~开了一点双~腿。 景亦文这下没有丝毫犹豫地把手抽了出来。 便是这短短的一瞬,景亦文也感觉到了她双~腿间的潮~意,他被刺激得,觉得自己快要烧起来了,心跳响得似擂鼓。 “那你摸~我吧,”景亦文又抓住她的手,放到自己那里,语带隐忍道:“你握~住它好不好?握一下,就一下。” 容歆绿听出他声音里的隐忍,又感觉到他身上烫得似火,终究是有些不忍,便隔着亵~裤,轻轻碰了碰。 谁知景亦文并不满意她这样,呼地拉开亵~裤,把她的手塞了进去。 “喂……你……” “你答应了我的,握一下。” 无奈,容歆绿飞快地握了一下他的,景亦文这才万分不舍地松开了她的手,转而抱住她。 良久,他都没有其他的动作,就在容歆绿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忽然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道:“皇帝为何还要让钦天监择吉日?!” 第55章 禁 嫁娶是人生大事,自然要选个黄道吉日,是以对于由钦天监来择吉日一事,容歆绿倒是没有太多的意见,即便她有意见,也没法表达——她最近被她娘勒令关在屋中绣嫁妆! 皇帝为景亦文与林青笠赐婚之后,为表慎重,特意指派宫人分别到淮南景府、容家,东南沿海的袁将军府,京城的林家医馆去颁布圣旨,将这一好消息告知他们的家人。 淮南景府对于容歆绿又要再嫁给景亦文,反应倒还算是平静。景如天接过圣旨,谢过宫人后,便带着家人准备入京。 可是容歆绿的娘亲却不淡定了,她一接到圣旨,知道女儿又要再嫁入景家,便一秒钟也坐不住了,第二天天一亮,便跟着容文思启程前往京城。 待她抵达京城,看见容歆绿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怎么跟那景家小子没完了?!” 容歆绿知道自己的娘亲对景亦文没有好感,可是她没想到,她娘听见自己要嫁入景家,会来得如此之快。 看着因长途跋涉而有些憔悴的父母,容歆绿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避重就轻道:“爹,娘,你们大老远的来,都累了,先好好休息几日,休息好了,我再带你们逛逛京城。” “逛什么逛?我哪有那个心思逛街?”容歆绿是她生的,容林氏一眼便看出她打得什么主意,“你先说说你和景家那小子怎么回事?” “就……就那样呗,”容歆绿拽着容文思和容林氏坐下,然后道:“你们先喝点水,吃点东西,我慢慢说与你们听。” 她便把在京城又碰见景亦文的事情,从头到尾与他们说了一遍,待她说完之后,容林氏还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你说那景家小子,真的闯入皇上休息的地方,去救你出来?” “千真万确,景亦文为此还挨了板子呢!” 容林氏仔细琢磨了一番,道:“他那小身板,没被打残吧?” “娘,你说什么呐!”容歆绿有些哭笑不得道:“人家好得很!” “好得很?哼……”容林氏哼哼两声道:“他便是残了,你也觉得他好!” 容文思没有关注妻子的话,他听完女儿的讲述,紧皱的眉头没有一丝放松,“囡囡,这次,你是真的想好了?” “爹,娘,我是真的想好了,我想嫁他,只想嫁他。” “你呀你,”容林氏狠狠戳了几下容歆绿的额头,恨恨道:“他都休过你一次,你还对他这样?那一年在村里的日子你都忘了是吧?瘦巴巴的小子有哪里好?你还就非他不可了?” 容歆绿听见容林氏这样问她,她低头很认真地想了很久,然后说:“娘,我觉得他哪里都好!” “哎呦喂,她爹呀!你看你的女儿,大姑娘家说这样的话,羞不羞!” “嘻嘻……”容歆绿上前两步,一手挽着容文思,一手挽着容林氏,嬉笑道:“不羞不羞,在爹娘面前,女儿说什么都不怕羞!” 容文思看见女儿的笑颜,他也不禁微笑起来:希望你的这份真心,那小子能够好好珍惜! 容文思与容林氏如此急匆匆的赶来,是担心容歆绿被圣旨压着,才不得不嫁给景亦文,现在见她是真的想要嫁他,也就放心了。 虽说这成亲的具体日子还未定下,皇帝也包揽了她的嫁妆,容林氏还是督促着容歆绿在厢房里做绣活,她觉着,新媳妇至少也要有一两件是自己绣的物件,不能全指着皇家。 皇帝赐婚之后,男女双方就不方便再见面了,虽说这规矩让景亦文挠心挠肝的难受,可最近这段日子,他也着实忙得有些脚不沾地,便是没这规矩,他也没有时间去林氏医馆。 霍恭肃最终被判定谋逆罪,连同其家眷、党羽一起,在四月初二斩首于皇城北门外。他本已官至一品督军,却因为不甘于一人之下,被那日益膨胀的野心,终是害得丢了性命。 在这场平定叛乱,抵御外敌的斗争中,景亦文与林青笠异军突起,短短几个月时间,便一跃成为皇帝跟前的肱骨之臣。 皇帝身边,最不缺的,便是人。 想当年,霍恭肃也如他们二人这般风光,若是他老老实实的,即便有些拥兵自重,皇帝也不会拿他开刀,最多让他提前告老还乡,却也能享受半世荣华。 偏偏他…… 如此的一起一落,让识得霍恭肃的老臣们,无一不鞠一把老泪,感慨人生无常。 对于新的宠臣,皇帝最满意他们的,除去二人的智勇双全之外,便是这两人身家足够清白,没有与朝中任何大臣有过于密切的往来,便连求娶的妻室,也都甚合皇帝心意。 是以皇帝对于景亦文和林青笠的婚事格外重视。更为显示他拳拳惜才爱臣之心,包揽了此次嫁娶的一切费用,让这两对新人安心成婚便可,只是这成亲的日子,还是得尽早定下来。 此时御书房中,皇帝看着下首站着的两人道:“景卿,林卿,钦天监推算出五月初九是大吉之日,朕预备让你们在那日成婚,不知你们,可有疑议?” 林卿自然指的是林青笠,他被皇帝封为正六品武略佐骑尉,论品级,还比景亦文高上一级。只不过文官和武官之间,交集不甚多,级别差异倒也体现不出来。 景亦文与林青笠听见皇帝如此说,皆都有些诧异,现在已是四月中旬,婚期定在五月初,是不是,太急了些? 景亦文不由想起最近这些日子,坊间百姓的一些关于霍家的言论。当日霍家上下一共一百零三口人,皇帝便连那襁褓中婴孩都没有放过,叫侩子手全部如切瓜砍菜一般,手起刀落,便都没了声息。 围观的百姓有不忍心的,不免开始小声议论当今圣上的心狠手辣,更有言官收集了百姓的话语整理成册,在早朝时冒死上谏。 皇帝如此急切地让他们成婚,景亦文觉得,颇有些借由此事,转移视线之嫌。 林青笠不知最近早朝发生的事情,他所想的是,倭国使节签了赔款及每年进贡的议和书,那大宏与倭国的战争暂时告一段落。他是驻守边疆的将士,自是不能在京中滞留太久,皇帝想尽快让他们成婚,怕是打算让他婚后便赶赴东南。 不管这二人心中作何想法,皇帝既然如此说了,他们自是没有反驳的余地,皆都俯身三呼万岁,感念皇帝体恤之心。自此,两对新人的婚事算是正式提上日程。 议完婚事后,两人正要告退之时,皇帝让景亦文留了下来。 “景卿,这霍恭肃如今都已被砍头,可朕却还未对你论功行赏,你心中,可有疑虑?” 景亦文想了想道:“回皇上,您是众所周知赏罚分明的明君,您自有您的考量,微臣笃定您定是不会亏待了微臣,是以还不曾有什么想法。” “哈哈……”他的这番话,显然取悦了皇帝,他哈哈大笑道:“景亦文啊景亦文,你这是在给朕敲边鼓呢?拐着弯让朕不要亏待了你?” “微臣不敢!” “还有你不敢的?”皇帝笑着摇摇头道:“你啊,年龄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微臣惶恐!”景亦文整个身子俯在地上,额头紧紧地贴着森冷的地面。 “好了!”皇帝挥挥手道:“起来吧,赐座!” 赐座? 景亦文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以他的品级,即便早朝时,是连武英殿都没有资格进入的。现在虽然只有皇帝与他二人在,但他也绝对没资格能在皇帝面前坐下。景亦文脑中飞快地把最近自己所做的事情,与朝中发生的事情全都过了一遍,发觉都是些平常事,丝毫没有头绪。他不知皇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得从容起身道:“谢皇上!” 皇帝见他在椅子上坐好后,并未急着说话,思索半晌后才说:“景亦文,说真的,朕非常赏识你,你年纪轻轻,便能做出如此成绩,让朕很想把你带在身边培养,只可惜,怪也怪在你太过年少了!” 皇帝这样说,景亦文真的很难接,“多谢皇上赏识,只是这个年龄,微臣怕也是无能为力!” “是啊,也不能让你一夜之间,便长大十岁!”皇帝手指摩挲着面前桌上的奏折,颇有些无奈道:“这次平定叛乱,你居功至伟,朕本想提拔你进内阁,只是……” 后面的话皇帝没说下去,但景亦文也能猜得到,“微臣谢皇上厚爱,只是,内阁大臣们的顾虑也不无道理,微臣确实太过年轻,论阅历,论资历,都不足以服众!”他顿了顿又道:“其实微臣不管处于哪个位置,都能很好的为皇上效力!” “好!”皇帝听见他这样说,龙颜大悦,手一拍桌子道:“我大宏就是需要你这样的敢闯敢拼的年轻人!” “朕仔细思考过,在京为官犹如井底之蛙,实在不能锻炼人,朕现擢升你为正六品甘凉道巡按御史,代朕去大宏的边疆走走吧!” 大宏的巡按御史一职,算是天子派去地方的耳目,替天子巡按郡县,纠视刑狱,肃整朝仪等,主要职责是察看地方官员是不是遵纪守法,有没有草菅人命。巡按御史享有大事奏裁,小事主断的权利,官位虽不高,但权势颇重,颇为百官忌惮。 皇帝如此顺溜地便授予他如此职位,显然是蓄谋已久,这太让景亦文意外了。不过皇帝既然已经委任于他,他便只有欣然接受,只是,“皇上,您要微臣何时上任?” “待你成亲之后,便立即走马上任。” “那微臣的家眷……” “朕像是那么不近人情的君主吗?只要你愿意,自是一并带去任上!” “皇上圣明,谢主隆恩!” “去吧,圣旨很快便会下来,到时候送到你府上,你先回去好好准备吧。” “是,微臣告退。” 景亦文弯着腰,直到退出御书房后,方才慢慢地直起身子。他站着御书房门外高高的台阶上,看着重重叠叠的宫殿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斑斓的光芒,嘴角忍不住弯出一道苦笑,“甘凉道,西凉啊……” 作者有话要说:好悲哀,评论有分分送,都好少妹纸留言,乃们太替我节省了…… 作者君一人码字,好空虚寂寞冷~~~~ 第56章 夜,寂静。 寅时更鼓刚刚敲过,容歆绿便醒了。她看看窗外,月亮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天上黑沉沉的,一颗星星也没有,看样子,似乎离天亮还早。 她听见身边容林氏均匀的呼吸声,知道她还在熟睡,悄悄挪了挪,紧紧挨着她,轻轻抱起她的手臂,把脸贴上去,满足地蹭了几下。 容林氏被她的小动作弄醒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娘我吵醒你了?” 容林氏也看了看窗外,见天色还是黑黢黢的,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道:“娘也差不多是该起了。”说完小声嘀咕,“怎么今日这天还这样黑?” “寅时更鼓才刚敲过呢!” “才寅时?”容林氏又打了个哈欠,转身搂住容歆绿,“你怎么就醒了?今日还有得你累的,再多睡会儿吧?” “嗯。” 过了一会儿,容林氏察觉容歆绿又翻了两个身,“睡不着了?” “嗯。娘,我突然,有些紧张。”容歆绿沉默了一小会儿后又说:“我第一次嫁他的时候,什么都没想,现在第二次嫁他,不知怎的,心里反而有些惴惴不安。” 她小小声地说,像是问容林氏,又像是在问自己,“他可会,一直待我这样好?” 容林氏拍着容歆绿的背。她明白女儿的担忧,那时她还小,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经历了这一番之后,已然明白大家族内生存的不易,却还是决定嫁给景亦文,怕是真的爱惨了他。 “囡囡,娘虽然总是说景家那小子如何如何,其实我和你爹的心里,都觉得他挺不错的。有情有义,洁身自好,你看与他一般大的公子哥们,哪个屋里不是有三、四个通房?也就是他,到现在就只有个小厮跟进跟出。” ”囡囡,”容林氏爱怜地抚摸着容歆绿的头发,“人生的路这样漫长,若你不去试试,又怎会知结果是如何?你放心,娘一定督促你两个弟弟用功读书,好让他们成为你的依靠,如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也不必委屈自己,自是有娘家替你撑腰!” “娘,”容歆绿听见容林氏这样说,内心的那一点惶恐,也全被温暖驱赶了,她抱着容林氏的胳膊,使劲蹭着,“娘,你真好,你怎么这样好!” “呵呵……”容林氏听着女儿的傻话,忍不住轻轻打了她一下道:“傻丫头,你可是娘亲生的!” 容林氏被容歆绿这样一闹,睡意全都没了。她伸了个懒腰利落地起身道:”好了,别睡了,一会儿杜家大小姐也该来了,早点起来梳洗打扮吧,我的囡囡,今日要做个最美的新嫁娘!” 天色渐渐亮了,却一直是有些阴沉沉。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晴了许久的京城,在今日一早,开始下起了小雨。左拥右不抱 雨确实不大,听不见淅淅沥沥的声响。雨丝细细的,如同一张硕大无比的网,从云层里一直垂到地面上,不像是在下雨,倒像是给大地披上一层薄薄的雾似的,到处是朦朦胧胧。 容歆绿站在窗口,眼前的世界被封锁在密如珠网的雨丝中。往远处看去,街道、行人、甚至那巍峨壮阔的皇宫,也都只剩下了一个有些模糊的轮廊。 “囡囡,别站在窗口,小心雨水花了妆。” “阿绿,别看了,”杜芸娘也出声唤她,见她没反应,便拿着红盖头,走到她身边道:“来把这红盖头盖上,一会儿景大人便该来了。” 杜芸娘话音刚落,便听见院外有人高声喊着,“来了来了,新郎官来啦,”随即,响起了霹雳啪啦的鞭炮声。 容歆绿站在窗边,还未来得及离开,便看见那如雾般的春雨中,景亦文头戴乌纱帽,着一身大红喜色,骑在通体黝黑的高头大马上,缓缓向她走来。 容歆绿心中一紧,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她低着头急急离开窗边,坐到床上,杜芸娘顺势把红盖头给她盖上,她的视线内,便只剩一片嫣红。 她听见院外有孩童的欢呼声,讨要糖果的声音,听见有人不肯为景亦文开门,让他必须就今日这春雨,赋诗五首,才能放行。也不知景亦文说了什么,院中突然响起一片哄笑…… 外面这些纷乱噪杂的声音,让容歆绿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第一次嫁他的时候。那日是个难得晴朗的好天气,她只坐了一乘小轿,便被抬进了景府,在景天苑中呆坐半晌也无人搭理,周围静谧的,只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笃笃……”厢房的门忽然被敲响,景亦文清朗的声音在外响起:“娘,我来接容歆绿了。” 容林氏轻轻拍了拍容歆绿握得紧紧的手,起身去到门边,倒是没有为难他,直接打开了门,景亦文与容文思两人站在门外。 景亦文看见她,立刻抱拳作揖道:“娘,我来接容歆绿,她可以走了吗?” 看见挺拔俊秀的景亦文站在自己面前,容林氏的心中,亦是感慨万分,“文儿,如今,你可是心甘情愿喊我这一声娘?” 景亦文自是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面上一阵羞赧。他稍微想了想,便把容文思与容林氏都请进屋中坐下,在他们还没明白过来他意欲为何时,景亦文咚地一声跪了下来。 “岳父岳母在上,请受小婿一拜!”说完,咚地磕了个响头。 屋中的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愣住了。容林氏反应过来后,便想把他拉起来。虽说之前对他颇有怨言,但女儿最终还是嫁了他,自己的女婿自己心疼,这天还下着雨呢,地上多凉!重生种田人家 景亦文偏偏不肯起来,他诚恳道:“亦文年幼时,无礼且自负,若不是二老不嫌弃我,并悉心照料,我怕是九岁那年,便去了。现在你们还肯让容歆绿嫁与我,我定当爱她护她,请爹娘放心!” 说完,又连磕了两个响头。 杜芸娘站在一旁,见景亦文如此举动,心下大惊。 景亦文虽是自己弟弟的好友,但她与他接触不多。便是这仅有的几次来往,以及通过霍容和杜思危描述中,也不难知晓,这位景大人,平日里看似随和,但其实骨子里是个非常自傲的人。他第一次拜见霍恭肃时,也只是弯腰作揖而已。 现在他居然对着曾经是自家佃户的两位老农,跪了下去!若非亲眼所见,杜芸娘简直不能相信。 她与容歆绿交好,也知晓她家中境况。只是容歆绿豁达乐观,为人处世又大方得体,这让杜芸娘很难相信她是佃户家的女儿。 直到这次成亲,杜芸娘见到她的父母,才知道容歆绿说的都是真的。她面上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来,可是心里,却还是很难像对待自己其他好友的父母那般,尊重他们。 可现在景亦文这一跪,让她真的对容歆绿,刮目相看!也忍不住,有些羡慕嫉妒。自己也是高嫁,可是她的夫君…… 就在杜芸娘愣神的时候,容歆绿放开了她的手,与景亦文跪在一起,“爹娘在上,请受女儿一拜。” 容歆绿头上顶着凤冠,只得微微弯了弯腰,“女儿感恩爹娘的包容,才能让女儿做自己想做的事,嫁自己想嫁的人。” “好了好了,”容林氏怕自己再听下去,会忍不住哭起来,在这大喜的日子,她不想哭哭啼啼的。便与容文思上前,一人扶起一个,道:“我们是一家人,就不要说两家话,你是我们的女儿,生你养你,就定当爱护你。” 她转而又对景亦文说:“你也不必感谢我们。那时你病的那样可怜,即便是普通人,我们也不忍心放着不管,更何况你还是我们的女婿,照顾你是应该的。现在你又成了我们的女婿,我们自是盼着你们都好好的,”说着,她把容歆绿的手,放到景亦文的手中,“我们把囡囡交给你了。” 容歆绿觉得自己的手,落入熟悉的,微凉的手掌中,而后被他握在手心。她的心,在那一刻,终于也安定了下来。 迎娶的路线,因为这场缠绵的春雨,而略有删减。 景亦文接了容歆绿,绕着京城走了半圈,碰见林青笠的迎亲队伍,两人便一起,直接前往皇宫面圣。 皇帝的热情,倒是因着这场春雨,更为热烈了,“二位卿家真是朕的福星,京城久旱未雨,今日二位大喜,果然朕也大喜,哈哈……” 皇帝说了些勉励的话,又给了些赏赐,便让他们别误了吉时,各自出宫回府了。 景如天在来京城之前,又让景顺置办了一间大宅子,此时景亦文带着容歆绿,便是回到这座新的大宅院。机械战士 容歆绿一路蒙着红盖头,什么也看不见,被人带着四处奔波,都有些晕晕乎乎了,直到司仪高喊:“礼成,送入洞房!”她才悄悄松了口气。 她被送入屋中后,也不知新房都有谁进来了,耳边听见的,全是陌生女子的声音。好在没多久,便听见喜娘说,“新郎官来了!” 容歆绿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朝着自己走来,随后黑色的朝靴,便落入她的视线。 “请景大人掀红盖头。” 喜娘话音落下,容歆绿便觉得一直蒙在自己眼前的红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景亦文笑意盈盈的双眸。 “大吉大利,称心如意!”喜娘又拿了两只连着红线的小杯子,“景大人请与新娘子用合卺酒。” 景亦文笑着看了容歆绿一眼,伸手拿起两只小杯子,交给她一只,然后抓着她的手,绕过自己的手腕,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恭喜景大人,祝景大人与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喜娘接过空杯子,嘴里不住地说着吉祥话。 “下去领赏吧。” “谢大人!” 待喜娘和其他人都出去后,新房内只剩下这一对新人。 景亦文撩起衣袍,坐到容歆绿的身边,抓起她一只手,放到唇边吻了吻,道:“总算又把你娶回来了!”他顿了顿,似又想到什么,说:“好久都没听你唤我夫君了,你现在唤我一声吧。” “夫君……” 听见这声轻唤,景亦文的笑容嗖然凝固在脸上。 他额角青筋微不可见地跳了两下,忽地起身,两步走到窗边,猛地拉开窗户,便见两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迅速跳离了窗边。 “哈哈……景老弟,我这声夫君,唤得可合你心意?”杜思危手摇纸扇,笑得好不得意。 “快出来敬酒了,外面宾客都等着呢,哦……?”许崇看着景亦文,话锋一转,笑得诡异,“莫不是老弟已经迫不及待,现在就想试试哥哥那本画册……” “嘭!” 景亦文不待许崇说完,当着他们的面,大力关上了窗户,急急道:“我马上便来!” 即便关上了窗户,他们二人故意大声说话的声音,还是能清楚地听见:“唉!大家都只知道景大人的学问好,却不知,景大人在某些方面,也是很有钻研心思的!” 作者有话要说:咦,怎么这么黑?是作者君拉灯了吗? 第57章 首发 景亦文关上窗户之后,并未转过身来。他背对着容歆绿,低低说了一句:“我……我先出去陪宾客。”便逃也似的走了。 在他拉开屋门的时候,容歆绿眼尖地发现,景亦文的耳朵根好像成了淡淡的粉色。 容歆绿其实并不知道许崇所说的画册是什么东西,可许崇偏偏又加了最后的那句话,现在她见景亦文如此做贼心虚的表现…… 容歆绿轻咬着下唇,忍不住也红了脸颊。 “笃笃,”屋门突然被敲响,接着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三少奶奶,奴婢暖玉来伺候您梳洗。” “进来吧!” 屋门打开后,俏然站着一名豆蔻年华的少女,手中提着藤篮,里面装着沐浴需要的用品,她的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手中提着热水。 那姑娘进来后对着容歆绿福了福道:“奴婢暖玉见过三少奶奶,三少奶奶您是现在梳洗,还是待会儿?” “现在吧。” “是。” 暖玉带着小厮进到隔壁的沐浴房,容歆绿还能听见她清脆的声音不时地传来。 “小心些,可别洒了。” “把这地上的水擦擦吧,仔细别让主子们滑了。” “水还不够烫,再去提一些来。” 还真是个伶俐的丫头!容歆绿想着,坐到妆奁前,开始拆去头上的凤冠。 “三少奶奶,让奴婢来。”暖玉出来后见她正在拔珠钗,立刻上前几步,走到容歆绿身后,帮着她一起打散头发。 暖玉的手也挺巧的,整个过程容歆绿没有感到一丝疼痛。容歆绿从镜子里见暖玉认真的表情,想起原来服侍过自己的春熙,虽然不如她这般体贴细致,却更让人感觉自然。她朝屋外又瞧了瞧,确定只有暖玉一人在,便问:“怎么没见春熙那丫头?” “春熙姐姐?”暖玉手上一滞,而后继续,说道:“春熙姐姐年纪到了,被三太太嫁到庄子上了。” 春熙比容歆绿还要略年长一些,想来也该是嫁人了。 “她嫁到哪个庄子上?” “奴婢不清楚。” 容歆绿便没再问了。待头发全都拆完之后,她让暖玉出去了,自己沐浴一番,坐到床上拿布巾擦拭头发。 待头发半干时,忽然听见暖玉在门外脆生生的说:“三少爷您回来了!” 他回来了吗? 容歆绿便放下布巾,起身准备去花厅迎接他,刚走到内室门边,便看见屋门开了,景亦文夹着一身酒气,步伐有些踉跄地走了进来。 容歆绿见他喝得有点多,撩起珠帘准备过去扶他。 暖玉却先她一步,将拧干的帕子递给景亦文,“三少爷,您先擦擦脸。”然后便扶上他的手臂,想把他搀进来。 景亦文接过帕子后,手轻轻一抬,挣脱出了暖玉的搀扶。他拿着帕子随意擦了擦脸,便递还给她,道:“你出去吧,没我的吩咐,不准进来。” “是。”暖玉小声应到,低头福了福,关上门出去了。 景亦文走到内室,牵着容歆绿的手一起到床上坐下。看见她头发半干,圆凳上又摆着布巾,便很自然地拿起布巾,开始替她擦拭头发。 “怎么这么晚还洗头呢?”他问。 “白日为了固定头发,抹了很多头油,油腻腻的不舒服。”容歆绿为了配合他的动作,又稍稍侧了侧身子,“外面的宾客都散了吗?” “嗯,都走得差不多了。” 容歆绿的头微微侧着,头发全都放在一边,红色的中衣衬得她脖颈的皮肤如瓷般白皙。 景亦文忍不住,俯□子,在她的脖子上落下一吻。 突如其来的酥酥麻麻的感觉,让容歆绿缩了缩脖子。 她的这个小动作,取悦了景亦文,他立刻伸手揽住她的腰身,把她整个人抱入怀中,恶作剧地把头埋入她的脖子中间,故意去哈她的痒。 容歆绿顷刻像是被他捏住命门一般,浑身酥痒难耐,瘫软无力,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拼命缩着脖子求饶,“别这样,快放开我,太痒了,太痒了,好难受!” 景亦文偏偏不放,还趁机在她的耳后轻咬了一口,容歆绿没防备他有此动作,忍不住啊的失声叫了一下。 只听得新房的门呯地一声被打开了,有脚步声急匆匆地绕过花厅,接着暖玉的声音在内室的珠帘外响起:“三少奶奶,怎么了?” 内室没有门,只有珠帘与外间相隔,房内的情形能看得一清二楚。容歆绿的中衣,因为景亦文的动作,领口大开,他听见有人进来,迅速抓起床上的被子把容歆绿裹入怀中,随手又抓起床上的瓷枕猛地扔向门口,怒道:“谁让你进来的?” 暖玉看见三少爷紧紧地抱着三少奶奶,脸上早已经羞红了,又被三少爷扔过来的瓷枕吓了一跳,顿时话都有些说不利索,“我……我……听见……” “滚出去!” “是……是……”暖玉想走,看见碎了一地的瓷枕碎片,又问:“那这地上……” “明日再收,出去!” 暖玉走后,新房内一片静谧,景亦文悻悻道:“这是哪儿找来的小丫鬟,这么没有眼力见!” 容歆绿越想越可乐,最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有什么好笑的!”景亦文气哼哼两声,松开了她,起身到外间,把屋门从里面闩上,确认从外面再也打不开了,这才转身去了沐浴房。 待他沐浴完毕,回到床上时,容歆绿已经睡着了。 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景亦文顿觉无奈。他伸手戳戳她的脸,不满道:“你睡着了,我怎么办?” 他不知道容歆绿一大早便起来了,又被折腾了一天,早已经精疲力尽。 景亦文见她睡得香甜,实在不忍心把她吵醒,只得熄了大蜡烛,搂着她,不一会儿也睡着了。 半夜时,容歆绿被热醒了。 她醒来发现,景亦文正紧紧地搂着自己,上面还盖着被子,她实在是热的受不了,悄悄地把他搂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挪开。 景亦文被她的动作吵醒了,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你别搂得这么紧,热呢!” 听她这样说,景亦文不但没有拿开手,反而又往前凑了凑。离得更近了,鼻端能嗅到她身上的幽香,他好像立时清醒了。 “热就脱了它。”景亦文熟门熟路地摸上她亵衣的带子,不待容歆绿反应过来,便把带子解开了。 亵衣打开之后,露出了里面绣着并蒂莲的桃粉色小肚兜,还有小肚兜下面,那鼓~胀~胀的柔~软。 看着眼前的旖~旎春~色,景亦文双眸变得更加幽深,他俯□子,吻上容歆绿的唇,手也随即攀上她的丰~盈,缓慢揉捏着。 亲吻了一会儿后,他的唇顺着容歆绿圆巧的下巴,修长的脖子,一路亲~吻,来到她的丰~盈上,隔着肚兜,开始轻轻噬~咬她的蓓~蕾。 “嗯……” 丝绸的肚兜被濡湿之后,异常的冰凉,再加上他不断亲~吻,啃~噬的刺激,容歆绿禁不住轻叹出声。 景亦文手上没停,绕到她的背后,轻轻扯开了小肚兜的带子,继而把那碍事的肚兜拿开了,容歆绿胸~前的两团柔~软忽地蹦跳出来。 容歆绿只觉得胸~前一凉,便什么遮挡物都没有了,她羞得立刻用手挡在胸~前,声如蚊呐道:“把小蜡烛……熄了。” 景亦文俯□子,在她光~裸的手臂上亲了两下,“我想看,很美。”然后轻轻地把她手臂拿开,直接亲~吻上她的樱~红。 “啊……” 容歆绿感觉到他灵巧的舌在那里划着圈,而后又轻轻地吮~吸,如此的直接,让她忍不住呻~吟出声。 听见她的呻~吟,景亦文觉得自己的某处一下胀~大了两圈。 他有些按捺不住,他想立刻进~入她。 景亦文的手拉住她的亵裤,慢慢往下退,最后拿脚一勾,便把她的裤子脱掉了。 至此,容歆绿完全赤~裸地展现在他面前。 乌黑的发如瀑般散落在床上,白~嫩娇美的胴~体玲~珑有致,特别是那上端的两点樱~红,正随着她的呼吸,而微微发颤。 景亦文呼吸一下变得急促起来。 “别……别看!” 容歆绿在他的灼灼注视下,脸红的像是要滴出血一般,不住地拿手挡着自己的身体,却又不知该挡上面还是挡住下面,最后索性,整个人都钻进景亦文的怀中,脸更是埋在他的胸前,无论如何也不肯抬起来。 “呵呵……”见她如此害羞,景亦文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抱得我这么紧,我怎么脱衣服?” “那就别脱了。”容歆绿在他胸前闷闷的回答。 “原来娘子只要我脱裤子吗?好,”景亦文作势要除去裤子,容歆绿这才发现上了他的当,赶紧死死地拽住他裤子不放。 “那你帮我吧!”景亦文顺势抓住容歆绿的手,脱掉了亵裤,容歆绿只觉得一~根火~热的物~体,蹭地弹了出来,打到了她的小腹上。 景亦文借机揽住她,在她柔~软的小~腹上蹭了几下,然后支起身子,把亵衣脱了。 容歆绿贴着景亦文□光滑的肌肤,觉得他的身子烫的吓人,和他如此紧密地贴在一起,好像自己也要被燃烧了。 “你好烫啊!” “嗯。”景亦文有些难耐地应了一声,翻身覆~到她身上,挤~入她的双~腿间,扶着自己便要进去。 “嗯?”容歆绿察觉他进错了地方,还不自知,忍不住出声提醒,“不是那里。” 于是景亦文退出一些,又想要挺进。 容歆绿感觉到他戳错了方向,一直在戳~自己的大~腿~根~部,只得又说:“也……不是那里。” 景亦文顿觉羞赧,汗立时就下来了。 心中不免开始腹诽许崇:给的什么画册啊,只有各种姿势,也不描绘一下,究竟从哪儿进啊! 景亦文进了半天,始终不对,他急了,抓起容歆绿的手握住自己,“你帮我!” 容歆绿见他满头大汗,手中的物~体也坚~硬似~铁,纵是她羞涩难忍,也只得扶着他来到自己那~里,一点一点地往里送…… 景亦文双臂撑在她两侧,随着她的动作,感觉到她正慢慢地在包裹住自己,那么异样的感觉,是他从未感受过的,他忍不住闷哼出声,“嗯……” 他如此隐忍的声音,听得容歆绿心中一荡,下面也跟着夹了一下,景亦文只觉得猛然一紧,像是有人含~住敏~感处深~深一~吸。他再也忍受不住这样缓慢的进~入了,用力喘息了几下,下~身猛然一挺,全~根没入。 作者有话要说:叶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05 00:24:20 谢谢叶子妹纸滴地雷还有鼓励,么么哒~~ 第58章 “啊……”容歆绿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本来手扶着他的,自己还在慢慢地适应他的进入。却不知景亦文竟如此莽撞,顿时只觉得身~下如撕裂般疼痛,景亦文那~物又全部在自己体~内,撑得她又好似要涨开一般,那痛痛涨涨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她忍不住嘤嘤哭泣起来。 景亦文不管不顾地向前挺~入,感觉自己冲破一层障碍之后,便陷入一片紧~窒温暖,那感觉,比刚才更加让人难耐。她的身~体是这样紧紧地包~裹住自己,夹~得他也有些疼,他只想快速地律~动起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完全地释~放。 偏偏这时,他听见容歆绿细微的哭泣声。 景亦文拂开她面上的发,看见她柳眉微蹙,晶莹的泪珠大颗大颗地从眼尾滑落,没入锦被中。她轻咬下唇,小声啜泣着,那么可怜兮兮的模样,看得景亦文心中一紧,他俯□子,爱怜地吻去她的眼泪,“怎么了?很痛吗?” 痛死了好吗? 容歆绿此时只想把他从身上踹下去,可是微微一动,身~下就疼得要命,害得她根本一动也不敢动。 她僵直着身体,边哭边抹眼泪,“痛死了!你就不会慢点吗?” “那……那我先出来吧!” 说着,景亦文试着向后退了点,想出来。 可他才稍微动了一点点,本来觉得痛感已经稍微过去了的容歆绿,下~身又是一阵钝痛,她急忙攀住景亦文的手臂道:“不要,你别动。” 容歆绿让他不要动,他就真的停在那里不动了。 景亦文的身体虽然没有动,可留在她体内的那~物却丝毫没有变小的趋势,反而因为刚刚的那一点摩~擦,而更加敏~感了。 那从未有过的奇妙感受,让他想立刻驰~骋起来,可偏偏一动也不能动。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上滴下,他觉得自己就快要爆~体而亡了! 景亦文撑在容歆绿的两侧,额头抵着她的,眼睛牢牢地锁住她,怜惜而又无奈道:“你可真会折磨我。” 容歆绿光~裸的双臂攀上他的脖子,委屈道:“可是真的很痛嘛!” 景亦文难得听见她如此娇嗔的语气,整颗心都软的要化成水了,他亲~吻着她的唇,喃喃道:“好,那我便不动了。” 他吻~住她的唇,轻轻的咬着,容歆绿也配合着他,慢慢伸出小舌。他亲吻着,辗转含~住吮~吸,转而慢慢亲到她最为敏~感的耳垂…… “嗯……” 容歆绿瑟缩了两下,却觉得身~下有什么汩汩流出,让两人的那里更加湿~润。 景亦文注意到她的情~动,他试着缓缓地抽~动了两下。 “唔……” 容歆绿察觉到了他的动作,那种痛痛的感觉轻了,反而因为他这样,她想要的更多。 见她没有反对,景亦文又缓缓抽~动了几下,渐渐地,他也不满足这样缓慢的动作,慢慢加快了速度。 “啊……嗯唔……” 在他的快~速律~动下,容歆绿的痛感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那感觉刺激着她的每一处神经,连呻~吟声,在他的撞~击下,也变得支离破碎。 如此的娇~喘呻~吟,让景亦文更加难耐。 他抱紧容歆绿,深深地进~入,最终他闷哼一声,悉数倾~洒而出。 他覆在容歆绿的身上,喘着粗气,还未从刚才那极~致的欢~愉中出来。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和有情人,做快乐事的感觉,是这样的美好。景亦文紧紧地抱着她,感受她在自己怀中的娇软无力,那种无可名状的幸福感,溢满他整个胸膛。 他在她上方,捧着她的小脸,细细密密地吻~着,好像怎么亲,也亲不够,“你快活吗?” 容歆绿的额上也都是汗,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她的脸颊上,还有欢~爱后留下的红~晕,眼睛湿~漉~漉的,满是对眼前这个少年的爱慕之情。她微微笑着,眼睛晶晶亮地看着他,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在她鼻尖上,如蜻蜓点水般轻轻碰了一下,道:“我也快活。” 景亦文微微支起身子,退了出来。 随着他的动作,容歆绿轻轻地啊了一声。 “还疼吗?” “还有一点,不过还好。” 景亦文看见她忍痛的模样,心中一阵怜惜,突然想起许崇对他说过的一样东西,也许有用,便对容歆绿道:“你等等我。”说完,随手抓起白日成亲时穿的大红深衣,随意裹了裹,便出去了。 容歆绿也坐了起来,看见身下的白色元帕上,有星星点点的红色,还有些浑浊的白,她忍不住,又红了脸颊。 元帕是要待第二日早上嬷嬷们收了,呈给婆婆看的,于是容歆绿就没有动它,也随意裹了件衣裳,到沐浴房去清洗一番。 待她清洗完毕,回到床上时,景亦文回来了。 他手中拿着一个球形的青花小瓷瓶,上面蒙着一块红色的绸布。 “这是什么?”容歆绿问道。他刚才风似的跑出去,便是取这个东西吗? “这是景家的秘制伤药碧玉膏,有创口的地方抹了之后,便能好得很快。” 上次许崇问景亦文讨要了一些去,后来便神神秘秘地对他说,这药膏实在好用。刚才他听见容歆绿说疼,立刻就想到了它。 “你快躺好,我帮你抹一点。” 这碧玉膏容歆绿也有耳闻,确实是治疗创伤的好药,只是据说制成非常难得,因此价格不菲。 她自己是大夫,明白女子的初夜都会有些疼,一般第二日也就好了,现在他拿这么一罐子来给她用,太暴殄天物了吧! “不用了,我这也不是创伤,很快便会好的。” “抹了不是好的更快么!来,乖,躺下!” 景亦文把她放倒在床上,然后退到她的脚边,把她的双腿轻轻分开…… “还是我自己来吧!”容歆绿又把腿合拢了。 景亦文见她那个样子,便知她是害羞了,他笑了笑道:“我是你的夫君,在我面前,你还有什么可害羞的?” “可是……嗯……” 容歆绿还想要说什么,景亦文已经用食指挖了一小块膏体,分开她的双腿,直接抹了上去。 那碧玉膏本是固状的,遇热后会渐渐融化,变得滑~腻温润。 景亦文的手指抹着那滑~腻温润的膏体,触上容歆绿最柔软的部~位,慢慢摩~挲。 他抹得很认真,可是容歆绿有些吃不消了。 他的手指像一条灵活的小蛇,在她最敏~感的部位游来钻去,间或碰触到她的小豆豆,她便忍不住瑟缩两下。 “还……还没好吗?”容歆绿声音,有轻微的发颤。 “没有。”景亦文的声音,十分地冷静。 又过了一小会儿,容歆绿忍不住了,她手肘支在身后,微微挺起身子去看景亦文,只见他斜侧着身子坐着,乌黑的发柔顺地垂落在肩上,大红色的喜服穿得很不整齐,领口大开着,露出他精致的锁骨,和一片光洁的胸膛。 他的鼻子高挺,眼眸半垂,睫毛似鸦羽一般浓黑。 容歆绿忽然发现他的侧脸如似雕刻般坚硬,却又被烛光抹上一层柔和的昏黄。 此刻他正神情专注地盯着她的…… 这画面,太旖旎!!! 容歆绿知道景亦文长得很是俊秀,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让她无比的渴望。 在他的灵蛇般的手指又一次划过她的小豆豆时,容歆绿忍不住了—— 她抬脚踏上他的胸膛,稍稍用力,让他远离自己的身体,在景亦文诧异的眼神中,容歆绿起身,反客为主跪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听见容歆绿的话,景亦文嘴角微挑,脸上慢慢漾开笑容,“我怎么故意了?” 看见他的笑容,容歆绿禁不住诱惑地低下头,亲吻上他的唇,学着他刚才的样子,细细密密地啃咬。 景亦文的呼吸,因为她的动作,又开始乱了节拍。 他的大手抚上她细腻光滑的身~子,顺着她纤细的腰线滑到臀~部,大力揉~捏着。继而又把她放倒在床上,自己欺身上前,躺在她的身侧,另一只手顺着平坦的小腹向下,来到她的私~密处,手指像刚才那般来回摩~挲着,然后慢慢的,慢慢的,伸了进去。 “嗯……别……” 容歆绿刚刚欢爱过的身子本就十分敏感,现在他的手指又在里面轻柔缓慢地研磨,她被他撩拨的越发娇~喘连连,身下一片泥~泞。 她娇美的身子紧紧地贴向他,手臂圈住他劲瘦的腰身,眼睛也渴望地看着他,柔声喊道:“夫君……” 景亦文了然地除去身上的衣裳,覆其上,挺身而入。 一时之间,屋内一片旖旎之声。 这真真是芙蓉帐暖度*,*一刻值千金呐! 作者有话要说:7281284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3-12-06 21:00:09 谢谢淡诺妹纸滴手榴弹,么么哒~~~ 第59章 第二日一早,京城景府,南苑花厅。 景如天与妻子景俞氏坐在上首,他闭目养神,景俞氏手中缓缓拨着一串小叶紫檀念珠,亦是垂眸不语。 三房景佑年并景李氏坐在下首。景佑年眉峰紧皱,时不时地朝花厅外张望,那般焦急的神色,似是在等人。而他等待的人始终未出现,他便折过身子瞪着景李氏,眼神带有责备,后者低着头,瑟缩着一动不敢动。 大房景林氏同样坐在下首,三房的对面。她双手拢在膝上,腰背挺直,端坐在圆椅上,十足大家闺秀,望族长媳的端方模样。她偶尔抬眸,视线从公婆那里,滑过三房夫妻,又溜到花厅门口,最后收敛回来,垂眸静坐,嘴角向上弯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四少爷景亦沛也长成大小伙子,早已收敛了儿时的顽皮,恭敬地立在景林氏的身后。 一众丫鬟婆子,分列两边,垂手静立。 诺大的花厅之中,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 屋外树上停了几只早起觅食的鸟儿,此时却在叽叽喳喳欢快地叫个不停,如此显得花厅内更加的肃静。 这时,花厅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屋中众人皆未被脚步声影响,唯有景佑年,他立时坐直了身子,眼睛盯着大门,一眨也不眨。 脚步声行至门边,景佑年见是母亲身边的李嬷嬷,他便又往嬷嬷身后瞧去,见只有她并两名小丫鬟,他想见的人,始终未见身影,不由有些急了,“李嬷嬷,他们还没起吗?” 李嬷嬷稳步走到中央,对着主子们福了福,道:“老奴见三少爷屋门紧闭,便问了他身边服侍的暖玉,说是还未传用水,定是还未起身,老奴不敢打扰,又急着向主子们回话,便先回来了。”说完李嬷嬷又对着诸位福了福道:“老奴现在再去三少爷门前候着,若是小主子起了,老奴即刻来报。” “啪!” 待李嬷嬷走后,景佑年大力地拍向圆椅扶手,怒道:“这小子还有没有规矩了?让这么多人等在这里喝他的新媳妇茶,这都去瞧了三次了,竟然还未起身!!!” “爹,要不,我去看看去。”说着,景佑年便要起身。 “坐着,”景如天看了景佑年一眼,后者刚刚站起的身子,又慢慢坐了回去。“都别动,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何时过来。” “是呀,三弟,”景林氏也笑眯眯地安抚道:“你别急,年轻人都有些爱贪睡,又是新婚燕尔的,左右今日也没什么要紧事,就让这一大家子,在这里等着吧!” 听了景林氏的话,景佑年更是坐如针毡。 新房内,容歆绿轻轻翻了个身,醒了。 她睁开酸涩的眼,发现屋内已经大亮,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景亦文感觉到她的动作,闭着眼睛喃喃问道:“怎么了?” “天都亮了,快起来,我还要敬媳妇茶呢!”说着,容歆绿裹了被子,跨过景亦文跳下床。却忘记了昨夜的动作太大,今早身体异样酸疼,下床的时候一个趔趄,差点摔了。 “你小心些!”景亦文只觉身上一凉,便睁开眼睛,刚巧看见她的危险动作,都顾不上自己不着寸缕,便伸手想去扶她。 “你别管我,快穿衣服!” 容歆绿卷了衣裳,便去了隔壁沐浴房。 景亦文看见天色大亮,心中也暗道不好,可看见她着急忙慌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自行穿戴完毕,便打开门唤丫鬟们进来送水。 暖玉手上提着壶一直等在门外,见屋门打开了,这才拎着水进了屋子。 等在外面的李嬷嬷和其她丫鬟们,也都鱼贯而入。 暖玉把热水倒入铜盆,替景亦文与容歆绿备好漱口用的竹枝和细盐,又把布巾放在铜盆边上,便进入内室去整理床铺。 待她将纱帐在银钩上挂好,霎时那迎面扑来的欢好过后的羞人气息,蒸得她小脸瞬间如熟透的红苹果,粉嫩娇羞。 李嬷嬷等在旁边,见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忍不住催道:“快将元帕递与我,我还要去老太太那里交差呢。” “是。”暖玉轻轻应道,忍住羞涩,俯身去拿起床铺中央那一块帕子。 当她手中握着那块染了污~物的帕子时,心跳不知怎地忽然快速如鼓。 李嬷嬷见她递元帕的手有些微微颤动,便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没……没事!” 李嬷嬷那锐利的眼神,在她身上上下扫视了一遍,语带双关提醒道:“没事就好,老太太虽然不管三太太为何把春熙调走,把你调到三少爷身边,但无论如何,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是,奴婢不敢!” 李嬷嬷将元帕装入匣中,轻哼了一声,走了。 暖玉轻轻松了口气,转身看见景亦文洗漱完毕走人内室,正要束发着深衣,她赶紧上前两步道:“三少爷,让奴婢来吧!” 说完,她伸手去拿妆奁旁的木梳,却被人快一步拿走了,她扑了个空。 “这些事情,以后自有我来做,”容歆绿手中拿着木梳对暖玉道:“没有我们的吩咐,你不要随便进入内室。” “是,”暖玉偷偷瞄了景亦文一眼,见他没有任何反应,便低声应了,“奴婢知晓了。” “你出去吧!” 待暖玉出去后,容歆绿拿着梳子要给景亦文梳头,却被他一把夺了去,“这些事我自己也都能做,不用别人帮忙!” “那刚才那小丫头要给你梳时,你怎么不反对?” “我不是还没来得及说话,你便出来了吗?”景亦文笑着凑到容歆绿脸上啄了两下道:“吃醋了?嗯?” “我才没有呢!”容歆绿拿起另一把梳子,也开始自己绾发,“我只是不习惯有人在身边伺候,原来春熙在的时候,她从不会擅自到内室来!” “嗯,”景亦文也点头同意,“春熙稳重大方,做事也很利落,我娘把她嫁了也不知会我一声!” “有空去问问娘,她嫁到哪儿去了,我们也好去给她道个喜。”容歆绿挽好发后又对着镜子整理一番,问:“你好了吗?我们快点,都已经迟了!” 待他们两人走过抄手游廊,快到南苑时,内院小厮匆匆跑了过来,看见容歆绿,便直奔她过来,“三少奶奶,三少奶奶,府外有人找您,说是您的师父。” “我师父?”容歆绿诧异了,这一大早上的,师父不在家里等着喝媳妇茶,怎么跑到她这里来了?“他可说所为何事?” “没有,可是门房说他挎了个包袱,很是着急的样子。”小厮顿了顿道:“现在门房领着他在外院花厅等着您。” 容歆绿看看天,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本来敬茶就晚了,这要是再去下门房那边,就更晚了。可是听小厮如此描述,定是师父有什么急事,她是一定要过去看看的,只得抱歉地看着景亦文,“夫君……” “你先去看看林大夫有何急事,祖父那边,我先去替你顶着。” “多谢夫君!”说完容歆绿也顾不得什么规矩,拎起裙摆便朝外院一路小跑而去。 待到外院花厅内,容歆绿看见不止是林大夫,连袁茵也来了,她此时做男装打扮,静静地立在林大夫身后。 见此情景,容歆绿心中一紧,急忙问道:“师父怎么了?我小林哥呢?” “丫头,莫慌,”林大夫见容歆绿跑到有些气喘,知道是自己在这样的日子里上门,吓到她了,他安抚道:“我那小子没事,我只是……来与你辞行。” “辞行?师父你们要去哪里?” “昨日夜间,有八百里加急文书送到家中,说是东南沿海有异动,我那小子,便同他岳父一起,连夜走了。” “又是倭人吗?”容歆绿向袁茵求证,“他们不是投降了吗?” “倭人多狡诈,此番议和,他们赔款多多,怕是回去之后又有不甘。”袁茵顿了顿又道:“详情还得待我到军队后才知。” “你也要去?” 袁茵女儿身本就不宜呆在军队中,这次成亲之后,皇帝应允让她留在京城,不用回东南了。 “是,”袁茵点点头,道:“我的父亲,夫君,都在那边,我实在不能留在京城。” “那师父您……”容歆绿见林大夫手中的包袱,似也要跟着袁茵同去。 “唉,我老啦,也没别的亲人,就想跟着儿子媳妇一起,我懂医术,到了军队,也还能帮上点忙。” “师父,”容歆绿没想到分别来的这么突然,她一时哽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孩子,”林大夫拍拍她的肩膀,“你也嫁人了,师父也放心了,我想了想,我走之后,医馆就关了吧,你安心在家相夫教子。” “是,师父,那您此去东南,路途遥远,可一定要小心身体啊!”容歆绿让丫鬟去拿了些银子和干粮,又不放心地问:“一些常用药都备下了吗?” “瞎操心,”林大夫好笑地戳了戳她的额头,“你都忘记师父是干什么的了!东西我儿媳妇都收拾得妥妥的,你就别操心了!” “是,”容歆绿破涕为笑道:“现在有我嫂子在,我自是可以省心了!” 说完她朝袁茵深深福了福道:“嫂子,小林哥是我的哥哥,现在您就是我嫂子,我师父就托付给您了!” 袁茵作揖还礼道:“容姑娘严重了!” 对于被她称呼为嫂子,袁茵心中却无半分喜悦。 她想起昨夜洞房花烛时,林青笠人事不省,是被两人架着进屋的。 喝醉了吗? 袁茵与他同在军队中,又怎会不知他的酒量如何?喜宴上带着甜味的米酒,又怎能比得上东南那后劲十足的青红酒呢? 昨日夜里,他是借酒消愁,又或者是,不想面对自己吧! 是以接到军报时,他好似松了口气般,连夜便启程了。 以为这样她就没办法了吗?袁茵垂下眼睛,露出一丝微笑,她好像已经能看见,待林青笠在东南见到自己时那惊讶的神情了! “容姑娘请放心,我自会好好照顾爹,时辰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容歆绿送他们出去,待袁茵翻身上马,林大夫坐进马车后,又依依不舍地陪他们走到街口,见有好几队军士跟在他们的身后,这才放下心来。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容歆绿的心中有些许惆怅,更多的是开心,他们一家不用这样分隔两地,能在东南团聚,也算是一桩好事! 待她脸上带着微笑,回到景府,走进南苑花厅时,看见景亦文正跪在花厅中央,而容俞氏见到自己,兀地停下手中不停转动的念珠,淡淡道:“总算出现了?” 第60章发发 惨了,容歆绿心里哀叹一声,赶紧上前几步,跪在景亦文的身边,脆声道:“歆绿给祖父祖母请安,给爹娘请安,给大伯娘请安。”然后起身对着景亦沛福了福道:“见过四弟。” 景亦沛亦作揖还礼道:“三嫂有礼。” 容歆绿与景亦沛见过礼后,又跪了下去,继续说:“歆绿请安来迟了,请祖父祖母责罚!” “还知道自己来迟了,是该好好地罚一罚,”景佑年哼了一声,道:“竟然让这一大家子人,等你们两个小辈,还有没有规矩了!” 景佑年这样一说,好似火上浇油,景俞氏更加地不满,“孙媳妇,你好歹也是在景家生活过的,原来倒是挺乖巧的,怎么这下仗着有皇上赐婚,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不成?” 这么一顶大帽子压下来,容歆绿真是百口莫辩,“祖母,不是这样的!” 景俞氏轻笑一声道:“那你倒是说说,是哪样的?” “嗯,是……” 景俞氏笃定她说不出个四五六来。她等了一会儿,遂收了念珠,端起桌上的茶盏,轻呡一口,不慌不忙地开口道:“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要你这迟到的理由合情合理,我便不难为你,免得落下个恶祖母的头衔。” 这要怎么说?容歆绿为难了,难道照实说?是因为前一夜太过…… 她偷偷地瞄向景亦文,他悄悄对她眨了眨眼,而后,她感觉到景亦文的手,在袖子下面轻轻地捏了捏自己的手,她还未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见他自然地站了起来,走到景俞氏的身后,笑眯眯着替她捶起了肩膀,“祖母,您最最和善了,怎么会是恶祖母。您也别难为我媳妇了,您看她急的汗都下来了,却不敢说实话,其实吧,今日是孙儿偷了个懒。” “你偷懒?”景俞氏显然不信。她这个孙子,没生病的时候,是最勤奋的,他现在说自己偷懒,定是想替他媳妇开脱。 “是啊,祖母,您不知道,这京官可不好当,每日天还未亮,便要起身,白日里又有许多的事情要做,孙儿都已经好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景俞氏拍拍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抬头问:“真有这么忙?” “真的,孙儿怎么敢欺瞒您和祖父,”说着,他又走到景如天的身后,替他揉着肩膀,“昨日宴席上,孙儿喝多了几杯,这不,早上就起不来了。其实天还未亮时,歆绿便叫我起床了,可是孙儿实在是……” 景如天未待他说完,反身过去,对着他的脑袋轻拍了一下,道:“你小子!你媳妇都唤了你起床,你还不起,是想从此沉溺温柔乡?” 景亦文立刻收敛笑容,垂手站在他身后,“孙儿不敢!” “好了好了,”景俞氏伸手把景亦文拉到自己身边,“文儿平日里那么辛苦,难得成亲之日,晚点又有什么关系。” 景亦文见景俞氏松动了,立马顺杆爬,“祖母,那您快喝媳妇茶吧!”说完,朝容歆绿使了个眼色。 容歆绿立刻从善如流地起身从丫鬟那里端起茶盏,走到景俞氏面前跪下道:“孙媳妇恭请祖母用茶!” 景俞氏见他们两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的,配合相当默契,不由得笑道:“你们这是算计好的吧?” “怎么可能呢祖母,”景亦文来到容歆绿身边,把茶盏接过来跪下递给景俞氏,“祖母,同一位孙媳妇,敬的两次媳妇茶,这在我们景家可是头一回,您喝了这媳妇茶,一定长命百岁,福寿双至!” 这话说的喜兴,把景俞氏乐得笑了起来,她点了点景亦文的脑袋,乐呵呵地说:“你呀你!就没有比你能说的!” 说完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便放下了,递给容歆绿一个红色小锦囊,“你夫君事务繁多,身体较之以前好了一些,但切莫掉以轻心,你要尽心尽责照顾他。” “孙媳妇谨遵祖母教诲!” 说完,容歆绿又端起另一个茶盏,到景如天面前跪下,“孙媳妇恭请祖父用茶!” 景如天自始至终都注意到了他们两之间的互动,他呵呵笑了两声,接过茶盏道:“你们两配合的倒真是默契十足,瞧把你们祖母乐的。” “是,”景亦文即刻接道:“多亏祖父给孙儿选的媳妇好。” 这边祖孙其乐融融,那边大太太景林氏有些不高兴地绞了几下帕子,她不明白怎么刚刚还说要处罚他们的,转眼间就雨过天晴了。 她不甘心道:“都说文儿的媳妇好,爹,您可别偏心,我们沛儿还未娶妻呢!” “娘,”景亦沛老实地站在后面,不知怎么扯到他身上了,他扯了扯景林氏的衣裳,不满道:“我还不想那么早成亲呢!” 这傻小子,景林氏回头瞪了他一眼。不管如何,老爷子自己相中的孙媳妇,他就是会更偏爱一些,没见这小两口迟到这许久,他们也没说什么吗?这傻小子就会拆台。 “哈哈……”景如天笑着道:“祖父先帮你瞧好了,待你想娶时,来跟祖父说!”他知道大儿媳妇锱铢必较,不肯吃亏的个性,不过景亦沛也是他看好的孙子,妻室方面,他自是要把关。 景如天与景俞氏都喝了媳妇茶,这接下来的敬茶,就顺利多了,除了景佑年摆了摆父亲的架子外,景林氏与景李氏都是接了茶,打赏,说了几句吉祥话。 待敬完一圈新媳妇茶,都到了晌午时分,景俞氏让丫鬟看看午膳准备如何,早些用了,下午老爷子还要带景亦沛去巡铺子。 就在大家都起身,准备前去用膳时,内院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老爷,老爷,有圣旨!” “圣旨到!”一名面白无须,年约四旬的宫人,跟在小厮的身后,直接进了南苑花厅,看见景亦文道:“景大人,请接旨吧!” “是,”景亦文见来人是皇帝身边的德瑞公公,即刻上前几步,朝宫人作揖道:“德瑞公公请稍坐片刻,待景某更衣。” 待景亦文换好官服,带着家人跪下后,德瑞方开始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院编修景亦文,助朕擒获反贼霍恭肃,聪颖勇敢,年少有为,其心可嘉,特擢升其为甘凉道巡按御史,替天子巡狩,钦此!” “谢皇上恩典。”景亦文接过圣旨,从袖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递过去,“劳烦德瑞公公亲自跑一趟,辛苦了!” “景大人客气,”德瑞微微笑着,不动声色地接过锦囊藏入袖中,“咱家这也是奉旨办事。景大人您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官至六品,还能替天子巡狩,前途自是无可限量,咱家今后,还得仰仗景大人。” “德瑞公公您言重了,”景亦文连连摆手,状似无奈道:“皇上这是嫌弃我年幼,把我放出去历练历练。” “大人您能了解皇上的苦心,咱家都替皇上欣慰。”说着,德瑞又靠近景亦文道:“皇上是既想让您真正地受到历练,又不舍得让您吃苦,他想了好几宿,才做了这个决定,景大人,您可不能辜负皇上的期望啊!” “公公放心,景某定尽忠职守,好好去边疆替皇上巡查一番。”表完决心之后,景亦文想了想,还是问:“德瑞公公,不知皇上有没有说,让我几时回来?” 德瑞瞅了他一眼,有些哭笑不得,这还没走呢,就想着回来了,真不知皇上选他是不是选对人了。 见景亦文剑眉微蹙,双眸深邃,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神情认真,倒是未有一丝玩笑的意味。德瑞心底忍不住赞叹一句,真是好相貌! 如此一来,他有些苛责的话倒也不忍心说,只是安抚道:“放心吧,皇上心里有数!咱家还要回宫交差,就不久坐了。” “公公慢走!” “大人留步!” 待德瑞走后,景如天担忧道:“怎么好端端的,让你去西凉?” “皇上早先与我说过,只不过那时没有正式的旨意下来,我便没有与你们说。” “西凉那边,地处边疆,民风彪悍,”便是连景佑年,都有些担忧道:“你此次前去,可万万要小心!” “是,孩儿省得。” “来,”景如天招呼景佑年同景亦文,景亦沛一道,“进书房来,我们好好合计合计……” 三朝回门之后,容歆绿又带着容文思与容林氏在京城好好地玩了一趟,也告诉了他们,她将和景亦文一同去西凉。 饶是容氏夫妻百般不放心,但也没有办法,只得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万事小心,要按时写信回家报平安。得到两人保证之后,才依依不舍地回扬州。 待一切都准备妥当,已是八月下旬。此时秋高气爽,天气不冷不热,正适合赶路。景如天挑了个宜出行的黄道吉日,景亦文带着容歆绿,并巡按随员一道,出发前往西凉。 西凉,武威,布政使顾俭余府邸。 顾俭余今日沐休。他练完一套剑,打完两套拳后,沐浴一番,神清气爽地在书房中,提笔正要习字,只听见笃笃两声,书房门被敲响。 顾府的人都知晓,顾俭余进了书房后,是不能去打扰他的,这时能到书房来找他的,便只有一人——左少飞。 “进来吧。” 进来的果然是左少飞。他身量颀长,穿着藏蓝色束袖劲装,外面罩着黑色无袖铠甲,头盔夹在腋下,显得特别精神。看样子,是刚从校场训练完,便直奔这里了。 “大人,京城飞鸽传书。” 顾俭余手上研磨的墨条未停,抬眸看了眼左少飞,见他满头大汗,嘴角不禁扬起一丝笑容,“京城传来了什么消息?让你这般着紧。” “皇上派了巡按御史,要到西凉来替天子巡狩。” 闻言顾俭余手上一顿,若有所思道:“巡按御史……?” “大人,”左少飞上前两步,走到书桌前问:“可是皇帝听到了什么风声?” 顾俭余目光落在面前的宣纸上,凝神静思,脑中把所有的事情都慢慢过滤了一遍,并未发现有破绽。 他思索一番后问:“这巡按御史,皇帝派的谁来?” “原翰林院编修景亦文。” “景亦文?”顾俭余放下墨条,手指轻轻搓着指腹上的墨点,半晌后,疑惑地看着左少飞,“没听过这人。” “便是在霍恭肃那案件中立了头功的那位。” “是他?那个少年探花郎?”顾俭余恍然大悟,随即哈哈大笑道:“霍恭肃那个老匹夫,有勇无谋,生生让个少年给拽下马来!” 说完,他似是不以为意,从笔架上拿起毛笔。 “听说,”左少飞在一旁犹豫了一小会儿后,小声补充道:“是个俊俏的少年郎。” 顾俭余手中的笔才刚刚舔~了两下清水,听见左少飞这样说,他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是吗?” 左少飞被他看得面色渐渐发红,“是……是吧。” “所以呢?”顾俭余笑着问。 “……没,没什么。”左少飞低下了头。 顾俭余提笔走到他面前,笔锋在他耳侧轻轻刷了几笔,那冰凉的水顺着他的脖子缓缓流入,转而消失不见。 左少飞的心,也被这几笔撩拨地痒痒的,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几下,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有些暗哑,“大……大人……” 他看着顾俭余。 谁知他只是笑着,那双宛若琉璃般浅碧色的眸子,妖娆而又潋滟。 顾俭余嘴角噙着笑,视线牢牢地盯着左少飞俊秀的眉眼,转而落在他微微开启的,已经被他咬得有些泛白的唇上。 他伸出手,拇指指腹在他唇上来回摩挲,“你在担心些什么?” 话音未落,他已经吻了上去。 第二卷·终 作者有话要说:徐福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10 22:14:49 福妹纸,么么哒~~ 第61章陈佳杏 景亦文与容歆绿此时的情况,很是不妙! 他们两人,与此次随行的三名人员一起,在武威城中最繁华的西关大街上,被一群穿着羌族服饰的壮汉,给围了起来。 容歆绿靠近了景亦文,手上轻轻牵住他的衣袖,他转头看看她,还有身后的其他人,而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诸位,”景亦文抱拳对着那看起来像是头领的壮汉道:“我们并没有恶意。我们是从京城来的,初次到武威这里,对此地的风俗还不了解,若有冒犯,请多多原谅!” 那壮汉叽里咕噜地说了一番话,景亦文听不懂,但见他神情凶恶,想必也不是什么好话。 “他说的什么?”景亦文转头询问身边那上午才找来的向导。 向导显然有些害怕,他躲在景亦文的身后,小声道:“他说,摸了他的雄鹰,就一定要买,他的雄鹰价值三千两,如果不买,得付一千两的损失费。” 向导话音刚落,一旁的李南风便愤愤道:“讹诈,这是□裸的讹诈!” 李南风是这次巡狩的随行书吏。刚才便是他看见那羌人手臂上立了一只鹰,黑白相间的羽毛,令人生畏的,铁钩般的嘴,十分雄壮威武,立在那羌人的手臂上一动不动,似泥塑一般。他一时好奇,伸手摸了摸。 谁知这一摸,就摸出了事! 那羌人硬是要李南风把这只鹰给卖下来。 李南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比自幼体弱多病的景亦文还要瘦上两分,平日里也就遛遛画眉鸟,若是让他养这么只雄鹰,怕是出去都要被这大鸟给抓上青天。 可谁让自己没听景大人的话,又一时手快没忍住,摸了人家的鸟呢?若那羌人要强卖,他买了便是,可问题是,这只鹰也贵的离谱了点吧,三千两纹银,足够一家三口衣食无忧地生活三年了!这不是敲诈又是什么? “我不买,”李南风脖子一扭,倔强道:“打死我也不买,这还有没有王法了,我要报官,我一定要报官!” 那羌人似是能听懂汉语,听见李南风说要报官,即刻上前两步,朝他挥了挥铁锤般的大拳头,李南风立刻偃旗息鼓,躲到一旁。 “夫君,”容歆绿拉了拉景亦文的衣袖轻声道:“若是他报官,那你的身份不是就暴露了?” 他们一行人是前一日抵达武威城的。景亦文想在这城中逛逛,首先了解民情,然后才去知府报道,是以并未亮出身份,也没有到官府安排的住处,他们随便找了家客栈住下,休息了一晚,今日逛逛武威城,打算明日或者后日才去知府。 景亦文头疼地看着李南风,没想到才刚开始就变成这个样子,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不报官怕是脱不了身了。 顾俭余站在酒楼临街的窗户边,朝下看去,清楚地看见,景亦文他们被羌人团团围在中央,边上还站了好些围观的老百姓。 “哼哼,还分作两批悄悄入城?还想微服私访?景亦文呐,”顾俭余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杯,嘴角勾起一丝笑容,“你不是不想引起注意吗?那我怎么也得尽我的地主之谊,如你“所愿”呀!” 左少飞手执酒壶,给顾俭余的空杯续上之后,也站在窗边朝下望去,“刚才上来之时,我远远地瞧了瞧他,那景亦文倒是生的好样貌,只是太过儒雅了些,并不像是能把霍督军拉下马,那般有魄力之人。” 顾俭余见他似是格外关注景亦文的相貌,顿觉好笑,“你呀,”他伸手捏了捏左少飞的下巴,笑道:“做什么这么在意他的样貌?怕我会心悦于他?你这是不信我么?” “不是……”左少飞被他的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羞红了脸。 “哈哈……”见他麦色肌肤下,渐渐浮上一层淡粉色,顾俭余哈哈笑了起来,“怎地还如此害羞?” 顾俭余似是起了逗弄的兴致,把他拉离了窗边,欺身上前,将他压到墙上,脸贴着脸,鼻尖对着鼻尖,唇堪堪贴上他的唇,哑着声音道:“我要怎样做,才能让你信我?” 这话问得左少飞心中猛然漏跳一拍,他不知怎样回答,只好垂眸不语。 “嗯?”顾俭余偏头去看他,左少飞将脸转向一边,不去看他魅惑的浅碧色眸子。 顾俭余挑了挑眉,笑了,并未有进一步的举动,离开了他。 左少飞心中一阵失落,还以为,他会亲下来。 “这景亦文也不过如此,真真无趣,送我回衙门。”顾俭余转身,一口喝光了杯子的酒,将杯子反抛给身后的左少飞,拉开包间的门便走了出去。 左少飞接过他扔过来的白玉空杯,放在手中摩挲着,看着空荡荡的门口,过了半晌才小声道:“我若是不信你,还能信谁?” 可惜,这句话他没有听见。 顾俭余下楼之后,便上了轿子。待软轿晃悠悠地经过包围着景亦文的人群时,他叫停了轿子,掀开轿帘向外望去,人群的缝隙中,景亦文还在试图和那羌人解释着什么。 “哼,”见他这样,顾俭余忍不住轻哼一声,不屑道:“书生意气!走吧!” 景亦文与羌人解释半天未果,无奈之下,只得亮出身份,要与那羌人去见官。谁知那几人刚刚还纠缠不休,现下逼他亮出身份,见目的已经达到,打了个唿哨,瞬间便退得干干净净,景亦文的周边,便只剩下围观的百姓。 “夫君,他们竟这般怕见官?”容歆绿见他们撤退速度之快,叹为观止,“此地的父母官看来治下有方啊!” “若真是治下有方,就不会有此等碰瓷之事发生了,”景亦文让人送容歆绿先回客栈,“不管怎样,我要先去趟衙门,你先回去,中午不用等我用饭。” 容歆绿回到客栈后,估摸着他们不会再住在这儿了,便开始收拾东西。果然,午饭过后,景亦文同知府的赵师爷一起回来,说是让赵师爷领着,去衙门安排的住的地方。 赵师爷带领他们来到一幢四进的院子,在西关大街后面的两条街上,比景亦文在京城住的稍大一些,颇有点闹中取静的意味。院子的布置古朴大气,最妙的是,在主厢房的小院里,还植有一颗樱桃树,容歆绿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立刻到春天,见它满树樱桃的美景。 赵师爷领着他们参观完宅子后,问:“不知景大人与夫人,对这住处可还满意?” 景亦文看了眼喜笑颜开的容歆绿,不由得笑道:“自然是满意的。” “满意就好!满意就好!”赵师爷摇了摇手中的羽扇,笑道:“自从接到皇上圣谕,说是景大人要来之后,知府大人便四处寻找住所,一直都没有合适的,诶,就在前几日,这户人家刚好要举家迁往别处,把这宅子空出来,大人看过后很是满意,便当时就盘了下来。” “有劳赵师爷,知府大人费心了,待景某安顿下来,定当登门拜谢!” 赵师爷作揖还礼道:“景大人客气了,你我皆为同僚,这点小事,份属应当!其余三位先生住在衙门里,自有我和知府大人照拂,景大人不必挂心,大人与夫人长途跋涉,定然累了,还是早些休息吧,赵某告辞了。” 赵师爷走后,容歆绿指挥丫鬟和婆子把厢房先收拾出来。景亦文坐在屋中的太师椅上,只觉得疲惫感立刻似潮水般涌来。 容歆绿将床铺好之后,见景亦文坐在椅子上,头一点一点地,像小鸡啄米似的,忍不住微笑起来。 她走上前,轻轻抚上他的脸,“很累吗?” 景亦文单手支着头,似乎连睁开眼睛都是件力气活,闭着眼懒懒答道:“嗯,头有点痛。” “我帮你按按吧,”容歆绿站到他身后,让他仰躺在太师椅上,双手在他头上两侧的穴位上,轻轻按压起来。 “刚刚你去府衙,知府大人怎么说?” “他说羌人是个很有血性的民族,很少会聚众闹事,但像今天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好在双方都没有损失,他的意思是,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容歆绿将他的头发打散,以手为梳,轻缓地梳着,间或按压两下,“这次的事情,也是我们有错在先,知府大人都这样说了,那便只有这样了。” 景亦文舒服地眉毛都轻轻地皱了起来,他静默了一会儿后,又继续道:“虽说是李南风不该伸手去摸那只鹰,可是我好像……看见是那羌人示意李南风去摸的。”说完他又不确定地否认,“不过当时人有点多,我也不敢肯定是不是这样,兴许看花眼了也不一定。” 容歆绿见景亦文满脸倦色,心疼道:“那便别想了,先好好休息吧。” “好。”景亦文只觉得浑身无力,他走到床边,只来得及脱去深衣和官靴,便倒到床上睡着了。 景亦文一直在睡,连晚饭也没有起来吃,到了夜里,还发起热来。 容歆绿给他喂了一小碗药,又打来热水,给他全身都擦了一遍,一来为降温,二来,也好让他睡得更舒服一些。 她忙完这一切,又躺回到床上。景亦文似是被她擦身子给弄醒了,睁开眼睛看了看她,又闭上了,迷迷糊糊的说:“我浑身都好痛,是不是你趁我睡着了,暴打了我一顿?” 容歆绿好笑地朝他身边拱了拱,“都烧成这样了,还浑说呢!” 景亦文把她搂进怀里,“反正不浑说也是难受!”他顿了顿,又强调道:“嗯,真的难受!” 容歆绿伸出手,在他的额上一下一下轻轻的摸着,“你定是路上受了寒,初到武威又有些水土不服,好好睡一觉便没事了。” 她柔软的小手在自己额上不住地抚摸,那微微的凉意舒缓了他的不适,让他昏昏欲睡,“你离我远点,可别把你也传染……”话音未落,景亦文已经睡着了。 景亦文这一病,便病了三日,到第四日才开始好转。 顾俭余听见知府上报景亦文生病的消息时,忍不住嗤笑一声,“还是个病秧子!皇帝怎么派个如此文弱的南方官员前来,待到冬天时,有他受的!” 作者有话要说:对手很狡猾啊,作者君都要hold不住了! 话说,乃们看完之后,不想撒个花么…… 第62章陈佳杏 景亦文病好之后,便开始巡按御史的工作,先从诸司文卷开始。 翻检诸司文卷,即对府衙中吏、户、礼、兵、刑、工六部门的行过公文进行审查,对此,在《大宏诸司职掌律法》内就分别针对各部公文做了详细规定。 审查过程中,根据案卷内所涉事件已结未结、是否有违背规章及举措不当情节等,仍分“照过”、“通照”、“稽迟”、“失错”、“违错”、“埋没”六类批于卷尾,以此作为评价官吏成绩优劣的一项标准。 是以当景亦文一行人跟着赵师爷走入专门放卷宗的屋子时,被那齐刷刷的十几排柜子给震住了,六部的卷宗有这么多,每本卷宗都得做批注,这得看到何时啊! “啧啧……”李南风走到柜子边,随手拿起一本,呼地吹开了上面的积灰,感慨道:“真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武威城,居然有这么多的卷宗。” 赵师爷听闻此言,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景亦文见赵师爷的笑容冷了下来,他略微思索一番,走到李南风的身边,也拿起一本卷宗,状似无意道:“南风你又不是不知道,别看武威不大,可是它处的位置太重要了。既是河西走廊门户的塞北重城,又是丝稠之路上的重要商埠,我倒觉得,这么点卷宗,还真是少了!”他又转头神情严肃地对着其他两位书吏说道:“武威城中往来的羌人、胡人等少数民族颇多,这些卷宗势必都详细记录下来,对于我们了解武威以及他们的民俗有重要帮助,你们定要好好翻检,切不可大意。” “是,大人!” 赵师爷的笑容这才又重新灿烂起来,他摇了摇羽扇道:“景大人虽然是南方人,可是对武威也是十分的了解,又肯认真学习,难怪皇上那么信任您!那赵某就不打扰诸位先生了,若是有需要,可以派门口的衙役到前院去找我。” “好的,赵师爷慢走。” 待赵师爷走后,景亦文长出一口气,拿出当年考科举的劲头,对身后的三位同僚道:“各位,开始吧!” 他们分工合作,若是碰到具体案例的,还派人去查访当事人,每日从早忙到晚,一日未曾休息。从开始检验这六部行过文卷开始,到合上最后一个卷宗,历时近一个月的时间。 其中在查验户部和工部这两处文卷时,有几处疑点,景亦文誊录下来去询问知府大人,他看了半天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知府大人上任才两年时间,这都是他上一任做的事情,他不清楚,也情有可原,景亦文便请求拜见甘凉道的最高行政官员——布政使顾俭余。 只是这顾俭余的面,似乎有点难见到。 景亦文递了三次拜帖,都没能见到他,得到的回信均为:冬季快要来临了,顾大人现在正在西凉各处巡查,协助百姓做好过冬准备。 顾俭余此时,正在府中书房内作画,外面秋风一阵紧似一阵,屋内燃着银丝小炭炉,倒是温暖如春。这时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秋风呼地吹了进来,把他刚刚画好的雄鹰狩猎图给吹得呼呼作响,幸亏他眼疾手快压了两块镇纸,不然这刚作好的画就毁了。 顾俭余皱着眉头,不悦地看向门口,只见一颗扎着两个小揪揪的脑袋怯生生的探进来,看见顾俭余神色不愉后,又瑟缩了两下,才小声地唤了一句,“爹……” “沛儿,你怎么来了?”见是自己的儿子,顾俭余神色柔和起来,笑着,朝他招招手,“来,把门关上,到爹这里来。” “嗯!”顾泽沛见顾俭余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对他招手,开心极了,小小的身体跨过门槛,反身将门关好,屁颠屁颠地跑到顾俭余面前,奶声奶气地问:“爹,我是不是没有打扰你?” “没有,”顾俭余弯腰将他抱起,在他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一下,道:“我的沛儿最乖了。” “嗯,”顾泽沛郑重地点点头,“我也这样觉得。娘跟我说过,说爹很忙很忙,让我不要来打扰你,可是沛儿好久都没见到爹了……” 父子两正在书房里说话,只听见外面传来左少飞的声音,“左少飞见过夫人!” “……左校尉,你……你是来找阿俭的吗?” 顾夫人的声音,颇有些不自然。 她听下人们说沛儿来书房了,担心他会打扰顾俭余,便跟着来寻他,走到书房门口,听见屋内传出儿子稚嫩的声音,间或还有顾俭余低沉又带有磁性的温柔嗓音,顾夫人一时不忍心打搅他们,便在门口停住了,没想到听得太入神,连左少飞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现在被他如此突然地出声相询,好似自己是在屋外偷听似的。 “是,夫人也是来找大人吗?” “不是……我是……沛儿刚刚进去了,我是来找他的。” 这时书房门开了,顾俭余抱着顾泽沛走出来。 顾夫人上前两步想要接过顾泽沛,“沛儿,又来吵你爹了吗?” 顾泽沛一扭身子,抱住顾俭余的脖子,不肯下来。 “没事,他很乖。”顾俭余拍拍顾泽沛的背,看着自己的妻子,笑得很温柔。 顾夫人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丈夫,现在见他笑得如此温柔,顿觉脸颊有些发热,“你们忙吧,我先带沛儿出去。” 顾俭余将顾泽沛放到地上,轻轻摇了摇他的小手,“沛儿乖乖跟娘去玩好吗?” 顾泽沛牵着顾俭余的衣摆,恋恋不舍道:“那你忙完了会来找沛儿吗?” 顾俭余沉吟一会儿道:“我晚上去找你好吗?”他担心顾泽沛不答应,又补充道:“我晚上给你带一把跟左叔叔一样的剑。” “真的?”顾泽沛闻言瞪大了眼睛,兴奋地跑到左少飞身边,踮起脚尖,努力地指着他的腰间问:“是和它一模一样的吗?” 左少飞将腰间的佩剑解下,单膝跪地,将剑递到顾泽沛面前,好让他看得更清楚,“叔叔拿着让你好好看看,待到晚上,看看顾大人给你的剑,是不是和叔叔的一样。” “好!”顾泽沛点头答应后,又转身看向顾俭余,“爹,你也来看看,记下它的样子,才好送沛儿一把一模一样的。” 这把剑是顾俭余送给左少飞的,他又怎会不知它的样式?不过他见顾泽沛那认真的样子,无奈地摇头笑了笑,还是走到他的身边蹲下,搂着他的小肩膀,与他一起细细查看。 “爹爹,你看这里是这样的,”顾泽沛短短的小指头在剑鞘上指指划划,“这边还有个这样的标记,都记下了吗?” “全都记下了,你放心吧!”顾俭余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站起来对顾夫人道:“你先带他去玩吧,我和左校尉还有事情要谈。” “是。”顾夫人低头答应后,又抬起头来看着他,欲言又止。 “还有事?”顾俭余问,而后他似是明白了,便笑笑道:“我晚上会过去。” 有了他的承诺,顾夫人放下心来的同时又羞红了脸颊,她不好意思地飞快瞥了眼左少飞,又朝顾俭余福了福:“妾身先行告退。” 左少飞亦朝她作揖,“夫人慢走。” 顾俭余看着顾夫人牵着顾泽沛的小手,渐渐淡出自己的视线,这才开口道:“何事?” 左少飞从胸前取出拜帖,双手呈给顾俭余,“这是景亦文的拜帖。” 顾俭余微微侧身,看着左少飞手上的帖子,并未接过来,“这是,第四封了吧?这人,还真是挺执着的!”他轻叹口气,好像很无奈道:“户部和工部还真给他查出了些东西,虽然是无关紧要的,可还得想法子遮掩过去,真是麻烦!” “大人,那您打算如此晾着他到何时?”左少飞犹豫了一会儿道:“他总归是朝廷派来的官员,您总是这样不见他,怕是不妥。” “你不是不想我见他吗?” “我……我可没这样说。”左少飞小声嘀咕道:“明明是您怕麻烦,不愿去解释!” “呵呵……”顾俭余轻笑两声,朝着左少飞伸手道:“拿来吧!” 他立刻将拜帖递到顾俭余手中。 他撕开封口,抽出信笺,快速地浏览了一遍,“还想跟我一起去巡查呢!”顾俭余感慨道:“看来果真是个没吃过苦的少年郎啊!” “大人作何打算?” “想去便去吧!”顾俭余转身走进书房,将信笺揉成一团,扔进纸篓中,又提笔刷刷写了封短信,递给左少飞,“过两日便是秋收祭,请景大人携夫人一同前往,待秋收祭后再商议一同巡视的事宜。”顾俭余顿了顿道:“他既然这么想见我,我便去会会他!” “是,大人。”左少飞收好信,朝顾俭余抱拳行礼,转身正想走,却又被顾俭余叫住了,“你等等。” 他指了指左少飞的腰间道:“别忘了找人照着你的剑刻把木剑,晚饭时分给我。” 左少飞站在原地,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问:“大人,您……晚上,是去夫人那儿吗?” “嗯。”顾俭余吩咐完事情后,便去查看他那副雄鹰狩猎图的墨迹干了没有,听见左少飞的问话,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哦。”左少飞见他忙碌的样子,便也只淡淡地哦了一声,又继续向外走。 似是察觉到他的语气不太对,顾俭余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的背影有些落寞,他想了想又道:“我子嗣太单薄。” 这句话没头没脑的,左少飞听着愣了一下,后来意识到顾俭余是在与自己解释,他心中一阵狂喜,脸上的笑容也抑制不住地绽放开来,嘴里却显得毫不在意地说:“我也没说什么。”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景亦文散值回家,才刚刚走到外院,便闻到阵阵饭菜的香气逸出,勾得他食指大动。 不知今日容歆绿又做了什么好吃的,他加快脚步走到屋外,掀起厚重的帘子正要进去,却不想刚巧有人从屋内出来,如此一进一出,两人撞了个满怀,屋内那人被景亦文撞得后退两步,就要跌到地上,景亦文条件反射地拉了她一把,那人也不知有意无意,便借势直接扑进他怀中。 容歆绿手中拿着两只大海碗,从小厨房过来,掀起帘子,正巧看见这一幕。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这个扑进小文子怀中滴人儿是谁?\(^o^)/~ 第63章陈佳杏 “三少奶奶,不是你想的那样!”暖玉看见容歆绿在门口看着他们,容歆绿还未说些什么,她便像受了惊的兔子一般,蹭地从景亦文的怀中退出来,急急解释道:“我和三少爷什么都没有做!” 暖玉的这一番话,倒是把景亦文给搞糊涂了,他只不过好心的扶了她一下,怎么现在被她这样说出来,好像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似的,他不由疑惑地问道:“我们,能做什么?” 容歆绿当时从小厨房出来时,远远地就看见景亦文朝正屋走去,她便也加快了脚步,在景亦文掀开帘子时,她也差不多到了门口,是以刚巧看见这一幕。她自然是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即便有心想做什么,也做不了,更何况,她了解景亦文的性格,他骨子里,是个很骄傲的人,这样一个丫鬟,他还真看不上。 容歆绿径直走到花厅中央的镶嵌螺钿的圆桌旁,将手中的两只大海碗放下,对暖玉淡淡道:“你先下去。” “是。”暖玉低声应了,身子却未动。 刚刚她与景亦文相撞,确实是个意外,可意外却在景亦文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时,改变了它原本的性质。 暖玉在跌入景亦文怀中的那一刹那,感觉到自己碰触到的,是男子温热阳刚的胸膛,鼻端嗅到他身上特有的,甘松香的清冷气息,不知怎么的,又突然想起他大婚第二日的那个早晨,她掀开帐子时的那股特殊味道…… 暖玉的心跳,忽然就乱了,她想,不如,就听三太太的吧?! 当初三太太调走春熙,将她从庄子上调来这里,便已经明确地告诉过她,接她过来,是要为三少爷开枝散叶的。 暖玉起初很是不愿意。即便将来的夫家也许会清贫些,她也是想做正室的,没有谁生来就愿意为妾。 可在见到景亦文之后,她的坚持动摇了,见过景家三少之后,其他任何男人在她的眼中,都显得粗鄙不堪。 他们不如三少爷会作诗; 他们没有三少爷认真刻苦; 他们不像三少爷那般会哄娘子开心; 甚至,他们的身体都太健康了些,便是病着,也不如三少爷那般惹人怜惜。 三少爷…… 暖玉拿眼睛偷偷地去看景亦文,他正脱了官服想要挂起来,她不由自主地上前两步,伸手想把他衣服接过来,“三少爷,让奴婢来吧!” 景亦文衣服挂了一半,听见她的声音转头奇怪道:“三少奶奶不是让你下去吗?还有事?” “没,没有。”暖玉低着头站在那里,手中紧紧地攥住衣角,不停地搓着,很是可怜的样子。 她又偷偷瞅了瞅容歆绿,见她将两只海碗放好,开始将桌上的菜逐一分别放入两只碗中,神情专注,好像这屋里只有她一人似的。 容歆绿这样的表现,让暖玉有些捉摸不透。只要是女人,看见别的女人扑进自己丈夫的怀里,即便没有火冒三丈,也该大声苛责吧,绝不会像她这样,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淡淡地叫自己下去。 本来她想待容歆绿发火,便趁机提出让景亦文将自己收了房,可现在这样,她还该不该提呢?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埋怨三太太,为何不跟三少爷明说,自己是要作为妾室,才放入他们房中的呢?现在这样,让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怎么开的了口? 暖玉倒是有些冤枉三太太了,当初他们离京之前,景林氏是想跟容歆绿耳提面命一番,让她别忘记了为妻之道。只是那时走的匆忙,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也就一直没有机会好好地说上话。后来景林氏想着,儿子还年少,心性还不定,娶这个比自己大那么多的媳妇,也就是几日新鲜,到时暖玉一直在他们眼前晃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成就了好事,而且一个妾,也不用大张旗鼓地言明,待有了子嗣再抬进来也不迟。 这才让景亦文与容歆绿一直将暖玉当做大丫鬟使了这么久。 暖玉思前想后了一番,还是面嫩,开不了口,她又看了看景亦文与容歆绿,见他们都没有搭理自己,只得弯腰福了福,道:“奴婢告退。” 待暖玉走后,景亦文将门关好,又净手之后,才到桌子边坐下,见容歆绿神色如常,这才问道:“今日怎么暖玉还在?不是我回来时,便不要她在屋内伺候了吗?” “谁知你今日散值得这样早?” “事情不多,做完了,便早些回来了。” “……” 景亦文见容歆绿没接他的话,便又继续道:“今日接到顾大人的回帖了,帖子上说三日后是武威的秋收祭,到时我带你去瞧瞧。” “便是那位你递了好几次拜帖,都没有见到的顾大人吗?” “是他,据说是巡视到中途,为了秋收祭回来的,待祭祀结束,便又要继续巡视,到时也许我也会与他一起。”景亦文想了想又道:“如此看起来,这顾大人,应该是为国为民的好官。不过都还要等见到他才知道。” “……” 景亦文见容歆绿兴趣缺缺,便不拿朝堂上的事情与她说,见她手上未停,一直在往两只大海碗里添料,便问:“晚上吃什么?老远就闻到香味了。” “你是闻到了脂粉香吧?” 听见她这样说,景亦文忍不住笑了。 容歆绿刚刚那样淡淡的语气,就是已经生气了,他知晓她定是介意刚才的事情,不过还好,还是肯跟自己说话。 景亦文将她手中的筷子拿下来,拉着她坐到自己腿上,然后将她圈在怀中,“刚刚回来时闻着香味,便想着你定是做了什么好吃的,如此一着急,便没有看仔细,与那丫鬟撞在一起了。” 容歆绿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并不想问责景亦文,可是景亦文事后跟没事人一般,还与她说起朝堂上的事情,她便不高兴了,而且她只要想到暖玉伏在景亦文怀中那般娇弱无力的样子,就烦躁不已,“这样说来,倒还是我的错了。” 容歆绿转过身子,看着景亦文,气鼓鼓地道:“我不该做好吃的,不该做的如此之香,害得三少爷步履匆匆,倒是让那丫鬟占了便宜去!” “我是个男人,那丫鬟能占什么便宜?” “怎么没有?”容歆绿的手指在他胸膛乱点一起,“她碰到了你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呵呵……”景亦文笑了,她的手指点在胸前让他很痒,而且他觉得容歆绿这醋吃的实在没有必要,原来丫鬟替他更衣时,不是也碰到过这些地方么?不过既然她介意,他便把她搂进怀中安抚道:“那我让你碰回来可好?” 容歆绿静静在他怀中窝了一小会儿后,忽然从他腿上下来,拉起他的手便把他拖入内室。 景亦文不知好好地进内室做什么,可待容歆绿将他推坐到床上,又开始脱他的衣裳时,他不由瞪大了眼睛——容歆绿何时这样主动过!!! 他转头看看窗外的天色,还大亮着,一时不知是该迎合她,还是要拒绝她。 “你你你你这样急切吗?”景亦文双手撑在身后,看着跪坐在自己身上的容歆绿,随着衣裳一件件地脱去,他有些急了,“可可可否等等?” 换衣服这件事情怎么能等?还想让别人残留的脂粉香留在上面吗? 不过他说话怎么结巴起来了?容歆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面上略显焦急,转头看了好几次窗户。 窗户那边有什么?容歆绿也跟着看过去,窗户关得好好的,最后一丝夕阳的暖橘色光线,还能透过窗户纸投射到床边,是以屋内不用点蜡烛,也还挺亮堂的。 亮堂,夕阳,容歆绿手上一顿,明白了。 她抬头看着景亦文着急的样子,玩心大起。 她伸手拔开发髻上的簪子,轻轻甩了几下,满头青丝霎时似瀑布般垂下,拂过景亦文的脸颊,麻痒的感觉直抵他心间。 容歆绿的手从他已然宽松的衣裳下摆伸了进去,轻抚着他光滑的腰侧肌肤,然后微微挺起上身,在他唇上轻啄了几下,小声说道:“夫君,我等不了……” 景亦文哪里见过如此魅惑妖娆的容歆绿,登时呼吸便有些急促起来。 他坐直身子,搂住容歆绿便亲了上去,直到两人都有些透不过气来,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转而攻向她的锁骨,继而想继续到胸前的丰盈,却被容歆绿制止了。 “怎么了?”他压着嗓子问。 容歆绿指指窗户那边道:“天还大亮着呢!” 景亦文将她按向自己那处研磨了两下,容歆绿感觉到他已经蓄势待发了。她故意使坏在他那里轻轻握了几下,听见景亦文倒吸一口凉气后,便松开了,扶着他的肩膀想下来,偷偷笑道:“我们还是去吃晚饭吧,不然都该凉了。” 景亦文已经箭在弦上,哪里还顾得上吃饭,当下搂着她的腰,一个翻转将她压至身下,便探手伸入她的襦裙内。 容歆绿没想到他要来真的,赶紧抓住他的手臂,急急道:“夫君,白日不可宣~淫呐!” 景亦文手下一顿,他转头看看窗户,还余几丝光亮,不由恨道:“怎地太阳还不下山!”他又看见身下的容歆绿,青丝散乱,衣裳零落,别有一番欲拒还迎的诱惑,哪里还忍得住,当下心中一横,伸手拉起大被将两人全部盖住,“如此便天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文子,作为读书人,乃滴节操呢? 7281284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14 15:20:23 淡诺妹纸么么哒~~~ 第64章陈佳杏 秋收祭是西凉地区最重要的节日,甚至比过年还要隆重。 这一天,人们会盛装打扮,跟着布政使大人祭天,祭祀完毕后,男人们还会有一些如骑马射靶之类的竞技活动,以庆祝一年之中,收获最为丰盛的秋天。 校场平日里是西凉军士们训练的地方,很大,足够开阔,也是作为举行秋收祭的绝佳场所。 校场的中央用木头堆了一个近两人高,圆锥形火堆,那是秋收祭结束后,晚上用来举行篝火晚会用的。 校场的正前方,临时搭建了一个一人多高的高台,与校场上的百姓们隔开,以供府衙内官员,以及他们的家眷歇息,此时景亦文同知府大人正在这校场内的高台之上,等候布政使顾俭余的到来。 容歆绿与他隔了老远,在他的右侧坐着,那是官员家眷的位置,与左侧的男宾席位,中间隔了两层幔帐。 按大宏律,巡按官员与当地的官员不可有过于亲密的接触,是以在座的女眷们,容歆绿几乎都不认识,只有知府夫人,她在刚到武威时见过两次,算是相识。 “景夫人,来,尝尝这糖渍果子,”知府夫人将手中的小碟子递与身边的容歆绿,“这是武威的特产,味道很不错。” 容歆绿双手将小碟子接了过来,笑意盈盈道:“谢谢夫人。” “不用如此客气,”知府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年纪比我家女儿也大不了多少,如今离家千里,我自当多加照拂。”她侧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女儿,“我家琳儿若是嫁人了,怕也不在我身边了,想起来便让人伤心。” 容歆绿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琳儿,她端坐在圈椅上,腰背挺直,双手拢在膝上,似是听见母亲的话,有些不好意思,眼眸半垂,端得是大家闺秀,名门淑女的风范。 “夫人务须挂心,”容歆绿笑着安抚道:“小姐如此娴静端庄的气质,将来定当觅得一门好亲事。” “呵呵……”这话知府夫人听得开心,掩唇而笑,“那便借景夫人吉言了!” 众人正说着话,便见下方的人群有小小的骚动,不知谁说了句,“顾大人来了。” 容歆绿转头看向帐外,只见校场的另外一边,顾俭余骑着一匹金棕色的高头大马,昂首走在最前方,身后跟着一辆装饰古朴的两轮马车,并一队西凉军士,一行人缓缓朝着校场而来。 待行到校场边,顾俭余翻身下马,他抬手轻掸了下衣裳,而后亲自到马车边,掀起车帘,牵下一位身姿窈窕的夫人。 待那夫人站定之后,他才转身,又从车内抱出一位稚儿。 他将那名稚儿放到地上,很自然地牵起他一只手,那夫人牵起他另外一只手,他们三人便这样,朝着高台而来。 见此情景,帐内有人低声感叹,“做女人,若是能同顾夫人一般,此生便无憾了!” “谁说不是呢!”有人立刻附和道:“这武威城中,谁人不知顾大人最是专情。没有美人,也没有红颜知己,独独专宠顾夫人一人,便是如今只得一个儿子,也没见他纳妾。” 她的话,在帐内引起一片艳羡的感慨声。 容歆绿发现,帐内那些未婚姑娘们的目光,似乎也有些痴迷。 这位顾大人,好像很受大家喜爱,如此想着,容歆绿又一次看向帐外。 顾俭余穿着与景亦文相同的,大宏官员的藏蓝色广袖祭服,腰间束着一掌宽的暗金色腰围,唯一的区别在于,景亦文头戴五梁赤金冠,而顾俭余品阶比他高,所以他戴的是七梁赤金冠。 他身材昂藏,深藏蓝色的祭服穿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同时又别有一番庄严萧肃的气质。 容歆绿见他不过二十多岁,举止行动间,干脆利落又斯文有礼。 待顾俭余走得近些,容歆绿注意到,他的长相较为特别。 他眉骨有些突出,眉毛浓黑,鼻梁高耸,嘴唇有些偏薄,侧脸的线条似刀削般笔直。如此立体的五官,让他显得十分硬朗,可偏偏那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目之所视,皆留一片波光潋滟,格外引人注目,为他平添几分妖娆。 妖娆与庄严,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同时出现在他身上,非但没有让人觉得突兀,反而让他像块磁石一般,牢牢吸引住众人的注意力。 这般风流倜傥,却又痴情专一的布政使大人,容歆绿似乎明白了,为何帐内女子都流露出痴迷的目光。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顾俭余似闲庭信步,他牵着顾泽沛,与顾夫人不紧不慢地走上高台。 知府大人见到顾俭余,即刻走出帐幔,上前两步作揖道:“顾大人。” 顾俭余先是对知府大人作揖还礼道:“知府大人。”而后柔声对顾夫人道:“你自己可以带沛儿过去坐吗?” “自然可以,”顾夫人含羞带怯地看了丈夫一眼道:“夫君只管去忙吧!” 顾俭余目送顾夫人与顾泽沛到女宾帐幔中落座,这才跟着知府大人走向男宾帐幔。 景亦文将顾俭余所做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又听见身边同僚对他皆是赞赏,心下对他立时有了好感,此时见他走了过来,景亦文也迎了上前,作揖道:“在下巡按御史景亦文,见过布政使大人。” “景大人。”顾俭余对着景亦文弯腰,深深地做了个长揖。 景亦文被吓了一跳,不知他此举为何,立刻虚扶一下,道:“顾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景大人接连递了四张拜帖,在下都未能抽出时间来与大人一叙,实感愧疚,今日得见,定当赔罪。” “大人言重了!大人为了武威百姓,这样冷的天还在外面巡视,我这递几次拜帖又算什么。” 顾俭余抬手虚引一下,示意景亦文进去帐幔里面说话。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到景亦文,行走的过程中,他不着痕迹地细细打量。 他与自己身量差不多高,有些偏瘦,却颀长提拔。一身藏蓝色的广袖官服,妥帖地穿在他的身上,彰显出完全不同于西凉大汉的儒雅气质。 景亦文的五官有着江南男人特有的精致,特别是那一双黝黑深邃的眸子,墨如点漆,深不见底,与之对视之时,仿若要将人吸入进去一般。 如此清俊之人,却丝毫不会给人以文弱纤瘦的感觉,这多亏他浓淡适宜的剑眉,眉骨处那小小的剑锋,给他平添了不少英气。 此时的少年,面容俊美,高洁清雅,让人难以忽视,那蓬勃向上的少年朝气。 顾俭余初次见到景亦文,脑海中便只得两句话: 清新俊逸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 他嘴角向上一弯,“若是景大人不嫌弃,待这秋收祭结束,你与我一同前往祁连山巡视,那里是回鹘人的牧场,如今冬季快要来了,不知他们过冬的物资准备得如何了。” “莫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话,这本就是在下的职责所在!” 顾俭余点头微笑道:“如此甚好!” 这时司仪官进得帐内,对顾俭余道:“大人,吉时已到。” 他轻轻颔首,对帐内诸位说了句抱歉,随即起身跟着司仪官出去了。 顾俭余站在高台之上,带领百姓们以及诸多官员,对着天地各敬了三杯酒,以感谢老天爷这一年的风调雨顺,再对着京城的方向跪拜,感谢皇帝的英明指引,最后说了一些祝福和祈愿来年收成更加美好的愿望的话语,这祭祀便算是告一段落,下面便是男人们的竞技比赛。 女宾帐幔内的气氛,随着顾夫人的到来,比刚才热络了许多。 知府夫人见校场内的百姓已经让到了两边,高台的对面约十多丈远的地方,放了一张木头架子,架子的下面,吊了十面草藤编的箭靶子,中间用朱砂点了拳头大的红点。 她知道,骑马射靶要开始了。 知府夫人环视一圈,发现她们的注意力全部都被外面给吸引住了。见她们如此期盼的目光,她忍不住轻轻笑了,问:“诸位夫人小姐们,你们猜,今年谁能拔中这射靶的头筹?” “知府夫人,这自是不用说,”说话那妇人看了眼笑盈盈的顾夫人道:“今年定又是顾大人夺冠!” 听闻此言,顾夫人起身,朝着那妇人福了福道:“托刘夫人吉言!” 那刘夫人听见她这样说,笑着伸手把她扶起道:“顾夫人太客气了!”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顾夫人,“莫怪这顾大人如此痴情,便是顾夫人您这楚楚可人姿态,便是个男人,怕都得捧在手心呵护着!不像我们这些老妇人,随便扔在哪里摔打,男人们都不会心疼的!” “刘夫人您太过自谦了,在这武威城谁人不知,当年若不是刘夫人您巾帼不让须眉,率众死守城门,这武威,怕是早就落入蛮夷之手了。” “唉……罢了罢了,”刘夫人摆摆手道:“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就别再拿出来嚼了!” 容歆绿闻言,忍不住偷偷去看那刘夫人,见她面容平和,笑容灿烂,长得,确实有些敦实。她知道刘夫人是曾经镇守西凉的将军府家的夫人,不过,若不是顾夫人刚刚提及,倒真是看不出,她有如此辉煌的过去,曾经也是叱咤沙场的一员女将! “咚,咚,咚咚……” 鼓声突然自帐幔外响起,且鼓点声越来越急,竞技正式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清新俊逸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 出自杜甫的诗句,我略改了改! 收藏君, 你可以触底反弹了吗?? 第65章陈佳杏 “你觉得今日这秋收祭如何?”景亦文问容歆绿。 他们此时正离开篝火晚会,往校场外的马车走去。 “还挺有意思的,我今日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西凉与我们不同的风土人情。” 景亦文见远离了人群,便伸手握住容歆绿的手,抱歉道:“来到这里之后,便一直忙于差事,都没有带你好好的逛逛武威。” “没事,我平日里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待你闲下来之后,我们再逛也不迟。” “冷吗?”景亦文感觉到她的手很凉。 “嗯。”刚刚围在火堆边,被烤得热乎乎的,现在离开了热源,冷风一吹,感觉好像更冷了。 景亦文解下自己的大麾,给容歆绿披上。 “你别给我,我也穿着呢!”容歆绿也穿着披风,只是比较单薄。她想把大麾还给他,偏被他搂住动弹不得,急道:“你只穿了官家祭服,太单薄了!” “没事,我不冷!” “那我们一起披着吧?”她建议道:“反正现在大家都在篝火那边,没人会注意到我们的。” 这个自然好。景亦文二话没说,抖开大麾便把两人都拢了进去。 “暖和了吗?”景亦文放慢了脚步。 “嗯。” 容歆绿在大麾内,搂着景亦文的腰身,脚步与他一致,两人相携着,在月下慢行,与身后热闹的人群,渐行渐远。 两人刚刚走到校场之外,便见校场的右侧不远处有两人牵着马,朝他们走过来。 还隔着一些距离,那人便朗声问道:“景大人这便回去了?可是对这篝火晚会不感兴趣?” 听见他的声音,容歆绿脚下顿了顿,来的居然是顾俭余,不知道被他见到自己与景亦文如此样子,会不会批评他有损官威? 景亦文察觉到她的顿足,知晓她的担忧,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待来人走近后,方作揖道:“顾大人。这熊熊篝火,自是一番特别的景致,只是内子有些困倦,这才提前离席。” 既然都被发现了,自然是不能再躲着了,容歆绿也上前一步,朝着顾俭余福了福道:“景容氏见过布政使大人。” “夫人有礼。”顾俭余微微欠身,算是还礼。 顾俭余走到近前,看见景亦文护在麾下的女子,淡淡笑了,“景大人真是伉俪情深呐!” 景亦文亦笑了笑回道:“不及大人!”说完后,他又关切地问:“您没事吧?” 下午竞技时,顾俭余在跑马的过程中,他那匹马的前腿不知怎么的,忽然趔趄了一下,害得他差点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幸亏有一位军士瞬间便冲上校场,将他救了下来。 “无妨。” “那可知这马,下午因何不妥?” 顾俭余拍拍马脖子,像是老朋友一般,又替它捋了捋鬃毛,说:“刚才着人检查了一下,无大碍,只是它年岁大了,怕是不能再上战场了!我本打算今日的竞技,能与它再最后跑上一次,没想到,唉……还是太过勉强它了。” 那马像是能听懂人话一般,贴近顾俭余,在他的肩上亲昵地蹭了蹭。 景亦文见这一人一马如此和谐的场面,笑道:“它能陪着大人征战多年,如今,也算是功成身退了!” 景亦文看见顾俭余身边还站着一位眉目舒朗的少年,便问道:“还未曾请教这位小哥名姓。” “在下左少飞,西凉铁甲军校尉。”左少飞对景亦文与容歆绿抱拳道:“见过景大人,景夫人。” 西凉铁甲军是大宏的一支精锐骑兵,牢牢守卫大宏的西北边防,抵御那些惯常在马上烧杀抢掠的外族人士。 铁甲军对于筛选士兵的要求,比其他军队都要严格得多,因此景亦文见左少飞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便已是铁甲军校尉,由衷地赞了一句:“左校尉真是少年英雄!” “景大人过奖!” 他们三人又寒暄几句,景亦文便道:“大人想必还要去篝火晚会与民同乐,在下便不耽误大人了!” 顾俭余点了点头,沉吟一会儿后道:“去祁连山巡视定于三日后出发,你可有异议?” 景亦文将近期要做的事情想了一遍后道:“并无异议。” “好,三日后卯时三刻出发,你且在府中等候,我会派人去接。” “好,那景某先告辞。” “景大人慢走。” 待目送景亦文与容歆绿走远之后,左少飞这才问道:“大人,此番前去祁连山,我们要与回鹘人商议要事,为何要带上他?若是被他发现任何端倪,那该如何是好?” 顾俭余并未立刻答话。他看着景亦文先送容歆绿登上马车,而后他自己也跳了上去,马车缓缓起步,慢慢离开了他们的视线范围…… 他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昨日羌人来报,说是看见景亦文的人在盯着他们,怕是发现了什么。” 顾俭余牵着马继续朝前走,左少飞立刻跟上道:“大人,您是说,他发现了刚入武威时,被人纠缠的那件事情,是有人做了手脚?”左少飞思前想后了一番,觉得没有留下破绽,“应该不会吧?都过去那么久了。” “不管是与不是,多加小心总不是坏事。此番前去祁连山,时日久长,我担心将他留在城中恐有纰漏,还是带在身边,方便时刻监视的好。” “……还是大人想得周到!” 左少飞的语气,听起来,好像有那么一丝丝的不情愿。顾俭余转头撇了他一眼道:“今日,多亏有你。” 左少飞脚下一滞,语带不满道:“你与我之间,还需如此客气吗?” 顾俭余笑了,颇有些意味不明道:“好,那我今夜,便不客气了。” “……” 在顾俭余与左少飞说到景亦文的同时,景亦文与容歆绿也刚巧在谈论他们。 “夫君,你有没有发现,那个左校尉,便是下午校场竞技时,救了顾大人,然后又替他补了一箭的那位军士。” “是吗?”景亦文仔细地回想了一番。 今日的竞技着实精彩,但最让人惊心动魄的,还是要数顾俭余上场跑马射靶的那一幕。 竞技开始时,顾俭余换去广袖祭服,穿上了方便行动的束袖骑装,更显得英姿挺拔,在刚一上场时,便惹得满场的欢呼,待他策马跑动起来时,大家方才安静下来。 顾俭余先是在飞驰的马背上骑了一会儿,而后牵住缰绳,竟缓缓站立起来…… 马蹄翻飞,他的身形却依然稳稳地立在马背上。 不过马匹在快速的行进中,马背上非常的颠簸,稍有不慎,便会摔下马来,众人屏息静气地看着,心中皆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他站了片刻后,似是稳重了身形,也习惯了马匹的速度,便松开缰绳,自肩上取下弓箭,又从背后的箭袋中,取出一只长箭,对准那十多丈远的靶子,慢慢拉开了弓。 “咻~~~” 只听得一声尖锐的哨音响起,箭矢似一道银光,从顾俭余的手中离弓而出,一路叫嚣着扑向校场中央的圆靶。 “咻咻咻~~~” 在大家都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之时,又是几声连续的哨音,顾俭余又接连射了八箭,箭箭直指靶心。 顾俭余的动作十分迅速,众人看得格外专注。 可就在他的第十箭堪堪离弓之时,变故发生了——那正奔驰中的马不知怎么地,前腿忽然一个趔趄,速度登时有了变化。 顾俭余没有防备,刚刚放开手中拉满的弓弦,便被马匹颠簸得摔下马去。好在他反应敏捷,及时拉住缰绳,才没有被马摔到地上,只是脚被马镫缠住,一时挣脱不开。 变故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场上霎时一片惊呼声! 在这电光火石间,只见场边突然窜出一人一骑。 那人不停扬鞭策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圆靶射出一箭,而后急速追上顾俭余,与他保持同步后,探身拉住他的缰绳,仅仅一个呼吸之间,便成功地跃上他的马背,俯身将顾俭余重新拉上来,再慢慢拉紧缰绳,马匹在他的控制下,渐渐放缓了速度。 场上众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皆都松了口气。 不知是谁带的头,诺大的校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大家都在为这刺激而又精彩的一幕喝彩。 司仪官后来检验靶心,发现顾俭余射的九箭,箭箭直没入靶心,而那最最惊险的第十箭,则是一个罕见的连环箭——头支箭的箭头穿过靶心,而它的后面,还有另外一支箭,从它的尾部插入,堪堪将那箭从中间破开,继而推动它直接入靶。 这后面一支箭便是刚刚那人补射的。 那马匹的躁动,还是影响了顾俭余的准头,那人便直接补上了。在那般紧急的情况下,竟然还有这样的箭法,在场的众人听见司仪官的解释之后,无不为他鼓掌。 只是那人带着顾俭余直接下去了,也不知究竟是谁,容歆绿还是在帐幔之内,听顾夫人说了,才知道此人是西凉铁甲军中的校尉左少飞。 回想起下午的那一幕,景亦文叹道:“左校尉真是骑术箭术双绝!” “是呀,我感觉他们两人配合的也十分默契,不然左校尉要在行进的马背上拉起顾大人,也非易事。” “想必是长期在军中生活,朝夕相处,培养出来的默契吧!” 容歆绿点头表示赞同,又想起帐幔中夫人们说过的话,无非都是夸赞他们的,她想了想,便也没拿出来说与景亦文听,只是总结了一句,道:“他们两人,可真是英武不凡!” 景亦文颇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这还是容歆绿头一回如此夸奖别的男人,景亦文知道她没有旁的意思,可是听起来,却有那么点点的不舒服。 他由对面坐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腰身问:“你没发现你夫君我也很英武不凡吗?” “你吗?”容歆绿上下打量他一番后,捏了捏他的下巴道:“夫君,你在我眼中自是非常不凡,可是英武嘛……”她停顿下来,故意卖个关子,眼睛笑得都弯了起来,像是接近初一的小弯月一般,“我还真是没有看出来!” “好哇你……”景亦文见她笑得贼兮兮的时候,便猜到她后面定不会说夸赞的话,此时证明了自己的猜测,他便在她的腰间上下其手,“便让你见识见识为夫的英武之处!!!” 容歆绿有个最大的特点便是怕痒,尤其是腰间和颈部,只要景亦文的手一放在那里,或者他在她的脖子上哈一口气,她立刻就浑身无力了。 “夫……君,哈哈哈……夫君……哈……哈哈哈……嗯嗯……” 容歆绿左躲右闪地躲避着景亦文的魔爪,又不敢笑得太大声,怕被赶车的小厮听见,所以大笑声将将要出口时,她又赶紧地憋回去,那感觉,真真是生不如死啊! “夫……夫君,求你了,别……哈哈……嗯……” 容歆绿已经笑得没有力气了,低低的求饶话语听在耳中,也是软糯娇媚无比,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赶车小厮此刻面红耳赤,又无比的烦恼。 今日只得景亦文同容歆绿两人前来,没有带随从和丫鬟,因此他们两人坐了一辆较小的马车。 小车较之于大车来说,轻便,速度较快,缺点便是不太稳。 此时容歆绿为了躲避景亦文,在车厢中来回地频繁换位置,导致这整辆小马车行走在青石板路上时,左右不停地摇晃。 这样很是危险,若是压着一颗小小的石子,都会有翻车的危险。 赶车小厮无奈,只得将车停在路边。他等了一会儿之后,车内的动静还是没有结束。 他又抬头看看天色,月亮不知何时隐入云层之中,四周黑黢黢的一片,看着都有些骇人。这样停在这里太不安全了。 小厮想了又想,最后只得鼓足勇气道:“三……三少爷,您……您能不能先……先忍忍,待……待回府之后,再与三少奶奶继续。“ 小厮的声音乍然在车外响起,景亦文正放在容歆绿腰间的手兀地僵住了。他僵了一会儿后,看着容歆绿问:“他什么意思?” “噗……哈哈哈哈……”看见景亦文那尴尬的神情,容歆绿再也忍不住了,大笑出声道:“便是让你,不要猴急的意思,哈哈……” 景亦文悻悻地收回手,坐回到位置上坐好。 抬头见容歆绿还在笑着,气不过,一把把她拉到自己怀中,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恶狠狠道:“回府再收拾你!” 容歆绿转头便能看见他的侧脸,她一时兴起,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后来索性,侧过身子窝进他怀中,手臂勾着他的脖子,又抬头轻轻咬了两下他的耳垂,柔声问:“要怎样收拾我呢?” 那本是景亦文随口说的一句话,谁知现在被容歆绿这样一撩拨,他便…… 他在她翘臀上啪啪拍了几下,“回去你便知道了!” 容歆绿呵呵笑着,又窝进他的怀中,两人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容歆绿想起有几日没见到景安了,便问道:“怎么这几日都没有见到景安?” “他这两日有活计。”景亦文说完后又问:“还记得我们刚进武威时,纠缠我们的那几个羌人吗?” “嗯。”刚到武威便遇见这样的人,她当然印象深刻,“他们怎么了?” “我前两日在市集上又看见他们了,我担心他们又出来讹人钱财,便让景安去盯着他们,若是有相同事件发生,我定要上报给知府大人同顾大人。” “嗯,”容歆绿点头赞同道:“定不能助长他们如此的歪风邪气。”她想了想又问:“只有景安一人吗?安不安全?” “无妨,我便只让他盯着而已。”景亦文在她头顶蹭了两下,又继续道:“已经盯了三日,没有什么特别的,若是明日还无事,便让他回来,要开始做出巡的准备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小文子乃……要注意影响啊! 第66章陈佳杏 天还未亮,容歆绿睡得正熟。 睡梦中,她便感觉有只手横过自己的腰,绕到身前,轻车熟路地从亵衣的下摆伸了进去。 容歆绿拦住那只手,迷迷糊糊的说:“……我还困呢!” 话音还未落,她便被他勒着腰,揽入怀中。 他埋首在她的后颈处,左右蹭了蹭,小声哼哼两声。而后又好似躺得不舒服,调整了好几次姿势,“这帐篷住的可真难受,地上铺了好几层软垫,怎么还这么咯得慌。” 景亦文在她身后抱怨,趁她不注意,手掌向上攀升,罩上她的柔软,轻轻揉捏着。 他的掌心干燥,手指有些微凉,那突如其来的熟悉凉意,让容歆绿忍不住舒服地喟叹一声。 景亦文听见她如此的声音,顿时来了精神,他凑到她耳边问:“喜欢我这样吗?” “……嗯。”过了一会儿,容歆绿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得到她的肯定,景亦文像是得到鼓励一般,他的手离开那温暖柔软的所在,一路轻抚,慢慢向下游移,堪堪就要触碰到…… 却被容歆绿一把攥住了,“干嘛?” 十七岁的少年,正是对欢~好之事尤为热衷的年纪。容歆绿那软软的小手,怎么能挡住他如火的热情,他已经察觉到腹间那慢慢胀大的熟悉感受。 他翻身躺平,搂住容歆绿,微微用力,将她放到自己身上趴着,那双深邃如夜空的眼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说我想干嘛?” 容歆绿正趴坐在他那上面,又怎会不知他的意图,只是……“天快亮了,一会儿队伍就要开拔,夫君……”她的意思是,现在做~爱做的事情,来不及了! 景亦文自是明白她的意思,可他坏笑着,偏偏故意曲解道:“你是说我们要抓紧时间吗?那赶紧吧!”说着,还双手扶住她的腰身,往下沉了沉,作势要除去她的亵裤。 “诶,不是……”容歆绿以为他就要开始了,骇得立刻牢牢把住他的肩膀,“我不要在上面!” “呵呵……”见她那样子,景亦文闷声笑起来,“那你想在哪里?我身下吗?” 每次不都是在他身下的吗?容歆绿伸手在他腰上掐了一下,嗔道:“知道还问!” 景亦文伸手摸了摸身下垫的褥子,“这里太硌了。”他三两下除去她的亵裤,“这回就让你呆在我身上,坐起来。” “不!”容歆绿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怎么样也不肯依着他说的做,这姿势太羞人了! 见她不肯,景亦文想了想,他也坐了起来,“这样行吗?”也不等她回应,将她亵衣向上一推,张口便含~了上去。 “喂你……嗯……” 他的双手扶在她纤细的腰间,手指在她光洁的肌肤上轻轻摩挲,埋首在她的胸前,肆意而又爱怜地亲~吻。 这样从未尝试过的姿势,如此新鲜而又强烈的感受,容歆绿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景亦文探手入她腿~间,已然濡~湿一片,他便扶着自己,慢慢慢慢地,埋入她体内。待全部进入之后,那样温热湿润的包裹住他,景亦文忍不住,压抑地嗯了一声。 这短短的,仅似闷哼的声音,听在容歆绿耳中,却又是另外一番极致诱惑。 “夫君,”容歆绿双手抚上他清俊的脸,在他的眼睛上轻轻吻了一下,语带笑意道:“我觉得,你此时的声音,最是*。啊!” 冷不防地,景亦文托起她又放下,如此动作,他在她的体内直抵入最深处。 容歆绿秀眉紧蹙,急急攀住他的肩膀,身体微微抬起一些,“夫君,这样……这样太深了。” 景亦文扶住她的腰,让她再缓缓地坐实,双手带动她在自己身上,慢慢研磨起来,“那这样呢?” 景亦文的动作非常轻缓,容歆绿只感觉自己被填补得满满的,阵阵异样的感觉,从最为敏~感的地方传来。 “嗯……”容歆绿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在他的动作下,越来越软。最后只得搂着他的脖子,娇软无力地倒在他的肩上,任由他渐渐加快了速度…… 帐内,春~色无边。 待两人从那极致的欢愉中回过神来,天才刚蒙蒙亮。 景亦文起身打了盆水让容歆绿清洗,自己则拿软湿布擦了擦。待他穿好衣裳之后,走路还略有些不自然,容歆绿正在穿衣服,见他那样,便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了?” 景亦文揉了揉臀部,道:“这地上也太硬了,刚才……用力过猛了,当时没觉得有什么,现在走路都觉得有点疼。” 容歆绿觉得好笑,又怕笑出来伤他自尊,只得憋着,过来给他揉了揉。 景亦文见她那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便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他伸手捏了捏她桃红花色的脸颊,恨恨道:“有这么好笑吗?” 她赶紧摇了摇头,见他那样又有些心疼道:“下回别这样了。” 景亦文的心中很是受用她对自己的心疼,可是嘴上却道:“我若是不卖力,”他看着她,故意停顿了一会儿,笑得很是暧昧,“娘子可会放过在下?” “……”容歆绿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的调侃,“你!……” 明明是他自己想要,偏偏说得好像是被逼迫的一般。 容歆绿伸手想要抓住他,偏生他早已猜到她的意图,哈哈大笑着,先她一着,疾步走出羊毛毡大帐。 她跟着追了两步,还是慢了一拍,让他出了帐子。容歆绿也不能追到帐外去,只得作罢,停在帐门处,小声嘀咕:“这回倒是看不出有不适了!” 景亦文走出帐篷,恰巧遇见顾俭余并左少飞二人。 顾俭余见他一早便如此开怀大笑,那笑容明媚得,便是这萧索的深秋,都被那笑容照耀的亮上了几分。 “景大人这一大早的,是遇上什么好事了?”待他看见景亦文身后,那堪堪停在帐门处的容歆绿时,他了然地笑了笑,朝着容歆绿拱了拱手。 容歆绿亦朝他行了个万福礼,只不过她现在穿着男装,行此礼看着有些别扭。 “景夫人昨夜休息得可好?”顾俭余问。 “甚好,多谢大人关心。” “夫人真是女中豪杰,我们这一路风餐露宿,也不见夫人有一句抱怨。” “我自幼在乡间长大,这点苦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大人只管安排路程,不必顾忌我。” “如此便好,那现在去用早饭吧,饭后拔营出发。” 他们此时正在前往祁连山的路上。 大宏律例规定,巡狩边疆时,必须是四人或以上,景亦文本打算带李南风并其他两位书吏一道,偏巧在出发前一天,李南风生病了,病情来势汹汹,一时半会儿的,也好不了。 正在景亦文为难,不知找谁填补上这个空缺时,容歆绿想到那刘夫人都能替夫君守住武威城,那自己陪景亦文走一趟祁连山,也算不得什么,便毛遂自荐。 景亦文听后,还未来得及反对,李南风倒是拍手大赞,并说:“夫人的身板看着比我都健康几分,怕是没有再比她合适的人选了!” 景亦文开始是坚决不同意的,可后来又听人说,祁连山景色优美,蓝天清澄,白云悠悠,广袤的青草地上,牛羊成群。 如此的景色,光想象一下都是美好的。 景亦文这才勉强同意了,他告知顾俭余后,后者也并未反对。西凉位处边疆,民风较为开放,倒是不像京中对女子有诸多限制,如此,容歆绿便穿着男装,与景亦文一同上路。 虽说祁连山的景色是美好的,可这路上的行程着实不轻松,光是睡帐篷,便让景亦文有些吃不消了。 这位自小便习惯高床软枕的少爷,在接连睡了两个晚上的硬泥地之后,有些后悔让容歆绿来,跟着他一起受苦。 好在容歆绿也不是娇滴滴的大家闺秀,她倒是还挺适应的,没有表现出半分不满意的样子。 她与景亦文领了早饭,便走到人群不远处的大石上坐下。 今日的早饭也比较简陋,小米粥配上干馍馍,便也是一餐。本来么,在路上就是什么也不方便,这样冷的天气,能喝上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已经算是好的了。 容歆绿将硬的像石头一样的馍馍掰成小小的一块,放到小米粥里泡软,然后在米粥最上层放了点她自己腌制的白菜,递给景亦文。 他接了过来,用筷子轻轻地掠过米粥最上面一层,撩起那温热的米粥,送入口中,咀嚼几下咽了下去,“这难吃的米粥,经过你的手之后,便格外地香糯。” “呵呵……顾某只知道景大人自是出口成章,却没想到,却原来是如此地会说话!” 景亦文与容歆绿回过头去,顾俭余与左少飞两人,手中皆端着盛了米粥的大海碗,立于他们身后,“不知二位可欢迎我们?” “自然,请坐!” 顾俭余走到景亦文对面的大石头上,正要坐下,左少飞小声说了声:“等等,”然后上前两步,一手端着碗,另一只手将那石头上的灰掸了掸,又吹了吹,然后对着光看了看,确认应该不脏了,这才说了句:“好了。” 见他此番动作,景亦文微微挑了挑眉:想不到左少飞这样一员武将,还有如此心思细腻的一面,而且……景亦文又仔细地将左少飞上下打量了一番:好像每次见他,他的衣裳都十分地整洁,交衽领口一直都是干净笔挺的,便连袖口的束边褶皱,都好像是计算好的一般整齐。 这个左少飞,真是个极爱干净,又讲究的人。 “抱歉,我们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说话,”顾俭余坐下后,便对景亦文说:“只是见你们坐在这边,便过来找你们,恰巧听见了。” “无妨,本也不是什么私~密的话。” 经过这两日的赶路,景亦文与顾俭余渐渐熟悉起来。他想了想,便让容歆绿拿出那腌制白菜来,“来尝尝我娘子的手艺,刚才那番话,可不是我为了讨好她才说的,我娘子在吃食方面,自是有过人之处,任何普通的食材,只要经过她手,我便觉得格外地美味。” 顾俭余见他说起自家娘子,便有滔滔不绝之势,他听了一笑,不置可否。但见那放在面前的腌白菜,被切成一指宽的长条,一条条整齐地码在花瓷小罐中,白玉般的色泽,衬着那朵朵盛开的大红重瓣木芙蓉,格外惹人怜爱。 顾俭余遂夹起一条白菜,放入口中细细品尝。白菜的味道酸爽可口,香脆多汁,又有些微微的辣,在这样频繁的赶路途中,胃口早已经被破坏殆尽,现下乍然吃上这样有味的小菜,果然让人口舌生津。 顾俭余不禁赞许地点点头,“景夫人果然好手艺!” 左少飞见顾俭余都点头了,不免也有些好奇问:“真的这样好吃?” 顾俭余见他也馋了的模样,不由笑了,“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左少飞便也夹起一条白菜放入口中,顿时感觉那微辣的气味直冲入喉,好像胃口被忽然打开了!他忍不住,又伸了好几次筷子。 见自己做的东西被大家所喜爱,容歆绿心中也挺高兴的,“若是顾大人与左校尉喜欢这个味道,待回到武威城,我再做几坛送与你们。” “哈哈,如此我们便有口福了!”顾俭余也没有与他们客气,欣然接受了。 这一餐早饭,左少飞因为搭配了腌白菜,比前两日吃的都要多一些,最后他吃完了自己那份,便连顾俭余吃了一半,剩下来的,也拿过来吃了。 左少飞的这一举动,被景亦文看在眼中,他不禁疑惑地皱了皱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箩丝娘娘驾到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23 04:07:37 谢谢萝丝娘娘的地雷,娘娘v5! 妹纸们圣诞快乐么么哒! 第67章陈佳杏 自从那次一起用过早饭,之后的赶路途中,景亦文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地从顾俭余和左少飞的身上掠过。 他们两人,倒是未再有如上次那般,让景亦文疑惑的行为举止。 这日一大早,天色便不太好,一直都是阴沉沉的。还未到傍晚时分,天便完全黑了下来,不多时,阴了一整日的天,好似终于攒够了雨量,一下子发泄出来,突然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此时队伍正走到一处山隘口,寒风夹杂着豆大的雨点,穿过山隘呼呼地吹向他们,不到盏茶的工夫,所有人都被雨浇了个透湿。 顾俭余原来去祁连山时,走过这个山隘口,知道要穿过这个隘口还有好长一段路,现在这样的天气,实在不适合赶路。 他抬头,左右看了看这分列两边的,高耸入云的大山。 这左右的两座山,山壁陡峭,都是由黑色的岩石构成,山体颜色完全相同,而且看起来好像原来是一座山,可是后来被人从中间狠狠劈了一剑,这才分裂出一个隘口来。 此处聚风,而且又是山脚下,着实不够安全,顾俭余下令,全部人员退后一里,安营扎寨。 待景亦文与容歆绿进入帐内时,身上已经找不出一块干的地方了。 在外面始终不比在家里,被雨淋得这样湿,也没有热水洗澡去去寒气,两人只得快手快脚地除下湿漉漉的衣裳,再从包袱里拿出干净清爽的换上。好在所有的行囊都有防雨的措施,否则现在连件干爽的衣裳都没有。 待换好衣服之后,两人这才散了发,一人手中拿着一块布巾,坐在褥子上,慢慢地擦拭。 雨点落在帐子上,好似豆子落玉盘一般,噼啪作响,容歆绿坐在褥子上,听见这雨声,还心有余悸,“这山里的雨就是来的急,说下便下,一下起来,便是如此的瓢泼大雨。” “嗯。” “夫君,为何我们刚才不就地安营,还得退后一里呢?”容歆绿想着顾俭余的命令,不解道:“那我们刚才那些路不是白走了吗?” “嗯。”又是一声低低的嗯,也不知他听见容歆绿的话没有, 容歆绿见景亦文拿着布巾,一下一下地擦着头发,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她向前挪了两下,坐到他身边,很自然地从他手中接过布巾,开始替他擦了起来,“夫君,你怎么了?我见你这两日,好像有些心绪不宁,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景亦文想起那日早餐时,左少飞的种种举动,还有后来他们两人一切如常的言行举止……觉得有可能是自己多想了,一时非常犹豫,不知道要不要与容歆绿说。 他又思索一番,还是作罢,“没什么。” 容歆绿的擦拭动作停住了,她想了想,坐到景亦文面前,问:“你这两日,可是在想顾大人和左校尉的事情?” 他惊诧地挑挑眉,“你如何知晓?” “我见你这两日,视线总是时不时地便落在他们身上,”容歆绿停了停,又问:“他们,可是有不妥?” 见容歆绿已经发现了,他便也不隐瞒,斟酌一番后,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说:“你现在也是此次巡视的随员之一,有些事情,也需要你的意见。我现在便问你,你觉得,他们有何不妥?” “真有不妥?”容歆绿小声嘀咕,而后皱着眉头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那你有何发现?” “其实,我也不确定,这算不算是不妥之处。”景亦文停顿了一小会儿后又继续道:“你可有注意到,左校尉平日里,是个颇为讲究的人。” 他见容歆绿面露不解之色,便解释道:“我发现,左校尉的衣裳总是干净整洁的,便是连袖口这样细微的地方,都没有落下。这对于一个长期在军营中摸爬滚打的军人来说,实属不易。” “兴许他是个喜爱整洁之人,”容歆绿颇不在意,“便如你一般,你的衣裳也是整洁的,地上若是不够干净,你即便累了,也不会坐下去。” “你说的没错,可是,若我真的累惨了,地上便是个泥潭子,我也会不假思索地坐下去。但左校尉便不是这样,”景亦文想起有一日,具体什么事情他不得知,只记得那日左校尉累坏了,可他看见地上尘土飞扬的,即便那么累了,他也没有坐下。“他可比我爱干净多了,而且那日早饭时,他把顾大人吃了一半的馍馍,给吃了。” 容歆绿眨着眼睛看着景亦文,她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妥之处,“左校尉与顾大人同袍情谊深厚,而且他们是男人,又是军人,自然是有些不拘小节。” “你说的都没错,可是左校尉那样一个讲究的人,他是地上有点点脏都不愿坐下的人,怎么会去吃别人吃剩的东西?” 容歆绿开始觉得景亦文说的有理,可她想了想又道:“你也是个讲究的人,可是有时我吃剩的东西,你不是也会继续吃么?也没见你嫌弃我。” “是,”景亦文点头道:“那是因为你是我娘子,可是左校尉与顾大人呢?他们是什么关系?” 听见景亦文如此分析,容歆绿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瞪圆了眼睛,“你是说……他们……他们是……”后面那两个字,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可能的!”容歆绿思考一番后,又否定了景亦文,“顾大人有妻有子,他不可能的!” 容歆绿又接着说:“那日秋收祭,顾大人与顾夫人相携而来,他对顾夫人那小心呵护的样子,也不像是装出来的,而且后来顾夫人进入女宾帐幔后,所表现出来的,也是很受夫君宠爱的样子,你不知,当时有多少夫人都嫉妒她呢!” “是么?”景亦文低头沉思一会儿后说道:“那可能,真是我想多了。” 容歆绿把刚才景亦文说的话想了一遍,又回想起那日顾夫人一副被宠爱的幸福神情。她越想,越觉得后脊梁忍不住阵阵寒意直往上冒,“夫君,若你说的是真的,那顾大人,该隐藏得有多深呐。” 见容歆绿缩着脖子,小心翼翼的模样,景亦文被逗乐了。他爱恋地在她嫩白地脸颊上轻轻拍了拍,叹道:“人便是如此复杂!” 随后,他拿起木梳,跪在她身后,小心地替她梳理青丝,“不过你放心,若他真是为国为民的好官,那他的私生活,我便不会多加干预;若他有了旁的心思,那他藏得再深,我也能将他挖出来,我此行的任务,不正是为此吗?” “夫君,”容歆绿捉住他的手,转过身子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顾俭余武功高强,又甚得人心,怕是不好对付,你可一定要小心呐!” “呵呵……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们这不是还未肯定吗?再说,你夫君我也不是吃素的!” 景亦文这边安抚容歆绿,心中却暗忖:顾俭余展示在自己面前的形象,太过完美无瑕,反倒显得不太真实。若自己猜测他与左少飞之事是真的,那此人真真是城府极深,做任何事都滴水不漏,真要把他挖出来,怕不是一件易事。 只不过这些还都只是他的推测,究竟顾俭余是个什么样的人,还得再慢慢了解。此时景亦文不想让容歆绿担心,便岔开了话题,“今日我见你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可是腿磨伤了?” “嗯,还好。”容歆绿不知自己已经伪装的很好了,却还是让他发现了,她不由自主地将双腿收拢了一些,双手放到大腿上,好像想遮掩些什么。 见她如此动作,景亦文便猜到了,“真是骑马磨伤了腿?” 说完,他不由分说地便撩开她的襦裙,褪下她的长裤,分开她双腿,果然看见她大腿根部,两侧最最嫩的地方,被马鞍磨得绯红一片。 景亦文顿时心疼了,他责备道:“都磨成这样了,你怎么不与我说呢?” 容歆绿是不会骑马的,临时顶替李南风之后,才赶鸭子上架般,突击地学了半个下午。得亏她自幼便上树下河,将胆子练得格外大,身体协调性也不错,学了半个下午,倒也让她学成了。而且这巡视的队伍,本就走的不快,一路走走停停,她的技术也愈加娴熟。 只是这再娴熟的骑马技术,也不能解决这马鞍与大腿摩擦的问题呀!容歆绿是女子,肌肤本就娇嫩,她这样整日地跨坐在马上,头两日倒还好,第三日开始便感觉到疼痛了,现在这第五日,正是严重的时候,她本想隐瞒过去,待磨出茧子来便好了,谁知还是没有逃过景亦文的眼睛。 “没事的,等磨出茧子来,便不疼了!” “还想等磨出茧子来呢?你这皮肤早就要烂了!”景亦文面沉如水,眉头紧皱,语气也不似刚才那般温柔,“到褥子上躺好!” 容歆绿觉得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昨日已经擦了些药膏。可她现在却不知道景亦文怎么会突然发火,而且他那样子,还真是有几分威严。容歆绿一时也不敢多说什么,乖乖躺倒在褥子上。 景亦文从包袱中拿出一罐碧玉膏,挖了一块在手心温着,“伤得这样重,也不知道抹些碧玉膏,亏你还是大夫。” “我昨日抹了药膏的。” “有好药为何不用?”景亦文就她伤口愈合的情况来看,便知她肯定是自己随便调配了些药来擦。想到这里,他更加生气,手上便也没了轻重,将碧玉膏对着她的伤处,重重地抹了上去。 “嘶……”容歆绿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小声道:“夫君,好疼啊!” “现在知道疼了?该让你更疼一点,才记得牢!”他嘴上这样说着,手下却轻了许多。 碧玉膏抹在伤口上,清清凉凉的感觉慢慢从她的大腿传了过来。景亦文的手指摸在伤口上,更有些痛痛痒痒的,容歆绿忍不住道:“夫君,那里好疼啊,你轻一点。” “这里不行,这里太痒了。啊……” “嗯,好痛,真的真的,你轻点。” “别这样抹,我下次不敢了,真的真的不敢了,你别抹了好吗?” 顾俭余从景亦文的帐子前经过,听见的,便是容歆绿一句句,不间断的,隐忍难耐的求饶声。 今日雨势来得快,收得也快。 顾俭余见雨停了,便出来查看前方隘口的路况。 毕竟刚才下过大雨,而且又离着山脚不远处扎营,他总是有些不放心。 刚刚去隘口,经过景亦文的帐子时,还是一片寂静,谁知等他回来时,会听见如此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容歆绿的声音不大,可是顾俭余少时习武,耳力自然灵敏过常人。他经过帐子时,便刚巧听见容歆绿啊地叫了一声,他脚步一顿,便停了下来。 可是容歆绿叫完这一声之后,便没了下文,顾俭余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他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帐子,近了些,又近了些,这才听见,容歆绿那难耐的求饶声。 听见她如此的声音,顾俭余的手嗖然握成了拳。 他想象不出,那样清雅高洁的少年,在女人身上驰骋时,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帐内哀哀的求饶声,像是最蚀骨销~魂的催~情~药一般,将顾俭余一向引以为傲的定力,不知给扔到了何处,他只觉自己那里,肿胀难耐。 顾俭余又静静站了一会儿,帐内声音未停,他咬了咬牙,转身离开了。 待回到自己帐中,不等左少飞说话,便将他推倒在褥子上,俯身压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文子,乃说乃怎么总做让人误会的事呢? 第68章陈佳杏 一场秋雨一场凉,那日大雨之后,天气愈发寒凉,待巡视队伍察看完田地,行至祁连山脚下时,天上竟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回鹘王阿赫马德早就接到消息,早早地便派了侍从,在城外五里处等候,远远看见他们的队伍,便立刻迎了上去,直接将他们带去早已经准备好的馆驿。 馆驿在城中心繁华的地段,离王宫也不远,它的建筑风格华丽,环境干净整洁,热水膳食随时都有,还配有翻译和医护人员。他们一行人长途跋涉到这里,早已经精疲力尽,乍然见到如此环境,便感觉犹如到了天堂,无一不称赞回鹘王考虑得周到,安排的妥帖。 一行人沐浴更衣,稍作休整之后,侍从便又带着他们进入回鹘王宫。 回鹘王宫建在依山筑起的平台上,台高约有五丈,王宫的外墙是用有色的硬质石灰石建造,色彩艳丽。正面入口前有大平台和大台阶,台阶两侧墙面刻有浮雕像。 侍从带着他们,直接去了王宫北面的风仪大殿,那是专门用来接待贵宾的地方,晚间的接风晚宴也是在这里举行。 风仪大殿的周围还有花园和凉亭,布局十分规整,此时从大宏移植过来的梅花已经开放,淡淡的梅香随着微风,萦绕在大殿四周,衬着这薄薄的白雪,别有一番寒梅冷香的诗意。 风仪大殿平面都为正方形,宫殿外墙面贴黑白两色大理石或琉璃面砖;殿内是石柱木梁枋结构,空间十分宽敞,木枋和檐部还都贴了金箔,石柱的四周,放了镂空雕花球形火球,里面燃着熊熊火焰,景亦文与容歆绿一行人走入大殿,只觉暖意扑面而来。 “哦,我远方的朋友们,欢迎你们到回鹘来!”回鹘王阿赫马德坐在大殿正中央的主位上,看见他们进来,他立刻走下座位,朝他们走来,“哦,还有我尊敬的顾大人,欢迎您的再次到来!看见您真是太开心了!” 阿赫马德对着景亦文他们依次行了回鹘礼节,到顾俭余哪里,他上前拥抱了他,在他后背拍了几下道:“您看起来一点儿都没变!” 阿赫马德说起汉语来不是很流畅,带了很重的回鹘口音,一句话要拐几个弯,景亦文他们第一次听都没听太明白。 顾俭余与他是老相识,交流起来自然没有障碍,他哈哈笑着捶了他两拳,“你也一点儿没变,说话还是那么让人难懂!” “真的吗?”阿赫马德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抬手捏了捏下巴上那一撮上翘的小胡子,“为了能与汉使好好的交流,我可是又学了很久的汉语呢!” 他那无辜的样子,顿时让大家都有些忍俊不禁。 景亦文只觉这回鹘王着实平易近人,“无妨,只要汗王您慢慢说,我们都还是能听懂的!” “多谢景大人!”阿赫马德学着汉家的礼节,对着景亦文作揖道:“还是大人您有大量!” 景亦文笑着还礼,然后转头去看顾俭余,目露疑惑。 顾俭余此时正看着他们两,看见他看过来,略一思索,便答道:“来之前我便先修书与汗王,告知他您会与我们一同前来。” “还是顾大人考虑周全。”景亦文对顾俭余笑笑,便由汗王领着,与大家一起朝着大殿中的座位而去。 他面上云淡风轻,但是心中却在想着,即便提前告知汗王,自己会一同前来,那为何在未有介绍的情况下,汗王能一眼便认出自己呢? 除非……顾俭余在信中详细地描绘了自己。 这又是为何? 景亦文不动声色地观察阿赫马德与顾俭余,他们两人一路说笑,聊些彼此的近况,很是熟稔的样子,如此,倒也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待宾主都在各自位置上落座,晚宴正式开始。 各色回鹘美食流水一般地,被脸戴薄纱的妙龄女子顶在头顶送了上来。 回鹘侍女们的服饰与大宏完全不同。她们的衣服分成两截,上面是无袖的玫红色镶金边的小衣,这颜色衬得她们肌肤胜雪;小衣短短的只到胸下,中间部分镂空,露出一截纤细的腰肢,□穿着同色大灯笼裤,裤子堪堪挂在胯上,如此更显得腰肢的纤细,以及臀部的浑圆挺翘。 她们没有穿鞋,连布袜都没有,赤足踩在光洁的地面上,随着她们步伐轻盈的移动,脚踝处的足链子叮铃作响。 她们的面上覆着薄纱,看不出样貌,但是如此的装扮,已然妖娆诱人。此番随行的书吏,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子,一个个都瞪着眼睛看着她们,便连美食送到面前,都不自知。 景亦文与容歆绿相邻而坐,矮几并着矮几,都在阿赫马德的下首,顾俭余与左少飞坐在他们的对面。 顾俭余与左少飞自是见过,此时也就不奇怪,只管专注自己面前的吃食。 景亦文与容歆绿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装扮的女子,景亦文颇为好奇地看了两眼,便移开了视线,倒是容歆绿,女子对于穿着打扮总是比较有兴趣,她便多看了几眼。 其中一位侍女,头上顶着一个长椭圆形的银色大盘,轻轻扭动着胯部,一步一步婀娜多姿地朝着景亦文与容歆绿这一桌而来。 待行到矮几前,侍女双膝一弯,纤腰微微下塌,跪在景亦文的面前,眼睛直视着景亦文,柔声道:“大人请用。” 景亦文注意到,她的眼眸是蓝色的,碧蓝碧蓝的,像是海洋的颜色。 她见景亦文正盯着自己看,便朝他妩媚一笑,伸手向上,托住那银色大盘,缓缓自头顶取下。待那银色大盘经过她的面前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一直覆在她面上的薄纱被她缓缓向下的手给碰到,掉了下来,她的容貌顿时展现在景亦文与容歆绿的面前。 这时,只听见隔壁桌传来一阵啪嗒的声响,容歆绿循声看去,只见她另一边坐着的随行书吏,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名掉了面纱的侍女,连手中的白玉杯掉落在地,都未曾察觉。 她又转头去看景亦文,他也正偏着头,和她一同在看那名书吏,见她回过头来,朝她微微笑了,调侃道:“他怎地这么不小心!” 容歆绿笑了笑,并未答话,心中却有些微酸,这女子太美了,莫说这书吏,便是你,刚才看见她容貌的一刹那,眼中不是也闪过惊艳吗? 那侍女见薄纱已掉落,并未在意,只是抱歉地朝他们笑笑,然后将手中的银色大盘放到矮几上,那里面装着的,赫然是一只皮焦肉脆的小羊羔。羊皮烤的焦黄,还在兹兹地朝外冒着油。 侍女从银盘的边上拿起早已备好的刀叉,从小羊羔的背部插入,垂直向下,瞬间便将小羊羔肢解了,顿时,一阵孜然碳烤的香味,夹杂着些许羊肉的膻味,扑鼻而来。 “碳烤小乳羊,大人请……” “呕……呕呕……” 侍女的话还未说完,容歆绿忽然捂着嘴,转身干呕了起来。 从下午到晚上,她都没有吃东西,腹中空空,胃中翻腾不已,却也吐不出什么东西。 “怎么了?”见此情景,景亦文立刻到她身边,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是受寒了吗?怎么好端端的就想吐呢?” 待那一阵翻涌的感觉过去,容歆绿才敢出声,“不知道,刚刚闻到那小羊的腥膻味,便觉难受。” “腥膻味?”景亦文看了一眼那盘中的羊肉,“你原来不是很喜欢吃羊肉烩面吗?这碳烤的羊膻味还更轻呢,怎么反而不习惯?” 容歆绿也不解地摇摇头。 “大人?可是有不妥?”侍女见容歆绿那样,颇有些紧张地问。 “没事,你下去吧。” “景大人,怎么了?”阿赫马德也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他关切地问道,“可要请大夫来看看?” 景亦文想到容歆绿便是大夫,而他自己因为生在药材世家,又自幼多病,多少也懂一些,便谢绝了汗王的好意,扶着容歆绿坐好,然后在矮几之下,他牵过她的手,替她搭脉。 景亦文的手搭在她的手腕上,过了一小会儿,他面色却变得古怪起来。 “怎么了?”见他那样,容歆绿心中也没了底,“可是很严重?” “你多久没来葵水?” 嗯?容歆绿愣了一下,她仔细想了想,这段日子都在赶路,她也没有留意,好像是,有一段时间了。 见她那呆呆的样子,景亦文便知道她一定是还在算着自己上次来的时间。他笑了,伸手在她脸上捏了捏,道:“你可能是有喜了。” 可能是有喜了。 有喜了。 “我有喜了?”容歆绿不敢相信地把双手覆在小腹上,“你确定吗?” “我觉得像,一会儿回馆驿,再找大夫来瞧一瞧。” 还要回什么馆驿,找什么大夫啊,容歆绿一秒钟也等不及了,立刻便开始给自己搭脉。 她集中精力搭了好一会儿,才察觉出那个非常微弱的脉象,想来是时日还不长,但几乎已经可以肯定是喜脉。 “夫君,”容歆绿激动地抓着景亦文的手,放到自己小腹上,“是喜脉,我真的有了!我们有孩子了!” 景亦文笑着,可是他的神色很平静,完全看不出高兴样子。他在容歆绿的小腹上摩挲了一会儿,叹道:“真有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今年就还剩四天了,乃们还不撒花吗? 妹纸们,我现在要爬去睡觉了,明天起来回你们的留言,全都么么哒o(n_n)o~~ 第69章陈佳杏 容歆绿听见景亦文淡淡的叹息声,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小声道,“我们有孩子了,你不高兴吗,” “景大人,初次见面,我是……” 景亦文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有好客的回鹘官员过来敬酒。他安抚地拍拍容歆绿的手,执起白玉杯,喝完之后,又有其他人轮番而来,待都敬过一圈,又该轮到他回敬了。 如此,容歆绿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能顾得上与他说话。不过,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她干脆,安心地开始吃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刚才的那烤乳羊开启了她呕吐的感觉,她现在肚子里空空的,很饿,可是却什么也吃不下去。 矮几上的菜色繁多,品种却比较单调,不是烧烤的,便是煎炸的,若是原来,容歆绿还能吃上一点,可是现在,光是看着,她就觉得油腻。 她现在只想喝一碗熬得稠稠的皮蛋瘦肉粥,肉丝细细的,皮蛋要切大块的,起锅的时候,再撒上一把切得茸茸的小葱,别提多香了,若是再能配上一笼皮薄多汁的小笼包子,一小碟香醋,那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光是想想,容歆绿的口水就要流下来了,看着面前油腻又上火的食物,便越发的没胃口。 她举着筷子,在诸多盘子中犹疑地转了一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夹,又落入面前的空碟中。 景亦文执着空空的白玉杯回到座位上时,刚巧看见容歆绿将筷子架在碟子边,碟子里干净如初,她则神色哀怨地盯着面前的菜,他便知这些都不合她胃口。 景亦文视线在殿内环绕一圈,见大家都喝得正酣,他想了想,便示意侍女将杯子斟满,先起身敬了回鹘王,再斟满一杯,敬了在座的各位,而后便与回鹘王表明,内子身体不适,要提前退席。 回鹘王极力挽留,“后面精彩的歌舞还未呈现怎可现在便回去?若是景夫人身子不适,可以派人送她先回去。” “汗王,”顾俭余淡淡开口道:“景大人贤伉俪情深,若是不亲自护送回去,便是坐在这殿中,心也飞回馆驿,不如,便让他先走吧,我们也不是明日便辞行,改日再聚便是!” 顾俭余这样说到,阿赫马德便也不好再挽留,便着人派车送他们回去。 景亦文冲着顾俭余拱了拱手,表达谢意,顾俭余微微点了点头,他便与诸位告辞,带着容歆绿先走了。 马车上,容歆绿还想着刚刚他的表现,便赌气不与他说话。景亦文在宴席中也喝的有些猛了,现在酒气上涌,他人不是很舒服,便闭着眼睛靠在马车壁上,一言未发。 车厢中的气氛,委实有些沉闷。 容歆绿拿眼睛偷偷瞄了几下景亦文,见他始终闭着眼,头微微昂着,靠在侧壁上,也不搭理自己,便更觉委屈。 她从没想过景亦文听见自己怀孕了,会是这种反应——有些感慨,丝毫不见欣喜,淡淡的彷佛在说着别人家的事情。 难道他不想跟自己有孩子吗? 容歆绿越想越气,待车子堪堪停下,她便起身,想直接下车,谁知她还未挪一步,手腕便被景亦文给攥住了。 他张开眼睛望着她道:“急什么,车子都还未停稳,若是摔了怎么办?”他也起身,牵着容歆绿慢慢下来。 容歆绿一落到地面,便将他的手甩了开来。没防备用力过猛,她向后趔趄了两步,景亦文赶紧上前揽住她,这才免了她摔个倒仰。 景亦文不知她为何要甩开自己的手,只是想到她肚子里有孩子,还差点摔一跤,吓出一身冷汗,语气便有些急躁,“你干什么?都做娘的人了,怎么还这样毛糙?” 容歆绿自己也吓了一跳,偏偏景亦文又这样说她,她越发觉得委屈,她忍了好几次没忍住,那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容歆绿平时并不是一个爱哭的女子,只是今日不知怎么了,她心中难过极了,眼泪便怎么也止不住,“我自是不用你管,你不喜欢这孩子,我明日,不,待会儿便走的远远的,绝对不在你面前晃悠!” “浑说什么傻话呢?”景亦文见她满脸泪水,把妆都哭花了,还在同自己嚷嚷,心中又气又好笑。他自袖中拿出帕子,将她的小脸一点一点地擦干净,柔声问:“你待会儿带着我儿子想走去哪里?” “反正你也不喜欢这孩子,你管我去哪儿!” “谁跟你说我不喜欢了?”他牵起她的手,带着她慢慢走进馆驿的大门,“我只是觉得太突然了。我们现在在外面,又每日奔波,你这时候再有孕,实在太辛苦了。”说完他深叹口气,却又隐隐藏着些骄傲道:“这一路上,我小心又小心,没想到居然还是有了。” 他转头问容歆绿,“这该说他爹厉害呢,还是该赞儿子棒?” “你乱说什么!” 他们此时正走在通往厢房的花园小径。时辰尚早,小径上的人还不少,容歆绿觉得被别人听见不妥,便轻轻捶了景亦文几下,示意他噤声。待那几人走过去,她又忍不住问:“你怎知是儿子?” “因为我是他爹,自然知道是儿子!” “若是闺女呢?” “不会是闺女,一定是儿子,我有感觉!” 听见他这样说,容歆绿不禁破涕为笑,“孩子在我肚子里,你能有什么感觉呀!” 见她终于又笑了,景亦文这才悄悄松了口气,“我见你晚宴上都没有吃东西,想必是不合胃口,你现在可有什么想吃的?” “我想吃皮蛋瘦肉粥……”她又把刚刚在宴席上所想的全都说了一遍,然后期待地看着景亦文。 景亦文听她想吃的,都不是在这里能够买的到的,不禁面露难色,可是转头看见她期待的目光,他又不忍心让她失望。他想了一会儿后,说:“小笼包子,我是没有办法了,皮蛋瘦肉粥,我……我试着做给你吃吧!” 容歆绿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惊讶道:“你……会做饭???” “这个,自然是不会,不过我想,应该不会太难吧!” 事实证明,理想和现实,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景亦文与容歆绿直接去了厨房,幸好灶上的火还未熄,容歆绿还开心地与景亦文说,不用生火便好办多了。 结果,灶上留的好好的火苗,却在景亦文的操作下,生生被熄灭了三次,最后还是容歆绿实在看不下去,亲自动手,才总算把火给生了起来。 火生好了之后,景亦文本想淘米的,可是容歆绿已经饿得不行了,她等不及再重新煮粥,便四处搜寻,让她找到了晚上吃剩下来的米饭,她让景亦文又多添了些水,便放入锅中去煮。 在等水开的时候,容歆绿让景亦文取了一小块肉,切成丝状。 这要求,对景亦文来说,简直比殿试还要难。他手中拿着菜刀,对着那肉切下去,立刻便是一条手指般粗细的肉条出现。容歆绿教了好几次,别说切丝了,就是比那手指细一点,他都做不到。 景亦文见过几次容歆绿做饭,看着她做的时候,感觉非常容易,好像没几下,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便端上桌了,没想到到了自己这里,居然这么的难,他急的汗都出来了,这样反倒歪打正着醒了酒意。 米饭熬成粥自然快得多,火又生的旺,不一会儿,锅中的粥便开始沸腾了。 容歆绿便让景亦文将放了盐腌了一小会儿的肉条放入锅中,搅拌几下,然后拿了一颗皮蛋,她把壳剥了,便交给景亦文。 皮蛋应该好切了吧! 容歆绿显然高估了他。那个蛋圆滚滚的,景亦文刀下去的时候,它便四处滚动。如此,景亦文只得举着刀在案板上四处追着皮蛋,那架势,着实有些骇人,知道的知道他在切皮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追杀某厨房常见小动物呢! 容歆绿简直无语了。 待他终于把切成零碎块状的皮蛋放入锅中的时候,锅里的水已经差不多烧干了。见状容歆绿快手快脚地搅拌几下,将粥盛出来,那理想中的皮蛋瘦肉粥,已经成了现实里的零碎皮蛋肉条饭,还是连葱都没来得及撒的那种。 景亦文看着容歆绿手中那惨不忍睹的成品,有些讪讪道:“还是……别吃了,我让景安去外面给你买点吧。” “不要,我就喜欢吃你做的。”容歆绿拿起大勺子,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送。 “好……好吃吗?” “嗯。” 过了一会儿,景亦文又说:“真的好吃吗?如果你不想吃了,也没有关系的。” “真的不错,来,”容歆绿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尝一尝。” 看着那干巴巴的米饭,还有那足有手指粗的肉条,景亦文实在是没有张嘴的勇气,可是容歆绿都不嫌弃…… 他心中一横,张嘴吃下了那口饭。 “如何?”容歆绿问他。 “还行吧。”虽然那饭已经被煮的太烂,但好在肉条还算鲜美。 容歆绿许是真饿了,一大海碗装着的软米饭,她没用多久便吃了个精光。 她捧着那空空的大碗,对着景亦文笑弯了眉眼,“夫君,下次你还做吃的给我吧?” 景亦文不禁在心中哀嚎:“就说不能太早当爹啊!” 作者有话要说:和朋友玩到23点回来,还码了一章出来,妹纸们,乃们怎么忍心不撒花~~~~~ 么么哒~~ 第70章陈佳杏 回鹘王宫中,宴席还在继续。 刚才那些侍女们,竟然不是真的宫中侍女,而是舞姬。她们此刻在诺大的风仪殿中,伴着西凉特有的羌乐,妖娆起舞。 那勾魂摄魄,好似海洋般的湛蓝明眸, 那宛若灵蛇般扭动的纤细腰肢, 那一双双彷佛踏在男人们心上的白皙天足, 那一声声,魅惑而又灵动的足铃声…… 无一不让在场的男人们, 神魂颠倒, 阿赫马德斜倚在王位上,手中捏着他那一撮上翘的胡子,眼睛眯着,注视着下方。 他很满意所看到的情景,这都在他预料之中。美人,如此的美人,怕是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抵抗得了。 阿赫马德的目光在殿内梭巡了一圈,待落到他下首左边,空空的两个位置时,目光沉了沉。不过也就是一瞬,他便看向右边。 下首的右边,坐着左少飞和顾俭余。 他们都盘膝坐着,两人都在看着殿中的舞蹈,只是左少飞单手支着脑袋,手肘架在矮几上,另一只手把玩着白玉杯,虽然看不见他的神情,却也能感觉到,他似乎是颇为无聊的样子。 无聊?阿赫马德不解地捏了捏胡子。 这时,似乎是感觉到他的注视,顾俭余转过头来,目光正好对上他的。 顾俭余对着阿赫马德眨了几下眼,而后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又坐了一小会儿,他起身,从风仪殿侧门走了出去。 阿赫马德在他出去后,又待了半晌,见殿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舞姬身上,这才起身,从刚才顾俭余走过的那个侧门,走了出去。 侧门的外面,是一道拱形的抄手游廊,不长,颇有些江南宅院的风格,直接连接着王宫花园里的六角凉亭。 那凉亭位置颇高,四面通透,里面放了两个同殿内一样的铜雕花火球,倒也不觉得寒冷。阿赫马德到的时候,顾俭余正站在火球边取暖。 他抬眸看了阿赫马德一眼,缓缓道:“汗王的速度这样迟缓,莫不是翅膀硬了?”他所说的,竟是流利的回鹘语。 阿赫马德听他如此说话的语气,立刻觉得脊背一凉,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对,惹得他不高兴了。他快速走了几步,来到顾俭余身边,语带小心道:“本王,咳,”他刚一出声,便马上改口,清咳一声掩饰道:“我得等大家都没注意到,才能出来。” 顾俭余听得他这样赔小心,即便不看,都知他此时是怎样懦弱的模样。便正眼都不愿意瞧他,只是看着自己的手,还有透过指缝间,铜球中熊熊的火焰,道:“你今晚安排的这是哪一出?那些舞姬是怎么回事?” 顾俭余的语气淡淡的,阿赫马德听不出他的喜怒,只得边观察他的神色,边说:“我自接到您的信,便开始着手安排了。男人就没有不好这一口的,如今美人在怀,外面又是这样天寒地冻,那些巡狩的官员们,哪里还愿意真的认真地视察呢?自然呆在温柔乡里。”阿赫马德停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表态,便又问道:“您觉得,我这样安排,行吗?” “花了多少银子?” “舞姬也没花多少,只是其中的一位,不知您瞧见了吗?就是蓝眼睛的那个,”说着,阿赫马德面上显出几分心疼,“那是我亲自j□j的,在她身上可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阿赫马德想起景亦文也只是看了她一眼,不免惋惜道:“可惜那景大人只看见她的样子,还没看见她的舞蹈呢,若是看见了,想必就不会走的那么快了。” 顾俭余懒得听他废话,而且出来时间太长也容易引起怀疑,便直接问:“矿上的账簿都弄好了吗?” “自然,早就妥帖了,您放心!”说完阿赫马德又有些不以为然道:“大人您也太过仔细了,我今日瞧见那巡按大人,还只是个少年,年纪这样轻,一定没什么经验,那账簿能不能看懂还两说呢,真不知大宏的皇帝怎么派了他来!”他顿了顿又道:“不过那样子长的倒真是不凡,不知是不是大宏的皇帝……嘿嘿……” 话他没说完,不过笑得异常猥琐,那未完的内容,任谁听了都能猜出是怎么回事。 顾俭余不悦地瞪了他一眼,“这是你该管的吗?你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应付这巡按的官员,还有你的好弟弟哈斯那吧!” 他这样一说,阿赫马德立刻噤声,直直地杵在那里,跟个木头桩子似的,让顾俭余看着就来气,“汗王大选又要开始了,哈斯那这次可是胸有成竹,来势汹汹。还有大宏,每年拨下来的银子,都被你挥霍一空,若是被巡按官员查出来了,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又恨恨道:“看见你这窝囊样子我就来气,我还真不如扶持哈斯那当这个汗王!” “他哪里有我这样听话。”阿赫马德在一边小声的嘀咕。 这话倒是不假。而且阿赫马德虽然有些窝囊,但好歹也是皇子,能力还是有的,又足够听话,这也是顾俭余当初选择支持他做汗王的原因。 “你若是还想继续当这个回鹘汗王,就好好的替我办事,先把这巡按官员伺候好了,待他们一走,这里又是我们的天下,我若做了西凉的王,必然不会亏待你!” “是,我早就盼着大人您自立为王了!”阿赫马德又接着道:“大人,您在西凉经营多年,现在一切就绪,该是时候了吧?” 顾俭余撇了他一眼,“你只管听命便是,其他的,别多打听,知道太多了,对你没好处!” “是。” “回鹘城中都布置好了吗?” “早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布置妥当,一切衣衫褴褛,家庭穷苦之人,这几日都不准在街上行走。务必要将回鹘的繁荣与昌盛展现在大宏官员们的面前。” 听他这样说,顾俭余不由得嗤笑道:“如此,这城中还有人吗?” 阿赫马德听出他话中的讽刺,讪讪道:“自然还是有的。” “你也该收敛点,如此下去,怕是我还未来得及自立,大宏便要发现了。” 阿赫马德捏着他的小翘胡子,算是应了,心里却在嘀咕:有不少银子都是被你收刮去的好吧! 见他那样子,顾俭余便知他并未往心里去,也就懒得再搭理他,“明日,你先把矿上的账簿拿来给我过目。”说完,一甩大麾,顾俭余转身便走。待走出三四步远之后,似是想起什么,顿住了脚步。他微微侧头,语带警告道:“收起你那些花花肠子,莫要让那舞姬去沾惹景亦文,知道吗?” “……为何?”还以为他停下来,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吩咐,没想到是专门交待这个,阿赫马德很是好奇地问:“那少年郎,碰不得?” “刚刚才警告过你的,便抛到脑后去了是不是?不该你管的,问那么多做什么?只管照做便是!”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顾俭余这才大步流星地走出凉亭。 容歆绿吃完之后,又将厨房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便与景亦文一同回厢房。 待两人都沐浴完毕,躺到床上,容歆绿忍不住抱着景亦文的胳膊问:“夫君,你真的喜欢,我们的孩子吗?” “……嗯。”景亦文没想到她还会问这个。 其实容歆绿刚才哭的时候,他便意识到自己在宴席上说错话了。他当时说“真有了啊”那句感慨,并非是说他不喜欢这个孩子。 说真的,景亦文从未想过喜欢还是不喜欢孩子这个问题,因为他觉得这是离自己很遥远的事情,他对孩子完全没有概念,所以当知道容歆绿有喜了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竟是——怎么这么小心,还是有了呢? 景亦文一时忽略了容歆绿的感受,所以当她在自己面前掉眼泪时,他才知道她是这么想要孩子的,也似乎想到了,若是她一直没有孩子,该如何在景家立足。 “你还是不喜欢啊!”景亦文语气中的勉强,让人很难忽略。容歆绿听了,心中忍不住难过,慢慢松开了他的手臂,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景亦文不想对隐瞒她自己的感受,却也不愿意让她伤心。 他想了想,觉得还是要解释清楚的好,便扳着她的肩膀,硬是把她转过来,面对着自己。 “怎么又哭了?”景亦文把她转过来,才发现她已经满脸泪水了。 他从床头的圆椅上拿起丝帕,给她擦去眼泪,“我发现你怀孕后,好像特别爱哭。” “嗯,”容歆绿自己用手胡乱地擦了两下,而后蒙着眼睛赌气道:“所以你也不要喜欢我了。” 景亦文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问:“真的?你真的这样想?” “……” 景亦文半晌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便淡淡道:“那……好吧。” 容歆绿感觉到景亦文松开了搂着自己的手臂,然后,他竟然起身了。 容歆绿从指缝中偷偷看,只见他拿起架子上的深衣,出了内室,不一会儿,她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后又吱呀一声被关上了——他居然,真的走了!!! 容歆绿等了一会儿,又等了一会儿,他还是没有回来,刚刚还温暖如春的厢房,只余一室的空寂,与寒冷。 在那一瞬间,容歆绿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忽然被掏空了…… 她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一般,猛地掀起被子跳下床,连绣鞋也顾不上穿,赤着脚便冲了出去。 她站在门口左右张望了一下,不知道景亦文朝哪边去了,不过看见右边那游廊上,隐约有亮光,像是有人,她便朝着那光亮跑过去。 待她一鼓作气跑到那光亮前,那提着灯的人似是被眼前忽然冒出的人吓了一跳,堪堪止住了脚步。 容歆绿见那人正是景亦文,立刻上前,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好像松一点,他便会飞了似得。 景亦文真是被她吓了一跳。他正走的好好的,眼前好像凭空冒出一个人来,穿着白色中衣,披头散发的,待她握住自己的手,才知道竟是容歆绿寻了来。 “你怎么出来了?外面这样冷。”他见她也没多穿件衣裳,赶紧把自己的深衣给她披着。走了两步又觉的不对,怎么只听见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声,便把灯放低,朝下照了照,这才看见,她竟然连鞋子也没穿。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容歆绿摇摇头。 景亦文将手中的东西给她拿着,又将她身上的衣裳裹裹严实,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那你为何不在房中等我?跑出来作甚?还连鞋子都不穿,这样冷的天气,生病了怎么办?” 容歆绿的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听见他规律的心跳声,整个人好像才慢慢的缓过劲来。她仰起头,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景亦文的下巴,有一点点的胡茬,光线太暗,看得不甚真切。 “怎么了?”景亦文感觉到她在凝视他,便将她朝上抱了抱,好让她更舒服一些。 容歆绿的额头,贴着他有些扎人的下巴,又忍不住,凑上去轻轻吻了吻他的喉结。 她真是爱惨了眼前这个人,可是他却偏偏不喜欢他们的孩子。 容歆绿垂眸,静默了半晌,微哑着声音道:“夫君,即便你不喜欢这个孩子,我也要他,我一定不会放弃他!” “我何时说过要你放弃他了?你竟把我想得这样坏么?”景亦文的手,惩罚地在容歆绿的腰上轻掐了几下,见她不住地扭动身子,这才作罢。 景亦文觉得应该跟她好好说一下,免得她误会,“我并非不喜欢这个孩子,只是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早做爹,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公公,不也是十八岁便做了爹爹么?”容歆绿在他怀里闷闷的说。 “是啊,可明年孩子出生,我才十七,比我爹还早一年呢!” “那你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都已经有了,好在还有九个月他才出来,我想我还是有时间学习怎样做个爹的。” 听见他这样说,容歆绿才稍稍放了心,“那你喜不喜欢他呢?” 景亦文沉默了一会儿后道:“说真的,我现在对他完全没概念,你让我说喜欢还是不喜欢,这个真的很难。不过终归是自己的孩子,想来还是喜欢的吧!” 话已至此,容歆绿才彻底地放下心来,她用手肘轻轻地撞了一下他,“这些话你刚才为何不说?”害得她那样摧心刺骨的难受。 “我正想跟你解释,谁知你又哭了。” “我哭了你也可以说话啊!” “你都哭了满脸的泪,到时候干了脸上岂不难受,我便想着拿布巾擦擦会舒服点。” 容歆绿这才发现自己另一只手上拿着软软热热的东西,是布巾,她举到他面前问:“你刚才出门,便是拿这个去了?” “嗯,房中没有热水,我去寻热水了。”景亦文又问:“你是出来寻我的吗?” “嗯。” 说话间,景亦文抱着她回了厢房。 他先将她放入被子里裹好,用尚有余温的布巾擦了擦她的脸。房中没有热水,他刚才也没找到能盛热水的物什,便只能用同一块布巾,将她的脚底也擦了擦。 握着她冰凉的天足,景亦文忍不住苛责道:“为何绣鞋也不穿?” 容歆绿缩在被子里,小小声说:“我以为你走了,着急去找你,没来得及。” 景亦文将布巾放好,又净了手,这才回到床上,将她搂入怀中,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道:“傻娘子,我还能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我说了让你不要喜欢我的话,你就走了,我自己在房里等你,过了好久,你都没回来,我……”说着,容歆绿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 景亦文见她这样心疼不已。他知道她刚才说的是气话,自然不会认真,哪里知道自己只是去寻个热水,她便会想这么多,“你让我不喜欢,我便不喜欢了吗?”景亦文轻轻吻着她的眼睛,喃喃道:“我的心只悦你,娘子。” 景亦文亲吻着她的唇,渐渐有些把持不住了,手从她的亵裤伸了进去,便抚上了她挺翘的臀,揉捏两下,便褪去那碍事的裤子。 亵裤渐渐下滑,待行至一半时,景亦文突然想起她有了身孕,此时欢好甚是不妥,他正要摸向她前面的手堪堪停住,急促地呼吸两下,终是拿了出来,又将她把褪至一半的裤子穿好。 “怎么了?”容歆绿不知好好的,他怎么停了。 “你……现在不方便。” 容歆绿稍愣了一下便明白了。她微微笑起来,探手入他那里,轻轻握住,“可是我想要怎么办?” “嗯。”景亦文闷哼一声,每次被她握住那里,他都觉得异常兴奋,可偏偏又什么都不能做,真是折磨! 容歆绿慢慢地套|弄了几下,才小声道:“其实,你小心一点,也是可以的。” “真的?不会伤着孩子吧?” “你小心些,便不会!” 景亦文听见容歆绿这样说,立刻除去身上的衣物…… 这一夜,他极尽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2013过去啦,2014祝大家万事顺利,心想事成!全体妹纸么么哒~~~新年快乐,元旦快乐!! 第71章陈佳杏 这日,景亦文,容歆绿与其他巡狩人员,照例与顾俭余一道,在回鹘官员阿克苏的带领下,去城中的南区巡视。 待他们在南区走了一圈之后,容歆绿见景亦文一直是眉头微皱,似是有心事的样子。 容歆绿看看周围结构有些歪斜,但是外表却焕然一新的房屋,暗暗猜测,景亦文心中所想,是不是和自己猜的一样, 他们一行人,第一日在回鹘城中巡视之时,景亦文看见街道整洁,商铺繁多,还流露出赞许之色,待到第三日去西区,以及今日第五日,来到南区时,他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 她又环视一圈,半是试探半是感叹道:“汗王将回鹘治理的真好,便是这南区,竟也这样干净整洁,若不是阿克苏大人提前告知,真看不出这南区是城中最不好的区呢!” 景亦文看了她一眼,似是明白她这样说的目的,笑了笑便接着道:“真是如此,这城中街道整洁,房屋有序,就连这属于贫民的南区,也不见一个乞儿,汗王真是治下有方,这回鹘人民的生活,看起来比大宏子民还要富足。” “哈哈,谢景大人夸奖,”阿克苏即刻走到景亦文身边,单手虚握成拳放在胸前,弯腰行了个回鹘礼道:“这还要多感谢大宏皇帝,每年的拨款,拯救了我们这些游牧的民族,让我们得以安度漫长的冬季。” “皇上宅心仁厚,也是我们这些做臣民的福气。”景亦文转头见顾俭余一直未发一语,便问:“顾大人,您说是不是?” 顾俭余正在心中暗暗大骂阿赫马德,这个好大喜功的家伙,竟然将回鹘城收拾得这样“干净”,不光整了街道,还将所有的房屋外墙都涂了一层新的石灰,整个城中居然连个稍微穿得贫穷点的人都见不到,这作假的如此明显,当这些大宏的官员都是傻的吗? 顾俭余恨不得现在就把阿赫马德拎到面前,抽打他一顿,方才解气! 现在景亦文与他说话,顾俭余只得先把火气压下,平复了下情绪才道:“景大人说得是。” “南区我们基本上都走过了,”景亦文语带双关道:“还剩下的那些,我想和这些也都差不多,天气这样寒冷,也就没有去的必要了。顾大人,您说呢?” “是,景大人说得是。”与他一同前来巡视书吏,听见景亦文这样说,心中暗喜:天寒地冻的,在被窝里抱着软玉温香多好,谁愿意一大早便起来,巴巴在街上一圈一圈的溜达,不到天黑不能回去,鞋底都要磨穿了。这回鹘城看上去这样好,绝对不会有问题的,回去照实写了呈给圣上便是,何须真的这样在城中逛个遍呢?圣上又不知晓! 景亦文并未理会那个书吏,他继续对顾俭余与阿克苏道:“祁连山东段,肃北一带产有铁矿。一向是由回鹘开采之后,上交给朝廷,现如今我既然已经来了,便想亲自去这铁矿看上一看,免得回京之时皇上问起,我若是一问三不知,皇上还不得治我个渎职之罪。” 听景亦文这样一说,顾俭余心中不禁突地跳了一下。他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么个要求,原本想着那矿上做好的账簿给他看看便行了,现在他要亲自去,这……还没安排啊! 顾俭余这边还未想好对策,那边又感觉到阿克苏投过来的视线,心中恼意顿生,这个阿克苏,这么沉不住气! 顾俭余垂眸思索一番后说:“铁矿于回鹘城有百里之遥,光是去到矿上便要一日的时间,看这天色,估计这两日便有大雪,景大人您是江南人,怕是不适应这里极寒的天气,所以我建议,铁矿那里还是不要去了吧,可以请阿克苏大人将矿上的账簿拿来给大人过目,也是一样的。” 顾俭余的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书吏本就不想去,一听要下大雪,就更加不愿意了,立即附和道:“是啊景大人,这天寒地冻的,您年轻无所谓,我这把老骨头可吃不消!” 巡按官员的随行书吏,便是要时刻跟随巡按御史,记录他所做的一切事情,将来要呈给皇上看的,所以这书吏虽然没有官职在身,权力却不小,往往御史们都客气以待,是以这书吏平日里听景亦文称自己一声先生,又见他年纪如此年轻,便有些倚老卖老,说话间少了几分客气。 景亦文倒是懒得理会他,他哈哈笑了起来道:“先生你怎么能说老骨头呢?今早我还听见你说与景安听,昨夜你有多勇猛,你要是老骨头,你的那些红颜知己可怎么办呐?” 这一番话如此毫不避讳地说出来,让书吏老脸一红,他呐呐再不敢多言。 景亦文转而又对顾俭余道:“账簿我自是要看,这铁矿我也要亲自去瞧上一眼才安心。”他抬头看看天色,冬天日短,才刚刚到傍晚时分,天已经暗了下来。“今日怕是来不及了吧?” 顾俭余差点喷出一口老血,还想现在便去?这人怎么说不通呢?他冷静了一会儿后道:“今日自然是不行了。”他想了想,又将情况说得更加复杂:“此去铁矿路途遥远不说,路上还不是很好走,到时下了雪路滑,便是马匹也得做些准备,还有好些防寒的东西……” “那不如就明日!” 顾俭余还没说完,便被景亦文打了岔去,他未说完的话就这样哽在喉中,像根刺般,上不去,下不来! “顾大人既然担心大雪,那我们不如明日便去。”景亦文道:“昨日夜间繁星满天,今日也是晴好的天气,若是真有大雪,怕是这一两日也暂时不会下,我们不如明日便去,在大雪到来之前便可赶回来。” 顾俭余算是领教到了景亦文的固执,若自己再百般推诿,怕他就要起疑心了,只得咬牙答应道:“那,便明日吧。” 景亦文作揖道:“还请顾大人与阿克苏大人安排!” 待景亦文与容歆绿回到馆驿厢房中,容歆绿关好房门,这才问景亦文,“夫君,你为何定要去那铁矿呢?” 景亦文没着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先扶她到床上坐下,问:“你今日还好吗?累不累?” 容歆绿现在是随行人员之一,即便怀着身孕也不能在馆驿休息,每日都跟着景亦文在城中巡视。 好在容歆绿身体健康,即便是怀孕初期,她如此走动,没多大感觉,倒是景亦文,总是怕她累着,每走一段路,便会进一家店铺,明着是查看,实际上是让她可以在铺子里坐一坐,休息一会儿。如此几日下来,她反倒适应了这样的安排。 “嗯,一点儿也不累。”容歆绿不以为然道:“你不知,我们那儿的女人,农忙的时候,即便怀了孩子也要下地干活的,我只是多走几步路,能有多累呢!” “你可别这样掉以轻心,”景亦文倒了杯水递给她,“身子是自己的,要爱惜,病得在床上躺着起不来的滋味,可不好受!” 容歆绿知道他因为小时候的事情,现在格外注意身体,便也没跟他狡辩,顺从地点点头说:“嗯,我知道了!” “这次去矿上,路远又不好走,你就别去了,我连景安也不带,快马加鞭,争取早去早回。” “就你一人与他们一起吗?” “不是还有个书吏吗?若他不是必须的,我还真想就一个人去。” “夫君,你为何一定要去看那铁矿呢?” “回鹘一向是大宏最重要的铁矿来源地,每年都向大宏提供大量的铁,但是近十年来,回鹘上交的铁的数量出现递减,而这几年,大宏收到来自回鹘的铁,更是少的可怜。” “那皇上没问问吗?” “自然是问了的,回鹘这边说铁矿资源有限,已经被开采得差不多了。” 容歆绿想了想,“这回答也没有破绽。” 景亦文让容歆绿朝床里面坐了点,他自己也除了布靴上床,靠坐在床头,让容歆绿趴在怀中,缓缓道:“是没有破绽,不过在到达回鹘之后,便处处都是疑点。想来你也发现了,这回鹘城中是被好好的整理过一番。” “是,”容歆绿立刻接道:“我虽然见识不多,可是这几年往来扬州与京城之间,也到过不少城镇,还真没有哪里像回鹘这般……这般刻意的干净。” “嗯,还有,”景亦文的手轻轻抚着她的青丝,低声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到回鹘汗王吗?在未有任何介绍的情况下,他便知我是谁。我当时便很是疑惑,虽说后面顾大人说明了,是他写信告知的,可显然他在书信中是有详细描绘过我的。” 容歆绿听着景亦文轻缓的声音,灵动的眼眸转了几下,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忽地起身,道:“你是在怀疑,顾大人?”容歆绿又重新组织了下语言,说:“你是怀疑,回鹘王做的这些,都是顾大人授意的?” 说完之后,她自己好像也不能相信,小声嘀咕:“可是他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这我也想不通,而且,是不是他授意的,现在也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景亦文看着容歆绿,“顾俭余与回鹘王的关系匪浅。” “你怎么知道的?” “刚刚我说要去铁矿时,他们显然愣了一下,阿克苏立刻便看向了顾俭余,”景亦文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由此可见,顾俭余在回鹘地位不低,而且他们绝对没想到我会去铁矿,便还没有去安排那里。所以我说明日去,便是不想给他们时间。” “可是顾俭余说了,这两日会有大雪,那你明日去,万一碰上大雪怎么办?”容歆绿一脸担忧的看着他,“太危险了!” “别担心,”景亦文拍拍她的小脸,“我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这两日天气这样寒冷,却是大晴天,说明雪并不会来的这样快,即便有雪,刚下雪的那日气温也比较高,雪也来不及冻起来,有这两三日的时间,我也能从铁矿回来了。” 说完景亦文想了想又道:“刚才顾俭余也同意了,想必他也知道大雪并不像他先前说的,会来的那样快,他开始说那些话,不过是想打消我的念头。” 景亦文说的这些,并没有宽慰容歆绿的担忧,“即便天气还行,可若是你在矿上真发现了什么,他们……他们会不会,会不会对你……”容歆绿不敢想下去。 景亦文沉吟一会儿后道:“即便矿上真发现什么,也不能马上就说明什么问题,还得往下深挖。”他抬眸见她一脸严肃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坐起来贴近她,趁她不注意,轻啄了一下,“你放心,你夫君有这么傻吗?即便发现了什么,我也不会贸然地说出来。” 容歆绿攀住他的脖子,窝在他怀中低低说:“我光是想想,便觉得此行凶险,夫君,”她复又坐直身子,看着景亦文道:“我同你一起可好?若是有什么事,我还可以帮你。” “你好好呆在馆驿便是帮我了,”他抚了抚她的脸,“你去了我还得分心照顾你。别想那么多,我会平安回来的。你和儿子乖乖等我,知道吗?” “你一定要回来!” “我一定会回来!” 容歆绿觉得自己又要哭了,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便又埋首入他怀中。 两人静静地拥了一会儿,景亦文突然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起来。 “怎么了?”她坐起来后,奇怪地见他下床,在他装书的箱子里四处翻找,最后像找到宝贝似的,从箱子的最底下,翻出两本书。 “幸好带来了!”景亦文拍了拍书页上的灰,开心地翻了翻,“不然明天去了也是白去。” “什么书啊?好像很重要的样子。” “当然重要了,《云林石谱》和《辍耕录》。”景亦文朝她扬了扬,“这两本是专门介绍矿藏的书籍,若是没有它们,我明日去了,也分不出那铁矿到底如何啊!” 容歆绿简直要晕过去了,“你不会看矿脉吗?” “嘘,你小声些,可别让别人听见,”景亦文将书在桌子上摆好,又多点了两根蜡烛,这才说:“我自然是不懂,又没有学过,不过你现在别吵我,待我好好研读它们,明日便懂了。” 说完,他冲她挤挤眼,便低头认真翻看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文子,乃这样唬人可不对哦^_^ 第72章陈佳杏 通往肃北铁矿的路只有一条,平日里来往的行人便不多,现在年关将至,路上更是看不见一个人。 肃北铁矿位于祁连山的东段,这一路都是绕着山走,弯弯曲曲的拐弯特别多,纵马的速度不能太快,稍有不慎,便有掉下悬崖的危险。而且这将要下雪的天,气温特别低,风都好像被冻住了,感觉硬硬的,吹在脸上就像刀割一般。 景亦文把自己全部都包裹起来,只露出两只黝黑深邃的眼睛,骑马跟在顾俭余与左少飞的身后,却也半分没有落下。 他的后面,是阿克苏带着书吏,他们一共五人,在空无一人的山路上奔驰。 顾俭余听见始终紧紧跟在身后的马蹄声,心中忍不住一阵惊诧,原以为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却没想到骑术也不赖,在这样蜿蜒的山路上,居然也能跟上他们的速度。 山路漫长,他们在晚饭时分,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矿上的管事克敏远远听见马蹄声便出来了,看见来人居然是汗王身边的阿克苏,赶忙上前行了个回鹘礼,问:“阿克苏大人,您怎么来了?” “先弄点热水,还有吃食,”阿克苏顾不得说明来因,下马之后便吩咐克敏,“把这几位大人的马都牵走,好生照料着。” 待要下马时,景亦文在马上又呆了一会儿,才缓缓松开一边的马镫。在马上奔驰了将近一整日,他全身都被冻得没有知觉了。 “景大人,你还好吗?”顾俭余的马让克敏的人牵走之后,转身看见景亦文还在马上,过了一会儿,才见他的动作有些迟缓,又十分笨拙,忍不住上前问道:“可是冻坏了?” 景亦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眉眼弯了弯,想来是在笑,只是都包裹住了,也看不真切。“无妨,待我缓一缓便可。” 顾俭余也笑了。景亦文的长长的睫毛上,结了一层白色的霜花,尤不自知,还在冲他笑着。不知为何,顾俭余忽然有伸手去扶他下来的冲动。 他的手藏在袖子里,紧握了几下,对景亦文微微点点头,率先进了木屋。 顾俭余进到屋内,将裹在身上的大麾脱下,左少飞立刻接了过去,然后递给他一个牛皮酒袋,“大人,喝点去去寒。” 顾俭余接过来喝了两口,辛辣的感觉即刻顺着喉咙一路滑下,腹中顿时暖了起来。他走到炕边,将手放在炕上暖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口。景亦文这个南方人适不适应如此寒冷的天气?这样在马上冻了一日,真的像他所说,缓一缓便可?还是在逞强呢? 过了好一会儿,景亦文才进来。 他将包住头脸的皮裘面罩堆到脖子上,露出冻得红彤彤的脸,进来看见顾俭余将手放在炕上,他连大氅都来不及去掉,便直接走到炕边,学着顾俭余的样子,将手也放在炕上。早已冻得麻木的手,这才感觉到一丝暖意。 “西凉的严冬我今日算是体会到了,这手都感觉不像是自己的了。” 景亦文嘴角扬起笑,睫毛上的霜花,被木屋内的热气一蒸,全都化了,他的眼睛看上去湿漉漉的,更衬得那双眼眸黝黑,像是要看到人的心里。 顾俭余只觉心中一荡,下意识便说:“要不,脱了靴子上炕暖暖?” 左少飞站在顾俭余身边,听他这样说,眸色不由得一暗。他从未听顾俭余用如此关心的语气同别人说过话,即便与自己,在最亲密的时候,也只是询问“这样可以吗?”这景亦文,到底是不同? 景亦文倒是丝毫未察觉出不妥,“不用,这样便很好了。”说完,他环顾这小木屋,只见这屋子不大,中央摆着一张小小的四方桌,周围放了两把木椅子,然后便是他们身下这土炕,再没有多余的摆设,便问:“这是他们休息的地方吧?” “这是克敏休息的地方,工人们在另一处,睡得是大通铺。”顾俭余自知刚才有一瞬的恍神,此时他收敛神色道:“今晚我们就歇在这里,地方简陋,还请景大人不要介意。” 这土炕位置也不大,堪堪能躺两个人,景亦文便问:“那其他人睡在哪儿?” 这时克敏刚好进来,刚才阿克苏都跟他交待了一切,现在他知晓这位少年便是京里来的官员,忙不迭地用他那不甚纯熟的汉语回答道:“大人务须担心,我会带着他们去另一个地方休息,这里是我平日住的地方,虽然简陋,已经是这里条件最好的了,留给两位大人,还请大人们不要嫌弃。” 出门在外自然不能诸多挑剔,景亦文不习惯与外人一起过夜,可此时没有其他选择,他只得微微皱眉道:“已经很好了,多谢!” 他们几人在马上奔波了一整日,早已疲惫不堪,用完晚饭后,简单洗漱一番,便各自回屋歇息。 顾俭余临进木屋前被左少飞叫了去,待他回到屋子时,见景亦文还没睡,正坐在桌子上,就着烛光在看书。 “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这矿上的账簿还未有时间看。” “我今早才给你,何必急于一时?” “明日便要下矿,还是先了解下的好,”景亦文笑了笑道:“您先歇息吧,我一会就睡了。” 见他如此,顾俭余便未多言,微微颔首,便除去外衣,上了炕。 身体很累,此时躺在炕上,却睡不着。顾俭余翻了两个身,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坐在桌前的少年身上。 蜡烛的昏暗的光,在他身上晕出淡淡的光影。他背挺得直直的,端正地坐在桌前,很认真地在翻看账簿。 顾俭余派人调查过景亦文的背景,知道景家是淮南首富,他理所当然地以为,景亦文自小锦衣玉食的长大,一定养了一身富家公子的娇气毛病,便是他高中探花,以及替皇上铲平霍恭肃,也肯定是景家在背后帮助他,又或者是以讹传讹夸大了事实,否则凭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怎么可能有如此的能耐? 但是从武威到回鹘的这一路上,顾俭余对他渐渐有所改观。景亦文对西凉民风民俗了解得并不比自己少,有些地方,甚至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他侃侃而谈时,神采飞扬;引经据典时,条理清晰。而且景亦文做事情非常认真,还有着一股韧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也是让顾俭余最欣赏的地方。 顾俭余开始有些嫉妒大宏的皇帝,这样好的谋臣,也是他所需要的啊,若是能收归己用……他又轻轻翻了个身。他觉得这个想法可行,可是该如何做呢?金钱,名誉,地位,美人……哪一点能够吸引这少年? 顾俭余的视线又一次落到他的身上。景亦文依然在认真地翻看着,一页一页,十分仔细。 顾俭余自嘲地笑了笑,想起当初,自己还觉得他会看不懂账簿,真是轻敌了啊,商贾之家出来的少爷,又怎么会不懂账簿呢? 脑海中的思绪有些纷乱,顾俭余想着想着,好似进入了梦乡。可迷迷糊糊之间,他感觉身边的被褥轻轻动了一下,而后一阵淡淡的,清冽的,甘松香的气味,扑鼻而来。 他嗖然张开了眼睛,就着浅浅的月光,看见景亦文发髻未散,和衣躺在自己的旁边。 景亦文刚刚躺下,便感觉顾俭余转过脸来看着自己。他很累了,不想理会他,装作不知,径直合上眼,很快便睡着了。 顾俭余刚才迷瞪了一会儿,现在被吵醒之后,反而睡不着了。他思考着,今早递给他的账簿,已经做得天衣无缝,他定看不出什么破绽;又想了想,明日下矿,该走哪些线路。如此思量一番,顾俭余听见了均匀的呼吸声,轻轻浅浅的,就在自己的耳边。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那日在毡帐之外听见的声音。当时只有他娘子一人软糯的求饶声,可顾俭余是过来人,他又怎会不知他正在做什么? 不知这奋力驰骋之人,若是在自己身下……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是会倔强地一言不发?还是会哀哀求饶呢? 顾俭余光是想想,便觉兴奋不已,下腹瞬间鼓胀起来。他不敢转头去看景亦文,怕自己会按捺不住,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现在还不到时候,不能为了私欲而毁了大局。 他咬咬牙,转过身去,背对着景亦文,告诫自己不要去听身边的动静,强迫自己入睡。 这一夜,顾俭余睡得不甚安稳,第二日天才蒙蒙亮,他便醒了。 醒来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转头去看身边的景亦文。 他还在睡着,清俊的侧颜,在清晨墨蓝色的光线中,看的不甚真切。他还保持着入睡时的姿势,一点儿也没有变动。也不知是他的睡相本就这样好,还是因为身边睡着别人。 顾俭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渐渐发现有些不对劲,他的呼吸好像有些不顺畅,呼吸声特别粗重。 顾俭余试着抚上他的额头,入手一片滚烫,他暗道不好,怎么发烧了? 景亦文被他的动作弄醒了,他睁开沉重的眼皮,发现天已经亮了,顾俭余正半躺在旁边看着自己,“早,”刚说出第一个字,景亦文发现自己的声音很是暗哑,他清了清嗓子接着道:“顾大人,可是要出发了?” “你正在发热。” “是吗?”景亦文自己抚上额头,试了试温度,“难怪身上这样难受,可能是昨日吹了凉风,夜晚又睡在炕上,太热了!” 顾俭余想说太热你就脱衣裳啊,哪有人穿着深衣睡觉的?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没说,转而道:“不如今日你便休息一日?” “不可,好容易才来一趟。”景亦文坐了起来,靠坐在炕上,不以为意道:“我自小到大病惯了,这点发热不算什么。” “你小时候……身体不好么?” “幼时较为体弱,现在已经好多了。”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今日又是个好天,清早暖暖的阳光,透过屋中唯一的一扇窗户照射进来,顾俭余能清楚地看见,景亦文的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衬着他略显疲惫的黝黑眼眸,格外惹人怜惜,有种病态的美。 顾俭余此刻只想把他搂入怀中,好好疼惜一番。 可他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公事公办的口吻道:“若是无碍,便起来吧,下矿的时辰要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徐福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04 00:13:53 谢谢福妹纸o(n_n)o~~ 本章真正标题:顾老狼色心已起,小文子自求多福! o(n_n)o哈哈~ 第73章陈佳杏 回鹘王宫中,回鹘汗王阿赫马德单手背在身后,另一手不住地摩挲着下巴上那一撮上翘的小胡子,焦躁不安地在殿中走来走去。 真不知那少年怎么心血来潮便想去矿上, 他看看窗外已然偏西的日头,暗想,现在应该出矿了吧,也不知今日是否有查出什么,若是被发现私吞铁矿,那可是要砍头的大罪啊, 再说这些铁矿已经被顾俭余拿去铸炼兵器,即便被发现,都吐不出来了, 阿赫马德正烦躁不已时,忽然殿门被轻轻敲响,接着侍从的声音传来:“汗王,依娜美人求见。” “不见!”阿赫马德想都不想便拒绝了,“本王现在没有心情!” “汗王,”殿门处响起一道清脆娇媚的声音,“依娜您都不想见了么?” 殿门被轻轻推开,依娜穿着轻纱一般的艳色衣裳,更衬得肌肤似雪,腰上松松地系着一条缀着小金玲的腰带,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那双蓝盈盈的眼眸,摄人心魄。 阿赫马德看见如此美人,刚刚的火气莫名地就熄了。他迎上前,一把掐住依娜的纤腰,将她搂入怀中,埋首在她似雪的肌肤上肆意妄为。 依娜那双美丽的眸中闪过一丝厌恶,转瞬即逝。她待阿赫马德有进一步动作时,轻轻挣扎两下,出言提醒道:“汗王……不可……” 依娜是阿赫马德花重金买来的美人,可他自己却碰不得,想到这里,他便郁闷的不行,又重重在她唇上肆虐一番,才悻悻地松开她。 依娜忍住心中那让人作呕的感觉,极力控制自己,这才没有抬手擦去唇上的唾液。她垂眸,平复了一小会儿后,才拧身搂住阿赫马德的脖子,略带撒娇道:“汗王,您在为何事烦恼?依娜可否为您解忧?” “还不是因为那京中来的小官……”阿赫马德说了之后又觉不妥,便挥挥手道:“没你的事,你下去吧!” 依娜没有动。 京中来的官员?她想起前几日的晚宴,除了顾俭余之外,坐在汗王下首位置上的,便只有一位少年,而且汗王还特意叮嘱,让她不着痕迹地在那少年面前露出真容,莫不就是他? 想到这儿,依娜立刻跪在阿赫马德的脚前,无比真诚道:“依娜愿为汗王效力!” 依娜这次如此主动,倒是让阿赫马德有些诧异。他没有吭声,捏着胡须,皱着眉头看着下方跪着的美人。过了半晌,他伸出脚,脚尖勾住依娜的下巴,硬是将她的头抬起,面对自己,“你这样积极,可是看上那白嫩的少年了?” “他还那样稚嫩,哪里比得上我们草原最矫健的王,”依娜娇媚的小脸,在阿赫马德的脚尖上,更加显得楚楚可怜,她柔媚一笑道:“依娜的存在,便是为汗王分忧的。” 阿赫马德还是有些犹豫,他想起顾俭余的警告…… 依娜看见阿赫马德的神色有些动摇,不由有些着急,她想了想,便道:“汗王,依娜愿做汗王的眼睛和耳朵。” 这句话真正击中了阿赫马德的心,若是他有自己的眼线,现在还需要这样焦躁不安吗? 他的脚尖离开了依娜的下巴,缓缓向下,在她柔嫩的丰盈上磨蹭了几下,语带威胁道:“好好替本王办事,本王自是不会亏待你的家人。” “是,”依娜竖起三根葱白似的手指,放在左胸前起誓道:“依娜向回鹘至高无上的真神起誓,永远效忠我们伟大的阿赫马德汗王。” “好,哈哈……”阿赫马德的烦恼解决了,顿觉一身轻松。他大笑两声,走上王位,大喇喇坐下,朝依娜勾勾手指,命令道:“过来!” 依娜垂眸,将所有厌恶的情绪都掩在那双蓝色的眸中,心中告诫自己,忍忍,再忍忍! 她抬头对着阿赫马德嫣然一笑,缓缓地爬到王位前,埋首在他的双腿间…… 景亦文与顾俭余他们从矿井中上来时,夕阳已经隐在群山之后,天空只余一丝隐隐的墨蓝。 景亦文一出矿井便看见,在离矿井不到五丈远的地方,堆了好几堆圆锥形的小山包,上面盖了一层防水的油毡子。他早上下矿时也看见了,只是时间比较匆忙,没来得及问。 景亦文状似好奇问道:“阿克苏大人,我瞧见那边堆了好几个小山包,那是什么?” 阿克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顾俭余,有些迟疑道:“那是……那是……” “那是废土。”顾俭余毫不犹豫地便接过他的话题。 “废土?”景亦文又看了几眼那土堆,“废土为何还盖着油毡?” “防止雨水将土冲走。那些土都是从矿中挖出还未来得及处理的。若是被雨水冲了,会造成这山上的水土不平衡。” 说完,顾俭余不待景亦文思考,便又接着问:“不知景大人今日亲自下矿之后,觉得如何?” 如何?这矿中的泥土有新挖过的痕迹,而且与旁边的旧土是在同一条延伸线上,就不知是已经挖出的铁矿被转移走了,还是埋在地里的铁矿到这里便断了。 景亦文自是不会照实说出自己的思考,他想了想道:“其实我对铁矿,矿脉这些也不是很懂,但是肃北铁矿这么多年一直为大宏提供铁资源,想来也差不多要枯竭了,这些年有所减产也实属正常,我会如实向皇上禀告的!” “景大人公正严明,凡事亲力亲为,病中都还要坚持下矿,实乃我们学习的榜样!” “顾大人过奖了!食君之禄为君分忧,都是份内之事!” “肃北铁矿也就这么大,巡视俱已完全结束,但此时天色已晚,不宜赶路,我们便在此地再多住一宿,明日一早启程。” “但凭顾大人安排!”景亦文顿了顿又道:“我现在想去看一眼那些废土,不知行不行?” 顾俭余听见后,视线立刻落在他身上,景亦文无害地朝他笑了笑。 顾俭余迟疑了一会儿,方才道:“景大人请随我来。” 他带着景亦文走到土堆前,俯身掀起油毡的一角,显示给景亦文看。 景亦文走上前蹲下,他只能看见土堆的最底部,待他想伸手将油毡再朝上掀起一些时,便听见顾俭余说:“景大人,忙碌了一天,还是早些用膳吧!” 景亦文伸出的手一顿,侧身抬头。 他看见顾俭余俯身朝向自己,他的身后是一片广袤的天空,他面上神情莫辨,只能看见那双浅碧色的眸子,被远处的火把映衬着,发出幽幽地光芒。 “顾大人不是汉人吧?”景亦文拍拍手站了起来,笑着道:“眼眸的颜色不一样。” 顾俭余不知他话题怎么跳的这样快,微微愣了愣,而后说:“我的母亲是羌人。” “哦……那您一定会说羌族的语言。” “是,自幼便学过。” “羌族语言与回鹘语大同小异,想必您回鹘语说得也不错。”景亦文仔细地观察他的神色,“皇上真是知人善用,怕是没有再比您适合的人选,来管理这边疆了。” “呵呵……景大人谬赞了!” 说话间,两人走到等在旁边的众人面前,与他们一起,先去沐浴一番,用过晚膳,便各自回屋歇息。 景亦文回到木屋后,与顾俭余闲聊了几句,便借着更衣的托词,又出来了。 他裹紧身上的大氅,快步走到傍晚时查看过的土堆边,将油毡掀起,抓起一把土,在手中细细摩挲,又放到鼻端前细嗅。 他又如法炮制,将这几个土堆全都查验一遍,发现这些所谓的“废土堆”,竟然全是新挖出的铁矿!!! 便是这两三个小土堆,出铁的数量就远远超过账簿上所报的。 他们要私吞这么多铁矿做什么?景亦文简直不敢想象! “景大人,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这里?” 景亦文正在土堆前沉思,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他迅速地将油毡盖好,转身看见左少飞举着火把,已经走到近前。 该死的,怎么被他发现了! 景亦文脑中飞快地想着对策,忽然灵机一动。 他藏在大氅中的手,悄悄摸到自己腰间,拽下随身佩戴的官印,然后伸到左少飞面前,“我刚刚更衣完,发现不见了官印,便一路找来,还好在这土堆前找到了,想来是傍晚时掉落在这里的。” 左少飞撇了一眼他手心上的官印,淡淡道:“找到便好,天黑风寒,景大人尚在病中,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左校尉也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还要赶路!”说完,朝他拱了拱手,便径直走了。 左少飞站在原地未动。他看了看土堆前,景亦文留下的脚印,又抬眸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由得皱起眉头。 景亦文在第三日的傍晚时分,抵达回鹘城,他们与阿克苏在城门分开,便直接回了馆驿。 景安守在门口,远远瞧见景亦文一行人,便打发人去告诉容歆绿,他自己则迎了上去,牵住景亦文的马,扶他下来,“三少爷,您可算回来了,一路都还顺利吗?” “顺利,三少奶奶好吗?” “好,可就是想您。” 景亦文将缰绳和马鞭都交给景安,顺手在他头上轻拍一下,“三少奶奶想没想我你怎么会知道!” 说完,便要进去。这时,从路旁传来一声轻唤,“景大人。” 景亦文脚下一滞,转头看过去。 只见路旁停着一辆装饰古朴的马车,那马车的车帘被撩开,从里面走出一位穿着回鹘民族服饰的少女,她面上罩着面纱,看不见容貌,但那一双蓝盈盈,水汪汪的大眼睛,景亦文瞬间便认出她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咦,是不是快完结了? 第74章陈佳杏 依娜盈盈走到景亦文面前,向他行了个回鹘礼,缓缓道,“景大人,奴家名唤依娜,是那日晚宴时服侍大人的侍女。那日奴家太过鲁莽,害得尊夫人身子不适,心中一直内疚不已,幸得汗王开恩允许奴家在夫人身边伺候,”说着,依娜又是盈盈一拜,“还请大人原谅。” 容歆绿来到馆驿门口时,刚巧听见她说完这一番话,看见她柔媚万千地朝景亦文颔首。容歆绿也不知为何,并未出声唤他。她停下脚步,立在门边。 顾俭余与景亦文同时到达,他一眼便瞧见停在路边的马车,那上面有王宫专属的徽章,旁边站着的,是阿赫马德身边的近侍。 顾俭余便故意拖延时间,等在一旁,看看是何人找景亦文。 待他看见依娜走出来,娇娇柔柔地说完那番话时,眉头不由紧皱。 “我们明日便要回武威,景大人与夫人自然有人照料,”顾俭余将缰绳交给左少飞,慢慢踱步到依娜面前,“多谢汗王美意!” 顾俭余,直接替景亦文拒绝了她! 依娜心中一阵惶恐。她想了想,将面上的面纱除下,旁边立刻传来抽气的声音,还有人惊呼,“太……太美了!” 依娜面上十分平静,心中却隐隐有几分骄傲。她又上前两步,仰着小脸,秀眉微蹙,蓝眸含泪,神情楚楚可怜地看着景亦文道:“景大人,请您成全奴家这份心吧!” 景亦文瞟了一眼依娜,视线又扫过顾俭余,垂眸,嘴角向上弯出一抹微笑。 这时,送她前来的那名侍卫也上前说道:“景大人,这是我们汗王的一片心意。” 景亦文复又抬眸,深邃的眸子牢牢锁住依娜,面上带着轻柔的笑。他伸出手指,捏住她尖尖的下巴,用无比爱怜的口吻,轻声道:“如此美人,真是我见犹怜,有哪个男人能忍心拒绝?” 依娜忽然觉得自己的脸烫的惊人,连耳朵根都是热热的。 见她如此,景亦文又笑了笑,朝着侍卫拱拱手道:“景某只好客随主便,收了这份重礼。明日定当亲自入宫,感谢汗王美意!”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神色各异。 容歆绿更是感觉胸中像塞了一团棉花似的,连气都要喘不上了。 什么照顾景夫人,任谁都听得出是句托词,景亦文难道听不出来吗? 容歆绿的目光忍不住又落在依娜身上,只见她肌肤胜雪,蓝眸似海,身段好像那阳春三月的柳枝,匀称柔软,真真是个充满异域风情的美人。 怕真是没有男人能拒绝得了她。 “景安,带依娜姑娘下去休息吧。”景亦文吩咐完景安之后,朝顾俭余他们作揖道别,便打算进去。刚一转身,看见容歆绿静静的立在馆驿门口,眼睛一眨不眨地,正看着自己。 “你什么时候来的?”景亦文立刻上前,握住她的手,柔声问:“怎么也不叫我呢?” “怕会打扰你。”容歆绿瞟了一眼依娜,意有所指道。 景亦文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并未多说什么,牵着她回了厢房。 他将容歆绿安置在软椅上,这才拉着她的手问:“这几日过的好吗?”他又将手放在她小腹上轻轻摩挲,“我儿子乖吗?” 容歆绿见他神色自若,忍不住问:“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吃味了?”景亦文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凑到她面前,抬手又想捏她的脸颊。 容歆绿一想到刚才他捏着那姑娘的下巴,便觉得心里堵得慌,她狠狠地拍了下他的手掌,没好气道:“依娜姑娘与你年岁相当,长得又这样美,我身为女子都要动心了,何况你呢?” “就是吃味了!呵呵……”景亦文笑着在她唇上轻啄一下,然后很认真地思索一番,说:“被你这样一说,我也觉得她确实挺美的。” 容歆绿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垂眸不语。 她那样的眼神,很是受伤,看的景亦文心中莫名一疼,他换了个位置,将容歆绿抱在腿上,“好了,不逗弄你了,那侍女再美也敌不过你。” “哼……花言巧语!” “真的,我心里本来就被你塞得满满的,后来多了个孩子,因为是自己的,便只好让他挤了进来,”景亦文一本正经道:“现在哪里还容得下旁人!” 听见他如此论调,容歆绿不满地使劲戳了几下他的胸膛。景亦文趁机捉住她的指头,认真道:“我说过这里只给你一人戳,便不会再有其她人。” 容歆绿知道他说到做到,便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问他此去回鹘有何收获。 说起正事,景亦文神情严肃起来,他想了想道:“这趟回鹘之行收获不小,武威城的事情远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他抬眸见她面露忧色,又赶紧宽慰道:“你放心吧,我有分寸。”他想了想后继续说:“现在你有了孩子,我不想你太过操心,我自会去处理,”他板正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问:“相信我,嗯?” 容歆绿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微微点了点头。 景亦文笑了,拍拍她的脸颊。然后伸了个懒腰,扭了两下脖子,“在马上奔波了一整日,累死了,先去沐浴!” 馆驿外,顾俭余看见景安带着依娜进去了,脸色阴冷的能刮下冰来。当夜,他便进了王宫。 第二日,他们在回鹘又休整了一日,第三日启程回武威。 待景亦文他们回到武威时,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了,再过几日便是除夕。容歆绿害喜的情况日益严重,后来几乎什么都吃不下去,她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在床上休息,过年的事情也顾不上,家中的任何事情都是交由景安去处理。 过完年后,景亦文好像越来越忙,容歆绿几乎白日里都见不到他,只有夜晚,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才感觉有人从背后搂着自己,在她耳边轻声呢喃:“肚子这样大啊!辛苦了!” 容歆绿的肚子比起寻常孕妇来要大上一圈,家中接到景亦文的喜讯,早就派了有经验的稳婆过来,又多派了几个丫鬟,就连春熙一家,也在景亦文的强烈要求下,一并送了过来。 容歆绿看见春熙,好像是看见老朋友一般,心中踏实多了。春熙去年也做了娘,照顾起容歆绿来,自是有条有理,做的饭食也对的上容歆绿的胃口,景亦文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至于那个依娜,容歆绿再也没有见过她,好像她那日从未在馆驿门口出现一般。她问春熙,春熙反而奇怪地问,依娜是谁? 容歆绿静默,她说过相信景亦文的,便再也没有提起。 进入夏季以后,景亦文近日回来的早些了,可是面色却越发凝重,问他有什么事,他也只是笑笑,并不回答,反而问她胃口如何,孩子乖不乖。容歆绿知道他不想让自己担心,便也没问了,专心养胎。 入秋之后,景亦文更是人影都难以见到。而且容歆绿有几次看见下人们在收拾包袱,难道是要回去了吗?容歆绿找来下人相询,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少爷吩咐的。她想要找景亦文问问,可是每晚她都睡下了他才回来,待她早上醒了,他已经当值去了。 时间匆匆滑到九月的中旬,这日午后,容歆绿正在午休,突然被腹中的一阵抽痛给惊醒了,她丝毫没有防备,啊地轻唤出声。 春熙听见动静进来,看见容歆绿身下湿了一片,她赶紧打发小丫头去叫稳婆,又让小厮去找景亦文回来,自己则陪在她身边,轻声安慰她。 容歆绿自己是大夫,也见过女人生孩子,她心里早已经做了一万遍的准备,她倒是不见慌张,乘着阵痛的间隙,还能和春熙说上几句,眼睛却时不时地瞟向门口。 春熙知道她在等谁,“三少奶奶您放心,已经让小厮去请三少爷了。” 最终,景亦文还是没能赶上孩子出生,他接到消息匆匆回府时,两个小小的奶娃娃,正睡得香甜。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并排躺在容歆绿身边的两个娃娃,有些语无伦次,“怎么……两个,这两个,都是我的吗?” 春熙第一次看见自家少爷也会有如此目瞪口呆的傻样,忍不住掩唇轻轻笑了,“两个孩子自然都是少爷的,三少奶奶和小少爷们也都很好,他们吃了奶刚睡着,三少奶奶可辛苦呢!” “小少爷……们?两个都是男孩?” “是的,恭喜三少爷,这下可真是太好了!”春熙见景亦文的注意力全部被床上的小人儿吸引住了,她悄悄地出了厢房,将空间留给他们一家四口,还不忘替他们关上房门。 容歆绿在睡梦中,好像听见有小娃娃的哭声,她睁开眼,便看见景亦文坐在床边,身子越过自己,笨手笨脚地轻拍着孩子,嘴里还不住地说着:“别哭了,别哭了,小声点,小点声!” 见他那样子,容歆绿不由得笑出了声:“饿了自然要哭,光拍有什么用?” “你醒了?”景亦文眼睛一亮,看向容歆绿的眼神充满温柔,“对不起,我回来迟了。”他轻轻将她额前的发撩到耳后,“很辛苦吧?” “还好,都还算顺利。” “这回来一看见两个孩子,真是给我双重的惊喜。”景亦文看见两个不同的襁褓中长得也不是很像的两个孩子,不由奇怪道:“这两个孩子长得倒不是很像。我觉得这个,”景亦文指指还在睡的那个说:“很像你呀!” “是吗?”容歆绿拍拍正在吃奶的孩子说:“我觉得这个跟你长得很像!”说完她腾出手来摸了摸景亦文的脸颊,心疼道:“夫君,你瘦了好多。” 虽然两人天天晚上都睡在一起,可是算起来却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容歆绿看见景亦文,双颊都有些凹陷,更显得那双大眼睛黑亮深邃,“最近这样忙吗?” 听她这样问起,景亦文眉头微微皱起,有些犹豫的样子,似是有话想对她说。他沉吟一会儿,最终道:“本想着人送你先回京城的,无奈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一拖再拖,你这身子也不方便了。” “为何要先送我回去?” “武威城这边……” 景亦文的话还未说完,只听见院子里突然响起纷繁杂乱的脚步声,间或还有嚓嚓嚓地,铠甲相互摩擦碰撞的声音。 景亦文闻声眼睛嗖地眯了起来,似是在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又在他的意料之外。他紧紧攥住容歆绿的手,冷静道:“切莫慌乱,会有人来接你们。” 见他要走的样子,容歆绿急急拉住他的手问:“你要去哪里?” 说话间,外面的脚步声好像已经到了厢房门口,窗户上倒映着一簇簇橘黄色的亮光。 景亦文扫了眼窗户,急急抽出自己的手,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带好孩子们,照顾好自己。”说完,不待容歆绿反应过来,他起身走到门边,呼地一下拉开了门。 门外之人似是没想到景亦文会在这时打开门,手正举着,好似要敲门的样子。 景亦文站在门口扫视了一圈,厉声喝问:“左少飞,三更半夜,你这是干什么?不知这里是谁的府邸吗?” 左少飞轻笑了一声,道:“景大人,我们要做什么,您心里自然清楚。”左少飞朝着门缝瞟了一眼,无奈被景亦文挡了严实,什么也看不见。他不以为意,笑着道:“忘了恭贺大人喜获麟儿,”说罢,他声音小了几分,暗道:“若是不想惊着他们,您还是跟我走一趟吧!” 景亦文静默一会儿,反身深深看了容歆绿一眼,将房门缓缓关起。 容歆绿只看见他身后燃着的熊熊火把,映衬着他的双眸,格外明亮。 第75章陈佳杏 景亦文掩上房门,转过身来。 不大的院子,被军士们铁通似的围了一圈,火把熊熊燃烧着,气味浓郁地把人眼睛都熏酸了。 如此阵势,难道……景亦文皱起眉头。 左少飞见他长身立在门前,并未要走的意思,不由扬扬眉,“景大人,请吧,” 景亦文的视线在院中军士们的身上梭巡一圈,最后落在他身上,静静道,“我要见顾大人,” 左少飞的眼中嗖然闪过一丝杀意,这个景亦文!!! 去岁年末时,他便察觉出铁矿的账簿的问题,却隐而不报。自己与顾大人截下他寄往京城的信件,里面所述皆是寻常事件,还以为他并未有所发现,却没想到他一直暗地里在搜集证据,也不知用什么秘密渠道,居然将信直接送到皇上的手中。 即便这样,自己将所查到的一切告诉顾大人,他却还迟迟不肯下手! 既然顾大人下不了手,那便自己来吧! 顾俭余并不知晓他带兵闯入巡按御史府邸,此时左少飞当然不可能让景亦文见到顾俭余。 “顾大人有事一时走不开,他让我带您去衙门等他。” “哼哼,”景亦文冷笑两声,“我怎知,我走之后,你会对我妻儿做些什么?”他双手背在身后,傲然挺立,“让顾俭余来见我!” 景亦文的语气,让怒气瞬间涨满在左少飞的胸间。 他那般说话的语气,不就是仗着顾大人对他好吗?他算个什么东西?顾大人是西凉未来的王,他的名讳,也是这书生如此随便叫的吗?马上便要成为阶下囚,还做出什么皎如玉树,高洁清雅的样子,真是让人恶心!!! 左少飞恨不得拔剑将他那张俊脸划个稀巴烂! 他急促地呼吸了几下,怒气还是有些压抑不住,忍不住出言反击,“即便你守在门前,如若我们真要对你妻儿做些什么,你又能奈我何?”他嗤笑一声道:“不过是一介文弱书生。” 景亦文转头,见左少飞盯着自己,那般气愤异常的摸样,不禁有些诧异,只不过让顾俭余过来而已,他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依娜同自己说过话…… 景亦文想了想,嘴角慢慢上扬,扯出一抹似讥似讽的微笑,“再文弱,也好过雌伏于他人身下,你说呢?左校尉!” 他言语中浓浓的讽刺意味,似一把尖刀,猛然刺进左少飞的心间。 锵—— 利剑出鞘。 左少飞怒不可遏地拔剑直指景亦文,“你去死吧!!!” 左少飞动作之快,景亦文避无可避。 在剑尖堪堪刺向景亦文咽喉之时,只听见叮地一声…… 左少飞感觉到剑尖被什么击中,轻轻一抖,立刻失了准头,绕过景亦文致命的部位,深深刺入他身后的门框上。 一击未中,左少飞好像突然泄了气。 他手执利剑,保持着进攻的姿势未动,不用回头,便知是谁出手救了景亦文。 所以,还是舍不得吗? 院中军士们整齐划一地喊了声:“顾大人!” 左少飞便听见身后传来顾俭余沉稳的脚步声。 脚步声来到他们身边,锵地一声将剑拔下,“左校尉,谁给你的胆子,允许你擅自行动?” 顾俭余的声音低沉,明显压抑着怒气。 这便生气了? 左少飞冷笑一声,将剑插入剑鞘,缓缓转身,定定地看着顾俭余那双浅碧色潋滟的眸子,半晌,才道:“我便将他杀了又如何?!” 傍晚时分,顾俭余的部下在西凉军营抓到几名密探,又根据这段时日查询到蛛丝马迹,处处显示已经有大批的京城军士,乔装改扮,潜入了武威城。 这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景亦文,当时左少飞就说要把他抓来拷问,顾俭余沉默一会儿后,只是让他先下去,说是这事情还得从长计议。 都已经如此证据确凿,还要从长计议???左少飞简直不敢相信。 他们偏安一隅,暗暗经营了近八年,就在他们快要兵强马壮,等待时机独立于大宏的时候,景亦文来了。他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明显很难将他收于麾下。 根据那受不住严刑逼供的探子所说,景亦文将他们在西凉的布置全都已经上报给朝廷。虽然这一年时间,他收集的证据有限,向上报的,也只是其中一部分。却也让左少飞有一种被人挖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暴晒的感觉。然而更令他惶恐的是,一向果断干脆的布政使大人,在面对景亦文时,总是显得优柔寡断?! 就说他是个祸害! 左少飞不能再放任景亦文在武威城自由行走了,当即带着兵士便闯了私宅,想着至少先将他关押起来也好! 顾俭余见左少飞倔强的样子,眉头皱了几皱。景亦文是自己有意要拉拢的人选,又怎么能让左少飞轻易杀了。这里人多,不是说话的地方,顾俭余思索一番,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朝着景亦文拱了拱手,道:“让景大人受惊了,我有些事情想与景大人相商,还请借一步说话。” 景亦文见顾俭余面上神情平静,他猜测不出他究竟知道多少。 景亦文转念又一想,皇上派来专门保护他们的军士,应该在这一两天就能抵达武威,届时他们就安全了,这才心中稍安。 “实在是抱歉,”景亦文亦朝他拱了拱手道:“内子刚刚生产完,正是需要我的时候,若是顾大人不着急……” “女子生产,自有丫鬟,稳婆守在一旁照顾,大人留在此地也帮不上什么忙,我这里有更紧急的事情需要大人。” 顾俭余不待他说完,便抢先说道,显然是对他的拒绝不甚满意。 景亦文抬眸看他。他眉头微皱,目光沉沉。 “景大人,刚刚我的部下抓到几名小贩,我想你应该有兴趣,”顾俭余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他们的口径十分统一,都说是奉、命、保、护、您的。” 他满意的看到景亦文的瞳仁剧烈地收缩了一下,“奉谁的命?您在这儿好好的做官,为何需要保护?这些,还用我言明吗?”顾俭余自信地将手背在身后,朝景亦文笑了笑道:“现在您应该有时间,同我走一趟了吧?” 容歆绿贴在门口,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现在听见顾俭余要把景亦文带走,她忍不住拉开门,便见景亦文背对着自己,就站在门口。 他的背影,在或明或暗的火光中,显得不甚宽阔,却莫名的让容歆绿感觉到心安。 他的身上,已经找不到儿时那病弱的模样,容歆绿也再没有看过,在出水痘时,曾出现在他脸上,那般迷茫的神色。 景亦文一直像个男人一样有所担当,无论是在景府,在皇宫中,还是在这偏远的西凉,他都站在她的前面,替她挡风遮雨。他强势得,让容歆绿都快要忘记了,他比她还小呢! 景亦文听见声音转过身来,看见容歆绿散着头发,披着深衣站在门口。他快一步上前,挡住顾俭余和左少飞的视线,微微皱眉道:“你怎么下床了?外面风大,你仔细别吹了风。” 容歆绿听见他关心的话语,笑了。她上前两步,双手攀住景亦文的脖子,将他拉向自己,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景亦文没料到她如此大胆的举动,愣了一下,随即搂住她丰盈的腰身,好让她不要踮脚踮得那么辛苦。 感觉到他的回应,容歆绿贴得更加近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微微松开他,在他耳边轻声说:“不要担心我,我会带好孩子们。”我不会再成为你的软肋,被他们钳制住! 怎么能不担心呢?皇上派来保护他们的人,被顾俭余抓了起来,他们现在在西凉,可算孤立无援了! 不过这些,景亦文都没让容歆绿知道。只要自己还在,只要自己对顾俭余还有用处,他们娘仨儿就是安全的,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在她唇上又啄了几下,这才咬着牙齿道:“我一世英名都让你毁了!” 可不是吗?院子里围了一圈士兵,身边还站着两大活人,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就如此旁若无人的亲吻,这景亦文,也算是大宏朝第一人了。 便是风月老手顾俭余,此时也颇有几分不自然,将头转开了,可是他们贴在一起的样子,一直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半晌过后,左少飞见他们还腻在一起,忍不住出声催促,“景大人……” 景亦文自然不会理会他,只不过容歆绿也不宜久站,“你快上床休息吧,这几日……”景亦文想了想后,又道:“这几日我可能不能回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想吃什么让春熙去做,知道吗?” “嗯。”容歆绿乖巧地点点头。 景亦文捧着她的小脸,爱怜地拍了拍,“等我回来。” “嗯。”容歆绿还是点头。她不敢出声,她怕自己一说话,眼泪便会流下来。 景亦文拥她入怀,紧紧地抱了一下。而后,俯身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又拿手背轻轻蹭了蹭两个儿子的小脸,这才放下帐幔,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透过葱绿双绣花花卉帐幔,容歆绿看见投射在窗户上的点点橘黄慢慢少了,最后消失不见,小院子里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容歆绿双手紧紧捏着丝被,眼睛死死闭住,在心里不断地说:“快睡着,快睡着,我要好好恢复,我要赶快恢复。” 顾俭余将人直接带到顾府书房,屏退左右,吩咐不让任何人打扰他们。 待书房只余他们两人时,顾俭余开门见山道:“景亦文,你留在西凉帮我,我保你妻儿安全。”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我见留言很少,以为大家都弃我而去了,所以我肆无忌惮地猛玩了几天。 第76章陈佳杏 景亦文正背着手,在看顾俭余书架上的藏书。 闻言他挺直了身子,转过来看着顾俭余,笑道,“您这是要陷我万劫不复啊,” “哈哈……怎么会,我这的情况,我想你已经摸清楚了,兵强马壮只待时机。若是你能来帮我,那真是如虎添翼,” “扬州还有我景家上下百余口,我若是留在你这儿,他们怕是没命活了。” “不是我说,你顾得过来吗,我可不养闲人,如果你对我没用,你应该知道后果。不如先考虑考虑你的妻儿?他们可就在你眼前,你所仰仗的那个皇帝,还远在天边呢!” 景亦文垂眸,思索一会儿后说道:“顾大人,我在武威时间不长,却依然能感觉到这里百姓生活的安乐,也感觉到百姓们是真正的爱戴您,这与大人的努力是分不开的。”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自立为王,听起来,好像是成就男人的一番大业,可事实上有这么简单吗?西凉地处偏僻,农业资源匮乏,一向都是靠朝廷拨款征粮,如若你独立于大宏,首要解决的问题便是,百姓们吃什么?” 景亦文深邃的眸子盯着顾俭余,缓缓道:“毋庸置疑,大人您在西凉拥有很高的声望,那是因为您仰仗着当今圣上,给他们带来了稳定的生活,待战事一起,民不聊生,您觉得,他们还会像现在这样推崇您吗?国家的稳定靠民心,若是失了他们……大人,您还做得了这个王吗?” 景亦文的声音低缓,还带着江南特有的轻柔,像一汪清泉,慢慢注入顾俭余的心间,“顾大人,您这几年在西凉的政绩有目共睹,不如趁着一切还来得及,收手吧!我会替您向皇上求情,以求功过相抵。” “你以为,皇帝在知道我妄图自立后,还会放过我吗?”顾俭余慢慢走近景亦文,“来不及了,早在我存了这样的心思时,便已经来不及了!” “顾大人……” 顾俭余抬手,制止他继续说话。 “我是让你加入我的,怎么你反倒劝起我来了?”顾俭余在他面前站定,“你不想想自己目前的处境?”他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你刚才的那一番分析,确是条理清晰,入情入理,若我不够坚定,恐怕已经被你说服了吧?” “呵呵……”顾俭余笑了几声,道:“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你说,我怎么没有早一点认识你?” “道不同,不相为谋。早认识与晚认识,又有什么区别?”景亦文语气淡淡的,依然能听出几分不驯。 他长身玉立,似一株出水清荷,立于古朴的黄花梨书架前,烛光给他俊秀的面庞抹了一层柔柔的光,更衬得他那一双深邃的眼眸,好似天上的星子。 从来都说,灯下看美人,顾俭余竟不知,原来男子也有如此清俊秀美的一刻。 他的视线划过景亦文轻轻抿着的双唇,不知怎么的,脑海中突然想起刚才他与容歆绿拥吻的画面。 那般饱满的唇瓣,不知品尝起来,是何滋味…… 顾俭余情不自禁地又朝景亦文靠近了些,又近了些…… 直到,他张开双臂撑在景亦文两侧,将他完完全全地困在自己与书架的中间。 他们两人身量相当,顾俭余面对着景亦文,浅碧色妖艳的眼睛,直视他的黑眸。 景亦文起初还有些疑惑,他怎么越走越近,直到顾俭余做出这个动作,他的脑子轰地一下炸了开来。 这个动作,他只对容歆绿做过,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个男人困在怀中,就像个女人一般。 “顾俭余!!!”景亦文气愤不已,皱眉怒斥道:“不是谁都同你一般,有喜欢男人的嗜好!!!” “哦?”顾俭余诧异地挑挑眉,“连这你也都查到了?对我竟如此上心,”他又贴近了些,“你说说,是不是早已对我……唔!” 话音未落,顾俭余手捂着腹部,后退两步,紧皱眉头,似是疼痛难忍,“……劲还挺大的!” 景亦文好歹也学了几年的武术,虽然远远不是顾俭余的对手,但攻其不备顶他一脚,还是让他能趁机朝旁边移动,躲开顾俭余。 眼见景亦文就要逃出自己的辖制,顾俭余一个箭步窜过去,拦在他前面。 景亦文也没有退缩,直接挥拳就朝他那张魅惑的俊脸招呼过去。顾俭余急忙后仰,堪堪躲过他的拳头。 见他躲开了,景亦文没有恋战,转身又想跑,却没想到顾俭余比他更快,嗖然伸手,扯住他的手臂。 景亦文回身又是一拳挥过去。 他打得毫无章法,顾俭余怕自己动真格的会伤着他,一时之间,倒是不知从何下手好了。 “你够了!”顾俭余喝止景亦文,可他完全不予理会。 “你是想要逼我用强吗?”如此倔强的景亦文被自己压在身下,光是想想,他就兴奋不已。 此时,容歆绿正躺在床上,烙烧饼似的翻身,怎么也睡不着。脑中一直想着,景亦文被他们带去了,会不会有危险,自己该怎么做,才不会变成景亦文的包袱? 不如,先离开这里?若是有什么事情,顾俭余的人找不到自己,自然就不能威胁景亦文了?! 她想了想,仔细想了想,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还要叫上春熙一家和景安,他们是在跟前服侍的人,若是自己跑了,顾俭余定不会放过他们。其他的仆从都是本地人,做粗使活计的,平日里接触的也不多,想必顾俭余也不会对他们如何。 这样想着,容歆绿立刻便行动起来。 她探过身子去看两个儿子,他们的小脸被羊水泡得久了,还没有完全消肿,眼睛都闭得紧紧的,睡得正香。 两个小小的人儿,才刚刚出生就要跟着自己颠簸,容歆绿实在是不忍心,可是…… 容歆绿咬咬牙,忍着身上的疼痛,下床,自己先穿戴完毕。转身看着孩子们,半晌,狠下心来,正要给他们裹上小被子,只听见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警觉地回头,看见春熙悄悄地进来,关门前,还不忘探头看看门外,这才将门关上。 “春熙,你怎么大半夜的跑过来?正好,我还要去找你呢!” “嘘!” 春熙快步上前,捂住容歆绿的嘴,侧头听了听,外面没有动静,这才拿开手,轻声道:“抱歉三少奶奶!” 见她如此小心谨慎的样子,容歆绿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她小声问道:“怎么回事?” “刚才那些官兵,他们从您的院子里撤出去之后,并没有走,一直守在院子门口,另外一些士兵,又在外面将这幢四进的宅子围了个严实!”春熙顿了顿又继续道:“刚刚我过来时,他们还盘查一番,我说是您的丫鬟,他们才放我进来。” 容歆绿听了,心中顿时一凉,自己身子还虚弱,又要带上两个孩子,本来就艰难于行,现在院子外和大门口,再加上两道关卡,这……简直是插翅都难飞! 第77章陈佳杏 在容歆绿咬着唇,绞尽脑汁思考对策之时,突然,远远传来一声冲天的巨响。那声响大得,好像连房屋都震了震。 春熙正侧身坐在床边,探手看看两位小少爷身下有没有尿湿,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她忍不住抖动了一下,她转头惊恐地看着容歆绿,“莫不是……地动了?” 响动过后,外面没了动静,容歆绿走到门边,侧耳听了听,隐约能听见有轻微噪杂的声音。 她拉开屋门,看见东南方向火光冲天,亮如白昼。 “那里是城门,”春熙走到她身后,也看见了远处的那片光亮,“发生什么事了?” 容歆绿回头,看见春熙的瞳仁中,倒映着东南角冲天的火焰,听见她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也是自己最为担忧的事,“是……打起来了吗?” 还没待容歆绿回答她,只听见咔嚓咔嚓,跑动间盔甲摩擦的声音传来,只见刚刚才撤到院外的西凉军士们又回来了,正穿过月亮门,疾步朝她们这边而来。 容歆绿暗道一声不妙,眼明手快想将门关上,却还是晚了一步。 领头的那人的速度比容歆绿更快。他眼见容歆绿要关门,一个箭步上前,攀住屋门,不让她关上。 容歆绿刚生产完,身体虚得很,哪里争得过身强力壮的男人,反被他推得倒退了几步,亏得春熙在后面护住才没有摔倒。 “深宅内院怎容得你们随便闯进来?”春熙搀扶着容歆绿,指责那人。 谁知他非但没恼,反倒像是有人在后面催着一般,急急道:“快跟我走!”说着,就要上来拉容歆绿。 容歆绿见他神色如此慌张,不由心生疑惑,面上却丝毫不显,“我刚生产完,身子虚弱,不宜行走。” 容歆绿说的也是事实,她此时稍微走动两步,身上的虚汗就不住地往外冒,在这深秋带着凉意的夜里,额上依然虚汗点点。 那人见她这样,有些犹豫,想了想便道:“既然如此,我带令公子去也是一样的。”说着便想越过容歆绿朝屋内去。 “站住!”她拦在他面前,“你究竟要带我们去哪里?” “带你们去……”他迟疑了一下,道:“自然带你们去见景大人。” 容歆绿看了看他一眼,又微微侧身,看了看院中站着的军士们,视线转了一圈,这才道:“既如此,待我给孩子们穿好衣裳。” “动作快些!” 容歆绿进入屋内,即刻反身把门关上,又想把屋内的桌子推过来,无奈身体太虚,推了几下,桌子才移动了一点点。 “少奶奶,您这是要做什么?”春熙小声问道。她不知容歆绿意图,见她这样,却也赶紧过来帮忙,和她一起终于把桌子推了过去,顶住了大门。 容歆绿浑身都是虚汗,肚子也一抽一抽地疼,可她管不了这么多,随意一抹额头,道:“外面不知发生什么事,那些军士们来者不善,不知要将我们带去哪里,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这样太被动了!” 她让春熙抵在桌子边,自己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想办法。这屋子不大,一张雕花拔步床,一张四方桌几把椅子,再加几个箱笼,一眼便能看个透彻,实在是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容歆绿转了一圈,也没能想到好法子,急的不行,感觉憋得慌,连气都不顺畅了。于是走到窗边,一把将窗户推开,便看见后院屋角那颗郁郁葱葱的樱桃树。 樱桃树一般五六月份,果实便成熟了,*月份时,已经开始落叶,只是西凉气候寒凉,这树生长也慢些,是以现在刚刚摘过樱桃,树叶却还是青绿浓密的。 这屋子的后院也不大,打开窗户便看见后院的围墙,当时容歆绿还觉得这后院太小,屋子离墙太近了,有时街上行人动静大些,在屋子里便能听见。 现在她看了看后院的土墙,还有墙和屋子中间那一颗粗壮的樱桃树,灵机一动,终于让她想到个好办法! 而此时顾府书房内,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景亦文终是敌不过顾俭余,一个疏忽,被他压着死死抵在墙上,动弹不得。 顾俭余离他很近,那双浅碧色的,充满异域风情的妖艳眸子,牢牢地锁住他,“还跑吗?还想反抗吗?” 他离得太近了,说话间,呼出的热气喷洒在景亦文的脸颊上,让他胃里恶心的感觉,不住地翻滚着。 “你最好离我远点,”景亦文冷冷地撇了他一眼,“若是一会儿我没忍住,吐了你一身,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哈哈……”顾俭余不怒反笑,他又向前贴近了一点,“你知道吗?你现在这样冷淡的表情,让我多想立刻就把你压在身下……” “你敢!” “为什么不敢?你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有什么花招?没有人会来救你,你就乖乖跟了我吧,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 “呯……” 顾俭余话还没说完,只听见屋外远远地传来一声巨响,他身形一僵,还未作出任何反应,突然书房的门被人嘭地一脚踢开,接着凉意夹杂着杀气,直冲着他的背后袭来。 顾俭余当机立断,一把推开景亦文,自己也翻身躲过袭击,待他站稳之后,才发现屋中多了一个陌生人。 “你是谁?” 来人二十多岁上下,长身玉立,身着大宏将士铠甲,带着战场上的萧杀之气,却是许久未见的林青笠。 见到他,景亦文还未来得及诧异,便先提醒道:“林将军小心,此人阴险狡诈,不过单论武功,应该在你之下。” 林青笠对景亦文点头,并未多言,执剑攻了上去。 顾俭余拔剑迎战。 十几个回合下来,顾俭余感觉自己有些体力不支。刚刚为抓住景亦文耗费了他大量的力气,现在又和真正的高手过招,他渐渐处于下风,有些力不从心,心中焦急起来:书房动静这么大,怎么左少飞他们还不过来? 顾俭余却不知道,左少飞和他的手下们,早已经被林青笠带来的人给抓起来了! 容歆绿想好办法之后,立刻走到床边,将两个孩子用小被子包好,放到一张结实的布单子上,又在他们身下放了个方形的垫子,防止他们在布单被提起时会滚动。 做好这些之后,容歆绿将布单的四个角绑在一起,又在四角的连接处上绑了一根长长的,用棉布结成的绳子,如此拉直布绳时,布单就形成一个大兜子,将两个孩子稳稳地兜在里面。 容歆绿又取了一块质地柔软的棉布,撕成两掌宽的布条,对折,再绑到自己的腰腹上,好固定住因为生了孩子后,尚未恢复,松弛的腹部,同时也是给她酸疼的腰部一个支撑。 “三少奶奶,您这又是要做什么?”春熙在帮她撕布条,做兜子时,在一旁小声问道。 “门外有顾俭余的兵,我们两个肯定逃不出去,只有从后面想办法了。后院的那颗樱桃树,树枝连向院外,应该可以顺着树枝爬出去。” 听见要爬树,春熙惊讶地问道:“这能行吗?” “行不行,总得试试才知道!就算逃不出院子,那树叶茂密,我们若是躲在上面,一时半会儿的,他们也找不着我们。若是能躲到有人来救我们,那就更好了!” 容歆绿绑好腹带又接着说:“一会儿我带着布绳先爬到那颗樱桃树上去,然后慢慢把孩子们拉上去,最后你再爬上来。” “我也要爬吗?” “自然,我们不见了,你以为外面那些兵会放过你吗?” “可是爬树?!我不会啊!”春熙为难的摇摇头。她自小在景家长大,规矩比天大,爬树这样粗鲁的行为,她怎么敢做? “你不会?那可怎么办?”容歆绿手上一顿。她刚才想到这个方法,光顾着高兴,却忘记问春熙是否会爬树。若是自己跑了,春熙被留下,一定会没命的,她不能让春熙白白送命,这着实让她为难了! “你不会爬树,我们得想另外的法子。” 可是没等她们再想个好办法出来,门就被砸得哐哐作响。她们在里面呆的时间太长了,那些人等得没有耐心了。 领头的军士推了几下门,发现推不开之后,生怕她们逃跑了,立刻叫了几人上来砸门。 那木门本来还有几分结实,可再结实也架不住虎狼似的士兵,三五下就被砸得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寿终正寝。 容歆绿盯着木门,眉头紧皱。逃不掉,走不脱,难道今日真的就要命丧于此? 可怜她刚刚出世的孩儿,眼睛都还未睁开,还未看一眼这世界,还未见过自己的爹爹和娘亲…… 容歆绿目光一沉,转身取下挂在墙上的宝剑。那虽是景亦文平日里练习用的剑,却也是一把罕见的名剑,容歆绿曾亲眼见景亦文用它,轻易地就削下石桌的一角。 容歆绿手中握着剑,俯身在两个儿子熟睡的小脸上各自亲了亲,转身站在床前。 见她如此,春熙自然知晓她要做什么,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春熙找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可用的武器,便拖过一张方椅,学着容歆绿的样子,站在床前。 容歆绿转头看着她,两人相视一笑。容歆绿上前两步,挡在她的身前。 这时,大门应声而倒,容歆绿利剑出鞘。 第78章 陈佳杏 来人踏着门板走入屋内,脚下一滞,他万万没想到屋里的情形是这样的——景夫人脸色苍白,站都站不太稳了,手中却握着一柄长剑,横在身前;她的丫鬟站在她斜后方,手中紧紧攥着椅背,两人都好似一幅随时都能拼命的样子。 他也仅仅是顿了顿,脸上露出不以为意的笑容,抬手一挥,身后的军士们迅速上前,将容歆绿她们围了起来。 他懒得和容歆绿废话,上来就命令道:“带走!” 有两名士兵出列,朝容歆绿走去。 她屏息静气,牢牢盯着那两人。他们上身穿着铠甲,护住最重要的心脏和最柔软的腹部,膝盖部分有护膝,但护膝之上的大腿部分,却是普通的军士服。 那就是那里了! 容歆绿看准时机,在他们快要接近自己的时候,长剑瞬间朝着他们□猛地一挥,只见一道银光闪过,接着两声哀嚎,在大家还未有反应之时,刚刚还走得好好的两人,忽然噗地一声跪了下来——他们的大腿靠近根部位置,被利剑各划了两道细细的口子,那剑若是在偏上半分,子孙根都要被切去三分之一,这让他们吓得腿都软了,而且那看似极细的伤口,却是钻心的疼,就更加站不起来了! 在场众人不知道的是,那伤口看着虽小,纵向却已经快要深到骨头了,这还是因为容歆绿体虚没有力气,若是换了景亦文来挥这一剑,怕是这两人的大腿,都要被齐根斩断了。 容歆绿收剑横在胸前,薄如蝉翼的剑身上,浓稠的鲜血正顺着剑尖一滴滴地滴到地上。那一抹殷红,衬着她苍白的小脸,在此时倒是让她生出几分萧杀之感。 “我并不想要伤你们性命,否则刚才那一剑,就不是划伤腿那么简单了!” 这句话,容歆绿说的很是虚张声势。其实她那一击,已经用尽全力了,现在她站在这里,都还感觉双腿在微微颤抖,只不过她努力站稳,不让他们看出来。 一个女子,还是刚刚才生产完的女子,这些士兵哪里会把她放在眼里,即便她才伤了两人,大家也都认为她是侥幸。 “你别再白费力气了,我劝你还是乖乖跟我们走,如此还能少吃些苦头!” 容歆绿无暇理会他。在他说话的时候,又有两人从侧边悄悄上前,想要偷袭,被容歆绿用同样的方法,划伤了大腿。 这下,彻底把这些士兵们惹火了。 “还真以为我们治不了你了?”自己的兵竟然连一身虚体弱的女子都对付不了,这要是传出去,还不被同僚们笑掉大牙!“你们一起上,别跟她客气!” 得到命令后,数十名军士一拥而上,容歆绿根本对付不了这么多人,她身边的春熙也没能帮上忙,她才抡起椅子,就被别人抓住椅腿,夺了过去,随即又被那人一脚踹到胸口,向后飞到床上。 “小心孩子!”容歆绿看见春熙朝床上飞去,骇得大喊。 她的两个孩子就睡在床上,若是被春熙如此大力地压着,哪里还会有命在,她魂都吓飞了,这一分神,顿时觉得腿上传来一阵剧痛,转头看去,正看见刚才被她划伤的一名士兵,狞笑着把剑从自己腿上拔出,“你也好好尝尝,这滋味如何?” “少奶奶,咳咳……” 她听见春熙唤她,来不及查看伤势,急急问道:“孩子怎样了?你怎么样了?” “咳咳……小少爷们,没事;我,也没事。” 春熙话音刚落,床上原本熟睡着的孩子突然哭了起来,这一个哭了,立马带动了另外一个。 两个孩子响亮的哭声,立刻让原本乱糟糟的屋内安静了下来,众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到那两孩子身上。 他们也许是饿了;也许是刚才的打斗声惊醒了他们;又或许,是听见了他们娘亲那一声尖利的大喊。 无论是哪种原因,孩子们的哭声,紧紧地揪住了容歆绿的心。她想去抱抱他们,想要给他们喂点奶…… 可是她不能动,她紧紧地贴着床沿,手中握着剑,眼睛牢牢地盯着围着她的人,像是一名战士一般,守护着她最最珍贵的领地。 “吵死了!”领头人被孩子们的哭声弄烦了,“去把那两孩子给我抱来!” “谁敢!”容歆绿手中握剑,恶狠狠地盯着那领头的,“我看谁敢抱走我的孩子!” 容歆绿的头发在混战中已经乱了,现在胡乱地披着,更衬得她的小脸,愈加苍白;身上的衣服也被划破了,□还在流着血,已经浸湿了她的裤子,混合着她左腿上的那道伤口,像是一条蜿蜒的红色小溪,一点点地,慢慢流向地面。 她的样子,虚弱而又狼狈,好像一阵微风就能将她吹到;可她偏偏似一座大山一般,动也不动地站在床边,坚韧得任谁都撼动不了。 “都愣着干什么?快上啊!” 容歆绿没有说话。她已经没有力气开口了,只是慢慢地,慢慢地,将手中的剑,指向他们。 “都上都上,一起给我上去把那女人和孩子们绑来!”领头的军士命令道:“我们在这里耽搁得太久了,都给我动作快点!” 士兵们朝着大床靠拢,渐渐缩小包围圈,容歆绿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攥紧了手中的剑;春熙抱起两位小少爷,朝床的内侧移了移,背后贴着墙,眼睛警惕地盯着越来越近的敌人…… 就在双方一触即发之时,突然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哒哒哒哒的声响此起彼伏,在这夜里听得格外清晰。 马匹跑的非常快,听声音好像还不止一个人,不过几个呼吸间,来人好像就已经奔到院外。 伴随着疾驰而来的马蹄声,忽然有人高声喊道:“捉拿叛党,御驾亲征!” 那人话音刚落,只听得有一队人立刻整齐划一地跟着喊道:“捉拿叛党,御驾亲征!” 那组声音雄浑,有力,直冲云霄,让人一听就知道是训练有素的军队战士。 屋内众人,特别是刚才还嚣张不已的西凉军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懵了——什……什么?御驾亲征?皇帝来了?没听错吧?! 在他们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有一骑快马,一马当先,率先进入院中后没有停下来,反而直接冲入屋内,在快要接近他们时猛然拉紧缰绳,黑马高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立刻把围着容歆绿的西凉军们冲得七零八落。 容歆绿看清楚马背上的人后,一直紧绷着的弦猛地放松。这才惊觉浑身上下像是被碾过一般,钻心的疼。她再也坚持不住,只觉身子越来越软,视线也逐渐模糊起来。 隐隐约约中,看见那人下马之后即朝自己而来,然后她眼前一黑,在失去意识前,感觉到自己跌入熟悉的怀抱中。 容歆绿好像睡了很久,耳边一直有人在不停地跟她说话,她感觉到有娇嫩的小手,在自己的脸上轻轻磨蹭着;也感觉到,有双熟悉,微凉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慢慢地摩挲,流连忘返。 她知道那是谁,她想醒过来,想睁开眼睛看看他们,可是全身像是被束缚住一般,半分动弹不得,眼皮也好似有千斤重,无论怎样用力,都睁不开。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容歆绿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了丝丝力气,她微微动了动手指,然后慢慢慢慢张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完全陌生的素色帐幔,她轻轻转过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所处的这个屋子,也是完全陌生的。 这时,她听见外间花厅的屋门被打开了,接着,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春熙手中端着铜盆,轻轻走到床边,将铜盆放到床边的架子上,撩起帐幔挂在银钩上,看向床上躺着的人,突然惊喜道:“少奶奶,您醒了!” “您感觉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春熙连声问了几句,而后又道:“您放心,小少爷们都好,三少爷也好,对了,您先躺着,我去请大夫来,还得找人去叫三少爷。” 说完,她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屋内又安静了下来。 帐幔被撩起来,视线更加清晰,容歆绿看见阳光透过一格一格的窗楞挥洒进来,可以看见空气中细小的微尘,在阳光中飞舞。 这一刻,她觉得,能再一次醒过来,能见到依然活泼的春熙,还能够看见他们,真好! 大夫来的时候,容歆绿感觉自己又更好了些,躺了许久,已经僵硬的手脚,可以慢慢的活动了。 大夫给她认真地检查了一遍,不由得感慨,她的身体状况确实不错,已经没有大碍了,剩下的只要好好调养,不出三个月,便可完全恢复。 大夫走后,容歆绿先去看了眼在隔壁熟睡的孩子们,又在春熙的帮助下,洗漱一番,擦了遍身子,特别是好好洗了一遍头发,待一切收拾好之后,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清清爽爽。 此时容歆绿横躺在床上,将头发披散在一旁,春熙坐在脚榻上,手上拿着布巾,一下一下轻轻地擦拭着她的长发。 “少奶奶,刚才您非要去看小少爷,要是路上吹了风多不好,您还在月子里呢!其实您再等等,小少爷们一会儿就醒了,到时我抱来给您看,多好!” “无妨,就在隔壁,也不远,再说,我都包裹着严实着呢!” “还有您非得洗头,这要是过了凉气,到时候会头疼的!” “春熙,”容歆绿仰着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我从不知你这样啰嗦,都快赶上我娘了!” “我这不是担心您吗?这才刚好呢!” “我知道,你最操心了,好不好?”容歆绿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屋子里关得严严实实的,我只是稍微洗一洗,马上就擦干,不会有凉气的。” 春熙见她清洗一番之后,精神果然比刚才要好上很多,便也不继续唠叨了,转而说道:“我是替我们少爷操心呢,您昏迷这么多天,可把少爷给急坏了。他每夜都守着您,要不是有大夫、御医再加上林将军的保证,他们再三肯定您的身体没有大碍,只是产后体虚再加失血过多,需要彻底的休息和静养,三少爷估计要立刻带您访遍天下名医了!” 容歆绿听见春熙这样说,心中暖暖的,别提多高兴了。她躺在床上偷偷乐了一小会儿,忽然想起刚刚春熙提到‘林将军’,便问:“你刚说的林将军?是小林哥吗?” 春熙原来就是伺候景亦文和容歆绿的,自然也认识林青笠,便点头道:“是,他这次也跟着皇上一起来了。” “小林哥也来西凉了?他现在在哪?” 容歆绿话音刚落,只听得外间有人轻咳一声,而后道:“你醒来第一件事,居然不是想见自家夫君?!” 第79章 陈佳杏 听见景亦文的声音,容歆绿撑着床沿,坐了起来。 这样简单的动作,倒是让景亦文有些紧张,“你才刚醒,快好好躺着!” “我感觉好多了。” “少奶奶刚刚还去隔壁看了小少爷们。” 春熙在一旁插嘴道,惹得容歆绿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春熙笑意盈盈的,心中好不得意:让您不注意身子,我说的话不管用,就让少爷来管管您! 果然,听见春熙这样说,景亦文责备道:“你才刚醒,腿上还有伤,怎么能下床呢?”他见她头发微湿,又道:“还洗头,若是着凉怎么办?” 容歆绿知道他是关心自己,也不反驳,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 春熙来回看了看他们两人,便起身福了福,识趣地出去了。 景亦文待她走后,走到床边坐下,将容歆绿抱到自己腿上侧身坐着,环抱着她,埋首在她的颈间,良久都没有说话。 容歆绿也没有出声,两人就这样静静的抱着坐着,过了好久,景亦文才轻轻开口道:“你吓死我了!” 当日景亦文策马直入屋内时,看见容歆绿浑身是血地站在床边,两个孩子在春熙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她怎么哄都哄不住。 见此情景,景亦文赶紧下马,可他才刚刚落地,便见容歆绿身子微微晃了两晃,径直朝地上摔去,他吓得肝胆俱裂,瞬间冲了过去,还好及时将她接入怀中。 看见怀中的妻子小脸惨白,眼睛紧闭,浑身上下透着凉意,□的血犹在流个不停,景亦文出离愤怒!!! 祸不及妻儿。就算顾俭余大逆不道,就算他卑劣地想染指自己,景亦文都没有想到拿他的妻儿开刀,可是他都做了些什么? 不过现在么?哼!景亦文的眸子微不可见地眯了眯,自然也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容歆绿坐直了身子,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我现在好好的在你面前。倒是你,又瘦了。” “我无妨,”景亦文紧了紧抱着她的手,“还好你没事!你不知,当时看见你浑身是血,我魂都要吓飞了!” “夫君,你可知那日我被围困之时,乍然看见你策马而入,我心有多欢喜吗?” 景亦文低头笑着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原来,我以为自己这次一定会没命,还好你赶来了,我差点就坚持不住了,在看见你的那一刻,我还以为是天神降临!” 景亦文笑得温柔,“我竟不知,原来我的形象是这么高大英武。” 容歆绿也笑了,笑容里有几分羞涩,更多的却是骄傲,“是,你是我的英雄!” 景亦文愣了愣,他完全没有想到她竟会这样说。一直以来,容歆绿表现出来的样子都十分独立,现在难得露出这样依赖他,柔弱娇媚的小摸样,瞬间激发了他身体中所有的男子气概:我再不会把你们母子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我发誓! 心中如此想着,他吻了下去。 景亦文的吻很浅,很轻,仅仅是轻轻碰触她的唇,没有任何的*,却是带着无比的爱怜。 浅浅地啄了两下,景亦文微睁开眼,看见她仰起头,闭着眼睛,完全地承受着自己的吻,他又忍不住,渐渐把这个吻加深……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开她。 容歆绿窝在他怀中,慢慢平息了气息,“顾俭余那日将你带走,没有对你怎样吧?” 容歆绿这突然的一问,景亦文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些心虚,虽然他什么也没有做。 “自然,是没有怎样,”如此说着,他的底气好像足了一些,“他又能对我如何!” “他,怎么突然对我们发难?还有那日我昏倒前,好像听见有人高喊,御驾亲征,难道是皇帝来了吗?”容歆绿又坐直了身子问:“还有小林哥,他人不是应该在东南沿海吗?怎么也会来呢?” “呵呵……你一下问这么多的问题,让我先说哪一个好呢?” “那你就一样一样慢慢地告诉我!” 景亦文见她一副不知道答案誓不罢休的摸样,笑着摇摇头:现在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告诉她也无妨。 他整理一番思路,便从依娜开始说起。 半年多前,他查出肃北铁矿的问题,在回城的路上,一直在思索着对策。顾俭余此人狡猾多疑,若是待自己走后,再将矿上的漏洞一一补上,那自己岂不毫无证据,正巧这时汗王将依娜送了过来。 若是平时,景亦文定是不会收美人的,可当时自己还未说话,顾俭余却抢先回绝了,这倒引起了他的关注。 后来景亦文了解到,这个依娜原来也去引诱过顾俭余,被他拒绝了,这让依娜开始怀疑顾俭余不喜欢女人。 听到这里,容歆绿忍不住发问:“依娜姑娘,确实长得很美,可是,她怎么能因为顾俭余拒绝了她,就怀疑顾俭余不喜欢女人呢?这……也太自负了!” “我当时也是这样问的,她只说了一句话‘哼,我看男人,还会有错?’” 容歆绿眨了眨眼,表示惊讶,追问:“后来呢?” 后来景亦文暗自观察,发现自己的猜测没错,也证实了依娜所说,顾俭余与左少飞之间的关系不简单。他又发现依娜了解不少西凉和回鹘之间往来的事件,便将她作为重要证人,保护起来。 本来对于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这件小事,景亦文是不会关心的,只是通过这件事情,他发现顾俭余惯会伪装,此人绝不像表面上表现出来的样子,西凉也不像表面上的安宁与繁荣。 于是这半年时间,他带着景安四处暗查暗访,找到顾俭余挪用朝廷拨款,私建军队,私造兵器的罪证。虽然他尚未行动,但其心可诛!!! 景亦文将所搜集的这些罪证都通过自己的渠道告知皇帝后,皇上也暗中派了人先来保护他,谁知这些人全被顾俭余给抓了起来,便连自己,也差点…… 幸好,幸好皇帝及时赶到! 皇上看见景亦文呈上的奏折龙颜大怒,他非得亲自来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在西凉掀起这样一股风浪。 皇帝声势浩大地宣布自己的到来。 容歆绿她们听见的那声巨响,便是皇上让人将城门炸开,杀了顾俭余一个措手不及。 西凉百姓们从来没有见过皇帝,这下得见天颜,都觉得是莫大的光荣,他们也不知晓顾俭余打的算盘,如今听见皇帝亲口说出他的大逆不道,自然是站在皇帝这边支持他,顾俭余还没开战,便失了民心。再加上林青笠从旁协助,更让皇帝如虎添翼,顾俭余顿时失势如山倒,他苦心经营的这一切,转瞬成空! 顾俭余被皇帝押解上京接受审判,家人流放苦寒之地永世不得入关。 其实顾俭余对女人完全不上心,早已经不记得依娜这个人,当时在馆驿门口,他会直接拒绝依娜,仅仅是不喜欢景亦文的身边又多个女人。谁知这一无心之举,却反而让景亦文将计就计,从而多了个强有力的人证。这不能不说是个让他后悔得撕心裂肺的巧合。 听景亦文说完这一切,容歆绿忍不住一阵感慨,犹记得当初见到顾俭余时,那般风采照人的摸样,还有顾夫人,似弱柳扶风的大家闺秀,不知道她知晓丈夫的这一切之后,是否能承受得住。 还有景安,想不到他也如此能干,回去该给他说个媳妇了。 “好了,别多想了,你还在月子中,多思无益。”景亦文将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示意她休息一会儿。 容歆绿躺了一小会儿,突然想到一件事,便又坐了起来,“小林哥呢?我在月子中,也不能见他,不知他来这里可习惯?我袁茵嫂子有没有跟来?” “他前些日子因军功被皇帝封为将军,去京城述职时得知西凉的事情,便和皇上一起赶了过来。只是,朝中不可一日无君,皇帝处理完西凉的事情后,又匆匆赶回京城,林将军便押着顾俭余,同皇上一起走了。” “就走了?”容歆绿满脸的失望,“还以为能见上一面!” “他走之前留下了这个,”景亦文从袖中拿出两把银锁,“给我们儿子的。” “做工真细致。”容歆绿把玩了一会儿,轻叹口气道:“也不知我师父怎么样。” “就知道你会问这个,”景亦文捏了捏她的脸道:“林大夫一切都好,马上就要做爷爷了,所以留在东南照顾袁茵,便没有跟着林将军一起过来。” “真的?”容歆绿听见这消息开心的大笑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小林哥又升职,又当了爹,这是我听过最好的消息,夫君,你说我们要准备什么礼物给小林哥他们?你快帮我想想。” “我都已经置办妥当。西凉这边也没别的东西,就是山珍还不错,又挑了一些东南没有的药材,想必林大夫一定会满意。” “如此甚好,夫君,还是你仔细!” 两人正说着话,只听见门外传来春熙的声音,“少爷,少奶奶,小少爷醒了。” 景亦文放了个靠垫到她身后,替她掖好被子,这才走出内室,不多一会儿,他手上抱着孩子,和春熙一同走了进来。 景亦文应是听见她醒了的消息,便立刻赶了回来,身上还穿着官服,此时手中抱着襁褓,看起来有几分别扭,不过他抱孩子的样子,却是无比的娴熟,这让容歆绿完全没有想到。 春熙见容歆绿盯着景亦文看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少奶奶,您没想到吧,我们少爷可能干了,这几日,都是少爷帮着奴婢哄小少爷呢!” 春熙将孩子交给容歆绿后,便又出去了。 景亦文抱着老大又坐回床边,“我已经写信给祖父,让他老人家帮忙给这小哥儿两取名字。” “好。”容歆绿想了想又问:“那这段时间,我们怎么叫他们?” “叫……大宝,二宝?” 容歆绿有点嫌弃这两个名字,不过想到是小名,也就罢了。 景亦文将大宝放在二宝身边,让他们两人都躺在床上。 两个孩子吃饱了,又换了干净的尿布,现在全身舒爽,睁着大眼睛好奇地四处看着,也不知看清了什么。不一会儿,小哥两就又困了,张着小嘴打了个哈欠,便睡着了。 景亦文除去官服罩衣,仅着中衣,侧身躺在最外侧,中间隔着两个孩子,然后是容歆绿。她也撑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孩子们的睡颜,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我现在,好像能够理解我娘了。”景亦文静静地看着容歆绿,轻声说道:“听带过我的嬷嬷说,我刚出生那会儿,比小猫崽大不了多少,可能因为身子不舒适,整日整夜的哭。而我娘那时,因为身子不爽利,再加上我爹的美妾,完全没精力照顾我,都是嬷嬷将我带大的。我与她的关系,也就这样渐渐疏远。” 景亦文伸出手指,轻轻地抚过儿子细嫩的脸颊,“我现在才知道,孩子要带在身边才会亲。他们没出生时,我毫无感觉,现在么?”他俯□子,在两个孩子的额上落下细吻,“才真正明白什么是骨肉亲情。” 景亦文坐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容歆绿,“我这次回去,会尽力修复好和她的关系。” 不过,似乎他娘并不是这样想的。 在景亦文带着妻儿日夜兼程赶回扬州老家时,景李氏喝完他们夫妻敬的茶,便向他们介绍自己身后站着的少女,“儿媳妇如今要全身心地照顾我的两个宝贝孙子,自然无暇顾及你,娘做主,替你纳了一房妾,便是这玉如姑娘。” 第80章 陈佳杏 容歆绿对于婆婆先斩后奏替景亦文纳妾这一举动,心中十分不满,可她什么也没说,她也不能把自己的不满显现在脸上。 她抬眸看了一眼那小妾,清秀佳人,年纪看着比景亦文要小一些。 景亦文也没有多话,思索一番后,只说了句多谢娘亲,便又照常和其他人聊起天来。 待他们两人回到屋中,他不待容歆绿相询,主动说道:“那个玉如姑娘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说着,他又要出去。 “这么晚了你还去哪儿?” “有点事情,你先睡吧。” 待景亦文回来时,容歆绿已经睡着了。见她那酣睡的摸样,景亦文又好气又好笑,他在她脸上轻啄两下,“让你睡还真就睡了,就这么放心我吗?我刚刚可去了小妾那里!” 容歆绿也不知听见没听见,手无意识地擦了擦他刚亲过的地方,翻了个身,习惯性地搂住他的腰,钻进他怀里。 景亦文故意使坏,偷偷掀开她的亵衣,将凉凉的手伸进去,猛然罩上她的浑圆。 “嗯……”突如其来的冰凉刺激,让容歆绿在睡梦中都禁不住轻轻呻【吟出声。如此细微的,无意识的声音,却异常地*蚀骨,再加上手上的不住揉捏着的饱满触感,景亦文只觉小腹一紧,给撩拨起来了…… 容歆绿睡得正熟,睡梦中莫名觉得身体被人撩拨得格外敏感,她无意识地扭动,渴望得到更多,正在要醒未醒之时,□忽然感觉被火热的物什填满,骇得她立刻清醒过来,张开眼睛,待看清自己身上的男人正是景亦文时,这才把心放下。又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被他脱得光光的。 她在他胸膛上捶了一拳,恼他趁着自己睡着了偷袭,想说些什么,却在他不断地冲~撞下,话语全都转变成断断续续的轻~喘。 夜,正漫长,春~色无边…… 皇帝给了景亦文两个月的假期,在扬州休完假后,容歆绿便带着孩子们,跟着景亦文去京城赴任。那个玉如姑娘,也让景李氏硬塞着,跟着他们一起去了京城。 对于景李氏所做的这些,景亦文表现出来的就是从容接受,容歆绿不知道他作何安排,好几次她都想问问他,那个玉如怎么办?她是官家之女,不能说弃便弃,这样留她在府中,可是真的想要收她为妾? 可是景亦文从来没去过她的房中,看起来并不像对她有兴趣的样子,再说他到了京城后便异常忙碌,这次西凉之行后,皇帝更加倚重他,容歆绿也不好拿这些内院之事去打扰他。 玉如,就这样被晾在京城景府,这一晾,便是三年。 这日,玉如主动来找容歆绿,请求出府。容歆绿问过景亦文,他似乎想了很久,才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位妾室,也没多说什么,自是同意她的要求。 玉如走后,容歆绿再也没有见过她,偶然听老家的人说,她回去后嫁给一位年轻举子做正房,夫妻恩爱美满。 景亦文得知这一消息,笑了,“倒也不失一桩好姻缘。” 在京城的日子,过的平淡而又温馨,景亦文在朝中的地位日渐攀升,终在大宏二十三年,一跃成为大宏朝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内阁丞相。 作为内阁大臣,表面看起来风光,只有容歆绿知道,他有多忙。每天深夜才能睡觉,天不亮又要早朝。 如此忙碌的日子过了两年,容歆绿开始担心他的身体,这日阳光正好,她好说歹说,才将他从书案前拉出来,一起去郊外踏青。 韩音儿刚巧这日也同父母出来踏青。 她此时站在湖边的草地上,张开双臂,感受着初夏轻柔的微风,吹拂过身体。她好想把帷帽摘掉,直接感受这初夏的气息。 可是不行,她已经及笄了。 韩音儿闭着眼,想象自己是那翱翔于天际的纸鸢,在蓝天白云中穿梭,在轻柔微风中翻飞…… “哎呦!” 突然脚下一阵刺痛,她一个趔趄歪倒在草地上。 “小姑娘,你还好吗?” 她正坐在草地上揉着脚踝,忽然头顶传来一道清朗的男人声音,她抬起头,透过帷帽的缝隙看出去,不由得呆了。 他见韩音儿半晌没有动静,又轻唤一声,然后伸出一只手,问:“能站得起来吗?需要我扶你吗?” 韩音儿真的呆了,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长得如此好看的男人。他正当壮年,浑身上下无一不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举手投足间,将儒雅二字发挥到了极致。 这男人是谁?京城里还有如此人物?不知可曾婚配? 正当韩音儿脑子里乱纷纷的想着这些问题时,没注意到从旁走来一位少年,他走到男人身边,看了看他们两,微皱眉头,疑惑道:“爹,您在这干嘛?” 爹? 韩音儿不敢相信地看向那似乎与自己一般大的少年,他他他他……居然有这么大的儿子? 韩音儿的芳心碎了一地。 “小姐,小姐你还好吗?”伴随着丫鬟的声声叫唤,大理寺卿韩一道率先大步走向韩音儿身边,待他将女儿扶起来,这才发现女儿对面的男人竟然是景亦文。 他赶紧将女儿交给丫鬟,弯腰作揖道:“不知丞相大人在此,下官有失远迎。” “韩大人有礼,现下不是在朝中,不必如此拘谨,我也是带家眷出来踏青。” “是,是,”韩一道想到刚才女儿那般莽撞的姿态,赶紧又问道:“小女年幼无知,不知有否冲撞大人?” 景亦文刚刚在树下乘凉,看见这小姑娘先是张开双臂静静沐浴在阳光下,而后忽然跑了起来。他当然不知道韩音儿一直是闭着眼睛的,还在奇怪,怎么这样小跑两步都会扭到脚呢?不过他肯定不会当着人家爹的面这样说,只是笑笑道:“没事。”朝他抱了抱拳,“韩大人请自便。”说完带着儿子走了。 走出好远,大宝偶然回头,见那小姑娘还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不由好奇地问:“爹,您刚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我见她摔倒了,想问问需不需要帮助。” “就知道是这样。”大宝想了想,又说:“爹,我劝您以后遇见这种事,还是少管的好!” 听见儿子这样说,景亦文顿时觉得自己平日里太忙碌,疏于对孩子进行教育,怎么能如此没有爱心呢?他端正了颜色道:“大宝,先生有没有教你助人为乐?” “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狡黠地笑,“其实,我这也是在帮助人。您看,那姑娘摔了,伤的是身,养两天便好,可是见了您,那伤的可是心呐,一时半会儿,我看难以痊愈啊!” “好小子!”景亦文抬脚,作势便要踹过去,“居然敢拿你爹开涮!” “哎呀,我怎么敢呐!”大宝闪身便躲,他看见容歆绿和弟弟小宝坐在阴凉处朝他们挥手,便大笑着朝他们跑去,“哈哈,我要去问问娘亲,有什么灵药可用于伤心!” “你敢!”景亦文跟在他身后追着跑过去,“我警告你,你可别对你娘乱说!” 容歆绿看着朝自己飞奔而来的父子两,笑容却慢慢淡了下去。 “娘,您看哥哥和爹,他们跑得好快。”小宝坐在她身边,正在理风筝的线,转头却见她的神色有丝忧郁,“娘,您怎么了?” “娘没事,”容歆绿怕孩子担心,藏起那份隐忧,从藤篮里拿出新鲜瓜果,递给小宝,“歇会儿,吃点水果。”待景亦文和大宝过来,又递给他们。 小宝看了看娘,又看了看爹,他知道,娘亲是在担心爹爹的身体。他手上渐渐加重力气,捏紧了果子:我一定好好学习医理! 可惜,无论小宝如何努力,他学习医理知识的进度,远远赶不上景亦文身体衰败的速度。 大宏三十三年,隆冬。 这一年的雪,比往年都要大得多,京城覆盖在一片皑皑白雪之下,显得庄严而又肃穆。 景亦文觉得自己这日精神好了很多,他倚坐在床头,透过大开的窗户,静静地凝视着窗外的白雪。 “爹,我把窗户关上吧,外面太冷了。”大宝站在窗户边,担忧地看着景亦文。爹爹还不到四十岁,可是这两年经受病痛的折磨,已经瘦得不成人形,好容易今天好一点,他担心景亦文吹了冷风,又加重病情。 “无妨,开着吧。”容歆绿坐到床边,揽住他的肩膀,替他抵挡一些寒风,还可以传递给他温暖。 景亦文看着容歆绿笑了,“还是你了解我。”话是这样说,可他还是担心寒风会吹到容歆绿身上,便对大宝说:“把窗户关上吧,仔细别吹着你娘……咳……” 话音未落,忽然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 他咳得很费力,身体微微颤抖,好像用尽全身力气,还是不能咳得顺畅。 容歆绿一手搂着他,一手在他的背上轻轻拍着,“慢点,慢点,别急,慢慢呼吸。” 好容易,这一阵简直要命的咳嗽才缓过去,景亦文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他尤不自觉,只是握着容歆绿的手,似是想起了什么,仰起脸笑着问她,“还记得,你我初相识之时,我也是咳得这般厉害。” “是,”容歆绿也回忆起那夜的洞房花烛,“我还以为,你是被我吓的呢!” 景亦文看着容歆绿,笑得温柔,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半晌,才问道:“你嫁与我,可曾后悔过?” “你怎么会这样想?” “这些年,你跟着我,吃了不少的苦,在京城,安定下来后,我,又忙于,朝事,身体,又一直,不好。” 容歆绿轻抚着他的额头,柔声道:“因为你的身体不好,我们才能相识;你忙于朝事,是因为你心系大宏,你做的,都是堂堂正正男人该做的事情,我嫁与如此出色的夫君,骄傲都来不及,又怎会后悔呢?” “那,如果有,来生,我去找你,好不好?” “好,我等着你,来生,我等着你来找我。” 景亦文虚弱地弯了弯嘴角,他知道容歆绿是在哄着自己,“笑笑,再笑笑,好吗?” “嗯。”容歆绿点点头,对着他,双眼似弯月,笑了起来,眼尾的细纹,也随之显现。 景亦文缓缓抬手,轻轻抚上她不再年轻的脸颊,透过已然模糊的视线,好像看见那日的清晨,阳光正好,少女将一整颗小笼包都塞进嘴里,满足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小笼包就是要这样吃,才好吃!’ 也许就是那一道明媚的笑容,在那时那刻,已然悄悄潜入他的心中。 景亦文轻轻握住她的手,“对不起,我……还是……没能陪你到老。” 容歆绿反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时间的长短并不重要,夫君,我何其有幸,这一生有你陪着我。” “我……亦欢喜,这一世……有……你。” 带着不舍,带着眷恋,景亦文缓缓闭上了双眼。 终年,三十九岁。 帝大恸,举国丧。 *全剧终* 第81章 陈佳杏 厢房中,红烛高悬。 我坐在床边,身上穿的是桃粉色嫁衣,没有红盖头,没有喜娘的吉祥话,没有宾客的喧闹,外面安安静静的,只有蜡烛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 这就是我的洞房花烛夜吗?我的思绪有些混乱,手上不停地绞着帕子,这样做,究竟对不对呢? 门忽然发出一声轻响,接着,有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我忐忑不已的心,忽然跳的更加纷乱。 我抬头看他,不防落入一双黝黑深邃的双眸中。 就是这样一双深邃如夜空的眼睛,让我看过之后,便再也不能忘怀。 “三……三少爷。”我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 递给他的时候,我的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他的手,感觉,微凉。 “呯……” “对……对不起。”我拿着帕子在他的胸前擦了几下,忽觉不妥,立刻后退了几步,“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天哪,我都做了些什么?居然把一整杯茶水都洒到他身上去了,这下他肯定认为我是故意的,说不定还会觉得我很笨,天啊,我真的是笨死了! 我手足无措地站了一小会儿,又重新给他倒了杯茶,直接放到桌子上,坐回到床边,手中更加使劲地绞着帕子。 “玉如姑娘,”他转了两下茶盏,然后开口道:“我听娘亲说起,你今年刚及笄,还是扬州知府的嫡女。” “是。” “姑娘如花美貌,正值青春豆蔻,又是官家女子,怎地,如此想不通来给我做妾?” 他乍然看向我的眼神锐利似剑,好似我接近他有什么目的一般,可我又怎会有伤害他的想法?无非是……“我心悦你!” 说出来了,我终于鼓足勇气说出来了! 脸好烫,现在一定很红很红!他会怎么想?会感动吗?会…… “心悦我的姑娘何其多啊!” 他的语气淡淡的,并没有骄傲或者厌烦,仅仅是陈述,平淡的像是在说今日天气不错一般。可是我的心,却忽然疼了一下。 “三……” 他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我已经娶妻,而且没有纳妾的想法。姑娘大好年华,不要浪费在我身上,好好想想吧!” 说完,他竟起身,走了。 “三少爷,”我追到门口。 他听见我唤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我。 “三少爷,您就这样走了?今夜,今夜……” “若是想通了,可随时来找我,我放你出府。”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真的走了。 “我不会放弃的,我会证明给你看!”我在他身后大声嚷着。 可他,脚下连停顿都没有。 第二日一早,我特意起了个大早去景天苑给少奶奶请安,可是刚进院子里,就被春熙嬷嬷给拦了下来,说是三少奶奶一早去给三奶奶和老太太请安了,不在苑内,并且三少爷吩咐过,往后也免了我的请安。 果然,之后的日子,不管我多早过去,都会扑空,那杯茶,我一直都没能敬成。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我毫无进展。眼看三少爷的假期要过完了,再过几日,便要去京城了。在这府中有三奶奶看着,三少爷都不进我的房,若是去了京城,那我不是更加没有指望? 我的心情,也好似这初夏的天,渐渐焦躁起来。 这日午后,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个好办法,倒是把睡意给翻没了,索性起身,去外面走走。 我刚刚踏过荷花池上那座拱形石桥,便看见三少爷牵着三少奶奶,漫步在岸边那颗巨大的垂杨柳下。 我下意识地朝旁边一闪,躲在小树丛中,他们没有发现我。 可是我为什么要躲起来呢? 在我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我的身体已经先一步这样做了。现在出去太尴尬了,我只得继续躲着。 他们两人边说着话,边走着,后来也不知三少爷说了什么,三少奶奶突然停住了脚步。 是不是三少爷说了什么让她不开心的话?难道,他们要吵起来了? 我正暗自揣测时,忽然,三少奶奶她,她居然……她居然一把勾住三少爷的脖子,把他拉下来,她……她……她亲了上去!! 天啊,三少奶奶怎么能这样?这这这……太不合规矩了,太不守妇道了,三少爷一定会狠狠地训斥她!! 可是,怎么会这样? 三少爷不但没有拉开她,反而将她紧紧地搂进了怀中…… 只一小会儿,他们就分开了,三少爷捧着三少奶奶的脸,不知又说了什么,然后他一把横抱起她,快步走回了景天苑。 难道,三少爷是想回去再教训三少奶奶吗?一定是这样! 我从小树丛中出来,鬼使神差地也偷偷进了景天苑。苑中静悄悄的,他们平日里便不喜欢有人在跟前伺候,现在丫鬟们,应该都呆在自己的屋里。 主屋的门关得死死的,我站在窗边,心里像猫抓似的,挠心挠肺地想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犹豫了半天,终于攀上窗沿,透过半透明的窗楞格,朝内室看去。 他们两人都站在桌子旁,离得有些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三少奶奶的手指,正一下一下地戳着三少爷的胸膛。他没有恼,也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笑嘻嘻地看着她。 我从未见过三少爷笑得如此温柔,他的笑容里,有几分纵容,更多的,竟有些像在耍着小无赖。 我完全想象不到,老成持重的三少爷,居然会有这样嬉皮笑脸的时刻,我……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亲眼所见! 三少奶奶见自己说话时,三少爷一直没正形地嘻嘻笑着,她好像真的生气了,也不戳三少爷了,拧身就想走,却没有防备三少爷突然一把抱起了她。 她被三少爷托住臀部高高地抱起,吓了一大跳,不停地捶打他的肩膀,三少爷无奈,便直接把她放到身后的桌子上,而后他……他欺身,吻了上去。 我没有再偷看下去,我,不敢再看下去。 我有些恍惚地走出景天苑,走过荷花池,走回屋内。直到我扑倒在床上,眼前浮现着的,却一直都是三少爷看着三少奶奶时,那样温柔,纵容,无奈却充满了爱意的眼神。 我忽然没了信心。 这时丫鬟过来唤我,说是三奶奶寻我过去说话。我稍微收拾一下,便过去了。 三奶奶这会儿刚午休起来,精神看起来不错,照例问了问三少爷有没有去我的房里。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三奶奶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为了安慰我,还是说服自己,“亦文那孩子跟我说过,他身子比较弱,有时候,有些事情,想做,却力不从心,你……多担待些吧!” 我愣了愣,仔细想了想,才明白过来三奶奶的意思,脑子里却不期然地想起刚刚看见的情形,他……那样像是力不从心的样子吗?! 三奶奶见我不吭声,又道:“还有几日他们便启程去京城了,这几日你最好抓紧些,若是不成,也不用担心,我叫他带着你,一块儿去。”说完,她自己小声嘀咕道:“这次文儿回来倒是听话不少,也不枉费我替他操心。” 京城我还是跟着去了,虽然三少爷对我完全没有意思,可是我却很没出息的,放不下他。 在京城的日子,他愈发地忙碌,别说是我,便是三少奶奶,都很少有机会能和他坐下吃上一顿安稳饭。 即便这样,他们恩爱如初。 在京城的时间过得飞快,一晃便是三年,这三年间三少爷的视线从未从三少奶奶身上移开过半分。 我彻底明白了,在三少爷的心中,只有两样东西最最重要,那便是——家国! 家是三少奶奶。 国是大宏朝。 旁的,再入不了他的眼,他的心。 我不能再蹉跎下去,我也要找一个男人,他的眼中,也只能有我一人存在,我也想找一个男人,和他白首不相离。 后来,我真的找到了他。 他没有三少爷的才气,也没有三少爷的俊俏,可是他的眼里,心中有我,只有我一人。我这才明白,被人深深爱着,有多么幸福。 我要过得好,过得比他们更好! 日子悠悠地过,转眼到了大宏朝三十三年的冬天。这年的冬天,比往年都要寒冷,便是扬州都下了小雪。 这日傍晚,夫君当值回来,我像往常一样,替他除去罩衣,然后想拿到架子上架起来,他却道:“不用架起来了,让丫鬟拿去洗了先收起来吧。” “你明日不当值吗?” “自然要的,你去把我那件白色丧服罩衣找出来。” “丧服?皇家有事?” “不是皇家,是内阁丞相景大人,他……积劳成疾,因病过世了。” 我手中的罩衣忽地掉到地上,我不能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景大人,景大人,本朝只有一位姓景的丞相,三少爷他……他去了? 忽然,我笑了,三少爷,你看,幸亏我当初没有跟着你,不然你这么早便去了,我该怎么办呢?现在三少奶奶一定伤心死了! 笑着笑着,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出来。 已经是跟我没有关系的人了,为什么我的心里会这样的悲伤? 若是没有这三年的等待,我也许就错过了今生的良人。 三少爷,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这下是真的完结了,感谢妹纸们的一路陪伴,我如此渣的速度还不离不弃,新文我要列大纲存稿,我们三月再见吧! 群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