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禁书目录》 第一章.怪尤矣 秦岭如龙蜿蜒,划割神州南北。 大武-熙宁七年,永兴道.醴州 隆隆~ 沉闷的冬雷声从云层间滚过,将许多人清早刚起来的残留睡意碾碎,倒只留下那几分无奈的清醒。 哪怕正值寒冬腊月,他们也一样还得起来忙活事计。 不过嘛,对于位处京兆府下这座名为“无功”的小县城而言,今个儿倒是个特殊的日子,哪怕是没有那道滚荡的冬雷声,街道上,也依然是早早的聚拢起了一大堆的人,或是各自支棱起小摊子,摆上些花样繁多的玩物和小吃食,又或是在匆匆的搭着戏台,准备往脸上涂着白垩、黑炭、丹砂、青雘之类的颜料,扮作滑稽可笑的样子。 年节将近,这也就是在关中被称作是“社火”的民间庆祝祭祀活动了。 你道如何叫得“社火”? 所谓凡一应吹箫打鼓、踢球放弹、勾栏傀儡之类的诸般把戏也就是了,说来像是献来与社神观玩的意思,但实际上吧,却也只不过是耍来人扶人兴,大家笑着取乐罢了。 只不过嘛,这无功县的“社火”倒却是与别地的“社火”有些小小的不同…… “话说当初大武仁宗天子在位,嘉冉三年三月三日又三更三点,天子半夜移驾司天监,路途中,忽见前方有一猿猴拦路,生的白首赤足,穿戴着朱衣具服,口出人言,自称是龙潭山虎伥洞希夷宫中洪信太尉,奉老天师口谕,来向人间天子通报天下兵戎凶事……” 无功县升斗食记旁,县里著名的酸秀才吴老头,又开始不知道第几次的讲起了他那大家其实都早就已经听腻了的故事,试图从剩下那几个还满脸好奇的小孩那里,忽悠到自己今日的酒钱。 “都说是京城汴梁皇宫发生的事情了,隔着那么远,吴老头你又没出过无功这地方,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还精确到三年三月三日又三更三点的啊!”旁边一桌,有人说笑取乐。 “庄周先生有言,你们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的!”吴老头气的涨红了脸,两撇白胡子一挑,强自争辩道:“哼,老夫我才不和你们这些粗人计较!” 见到吴老头又是摆起了这副“文人”的架势,大家也就都哄笑了起来,店内外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刚才说到哪了来着……哦对,说到洪太尉向仁宗天子禀告天下兵戎凶事了是吧!”吴老头一拍脑袋,一只脚向前踩在长凳子上,以手充当临时的惊堂木,在桌子猛然拍了一下,朝那几个兴致又要被别处花样吸引了过去的稚童叫道:“你们道接下来事情怎么样了?” 他用一种颇为阴森森的口吻说道:“正当天子以为这位洪太尉要语出惊人之时,奈何怎料啊……洪太尉的话才刚刚要出口,还没蹦出个一个字呢,忽然间,这头口吐人言的猿猴,竟然是开始诡异的七窍流血了起来,莫名其妙的暴毙在了仁宗天子和诸位随行的司天监道人眼前……” 就在这时,店外的街道上,忽然有一个正巧路过的昂藏大汉接过了他的话头,直接插嘴剧透道:“是夜,神州中土各地,皆有妖星天火坠地,且持续数日,据说总计约有一百一十颗上下,约近于天罡地煞之数。” 那昂藏大汉顿了顿,感叹道:“据说,当年众多妖星中的其中一颗,便是落在我们无功县外,才从而惊醒了地下的老龙,闹出了波及数县的大动静。” “那后来呢?”几个稚童将目光转了过去,跳下凳子,围拢在昂藏大汉身旁,拽着人家的裤腿,急忙问道:“我爹都说岑叔你是去过外地闯荡,还在县中豪族门上当过武教头,被举荐进了县衙门的人,是见过世面的,肯定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吧?” “那后来啊……”岑青崖也不恼,笑了笑,故意拖长了语调道:“自然是长安京兆府来了人,将那条地底的老龙降伏,囚禁起来了呗~” 围拢在他身旁的稚童们愣了一下,随后也是品味出了这个结局的敷衍,齐齐的嘘了一声:“嘁,老套,没意思!” “哈哈哈!”岑青崖顿时忍不住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撇开那几个各自散去的孩子,就近找了个位置,拉开长凳,直接在吴老头对面坐下了,然后拉开大嗓门,朝在后厨忙活着的店家叫道:“这天寒地冻的,赶紧上酒,给某家来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泡馍!” “……岑教头,今天不是社火的日子吗?不陪着你家越老爷一同去囚龙观参拜,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见到岑青崖在自己桌对面坐下,吴老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他说的囚龙观说的自然便是字面意思上的囚龙观了,自妖星坠地,孽龙祸乱数县气象,后又被京兆府的道门高功降伏以来,这上面来的道人啊,便依着什么阴阳五行的理论,沿着真正囚龙的漆水河上游往下,在下游遣人修建了一座道观,也号作“囚龙”。 无功县众人皆知,县里的这位“越老爷”早年也曾是个结交甚广的游侠儿,在长安城中混出过些名声,只因为当初似乎是犯了事情,这才隐姓埋名,回到家乡当了个安心的地主老财。 都是从长安城回来的人嘛,不必多说,这“越老爷”和囚龙观的这位“白渡子”道长自然也是旧相识了,但逢每年的“社火”举办之时,都要去囚龙观祭拜,参观祭龙的环节。 “嗨,你说这个啊,倒霉倒霉!”岑青崖不悦的摆了摆手,反正等着上菜时,闲着也是闲着,便将手拢在了嘴边摆了摆,装模作样的压低声音道:“嗨,还不叫是我东家这位“越老爷”犯事回乡后,什么事都爱多想的老毛病又犯了,我这不是护卫他一起去囚龙观参拜了嘛,结果到了地方后,也不知道是又哪里看我不顺眼了,便直接用个怕打扰道门清净之地的理由把我打发回去了。” “这、这……”吴老头哑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位“越老爷”的行为。 说他糊涂吧,肯定不至于,可又说他不糊涂,这位越老爷有时候的行为却又是荒唐的没边,完全就是想一出是一出。 譬如说散尽大半家财以求消灾解厄、积攒阴德,又譬如说笃信神鬼之说,时常都要去各种道观佛寺参拜上香。 “哦,对了,还有另外件古怪的事来着啊。”岑青崖忽然想到了什么,抿了一口店家刚送上来的酒,从小碟子里捻出几颗花生米往嘴里丢着,说道:“这趟我去的时候,还发现咱越老爷的那个小儿子也跟着,估计是我那位老东家,在修道之余,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刚好在妖星坠落那年生下来的小儿子了,为了方便修道,干脆倒是要先直接把自家孩儿送去清冷寂寞的囚龙观内出家了!” “啊这……”听了他这话,还恪守着早年学的些圣人道理的吴老秀才也显得有些气愤,可刚准备学着岑青崖怒拍桌子时,却又忽然想到早年县里游侠儿们招摇过市的威风,和自己欠店家的那几枚大钱,最后只能悻悻然的缩了缩脖子,重拿轻放,象征着的在桌子上拍了一下。 自开国以来,武朝便以奉天师道为国教为传统,就连历代天子也皆是自称上界仙圣真君转世,向来笃信长生之说,而常年不惜大肆耗费天下人力,召遣百姓平民,大肆修建奇观异阁,改换山河形貌——功在不在千秋暂且两说,起码有点眼光的人都知道,这利益嘛,则肯定不可能是在当代了。 当然,在多大数人眼中,“天子”都是没有瑕疵的圣人,这“祸国殃民”的帽子,也自然是只能由偌大的天师道、和朝堂上那些时不时“误国贼子”来背了…… “……那孩子不是听说天生早慧,自幼能懂人事吗?”吴老秀才搔了搔下巴问道。 “嗨,据说还是他自己主动答应的。”岑青崖摇了摇头,见店家的泡馍羊肉送上来了,便聊性大减,也只能替那个几年前还和自己请教过武艺的少年象征性的叹息了一声。 “穷文富武,修道破家呀~” - - - “汝见人首蛇身者,无臂鱼鳞者,土牛木马者,汝勿怪,此怪不及梦,梦怪不及觉,有耳有目有手有足,怪尤矣……” 囚龙观,缭绕着馥郁熏香气息的阴暗大殿中,破蒲团上,佝偻身躯几乎全部被掩盖在身上宽大衣袍所掩盖下的苍老道人低声咕哝着经句,像是在轻轻呵气一样,令人觉得,他脸庞上那张黑铁覆面之后,仿佛已是腐朽的枯骨。 一瞬间,越阳楼的精神微微恍惚,好似看到眼前老道的佝偻身影与身后大殿半截隐约中的残缺神像重合了,怪异而又可怖。 笃、笃、笃。 白渡子以枯瘦的指节敲了敲地面,唤回了眼前微微愣神的少年,没有不耐的淡淡问道:“此句,何解也?” “深红。” 越阳楼在心中默念一声指向金手指的暗示短语,望着眼前突兀浮现的熟悉字迹,微不可察的颔首,然后神色异常淡然的,开始同步复述起眼前那张只有自己能看到的淡蓝色面板上渐渐浮现的字迹。 “诸如人首蛇身、无臂鱼鳞之类有形体的恐怖,不及梦境幻化、妄念想象的无形恐怖,可在有眼有耳有手有足的现实之物面前,那无形的恐怖却又不算是什么了。”少年顿了顿,装作思考了一下,不急不缓道:“久视则熟字不识,注视则静物若动,以每个人或许都经历过的这种恐怖体验作为表相,无铭氏《解骸分形指玄歌》中的这句话的意思却实则是在隐喻大道随处可见却难以明晰形容的本质。 少年话音落下,空气中古怪的寂静持续了几瞬,隐约掺杂着断断续续的喘息声,令他没来由的生出了一个荒谬疑惑——眼前的白渡子,究竟是人还是什么怪物呢? 但假使是人,这大殿的阴影中又为何会有隐约的可怖喘息声呢? ……越阳楼只能说是不知道。 “空寂虚无,妙湛渊默……”白渡子喉咙中咕哝了一句,皮肤下一阵蠕动,有些好奇的问道:“这道理是你自己从家里那寥寥十几卷删节版道藏中参悟出来的?” 感受那一瞬间涌动一闪而逝的庞大恶意,越阳楼装作没看到异样,只是看上去很老实的笑了笑,随口回答道:“也许是哪个路过的道人顺口教的也说不定呢?” 有趣——白渡子似乎是感到了有些意外,在嘎吱嘎吱的声音中,久违的活动了一下脖子,向一侧歪着头,嵌在覆面眼眶位置的两颗黑黝黝眸子微微转动,上下打量着越阳楼,像是看到了什么稀罕的东西。 “仰道者跂,如道者骎,皆知道之事,不知道之道……” 怪异的苍老道人扯起生硬的笑容,不吝赞叹,幽幽道:“能隐约感受事物表象下的残酷本质,如此天生近道之良材美质,实胜于披衣的裸虫蠢物无数啊。” “令尊虽是向贫道求道数年不得,但却焉知非福,倒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平静的低语声回荡,令越阳楼莫名的感到了一阵恶寒的心悸,好似大脑在拒绝往下深入思考一样——可明明处于这种糟糕的状态中,越阳楼却反而像是甘之若饴一般,露出了几分愉快的笑意,理所当然的应下了白渡子的赞叹:“我当然不一样!看来,白渡子道长你的眼光也不差嘛!” 白渡子也笑道:“毕竟,老道我这么年也没白活嘛~” “那咱们什么时候……” “不急~” 白渡子微微一笑,打断了越阳楼的话:“令尊现在还在我观内诵经祈福呢,还不到收你入门的时候,你现在还是先回观里客房吧,这几天在夜里不要随意走动,等回头三天后祭龙结束,贫道再来引你入门修道,解了令尊这这多年的心愿,以全我们这多年的情分。” “对了,,他让我特意告诉你,这三天内并不必担心他的行踪。” “……行吧,我知道了。” 越阳楼低头道了一声,不在乎身体对于”与白渡子共处一室”这件事的抵触,而是随即将笑容重新调整为往常示人的温文尔雅。 但正当转身时,他却恰巧听到有人在哼唱 “有耳有目有手有足,人身,怪尤矣~” 有耳能听、有眼能视、有手能持、有足能走…… ——世界上最古怪的东西,不就是人类本身吗? 第二章.夜半谁听声? “武功的尽头是道术,可道术、不,这个世界的[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囚龙观,从那间诡异的主殿中出来后,越阳楼先独自一人回到了分配给他的那间客房之中,自从发现由陨石精转为人身,开始有意识的搜集知识和信息后,他还是头一次思考起接触异常这件事情本身的问题。 越阳楼回想起几分钟之前独自进入囚龙观主殿时的感触。 那个白渡子…… 简直就像是披着人类的怪物……不,完全就是连是不是活物都不能确定的一团未知阴影! 越阳楼笑道:“总之,那家伙应该绝不是人吧?” 不知道为什么,得到这个推论、确认囚龙观并非是普通的道观之后,少年却反而是笑的更开心了,就像终于放下了之前的担忧一样,不必再担心又像以前一样,找到了根本没有本事的江湖骗子身上。 “道术、道术。”他怔怔的念着这两个字,捂着脑袋,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了和他平日里温和形象极不匹配的癫狂笑意,仿佛又做起了这十七年间一直困扰着混乱之梦。 在梦中,他曾是行走在钢铁丛林间的人类,也曾是从天而降打乱了一个时代的离奇妖星,久远到足以稀释渺小人格的记忆冲刷下,有时候,越阳楼也不搞清楚到底是那个刚穿过来不久意识就被某个强大原住民抽出来囚禁千年的混乱灵魂是他呢,还是现在这个尽可能表现的更像是人类的面具才是他呢? 前尘虽说如梦,可即便只剩下了“越阳楼”这个名字,他心中却依然残留有着强烈的执念。 譬如说,道术。 这短短的两个字中,便包含了长生、权位、名利,乃至世间芸芸众生一切渴求的原型。 既然重活一世,再得自由之身,越阳楼他又怎能不活的更自在、更鲜明、更真诚、更比谁都要顺心遂意呢? 他当然不能! 为了实现这个远大的理想抱负,这十几年来间,越阳楼他自然是一直努力着的,所谓皇天不负有心人,直到今年今月今日今宵此刻,终于,他可算是找到掌握梦中所见那种名为“道术”的力量的契机了。 “越阳楼呀、越阳楼,那么多年你都等下来了,还差这一时片刻吗?你可千万要忍耐下来呀!”他在心中不断嘱咐自己,暂时熄灭了继续往下想的念头后,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将一身衣服脱了下来,伸手在身体的各处捏了捏拍了拍,这才将调整过的几分肌肉线条从白皙细腻的皮肤下,重新解放了出来,恢复成一种健康舒适而不失人体协调美的自然状态。 真是一具完美的身体啊……看着眼前这具积累了自己几年功夫才打造出来的强健身躯,少年很是自恋的点了点头,走到落地的等身镜前,舒展着背部堪称优美与力量感的肌肉曲线。 解开了平日里为了不引起人注意而主动对自己施加的束缚,享受着短暂的自由时光,越阳楼恢复了冷静理性:“还是先看看最近的进度吧。” 他默念“深红”一声,唤出了伴随自己前世、或者前前世而来的[仙道禁书目录]。 【姓名:越阳楼】 【年龄:17】 【性别:男】 【境界:武道初境-无我相】 【进度:易皮(74%)化肉(35%)拔筋(21%)伸骨(13%)】 【修习:《南斗飞鸟拳》】 【仙道典籍(已录入):《解骸分形指玄歌(失传34%)】 【可使用推演值:0】 和某个只有一字之差的“深○”类似,被越阳楼戏称为“深红”的这个金手指划分也很是简单,没有那么多属性的划分,只有简单的短短几行数据。 根据这几年的使用经验进行推断,[仙道禁书目录]的推演功能其实主要基于自身掌握到的知识典籍,每录入一份全新的知识或者典籍,便可以获得相对应的推演值,用于某个栏目中的一项,在匹配率≥60的基础上,进行组合、推演、提升。 譬如说修习栏里寥寥的《南斗飞鸟拳》两项,便是越阳楼分别以从书房收藏中意外所得的《解骸分形指玄歌》,在''养生禽戏''基础上推演所得而成。 看完深红色面板上几乎没有太大改变的数据,越阳楼不由得惋惜的叹气了一声:“无功县这个小县城中,以游侠儿之身,能够接除到的资源和知识终究还是太少了,即使是以《解骸分形指玄歌》将原本的养生禽戏以[仙道禁书目录]推成出新,这么专攻[易皮]一项的武学,达到74%这个临界线后,也终于还是难以为继了啊。” 要想继续推进境界的提升、要想接触到这个世界暗面下隐隐存在的道术,无疑,囚龙观便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答案了。 ——对了,还有…… ——以及梦中那个自称是刘歆的老头,最后所预言的天数乱象…… “说是天下将乱,可这偌大武朝要想崩溃离散,至少也还得等个几年吧。” 想到这里,越阳楼摇了摇头,干脆暂时不去再想,熟悉的捏了个古怪的手印,使全身的肌肉都开始遵照某个频率微不可察的颤动了起来,开始起对于“皮、肉、筋、骨”的深层次锻炼。 许久无话。 定境之中,他好似从囚龙观的地底隐约听到了什么声音。 ——大地,好像微不可察震颤了一下子? - - - 铛~~~ 月到中天,时至三更,几声刺耳的敲锣声从更夫手中传出,传荡向四面八方,报告时辰。 而与此同时,囚龙观的客房中,越阳楼也骤然睁开了眼睛,似乎感觉到了道观内什么模糊的变化,猛地一下子坐起身来,环顾四周。 囚龙观坐落在无功县外的漆水河边,在这个平日里就连白天都没有多少香客前来拜神的鬼地方,大半夜的,小县城里那些又懒又滑头的老更夫,又怎么可能再多走这么远的路,特意到囚龙观来打更报时呢? 想到这里,越阳楼顿时警惕了起来,径直迈开步子,来到了窗边,打开窗子,朝外面望去。 客房自带小院内的景色倒是依然如旧,只是不知何时间,全部都染上了几分妖异的殷红血色。 “幻觉?不是幻觉?” 越阳楼压下心中疑惑,朝窗外继续打量,又发现,道观外同样也产生了异象,莫名的泛起了模糊不清的白雾,就算以他的目力,也没办法看清楚太远的事物。 诡异的氛围渲染下,一切都好似变得不一样了,多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与疏离之感。 呼…… 一阵冷风忽然吹起,轻抚在俊秀少年露出在外的肌肤上,阴寒到不合常理,激起了体内灼热气血的本能对抗。 感受到这具身体状态的变化,越阳楼微微皱眉,随即运转《南斗飞鸟拳》中自带的法门,促进血液循环加快,使受到寒冷刺激急剧收缩的血管重新扩张,驱散了这股随风而来的古怪寒意。 确认了这古怪寒意的强度还不足以威胁到自身后,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如今的线索虽然还不能揭示出观内异变的缘由,但有一点却是已经可以排除了,以白渡子那老道给我的巨大威胁感,这么点动静,至少不大像是他动手的样子。” 是自己身上的问题?还是周围环境的问题? 俊秀少年摇了摇头,嘴角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轻快笑意,低声道:“倒让我来看看,到底是哪方妖魔鬼怪在弄风作雨,打搅越小爷练功的雅兴!” 趁着刚刚结束修行后还尚且灼热的气血,他里衣也懒得一件件去穿了,只披着一件大衣,便径直夺门而出,两颗乌黑眼瞳熠熠好似大星,于黑夜中,闪烁着兴致勃勃的恶意光彩。 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好似与这事儿没有关联的念头:“说起来,县里也好久没有没眼力的恶棍和无赖儿来给我练手了啊……” - - - 天光黯淡,灯火微渺,明明是处于古代背景的世界,可天上闪烁着的能见星辰,在今夜,却是出乎意料的一少,好像只是一块乌漆麻黑的幕布一样,单调的被铺展在天上。 囚龙观外,距离越阳楼所处的那间客房小院不远,往日里汹涌的漆水河一反常态的静静流淌着,不仅没有了哗啦啦不绝的水声,就连黯淡月光下,粼粼的河面子上,也更是泛起了一层浓郁而模糊的白雾,寂静安谧中,透露出一种深入骨髓的瘆人劲来。 “月黑恰逢风高夜,正是杀人放火天~” 少年的清亮嗓音惊乱寒夜。 踏着霜白夜色,只裹着身单薄衣裳的越阳楼闲庭信步般来到河岸边缘,俯下身来,黝黝的两颗黑眸不住好奇的往水下打量,只一会后,便随即忍不住抚掌而笑,右手于刹那间电射而出,贯破水面后,又即刻迅速抽回。 回过神来,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越阳楼的手上,便突然多出了一条遍体参差骨刺、身躯肿大畸形,下颔上还垂着几根粘腻触须的怪鱼。 望着那河面水下涌动徘徊着的数百过河异种,他摸了摸下巴,顿时恍然大悟道:“将至年节,原来就连妖魔鬼怪也要赶着返乡回家!” 第三章.罔象 前世时,越阳楼不知道是听谁说过一句话:人是人他妈的生的,妖是妖他妈的生的。 话糙理不糙,从都要吃饭喝水拉屎撒尿这些总之能有一点蒙中的好几点中来看,人和妖怪的差别嘛,好像也没有那么大的样子。 照这个逻辑继续推论下去,过年了,非人的妖魔们也想要返乡回家和亲人们一家团聚又怎么就不合理了呢? “非常合理的推论,先生,您的逻辑完全正确。”越阳楼捏着下巴,装模作样的夸奖了自己一声。 ——“不愧是我!” 黯淡的月光下,一脸轻柔笑意的俊秀少年俯身,一只手随意拨弄着漆黑的河水,一只手则提着条体态畸形的怪鱼,好像没有察觉到逐渐酝酿的森冷气息。 在这古怪的环境之中,他却反而像是比那数百的河中异种更加诡异了。 “人死而为鬼,虫死而为虿,山兽死而为魑……” 望着那河面下亮腾起的猩红色光点,越阳楼忽然低声自言自语,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了拨弄河水的动作,朝那手中那仍然挣扎不已的怪鱼问道:“既然如此,那河中鱼虾龟蛇若死,又将为何物呢?” 他并没有等到回答——因为,就在下一刻,漆黑河面下的那些怪鱼异蛇便骤然暴动了起来,炸裂的河面、飞溅的水花,在扑面而来的腥臭恶风之中,隐约的狰狞轮廓模糊浮现,虽状如三岁稚童,却生有赤目,黑舌,大耳,长臂,异爪,耸着高高的曲驼脊背,遍体类似河鱼的滑腻鳞甲,从破损的喉咙中发出嘶哑难听的尖锐嗓音! 【无铭氏《九州风土志异.白水郎》一篇有言:罔象者,水精之怪也,鱼虾水族之类怨憎不化所生,其状如小儿,赤目,黑舌,大耳,长臂,异爪,■■一带渔人捕捞既多,致使隐成灾象】 回想着书上记载的资料,越阳楼心中便已是大抵猜定了这妖魔的身份,虽然还是没搞明白这“罔象”到底是从何而来,但腥风恶浪当面,却也是不影响他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浑然没有自觉的,俊秀少年便露出了一个危险的微笑。 ''妖魔的话,应该就不会那么容易的被我打死了吧?''越阳楼心中暗想,身体已是本能的动了起来,运转炽热气血,朝那扑面恶浪中几乎与水雾融为一体的怪物,伸出了一只看起来洁白如玉的纤细手掌。 这本该是给人柔弱之感的动作,可在越阳楼的手中,这只手却是给了人极为有力的质感,只一瞬间,便由极致的静态,转换为了极致的动态,精准而不差分毫的,瞬间从侧面印在了罔象那张带着鱼类特征的丑陋面孔上! 嘭! 血肉与血肉的碰撞,却骤然迸发出了比刀剑交接更加刺耳的声响,仅仅是区域内空气的突跃变化,那荡起的激波,便是将扑面的腥风恶浪、及罔象暗中借助周边水汽准备酝酿的法术都给打散了! 在那妖魔的面孔之上,几乎肉眼可见的,越阳楼原本洁白如玉的手掌化作了紫红色的鼓胀模样,在瞬间勃发的炽热气血催动下,解开了压缩的筋肉将锻炼的坚实无比的表层皮膜撑开,使五根手指顿时化作了宛如钢铁铸就的锋锐刃物,一下子就轻易而举的撕开了罔象没有多少鳞片包裹的头部,剜切下了它大块的面部皮肉! ‘就连妖魔也只有这种程度而已吗……’ 正当越阳楼因一击建功而颇为的失望的时候,下一刻,但他却发现——那面孔残缺、顶门凹陷的罔象并没有应声倒飞而出,而是像内部注满液体的皮偶娃娃一样,于伤口处,骤然分泌出了许多具备极强黏性的液体,将自身吸附在了越阳楼的拳面之上。 那一瞬间,妖魔眼瞳中狰狞的红光大闪,带着兽性残忍的意味,以人类难以想象的形式,扭曲关节,将泛着黑灰色的枯瘦长臂,朝越阳楼猝不及防抓来,好似要…… 刺啦! 空气被划破,什么坚韧的东西被扯烂的声音传来。 越阳楼五指收拢,望着手上脑袋瞬间四分五裂的罔象,稍显疑惑的歪了歪头,似乎是在不解,它怎么还没有去死。 在这个他早就知道有超凡力量背景的世界,像妖魔鬼怪这一类的事物他也不是第一次试着接触过了,比如说刚推演出[南斗飞鸟拳]的那几个月,为了应对修习武功后大涨的胃口,他便曾时常以出去和朋友“玩耍”为借口,悄然赶去毗邻的无功山上打牙祭,使不知道多少可怜动物祭了五脏庙。 世人畏之不已的妖魔,在他看来,其中大部分不过也只是意外变异的动物而已,或许力量、速度及身体素质上都要比人类更强,但归根结底的说,这些“畜牲”。终究也仅仅只是“畜牲”,和眼前生命力简直堪称异常顽强的“罔象”比起来,完全可以说是两种不同的生物。 嘶嘶…… 脑袋半碎的妖魔似乎还是想要反抗,用漆黑的舌头舔了舔牙床后,竭力隐藏杀意,悄然再一次伸出长臂,然后猛地一下子抓上了越阳楼的手臂,以身躯为媒介,迅速从接触之处掠走大量热量, 骤然感受到森冷的寒意在手臂上蔓延,越阳楼原本的思路被打断了,脸上不快的神色一闪而逝,淡淡的低头看了手中的妖魔一眼后,便像是大人在小孩一样,蒲扇大的手掌“轻轻”抓住了罔象跟干柴似的枯瘦手臂,将其轻松反折,与腿部、脑袋和剩下的一条手臂一同,强行搓揉成了一个刚好能被他一只手包裹的“解压球” 听着那一连串清脆的骨裂声,越阳楼思路被打断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随即重新露出了一丝丝满意的微笑。 反正这玩意也不像是从什么正常环境中诞生的自然产物,生命力顽强到异常,就算他这么折腾下去……应该、应该也不会怎么样的吧? 望着手中那一团掺杂着破碎鳞片、断裂骨骼的烂肉,想到这里后,越阳楼他也有些不确定了起来。放松了点手掌上的力气,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根粗壮的手指,赶忙在那一团里面拨弄,才算是及时给它抢救出了半条命——起码血肉还能时不时蠕动几下子不是! 看到这一幕,越阳楼也不由得发出感慨:“还真是可怕的超凡生命力啊。” 等等…… “超凡?” 提到这个词,他好像想到什么东西似的,隐约的灵感浮现在脑海中,只是模糊,却并非无法捕捉。 虽说武朝禁止大部分道经在民间流传,但有赖于此身热衷于修仙访道的便宜老爹,从那浩如烟海的诸多典籍中,越阳楼却还是可以得知,这个世界,确实是存在着“道术”这种以弥漫天地之间的灵力操弄风雨、变换天象,乃至于在地星轨道上大规模修建殿宇的超凡体系——那条天上的绚丽星河,此世之人或许会以为常,可在越阳楼这个穿越者看来,这现象本身,便已经是能说明许多问题。 “在相近似的物理常数基础上,这个世界歪到离谱的科技树,可以说几乎都是完全建立[道术],或者说,对于灵力的利用技术之上的。”越阳楼低声喃喃。脑海中的思路越发清晰:“这个世界的哲学思想中,《道经》所提出的''泛灵论''是占据绝对主导地位的,从物质具备放射性的向外界散发所谓灵力的这一点来看,灵力的本质之一,其实更加接近于一种特殊性质的、能够导致物质性质发生诡变的辐射。” “可能是一场灵力版本的全球核战争,可能是一场已经不为人知的漫长地质环境变化……或许,正因为灵能辐射充斥在整个天地之间,巨大的基数之下,无数生命之中,才诞生了妖魔这种各自族群内的变异存在。” 虽然目前还只有单纯的猜想,没有经过具体的实验检测,但想到这里时,越阳楼的心中还是有了一种仿佛眼前豁然开朗的感觉。 “和以往我见过的那些妖魔进行对比,现在这头罔象的情况,很显然属于异常,从我已知的诸多信息之中,进行合理推测的话……”他顿了顿,心中已是大概确定答案。 “也就是说,[道术]这个大分类中,或许已经存在利用灵力辐射人工诱导生物产生良性变异、或者人工促使无机物诞生灵性生命的技术咯?” 想到这里时,一瞬间,越阳楼望向手上那团烂肉的眼神便变得古怪了许多,既有几分说不出的嫌弃,也有几分难以言明的意外。 嫌弃,是因为这种级别的技术结果就制造出这种废物而嫌弃。 意外,是因为在这个时代竟然就诞生出了这种的技术而意外。 好似感受到了越阳楼的视线落在身上,那其中深刻而残酷的无情之意,甚至令妖魔全身也无意识的颤抖了起来。 看到它这副样子,觉得对方身上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再挖的越阳楼也有些失望,遗憾的“嘁”了一声,随即便将目光从对方身上转移,抬起头,望向重新平静下来的漆黑河。 失去了罔象这个“水精之怪”作为主体的维持之后,此时此刻,河面上弥漫着的浓稠白雾便开始渐渐消散了,虽然如此,但越阳楼却发现,一开始视线中的那股妖异暗红色泽,随着时间的推移,却反而是越来越醒目,给周围的环境都镀上了一层诡异神秘的氛围。 ——囚龙观周边的异变与这头妖魔无关? 第四章.浮尸 望向手中那一团模样萎靡不振的烂肉,越阳楼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十分情理之中的结论。 “只能说,果然如此。”他斜眼瞧着极力隐藏自身存在感的残废妖魔,顿时啧了一声。 假如说它不是引发这一切的元凶的话…… 越阳楼运用简单排除法,得到了目前的唯一解释:“那就是说,它也只是囚龙观异变吸引来的附赠品咯?” 想到这里时,一瞬间,越阳楼福至心灵抬起了头,借着天际洒落的月光,从黑暗中,望向了漆水河上游。 在那里,他隐约看到,河面之下还有着更多漆黑阴影在涌动、在奔流、在随着河水朝四面八方蔓延。 有一瞬间,越阳楼好似觉得整条漆水河都活过来了似的,化作了一条庞大的漆黑孽龙,向滔滔渭河水系的深处,向视线尽头绵延无尽的秦岭山脉深处延伸了去,不耐的轻轻翻身,便一路卷起了无边的尘烟。 目睹着眼前一切的变化,越阳楼无法控制的睁大了眼睛…… ——于是,他便真的感觉到了。 ——那一片大地的…… ——震动! - “……那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许久之后,低头看着脚下位置变动的大量石子,越阳楼才中这一句并非疑惑口吻的疑问句,从胸腔重重的挤压出了一股重浊的气流,用这种方法缓解那股无比沉重压抑在心头上的力量。 那种几乎可以说是从脑海深处产生的回避本能,让他可以肯定,刚才那一闪而逝的光景,或许、不,绝不仅仅是自己的幻觉而已。 在那等甚至能引起地震的神异之能面前,人的一切价值都会被贬损到一个微不足道的程度,哪怕拥有所谓的武功,越阳楼也不认为自己和蝼蚁有什么太大区别。 ——既然这座道观是囚“龙”观,那其中又怎么可能没有“龙”呢? 话说到这里,不仅没有畏惧,越阳楼却反而是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隐含着一股奇怪的愉快,回想起当初将无功县这个没有根据的当地传说归结为封建迷信时的笃定自信,现在看来,也是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世界是有道术存在的,且传说中的事情也并非是完全的虚假。 “假如说囚龙观建立传说中的[孽龙]真实存在,那么……那颗坠落的妖星呢?”越阳楼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死死按住激动的砰砰跳的心脏,好似受到了什么同源之物的吸引似的,转身回头,远远的朝着那座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道观看了一眼。 呼—— 风骤起,大片的树木枝叶摇动,泼洒下一片狂乱的动态阴影,将一切都遮掩在一片静谧的漆黑之中。 望着那好像丝毫没有异常的囚龙观,越阳楼平静的垂下眼眸,心中不知为何却是越发肯定了,刚才自己受到的那种吸引……绝非是错觉! 仁宗三年,妖星坠地,也同样是他重新拥有意识的时刻。 依照那场长梦的内容,假如说他才是真正的那颗[妖星]的话…… 那。 传闻中那颗惊醒孽龙的妖星呢? 他和它之间,究竟谁才是真,谁才是假? 又或者说…… 都是真?都是假? 关于这个目前还注定得不到答案的问题,越阳楼并没有浪费时间细想太多,摇了摇头,便抓过罔象残余的身躯,毫不犹豫的朝变得越发诡异的囚龙观走回去。 没有人察觉的是,在那一刻,俊秀少年的嘴角,却是自然而然的翘起了一抹异常的愉快弧度,因为终于逐渐接触到以往禁忌不明之物真相的缘故,连带着整个人的心情都雀跃激动了起来。 假如说将世界分成“常识”与“非常识”两个层面的话,那么毫无疑问,越阳楼正是属于那危险而异常的“非常识世界”之人! 他,低头看着自己仍然在惊骇余韵下本能颤抖的双手,几近乎癫狂的残留执念重新从意识深处浮上,引导着他不由自主的大张开了双臂,轻笑着,像是在拥抱那阴影中仿佛噬人恶兽的囚龙观,在黑夜下,独自一人放声唱起了折关中秦腔里的《苟家滩》。 “彦章打马上北坡,新坟累累旧坟多~” “新坟埋的汉光武,旧坟又埋汉萧何。青龙背上埋韩信,五丈原上埋诸葛~” 声音宛如金铁般铿锵,少年的黝黑眸子更是亮的像是大星,令满腔的意气,化作了豪迈狂言: “——人生一世莫空过,纵然一死怕什么?” - - - 翌日,清晨。“社火”开始的第二天。 作为一年中少有的几个可以放松娱乐的日子,在这短暂的日子里,无功县这座小县城的大多数人脸上往往都是挂着从众性的纯朴笑意的 ……当然,这个有些特殊的今日里,前来囚龙观拜访的香客或许除外。 在昨夜之事后,所谓一张一弛,越阳楼本来准备睡到自然醒,好好放松一下的,可在这一大清早的,那自囚龙观主殿外不断传来的喧闹人声,却是让他不得不被吵醒了。 那声音中,越阳楼隐约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揉了揉仍然有几分惺忪的眼睛,俊秀少年起身,随意的迅速披上一件衣服,便推开了门,朝那不远处的人群吼道:“谁啊谁啊,一大清早的就在这里闹,还让不让睡个好觉了啊!” 令他本人也感到意外的是,他这一句话却到了意外有效的作用,让那些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在那道观外喧闹的人群中,一个昂藏七尺的大汉身形格外鹤立鸡群,这人不是别人,而正是先前护送越阳楼他们前来囚龙观参拜的衙门武教头——岑青崖。 越阳楼有注意到,岑青崖今天穿的并不是休息时的常服,而是一件穿的办公事时才会穿的黑色捕役服饰。 看到来人是越阳楼,岑青崖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毕竟自己再怎么说也教过对方几天武艺,算的上是熟人,如果他没出事的话,吗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见到这一阵仗,他自然是当即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收起了脸上随意的神色,转而认真的问道:“这里出了什么事情吗,岑教头?” 岑青崖点了点头道:“确实是出事了,今早我们衙门里面当值的兄弟们就接到有个漆水河附近村子的人前来报案,说是从河面子上飘了一具被啃食很严重的尸体。” “那具尸体的身份有问题?还和囚龙观有关系?”越阳楼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岑青崖叹了一口气,满面纠结的道:“那具尸体我带仵作去看过了,从身上道袍的残破布料来看,应该只可能是附近这座囚龙观的人了。” ——凭心而论,以这些妖道历来的名声作风,他是真的懒得继续把这件案子查下去。 “原来……”就在越阳楼点头回答,准备再问些什么更加具体的线索时,从迎门的大殿旁,却是忽然传来了一道成熟而慵懒的女声。 “如果官差大人你接到的报案信息没错,是从漆水河上游漂流下来的残缺尸体的话……唔,应该有很大可能就是我那讨人嫌的四师弟贺什么什么了。” “贺什么什么?” 听到这个奇怪的称呼,越阳楼疑惑问道。转过头,朝声音来源处望去后,却是看到了一个明艳不可方物的黄冠坤道,不由得将视线停留在那张绝美的脸庞上半分。 似乎是早已习惯被人注视的感觉,从囚龙观中走出的这位绝美坤道倒也是不意外,素手推了推头顶似乎是因为出来太着急而有些歪掉的道冠,自动忽视掉了无关群众,朝人群中那个最为醒目的俊秀少年轻笑了一下,然后淡淡道:“自然是我那位葬身鱼腹的四师弟了,像他这种身上没一样出色的蠢货,可不值得我费心记下他的名字。” “但是,说起来……”她忽然间顿了顿,又话音一转,朝越阳楼轻笑,问道:“这位公子你好像还没说自己的名字是什么呢?” “我的名字?”越阳楼语调变得有些古怪,望着坤道这绝美的面庞,想到一来就被她忽略掉了其余人,心中莫名的突然闪过了一个荒诞的念头:莫非说,难道这个道姑还是个颜狗? 心念电转间,他随即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的答道:“越阳楼。” 听到这个名字,一瞬间,那名绝美坤道的神色也有些错愕,好像是想不到居然这么巧就撞到了越阳楼。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将要入门的小师弟啊。”她捂着嘴轻笑,态度忽然间就转变了:“既然是自己人的话,那小师弟你跟师姐我就不必见外了吧,我俗家姓名余殸仙,道号玄牝子,小师弟你叫哪个都可以啦。” ——鱼甚鲜? “……原来是余师姐。”越阳楼假装愣了一下后,才转而答应,并没有直接按照对方的意思,而是选取相对较为礼貌的余师姐。 反正这具身躯实际上也确实只有十七岁,故此,这声余师姐叫起来,他倒也是毫无心理障碍,十分符合人设的,扮演好了羞涩的(起码现在看起来是)美少年师弟的这一形象。 见到余殸仙脸上一闪而逝的满意之色,越阳楼便知道是自己猜对了,想到昨夜之事或许与这具尸体间可能存在的联系,便笑了笑,指了指手边沉默的岑青崖道:“这位岑教头曾经也教过我一段时间的武艺,现在他公事在身,死的又是咱们囚龙观的人……唔,余师姐,如果可以的话,你看能不能稍微配合一下?” 虽然不明白越阳楼为什么对这起案件这么感兴趣,但看从于情于理两方面,岑青崖心中都是找不到不配合的理由,只能随即顺着话头往下配合道:“在死者身份的辨认问题,以及死者生前经历的问题,某确实是有需求向囚龙观方面进行询问。” 见到这两人配合默契的样子,余殸仙颇为意外的挑了挑秀眉,倒是没想到自己这位小师弟居然和这个一看就是粗野武夫的家伙的修习的武艺。 看了看岑青崖满是老茧的粗大手掌,又看了着俊秀少年丝毫看不出锻炼痕迹的白嫩肌肤,她很确信的心想道:“应该也只是些熊经鸟伸、仙鹤灵蛇之类的养生功夫吧。” 或许是看在越阳楼的面子上吧,对于岑青崖不情不愿的请求,她倒是出人意料的答应了,微微点了点头,淡淡道:“既然师弟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太好拒绝了,反正早课什么的缺一天少一天也没什么,这回我就陪师弟你去一回吧。” “白渡子道长那边不用去说一声?”越阳楼好奇问道。 “那老东西成天道观里面神出鬼没的,有事情的时候都找不到人影,才懒得管我们那些麻烦事情呢。”余殸仙撇了撇嘴,言辞间对白渡子这个师傅也是有点不甚尊敬的意思。 “要不是……” 越阳楼敏锐的捕捉到了道姑戛然而止的小声喃喃:“要不是什么?” 余殸仙也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摆了摆素手,转口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件可能与贺师弟之死有关系的事情而已,等到时候去了现场后,越师弟你自会知道的。” 见到美貌道姑前后言辞的转变,越阳楼却只是“喔”了一声,好像只是随口一问的样子,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啊。” “既然如此的话……” 望着周围囚龙观门口赶着想要进道观上香、却被以岑青崖为首的几个公门捕快挡在前方不敢上前的众多香客信众,越阳楼他笑了笑,伸手揽住岑青崖的肩膀,把他拉到了路边,轻笑着,随口道:“岑教头,那我们也就赶紧出发吧,要是能早点办完事回来的早的话,说不定我还能请大家到镇子上找个馆子吃上一顿晚了的早饭呢。” 第五章.不敢不懂 “哎呀,官差大人哪!” 无功县的县衙中,满是哀怨的男声不知道第几次的从其中传出。 “这岑大人说好的去囚龙观请人只是去去就来,可大人你看哪,这都多长时间了呀,草民我担心,会不会是出什么事情了啊!” 望着眼前不断踱步、好似比自己都焦急的小胡子哀愁青年,负责看守的这个衙役也只能脸露无奈之色,在岑青崖离开的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内,这个一大早就从漆水河上游附近的村子赶来县里报案人,已经不知道第几十次的像他这样催促。 “王福盛,算是我求你了行吧,就坐下来好好歇息安生一会不行吗?”衙役双手合十,满面恳切的神色:“我都说了,囚龙观距离县城不远的,就在县外附近不远,就算真有什么意外问题,以岑大人的本事,哪能解决不了啊,放心吧,他马上就到了!” “村子的事情都还没有解决,我哪有心思安生的坐下来歇息啊!”王福盛两撇小胡子一撇,重重的跺了几脚地,话语中的哀怨之意反而变得更深了:“那囚龙观的贺道人我也认识,平日里就不是个安生的性子,整天待在他那村子边上的小道观里捣鼓些见不得人东西,每次村里人有人路过旁边,还都总是从屋子里面听到奇奇怪怪的声音,有一次,据说连梁上君子盯上他家,准备到屋里偷东西时,都被那里面的东西给吓得疯癫了,成日里嘟囔些和贺道人一样奇怪的话……” 说到这里时,王福盛的话顿了顿,故意用一种阴森森吓人的口吻说道:“那贺道人今日忽然横死,以尸身不全之相漂流漆水河之上,依我们村子里面的人看呐,定然是他那修习的邪术终于失控了,遭到其饲养妖魔的反噬,这才落得了一个这么凄惨的下场!” 就在他说到这话时,忽然间,从门外却传来了一道淡淡的清冷女声:“我囚龙观一脉再怎么说也是北道门的真传分支,得了朝廷的正经的册封文书,是不是邪术,又怎生轮到你这愚夫议论!” 迎着手下衙役兄弟像是终于得到解脱了的目光,从门口处,越阳楼、岑青崖、余殸仙这神色各异的三人便缓缓走入正堂。 余殸仙先声开口维护自家的声誉倒是维护的快乐了,可这一句话下来,报案人王福盛看三人的延伸却是不对头了,看见她一身样式很是熟悉的贴身道袍,又是女子,顿时便挺起了胸膛,像是有底气了似的,语气很是不快道:“这是哪家的小娘子无端来插大人家的谈话,当道姑的不好好在道观里诵经修道,到衙门里找不自在作甚!” “那贺道人练邪终害人害己,可是老天爷看他不过去,才最终教的他报应不爽的道理,现在你这小娘子又替他辩解,小心也受了牵连,沦落、沦落不到个好下场!” 这话一出口,王福盛心中的那一口压抑之气可终于算是顺畅了,不过眼见场下还有两个疑似县衙的官差在,他的话最后倒也是收敛起来了几分,没敢继续硬气下去。 ……主要是他迎上了为首的那位俊秀公子的眼神后,心里总有点说不出来的害怕。 看着越阳楼嘴角那极为真诚的微笑,王福盛忽然提起的心又放下了——应该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吧。 看着将要上前的余殸仙,越阳楼便悄无声息的将手轻轻按在了美貌道姑的肩膀上,在她耳边轻笑着道:“余师姐,这事情就让我来解决,好吗?” 仿佛他手上有着魔力似的,不知为何,被越阳楼的这只手按在了肩膀上后,余殸仙心中便忽然平静了下来,脚下一软,险些朝后故意瘫倒在这个新来的小师弟身上,只能嘤咛一声,琼首微垂,玉颈上浮现一层羞涩的汗红色。 似乎是为了不引起什么纠纷,用男色手段摆平余殸仙之后,俊秀少年又转头望向一旁的岑青崖:“这事情对于我来说颇有意义,岑教头,能让我在这里和报案人先谈一谈吗?” “既然是你要插手的话,那自无不可。”岑青崖答应的异常爽快,其中既有巴不得想这案子黄掉的因素,也同样是有作为越府以前的武教头,想卖老东家一个面子的意思。 别人只看到他生的一副昂藏大汉的样子,便以为他性情定然不计小节的那种豪爽,却殊不知,这岑青崖实际上也是个粗中有细的性子,既然曾经能在长安城那种大染缸里面混下去,又怎么可能会没有些人情练达的功夫呢? “哈,那可就真是太好了。”越阳楼轻轻颔首,然后看向王福盛,嘴角笑意温和,话语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说服力:“王郎之忧,吾等自是晓得,若是那贺道人真是因修炼邪术而死,遗祸村中居民的话,衙门也定然不会推脱清剿之责。”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给了王福盛一段思考冷静的时间后,才继续轻声说道:“但是,在那之前,我们首先的目的是要调差清楚贺道人身死的真相,没有证据的话,邪术之说什么的……” “为了不影响到调查,到底该怎么做该怎么说,王郎你应该也懂的吧?” ——王福盛懂吗? ——王福盛不敢不懂! 迎着俊秀少年那古井无波的平静目光,不知为何的,王福盛的腿脚便突然不伶俐了起来,没来由的不断打着颤,仿佛受到了什么沉重之物的压迫。 “懂、懂……我当然懂了!”他哭着,战战兢兢的拍着胸膛保证道:“没有人比我更懂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见到他这个样子,越阳楼满意的点了点头,上前重重的拍了几下子对方的肩膀,笑着赞赏道:“我就说了,大家都还是可以互相理解体谅的嘛!” - 虽然只是用几句话便缓解场中三方激烈的矛盾看上去就很离谱,但实际上,在这番动作之下,越阳楼却是悄无声息的动用了“南斗飞鸟拳”的能力。 所谓南斗主生,北斗主死,这门以深红面板结合越阳楼自身智慧推演的养生拳法,其立意便旨在于以人体模仿天上星辰运转的浅层表现,以此锤炼身躯。 用越阳楼更喜欢的说法翻译过来,这门拳法的核心便在于利用人体本身微弱的生物磁场,调整体内各项激素的分配,并进而扩展到外界,以此悄无声息的影响他人的情绪变化。 -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接下来就别浪费时间了吧。”越阳楼微微颔首,施加完保证对方会说真话的影响后,便立刻又换成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冷淡态度:“报案人王福盛,你说今早你起来,前往漆水河捕鱼时,便看到一具面目残缺的尸体漂浮在河面上,关于具体的时间,你现在还能大概回忆起来吗?” “这我哪里清楚啊!”王福盛顿时又露出满脸的哀怨之色,眉毛耷拉着,然后结结巴巴道:“总之,大概就是很早上呗,天还没亮的那个时候,我就看见河面上隐隐约约飘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这才撑着船上前。” “我哪晓得啊,这竟然是村子边一直神神秘秘的贺道人的尸体!要早知道是这样,我宁肯今天不出门了,免得还像这样沾上他这倒霉鬼的晦气!” 一说到这个,王福盛便又情绪激动了起来,看样子,倒真可见贺道人平日里在众人心中异常糟糕的名声。 王福盛身上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越阳楼在心中做出了判断,用一个最简单的问题起手,通过监测对方说话时的生物磁场变化确定了这件最基础的事情后,才慢慢丢出一个个深入的问题,获取这起案件的许多细节。 半晌之后,王福盛的神色看起来更加哀怨了,被弄的口干舌燥,只能道:“知道这些就已经够了吧,再问下去,我也没什么东西好说了啊!” “行吧,大概就样了。”越阳楼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反正他也就是确认一下这事情背后还没有什么更深层次的阴谋。 依据现在得到的信息看来,这事情……或许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越阳楼转头望向已经要打瞌睡的岑教头,无奈道:“话我已经问完了,不过还要麻烦一下岑教头的是,能不能带我们再去看一下贺道人的尸体。” 见越阳楼还不肯放弃,还想要继续查下去,岑青崖也是感觉事情有些麻烦了,只觉得是子如其父,也仍然是个仗义轻侠,好奇人异事的性子。 不过,想到这里时,他却忽然看见越阳楼朝自己这边走来,借着微不可察的小动作,将一张纸钞团成球塞到了自己手心,面上朝自己微笑。 倒不像是他父亲那样越发老糊涂了的样子……岑青崖转而咧开嘴回敬了一个豪爽的笑容,私底下催动指头上的劲力,却是没收下这份贿赂,自认为做的很隐蔽的,将那一团纸钞给弹进了越阳楼衣袍领口的交错缝隙之间。 “等到他回去换衣服的时候,应该就会掉下来发现了吧。”岑青崖颇为自得的在心中想着,嘴上随口道:“停尸间就在衙门里,那我们这就走吧。” 第六章.地罡召考箓 县衙停尸房是建在地下的,积累了常年的寒气,所以格外阴冷。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建造时掺杂部分和道术有关的材料,在这段走廊之中,越阳楼眼前看到的景象却并没有被黑暗所笼罩,而是隐约间自然有着一些不知道从哪里透出来的光线提供照明。 望了望头顶,越阳楼并没有找到有类似日光灯或是夜明珠之类的东西,便有些意外的心道:‘还真是有意思。’ 在一面青石壁的面前,岑青崖的脚步停下来了,转头朝身后的二人道了一声:“我们到了。” “这就到了?”越阳楼显得有些疑惑,好奇的上前,用两手推了推青石壁,却也没推动、也没看到什么像是门的缝隙。 “这是用终南山上北道门那群丹鼎道人炼出来的封门石吧?”余殸仙突然出声,美眸打量了上下几下子,便认出了这种人造道术材料,朝越阳楼淡淡解释道::“我没记错的话,与封门石配套的还有另一种液态的道术材料,用以涂抹其上,短暂瓦解部分位置的坚固结构,临时制造出一扇通往内部中空部分的门户。” 岑青崖正准备把东西往外掏,听到余殸仙这话,倒也是有些意外:“玄牝子道长好眼力。” “封门石的造价虽然不高,但好歹也是一样道术材料,用于单纯的建造一件停尸房也太过浪费了,于是我猜,除了作为停尸房之外,这里应该也同样是作为过一段时间的囚房、用于关押某些特殊的犯人吧?” “县衙的历史可比我们加起来的年龄都要长多了。”岑青崖耸了耸肩,只是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对了,让一让。”他迈步上前,从衣服里面拿出了一管由玻璃试管装着淡绿色液体,小心翼翼的拔开塞子,精准的滴了几滴,蘸到手指上,然后在青石壁上,划出了一个约有一人高的门洞。 滋啦滋啦。 似乎是化学反应的声音产生,见门洞的边缘已经软化,岑青崖主动上前,只是轻轻一推,便将看似沉重的青石大门推开了。 外界的空气迅速涌入,掀起了狂风,也让这片空间内顿时卷起了四起的烟尘。 借着微弱的光线,凭武道附带加成的五感,越阳楼倒是显得眼尖,颇为细心的看到了,在石门的底下,居然还隐藏着一条暗轨,内有滑轮卡合,辅助推动。 “……还真是用心了啊。”一时间,越阳楼不禁吐槽欲望大起,想不到居然还能在这里看到这些东西。 不过,想到这里,越阳楼倒是也是释然了,反正这个世界的科技树在道术体系下已经偏科到一定地步了,连明显是工业化的许多东西都有了,又何况于现在的这些小细节呢? “这里就是停尸房了。”岑青崖提醒的声音忽然扯回了越阳楼的注意力。 望着着两边那一排的银灰色的金属柜子,他有些好奇:“那具贺道人的尸体就在这些里面吗?” “没错。”岑青崖点了点头,摸着满是胡茬的下巴想了想,便提步来到了右边很靠近的一个柜子前,一边将用力将其拉出,一边解释道:“这里的尸体都是按照送到这里的时间排列的,越往里面的也就越老,越靠近前面的也就越新。” “贺道人的尸体今早才被送到这里,时间还不长,就连身体上的东西都还没来得及被另外送走分类,倒也省得我们回头还要再去证物房走一趟。” 这倒是个好消息……越阳楼跟着也点了点头,向前凑近,看了一眼面目全非的尸体后,才想起来身后还有一个余殸仙,转头问道:“余师姐应该不在意我先检查一下子吧?” “自然不介意。”余殸仙淡淡的点了点头,她只是抱着例行公事而来,确认一下这个面都见过几次的四师弟真正的死因,至于越阳楼到底想要从贺道人的尸身上得到什么遗物嘛…… ——反正是借花献佛,她也不会亏什么。 于是,就在这阴寒冰冷的停尸间中,越阳楼便开始了他看起来好像还像模像样的“尸检”。 伸手扯开贺道人身上覆盖的白布,尸体上遍布着的大量撕裂状伤痕首先映入眼帘,从参差不急的伤口形状来看,导致这一现象的,很有可能便是一种以集群活动为常态的肉食性小型鱼类。 ——似乎看着有那么一些熟悉? 越阳楼挑了挑眉毛,感到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从一旁的岑青崖处接过递来的塑胶手套,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了笑意。 医武本来就不分家,不管是说调配毒物药剂也好,还是说对于人体结构的了解也好,熟练掌握各种杀人技艺,并有着丰富临场实践经验的武道家,可以说,只要有心,他们便可以轻易随时化身为一名杰出的法医。 看着越阳楼检查尸体时异常熟练的动作、一旁的岑青崖不知道为何突然间有些心悸,明明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了起来,可要说的话,却还是怎么也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奇怪。 “应该不是因为当初自己教了他一套禽戏的缘故吧?”岑青崖心中产生了一瞬的怀疑念头,旋即却又自行否定:“就算再怎么天资横溢,一套简单的养生拳法而已,也练不出来什么事情的。” “死者皮肤湿冷、具备黏稠感,颜色苍白,尸斑呈淡红色……唔,这都是典型的受冷水刺激,导致皮肤血管收缩的特征啊。”越阳楼微微一顿,似乎是在思考:“……不过,尸僵现象却并不完全,据报案人描述的发现时间向前推的话,如果是溺死,因为过程中的挣扎抽搐、剧烈运动,尸僵现象一般来说应该出现的更早才对。” “这样的话,这个贺道人真正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半夜左右的才对……”越阳楼话说到一半,忽然自己停下来了,好似想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半夜……半夜? 昨天自己发现那只罔象顺河而下作乱的时间不就是半夜! 一下子,这两件事情之间的联系所在终于在越阳楼脑海之中清晰浮现了出来,他抬眼再看那贺道人尸身导致致死的大量伤口,那呈参差撕裂状的模样,岂不就是正对应罔象还作为水下鱼群之时的体型? 想到这里,越阳楼急忙探手,伸出两根手指,准备扒开伤口进一步确认,验证心中的猜测。 然而,就在越阳楼刚刚掀开黏在尸体皮肤上的衣服的时候…… 【检测到缺损断章:地罡召考箓(来源于系列未知秘经《■■■■■■》)】 【收录条件一:当前物质载体稳定存在(尸体腐败率≤75%)】 【收录条件二:持有具备一定因缘关系的同源知识或衍生物(人造妖魔:罔象)】 【收录条件三:处于该断章物质载体所在一定范围内,并有着一定时长的直接接触。】 【正式收录中——】 听到这耳旁久违响起的金手指提示音,越阳楼的动作微不可察的顿了顿,只觉得装着罔象心脏及部分血肉的衣兜骤然一空,仿佛化作了飞灰一样,随即将大量晦涩难懂的知识引入了自己的脑中。 有着以前触发“深红”的经验在前,这番变化之下,越阳楼倒是也没有露出破绽,凭[易皮]达到74%带来的能力,控制住了脸部微表情的本能反应,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先前的动作,检查尸体上一个个的伤口。 “果然是如此啊……” 长久的寂静中,一旁的岑青崖和余殸仙两人忽然都听到了越阳楼从口中发出了蕴含着感慨的低低叹息声。 ——他发现了什么? 下一刻,只见越阳楼转过身,一边摘着手套,一边说道,开口便是语出惊人:“我想我终于知道贺道人的死因是什么了。” 听到这话,岑青崖以丰富的经验首先反应了过来:“尸体上难道还有什么衙门仵作遗漏掉的线索?” “不,准确来讲,衙门里的那些仵作已经检查的够仔细了。”越阳楼摇了摇头,纠正道。 “那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贺道人的死因?”岑青崖疑惑。 “我到底从哪里知道的暂且不提。”越阳楼轻笑一声,顿了顿,在这里先卖了一个关子。 “待我揭晓答案之前……诸位,且先看这里!” 话语落罢,俊秀少年旋即便捋起了右臂上的衣服,露出了裹着绷带的胳臂,也露出了那附近显得和他身上正常部分格格不入、苍白到病态的大片肌肤! 令人不敢呼吸的寂静中,粘连着几分血腥气的绷带缓缓滑落,渐渐显露出了那赫然醒目的新鲜伤痕! 看到这一幕,岑青崖愣了一下,眼角余光撇见一旁贺道人的尸体时,神色骤然变化,意识到了这二者之间出奇的相似性。 何止相似相类? 简直一模一样! 就是本人! 他本能的问道:“这是?” “没错,这就是导致贺道人身死之物留下的痕迹!”未等岑青崖把话问完,越阳楼便先一步抢先答道,开始了先射箭后画靶的信口胡诌。 “却说这事情的由来啊,我们还得先追溯到昨夜三更天之时……” 第七章.隐仙派楼观道 阴寒冰冷的停尸间中,少年清朗的声音缓缓响起,便从口中缓缓讲起了一个与昨夜发生的真实之事虽然相似,但本质上却又截然不同的故事。 在他所说的这个版本中,一开始被众人断定为因修炼邪术而遭到反噬致死的贺道人赫然摇身一变,成了舍身忘死、用生命换来阻击从漆水河上顺流而下的妖魔的义士。 “……直到看到尸体时,我才明白,正是有赖于昨夜贺道长在上流牺牲,以独自一人拦下了大部分的妖魔,我这等柔弱无力的凡人才能侥幸凭一点运气获救啊!”越阳楼用一种颇为感概的语气说道,尤其是配合他胳膊上刻意保留下来的深深伤痕,说服力便更上一层楼了起来。 这明晃晃摆在眼前的玩意,能做假吗! 迎着岑青崖和余殸仙两人半信半疑的目光,越阳楼信誓旦旦的说道:“总之,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咱衙门代表着无功县的公信,可断断不能让舍生忘死的人家白白牺牲啊!” “好吧,就算是这样吧。”岑青崖叹了一口气,似乎是被越阳楼的这套说辞给说服了:“那敢问越少爷,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呢?是单纯把真相宣扬出去,还是再遣人去漆水河下游探查一下是否还有残余妖魔的痕迹?” 越阳楼只是道:“妖魔已死,再去麻烦人什么的倒是不必,只需要把这事情的真相宣扬出去便行。” 好似有着什么无形中的默契,岑青崖随即颔首:“我大概明白了。” “没错,岑教头你明白了,这起案件的真相就是这个样子。”越阳楼咧嘴笑了起来,跟着上前,将银子强硬的塞到了对方的手中,不容置疑道:“这些心意还请教头不要拒绝,就当是我替先前父亲的失礼,而请大家吃一顿好的了。” 见越阳楼的坚决架势,这一回,岑青崖没有拒绝,只是走形式的推让了几下后,便笑着的将这额外的报酬也收下了,心中想着待会带人到哪一家以前舍不得的去吃。 这贿赂他倒是收的心安理得——真要两袖清风哪里当得好官吏?连手下兄弟吃不上好饭还干个屁的事情! 这趟来的倒是真的值了……只见那昂藏大汉拍了拍肚子,便笑着答应道:“你且把心安在肚子里吧,这事情啊,我岑青崖定然带着兄弟们给您办好,定教大伙都知道,是谁真正救了他们。” “记住,让事情就在这里结束,不要让人多事到村子那里再惹什么麻烦。”越阳楼不放心的叮嘱道。 “定不敢忘。”岑青崖朝他拱了拱手,很知趣的没有追问,便准备转身离开,给余殸仙和越阳楼两人留下空间——接下来的真相时间,他可不敢感兴趣! “临时打开的门只能维持半个时辰左右,还请两位多加注意,尽量在这之前出来。”他不忘提醒。 “这点我自是知道。”越阳楼点了点头,将这个信息记下了。 有很多时候,知道的太多都并不是一件事实,就比如说这件事情的真相,妄自去探寻的话,最终便只能招至超乎理解的祸患。 “啧,尽人事听天命,希望我这个版本的真相传播出去了之后,再没有傻子到案发的那个地方找死了吧……” 想到那一夜自己意外窥见的恐怖之物,仿佛触发了什么本能反射,越阳楼的身体便又越过理性的控制微不可察的颤抖了起来,和他嘴角随即露出的愉快笑容,显得极为矛盾。 他有一种预感,那个漆水河边的村子,或许便与[仙道禁书目录]刚刚收录到的【地罡召考箓】有关,除了预防有人找死之外,他让岑青崖去散播传言的目的,同样也有很大一部分是便是为了让现场在自己到来前被破坏。 说到[地罡召考箓],趁着短暂的时间,越阳楼也抽空扫几眼刷新了许多信息的面板。 【名称:地罡召考箓(缺损)】 【属性:断章】(大致分级:原典、译本、断章、残句、托名伪经) 【类型:咒禁】 【来源于南玄门(天师道)某部秘密经典的一部分散佚残卷,据说全本中隐藏了劾制神鬼、蜕解升仙的深邃奥秘。】 【该卷断章以龙为喻,主要讲述了古时诸多异兽与地震、海啸等天灾之间的隐秘联系,并详细的记载了数十道能够与其对应的祭祀仪轨、降伏手段。】 呼—— 仿佛潜溺于渊深幽邃的阴影之海,在面板上那扭曲如蛇的怪异字迹中,隐秘而禁忌的知识好似化作了某种滑腻的活物,异常踊跃的钻入到了越阳楼的脑海中,在思维中生长、蔓延,无声无息间,令他不自觉的脱口而出了一段陌生的经句:“——有诵咒者,有事神者,有墨字者,有变指者,皆可以役神御气,变化万物。惟不诚之人,难于自信,易于信物,故假此为之。苟知为诚,有不待彼而然者……” 回忆着脑海中有关如何饲养妖魔、培育异种的一部分残缺知识,越阳楼强忍着抽痛,喃喃发问。 “我刚才说了什么?” “你刚才说了什么?” 朝回答声响起的地方,越阳楼抬头望去,结果却讶然的发现,明明一直都有看着自己这边,可从余殸仙的神色来看,她却像是并没有听到自己刚刚的声音一样…… ——那……又是谁回答的自己的问题呢? 有一瞬间,越阳楼心中产生了深深的寒意,就连脊背上的衣衫也仿佛被森寒的冷汗浸透了一样,感到了有一种不安不断徘徊在脑海中。 包括他掌握的《解骸分形指玄歌》在内,越阳楼以往所接触到的,最高也不过是“残句”级别的隐秘知识而已,像《地罡召考箓》这种仅仅只是残缺的一卷,便能达到“断章”级数的鬼玩意儿,他属实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心悸、头晕、浑身乏力,局部肌群呈强直性和阵挛性抽搐,伴有意识障碍……啧,这是典型的脑神经功能紊乱的症状。”越阳楼仔细回忆着刚刚的表现,暂且给自己下了一个判断:“单纯的心理性暗示图文居然也能做到这个地步,看来这篇地罡召考箓的来历,还真是不简单。” “不过,别的什么暂且不提……”他想到这里,转念间又看向深红面板上不复原来凄惨模样的推演值那一栏,心中某些念头跃跃欲试,忽然有种一夜暴富,想要大肆报复性消费的冲动。 “这么多的推演值,恐怕都够让我把易皮和化肉两个阶段的圆满炼法给整出来了吧!” “不对不对,越阳楼你怎么能堕落如此呢,说好的靠自己天赋才情突破境界呢!” “这可是无法再生的战略性宝贵资源!” 在余殸仙的眼前,她只看到先前还好好模样的小师弟忽然神色变得狰狞,好似眼前有着什么看不见的大仇敌一样,骤然间便莫名其妙的重重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连让人拦都来不及拦。 于是,在寂静中,好不容易强压下大吼一声“深红,给我加点!”的冲动,越阳楼狞着脸抬着头,入目便是师姐充满了母性、怜爱之意的目光。 ——妈的,尴尬了! 急忙间,越阳楼试图缓解气氛,但声音却仍然是有些嘶哑:“余师姐这么看着我做甚……” “别说了,我知道你内心的痛苦!”她充满同情心的打断道。 ——啊这…… 越阳楼脑袋上当即打出了一个问号,只能勉强嘴角扯出一个笑容,竭力辩解道:“余师姐,这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我知道!” 然而,余殸仙却根本没有听他继续说下去的你打算,满口说着是知道,心中却嘀咕着什么“师弟不要怕,师姐永相随”之类的,让人摸不着头脑又听不懂的怪话。 迎着师姐越发怜悯起来的母性目光,越阳楼一口的话憋在胸口中却不知道怎么说不出来,想了想,还是只得放弃了自暴自弃的放弃了辩解自己脑袋没问题的打算,试图转移话题道:“我之前没看错的话,师姐跟着我来衙门应该也是有着自己的目的吧,现在岑教头已经走了,师姐你也总算是有机会做你的那件事情了吧。” “小师弟你这话说的倒是没错。”绝美道姑点了点头,似乎终于想起了自己过来还是有要事在身,要重新回收囚龙观内在贺道人这个“死师弟”身上的某样关键之物。 她平日里的作风一向是雷厉风行,就在和越阳楼说话的时候,余殸仙便已是来到贺道人的尸身旁边,一只白嫩如玉的素手就宛如锋锐铁刃,眨眼间,便毫不费力的完成从开膛破肚、到信手取物的过程,其动作迅速,就连越阳楼也只看到那取出的是一丛黏连在残余血肉组织上的青黑色胶质触须。 似乎是没察觉到脸颊边沾到的溅射到的几点血迹,看到越阳楼还没有反应过来,绝美道姑轻轻舔了舔朱唇,把玩着手中之物,嘴角勾勒起一抹笑意:“说起来,小师弟你以往在浊世里厮混,应该还不知道吧,本门的道法袭传自终南山上火龙先生,法脉乃是隐仙派楼观道的道统,要追根究底的话,还是标标准准的太上丹道哩,” 第八章.真相谁知道? ——太上丹道? ——她是在说这个世界的道术体系? 纵使心中其实已经大概知道,但越阳楼却还是十分配合的问道:“那丹道又为何物?” 看到小师弟久之若渴的神色,余殸仙满意颔首,进而轻笑着解释道:“所谓丹道,便是把人体当作炉鼎,采身外药、养身内药,以格物致知的智慧为火,运用物性变化,使体内器官组织的深层结构也产生应激性变化,逐渐获得全新的灵力属性的一系列技术。” “身外药与身内药合一,所得到的便是诸如我手中这丛[拘制]之类的额外组织结构了,各家道法往后的修行方式虽然不同,或称其为大药、身神、或称其为真种、命丛,但在这个基础的阶段上,却都是大同小异的。” 余殸仙的话虽然不多,但却是胜在精确无误,让许多越阳楼以往只是模糊概念的东西,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看来这个师姐还是有点用处的嘛……越阳楼挑了挑眉毛,随即好奇的追问道:“说了命丛是何物之后,那么金丹道果又是何物呢?” “自然是体内多块命丛拼图有序组合、并熔炼升华后的产物。”余殸仙毫无迟疑的答道:“到了这个阶段,各家门派道法的高劣也就清晰的凸现出来了,譬如南玄门天师道一系最终的道果成就[正法罗天],据说便能以最繁复的八十一枚命丛为根本,极尽升华本质,炼成执掌南北两极阴阳元磁,以雷法演化世上绝大多数物理现象的不可思议之能。” 执掌南北两极阴阳元磁,以雷法演化绝大多数物理现象? ——等等…… 越阳楼愣了一下,旋即迅速反应了过来,把这通话中的术语替换过来,不就是四大基本力中的电磁力在宏观世界的主要表现嘛! 相比起主要作用于宏观天体系统的引力及主要作用于微观层面的强弱相互作用力,自然界中,电磁力才是这世上作用范围最广阔的力量,假如说天师道的[正法罗天]真能做到那种地步的话,这名字中的罗天一词,倒也是真的不算掺假了。 ——不过,既然北道门能与南玄门表现的分庭抗礼的话…… 越阳楼颇为好奇的问道:“那咱北道门这一系的至高的道果成就又是什么呢?”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余殸仙只觉得这小师弟这问的倒也是可爱,心中忍不住戏弄之意,伸出一根纤长白嫩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首先反问道:“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前,那你有想过北道门与南玄门之间最主要的差异吗?” 越阳楼挠了挠头,还是选择了装傻充愣,直接套出师姐的标准答案:“这……我倒是确实没想过。” “蠢师弟,是根本道路之间的差异呀!” 余殸仙轻笑一声,亲昵的扣起指节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越阳楼的脑袋,倒是很享受这种为人师者解惑的感觉。 当然,小师弟限定……她在内心中暗自补了一句。 “道者,本空寂虚无也:玄者,本妙湛渊默也。故因于此,道门逐虚,玄门务实,北宗隐世,南宗出世,既只求全真保性,不以物累形,那隐仙道各个门户之间,又何必时常互相往来,学那天师道正一盟威,统领三山的凡俗作风?” “北道门中,从来就没有什么至高道果成就说法,向来是你修你的,我修我修的,只有遇到危及所有道统的事情时,各家的隐世道主,才会不情不愿从荒山中钻出来,出来象征性的到对方的几处重地里走上那么几圈,坐那参个几个月的天道。” “师弟你莫要忘了,比起天汉时才方时建立的天师道来说,我等楼观道的跟脚可是还追溯到周时的关尹祖师身上,要论真传,谁还能比我们更真传?光是千年以来的道法积累,南玄门想要追上我等北道门,就还得创出少至三种与[正法罗天]同级的道果成就!” 越阳楼敏锐的捕捉到了余殸仙话语中的那股隐藏的自傲,抓住这点进行追问:“那就是说,北道门各支系中至少还有四种同级于[正法罗天]的道果成就咯?” “……你这么说,倒应该也是没错,”余殸仙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一句话有些心虚,赶忙恢复了硬气补救:“譬如说当今北道门中执牛耳、且集大成者的易龙先生所成就的[希象非空],据说便是有粉碎真空,自传说中的无量海内,随时提取出无边法力的恐怖威能,因此而被全天下公认为是唯一一个能压下当代天师之人。” ——懂了,那其余三种就是根本没人练成,又或者干脆直接失传了呗。 话到这里,刨除掉余殸仙有意无意给自家吹嘘的部分,越阳楼也总算是套出了这个世界最顶尖的战力是什么表现了,一边是日渐家道中落却没有后继之人的老大哥北道门,一边则是虽然起家不久、却呈持续上升之势的后起之秀南玄门,要按常理来说,那越阳楼这时候投入所属北道门的囚龙观一脉,岂不是就相当于…… “不,北道门目前的颓势还不至于到那种地步。”越阳楼摇了摇头,中断了无端的思绪。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对他自己而言,北道门现在的衰落之势,其实也并非是一件完全的坏事,从余殸仙无意间表现出来的傲慢态度就可以窥一斑而知全豹,要真是以前全盛之时,还有没有让他进来浑水摸鱼的机会都说不一定呢! 想到这里后,越阳楼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不着痕迹的又看了一眼余殸仙素手中还残留着几分血迹的命丛“拘制“,压下心头拿到将其拿到手中研究的欲望,转而笑道;“囚龙观中的修行想来应该是颇为清苦的,师姐你既然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那何不再趁着这个机会到处转转呢?” 似乎看出了越阳楼的意思,余殸仙故作矜持的犹豫了一下后,便笑吟吟的应道:“那就劳烦小师弟你尽一尽地主之谊了。” 越阳楼随口答应:“自是,自是!” - - - 而就在某人满脑子琢磨着怎么修习道术的时候,与此同时,把好不容易把报案人王福盛打发回家之后,这一上午的,岑青崖也总算是找到时间闲下来了。 清晨的鸡鸣声归于沉寂,白日的喧闹也自袅袅升腾的炊烟中开始。 踏着昨夜小雨残留下的几分湿意,岑青崖他来到那家熟悉的升斗食记外,只是还未进门,便又听到了吴老秀才涨红了脸和人嚷嚷争辩的声音。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也算是这件小店各个老熟客之间表示熟悉的习惯手段了吧。 在这小小的无功县中,岑青崖的身形自然是极为引人注目的,故此,他只是一进门,大家便都自然而然将目光转移了过来。 许是冬日风冷,门帘掀起后,寂静便忽然到了,使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缩了缩脖子。 见到这阵仗,岑青崖只得耸了耸肩,将厚实的羊皮门帘放下,把寒风重新挡在外面,无奈道:“今日我休沐,不当值,就是肚腹内饥寒,进来找些吃食暖暖胃,嘿,都看着某人做甚,继续啊!” 他这话出来后,升斗食记内热闹的氛围可总算是回来了,好在不用再担心这官门当值的浑人又来一出为了年底刷业绩、请他们去尝尝看守所美食的把戏。 大武禁赌——虽然明面上说是这么说的没错,但逢至年末这个一年里都没有几天的轻松日子,借着二两微醺酒劲,大家也难免偶尔的做些不那么正确的事情。 毕竟,小赌怡情嘛! 店小二顿时松了口气道:“嗨,老岑你早说呀!要知道咱刚才可是差点都要赢钱回来了!” “去去去,别贫了,赶紧干你的正事去,叫后厨赶紧上菜。”岑青崖不耐的摆了摆手,循着先前的声音,大敕敕的便在吴老秀才的对面坐下了,在衣服里摸索了几下,将几颗碎银拍到了对方面前桌子上。 吴老秀才愣了下:“岑教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要你去办事情的意思呗。”岑青崖翻了一个白眼,自顾自的伸手从桌上的盘子里抓了一大把花生米,一颗一颗往嘴巴里面丢。 “有人交代给了我一件事情,而我想了想,这件事情也只有你最适合去做。” “岑教头你不是衙门的人吗?咱这小县城里,除了那位县老爷外,谁还能特意要你去做事情?”吴老秀才当即反问,一脸警惕之意:“我先在这和你说好了啊,老夫我都一把年纪在这里了,平日也就只能做些给人教书写写字的生意,你这要是想让我出去冒什么险的话,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的折腾!” “嘿,你想什么呢!我像是那种为了钱什么都不顾的人嘛!”岑青崖生气的拍了拍桌子,一边嘴巴里也没闲着,咔擦咔擦的,又往里面丢了两颗个大饱满的花生米,一边又道:“吴老爷子你就放心好吧,只是要你重操旧业,帮忙润色一下故事而已,这么难得的轻松活计,你该不会想就这么错过了吧?” 看着桌子上的碎银,吴老秀才犹豫了一下问道:“到底是什么故事,要你特意来找我润色?” 岑青崖摸了摸带着胡茬的下巴,想了想道:“这故事的名字,就叫做《鱼鬼》。” 随后,他便缓缓将这起奇事的前后娓娓道来…… - “那后来从鱼鬼口中幸存的越氏子,他所说的真相,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真相?”听完之后,作为“文人”,吴老秀才还是没忍住心中的好奇,朝岑青崖问道:“作为参与其中的当事人,岑教头你应该也察觉到那人这个故事里面不少的错漏之处吧。” “是不是真相,对于我们这些故事中的人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岑青崖反问了回去,说罢,随即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况且,这不就是我花钱来找吴老先生你来润色这个故事的原因吗?” “……这、这。”吴老秀才本来是想大声斥责对方隐瞒事实真相的,可摸着手中碎银,话到了口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可是他好几顿的酒钱呐! “嗨,你就放心吧,这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岑青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说不准,你这个故事,还能救上好几个以为有死人财可发的蠢蛋呢!” “那好,我接了!” 看着吴老秀才像是生怕他转脸反悔一样迅速的答应速度,岑青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转而摇头不再去想,抿了口桌子上又寡淡无味几分的黄酒后,当即用力把桌子拍的老响,朝摸鱼又和一桌客人玩起博戏的店小二骂骂咧咧道:“你这混账玩意儿,今天往酒里掺的水又多了是吧!” 店小二心虚道:“诶嘿嘿嘿,这不就是不小心手滑了一下嘛!岑爷你就体谅一下吧!” 岑青崖顿时怒骂:“滚滚滚!干你的事情去!” 第九章.鼎沸集市 说到无功县内最热闹的地方,除了夜晚勾栏瓦肆聚集的乐运坊外,便属年节时的社火集市了。 名义上虽说是祭祀先人祖辈,可这个一年中少有的休息节日,倒却是不像是清明那般哀戚伤感,而是更多了几分热闹喜庆的意味,盖因集市中也多有几个外地的戏班子到来,为了那几出不大常见的新鲜剧目,更是连县中大户也多有携酒挟妓来特意观看的。 台上唱曲弄弦的,台下笑耍取乐的,随着时不时的有几位“豪客”往台上掷上一串铜钱,线绳崩裂,铜板散乱在地的悦耳噼啪声中,那台下扮相滑稽的矮小俳优,便会当即唱个肥喏,代表戏班表示感谢,引起聚集人群里的一阵的笑声。 “喏,师姐要来一根糖葫芦吗?” 少年清亮的声音掺杂在嘈杂的人声中响起,侧立在人群之外的余殸仙循声望去,便看见越阳楼小心翼翼的手举着纸袋子,艰难的挤出人群,朝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容。 见到此景,余殸仙也不由得有些触动,心中一暖,从小随师傅生活于清冷的囚龙观中,像这般热闹繁华的场景、像小师弟这样“正常”的人类,她属实还是第一次接触到。 借着集市周遭绚丽的灯光,绝美道姑伸手将几缕散乱的发丝撩到耳后,低头悄悄掩住玉颊两侧泛起的微红,意外羞涩的轻声感谢:“明明是我一时想起儿时的记忆难耐,没想到这一番却是麻烦小师弟你辛苦了。” “毕竟是我提出要带师姐你来集市转转,尽一尽地主之谊嘛。”越阳楼笑着摇了摇头,将举过头顶的纸袋子放下,从挑出一串糖稀最晶莹透亮的,抢过余殸仙的玉手,一下子便把糖葫芦硬塞了进去。 “况且,为这么漂亮的师姐服务,常人哪里会感觉辛苦啊,还不得心里乐开了花!” “你啊,尽说些胡话,师姐我可是受了朝廷正经度牒的出家人,要让老头子知道了你这孟浪之言,等你正式入门后,还不得给小鞋穿!”余殸仙莫名娇嗔的白了少年一眼,出于羞涩本能,接过糖葫芦后,还是将犹豫的越阳楼的手甩开,借着白渡子的名义,编造了一个吓人的理由。 看着师姐少女般小心翼翼伸出香舌舔舐糖衣的模样,因为那一瞬间展露的明艳风情,越阳楼也不由得愣神了一下,才耸了耸肩,转而正色道:“那我可得好好珍惜一下这几天的时间了。” 从趁机撬开师姐心防好套取囚龙观信息的角度而言,他这话倒是没错,但当落在余殸仙耳中时,这话中可以被解读出来的含义,却是根本不由得他这个原主是怎么想了。 不过,师姐也毕竟是师姐,虽是一时受到了触动,但心中却也是很快冷静了下来,低头掩下两颊微红,嘴里小口小口的咬着糖葫芦,悄然借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越阳楼、 然而,令她出乎意料的是,说出了那番直白的话后,少年的目光却是并未在她身上停留多久,而是很快就被集市周遭的杂耍给吸引了过去——不知为何,看到他的这个反应后,除了终于放心之外,余殸仙心中竟是还有些说不出来的羞恼,只觉得咬在口中的糖葫芦也显得越发的酸了。 ''小师弟又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她只能在心中这么说服自己。 ——当然了,小师弟也确实没有坏心眼,只是比较馋师姐脑袋里面有用的知识而已。 “我媚功都开启了这么久了,师姐啊,你就配合我一下行不行啊……”在另一边,注意着余殸仙生物磁场的变化,运转起南斗飞鸟拳某个被他取名为“兰花变容”的技巧后,越阳楼心中开始打起了嘀咕,不由得怀疑起是不是修道人的体质都有些特殊。 若说本来的[南斗飞鸟拳]是完全针对于外界的应用的话,那么越阳楼特意为此研究的这一技巧,则是为了补足缺点而更侧重于生物磁场对自身的应用,所谓君子如兰,除了常时间被动运转后,可以让皮膜越发白皙细嫩并兼具柔韧性,大幅度增加谈吐和气质的魅力外,在主动使用的时候,更是可以达到让人自发的敞开心扉,袒露内心真实想法的效果。 话术不够,特效来凑,以前在某些地痞无赖的身上,越阳楼也曾实验过这门《兰花变容》的效果,都是很快便起到了肉眼可见的效果,让他们在自己的“君子之德”的感化下,当即洗心革面,哭红着眼睛吐露着自己平生从小到大做过的恶事。 ……可是,现在? 望着低头看不到表情的余殸仙,确实没有生效的事实面前,越阳楼也是怀疑了起来,丝毫没有想到,《兰花变容》的效果在男性和女性之间,竟然也是会产生变化的。 眼见一路上就要这么沉默着走下去,一时无奈之下,越阳楼也是没办法,只好自己亲身开口了,旁敲侧击道:“说起来,师姐你先前提到糖葫芦是你小时候的回忆,难道……这些年来你都是随着白渡子道长、啊不,师傅他在囚龙观里面修行的吗?” “啊,师弟你说这个呀。”余殸仙摇了摇头,将串子上最后一颗糖葫芦囫囵吞的快速吃完,陷入了回忆道:“严格来说,除了那叫贺什么什么的后来者外,我、大师兄、二师姐,都是因为从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或者说被父母抛弃,才被老头子捡来收养,当做徒弟养老的。” “啊?师傅,他还有这么的一面吗?” 听闻此事,越阳楼倒是很明显的愣了一下子,似乎是完全想不到那个像是诡异本身一样的枯瘦老道给几个小孩子换尿布的样子。 “你在想什么呢!”余殸仙像是猜道了越阳楼这个家伙在想什么一样,顿时羞恼的白了他一眼,解释道:“老头子把我们收入门下的时间又不是一致的,是大师兄魏虎师先跟在师傅身边了好几年,然后才带回来了二师姐秦紫剑,等到我后来的时候,也就是已经成年的二师姐把我带到从小大了。” ——也就是说,除了那个一开始就跟在白渡子身边的大师兄魏虎师外,就算连二师姐秦紫剑和这个三师姐余殸仙在内的所有人在内,其实也都是不知道那个白渡子一开始是怎么样的咯? 想到这里,越阳楼暂时掩下对白渡子以前来历的好奇,而是转而又问道:“不过既然如此,那咱们囚龙观的这个传统,到了师姐你这里时,又是为什么不维持下去了呢?” “你是想问那个还需要人去收尸的蠢货?”余殸仙顿时反问,自认为敏锐的看穿了越阳楼内心的意图。 虽然是打着碰运气问问能不能找到有关贺道人身上《地罡召考箓》的线索的主意,但在被“戳破”,越阳楼倒是也没有露出破绽,只是挠了挠头,神色随之变得有些尴尬:“毕竟他再怎么说也是排在我之前的四师兄嘛,如今虽然是变成了死师兄没错了,但是我想,怎么说也得给他至少搞清楚他以前大概是个怎么样的人吧?” 看着越阳楼的真诚不作假的神色,余殸仙迟疑了一下,似乎是被说动了一样,摇了摇头:“不是因为什么别的问题,只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带着家传技艺过来主动拜师的而已,别多想了。” “带艺投师?” 捕捉到这个关键词,越阳楼便顿时好奇了起来,本身的直觉更是在告诉他,这背后或许就存在可能与《地罡召考箓》来历有关的信息。 “据说是从东边那里什么地方逃难过来的吧,好像家里本来还和东京汴梁的某些人的有关系。”由于和某位死者的接触太少,余殸仙也有些不确定的回答道。 “……不过,就他那都快要成咸鱼一样的尊荣嘛,说这话的时候,所有人其实也都是不怎么相信的来着。” 师姐你唯独这一句话是绝对说错了的……听着师姐这番很有外貌歧视意味的话,越阳楼在心中默默吐槽,并将禁书目录上有关《地罡召考箓》的那几行描述再打开看了一眼。 “来源于南玄门(天师道)某部秘密经典的一部分散佚残卷——说起来,东京汴梁的话,如今的朝中,不正多的是天师道的虔诚信徒?” 想到此处,各项线索总算是在越阳楼脑海里面拼凑吻合了起来,虽然还不知道贺道人这个汴梁人为什么会跑大老远的带着南玄门的《地罡召考箓》来到关中,找白渡子这个北道门的老头带艺投师是为什么,可至少在心理层面上嘛,他内心的担忧却是顿时去了好几分,使整个精神都重新活络了起码,琢磨着趁着这次集市的机会,借加餐为借口,买些水产品之类的活物当做实验《地罡召考箓》中所载技术的材料。 “师姐你听我说呀……”越阳楼刚出口到一半的话忽然断了下来,目光瞬间扫过周遭的人群,通过异常的磁场,提前察觉到了环境的变化。 他停下脚步,目光越过人群,定凝之处,便看见了有几个似乎是外地来的生面孔,正在耍弄些吞火食炭、腰斩砍头、油锅煎炸之类叫人看着就心惊胆战的藏挟戏法。 油锅鼎沸,空气燥热,拥挤的人群中,越阳楼却好像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第十章.三不猴 那伙外乡人表演戏法、架设油锅的地方是位于一处枝叶凋零的老槐树下。 树下,除却那些模样可怖畏人的“刑具”之外,最令越阳楼尤为注意的,则是中央位置处一条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艳红漆雕案台、以及那其上摆放着的三具神龛、两柱残香。 ——尊神有三,供香唯二,余之一不得者谁? 悄无声息间,越阳楼握住了余殸仙的玉手,装作亲密情侣间调笑的样子,侧头在她耳旁,压低了声音,隐隐提醒道:“师姐……你有没有觉得周围的气氛有什么不对劲?” 他的骤然袭击,完全出乎余殸仙的意料,看着少年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秀脸庞,师姐也是没遭得住,仿佛感觉到有一股清冽幽幽的兰花香气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引得心跳突然加快了好多。 一时慌乱之下,她根本没办法思考,只能问道:“不对劲,有哪里不对劲?” “……” 顿时,越阳楼被她的这句反问给整的没话说了,本来还准备通过委婉的话术手段诱导师姐渐渐发现那伙外乡人的不对劲之处的,结果,他哪想到余殸仙这“傻白甜”的颜狗师姐却是直接把话给聊死了啊。 无奈,他也只能尽可能委婉的直接说了:“就是在前面槐树下表演的那几个汉子,他们是县里面这几天才来的生面孔,以前几年也没见过,因此,我有些觉得还是需要师姐你注意一下子的。” “……原来就是他们让小师弟你觉得有问题。”余殸仙有些语气不善的说出了这一句,目光落在那伙正吆喝着的外乡人身上,可算搞明白了是谁打扰了自己和小师弟的约会。 看她这副杀气森森的模样,再联想到几个小时之前她毫不犹豫给尸体开膛破肚取命丛的场景,越阳楼丝毫不怀疑,只要自己一拍板下了决定,他这个师姐便会瞬间在人群之中暴起杀人,将那几个有问题的外乡人的头颅斩了直接提到自己面前。 毕竟,这个世界的道家,从一开始就只有《道经》,而没有《德经》,与其说是像越阳楼上辈子那个世界的哲学流派,还是不如说,像个外在披着宗教信仰的外皮,内部由一群掌握着超前技术的研究人员组成的庞大武装暴力集团。 单单是看余殸仙的样子以小见大,越阳楼便能想象的出,这囚龙观一脉、乃至说整个北道门各支系的风气,究竟是有多么“武德充沛”了。 见余殸仙一副将要按捺不住的样子,虽然直觉告诉他那几个外乡人身上肯定有什么问题,但想了想后,越阳楼却还是象征性的劝了一句,以表自己的无辜:“师姐暂且不要急忙动手,他们身上还有没有问题尚是两说,至少得等我bian……不,想好证据后,再……” “对,没错,就是你!”一道暗藏恶意的大喊声忽然响起,打断了某人还没说完的话。 就几乎是同一时刻,越阳楼的目光越过了人群,也恰巧无比的和那个往油锅下丢完最后一根柴火的恶意出声者对上了。 顺着目光所指,人群自动分开了,瞧着越阳楼和余殸仙两人俨然是一副狗男女的模样,这个出声的蜡黄脸中年人眼中便闪烁起了恼怒的意味,顿时咧开嘴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豁烂的牙齿:“诸位乡亲们还请暂且安静一会,咱家这门滚油锅的手艺可和我前面展示的吞火砍头不同,乃是祖宗传下来的手艺,不肯轻易泄露示人,要想看的话,还得按咱家这里的规矩来,需得请个如这位小兄弟一般相貌堂堂,未来注定前途光明的年轻人来替在这里压住煞气。” “只是稍微在这儿站一会的小事儿而已,这位小兄弟应该不会拒绝吧?” 蜡黄脸汉子这要求一提出,观众人群的声音便骤然嘈杂混乱了许多,换成是别人这么故弄玄虚的话,这些观众倒是有很大可能只会大嘘一声然后走人,然而可是,这伙外乡人却是有先前吞火食炭、腰斩砍头的戏法玩意在前,虽然看上去可怕了一点,但要说是新奇的话,倒也是对这些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乡人们来说,真的新奇的没边了。 想着“只是……”想着“……而已”,为了看到接下来的滚油锅,大家便都将目光转向了越阳楼的地方。 “要我现在去把他们……”见到这架势,余殸仙立刻关切的朝他“柔弱无力”的小师弟投来了一个眼神,并将手悄然按在了腰后藏着的刀柄之上。 ——北方的道门向来讲究“刀即是道”,认为一切空泛的理论都必须要落实在实际的物质之上,因此,在这些出家人间,佩刀也常是成为了一项优良的传统习俗。 “不必,不必。”越阳楼连道两声,将手同时按在了余殸仙按刀的素手之上,再一次制止了她的动作,轻声笑着道:“师弟我可不忍见到像师姐这样的美人儿素手上沾染那等俗人的血腥气,正好刚才不是还说要找到这伙外乡人有问题的证据吗?现在倒好,他们这不就是在自己直接把东西都送到咱们手上了吗?” “那,师弟你小心。”余殸仙只是稍微思索了一下,便道。 作为这个世界天生掌握着道术力量的“少部分人”,她这也算是艺高人胆大了,反正以她的速度而言,只要想,便随时都可以一瞬间动手取了那几个人的性命,在这样的情况下,既然小师弟想要陪那些外乡人玩一下的话,那就任由他去玩呗。 见余殸仙答应的这么快,越阳楼心中也是有些意外,不过他也毕竟是没有读心术,不可能完全猜透一个人心思,只能从这么对自己放心的表现来推断,大抵是她掌握着的道术,或许与“非人的极速”有关。 想到这里,越阳楼顿时又放心了些,迎着那期待自己上前配合表演的目光,这俊秀少年便顿时露出了一个轻柔而愉快的笑容。 “好啊,为什么不呢?” 真是又一个天真的蠢货……蜡黄脸汉子在中嗤笑了一声,看着那少年和身边美人窃窃私语、不舍告别的模样,嘴边的笑容也是越发的灿烂亲切,暗藏着深沉的恶意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烦请小兄弟你代替我站到位置来。” 他指了指槐树下,红漆案台前的位置。 越阳楼微微颔首,乖巧的听从蜡黄脸汉子的命令走到案台前,目光很是好奇的落在了三具神龛中供奉着的三尊“神像”身上。 和底下的案台一样,这三尊神像漆器的材质,以阳刻阴蚀的手法,在上面摹画出了形象——不过,与那些平常的神像佛像不同的是,这三具神龛中摆放着的塑像,却并非是人类,而是三只造型各异的古怪猿猴。 【闭目不见】、【充耳难闻】、【哑口无言】。 在案台之前站定,越阳楼随即抬起头朝那蜡黄脸汉子饶有兴致的问道:“只要就这样子站好就行了吗?” “若是小兄弟你想被煞气入体的话,当然这样就可以了。”蜡黄脸汉子笑了笑,指了指神龛,用憨厚语气循循善诱道:“这神龛下面还有一张纸符,待会我要借用神力护身下油锅,到时候,还得拜托小兄弟你及时把纸符往神像上面贴好,以免连里面的凶煞之气也随神力一并走漏出来。” 越阳楼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了怀疑:“老哥你这家里祖传的宝贝,听起来好像挺危险的样子啊,怎么不直接扔了,以免血脉后人遭罪?” “没办法,家传的谋生手艺嘛,要丢了这祖宗的东西,天知道他们他们会不会在下面打死这个不肖子孙呢!”蜡黄脸汉子无奈苦笑,巧妙的转移了话题:“这么多次都过来了,要是真有什么问题的话,我早就被人打死了,怎么可能会还有机会来县里表演呢,小兄弟你就放心吧,只要按照程序流程既定操作,我敢保证,你绝不会出事的。” “这样吗……”越阳楼装模作样的沉吟了一会,心中也是越发肯定,这伙外乡人身上一定有着什么的问题。 “是我多虑了。”他表面上点了点头答应,依照对方的指示,从神龛下面找到了一张纸符,然后望向脱的只剩一条犊鼻短裤,站在滚烫的油锅前活动身子的蜡黄脸汉子,好似在等待着下一步的指示。 黄橙橙的滚油在大锅中冒泡沸腾,只是看着那上方扭曲的空气,便仿佛能感觉到那那足以烤焦身躯的温度,让人难以想象那个蜡黄脸汉子到底是有着怎么样的手段,才能敢于夸下要表演“滚油锅”的大话。 感受着观众们的期待目光,蜡黄脸汉子心中便暗暗生出了一种病态的满足感,像平日里的话,以他这样普通的相貌,又哪里会得到这么多人的注视呢? ——这一切,都是供养“宝贝”后才带给他的啊! 想到这里,蜡黄脸汉子自以为隐晦的看了越阳楼俊秀的脸庞一眼,混浊的眼睛仿佛发亮,满是已经难以掩饰的恶意,还显露出几分嫉妒,仿佛是在看着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敌。 “等我待会说封的时候,小兄弟你可一定要及时要把纸符拍到左侧的神龛上去啊,老哥我的姓名,可全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啊。”他不忘表现出担忧的嘱咐道,听那憨厚的语气,反而好像是他吃了什么亏、冒着大风险一样。 “当然没问题,这也是同样为了我自己不出事,不是吗?”越阳楼笑了笑,好像并不把事情放在心上,而是只当成了一场表演、一场游戏。 真是个天真的蠢货……蜡黄脸汉子又在心中嗤笑了一声,随后向前张开双臂,朝四周观众的方向都转了一圈,脸上的笑容越发憨厚无辜:“诸位乡亲们,接下来可要看好啦!” “咱家即将展现在你们眼前的,可是在你们别处一辈子都看不到一次的滚油锅绝艺!” 第十一章.都是表演效果! 似乎是受到了蜡黄脸汉子话语声的刺激,在那一瞬间,本就已经鼎沸的人声便再不可思议的上了一个台阶,让几乎在整个集市范围内,都能听见这些观众一声声有关“快跳”、“不要磨蹭了”之类的急忙的催促声。 他们脸红眼赤、神色狰狞就仿佛谁阻挡在他们面前,他们便会一拥而上的择人而噬,用指甲和牙齿把人分食! 直到此时此刻,越阳楼才终于把一切看得分明——这哪里是献于人的表演呀,分明……是祭于鬼的宴席才对! 吞火食炭、砍头腰斩、滚油烹炸,此三者皆乃世间少有的酷烈刑罚,若假使是人的话,又怎么可能会不物伤其类,反而兴高采烈的期待看到这样的残酷血腥的场景呢? 一阵莫名恍惚间,越阳楼悄然回头看了一眼,却只看见满座的游人看客化作了面目狞恶的丑陋魔怪,一双双猩红混浊的眼眸中,皆尽是无穷的恶意,瞩目滚油沸腾之处,用一声声叫喊,不断催促人去往下跳! “还真是……” 看着这副场景,越阳楼忽然却是有些忍不住想要大笑的冲动了,仿佛有着某种癫狂的东西在脑海中翻涌,让他顿时放弃了一开始准备破坏对方手段的想法,转而莫名想到了一个让这场表演更加有趣的好主意。 在众目睽睽的无数魔怪异形注视下,这个少年脸上丝毫不见任何一点惧怕的情绪,骤然把手中蜡黄脸汉子叮嘱他一定及时贴到神像上的纸符,猛然拍在漆红案台上不管,忽然朗声大笑,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的空隙中,踏着大步子上前,来到闭目享受着诸多观众视线洗礼蜡黄脸汉子跟前。 在心中感受病态愉悦感的他,丝毫没有察觉到越阳楼的到来,正酝酿激动情绪,逐渐提高声音开口:“看好了!看好了!看好……” “是啊。”越阳楼的声音骤然在他身后响起,就在某人嘴角同时翘起笑容,正伸手一推的时候,那少年便在蜡黄脸汉子的耳边,亲切无比的替他说了他还没说完的话,吐露出恶意如刀的言语:“接下来,诸位,可是要看好了啊!” 噗通! 重物坠入液体的声音骤然在那一刻响起,飞溅起了滋啦滋啦冒响的焦热油浪! 所有人、包括余殸仙在内,在这一刻都是完全愣住了,谁的心里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弱无力的少年竟然会突然将一点准备也没有做好的蜡黄脸汉子推下油锅。 看着蜡黄脸汉子那不断在油锅之中痛苦翻滚的身影,从一开始的怀疑和不敢置信,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迅速的凝固为了极度恐惧,一时间为那“少年恶鬼”身上散发出了威势震慑,呆立在原地不敢动弹半分。 迎着眼前众人的目光,越阳楼好似疑惑不解的歪了歪头,于刹那蔓延的寂静中,朝着他们轻声发问:“怎么了?发什么事情吗?难道这不是你们所期望发生的吗?” “疯……疯子!” “人”群中,有人的精神达到极限,嗫喏着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也不知道到底是谁。 “疯子?我怎么就疯子了呢?”听到这话,越阳楼看顿时不满了起来,伤心的捂住胸口,跌跌撞撞的往后接连退了几步,用颤抖着的手指,指了指一圈的观众,又指了指那油锅中看起来生命迹象逐渐萎靡的蜡黄脸汉子,声嘶力竭的辩解着:“明明!这只是表演效果而已啊!” “表演效果?”人群中,立即有人配合发问。 “没错,就是表演效果。”越阳楼异常肯定的点了点头,愉快的张开了双臂,高声宣讲:“正如鱼不可因溺水而亡,人不可因呼吸而死,既是常年于各乡县间表演滚油锅的手艺,这位经验丰富的大哥又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点根本算不上意外的意外而就此死于油锅之中呢!” 少年的声音仿佛有着某种神奇的魔力,说出口的话,轻而易举的便能让人心生信服,本能的忽略掉了他为什么会这么做的理由。 见众人因为自己的一席话开始互相之间窃窃私语后,越阳楼低头望着油锅中好似渐渐无力挣扎的蜡黄脸汉子,嘴角的笑容忽然灿烂了几分,随即骤地又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俯身到滋啦滋啦冒响的油锅前,不顾随后而来的剧烈痛楚,径直去伸手试图触摸大锅中那具已经焦臭难看的尸体。 “都是表演效果而已,不是吗?”他轻声道,好似在自言自语,却是表现的并没有被那油炸的痛苦所影响。 焦烂尸体一动不动。 看着对方似乎仍然想要再装下去,越阳楼咧开嘴,朝人群中的余殸仙遥遥挥了挥手,用闲聊的语气轻笑着道:“刚才我的那位同伴你也看见了吧,不瞒你说,她的身份可正是从朝廷那里领了度牒的正经儿出家人,不仅在对道法的理解上有着深厚见识,而在刀法上,她同样也有着不差的造诣呢……” 话已至此,自是无需越阳楼再多言语,就凭“道门”这在民间无数年来积累的残酷名声,短短的时间内,蜡黄脸汉子便已是自己脑补出了无数种折磨自己的办法,心理防线迅速崩溃,再也没办法继续装下去了。 毕竟,说到底,在意外得到“宝贝”之前,他也不过只是一个整日埋头在田里的庄稼汉而已,就算后来又为了祭祀宝贝,而做了些坑蒙拐骗的勾当,但欺软怕硬到头来,却也终究只是得到了虚假的错觉——正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嘛! “说……我都说!”他身体颤抖着发出声音,话语中满是说不出来的恐惧之意。 “啊呀,早像现在这么听话不就对了嘛!”越阳楼满意点头,撑着膝盖重新站起身来,朝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蜡黄脸汉子视线死角处的余殸仙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再准备随时动手了,并赶紧去追上这个蜡黄脸汉子的同伙。 做完这个动作后,越阳楼重新将视线转移到沸腾油锅中的蜡黄脸汉子身上,嘴角无声翘起笑容,朝挣扎着准备起身的他,忽然伸出了只手,将对方一下子扯了上来,像朋友之间随意闲聊般温声问候:“说起来,你身体里面这个能混乱感知的命丛效果倒是挺有趣的来着,要不是处于残缺的状态,差点连我都着了你的道呢。” “您……大人您在说什么?”蜡黄脸干巴巴的装傻,因为越阳楼这短短的一句话,骤然间,全身的肌肉神经便都顿时紧绷了起来,完全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会一开口便揭露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自从和几个乡党搭伴结伙,在各乡各县间到处游窜作案后,但凡是见过他表演的人,都会自然以为他是靠那三具神像才得到这一身滚油锅、过刀山的本事,除了像今天的越阳楼之外,还没有谁知道,他实际上的依仗,其实是那一次他朝三具神像叩拜后,从那内部而出,又诡异钻入自己血肉之中的“青黑怪虫”。 “怪虫”、或者说“未知命丛”离开后的三具神像,事实上只是一个摆在明面上的幌子而已,借助其内部残留下的丹砂金石之毒,蜡黄脸汉子早不知道毒死了多少贪图他宝物之辈、或是不幸被他选为“采生祭品”的蠢蛋。 “但这一次,你却是从人群中恰恰不巧的选到了我。”越阳楼亲切的替他说出了心中正想要说出的话,一脸温和的笑容落在人眼中,却恍若玩弄着人心的妖魔,似笑非笑,满是残酷的戏谑之色。 “偏偏不巧,偏偏是不巧呀。”越阳楼拍着蜡黄脸汉子的肩膀感慨,带给了他坠入冰寒深渊般的绝望体验。 假如说不是他不是往人群中多看了一眼的话,又假如说越阳楼不是刚好能感知生物磁场、又恰好身边有着余殸仙作为对比的话,一切,则或许都会变得不一样。 只可惜,现实里没有假如这个前提,也更没有遵照任何一个人的主观想法发展的道理。 “看样子,你等着来救你的那些同伴是赶着跑路,来不了了呢。”看着槐树下的那一片空地,越阳楼忽然说道,打破了僵持的寂静,也给蜡黄脸汉子本就濒临崩溃的心理防线,加上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随后,他耸了耸肩道:“我说真的,你还是早点放弃抵抗的打算吧,等到时候要是我心情突然不好了,你再解除能力的话,可是要来不及了哦。” “好、好的。” 蜡黄脸汉子颤抖出声,这才想起关闭了命丛对感知混乱的维持,眼神中满是恐惧之色。终于彻底认命,忙不迭朝越阳楼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所知道的、可能挽救自己生命的信息的都交代了出来。 …… …… …… 就在听完之后,越阳楼的神色有了变化,环顾四周,确认余殸仙的确不在了之后,沉默好一会,才道:“待会,我要你去一个地方先等我,到时候你要是逃了,后果你同样自负便是。” 第十二章.师姐好感度up中 “所以,事情后来的发展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 半晌之后,越阳楼和余殸仙重新在一座酒楼之中汇合,一边用筷子往嘴里夹着小菜,一边便把事情前后的经过梳理了一遍,给师姐缓缓讲完了。 “那三具猿猴的神像恐怕正是分别对应着【不见】【不闻】【不语】三种能够干扰神经中枢接受信息的诡异能力,使人误判了他大锅装载的到底是真正的沸油,还是什么别的什么液体,才弄出这般的唬人把戏。” “需要以人身的某个部位为供奉才能开启,这应该是属于早期丹鼎道中动字门的道术造物。”余殸仙迅速的做出了判断,只不过因为信息差的缘故,并没有往下继续推理到蜡黄脸汉子身上命丛的存在。 “按照你的描述,假如当时你继续按照那家伙的话行动,将纸符贴在神像上的话,随之,很有可能便是会被打上作为祭品的标志,无时无刻都有概率被收走生命。” “所以说,还好我之前刚好从一本书上看过他那个把戏的原理,多留了一个心思啊。”越阳楼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解释道:“以大锅置炭火上,先以醋十斤倾入锅内,然后用油十五斤倾于醋上,油则浮于醋面而不和也。 “少顷醋滚,则油亦沸腾,探手入油,温而不烫也。盖醋在下则先沸,醋沸则满锅抛动,而油亦涨波也,实则油尚未至大热也。” “这个法子虽然最大的问题便在于醋酸的味道与沸腾的温度难以掩饰,但在有了那件道术造物干扰感知的能力之后,这滚油锅的把戏却是变得极难戳穿了。”越阳楼摇了摇头,早已在心中编造好了借口说了出来:“不过,就算现在再马后炮也没意义了,可惜最终还是让他用裹了东西逃走了。” 看到越阳楼这个样子,余殸仙还以为是他舍不得那三具神像,随即安慰道:“只是一个意外走了好运的凡夫而已,等你入了门之后,就自然会看不上眼这些固定了上限的东西了。” 提到入门二字,越阳楼似乎是眼睛一亮,趁机问道:“说起来,师姐你总说入门入门的,可咱们这囚龙观入门后,我要学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之前你说的道术吗?” “啊,师弟你这就是属于想太多了,老头子他啊,可没那个时间和耐心功夫来慢慢教人呢。”余殸仙撇了撇嘴,道:“先前我就和你说过了吧,命丛这东西本质上就是一种位于人体的额外器官,既有先天为显性所得的,也有后天重新激活所得的,其中具体的修行步骤,以及各个命丛如何组合成体系的丹道图式、还有再之后如何入祸、入劫、入灾的进一步提升之道,便是各家门派间绝不肯外泄的秘法了。” 她突然问道:“既然是需要一个个进行修行的话,那你有没有想过,修成一副完整的命图,这个过程究竟需要多长的时间呢?” “十年?百年?还是千年?” 随着这个余殸仙的这个问题问出,联系先前她跟随自己来衙门的目的、以及那个蜡黄脸汉子自称如何得到命丛的方式,以现代人丰富的见识,越阳楼脑海当即变浮现一个残忍可怕而理所当然的念头。 ——难道说,是要靠工业化养殖修道种子,进行周期性的收割? 就在他迅速思考到额叶切除、机械化托管养殖、大规模人工改良配种的时候,看到师弟认真思索、且好像要有所得的样子,余殸仙内心之中也跟着得到了满足,随即点了点头,揭晓答案:“没错,我们北道门解决这一问题的办法,便是一代又一代积累下来的传承。” ——等等、等等。 ——师姐她刚刚说了什么? 越阳楼原本脑子里想着的东西被打断了,还以为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呢,结果……就这儿? 似乎是并没有看出越阳楼内心所想的东西,余殸仙紧接着便继续说道:“性质在灵力的影响下,发生变化后,命丛的生命力相较于本来的人体是可以说极强的,即使在死后,也可以长时间保持活性以至数十年之久,只需要满足一定的条件,便可以用手术逐渐将其移植到另外一个具备修道资质之人的身上” “师传徒、父及子,一如薪火相传般,正因为我等北道门前辈筚路蓝缕,方才开辟出了如今庞大的修行体系!” 察觉到余殸仙话语中无比的崇敬,越阳楼很是知趣的没有把刚才突然想到的东西说出来,破坏她心中经过美化的北道门形象。 就当是他对恶意实在是过于敏感了吧,从越阳楼的角度来看,命丛体系中的这个漏洞可以说是如此的明显,就算说别人不可能和他这个穿越者一样想到工业化批量养殖收割的程度,但自这个世界的修行体系诞生以来,无数的修行人中,怎么说也该出几个思维不大正常的疯子,联想到命丛体系同样也可以套用畜牧业那一套的邪道方式进行修行的吧? 从逻辑上来讲,余殸仙一个理应具备完整道术传承的人却不知道,要想合理解释这个疑点的话,这便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白渡子,在刻意隐藏这一点不说!”越阳楼心中肃然一冷,只觉得背后的寒意比那亲眼目睹“孽龙翻身”的一晚还要更甚。 ——毕竟,有些危机还处于远处,有些威胁则已经近在咫尺。 想到此处,越阳楼一改先前准备徐徐图之的打算,将首先将取得力量列为了最优先的事件,向余殸仙问道:“那之前从四师兄身上取下来的……” “没错,那就是给你准备的。”余殸仙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能准备收你入门,那就说明老头子他肯定已经从令尊那里取得过血脉根(基因),检查过你的修道资质,至少在契合问题上,师弟你是绝对不需要去担忧的。” 得到了想要的这个答案,可越阳楼心中却丝毫没有半点放松下来的意思,反而是更加的感到了沉重的压迫力担负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白渡子早就已经盯上了自己! 在证实了这一点的同时,唯一能令越阳楼感到一丝宽慰的是,至少从前后的时间点来看,余殸仙接受白渡子道术知识的教导已经是快十年前了,那时候自己应该还没有对方的视线之中,就算是他有什么图谋,也不该是冲着自己来的才是。 不过,既然是那个时候的话…… 越阳楼突然问道:“师姐你之前不是说咱们囚龙观一脉里,上面还有个大师兄和二师姐的吗?他们现在的人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还在哪个地方晃悠着吧。”余殸仙摇了摇头,透露出一个新的信息:“在这方面,老头子对我们管的倒是挺松,确定植入命丛后能熟练掌握自保,便算是出师一半了,随你是像我一样留在观内继续修行,还是像你前面那个死鬼一样,直接到外面出去单干,只需要年末时回来一趟就行。” “那大师兄和二师姐呢?”越阳楼再一次的问出这个问题,内里的意思却和一开始截然不同。 ——现在……不正是到年末了? 余殸仙一样摇了摇头,话语中倒是并无担忧:“我不是说了吗?也许他们今年是在哪个地方晃荡呢。” 有问题……越阳楼敏锐的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精芒自眼眸中一闪而逝,随后又归于平常式的温和,转而嘴角重新翘起了轻柔的笑容——其深处隐含着的危险、而癫狂的意味,正如先前毫不犹豫将蜡黄脸汉子推下油锅,只为试探眼前景象真假之时。 囚龙观的秘密、白渡子的图谋、传闻中的妖星、漆水河尽头的孽龙…… 是啊。 这一切难道不是越发有意思了起来吗? 见到越阳楼忽然看着自己笑了,看着少年那好看极了的笑容,余殸仙的心跳不知为何有些加快,只能转移注意力问道:“师弟你突然间看起来好像高兴了许多。” “咱囚龙观内部的氛围这么亲切,我当然高兴了。”越阳楼颔首笑着回答,完全出自内心真实的想法。 说完这话后,他也没有打算继续向工具人师姐套话,为了避免引起怀疑,而是就这么转移了话题,利用察言观色的能力,给对方的夹了几口菜,随口讲起了些有趣的段子和小故事,逗的余殸仙也不断花枝乱颤的笑了起来,偶然凸现出了几分道袍下的妖娆身段儿,在酒酣耳热的气氛中,渐渐放开了说话间的生疏拘束,态度变为亲昵。 假如说这是个恋爱攻略系统的话,在此刻,越阳楼便定能看到余殸仙她头顶名字后面不断腾起的一个个【好感度+1】、【好感度+2】。 感受到余殸仙逐渐的态度变化,越阳楼嘴角噙着笑意,随手又贴心的给师姐她夹了一口菜,心中暗想道:“毕竟,就算是作为资本家要压榨人的全部价值,也得首先要学会细水长流,而不能一次性榨干嘛!” 今天已经是社火的第二天了,而待明天白渡子主持完祭龙的仪式,那便是他约定将越阳楼收入门中的时候。 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在这个时候,越阳楼的脑海便中随即浮现出了之后的一些打算。 第十三章.雨夜带伞亦带刀 又是寒夜,又是寒雨。 凄冷的烈烈狂风卷过山岗,将冰凉透骨的湿气吹入了破旧的寺庙之内,浸透残破窗纸,给屋内本就聊胜于无的微弱火苗,又带来了摇晃,险些灭了。 无人声、无人息。 阴暗潮湿的破庙中,只有火堆里木质燃烧的噼啪声,以及从某处不断传来的啮齿类动物开始活动窸窸窣窣声,是如此的清晰。 寂静中,蜡黄脸汉子裹着身单薄衣服缩在角落里面,盯着那仅剩火光中渐渐焦黑狰狞的佛头,随着时间推移,神色便越发惊慌不安,好似觉得无数蚂蚁在身上爬,周围有无数双恶意的眼睛在凝视着自己。 就好像是成了以往那些打上印记后,被他用无时无刻的幻觉折磨的蠢蛋一样,在越阳楼久久未曾到来的情况下,他心中同样也有着些压抑的情绪在滋生蔓延,反复念叨着:''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啊……'' 轰隆! 一道惊雷骤然从云层上劈落,震震爚爚,蜿蜒如龙蛇。 短暂即逝的明亮中,蜡黄脸汉子本能抬头,借着闪现的电光,朝破庙外的沉沉雨幕望去,忽然一下脸色惊变,恐惧无比。 踏、踏、踏…… 哗啦啦的雨落声中,清晰异常的脚步声响起,在接近。 是谁? 还能是谁? 好似是一步步脚踏着隆隆声响,那男人毫不掩饰自身的存在到来,自阴暗雨幕深处,便施施然走了出来,少许在破庙门口站定了。 轰隆。又一次雷光闪烁,紧跟着照亮了雨夜来者的俊秀面容,以及他那一袭青衫、那一把纸伞……还有那一柄令蜡黄脸汉子各位恐惧的无鞘长刀! 转瞬即逝的电光中,长刀光滑的刀锋折射出一片银亮寒芒,倒映着天空蜿蜒落雷,格外森冷。 ——‘他要杀我?他到这破庙里只是要为了杀我?’ 一瞬间,见越阳楼未曾立刻进门,好似在思考着什么的样子,蜡黄脸汉子本来松弛了些的心神顿时又紧绷了起来,再顾不上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了,赶忙连滚带爬的上前,砰砰砰的便是率先磕了几个响头,满脸糊涂涕泪的,将些搜肠刮肚出来的认错求饶之言给一股脑吐露了出来。 “大人,我知道我……” 嘭。 一声下巴和泥土碰撞的音响。 “闭嘴。”越阳楼只是淡淡的说了两个字,眼神漠然冰冷,看着脚下那个再不敢随意把脏手伸上前的家伙,丝毫不因蜡黄脸汉子故意表现出来的惨状的而动摇。 明明是一副少年的样子,可在此刻,蜡黄脸汉子却是在他身上半点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天真软弱,那种极其非人的疏离质感,更是与白天时人前表现出来温和亲切截然相反。 ……就好像,在他眼里根本没有什么与常人的同理心一样。 ——也许,这才是这个怪物的真面目也说不一定。 蜡黄脸汉子顿时恍然大悟后,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后怕,却再也不敢多动多说什么了,满脸鼻涕和眼泪,整个人就那么滑稽的瘫在地上,保持着脸部着地的动作,丝毫不敢动弹,生怕越阳楼不耐了,脚上加点力气,干脆给他脑袋上开个翻了的颜料铺子。 看到他这个样子,越阳楼可算是满意的点了点头,用刀面将蜡黄脸汉子的下巴挑了上去,勉强抬起头,轻笑着嘱咐:“我需要的只有不会说话的工具,没有吩咐你的时候,下回可不要瞎动作了呀。” “大、大人您说的是。”蜡黄脸汉子结巴着回答,要不是怕托在下巴上的长刀,这一刻他肯定是会疯狂点头的。 至于越阳楼要留下他的命做什么嘛…… 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 “早像现在这么听话就对了嘛!” 越阳楼满意颔首,这才收起了长刀,并将纸伞放下,抖了抖上面的雨水,自顾自的先一步走进了破庙,打量起正堂上供奉的那尊无头木佛像。 “原来你在这儿。”他挑眉道了一声,随后走到火堆前,将燃烧着的佛头捡了起来,笑了笑后,便径直将焦黑狰狞的佛头给残缺的佛像重新安了上去,凑成了个古怪的模样,只是再也没有半点原来的慈祥可亲。 忙完了后,越阳楼终于注意到蜡黄脸汉子了,见他还瘫在原地不敢动弹,便朝他不耐道:“还愣在那里干什么,不赶紧滚进来?” “是,大人!小的我这就滚进来!” 听到这话后,蜡黄脸汉子如蒙大赦,脸上挤出阿谀奉承的模样,真的按照他所说的滚了进来。 看到他这个样子,越阳楼反而皱了皱眉,不过却没有说什么,而是掸了掸佛像前供桌上灰尘,又指了指对方道:“过来,躺上去。” 蜡黄脸汉子不敢反抗,依话照做后,但最终还是忍不住不详的预感,犹豫着问道:“……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寂静中,越阳楼随意撇了他一眼,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担忧恐惧,随即拿出一块细腻白布,一边擦拭着长刀,一边象征性的道:“只是要从你的身体取出一块不该在身上的肉而已,不必担心,取出后,你也就对我没用了。” 由于只剩下最后的一根稻草,他这话落在蜡黄脸汉子耳中后,便自动理解为了只要配合越阳楼的动作,自己的小命就能得到保全! 咚、咚、咚。 蜡黄脸汉子激动的心跳加快,只一瞬间,越阳楼便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重新燃烧起来的点点希望、以及顽强无比的求生欲望。 真是有趣啊……越阳楼轻笑在心中玩味感慨了一声,不知道是出于怜悯、还是出于想看乐子,最终并没有戳破他那一厢情愿的自我欺骗。 一个草芥人命、妄用邪术害人的渣滓而已,能以性命提前他道术修行之路,安乐而死,岂非上辈子积下来的福报,快哉快哉也? “道术呀~” 他轻声呢喃那两个凝结凡人一切美好企盼的字眼,语气感慨无比。 十七年来,他一直要追寻的超凡力量终于要为他掌握了,只要从眼前这个恶棍身体里提取出命丛,并移植到自己的身上,那扇大门便将在自己的面前开启。 道术是凌驾于武功之上的事物! 自五感之前完全被蜡黄脸汉子欺骗后,越阳楼便深刻明白了这一点,哪怕如今对方依然被自己拿捏在手中,他也仍然不会忘记,那份属于[道术]的强大。 他败,只是因为他遇到的是自己而已,绝不能代表[道术]的弱小! “……只可惜,时不我待啊。”越阳楼长长吐出了一口气,联想到现在自己的处境,心中端的是惋惜无比。 虽然他这一身力量主要是依靠了自己的不断努力和学习,但天生自带的[仙道禁书目录]却也毕竟是他灵魂的一部分,作为一个一向有自知之明的有一说一理性人,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更是他一直以来的好习惯。 眼下囚龙观中疑云密布,命丛又就在眼前,情况很明显已是来不及给他慢慢进门修习真正[道术]的时候了,为了力求自保,弱小无比的他,当然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将就着金手指中的武功随即进行推演,想办法把[仙道禁书目录]的作用发挥到最大了。 越阳楼再一次的叹息,极度的惋惜之意溢于言表:“如今之计,我也唯有暂时放弃“白衣剑仙”这个理想画风,暂时背叛金手指“仙道“禁书目录之名了啊。” 他心中明了。 ‘[仙道禁书目录]的强大之处,在于符合条件下,根本不讲道理的推演效果,即使身体上先前从未有过习武的痕迹,在功法推演出来之后,也会强行赋予能适配功法的身体强度和天资禀赋。’ ‘融合一篇残句级仙道知识的南斗飞鸟拳并没有达到极限,而我眼下又有一篇断章级别的[地罡召考箓]……’ ‘命丛移植需要适配度和调整手术不假,但如果……我在推演时,同时将命丛也加入进去呢?’ ‘以命丛的效果为核心、为目标,辅以[地罡召考箓]这门仙道知识当做填充的血肉和大体框架,[仙道禁书目录]又会不会强行忽略掉这个相关因素,直接赋予相对应的资质,将一切都一步到位呢?’ 虽然极有可能是肯定,但越阳楼却也不能完全保证。 “来吧,赌一赌。”他愉快的低声轻笑,抬头看了一眼破庙外阴云密布的天穹,不知道是在向谁说话,还是在向自己说话。 随即,越阳楼又转念回过神来,趁着蜡黄脸汉子一个不注意,便凭着习武后对人体的了解,给了他一个物理麻醉术,拔出路上顺便新买的长刀,照着他全身生物磁场最凝聚的地方,手起刀落,挥洒银芒,瞬间将他头盖骨分毫不差的给劈了开来。 这荒郊野外的,他也找不到什么手术器械,干脆便直接动手拎着对方的头发,把那片还连带着丝丝头皮的头盖骨掀开了。 在空气中,蜡黄脸汉子的颅骨内,一片红白相间的大脑暴露了出来,而借着恰巧转瞬即逝的雷光,越阳楼便看到,在对方颤颤巍巍的大脑上,同样也有一从与“拘制”有些类似的青黑色甲质触须丛趴伏着,不过大体结构更加趋于中心化,形象类似于一条将触足改为触须的蜈蚣。 越阳楼心中思量。 ‘这就是命丛吗?’ : 第十四章.命丛移植 看着眼前好似独立活物般不断在大脑上缓缓蠕动的奇异命丛,越阳楼嘴角翘起了笑容。 毫无疑问,这即是他一直以来追逐着之物。 ‘看表现出来的这个样子……看来这枚命丛果然是依靠改变人脑神经结构、调整皮层丘脑非弥散投射系统的活动状态来生效的啊。’越阳楼伸手小心拨动着趴伏在蜡黄脸汉子大脑上的命丛,看到那些深入大脑皮层沟壑之间的触须,心中已是有些了然。 或许说起本质性的原理来可能很复杂,但将这一命丛表现出来的功能简略概括一下的话,倒其实也是很简单,说起来嘛,无非便是在‘脑电波’的产生、性质、及传递上下功夫,再通过‘命丛’这个集成了改造神经结构功能和放大转化脑电波功能的灵能组织,传递到他人的身上,最终达成干扰大脑接收神经信号的效果。 “这么一说的话,倒是和我南斗飞鸟拳干涉生物磁场的效果很搭啊!” 想到这里,越阳楼忽的挑了挑眉毛,顿时便生出了一种“此物合该与我有缘”的错觉。 虽然余殸仙说命丛的生命力在灵力影响下,强大到了足以在脱离人体之后也能保持活性数十年的程度,但看着那枚命丛暴露在空气,越阳楼却也是并不准备迟疑多久——毕竟这破庙也不是无菌的专业手术环境,万一要是空气中再有什么微生物病菌沾染了上去,造成移植手术后感染的话…… 他摇了摇头,眼神迅速变得锐利,进入到了全神贯注的状态。 ‘首先,得将命丛完整与大脑分离。’ 越阳楼当即做出了判断,将蜡黄脸汉子的头部用左手扶稳固定,用右手伸入怀中摸索出一把匕首,把整个匕身都放在供桌上刚刚点亮的残烛上烤了一会,全当是象征性的消毒了一下后,便借着烛光,凭修行武道带来的身体控制能力,迅速手起刀落,眼皮子也不眨一下的,把大脑外包裹的硬脑膜切分,然后精准无比的深入大脑皮层,把所有目光能见的命丛触须都挑了出来。 失去了所有连接点后,呈现蜈蚣状的命丛本能性的不适抽搐了起来,不过很快便停歇,像是已经迅速重新适应了当前的状态一样,即使落入越阳楼手中,除了不断试图撕开他的皮肤,钻入血肉之中外,也不见有着什么异状。 这活性看起来可比贺道人尸体里面的那枚“拘制”强多了! 但…… 不知为何的,越阳楼却是突然皱起了眉头,就算蜡黄脸汉子的这枚未知命丛来历有一定问题,但在经过长期的营养不良之后,也不该是超过“拘制”那么多的才对啊。 难道说,是囚龙观本身的命丛就有问题? ‘只有拘制和这枚无名命丛……啧,我目前接触到的命丛样本数量太少了,还是不能确定这到底是普遍现象还是个例现象啊。’越阳楼低头想着,烛光的阴影下,更是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察觉了命丛的异常后,他越发确定囚龙观一脉隐藏着什么问题了。 ‘因为有仙道禁书目录的存在,我的天赋堪称极强,再加上我无比的智慧和努力,综合起来,这就是一股超乎想象的庞大潜力了。’ ‘所以,我目前唯一缺乏的……’ 越阳楼悄悄闭上了眼睛,把烛火上重新烤好后的匕首握紧,以异常坚定的姿态,将自己的皮肤和血肉划开,深入到骨骼的层面后,再毫无一丝颤抖的打开了颅腔、切分了硬脑膜,真的做到了“掀起的头盖骨~”。 炽热的激痛、撕裂的剧痛、沉重的震痛……种种由身体不适本能带来的痛感一齐涌入脑海,令越阳楼的意识既清醒又昏沉,假如不是他凭武功强行控制住了手部的颤抖,而大脑本身又并没有痛觉感受器的话。 单单是清醒着亲手掀开自己颅骨——这一梦境中才可能出现的恐怖场景,带来的无与伦比的视觉冲击力,恐怕便足以让这世上的大多数人当场吓到晕厥过去了吧? 然而。 就在这不断的剧烈痛苦中,越阳楼却反而笑了起来,从癫狂中找到几分清醒,低笑着继续说道:“所以,我现在唯一缺乏的……不就只剩下能为我打开大门的钥匙了吗?” 相比起危险而禁忌的神秘世界,生活在没有奇迹的平凡世界中,是弱者的幸福,却也同时是强者的悲哀。 若不能拥有尽情贯彻意志的力量,过得比谁都要精彩,他这重活的一世又有什么意义? “而现在,我便即将踏入新的世界。唯有在这里,我的智慧、我的才能,方能得到尽情的展现。”他低声笑着自语着以前不知道从哪本书上看来的话,随即又唱起了那折秦腔《苟家滩》里的词。 “……人生一世莫空过,纵然一死怕什么?” 有些嘶哑的秦腔声唱罢,越阳楼已是再没有犹豫之意,伸手,便精准无比的将命丛放到颅腔中、使它的触须本能向着大脑皮层中钻进,改造所处的环境。 “深红。” 在这时,他在心中唤了一声,随即便看到仙道禁书目录那熟悉的面板在自己的眼前展开,幽幽的散发淡淡的光泽。 显得有些空空荡荡的几条栏目中,显示出来的信息并不算多,除了数据栏和境界栏外,便只剩下了书目栏的《解骸分形指玄歌外》《地罡召考箓》,和武学栏那里的《南斗飞鸟拳》。 正如越阳楼预想的那样,在之前吸收了地罡召考箓带来的推演值,《南斗飞鸟拳》之后,此时赫然是出现了一个可推演的选项。 当他注意力往上集中时,他眼前出现的画面就又变了,随即,便浮现出了诸多可能的推演方向中。 而在那其中,越阳楼先前的构想同样也被包含收录在内,后面显示出一个【前置要求(地罡召考箓)(命丛:尘根)已满足】的词缀。 ——果然可行! 行至这一步,越阳楼总算是放下了心来,脑海里默默存想着这个推演方向,当即便很有既视感的默念了一声:“来吧,仙道禁书目录,让我看看我们的极限!” 哧。 就在这一刻,深红色面板上“南斗飞鸟拳”的字迹变得模糊了起来,随着令越阳楼极为心痛的推演值消失速度,才重新开始渐渐变得清晰。 骤然之间,有关“地罡召考箓”中如何饲养妖魔、培育水中异种的禁忌知识仿佛都在他脑海中炸裂了开来一般,滑腻似触手,在思维中不断搅动,并缓缓溶解为具备阴冷质感的神秘寒流,注入到了命丛“尘根”之中,以此为载体,使触须飞快在皮层间扎根,迅速改造着越阳楼的神经网络结构,将其调整为更加高效的结构。 或许是因为有了“命丛”这个干涉物质世界的实体,又或许是因为地罡召考箓这门禁忌知识达到了“断章”的级别。 总之,越阳楼能够感觉到,仙道禁书目录这一次的推演,和他以前推演南斗飞鸟拳的那一次相比,绝对有着某种本质上的差别! “吾常闻,非人勤以求知,乃知者勤以求人也。然吾知其谬。其知者非求人,实乃出而逐人矣。其刻深无情者,如鹰犬逐兔……”他无意识开口呢喃。 正如油无法溶解于水……是啊,涉及到“仙道”的禁忌知识同样也是活着的,假如说没有“灵”的身体只是死物泥骸,而拥有“灵”的道理知识则是锋锐的利剑,以手触刃,又焉能有不伤之说? 忽然间,越阳楼明白了先前的南斗飞鸟拳之本质。 ——那只不过是[镶嵌]、或者说是[寄宿]而已。 噼啪、噼啪、噼啪…… 一声声清脆的爆响从越阳楼身体内传出。 随着“地罡召考箓”通过命丛触须的延展在他身躯中的缓缓溶解,改造完主要的神经网络系统后,这股具备阴冷质感的寒流则又开始推动起这具身躯向着某个方向变化。 然而,还没没有等越阳楼看清楚其中的具体过程。 随即,他便感觉到皮肤上泛起了麻痒的感觉,伴着寒流的移动,同时在全身上下,所有皮肤能够覆盖到的地方,其下都缓缓浮现出了一片片类似于蛇类那样细密鳞甲的隐约轮廓。 眼皮、外耳、鼻头、咽喉、下阴……甚至就连这些最难以锻炼到的地方也不例外。 看着这些很快就自动隐藏下去了的鳞片,越阳楼不由得有些压抑不住好奇心,顿时便抬起手上的匕首,往上面一磕。 铛。 只听见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而匕首劈斩的地方,却是只浮现出一道迅速消失的淡淡白痕。 明明看上去只是一层白皙的皮肤而已,可在实际的强度和坚韧性上,这层“蛇鳞”却是给越阳楼带来了超乎想象的额外防护能力。 命丛移植后,给越阳楼带的改变或许还不止于此。 譬如说,面板终于从模糊化为清晰的字迹便是其中之一。 当然。 现在或许已经不能叫做“南斗飞鸟拳”了…… 第十五章.脱鳞披甲转龙法 在[仙道禁书目录]深红色的面板上,武学栏中,代表着“南斗飞鸟拳”的白色字体已经彻底从原来的地方消失不见了。 像是浓墨滴落纸张,空荡而模糊之处,漆黑的邪异痕迹渐渐渗透了出来,带着某种动摇心神的魔性,最终凝聚成了七个篆字。 ——【脱鳞披甲转龙法】! ‘非是还停留在凡俗层次的[技术],而是晋升到了超凡层面的[方法论]吗?’越阳楼敏锐的注意到了这一点描述上的变化。 【《钟吕传道集》有言:修真之士,不悟大道,道中得一法,法中得一术,信心苦志,终世不移。五行之气,误交误会,形质且固,八邪之疫不能为害,多安少病】 既然是发生了由技术到方法的转变,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话,是不是也能从侧面说明,融合命丛之后,比之先前的“南斗飞鸟拳”,这门“脱鳞披甲转龙法”又有了更进一步的潜力呢? 越阳楼能够隐约的感觉到,即使是在经过了一次推演后,仙道禁书目录内收录的“地罡召考箓”也仍然是没有完全溶解到肉体中,若按照“命丛”才是关键来推断的话,这岂不就是在明示——只要有着符合条件的命丛,便能继续填充进去进行提升吗? 既然是“脱鳞披甲转龙法”的话……说到在这里,越阳楼便忽然想到了地罡召考箓中,以龙为喻的一句话:“若龙若蛟,若蛇若龟,若鱼若蛤,龙皆能之。蛟,蛟而已,不能为龙,亦不能为蛇为龟为鱼为蛤。” 好像龙又好像蛟,好像蛇又好像龟,好像鱼又好像蛤,以龙的变化之能,这些蛟都做不到的事情,却又都是龙可以轻易做到的事情。 ‘但反过来说的话,若是蛟掌握了变化为蛇龟鱼蛤的能力,那岂不是便又意味着已经化为龙了吗?’ 想到这里,越阳楼忽然心中明悟:“故而,圣人龙之,贤人蛟之!” “既有鳞甲强健之能,又有幻化乱神之妙,我之武道变化,当名为[蜃]也!” ——蜃者,龙之属,其状亦似蛇而大,有角如龙状,红鬣,腰以下鳞尽逆,食飞鸟。能吁气成楼台城郭之状,将雨卽见。 随着他心念一动,深红色面板上‘脱鳞披甲转龙法’的字体模糊了一瞬,又转而清晰,在其后的位置上,于是便多出了[变化:蜃]的小框后缀。 咔擦。 仿佛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破碎了的声音响起,在得到了名字之后,栏目里的字迹也终于完全凝实了,好似彻底化作了身体本能的一部分,只需心念一动,便可轻易运使那惑乱五感的“蜃”之异能。 哗啦啦。 破庙外冷雨声入耳。 将挖出的头盖骨装回,越阳楼长长的呼出了一口白气,紧绷的心神随即放松,抬头朝外面的模糊雨幕望去。 破庙之外,磅礴的大雨遮蔽了一切,在幽深的黑夜里,呈现出一种诡异莫名的氛围。 呼呼呼…… 无数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在视线看不到的角落中攒动,在哗啦啦的雨幕声里,虽然听不大真切,但却又有时给人一种格外清晰的感觉。 好似…… ‘它们就在我的身边?’ 越阳楼环首四顾,以他越发敏锐的五感,在并不算大的破庙内,却是根本找不到那些怪诞呓语声的根源。 “南无、南无、南无……” “皈依三宝、皈依三宝、皈依三宝……”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间破败庙宇中的一切仿佛是变得重新“活”了过来般,残垣断壁上凸现出血管纹路,泥砖朽梁下埋满了腐肉菌毯,乃至连最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也有无数条扭曲的畸形喉管钻了出来,用根本不具备功能的残余声带,蠕动着齐声歌唱,赞颂着他们世间最慈悲、也最恐怖的牟尼邪佛。 嘀嗒。 忽的一声清脆声响。 又到底是天上雨水滴落,还究竟是佛祖本尊口涎难耐? ‘这种感觉……’ ‘怎么有那么一点像是那一次我在囚龙观主殿中?’ 似乎是捕捉到了什么隐约的灵感,不顾脑中回荡着的疯狂呓语,越阳楼急忙抬头,越过供台上还在躺尸的蜡黄脸汉子,看向那之前还被他重新接回了头的木质佛像…… 然而,和周围产生了异变的景物不同,佛颈上,焦黑佛头竟然是狰狞如故? 看到这一幕,越阳楼心中却莫名油然而生一种心悸,只能猜测,眼前破庙的变化,应该和自己植入命丛后,踏入超凡层次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或许,眼前的景象,才是这个诡异世界的真面目也说不定呢?’他无端的升腾起了这个念头。 呼! 嘭! 破庙外,一阵剧烈的狂风骤然刮过,将残破的木门吹得砸在了墙上,也同时进入了室内,忽得便将供台上的两点渺然烛火给吹灭了。 一瞬间,整座破庙都陷入了完全的黑暗,看不到半点光亮。 ‘不对,有问题!’ 看到这一景象,越阳楼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脚步在地上一跺,正准备先移动起来时,却发现脚下的地面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极为粘腻了起来,仿佛化作了某种生物的体内胃壁似的,他一脚踩下去后,若非脱鳞披甲转龙法成就后,他武道境界中“易皮”的进度和“化肉”的进度分别达到了【87%】和【51%】的话,恐怕就不会那么轻松的重新提起来了。 咻! 就是在他行动受阻那一刻,一声仿佛软鞭般事物骤然抽打空气的声音炸响! 嘭! 感到危险,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越阳楼当即便是一掌拍在了供桌之上,将摆在上面的长刀顺手捞起,并借助这股额外的力量,顿时至半空腾飞而起。 “命丛-尘根”改造了他的神经网络结构后,不仅是赋予了他惑乱五感的异能,同时,也连带着加快了他的神经反射速度,比起未曾移植命丛前的他,现在的越阳楼,其实战能力,又岂止是强了三成四成而已? 于是,在十分之一秒的瞬息之间内,闪躲之后,越阳楼抖开长刀,便毫不犹豫的做出了反击! 呼! 风声嚣裂中,一抹洗炼刀光蓦然腾起! 毫无声响、毫无前兆、毫无杀意……这一刀,就好似是虚幻的梦中花、水中月,在悄无声息间,便瞒过了感知的运作方式,瞬息斩落而下! 嗤。 是越阳楼最为熟悉的刀锋入肉声。 顺着肌肉纹理的质感,他几乎是本能的转动手腕,准备造成更大的伤害,可是,就在那一瞬间,某种更加强烈的威胁感却是在越阳楼心头浮现了,驱使着他果断收刀,抬起头环顾一眼。 轰隆! 滚荡的雷声轰鸣,转瞬即逝的电光照彻黑夜! 破庙中,焦黑的狰狞佛头不知何时化作了咧嘴大笑的模样,满头珠状宝髻开裂,重新生长出了一根根粗壮的乌黑“肉发须”,不是披散在脑后,而是宛如有着灵性般,乱舞在了空中,用嘀嗒着腥臭涎水的身躯,尽皆向着越阳楼袭来! ——他才不要被这种鬼东西抓住! 看到那截刚刚被自己斩落之物,越阳楼心头当即便升腾起了一股恶寒,狠意大作,不再存有保留余力的打算,转而运使起自己当前最强大的“皮膜”之力,在半空中,强行将身躯瞬间压缩了起来! 在推演出“脱鳞披甲转龙法”之后,越阳楼原本的身躯再一次生长,本来是已经达到了两米多之高的,可在经过这一次的强行压缩之后,他却又是回到了一米八左右的少年体型,虽然相当于常人来说仍是高大了些,但在此刻,缩小后的体型却是已经足够他穿过那些乱舞的“肉发须”之间的空隙! 看着眼前不远处的焦黑佛头,越阳楼嘴角微微勾起笑意。 嘭! 一根根乱舞的“肉发须”朝自己距离拉近之时,他忽然伸手猛地一抓,五指瞬间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发出闷雷一般的炸响,反过来凭着“肉发须”,将和脖颈根本没有连接的焦黑佛头瞬间拽了过来! “越小爷我好心好意给你重新接上了头,你不领情也就罢了,居然还想暗害小爷!” “想要活牲供奉是吧,好啊,越小爷我最是乐善好施了,见不得人在我眼前饿着,这下子,你可是要接好了啊!” 少年的话音落下,和焦黑佛头之间的距离便又转瞬间拉近了许多,而在他的身下,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开始就计算好了似的,则刚好便是那张还躺着蜡黄脸汉子的供台。 越阳楼眼中没有犹豫,用脚尖一勾,顿时便将蜡黄脸汉子的身体挑到了半空中,用另一只手反握住长刀,瞬间甩手丢掷而出,同时与蜡黄脸身躯和焦黑佛头这两点连成一线,宛如一道霹雳惊鸿,骤然贯穿了两者,将蜡黄脸汉子的身躯钉死在了焦黑佛头的口中,最后跌入无头佛像后的黑暗未明之地! 咔擦、咔擦、咔擦…… 人体骨骼不断破碎的声音响起,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第十六章.祭龙 蜡黄脸汉子死了。 还死得其所,还死的嘎吱作响。 杀人祭鬼者,又为人所杀,最终祭于妖鬼,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倒也算是一种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了。 看着那佛堂后黑暗蠕动,骨骼粉碎声清脆,顺手做下这事的越阳楼心中没有多少同情之意,不只是因为蜡黄脸之前将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而是因为,在移植命丛的过程中,他也连带着从对方的部分记忆中,看到了这伙戏班子借着“卖艺表演”之名,暗中做下不知道多少愚昧恶行。 当初余殸仙被支开去抓那伙逃掉的人,虽然后来未曾具体说明,但以北道门清净省事的性子,结果也无非就是给他们一个“当即了账”而已。 如今,到越阳楼又把蜡黄脸汉子这个最后的漏网之鱼给顺手了账,这一伙子游走乡间杀人祭鬼的戏团啊,总算也是落得了个合家全圆、一个不差的结局! 要不是当前的环境不大对劲,越阳楼可想使劲给这出好戏几下鼓掌了。 ‘只可惜,没办法啊。’他低声叹息一声,看着手掌心上,刚刚拽住那条“肉发须”后,所留下的一抹幽沉淤青之色,心中因为踏入修行者领域,而带来的几分自傲之感,当即便消散了。 现在就连荒郊野外的诡异之事,拥有武功在身的他,都和普通人一样,什么抵抗之力也没有。而那座更加的诡异的囚龙观中,其真正隐藏着的恐怖,自然是不必再说。 ‘即使是踏入了真正的修行领域,我的实力也果然还是太弱了。’越阳楼心想。 这个世界不合理的危险事物实在是太多了,在那些超越人智的怪诞诡异之物面前,直立行走的猿猴们也只不过不足一提的微渺蝼蚁罢了,越是往深处思考“大道”那疯狂而不可名状的本质,反而是越会吸引到那些位于阴影深处的怪诞存在。 ——道在渊暗。 ——处明者不见暗中一物,而处暗者却能见明中区事。 - - 嘎吱嘎吱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凝视着佛堂后渐渐不再传出声音的黑暗,不敢多做什么动作的越阳楼,但也并未放松大意,反而还将仅剩的精铁匕首握的更紧了,用一种极为缓慢的姿态,一步一步朝庙外退去。 根据异变自他移植命丛后才突兀显现的表现,他推测,这番变化的根由,或许便和是否符合“非常识”这一点有关。 包括知识在内,所有涉及到“非常识”的一切事物,都是具备重量的。 就好比一艘覆水将沉之舟行于河面之上,添加任何一点额外重量都会导致舟楫彻底覆亡淹没于河面之下。 而后来才融入越阳楼身躯之中的[地罡召考箓],恰恰不巧,恐怕很可能便是那块扯着越阳楼和蜡黄脸汉子下沉,导致破庙的“深度”变化,沉入到“河面之下”的重石。 至于,想要解决这个问题? 很简单啊。 于是,越阳楼便选择了最轻松容易、也最没有心理负担的那一种——直接减轻重量,将迟早要死的蜡黄脸汉子,先丢了出去。 由于命丛刚刚被挖出还没有多久,“尘根”平日里吸收的灵力,自然也还积攒在他身体之中,没有来得及散去。 无论是焦黑佛头的杀人规律到底是根据“灵力因子”来进行判定,还是根据可能存在的“缺乏祭品”来进行判定,将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蜡黄脸汉子丢出,对于越阳楼来说,这都是一件至少稳赚不赔的事情。 呼。 一阵破庙外的寒风再度吹了进来。 似乎如越阳楼猜想的那样,将蜡黄脸这个祭品嚼碎吞下后,那颗跌落佛堂后黑暗中的狰狞佛头也得到了满足,不再像先前那么诡异了。 怪诞的氛围在渐渐散去。 凭借踏入修行领域之后的冥冥之感,越阳楼知道,这一次,是他猜对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在认知到这件事情之后,越阳楼顿时感觉周围的空气也变得清新了许多,心神放松之下,不由得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经过先前的事情后,他倒是仍然胆大,明明那焦黑佛头的狰狞形象还仿佛映在眼前,可见破庙外雨势愈大,越阳楼却是丝毫不惧的又向前走回到了恢复常态的破庙之中,来到佛堂后,将那和长刀一同跌落在地,看起来丝毫无损的焦黑佛头又捡了起来,丢在了角落边,余温仍存的柴堆内,。 一边忙着点火,少年一边眉飞色舞的讲着:“这天寒地冻的,咱也实在是没办法呀,既然佛爷您总讲个割肉饲鹰、舍身饲虎,那今着这一回嘛……就,劳烦您挪个位置,不如也暖暖身子呗!” 嚓。 微弱的火光重新在黑暗中亮起,却没人应答。 噼啪、噼啪…… 木柴燃烧的声音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沐浴在摇曳的明焰中,焦黑佛头只是微笑不语,显得格外“慈悲”。 - - - 次日清晨,“社火”的第三日。 无功县这地方嘛,怪天气来的也快,去的也快,自昨天突兀的暴雨过去,转而一夜之后,雨色便显露出了微霁的样子,只剩下了一点点淅淅沥沥的小雨,洗着人间的污浊气息。 今日嘛,也便是县里人家祭祀龙王爷的日子了。 虽然说大武朝廷上在明面上禁止非官方的祭祀,但毕竟人心这种东西嘛,本来就是最难把握不过。 自妖星坠地,孽龙翻身祸乱关中数县之后,恐惧催生信仰,这片地方以“拜龙”为教义的各种邪教淫祀便大福扩散了开来,只要有人敢管,今着带人砸了一处淫祀的神像后,保管第二天,门口便定然会发现一些不那么好看、也不那么好闻的腌臜东西。 民间邪教屡禁不止,从来就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问题,而是一整片地域风气和习俗的问题。 他们不打也不闹,只是因为知道最后胜利从来都将属于自己等人,无论新上任的官吏是谁,只要还想维持地方的稳定,最后便只能不得不和当地已经成为了风俗的祭祀传统妥协,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下去。 当然,这是题外话了。 虽说分类属于非官方的淫祀,但对于许多当年亲眼见过那一场天降灾祸的老香客们来说嘛…… “不祭祀的话,要来年龙王爷发怒,翻身再掀起一场地震怎么办!难道你小子能负责吗!”见儿子舍不得每年给囚龙观交的香火钱,县里大族的一个锦服老人,当即便驻着拐杖,指着对方的头脸,丝毫不给面子的破口大骂道。 “可是……那囚龙观主每年要的也太多了吧!”他的儿子,一个中年的富态男人辩解,一咬牙、一跺脚,满脸的是心疼之色:“要真是平常的祭祀也就罢了,这钱,咱孝子贤孙就当给您老过年的孝敬了,可这白渡子老儿狮子大开口,要再这么一年要的比一年多样子下去,咱家别没等到孽龙翻身,就先因为祭祀这事情,穷没了人啊!” 听到“大孝子”这出话,锦服老者顿时便气不打一处来,提起鸠杖便欲打,口出粗言:“放你娘的狗臭屁,还和你老子哭起穷了是吧!真当我放下权后,就不知道你到长安城里每年比这出祭祀还多的支出花销了吧!” “我那是按照您的教导,广结亲朋,干的是正经事,和您投入的这个无底洞能一样嘛!”大孝子振振有词,“况且了,咱娘不就您的发妻嘛!你要敢再在人前再打我的话,信不信咱回家就和她说!” 这话出来,一下子,锦服老者的气势便瞬间萎靡了下来,尴尬的板着脸道:“都老大一个人了,你小子有事就说事,没事提那老娘们做什么!” 他极小声道:“县中的那么多大户都交了,要就我一个不交的话,那不是就是平白让人耻笑嘛!” “什么叫都交了啊!要都交了你还能干啥啊!”大孝子一脸痛心疾首的看着这个就顾着面子的败家老爹:“我和那白渡子到底谁才是你儿子?要我真是你儿子的话,你怎么就不想着省点钱,给我多攒点遗产啊!” “放你…放你的狗臭屁!你老子我还没死呢!”锦服老者刚下的心火又被气的上来了,差点都没憋住话。 “差不多得了,差不多得了。”大孝子一脸不耐的摆了摆手,忽然神色转而得意,炫耀似的说道:“老爹你的消息可是太不灵通了啊,这么多年相安无事,你难道就真当县中的大户豪族甘心就此这么把钱白白送到囚龙观里面吗?” 锦服老者立刻便警惕了起来,质问道:“你们这群混账儿辈又想干啥?” “当然是想试探下,看看我们这么多年来交的钱值不值啦!” 看老爹一脸震惊的模样,大孝子砰砰砰的拍着胸口自豪道:“这回过年,咱们可不是什么都没从长安城带回来的,譬如县里苏氏的那位少爷,这次,便是请了个江湖上的豪侠人物回乡!” “要是那白渡子真只是个会装神弄鬼的名不副实之辈……” 他洋洋自得的话还没说完。 下一刻,只听得外面一声爆响,囚龙观的大门便登时打开,引得爆发的气流四溢,将前殿内的事物卷的东倒西歪! 伴随着狂风,令人窒息的狂躁敌意从门外涌入,惊得乌鸦嘴了的大孝子瞬间不知道为啥的本能站起! 第十七章.他以为他是谁啊? ‘我、我咋就突然站起来了啊……’ 一瞬间,受到刺激本能站起来的大孝子眼神茫然的望着前方,大脑停止思考。 在他的前方,袭面而来的劲风已将囚龙观前殿的大门轰开,而在那之后,首先映入所有人眼帘的也不是旁物,而正是一只骨节粗大、遍布着粗砺老茧的大手。 这是一只习武之人的手。 看到这只大手的时候,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的这么想。 那手上厚重如铁的黑沉色泽,那张扬暴烈如火的气息,以及那毫不掩饰自身威胁感的姿态,毋庸置疑,来人已是主动揭示了自己的身份。 “长安武行第十七位,动字门陈元卿——受人之托,来下拜帖!” 迎着前殿诸多被邀来共同参观祭龙的县中大族代表的目光,那披着一身麻衣的中年武人便径直踏入殿中,以虎目环顾四周人等,便得出了一个“都不值一提”的结论。 ‘毕竟乡下县城,果然是武风萎靡啊。’ 他嘴角不习惯扯出了一个残酷的笑容,依照来前雇主的吩咐,脚下发力,将门槛踩破,看似是给足了“面子”,实则却又是暗藏恶意,兼有展示实力之态。 满座寂静无人语。 - 毕竟是人老总成精,一见态势不妙,锦服老者迅速便反应了过来,当即一跺脚,便是把早年厮混打架时踩脚趾、掐软肉的本事用在自家还傻愣着的大孝子身上,令对方在疼痛之下,顿时就缩成了虾子状,啪嗒一声重新坐在了休息的椅子上。 即使见大孝子疼的还要嗷嗷乱叫,作为他爹,锦服老者也仍然没有同情之意,直接捂住了对方的嘴巴,恶狠狠的低声骂道:“闭嘴吧您嘞!” 来自于老爹的一连串袭击之下,呼吸不畅的大孝子都险些以为是要在这里上演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了,慌乱之下,只得赶忙点头,不断的指着喉咙。 “即使是泰山崩于眼前,也要面不改色,就你刚才那不堪的样子,我都差点以为你不是我的种了!”锦服老者大言不惭的自吹自擂,确定自家小孝子情绪稳定之后,才缓缓松开了手,让对方能够说话。 也亏是他们坐的位置,在靠近前殿角落的地方了,不然的话,光是这番动静,恐怕好多人、乃至那个陈元卿的注意力。 捋着发白胡须,锦服老者悄咪咪的指了指陈元卿道:“你先给你老子我透个底啊,难道说,这家伙就是你们想要试探囚龙观实力的依仗吗?” “是啊,陈师傅他可是长安武行中动字门的高徒呢!”提到这事,大孝子便又顿时重新恢复了活力,得意洋洋的道:“老爹你久在乡下这破地方可能不知道,在长安城那地界,武行中,这动字门的名声可是响亮的很!能在偌大的长安武行中得到第十七名的位置,老爹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这代表的可是老门主和陈师傅他们几个师傅,一拳一脚、身上一道道伤痕打下来的无数血腥!” “要不是老苏那家伙的祖上据说是汉时苏武,有着荫庇的名声可借,以陈师傅那一直忙着的时间,说不定这回啊,就算许诺事成的几成分配,按人家那清高的武人性子,说不定都不会来呢!” 看着老爹在自己说完后渐渐沉默,大孝子脸上的笑意就越发得瑟了,顿时把先前的教训忘到两边,大大咧咧的拍着自己老子的肩膀,嘿嘿嘿的说道:“这么多年下来,囚龙观可是骗得无功县的各大豪族好惨啊,从我们这里卷了那么多的香油钱走,还仍然贪心不止的,准备把什么“孽龙祸乱诸县”的谎言一直继续下去,咱们这回啊,可要好好……” “蠢货。”锦服老者只是冷冷的说了两个字,便将他家大孝子之后准备大谈特谈如何“拆分囚龙观”如何“拿回钱”的屁话给塞回到他上面的嘴巴里面了。 自大孝子出生到现在,他还是第一看见自己老爹露出这么严肃的神色,顿时感到不可思议,即使意识上想要强行争辩,身体上也没办法张嘴开口。 “……唉。” 看着自家傻儿子的样子,锦服老者终于还是心软了几分,用枯瘦的手指重重的往他额头上敲下,然后便敬畏的望向了那一片仍然保持着幽寂气氛,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外界影响的主殿。 不是因为那里有什么,而是因为他知道白渡子就在那里面。 面对大孝子,锦服老者的记忆似乎是又回到了当初的那一年。 他幽幽的说道:“吾儿呀,不知你举世独醒,说你什么囚龙观主装神弄鬼的时候,同时,有没有想到过,当年的这无功县中,会不会有和你一样聪明的人呢?” “你,什么时候产生了你没有给人当枪使的错觉?” “老爹你是说,姓苏的那家伙骗了我?”大孝子震怒,只听到了后面那句话。 “或许有一点吧,不过更主要的,还是因为他自己也是一个傻逼。”锦服老者摇了摇头,一脸要看乐子的样子:“以为无功县咱们这些老一辈的眼光都是瞎的?” 锦服老者露出轻声咕哝道:“他以为他是谁啊?” 第十八章.不讲道理 踏破门槛,陈元卿傲然环视满堂寂静的众多香客,丝毫没有因为他们或是县中某个大族的身份,而说是特殊对待什么。 乡下的小地方而已。无论是从名门家传上,还是从历史的积累上,这些所谓的当地豪族,相比起长安城里那些随处可见的贵人,在他眼中看来。也都不过是一群泥巴地找食吃的土包子。 习武讲究要养三分恶气,而在长安混武行的武人中,为了给自家门派守住座次排位,和无数同行争那上面人手指缝里洒出来的“专项经费”,养出来的恶气又何止是三分而已? 长安城内卷剧烈,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劫不复,而动字门能在短短的几年取得名列十七的排位,为了这块安身立命的牌匾,他付出的辛苦汗水、手下打死的强敌,都可以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武功本就是为了争夺权利而生的,若不能同样用于凌驾于凡人的话,那他这么多年辛苦又有什么意义?’ 陈元卿冷眼环顾四周,这来自长安的武人虽是不说话,但心里却是比谁都要骄傲,根本看不上这些只知道在乡下坐井观天的土包子们。 “拜帖某已送至,汝等……谁来接?” 寂静,无人回答。 这一声落下,众多香客仍然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既有不少是真的知道囚龙观底蕴的当年老人,也有不少是眼馋那位苏小爷许诺的未来前景,在此准备共同施压,落那老骗子一个脸面。 谁不知道自己各家的几个老人不可能是傻子啊,但贪欲蒙心,明知道囚龙关这些年借“祭龙”之名收拢了他们这些县中大族的无数银两,见轻易可取的金山银山摆在眼前,又有多少人能忍住不行动呢?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 似乎是感觉到了外殿的喧嚷吵闹,幽深寂静的主殿中,像是睡死了过去的白渡子也终于睁开了一条眼缝,手掌半托着头,嘴角饶有兴致的翘起了笑意。 “要我出去解决这些聒噪的家伙吗?”, 一旁,倚靠在墙壁上的余殸仙抱着刀打了个哈欠,给小师弟以另有要事打发回来之后,她就处于这种没精打采的状态中了。 这话她本来也就随口一问,但结果她却是没想到,白渡子倒是对此一反常态的表现出来了兴趣,挑了挑白眉毛,忽然问道:“我囚龙观一脉应该也没有看起来好欺负这种程度吧,你说,他们这一次过来的依仗,又到底是什么呢?” 余殸仙撇了撇嘴,随口蒙了一个答案道:“也许是因为门外那个动字门的武师?” “就他们那群连道术传承都被人杀的失散了的死剩种们?”白渡子顿时忍不住嗤笑了一声,用枯瘦的指节敲了敲地面,不满道:“你是在瞧得起他们还是在瞧不起你自己啊?” 武功要讲道理,而道术根本不讲道理。 只要运用的好,就如蜡黄脸汉子那种意外走了好运的蠢货,也足以将越阳楼这种武功有成之人,轻易杀死。 像余殸仙这种有着系统性道门传承的人,要想杀死一个凡人武师,能动用的办法,那可就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行吧,老头子你说的也是。”余殸仙有些的郁闷回答,将从鞘中推起半分的长刀又按了回去,并反复重复起了这个动作。 “所以说,到底要不要我出去解决了他们?” “不必你多事了。”白渡子摇了摇头,忽然抬起了头,目光似乎是看到了极远的地方,嘴角笑意变得越发玩味。 “来替你解决他们的人,已经到了。” - - - “嗯?这么多人里面,就没一个人敢接下某家带来的拜帖吗!” 一片沉默寂静中,进门以来,陈元卿第三次说话了,见雇主吩咐的尽量落面子的目的已经达成,以为囚龙观中,再无人敢出来面对后,于是便嘴角扯出了一个残忍而傲慢的弧度,不说一话,仰头哈哈大笑着,便准备当仁不让的向着之后的主殿走去,“亲手”把这张拜帖送到那个白渡子手上。 “诸位尽皆沉默,那我便全当做是你们默认了,雇主之命,我不能违,既然主人家害羞不肯出来,那我也只好……” 刷! 就在那一刻,陈元卿正欲迈步,忽然身后便有一股凉气骤地窜起,威胁感极其强烈,使他心中顿时警觉,以受到刺激的身体本能做出了反应,当即便是就地一滚,避开了飞袭而来的那把带给他强烈威胁感之物。 铮! 金属颤鸣声爆发,长刀没入地面,摇晃不止。 望向掷刀来处,不远处一个拎着纸伞的消瘦人影映入陈元卿眼帘。 来者…… 竟然一个少年?! 看到越阳楼朝自己走来,陈元卿只觉不可思议。 不像参禅修道,习武向来都是一门需要熬苦功夫进行磨练的技艺,从来都没有什么顿悟之类可以一朝一夕而成的说法,就算是用上了损伤身体的速成之法,这少年的体型,也不该只是这瘦弱的样子而已呀? 心中抱着疑惑,他还是基本上保持了理智,谨慎发问:“在下动字门陈元卿,你到底是哪家出来的小子?怎么这么不讲……” 呼! 他话语未曾说尽,那不远处的越阳楼便愉快的笑了一下,一步跨出,便犹如传说中的缩地成寸一般,瞬间袭面而来! 拳架如枪,奔势若马! “知道我是你的敌人不就行了嘛?打个架而已,自是手底下功夫见真章,扯什么身后门派的威风啊!”越阳楼不屑嗤笑,正是昨夜宿眠于鬼佛庙之后,心中不爽之时,想借人抒发胸中抑气,哪讲得什么道理是非? 毫无预兆的一拳袭来,意识到被个乡下小辈拂了面子后,陈元卿当即大怒,扯开长拳,坐了个硬马架,火烧身般气血勃发,在那一拳袭来之时,千钧一发之际,凭大手一拢,便要掌心劲力吞吐,将那堪堪要被他“握住”的拳头捏个粉碎! 第十九章.胸有恶气 “来得好!” 见陈元卿骤起气势甚凶,越阳楼却是不惊反喜,笑意更显得愉快,凭着[易皮]进度达到87%的优势,以皮膜收缩代替筋骨变化,毫无征兆的改拳为劈,而其中包含的庞然劲力却丝毫未减! 铛——! 刺耳的尖锐颤鸣声爆发,来源却是那陈元卿漆黑沉铁般巨掌与越阳楼白皙如玉般手刀碰撞之处! 这简直叫人难以置信,不敢相信这是原本脆弱的人体能够经过锻炼后形成的效果。 当然…… ——假如说那还能称之为“人”的话。 嘭! 越阳楼与陈元卿又是一记拳掌交错,感受着从手上相互传来的沉厚巨力,两人心中具是惊讶。 一个是心神震动于,乡野之间竟然也能养出这等少年武师,另一个是忽有讶然于,这看起来不起眼陈元卿竟也能接下他未曾有多少留手的四成功力一击。 要知道,以现在推演出【脱鳞披甲转龙法】后的越阳楼来说,他可算不得是多么成分明确的正常人,堪称妖魔一般的皮下装甲层带来的额外防御力,加上植入“尘根”后,拥有的颠倒五感之能,两者相互结合起来之后,便造就了他这一个介于“道术”与“武功”,“人类”和“妖魔”之间的怪物。 和囚龙观、鬼佛庙之类的诡异存在比起来,他或许不值一提,但相较于的凡人武师的话,他这一身的本事,却是足以造成碾压一般的效果。 面对那能接下自己四成功力一拳的陈元卿,他难得的从一开始的随意轻浮、发泄情绪,转变为稍稍提起那么一点精神的认真 “你的拳,不差。” ——这话,算是什么意思?! 陈元卿一愣,神色反而却是很快转变为暴怒。 从越阳楼一拳一脚之间的破绽,他可以看出,这个乡野之间出身的小辈,所修习的确实不是什么名门大派的正经武功,不仅粗糙落后,甚至还像是养生拳一样,根本没有多少杀伤的套路在其中,要不是有越阳楼天赋异禀的身体素质在撑着,单论技法,他绝对是根本比不上生生在长安武行的高度内卷中,杀出来的自己。 然而,正是因为偏偏如此,对比反差之下,越阳楼这个“小辈”赞赏他的一句话,才让本就以武功自恃自傲的陈元卿越发暴怒,扯开凌厉刚硬的拳架子,将情绪灌注其中,准备以动字门精深的技艺,教教这毛头小子,什么才是武功中最重要的东西! “既然是好拳,那你小子便来接接看啊!”他冷笑几声,运转刺激气血的法门,步步如惊雷落地,踩碎石砖地面的同时,整个身形更是如忽然膨胀般,高大了数分,连从上而下投射的阴影,都给人以恍惚的庞大到遮盖了视线之感。 动摇三山惊虎豹,龙蛇变化起尘烟! ——丹道拳法-开山炮! 所谓“心如火药拳如炮”,他这一拳,除了融入了精神和气血的剧烈激荡外,更是结合了动字门前身作为丹鼎道时的思想理论,以龙蛇喻示阴阳电离之间的变化,将他曾经所见的、大武朝廷以火炮轰开高山,改换地势形貌的震撼心神之景也纳入到了自己拳法之中! 相对于这一记拳法,陈元卿有着近乎绝对的自信,长安武行来挑战他们动字门排位的武师中,就有不知道多少人死于他这“丹道开山炮”之下了,光是越阳楼一个乡下的小辈,他又怎会见识、怎能抵挡这样的一拳呢! 轰! 平地惊雷起! 迎着那刹那即至、崩响空气的一拳,越阳楼却是不退反进,脚步连踏在地,骨骼也是噼啪发出脆响,仿佛迎风变化,身形瞬间向上拔升几寸! 伴随着解开了部分的压抑力量,越阳楼淡淡说道:“六成劲力,败你足矣。” 嗤! 那一瞬间,尖锐之物划破气流的声音陡然响起! 仿佛整个人都遁入到了阴影中似的,忽然间,越阳楼那变化后的庞大身形便在陈元卿的眼前凭空消失了,而只剩下四周的冷冽杀意依旧。 他能到哪里去了? 看到这恍如白日见鬼的一幕,陈元卿心中惊骇震怖,当那饱蘸凛然杀机之拳临面之时,才骤然发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越阳楼便是已是进到了自己“半步之内”! “什么!” 陈元卿心中大惊,正欲变化拳势、横臂于前以作抵挡之时,越阳楼则又故伎重演,以皮膜收缩代替筋骨发力,毫无征兆的化拳为掌,白玉般纤细五指大开,轻飘飘的落在陈元卿手臂的肌肉上,宛如白鳞大蟒缠身,吞吐劲力,顺着他那一记“开山炮”的劲力变化一旋! 咔擦! 清脆的骨裂之声响起。 即使是以武师锻炼到强度接近钢铁的身躯,在这一记更是结合了他自己“开山炮”大半劲力的“蟒缠身”面前,陈元卿的状态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最为熟悉的右臂扭曲如卷,连被折断的骨刺都从肌肉之中钻出,裸露在空气中,看起来样子凄惨无比。 剧烈的痛觉刺激大脑,陈元卿的意识却反而是清醒异常,以多次从生死之间游走的经验,不顾那条还被越阳楼攥在手中的手臂,发了个狠劲,骤然伸长脖颈,竟是在肩膀边,以咬肌发力,硬生生用锋利的牙口将右臂咬断,就地一滚,一下子果断抽身而退! 习武要养三分恶气,以他惯来的骄傲性格,又怎么肯甘心认输、甘心承认自己多年来苦修的武功技艺,不如越阳楼这乡下习练的粗糙把式呢? 不能! 绝对不能! 忽然间,陈元卿目光一扫,发现了越阳楼那把最初掷来的长刀,就在自己脚边不远处。 第二十章.答案是[钾]! 道分清浊,拳亦有南北之说。 南拳多生于江河波浪之上,故强调桩功稳固,善于灵活变化,长于巷战短打;北拳则源自于各家争雄中原之地,更多由军中杀伐技法演变而来,走的脱枪为拳的路数,风格大开大合,同时在各类兵械的运用上也不差。 虽然说前身是北道门的一个分支,但由于道术传承失散的缘故,这么多年下来,动字门却是渐渐借助残留的丹方,已经转型为了拳法门派,吸收了北拳中不少一部分的理念。 作为正儿八经的修习了一门拳法完整传承的武师,陈元卿他当然是会用刀的,并且不仅会用,而且在高屋建瓴、触类旁通之下,更是能用的绝大多数练刀的武师还要更强。 可是…… ——他真的有这么想要不择手段的取得胜利吗? “不,绝不!” 陈元卿摇了摇头,冷冷的吐出了三个字。 他以武功成名、他以武功立身、他以武功自恃自傲……若以逞兵械之利而取胜,那岂不是就相当于在说——他陈元卿无数辛苦炼就的这身好武艺,却还不如一把没灵智的长刀吗? 几乎只是一瞬间,陈元卿便转念掐灭了脑海中浮现的这几个诱人念头,以精深的身体掌控能力,强行克服失去的手臂后一定的重心问题,不顾手臂断面阵阵的强烈痛苦,也不顾生死之间的大恐怖,决定试一试那门他曾经在门派古籍的夹层之间找到的丹道秘法。 将生死置之度外,他的情绪异常高涨,以精神感动为引、以灼烧气血为药,凭着他细致入微的身体控制能力,转瞬间,他全身的气血便都开始了凝聚,隐隐化作了一枚虚幻的气血大丹! 骨未断、血未干,那争胜斗勇的战意正是烧得愈烈之时,陈元卿他又是哪里能忍耐的了! 当即猛然咆哮一声,他便提步上前,以仅剩的独臂作炮架,轰出一记凝聚了他全身十三成丹道劲力的“开山炮”! “好胆气——!” 看到陈元卿先是果断自断其臂脱身,后又是弃刀行险一拳打来,越阳楼也不由得为这敌人的强大意志而赞叹,并于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念头,随即,便根据先前“蟒缠身”时凭借皮肤的敏锐触感摸清楚的大半劲力变化,也像模像样的瞬间摆出了“开山炮”的拳架! “礼来不往,非礼也!” 体内气血激荡变化,他哈哈大笑,踏步落下惊雷,拳头带起狂风,话语字字清晰道:“既然你给了我一记拳,那我便也请你品鉴一下我这记拳!” 动摇三山惊虎豹,龙蛇变化起尘烟!! 这一瞬间,越阳楼心神空明,好像一面澄澈的水镜,蜕变后的生物磁场悄然扩散,将对面的陈元卿也纳入其中,通过逆向运用命丛,瞬间联通五感,而自然映照出了他的肌肉变化、劲力变化、以及精神变化,至最后,便尽将这些还在凡俗层次的拳法精义学得一干二净、并迅速推陈出新! ——龙为阳,蛇为阴…… ——蜃有龙角,而兼具蛇身,呵气即成楼台幻景之象…… 只在千钧一发之际,越阳楼抬起头,两眸灿灿似大星,抬手一记分毫不差的“开山炮”,也迎上了陈元卿仿佛塌天而下的一记“开山炮”! 铛! 那一瞬间,有金铁铿锵之声顿起,随即,便是伴随着同时两声骨骼开裂的咔擦之声。 ——这不可能! 望着将自己一记“开山炮”硬接而下的越阳楼,陈元卿极为不可思议,就凭刚才那短短的接触,他便能肯定,对方刚刚使用出来的力量,是绝对没有超过以“气血大丹”,爆发出超越身体极限力量的自己的! 可是…… ——那自己又是因为什么才输了呢? 忽然间,想到这里,陈元卿便突兀感到身体一阵无力,仿佛原本剧烈跳动的心脏,也跟着身体而虚弱了起来,只能向内收缩,而无力再进行强健的跳动,搏动出炽热的气血,维持虚幻大丹的状态。 嘭。 他一个不小心,跌倒在地,低低的发出声响:“这、这是怎么回事?” 踏、踏、踏…… 越阳楼走近,忽然间心情大好,便悠然出声回答:“答案是[钾]!” ——“钾”? 陈元卿意识模糊,有些搞不懂越阳楼的意思。 似乎是猜到了他的疑惑,越阳楼更加贴心解释道:“准确来说,是缺水性低钾血症。” “人身体内的肌肉收缩舒张,是由钾和钠来给身体释放信号,来指导组织和器官进行活动和收缩的,体内积累了大量的钾会导致肌肉长时间舒张,而缺乏钾的话,则会导致肌肉不停收缩。” “我说到这下子,你能看出问题了吗?” 看着陈元卿仍然一副不解的样子,越阳楼只能无奈叹息:“你扯断右臂,本就导致了很多血液大量流失,使身体的本能判断出现了差错,而最后给我提供了机会,让我在那一记开山炮中,只是掺杂了一点神经电信号的变化,便欺骗了你的身体本能,使其误以为缺乏钾元素,只能不断收缩,无法舒张。” “武者赖以为根本的心脏同样也是肌肉,既然[缺钾],便自然无法搏动气血,因此,在大丹中气血散去之后,再谈及后面的变化也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说到这里,越阳楼他轻笑了一声:“没有力量的拳,再变化精妙也杀不了人。” “原来是这样吗……” 陈元卿好似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听了对方详细讲解自己的拳法原理后,心中却仍然是茫然,只觉得终究是雾里看花,虽然似乎有什么道理在其中,但却怎么看也看不清晰。 看到陈元卿眼中的疑惑,越阳楼却并没有戳破,好歹也是个意志可敬的对手,自己不过是凭借一些先于时代的生理化学知识,用命丛实现了效果而已,就算以此战胜了人,也不值得骄傲多少。 陈元卿死死的盯着越阳楼问道:“这一拳,到底叫什么名字?” “啊,你问名字吗?” 越阳楼愣了一下,沉吟些许,笑起来:“就叫做蜃气楼好了。” 第二十一章.束脩 ——好一个“蜃气楼”! 即使是再怎么心有不甘,在真正体验过越阳楼草创的这一拳后,陈元卿也是不得不承认了,单单便只是这一拳[丹道拳法-蜃气楼]的话,就已经是完全超乎他的想象,而达到了一种“神之又神”的境界了。 一拳打乱神经电信号,使人陷入[缺水性低钾血症],说的倒是容易,可要是做起来的话,像是他这种还停留在凡俗层次的武师,就算是知道了原理,却也仍然是根本不知道从何处入手,更别说准确性的“欺骗”身体本能,做到如此这般神乎其技的让心脏自发阻断气血运转,无法舒张了! 像是这样的技法,他不是没从传说中听说过,譬如说虎冀周家目击神经中枢、不推自倒的“神摔”之技,又譬如说布袋寺牵丝玩偶,提线弄人的“傀儡”之技,,便都是其中之一。 只是,问题又来了。 眼前的越阳楼又才多大呢? 估计刚刚到不超过二十的年纪吧。 不提那些难以确定真假的神仙逸话,当今的武行之中,据陈元卿所知,疑似掌握了这类“神异”技法的人也并不算太多,而和那些三十多岁武艺才大成者相比起来,身处思维最为敏锐时期的越阳楼,又比他们多出了多少的时间呢? 想到这里后,陈元卿忽然有些后悔了,但不是后悔于和越阳楼交手为敌,而是后悔于,如此天赋异禀之辈,竟险些为自己一时傲慢所失,不能归入他们动字门中。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意义了啊……”陈元卿抵住眼皮的昏沉,强迫着自己抬起头来,冷冷出声道:“某受雇于人,来此登门递贴,今朝正面落败于你之手,我陈元卿也不怨谁不怪谁,武行之中,贪恋我项上头颅之人甚多,若是你有意的话,还不妨摘了我这首级去长安领赏,交给我师傅埋了也好,交给我那些仇人也好,想必都能换到不少银两,至少也比让我这堂堂大名的陈元卿,埋身于这乡野无名之地来得更好!” ‘要直接就这么杀了你的话,那这架我不就白打了嘛。’ 越阳楼心中很清楚,事实上,他和眼前的陈元卿并没有什么根本上的利益矛盾,说白了,就算这武师受雇于人,想要到囚龙观找白渡子那个老头的茬,也挨不到他个还没入门的弟子身上啊。 虽然越阳楼他是二话不说便拎拳上去打的,但说起来可能有人不信,他和陈元卿这番好一场打斗的目的,倒还真是在为了对方好。 以囚龙观和鬼佛庙这两种不同“深度”的诡异之地做对比的话,能以一人之身的“重量”,制造出范围这么大的诡异之地,走在这条危险的修行之路上的程度,白渡子绝对可以说是远超于自己。 连相比起越阳楼他自己都差的多了的陈元卿,假如要是真的对上白渡子的话……呵,最后结果便恐怕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 从这个角度来讲,越阳楼他还真能算是这个陈元卿的救命恩人。 “不过是些许白银而已,又怎么能比得上你脑子里的东西本身呢?”越阳楼笑吟吟的问道,话语中所指之意模糊,引人思索不已。 虽然他有准备想压榨陈元卿身上价值的准备,但有白渡子老儿在侧,现在他还真不能把这个倾向表现的多么明显。 ——起码…… ——表面上师慈徒孝的面子流程,他还是得走一下子的嘛! 说也不说的将陈元卿拎起,越阳楼也并不准备解释,而是就那么坦荡的走进了囚龙观的观门,迎着那满座探首香客的尴尬目光,轻笑着环顾了一圈,玩味道:“刚才的好戏,不知诸位可看得开心么?” 这话落下,顿时,一阵尴尬的笑声此起彼伏,有心虚于联合威逼的事情被陈元卿出卖的,也有心虚于脚下一堆刚磕完的瓜子壳还没扫掉的。 “这凶神……看起来可还真是年轻啊。” “是啊,是啊,老爹你此言有理!” 角落中,锦服老者和他家的大孝子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将手边正准备往嘴里塞的瓜子收起,一扫袖子,便将这些垃圾扫到桌子下了。 那陈元卿的惨样可就在眼前呢,有前例为鉴,他俩的本能反应也不愧是亲父子了,当即便是先怂了,小心翼翼的在角落中交流。 “这就是老头子你说的囚龙观会出来的人?” “这就是你小子说的长安武行第十七位的动字门高徒的实力吗?” 看着那越阳楼,他俩大眼瞪小眼的互相问道, - “真是没意思的一群人啊、” 看着那满座香客的反应,越阳楼失望的摇头感叹,脑子只是转了一下,便将他们的心思一览无余,顿时感到无趣许多,冲淡了刚刚和陈元卿一战的舒爽之感。 连阴谋诡计都只敢跟在后面行动,不过是群连利用价值都没有多少的蠢货而已……他毫不留恋越过了这些坐在前殿中各个位置的香客,踏步朝那紧紧闭着大门的主殿走去。 “白渡子道长,我回来了。” 他轻声笑着,推开大门,随后听着自己的声音回荡在异常空旷的大殿内。 幽深、阴冷、寂静…… 植入了命丛之后,越阳楼反而是更加能够感受到这个地方与外界的不同之处了——就像是踏入了另一个世界似的,作为同样的诡异之地,囚龙观主殿的性质上虽然类似于鬼佛庙,但“深度”却可以说是截然不同,只是踏入的一瞬间,那股正在挤入异物之中的蠕动触感,便让他几乎是错以为是身处于某种怪物的胃囊之中。 “是啊~” “我的好徒儿,你可终于是回来了啊!” 佝偻着身躯的白渡子微微抬起头,黑铁覆面下的黝黑眸子满是好奇的盯着眼渐渐朝自己走来的少年,嘴角的笑容中,满是玩味之意。 将无力反抗的陈元卿丢在地上,迎着白渡子审视和怀疑的目光,越阳楼露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不知道,我的这条束脩,白渡子老师你可满意吗?” 第二十二章.我天生神力啊! 束脩,也即是“肉干”也。 弟子要拜师,总要有拜师典礼。而所谓的拜师典礼,便就是先向老师鞠躬,然后再奉上“束脩”,这样,孩子才算是正式入门求学了。 作为身后明显有人指使的一枚棋子,陈元卿脑子里能够撬出来的有价值信息不会少,以他当做“束脩”,交给白渡子,这也算是越阳楼的试探和一种表明态度了,绝不伸手去碰这些“不该他碰”的东西。 至于那些人被供出来后,到底会是个什么下场? 嗤,关他屁事! “嗨呀,这多麻烦了你啊!” 白渡子脸面扯开了一副笑容,可越阳楼却分明看到,那双混浊的眼瞳,则完全只有一片充满了死意的漆黑,古井无波,看不上任何的变化。 “不过,爱徒啊。”他忽然问道:“你这身惊人的武艺……” 越阳楼率先抢答:“不才,在下便是天生神力。” “道术能改天换地,武功不过能杀人放火,相比起这身不能为社会做贡献的无用之力,我还是更愿意将毕生都奉献于我们伟大的复兴事业之中,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 这样,在我临死的时候,才能够说,我将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人生最宝贵的事业——为北道门再一次伟大的复兴而奋斗中去!”他样子一板一眼,话语中体现出了充分的思想觉悟。 “嘿,让北道门再一次伟大么……”白渡子喃喃,似乎是为“复兴”这两个字而触动,而有些忽视了越阳楼说这话时,多少有点奇怪的意味。 他眼瞳微微亮起了一点生息。随即却又是沉寂,直到这一刻,越阳楼才从他身上看到了有几分类似于人的感觉。 没错,是的。 仅仅是“类似”、仅仅是“像”。 悄无声息将这一点记在心中,越阳楼以精湛的武道修为,控制住了自身面部微表情的变化,也控制住了身体内分泌系统的变化,使自身表现的就像是一个心慕道术之人:“余师姐她先前已经将有关道术的一些基本常识和我说过了,祭龙之后,那命丛的事情……” “先,不着急。”白渡子摇了摇手打断,忽然咳嗽了几声,然后朝越阳楼招手:“把我扶起来说话。” ——恶意、危险、黑暗。 深沉的死亡恐惧感突然在越阳楼脑海中盘旋不已。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越阳楼违背了预警本能,露出了笑容,以愉悦而轻快的声音说道:“那我便先依白渡子老师你所愿了。” 他几步上前,触摸到白渡子佝偻身躯一瞬间,强行克制了身体不自觉的颤抖的本能,就像是在扶起一件易碎的瓷器似的,以一种缓慢而谨慎的姿态,顶住精神上巨大的压力,将白渡子缓缓扶起。 “真是个好孩子啊。”苍老道人感慨了一声,起身后,又很是虚弱的咳嗽了几声后,便似是有意无意的低声道:“这样的好孩子,下次可得注意记好了,不要再夜晚到观子里面乱转啊。” “……是,我明白了。” 越阳楼沉默了一下,知道是那一夜自己的行动果然是没瞒得住观中白渡子的感知,也知道是他好像并不在意让自己知道“孽龙”的存在、以及囚龙观夜晚变化的事情。 白渡子的这话,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提醒,假如他意志坚决的不想让自己知道孽龙存在的事情的话,从头到尾,越阳楼他自己恐怕都不会有半分接触到相关线索的机会。 没有任何理由。 越阳楼进入主殿后,所感觉到的一切压抑,便是他最好的证据。 就像是他手足延伸的一部分似的,这座偌大因其“重量”而自发“下沉”的囚龙观,或许才是承载着白渡子意识的物质躯壳! 像是鬼佛庙那种诡异,他虽然无法抵挡其力量侵蚀,但至少也有着“减重”这种逃脱的办法。 可,这“囚龙观”呢? 起码以目前他掌握到的力量形式来看,越阳楼自认为是没有任何能够解决或是逃脱的办法。 他心中暗暗猜测:‘诡异,难道就是道术修行的上级层次吗?’ 在这时,白渡子的声音随后打断了他的思索、 “祭龙要开始了,小四你就扶着我过去主持吧,老三你也跟着过来。” 他的这话让越阳楼一愣,脑子里面转了一圈后,才想到这个小四是在说自己,老三应该是在说余殸仙。 顺着老道的声音,他这才发现,余殸仙其实也在这间主殿之中,只不过因为处于阴影之中的缘故,存在感太低,被忽略了而已。 “在你之前的那个蠢货既然已经死了,则自然是配不上再成为我们这一脉囚龙观的人了,按照顺位的逻辑,小越啊,你以后可就是这座囚龙观里面排名第四的继承人了。”白渡子忽然解释了,笑意中却满是残酷的意味。 没有价值者,便没有被记录下来的意义,而仅剩的作用,也只有成为下一个到来者的成长资粮。 在白渡子的这短短一句话下,幽冷主殿中刚刚才浮现出来的几分温和情谊的错觉,当即便被直接撕碎了,唯一只剩下了北道门内部残忍而冰冷的高效氛围。 没有成道的希望,那就干脆去死好了,也不要再占着位置,浪费留给真正有价值之人的资源! 他那个除了留下命丛“拘制”外,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来的前任师兄是如此,而他越阳楼自己的话…… 会不会,也将成为其中的一个无名之辈? “不。 “不会的。” 越阳楼忽然转身朝才出来余殸仙颔首点头,嘴边笑意不知何时异常轻快的说道:”早上好啊,余师姐。“ 虽然有些意外师弟的笑容,但余殸仙还是本能的答道:“早上好。” ……不过,说起来的话,好像有谁被忘了来着的? “虽然这时候和你们说出这个消息很扫兴,但我还得说……” 忽然间,从一开始就被丢到地上无人注意的陈元卿开口了,见有说有笑,终于声音冷冷的道:“你们今年的祭龙,有两个人恐怕是绝对来不了了。” 第二十三章.不似人 听到陈元卿忽然说的话,越阳楼本来正准备去推开大门的动作停下来了,放在上面没动,反而是望向了一旁的白渡子,似乎是在问,要该怎么处理掉他。 白渡子摆了摆手,笑意依旧:“让他继续往下说吧,我倒是想知道,他背后的那些人到底是有着什么依仗,才敢这么快就忘记了当年的教训,打起了我囚龙观一脉每年最主要的一块收入的心思。” 这话被他说的这么赤裸裸的,倒也是让陈元卿愣了一下,冷笑道:“没想到你居然把借机敛财的事情,也承认的这么的坦荡。” “本就是存在的事情,既然他们心甘情愿的给我送钱,那么我又有什么不好承认呢?”白渡子佝偻着身体,笑了。 “开门赚钱嘛,都是生意,不寒碜。” 言辞之间,这个囚龙观的老道士也兵没有体现出来多少他对于这门职业的尊重和敬畏。 当然,也难怪了。 毕竟北道门是“道门”,而并非是“道教”,只修道,不拜神,连出家道士这个身份之与他们,也更像只是一门单纯能够赚钱、满足他们修行所需的生意。 白渡子这态度一表嘛,陈元卿也是没什么好说了,要继续顺着话头说下去,抨击以此赚钱的正当性的话,可不就是也把他自己家的动字门也给骂进去了嘛! 穷文富武,修道破家。 都是出来搞生意赚钱的,不过大哥二哥,谁也别笑话谁就是了。 “你刚才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越阳楼这时插话进来了,把话题掰回原来。 “你说,今年有两个人不能来了?” 见越阳楼疑问,想到之前他偏偏不肯杀自己的事情,陈元卿心中忽然就莫名气愤了起来,武人的骄傲和矫情同时发作,便生硬的扯出了笑容,给他添堵道:“没错啊,就是不能来了的意思啊。” 忽略掉陈元卿话里的别扭之意,越阳楼本能的点了点头,翻译出来道:“也就是说,俩人都死了是吧” ——等等、等等。 ——我刚才说了什么来着? 当话说完了,越阳楼本该敏锐的神经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说出来了什么相当了不得的话? 在之前,余殸仙和他聊天的时候,提到过,每年的“祭龙”都是观中最为重要的事情,包括早已出师在外的大师兄魏虎师、和二师姐秦紫剑在内,所有出自这一脉的人,都必须要在这个时候,回到囚龙观中,参与“祭龙”这件事情。 看陈元卿说出这话之时的笃定态度来看,因为身边有什么事情而耽搁了的可能性,便可以第一时间排除了,但除此之外的话,依照余殸仙和他嘱咐这话时的郑重神色,不是只剩下了已经身亡这个可能外,又能是什么呢? 想到这里后,虽然因为是俩根本没有接触过的陌生人,而无法共情的产生难过,但越阳楼却还是第一瞬间,便转头朝着余殸仙的位置和白渡子的位置望了一眼。 知道是师兄师姐可能出了问题之后,余殸仙的反应倒是很正常,首先便是显而易见的怀疑,而并非是难过悲伤,本能性的否定陈元卿这话中明示出来的可能。 ——嗯,余师姐这种虽然看起来高冷,但实际上很好搞定傻白甜的颜狗,应该不像是那种心思深沉的有城府之人。 越阳楼暗暗的点了点头,随即便看向了白渡子…… 然而,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作为理应和这两个徒弟最为亲近的师傅,听到陈元卿的话后,白渡子的反应却是出乎人意料的平静,既没有情理之中的愤怒,也没有理论上该有的怀疑。 就像是他们理所应当的该死一样,白渡子他也理所应当的接受了他们死亡的可能,哪怕是越阳楼以感知生物磁场的能力去感知,也仍然是从这个身形佝偻的老道身上,没有找到任何一丝活着的人类相像的、应该有的情绪变化。 这一刻的白渡子,反而更像越阳楼一开始见到他时候的第一印象了,漠然、无情,身上还有着像是妖魔一般怪异残忍的深沉恶意。 ——[哦,就这样啊。] 就算白渡子随后说出这样的话,越阳楼他恐怕也不会感到有意外多少。 “哼,还蛮聪明的嘛!” 这时,陈元卿也意识到是自己刚刚本想是添堵的话说漏了嘴了,虽然脸上是不由得臊红了点,但嘴上却依旧硬气的冷冷道:“囚龙观在无功县这些年来大肆敛财,虽是县中豪族大多相安无事不假,但是,难道你们以为这样,长安城上面的人就不知道吗?” 因为大师兄与二师姐之死的消息,越阳楼的神经本来是处于紧绷状态的,可听到陈元卿现在说的这话后,他却反而是顿时放下了心来,摆了摆手:“只是一群仅仅看到眼前利益的蠢货在搞事而已,都这时候了,我劝陈兄你还是别再乱扯虎皮了吧,不管那些人以什么样的报酬来许诺你,和那些连阴谋诡计都要跟在别人身后的胆小之辈搅和在一起,又怎么可能成就的了大事呢?” 他怎么知道,我是在误导他的……陈元卿顿时心中一沉,骄傲如他,但也在此刻,感到一种如临大敌的错觉。 看到他这个样子,越阳楼心中有些失望,眼见陈元卿好像是再榨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便转头朝向白渡子,准备问接下来该怎么办时,对方却忽然出声了,身子虽然好像又佝偻了几分,但话到嘴边时,却隐约是浮现几分诡异的笑容。 “替我出去和门外那些香客说一声吧。” “祭龙的仪式,恐怕得再向后推迟个几天了。” 第二十四章.苏管事 那一刻,越阳楼很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得知自己的大徒弟和二徒弟死后,白渡子却反而是很诡异的笑了。 由衷的,一股深深的寒意出现在了越阳楼的脑海里,让他极为清晰的意识到一种无名的紧迫之感。 不管是去干什么也好,自己的行动总该是要加快了! 越阳楼没有去问为什么要推迟祭龙,而只是说:“那我这就出去通知他们?” 对于他表现出来的态度,白渡子满意颔首,下巴朝陈元卿那点了点:“这就去吧,通知完后另外还别忘了回来把这个家伙处理掉。” “我知道了。”越阳楼深深看了他一眼,答应道,然后忽然又若无其事的问了一声:“关于道术以及观子里面的事情,我还不解的还有很多,这段时间内,不知道师傅你能不能把余师姐她暂时先借给我几天?” “那就得看你自己,该怎么和她说了,老头子我可不敢随便给她做主。”白渡子笑了一下,摆了摆手,做打发状:“咱门外的那些钱袋子们还在等着呢,要是让他们着急了,明年交上来的香火钱,可说不定就要少了呢。” “放心好了,我会让他们明白现在的情况的。”越阳楼满口答应,视线则是又转移到了一旁的余殸仙身上,朝她露出了一个令人不由失神的微笑。 “这几天内,师弟我恐怕又有麻烦师姐你了。” 这可是还在老头子面前呢,小师弟你进度要不要这么快啊……余殸仙心中羞涩纠结,但话到了嘴边时,却还是不由得变成了淡淡的一声“不麻烦”。 ‘好,便宜工具人终于到手!’越阳楼心中暗道,嘴角笑容也跟着的几分愉快了几分。 - - - 而在与此同时,随着越阳楼将陈元卿拎着带进去了之后,囚龙观原本人声颇为喧嚷的前殿,便转而化作了一种尴尬的寂静状态,抱着忧虑的心思,许多人都在窃窃私语、 祭龙不仅仅是囚龙观一脉的大事,而且也是无功县内诸多大族的大事。 虽然孽龙再次祸乱数县的景象谁也不想看见,但年复一年需要收取的“香火钱”,对于某些人来说,却也是他们同样很难舍得的。 因此嘛,也就有了今天这场他们一拍脑袋策划的借力施压了。 但是,谁也没想到的是。 这好不容易请来的陈元卿刚打上门来呢,结果在关键时刻,本应无人能出来接下拜帖的囚龙观,却是半路突然杀出来的该天杀的越阳楼,几拳之下都把这动字门的高徒给打的闭气儿过去了,直接将局势的发展,引导向了一个混沌未知的方向。 这凶神径直便把陈元卿给拎了进去的,摆明了就是想先审后杀的,一关大门,连个认怂的机会儿都没有,任这些人心里鬼精儿算计,也根本心里没撤,只能叫苦啊。 话到这时嘛,见越阳楼久久没有再出来,很多人心中便不免有些慌了起来,几个暗中的主要人物便聚到了一起谈话。 “苏管事,这情况,你说咱要不要先跑路走人啊!”参与此事中,某个已经脱不了牵扯的人心慌道,问的是代表主谋苏某,到现场以防万一的他家管事。 “跑?跑个屁啊!”苏管事、也就是一个留着小胡须的市侩先生顿时骂道,看着这群废物的模样,心中登的是气不打一处来,“咱们几家那么大的目标就在本县,能跑的了人,你难道还能跑的了地吗?莫不是你脑子都坏掉了吧!” ——“那还能咋办嘛!” 这话落罢,许多人不约而同的在心中嘀咕。 说是统称为县中大族、豪族,实则本质上嘛,他们中的大多数也只不过群小县城的乡下土地主而已,没有足够长远的目光,也没有足够坚定的意志,光是肯维持这么多年的供奉,便已是得托当年那场灾祸给他们留下来了深刻印象的缘故了。 他们既聪明也愚蠢,他们也既胆大也同时懦弱,眼见囚龙观这边又来了个越阳楼,便当即是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还不乏暗戳戳的想着,要不就这么把这位苏管事和他身后的人给卖了,以求那位白渡子的仁慈和原谅。 见这群扶不上墙的夯货沉默,苏管事这是哪里能猜不到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啊。当即心里便是慌了,强作镇定,用怒容掩饰慌乱,唾沫星子乱飞的指指点点道:“你们以为他是谁?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而已,我刚才已经让手底下的家丁喊人问过了,虽然不知道这身武艺是怎么来的,但身份上,这小贼也不过就是个县里以前的落魄游侠儿之子罢了,顶多因为父辈的关系,才和这囚龙观的白渡子扯上了关系,本身又是没甚么权钱背景的,要咱真想拿捏的话,我们还怕找不到拿捏的地方吗?” “人生在世的,谁也不是神仙,任那小子铜头铁骨,还是生的怎样神通的,他也一样总得吃饭喝水吧!” 靠嘴皮子吃饭的人不愧是靠嘴皮子吃饭的人,苏管事这丝毫不拐弯抹角的大白话下来,众人终于是顿时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希望,纷纷从回忆中拼凑支持这番言论的证据道。 “我想起来了,这小子是咱县里以前那位越老爷的儿子是吧!” “好像是这样……哦,我也想起来了,他爹还是在长安城犯了事情才回来的!” “这么多年来,那你们听过别的相关的消息吗?” “他就是一纯粹的地主老财吧,顶多在以前家道还未曾中落时,举荐了几个现在在县衙门里的人。” “那就真是和苏管事说的一样咯?” 终于,有人活泛的起了心思,顿时想到了好几个用权力,拿捏摆布此人的办法,并赶忙提议道:“说起来,苏管事家里的话,不是刚好和县太爷也能说得上话嘛?” “没错,我们大可以……” 就在苏管事捋着胡须,准备说些话夺得领导权的时候,嘎吱的大门响声,却突兀的响起了。 推开门,越阳楼轻笑着问道:“诸位,在聊些什么呀?” 第二十五章.宴无好宴 一瞬间。 仅仅是一瞬间。 伴随着少年从大门处露出面容,原本正窃窃私语着热烈讨论该如何利用权利手段拿捏敲打的众人,便骤然沉默了下来,身上充满了一种极具戏剧性色彩的滑稽。 越阳楼推门即入,虽是不知道他们的这些算计,但扫视到他们脸上神色及体表生物磁场颜色的时候,稍微在脑子里面一转,便也是不知道也知道了,顿时将个全貌猜的七七八八。 “尘根”和[脱鳞披甲转龙法]的结合好的出乎他意料,尤其是经过和陈元卿的战斗后,激烈的情绪波动也大大加速了身体适应命丛的过程,而渐渐使他拥有了一种基于脑电波及人体磁场的模糊感觉,要用直观的话来说,这种感觉,也就像是发现每个人的头顶上多了个会变色的名字词条。 譬如像是之前还在密谋算计的那几个,越阳楼一扫过去,便从一大片中立的黄色中,直接找到了他们明显的红名。 “诸位可不要因为我的到来而败了兴致,聊啊,继续聊啊,我囚龙观的规矩可没有那么多,大家有想说的话,大可以就去畅所欲言啊!”越阳楼拍了拍手,脸上的笑意显得异常亲切。 “当然了,走的时候,还请不要忘记到这边计时付费。”少年挠了挠头,似乎在和白渡子相处了一会之后,便迅速的领悟到了该怎么开门做生意。 苏管事当即跳脚,本能性的惊诧计较道:“以前的时候,我怎么没听说过囚龙观有这么个收费的地方!” “以前没有,现在不就有了嘛!活到老学到老,这位居士你也得尝试着点新的事物嘛!”越阳楼一边振振有词的反驳道,一边将眼睛微微眯起,看到了对方头顶那意味着的潜藏恶意的“红名”。 忽然,他说道:“对了,说起来,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通知一位。” 听到这话,所有人的心紧张了起来,也顾不上什么聊天收费什么的了,当即变七嘴八舌的问道:“什么事情?” “白渡子道长让我出来通知你们……”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祭龙的事情,可能要向后推迟几天了。” “怎么可能会这样!” 谁也没想到,第一个不敢置信出声的,却是那主张着操罗这事的苏管事,从表露无疑的惊骇之态来看,似乎就连他也没有预料到,白渡子居然会在这个关头,突然说要暂时推迟祭龙的时间。 按照白渡子以往表现出来性格来推断……这绝对不应该啊! “事情就是这样的,你们也别看着我了,我只是个出来传话的而已,再怎么说也干涉不到白渡子道长他决定的。”越阳楼摇了摇头,似乎是看穿了他们内心的想法,提前一步预防说道。 再怎么说,祭龙一事,之于无功县的众人来说,也极为重要的,因此,在越阳楼的这一句话下,许多人也仍然是没有放弃从他这里找突破口的打算。 就在他们正欲上前追问之时,这时候,苏管事却是朝其他人按了按手,表示让自己先说话。 本来还有些倨傲的他,这会倒是换了个称呼,别别扭扭的道:“越小兄弟、不,越贤侄啊,咱这里的情况,你也知道,祭龙的事情不容有失,你这么说的话,大家可不能都彻底放下心思不乱想啊……” 越阳楼摆手,打断道:“有话您就直说吧,可别跟我再绕圈子了,我听着都烦呢。” “……那我就直说了。” 苏管事犹豫了一下,然后便迅速的做出了决定,努力扯出了一个笑容:“今晚我们苏家就要在乐云坊设宴摆席,邀请县中大族的人物到此商谈要事,如果越贤侄不想被麻烦纠缠的话,还望到时候,务必要到场,过来将祭龙推迟的这个消息,告知于众人。” 说罢,他便随即从袖中拿出来一封红色请柬,并道:“如果您做好决定的话,我这就可以替你写上名字。” 越阳楼并未立刻接过请柬,而是笑着先反问了一声:“宴无好宴?你这分明是想拿我给你祭龙推迟这件事背锅吧?” “是好宴,还是鸿门宴,当然是全看越贤侄你到时候自己的决定了。”苏管事态度不卑不亢,到这时,也展现出了几分大户人家管事的风度了。 “陈元卿为你所败,现在生死不知的事情,终究是事实,就算他身后动字门的事情,远在长安城,暂且不提,但眼下祭龙推迟之事,却也是由你而起,县中诸族之人,固然无法质问白渡子,可拿捏一下你,却是着实是不需要废多少功夫的,” 听了这话,越阳楼只是嗤笑了一声:“我去了你们那苏家的鸿门宴之后,难道就能解释的了吗?” “不知道,我只能代表我身后苏家保证,只要你去了,我们就会在这件事上,尽全力给你一个交代。”苏管事骄傲的扬了扬头道。 从苏管事的表现贺反应中,越阳楼挑了挑眉,心中浮现疑惑,按理说的话,既然他们是因为知道了大师兄和二师姐身死的消息,才敢让陈元卿这个时候来囚龙观上门的,那现在又因为祭龙推迟而惊慌,不就说明…… ——苏家也不知道祭龙推迟的原因,是因为大师兄和二师姐的莫名身死? “到底去不去呢……”越阳楼微微沉吟了一下自问,随即便迅速的做出了果断决定,重新露出愉快的笑容,将那封苏管事递来的请柬收下,低声笑道:“既然是有人请客,那我为什么不去呢?” “大可告诉你身后的主人好了,就说,到时候,越某人一定会带着份好礼物过来庆贺的!” 第二十六章.赠刀【暮垂雪】 建在漆水河畔的囚龙观并不是一座规模有多大的道观,中轴线上,分别是与兼具山门功能供奉着王灵官的前殿、根据当地信仰设立的主神殿、以及大多数道观都有的三清殿。 即使再加上两侧相对稍小的斋堂、祠堂、祖师殿,囚龙观整体的规模也不能说是多大,不说那么多年来的“额外收入”,就算是和正常道观相比较,囚龙观也算是显得略小了点。 照越阳楼一会前的忽然要求,在带他前往藏书的祖师殿的路上,工具人师姐终于忍不住问话了:“老头子不管事、又不出面,囚龙观中他们能找的只有你,今晚的那晚宴席,明摆着看你年轻气盛,准备好了拿捏师弟你的手段,要等你去自投罗网啊。” “那又如何?”越阳楼摇了摇头,手里把玩着那封填上了名字的大红请柬,自然露出了愉快的笑意:“我借强势击败陈元卿在他们眼前建立起来的势,不过是虚势而已,靠着囚龙观才能震慑住他们,假如这次邀宴我不去的话,一旦露出怯态,让他们以为我可以随意算计,反倒是才是将自己陷于了最不熟悉的领域。” “人心算计上,我可不认为能比得过这些以各种手段强占了不知多少田地的所谓县中豪族。” 想到越阳楼前一刻展现出来的隐藏武力手段,余殸仙沉默了一下,但却并没有朝怀疑的方向想,而是不乏关心道:“……他们只是想向老头子逼迫,从我们囚龙观口中抢食而已,就算今日你不出面,也不过是损失一点利益,师弟其实根本没有和他们作对、冒这么大险的理由。” “为什么没有?”越阳楼反问,耸了耸肩,似是在不经意间说道:“那陈元卿不怀好意的登门,而当时囚龙观中又只有师姐你和师傅两个都不方便出面的人,假如我看见了都不出面的话,那岂不是说,我越阳楼是个胆怯懦弱的小人?” “利益受损事小,折了心气才是事大!”他玩笑道:“况且,要是让像师姐你这样的美人出面,和陈元卿那种粗鲁匹夫动手,那可就是太大煞风景了嘛!” “师、师弟,你在说些什么糊涂话啊!” 前一半话,余殸仙还听的好好的,后一半话时,工具人师姐便顿时奇怪的羞涩了起来,低下头,把怀中的贴身不离的长刀硬塞到越阳楼手中,强行转移话题:“既然师弟你已经决定了今晚要去那乐运坊赴宴,那师姐我也就不拦你了,到时候,这把刀你贴身带好,就当做我也一起跟过去了。” 对于余殸仙的这份好意,越阳楼并未立即拒绝,而是像欣赏一件珍贵的艺术品似的,用大拇指缓缓推开螭纹盘蛇刀镡,从漆鞘抽出那狭长锋锐的刀身。 ——“妖异”、“魔性”、“瑰丽”。 这是这把长刀,给越阳楼留下的第一印象。 就仿佛是活着的生物一般,长刀本该雪亮的刀身上爬满了像是血管的青色破碎花纹,一呼一吸,微微搏动,在白日之下,也依然散发着幽幽的青芒。 “【暮垂雪】,这是它的名字。”余殸仙这时说道,眼眸中隐约浮现回忆之色:“这把刀本是我生身父母的遗物,由血纹钢打造,自我修道之后,便一直陪伴在身侧,不仅因为长期受到灵力干涉从而性质产生了变化,而且更是移植了我的部分命丛在其中,有自动施展道术的能力。” “哦,对了,还一个流程差点忘了走了,师弟你张嘴。”她忽然道。 “怎么了?” 越阳楼虽是问,但身体却是已经顺从的照做了。 嘀嗒、嘀嗒、嘀嗒…… 伴随着“唰”的一声,下一刻,越阳楼便看见余殸仙抬起忽然割开的雪白皓腕,随即感觉到一股铁锈味的温热液体流入到了自己口腔之中。 “我的命丛是[割玉],古名又作[锟铻],同时有着一定程度上放大或减小,所有触摸物表面摩擦力的能力。”她语气有些虚弱的顿了顿道:“由于部分命丛也被我移植到了这把刀中,在刚才,我便是通过血液绕过了它的本能判定,给了你授权,只要这些在你体内的血液没有被全部消化代谢掉,现在,你便可以给它设定几个快速触发能力的条件指令了。” 看着余殸仙认真的神色,越阳楼终究还是没有把“这样不太好吧”之类的话吐出口,而是根据她所说,给这把名为[暮垂雪]的长刀,以“心跳速度”为条件,设定好了触发指令。 作为武道的修习者,越阳楼自然也有着一定程度控制心脏搏动、以及内分泌系统的能力,设置这个好条件之后,也就意味着,这把[暮垂雪]将随着他心跳的速度,而在“锋利之刀”与“驽钝之刀”之间切换。 挥了挥刀,感受着那仿佛心血相连般顺畅流利之感,越阳楼不禁赞叹:“还真是一把好刀!” “那还用说!” 听到这话,余殸仙顿时挺了挺胸,由于苍白的脸色,却反而更给她添上了几分柔弱的病态之美。 就在他们说话时,之前越阳楼要求要来的、囚龙观藏书的祖师殿便已经到了,三层的建筑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虽然不知道师弟你为什么要在晚宴前来这里,但我还是得提醒一声,以你目前的状况,两层以上的位置,你最好还是不要过去的。”余殸仙异常郑重的嘱咐道。 知道“知识的重量”,越阳楼没有大意的忽视提醒,也并不准备在这时候冒险。 “我要在这里找一些东西,到晚上的时候,要是忘记时间的话,还得麻烦师姐你过来喊我出去。” “没问题,我会记得的。”余殸仙颔首点头,这也是她在需要留在囚龙观以防万一的前提下,能为越阳楼提供的少数几点帮助了。 “……啊,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麻烦师姐!”正准备走入祖师殿前,越阳楼忽然说道。 “什么事?” “那个陈卿元,之后,师姐你可以用我的名义,叫岑教头过来处理掉。” 第二十七章.翠筠楼 勾栏瓦肆聚集的乐运坊永远是无功县内最热闹的地方。 在这个没有多少娱乐的时代,夜生活的缺乏往往是大多数人的常态,除了男女之间的那点事情能做外,也就只剩下了像看戏听曲儿这类排解寂寞的小爱好了。 物质的富裕,是精神娱乐建设的基础。 当生存不必全部埋头眼前时,像乐运坊这类的地方自然也就是应运而生,所谓勾栏瓦肆,便是这般以供艺人演出杂剧及讲史、诸宫调、傀儡戏、影戏、杂技等各种伎艺的地方了。 用后世的话来说,也就是相当于是个古代版娱乐中心的雏形了。 苏家摆宴的地方在乐运坊中的翠筠楼。 在这个地方,夜晚总是灯火通明,用彻夜燃烧的眩目光彩,将寒夜的寂寞游人诱引进来,以音声娱之、以异色悦之,就像个薄情的逢场妓子似的,一宵欢愉云雨散,榨干了人随身携带的所有碎银和铜钱后,便毫不留情的将人丢了出去。 迷离光影中的楼宇,呈现出模糊而不清晰的样子,正如它那个风雅的名字一般,翠筠楼的美,同样也是朦朦胧胧的,只能听闻从其中不断传出的婉转弦歌声。 “即将开宴了,苏管事,以为那越阳楼将如何?” 倚靠在木质栏杆边缘,看着那无功县的夜色,那漂亮到不像话的青衣贵公子忽然向身边的老仆人问到。 苏管事思考措辞,即以早间见闻,说出了判断道:“据小人所见,那越阳楼的性子应是继承其父,恣意轻狂,又重诺守信,像今晚的这情况,既然他的答应了接过请柬,那便定然是不可能不来。” “那他现在却怎么还没来?难道是说,恰恰是先前的才是伪装,而后现在就当夜遁逃了?”青衣的公子摇了摇头,随口便举出了几个可能。 苏管事一脸尴尬:“那……小人我就不知道了……” “放心啦,放心啦,苏管事你好歹也是我们苏家的老人了,本公子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将你同那些废物一样放弃的啦。”似乎是猜到了苏管事内心的担忧,那人便摆了摆手,迎着扑面的微微寒风伸了个懒腰。 虽是自称着“本公子”,可当她随即转过身来时,看面容和身体曲线,这青衣的公子,却实际上是个不折不扣的漂亮美人,一头乌黑秀发未曾扎髻,自然流散于瘦削玉肩两侧,手持着墨骨折扇,半掩着张微微笑靥,露出酿着春水般风情的眼眸。 乍一看,她好似十七八岁含春羞涩的少女,可再一看,身上那股自然而亲切的风雅气质,她却又像是邻家仿佛相熟的多年姐姐,添上那身恰合事宜的曲线,足足撑起衣裳的胸部弧度、到腰肢处骤然收紧、到臀部处又骤然化作浑圆的线条,摇扇轻笑之间,便轻易将满座众人的目光了吸引过来。 但…… 那却不是倾慕。 而是一种隐藏在眼底的深深恐惧。 不比越父那样只是一时风头乡曲轻侠之首,作为汉时苏武之后,苏家的地位在这无功县里,一向是根深蒂固般稳定,即使朝代换成了武朝,各任赴职到此的县令,也仍然是要不少仰其鼻息,免得那些政令出不了衙门官署。 作为苏家这一代小辈中最为杰出者,苏曲铃少聪慧、早掌权,更是在长安城进学过,这一次回来之后,更是忽然掌握了一身诡秘莫测的神异本事,以几言几语,便诱导起无功县中诸族,打起了盘踞此地十数年,收拢金银无数的囚龙观的主意。 “时候差不多了,是吧?”她忽然问道。 “是啊,已经只差几分钟了,这时候都还都不来的话,便只能说明,那个越阳楼也不过是虚有其表而已,稍微恫吓一下,就怕的不敢来了!”有人配合的吆喝道,故意流露的神色中,充满了不屑的神色,“还枉他又拥有一身能打败陈师傅的武功呢!结果却这么胆小!” “没错、没错,就是个单纯的识时务者而已,我们何必再等他一个人呢!” ——‘一群没见识的蠢货。’ 以这些毕生说不定都没出过无功县多远之人的眼界,他们也根本不会知道陈元卿的实力具体在武行中有多强,更不明白,越阳楼以少年之身,做到这一点的不可思议。 ——‘只可惜,在取得囚龙观中道术传承,和收下他作为随护力士之间,终究是矛盾,难以为尽皆为我所用啊。’ 想到这里,苏曲铃不禁在心中惋惜的叹了一声,光是越阳楼展现出来的未来潜力,她便能说,以他一人之身,便足以抵得上所有在座之人加起来的价值。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的议论不止,而苏曲铃装作侧耳倾听的样子,实则过耳不闻,微微而笑,心道:应该就在这时候到了吧。 嘭! 下一刻,大门被打开的声音响起,一个急得满头冒汗的翠筠楼仆役闯了进来,口中大喊道:“越阳楼越小爷到了呀!!” “这么大惊小怪作甚?是那越阳楼来时闹出来了什么事情吗?”苏曲铃柳眉微挑,一拢折扇,用扇头敲了敲桌子道:“你且慢慢道来!” 仿佛是她这话有着什么震慑的力量,当即之下,本来惊慌的翠筠楼仆役便渐渐平静了下来,喘了喘几口气道:“越…那越阳楼,正在咱翠筠楼门口和人闹了起来啦!” 这消息反倒是让苏曲铃被激起了兴趣,再度用扇头敲了敲桌子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前因后果,你速速来讲!” “就……就是……”仆役结巴着道。 - “这、这酒的味道怎么这么淡啊!” 就在翠筠楼的门口,越阳楼仰头抬手,不信邪的再晃了晃空荡荡的酒葫芦,见再也倒不出一滴酒液后,便大着舌头,痛骂起了那卖给了他这葫芦号称“醉龙吟”的那人。 ‘对了,那、那人是谁来着?’ ‘算了,反正不重要!’ 越阳楼摇头晃脑,将葫芦系回到了腰间,一双醉了的狭长丹凤眼斜觑着神色渐冷的门口护卫和打手门,然后朝他手指里捏着那团大红色皱纸碎指了指,劈头盖脸骂道。 “你们这群狗眼看人瞎的玩意,怎么,我都照你们说的把请柬拿出来了,你们还不放我进去吗!” 第二十八章.岂有人能不知我? 哈。 哈哈… 哈哈哈! 越阳楼这醉鬼的话落下,捏着那皱到都看不清字迹的请柬,门口那护卫大汉的脸上反而是更加古怪了,和渐渐围拢过来看热闹的人群、一直抱着臂打量笑话着的同伴一同,不约而同的爆发出了此起彼伏的笑声。 乐运坊这块儿地方的消费可是无功县内最高的。 那能进出翠筠楼的又都是什么背景呐? 看这儿华贵的装饰、看这儿稀奇的摆件,不是个风雅文士、不是个豪族贵人,又哪有脸舔着上来玷污这地的雅致贵气呀! 像这小县城啊,屁大点地方,每天能供一乐的事情可不多,光是乡间邻里的人情破事儿,就够人下着酒扯淡大半天,这出醉鬼上翠筠楼装宾客的好戏,哪算是多见啊! 光这一会儿的功夫,因着越阳楼这一出,翠筠楼的门口附近便聚集了许多不怕事的好奇路人。 “你管这玩意叫请柬?”护卫大汉强忍着笑意问道,还像是怕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只用两根手指捻着那团皱请柬。 “你在说屁话!这上面几个这么大的字你认不清看不见吗!”越阳楼斜觑着这眼瞎汉,醉眼里满是显而易见的鄙视之意。 在翠筠楼看了这么久的门,护卫大汉察言观色的眼力劲儿还是多少练了出来的,看越阳楼这模样,哪里不知道这醉鬼是在鄙视自己,心中当即便是有点不高兴了。 忽然,一个颇有报复性的念头出现在了他脑海中,强忍着笑意,他便故作毕恭毕敬模样,讨饶道:“是是是,这位大爷你英雄好汉,自不会做出伪造请柬来骗人混席吃的事情,是小人狗眼看人低,说错了话,还请您赶紧进来吧!” “这样才对嘛!我又岂是那……” 越阳楼刚赞赏颔首,理了理衣服准备抬脚进门。 话还没说完,下一刻,那护卫汉子便露出了恶意笑容,唰唰唰几下将那请柬撕成碎片,伸手一栏,就要将越阳楼拦住。 “哎呀哎呀,不小心手滑了。”他故作无辜模样耸了耸肩,像是变脸似的,转头化作了尽职尽责的认真面孔:“没有请柬的话,咱可不敢放这位爷您进去呢!” 他这一下子翻脸速度的,弄得越阳楼也是不由得一愣,旋即才反应了过来,怒而道:“那你这是故意戏耍某家咯!” 仗着同伴们在侧,而这年纪轻轻的醉鬼又显然是没甚背景,他顿时便没顾忌的贱兮兮叫冤屈:“咱哪里敢哪!” “哈,这话可就错了!” 越阳楼顿时来了脾气,一双眉毛扬起,便手按着腰间长刀,身子微微弓起,望着他们一群人嘿然笑道:“你当然敢!你不止敢!你简直是太敢了!” 即使从早上到现在晚上中间的记忆有些模糊,越阳楼醉意模糊的意识中,也仍然记得自己到翠筠楼是有一件不容有失的事情的。 眼见好话歹话的都说不通,他自是忍不住再磨蹭浪费时间了…… 铮! 长刀出鞘声厉。 只是眨眼间,“暮垂雪”一荡,便泼洒出了一扇洗炼青芒,“铛”的一声劈脸敲在了那护卫大汉的头上,也将所有人的表情定格。 斑驳的月光下,这把长刀格外妖异,隐约闪着幽幽的青芒。 顿时间,围观的众人、乃至和他同为翠筠楼的护卫同伴不敢上前。 他们都是自认为体面的人,见越阳楼这醉鬼因一时不忿,便当即抽刀“杀人”的架势,说着不立危墙下,实则叫做欺软怕硬的这些人,几个瞬间过去,他们就用各种理由说服了自己,不干这说不定就要丢了性命的赔本买卖。 喜欢看热闹,害怕惹麻烦嘛,也是人之常情。 这围观的群众嘛,自是来得也快,去的也快,这才转眼间刚一会呢,便说散便散了大半,只剩下一些胆大的、反应慢的还留在原地。 “……等等,这可不太好办了啊。” 越阳楼一手拄刀,一脚踏着那中了物理昏迷术的护卫大汉,眉头忽然皱起,想到个事情:要人都全跑没了的话,那谁来替他唱名通报呢? 所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虽然没有参加过像这种规格的大宴,但他也知道,要有贵客来的话,像这些负责接待的仆役,通报的时候,总是会根据身份地位和礼物贵重程度而故意喊的大声那么一点,以给客人衬托出个大气的排场。 要连个人通报都没有的话…… 那岂不是就在说。 他越阳楼不过就是个无名小卒嘛! ——“这可不行!” 想到这里,越阳楼神色顿时一凛,显得异常凝重,也不顾脚下那已经被他遗忘到一边的那个谁了。 当即便是收刀入鞘,整了整还有些凌乱的一身衣服,趁着些许酒意,作仰头将葫芦中酒液尽饮的姿态,一摆衣袖,旁若无人般,便豪气干云的朗声叫道:“世间第一等风流豪杰人物,乃公越阳楼越小爷到!” 他这等武功大成者的嗓门何等响亮? 骤然出声喊起,那惊人语声如雷,便直冲上翠筠楼,以毫不停歇的震震回声,叫得人耳膜生疼,仿佛这眼前的楼宇都错觉的抖了抖! “痛快!” 这自吹自擂的唱名声喊罢,确认没谁的排场能比自己高后,越阳楼心中端的是爽快无比,登时便打了个酒嗝,拍了拍空荡荡的肚子。 他心道:“这空腹饮酒的,可伤胃的很,男儿在世可得将自己的身体保护好,什么恩怨是非,哪里比得上珍馐美味…啊不,哪里比得上自己身体要紧,和苏管事背后那人的事情可以之后再算,但这赴宴吃席的事情嘛,便是断然不能再能等了!” - - - “……那人的声音,刚刚说了什么?” 翠筠楼,满座着无功县诸多豪族代表的宴席中,因为越阳楼那一道如雷之声,所有人几乎都是不约而同的愣住了。 有人说,越阳楼到? 原本正热烈议论的气氛,顿时间,变得有些怪异,连那还听着仆役报告前后的苏曲铃,都有些哭笑不得,心道:她之前竟然还要带着这群人,向囚龙观发难。 第二十九章.饥肠辘辘待酒餐 华贵雅致的装饰、稀奇古怪的摆件。 这翠筠楼能作为无功县第一流的消费场所,其规格自然也配得上那一次进来的昂贵消费的。 从整体的设计风格到微小之处的细节,都无不精美,让人第一眼看到就能感受一种自然而然的舒适之感,身处其中,无声无息为此而额外付出许多本来不必要的花费。 只可惜啊。 翠筠楼今天迎来的客人却是个不解风情的醉鬼、 “杀人啦!”“快逃啊!”“有人杀进来了!” 在那一片鬼哭神嚎的尖叫声中,翠筠楼内,刚看到情况不对的仆役和客人,便各自四散奔逃,闹出一阵鸡飞狗跳,使本来还喧嚷着几分人声的一楼大厅,顿时变得十分冷清。 看到这颇为好笑的逃难景象,越阳楼不屑的嘁了一声,撇了撇嘴,走到放酒的柜台后,便拎起酒坛子给自己倒了一碗。 毕竟是摆在一楼明面给人看的嘛,这酒也自然不是好酒,囫囵饮了一碗后,越阳楼只觉仍然不过瘾,索性是凭着臂力将酒坛提起来,直接怼在嘴边往里面灌。 之前用碗喝酒终究小气了一点,直到换成这般豪爽痛快的饮法,这时他才觉得嘴里有滋味了些。 似乎是还隐约记得几分一开始的目的,忽然间,越阳楼抬头向上望去,感知到那里有着生物磁场的痕迹后,便大踏步上前走了几步,又蓦地停了下来。 “不对。” 转念间,他心中想了想道:“既然是赴宴,那没什么礼物带过去的也是不大行,只可惜我从祖师殿出来后,除了起念头喝了一葫芦酒外,连早饭和中午饭都没吃,便一路上狂奔赶了过来,来得匆忙,未曾有时间准备啊。” “这不行,我越小爷是何等人物,纵使困难在前,我一身好武艺在身,又怎会解决不了呢!”越阳楼心道,豪气顿生的起了小心思:“古语有言: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这本质上,不还是由于意外的惊喜而引发的精神感动吗?” 想到这里,他顿时觉得自己隐约把握住了“送礼本质就是惊喜”这点精髓,恍然大悟打开了面板,看着那今天祖师殿一行后便多出来的一些东西,脑子里无数奇异的灵感碰撞,内心之中充满了无比的信心。 ——惊喜,他想到了! 几乎是迟疑都不带迟疑半分的,以异常强大的行动力,越阳楼他转念间便把脑海里浮现里的想法照做了,敲了敲胸膛的位置。 咚咚咚。 急促加快的心脏搏动声如鼓。 好似那“蜃气楼”一式的逆运之法,从平常状态下想象不到的角度,他以命丛不可思议的欺骗了自己的身体本能,使气血运行的速度骤然变快,冲入身躯的四肢百骸之中,异化着整体的结构。 仗着[脱鳞披甲转龙法]铸造的非人体魄,越阳楼毫不犹豫的强行舒展着自己的身躯,在骨骼的噼啪脆响声中,从原本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俊秀少年,迅速化作了足足有三米多高的筋肉虬结的高壮巨人! 这般状态下,就连翠筠楼本来还算宽大的空间,相较于他,也好像拥挤了那么一丁点,只是微微向上仰头,将一双粗壮猿臂伸直,再加上手中“暮垂雪”的长度,便触及到了头顶木质天花板的位置。 将长刀朝着自己感知到的生物磁场位置附近比划了几下。 越阳楼寻思着应该差不多了,便用两根异常稳定的手指捻着“暮垂雪”,就像是把这把长刀当做了日常用的切水果小刀似的,将刀身毫不费力捅入到了木质的结构层之中,以其在自己头顶的位置上切割出了一个大圆。 似乎的慌乱大叫的声音从楼板层的缝隙之中传来,越阳楼以为,那便肯定就是大家惊喜的声音了。 听到这声音后,他仿佛受到了鼓励,嘴角扬起轻快的笑容,动作也迅速加快了,伸出另一只大手,托在那楼板层圆形的底部,将其拆卸了下来,丢到了地上的一边。 就这样,咔擦咔擦切割楼板的声音结束,两条筋肉虬结的手臂扒拉着缺口两侧粗糙的边缘,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越阳楼便以这样的形式登场到来了,从地面上探出了大半个披散布片的身子,朝他们大笑着招了招手。 他胸中酒意正浓,借着回味上来的醉劲,纵使并未杀人之心,这顺着胸臆自然冲出来的砥砺杀意,也足以叫人胆寒不已。 这一刻,越阳楼的笑容落在众人眼中,倒反而是叫他比妖魔还更像是妖魔了! 果不其然。 “妖、妖魔呀!” 就像是点燃了的爆炸似的,第一声的惊呼之后,更是引起了所有人的同理共感,催化了恐惧情绪的传播,引得一阵嘈杂之声入耳。 “聒噪!” 越阳楼不悦的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虎目环视一周,见着桌子上还没来得及有人动口的精美菜肴,眉目便是当即一横,说道:“我越阳楼依约来此赴宴,汝等这般慌乱之态,可不是待客之道,就算有什么麻烦事情要和我了结的,也不妨等在这宴席上吃饱喝足了再说!” 闻着他这番言语,苏曲铃心意微动,赫然一拢墨骨折扇,不顾可能存在的危险,便舍了那还没把事情讲完的结巴仆役,好奇的朝他这正主大胆问道:“你就是越阳楼?” “不才,正是在下。”越阳楼欣然承认,纵使这觉得这女人有几分古怪,也不妨碍他自然流露出了一种独有的气度。 “这般风采,想来你也就是那苏管事背后的人了。” 青衣的美人眸子狡黠,微微一笑道:“本公子苏曲铃。”。 “哦,久仰大名。” 越阳楼颔首敷衍了过去,见着满桌子菜肴,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仍是不忘初心,便坦然大笑道:“某家也是不瞒着各位,倒也巧了,我来时匆忙,从早上到晚上现在没吃东西,肚腹中空空正饥。 既然汝等在座却食性不浓,那不才如我,现在就不客气了,愿替诸位效劳!” 第三十章.虎豹未成文,已有食牛气 越阳楼这厮乃是个浑人,嘴上还说着愿意替诸位效劳呢,手上嘛,便已经朝那最近的一桌酒菜捞了过去。 习道者食气,习武者食肉。 他可还没练成能单纯靠灵力维生的辟谷本事呢,要想维持那么大的身形,可不是还得摄入相应的能量和物质嘛! 就着迎风变化后近乎妖魔的庞大体型,越阳楼他也懒得动筷子慢慢夹了,干脆是直接从桌上抢过一盘盘碟子,张开大口,往里面一碟一碟的倒了。 咔擦、咔擦、咔擦。 剃刀般锋利的上下两排白牙开合,转瞬间,连鱼刺和骨骼都没有吐,一盘子糖醋鲤鱼、一盘子薰焖栗子鸡便消失在了他的口中,算是稍稍祭了他的五脏庙。 习武之后,他自是食量逐渐变得异常惊人,这两盘份量也不小菜肴下肚,竟也只是让他稍微填了填饥意,算是勉强开胃。 “诸位怎么还不吃啊?” 忽然间,越阳楼虎目一扫惊慌不动众人,嘿嘿一笑道:“该不会是在嫌弃某家这个粗人和你们同桌共饮吧?” “怎、怎敢啊!” 有人暗暗心中叫苦。只道是怎生倒霉,竟惹了个这般凶神上门赴宴。 刚才越阳楼到来时的“惊喜”,可是把他们都吓坏了,光是一群乡县之人,又哪里见过这种架势,想起话本里讲的故事,只得把越阳楼全当做了妖魔托生人胎,方才显现了本来相貌。 要按着这道理来说,那接下来吃完了宴席,该不会就是…… “这位越兄说的正是!” 这时候,苏曲铃忽然玩味出声赞同了,用折扇遥遥点了那几个最惊慌的废物,便轻笑着朗声道:“咱在座可都是无功县的骨干啊,你们要是失了仪态,那可就是代表着整个无功县都丢了面子!” “还愣着看我做甚,莫要做这般小儿女畏缩之态,诸位快吃啊!”她敲了敲桌子,一副笑吟吟的模样。 “不然,难道还要我找人来请你们吃饭吗?” 顿时间,她话音落下,随即那些隐藏在门外的仆役和护卫便悄然靠近了设宴的房间,个个膀大腰圆的模样,令人丝毫不怀疑那足以轻易按下他们头,强迫他们吃饭的力量、 又是一盘菜肴下肚,越阳楼抽空环顾一圈,仿佛丝毫没注意到在座众人紧张的神色似的,寂静中,便自顾自笑着给这美人鼓掌道:“这满桌的酒菜也店家的一家心意,终究无辜,等会要是浪费了也甚是可惜啊!” 旁若无人般,砸了砸嘴,他又道:“这光吃菜的也没甚鸟意思,苏公子这儿可有好酒吗?” 听着越阳楼这话,青衣的美人儿顿觉有趣,拍手便令人找翠筠楼的主人家拿了几坛中窖藏的好酒上来,笑道,“当然有!怎能没有!” “好痛快!” 见着那迅速被摆上了好几坛子美酒,越阳楼忍不住大笑,仗着手掌宽大,那酒坛子他抓在手中就仿佛是个大杯子似的,仰头长饮,片刻间,咕嘟嘟的,一坛子美酒就被他喝的见了底,被他丢开一旁了。 原本他前一刻还觉得劣酒干喝着不够劲呢,直到此时,清冽而火辣的酒液烧进肚肠,好酒配好肉,越阳楼才觉得重活过来了似的,手上毫不停歇,便是当即连饮数坛烈酒,埋头大口吞咽饭菜,将一桌菜肴,尽是入了一人的肚子,终于混了个半饱的程度。 这般豪爽、这等胆魄! 即使是作为利益相左的敌人,受到这场面的感染,心中也不免是生出了几分钦佩,油然有拍手叫好的冲动。 虎豹之驹,虽未成文,而有食牛之气。鸿鹄之蔻,羽翼未全,而有四海之心! 只身赴宴、单刀直闯翠筠楼。 这越阳楼当真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 看着他埋头大吃大喝,此时间,房间之中,干巴巴不情愿吃着饭菜的众人们,已然是完全安静了下来,世间能善饮之辈,也不过极限于三五坛子罢了,也断然不可能像他这么连酒带肉的享受吃法。 ——难道……此人真乃妖魔邪(yé)? 越阳楼自是不知道他们这般心思的,虽然大口饮酒吃肉,但他醉意却反而是渐渐消减了下去,重新感受到了这一过程,身体强度的变化。 蜃乃龙蛇种属,本性自是亲水,这一坛坛的美酒入腹,对于他而言,反倒是成了种别样的修行,依照[脱鳞披甲转龙法]运转,不管是酒水还是醉意,俱都被他渐渐炼成了灵能,使命丛“尘根”移植后不协调的后遗症都在迅速消失着,仿佛彻底化作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原本来说,在组合成命图前,不同命丛能吸收转化的力量种类都是不同的,像之前的蜡黄脸汉子,他的“尘根”,便只能靠吸收部分频段的人体电磁波(怨气或极端情绪),来转化灵力进行生长。 但现在,经过[仙道禁书目录]的调整,推演出[脱鳞披甲转龙法]后,越阳楼却隐约觉得,自己命丛能吸收的能量种类的范围,好像……并不需要局限于特定的一种了? 如果说,命图及命丛的修行就好比是拼拼图、搭积木的话,那么,对于越阳楼来说,他拼命图就好比是往模具里面直接浇筑构件,只需要以足够的推演值捣鼓出模具的设计图,便可以简单粗暴的达到最终的效果! 凭那苏曲铃千般聪明算计,她也不会想到,这面前的越阳楼却是反而越喝越起劲了,状态说不定比到来时还要更强许多! “酒过三巡,咱也该说正事了是吧?” 忽然间,青衣美人轻笑开口说道。 “要说便说,某家接着便是!”越阳楼头也不抬的说道,只将微微鼓起的肚子拍了拍,堪堪打了个快意的酒嗝。 似乎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他眉目一横,便扶着“暮垂雪”,字字清晰的说道:“陈元卿确为我杀,祭龙推迟之事也确为我传报,我倒是不知道,这么摆着明明白白的事情,诸位倒是还有什么问题要设宴来问我的?” 第三十一章.异闻司 越阳楼笑意冷冽,牙齿摩擦作响,便有肆无忌惮的庞然杀机流露,侵入骨髓深处,叫人胆寒失语。 他的问话,在座无人敢答,只得齐齐望向了主位上的那道笑意盈盈的青衣身影。 像是丝毫没有受到杀意影响似的,苏曲铃玉手轻托着脸颊,指间夹着的墨骨折扇微微晃荡,美目中满是认真诚恳之意,说道:“只不过想确认一些细节而已,越小哥何必这么对我们抱有敌意呢?” “没有什么好问的。” 越阳楼态度依然冷硬,看着这群人头上丝毫没有变化的敌意红名,就知道这场所谓的宴席,根本就是一个表面上的幌子而已。 他哂笑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们在座的也不可能不知道,酒饱饭足,与其在这里浪费所有人的时间,还不去早些回去各自休息呢。” “那可不行呢。”苏曲铃摇头,将墨骨折扇抵在了桌子上敲了敲,动之以情理道:“祭龙之仪,乃是关乎无功县的大事,要是因为推迟时间,而让那头孽龙逃脱,重演当年祸乱数县的灾殃之景,纵使是长安城的那些大人物来了,也担不住这责任啊。” “嗤,按你说的,就算是孽龙已经逃脱好了”越阳楼眉目一横,毫不领情的嘿然笑道:“但既然吾师当年能独身一人收了这孽龙,那么如今道行越发精进,到了你们这里,却怎么畏惧孽龙,而胜过畏惧吾师呢?” 和随着年老都会变弱的凡俗武功不同,道术带来的力量可是只会随着年龄越接近死亡而增长的。 就算有囚龙观再怎么声名不显、涉及超凡之事又再怎么隐秘,像苏氏这种能绵延数朝仍存留血脉后裔的大族,也不该为了一些金银,而做出向囚龙观发难这么愚蠢的事情啊。 “越小哥你真的想知道?”苏曲铃玩味问道,没有立即回答。 “……” 越阳楼隐约意识到了她想做什么,便本能的摸上了长刀,转为笑吟吟的说道:“苏公子你但说无妨便是。” “好胆魄。”苏曲铃赞了一声道,再度用折扇敲了敲桌子。 呼。 这一刻。 在瞬息间,越阳楼便又感觉到了和之前在鬼佛庙、和囚龙观时,类似的“深度变化”的感觉,不过是仅仅局限这个房间、而规模和质量上也相差颇大而已。 就像是失去了其余的色彩一样,黑白灰三种颜色将房间内原本的事物覆盖,给人以一种肃穆的死寂之感。 越阳楼挑了挑眉头,默默将“暮垂雪”按到了桌子上,把一寸锋刃推出了鞘中。 “十步之内,我的刀只会比你的反应要更快。”他说道、 “只是象征性遮掩一下对外的动静而已。”苏曲铃表示举手投降,见到他一瞬间表现出来的适应力,心中也是越发确定了,对方有极大可能具备部分妖魔血脉的事情。 “诡异”是流出世间灵能的源头,而妖魔凭借天眷,不仅出生便有着道人炼出命丛后才有的抗性,其调制过血脉的后代,则更是修习武道、炼做“黄巾力士”的好材料。 想到这里,苏曲铃心中道了一声可惜,从腰间取下一块腰牌,丢到了桌子上,说道:“白渡子碰了某些不该碰的事物,当死,这是朝廷中某些大人物的意思。” 朝廷? 越阳楼接过那块腰牌,却只见其正面赫然铭刻着“异闻司”三个篆字。 这一切已知的信息的联系在一起,他心中便忽然想到一件事——给自己带来《地罡召考箓》的那个死鬼,好像就是因为得罪了朝廷中的某些人,才大老远从汴梁跑到关中的吧? 一个是得了北道门楼观真传的囚龙道人、一个是身上携带着南玄门秘密经典的远走逃难之人。 碰了不该碰的事物……难道说,这和他那个已经死了的四师兄也有关系吗? “白渡子当死不当死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就算你、或者说你背后的异闻司,在孽龙未死的情况下,想要对他动手的话,为什么要派陈元卿一个人来送…不,打草惊蛇的呢?” “要是行动失败,惊扰了祭龙之仪,这无功县不就成了你们的牺牲品?” 越阳楼沉声问道,表现的极为符合他的身份背景——和囚龙观感情还没有多深、像是可以用大义说服,轻易转化成二五仔的市井轻侠。 苏曲铃表现的毫不犹豫道:“以北道门手段,所谓的祭龙之仪,本质也不过就是通过献祭来进行安抚而已,就算是用陈元卿这个炮灰试探失败,我异闻司之人,也自有玄门手段,可以控制住后果!” “况且……”她笑了笑,轻声道:“又是谁告诉你的,白渡子如今还有当年的实力?” “难道没有?”越阳楼顿时反问,内里说的却是自己的真实见闻——起码,从他的角度看来,事实恰恰和苏曲铃所说完全相反。 “天灾、地劫、人祸,这是修成基本命图之后的三个境界,据我异闻司的卷宗记载,当年的白渡子也不过就是堪堪入劫了而已,要想降伏达到了[地劫]之境已久的漆水孽龙,除了必然付出了某些不为人知的代价外,同样有很大可能是因此而身受了难以治愈的重伤!” 苏曲铃的话顿了顿,接下来的言语中更是充满了平静的自信:“恰巧,关于北道门的一些避劫秘术,我们异闻司中同样有着记载。” “难道说囚龙观的命丛有问题?”越阳楼忽然打断——他联想到了“尘根”与“拘制”之间的差异。 说到一半被打断,以苏曲铃的良好教养也难免是心中啧了一声,然后才表面上丝毫不恼的继续解释道:“根据异闻司调查到的,魏虎师和秦紫剑两人在长安城中突然死亡的事情,本公子推测,这门避劫之法的原理,恐怕正是依靠将自身的命丛移植到他人身上,同时来进行逐步的伤害转嫁,及延续生命!” 等等。 说着说着,越阳楼忽然发现了苏曲铃这话中最大的漏洞和问题。 ——假如说…… ——因此而死者不止是这两人呢? 第三十二章.打渔杀家 在越阳楼这里,有一件事情是远道而来的异闻司不知道、而无功县诸族也不可能会知道的。 囚龙观的“四师兄”,早就已经死在了三天之前的夜晚。 假如按照苏曲铃推断出来的延命秘术的逻辑来说,顺位继承之下,根据先来后到,下一个死的……难道不该是余殸仙才对吗? 要么,是苏曲铃从头到尾的推断都出了问题。 要么,越阳楼就只能想到了一种可能…… ——除非,余殸仙根本不是第三个移植命丛的人? 想到这里,越阳楼心中顿时悚然一惊,难以控制寒意在从脚底到头部全身的蔓延。 ——那个看似死于自身豢养妖魔之口的贺道人…… ——才是囚龙观一脉,真正的“老三”! 苏曲铃看出越阳楼短暂的愣神,叹息问道:“越小哥你真的还在认真听吗?” “……我在听。” 越阳楼沉默了一下,将脑海中所想的猜测,都深深的藏在了脑海之中,颔首示意让苏曲铃继续。 “那我就继续了哦。“青衣的美人习惯性的用墨骨折扇敲了敲头,重新将思绪整理好。 “陈元卿出身的动字门,以往也是丹鼎道的分支,即使是道术传承遗失,经过炼制[铅汞力士]的残缺丹方改造身躯,他也和那些普通的武人不同,身上有着天然的抗侵蚀能力、” “魏虎师和秦紫剑突然暴毙,便意味着白渡子借助命丛,移植到他们身上的‘伤势’已经快要承载不住,而伴随着这一征兆,则说明了白渡子身上的伤势已经快要压抑不住,,实力十不存一……” “所以,你们调遣陈元卿上门,就是为了试探白渡子现在的状况、乃至说在直接出其不意的斩杀他咯?”越阳楼用确定的语气问道。 “可惜,他已经被你杀了。”“可惜,他已经被我杀了。” 越阳楼和苏曲铃不约而同的叹息道,其中某种意味却是截然不同。 “祭龙之仪的举行时间是设定好的,一旦没有在准确的时间洒下北道门特制的毒饵、消磨孽龙的力量的话,每向后推迟一天,都会导致孽龙迅速积力量,冲脱出漆水河‘深处’的那一座诡异龙宫!” 苏曲铃说出了自己的担心道:“孽龙的走脱,只会导致所有人都受到威胁,而白渡子推迟祭龙,便只能说明他或许察觉到了什么,即将很有可能狗急跳墙,拉着所有人和他下水。” 话到此处,这个异闻司之人的立场,以及她的言下之意都已显露无疑。 越阳楼叹息一声,抬起眸子凝视着她,牙齿摩擦作响,冷冷道:“所以,你想要让我代替陈元卿原本的作用,给异闻司卖命,趁机去刺杀你所谓‘实力十不存一’的白渡子咯?” “越小哥你这话说的可就格局太小啦。”苏曲铃笑靥依旧,唰的一下打开折扇,遮住了半张绝美面孔,只露出了双酿着春水般温柔风情的眼眸。 “孽龙走脱,受到生命威胁的可是无功县及周边各县的所有人,越小哥你同样被包括在内,既然涉及到了自保的事情,那怎么又能叫做给别人卖命呢?” “哈,好个自保!” 越阳楼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几声,用大拇指将“暮垂雪”从鞘中推出,以猝不及防的速度拔刀,将锋锐的刃口抵在了苏曲铃雪白脖颈之后,浅浅的划破了皮肤,令几滴殷红的血迹,顺着她那漂亮的锁骨,朝之下的地方滑落。 即刻,苏曲铃轻笑着问道:“越小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想动手杀了你的意思。”越阳楼毫不掩饰冷冽杀意的悠然说道,上下打量着苏曲铃,却是并未从这个总是自称‘本公子’的青衣美人身上,找到半分情绪变化的痕迹。 看到这里,他倒是感兴趣了起来,嘴角又勾起了愉快的笑容,忽然说起了个好似不相干的事情。 “听苏公子你讲着这事,我就想起来一折子戏文的对白。” 苏曲铃好奇问道:“什么戏文?” “《打渔杀家》!” 越阳楼哈哈大笑道,一人分饰两角,一板一眼的念起了还未在这个时代出现的戏文对白。 “我来问你,你前来作甚? “奉了我家员外爷之命,前来催讨渔税银子!” “这渔税银子,可有圣上旨意?” “没有!” “户部公文?” “也没有!” “凭着何来?” “乃是本县的太爷当堂所断!” “敢是那吕志球?” “要叫太爷!” 讲到最后,越阳楼也忍不住笑了,手指点着苏曲铃,笑吟吟道:“你看,这《打渔杀家》没道理的税收银子,可是和你叫人给什么‘大义’的鸟东西卖命的话,颇像?” “从头看到尾啊,我只看见了无功县诸族之人,成了被你玩弄的工具,而又被你毫不留情的舍弃。既然如今你又是想用阳谋,让我为你的算计,而牺牲卖命,那苏公子你有没有想过……” “要为此而牺牲者,也不止于我们呢?”越阳楼他字字清晰,肆意大笑道:“要是你这贵人能也甘愿给我这草民陪葬,那这送死的活,我也就现在接下了!” “要不然……” 他顿了顿,一只腿跨站在椅子,身子向前倾,笑吟吟的唱起了之前没念完的对白:“你回去对他言讲:渔税银子,免了便罢。” ——要是不免? ——那大街之上,撞着于俺,俺就要剥他的皮,抽他的筋,挖他的眼睛,泡烧酒喝! “好一个打渔杀家!” 忽然间,这赞叹的话,却是从苏曲铃自己口中说出来了。 就像是丝毫没有在意玉颈上那把‘暮垂雪’似的,青衣美人一拢墨骨折扇,反倒是在那把抵在自己脖颈的长刀刀背上敲了敲,使刀锋又入了几分肉。 几滴殷红的血液从‘暮垂雪’的刀锋滑下,嘀嗒、嘀嗒,给地面添上了一块渐渐散开猩红色血迹。 “既然越小哥有此意,那本公子也自然奉陪就是。”她也笑吟吟的道,像是毫不在意自己的生命。 第三十三章.王害疯 说甘愿引颈就戮的时候,苏曲铃模样坦然,至少越阳楼没有从这张绝美的面孔上找到半分的犹豫和迟疑。 ‘她是真的没有把自己的生命放在心上?’ 越阳楼越发好奇了起来,只是不明白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青衣的美人顿时忍不住轻笑道:“越小哥你可别忘了呀,这无功县,同样也是本公子的故乡啊。要说起谁对这片土地的情感更为深厚,难道你能比本公子这苏家的人更有话语权?” “此乃谎言。” 越阳楼毫不犹豫的否定,嗅到了谎言的气息。 这女人的话里面,果然没有没有几句是真实可信的。 “哎呀,被看穿了呢。”苏曲铃故作惋惜的叹息了一声,不知道是玩笑还是认真的道:“本公子只是习惯性的稍微多为人着想了一点而已,既然他们内心软弱做不了决定的话,那自然就该由我来替他们做选择,将他们的价值用在有意义的地方咯~” “异闻司的任务总得有人来完成,相比起孽龙逃脱的后果,以及无功县保存下来后,能创造出来的价值,为什么那些牺牲的人中,不能有我一个呢?” 越阳楼替他说出了那句没有说出来的话:“这起码死的很有价值?” “越小哥你果然懂嘛。”青衣的美人嘴角含笑,对于有人能理解自己很高兴。 越阳楼发自真心的道:“你真是个扭曲的女人。” 苏曲铃道::“那还用说?” “这么坦然的把自己内心的想法暴露出来,所以,你就真的根本不怕我杀了你吗?”越阳楼叹息了一声。 “难道我不说的话,越小哥你就不会杀我了吗?”青衣的美人反问了一声,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像越小哥你这样的人,果然是根本不会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呢。” 越阳楼沉默。 没错,打从一开始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刻,他心中便油然而生了一种杀意,既然在她的算计之中,想要让自己牺牲,那么他越小爷,也只好走一遭单刀赴宴的剧本,麻烦请她上路了!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的打算竟然会这么顺利。 越阳楼叹息了一口气,字字清晰分明:“毫无疑问,即使是现在,我也依然是要杀你。” “那就不好了嘛!”苏曲铃抚掌轻笑,更是用墨骨折扇敲了敲脖颈上‘暮垂雪’的刀背。 “既然早就已经做好了决定,那越小哥你还犹豫干什么?还不赶紧动手杀了我后,再去登门杀了那同样图谋你性命的白渡子老儿,救了这无功县一县之人的性命!” 这就是一个赤裸裸的阳谋。 越阳楼不得不承认,苏曲铃这个扭曲女人的目的,他确实是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清楚过,只能说模糊的感到,她前后见到自己时,态度发生了某种明显的转变。 ——只可惜…… “过程很好。”越阳楼冷冷的说道:“结果全错。” 将‘暮垂雪’重新收回到刀鞘之中,他反而是静静的闭上了眼睛,借助脑海中有关[解骸分形指玄歌]的感触,任由意识无止境的发散,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直到脱离这具身躯、也脱离了那股若有若无的醉意后,触及到了一个可以叫做[玄妙之根],也可以叫做[脑内黑匣]的地方…… 即使是已经感受不到身躯,在这个已经位于意识深处的地方,那一直以来伴随着他的[仙道禁书目录]也依然以深红色面板的存在于他的意识之中。 严格意义上来讲,相比起那具随时可以毁坏的肉体,[仙道禁书目录]或许才是真正承载他意识的本体。 感受着那股干扰意识的醉意消失不见,越阳楼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重新借助[仙道禁书目录],开始梳理这段时间以来的记忆。 从单刀赴宴开始,大闹翠筠楼期间,所经历的场景都以画面的形式,在他眼前迅速的流过,向着更早之前、向着到来之前的时段进行回溯。 [醉龙吟]。 忽然间,这三个关键字突兀的出现他的内心之中,并进而使他从脑海的记忆中,渐渐挖掘、拼凑出一个陌生中而又带着几分熟悉的木讷中年人形象。 ——那段时间中,自己见过这个男人? 就当越阳楼这个念头于心中升起的时候,下一刻,悄无声息间,那从记忆中拼凑出来的形象,眉目却是忽然灵动了几分,好似有了几分活人的质感。 只是转眼的一瞬,那抹灵动之感便彻底固化,使那原本单纯的形象,从记忆中渐渐走出,拍手作歌,便是诡异的颂唱道。 “地肺重阳子,全真太古仙。原是结约未生前。托居凡世,飞下迷梦大罗天。共阐玄元教,行藏度有缘。奈何不悟似流泉。别后相逢,再是一千年!” 越阳楼意识深处的[玄妙之根]中,那从记忆中走出的木讷中年人返还了面目模糊的本相,拱手朝越阳楼打了个道稽,大笑道:“贫道王害疯,这里见过道友!” “原来是你!” 看到他这人时,越阳楼在醉意遮掩下,原本异常模糊那一小段记忆,终于迅速的重新清晰了起来,回想起白日里,这个他离开囚龙观祖师殿后,忽然没有征兆的出现,又送了他那一葫芦“醉龙吟”的神秘人物。 即便是这样…… 明明他就在那里,可同之前相似,这自称“王害疯”之人的面目,却依然是无法被越阳楼记录在心中。 木讷中年人、不,“王害疯”笑吟吟道:“自从下午一别之后,不知道贫道的这葫芦[醉龙吟],道友喝着可喜欢啊?” 越阳楼没有回答,而是冷冷的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自是王害疯!”他笑嘻嘻的道。 越阳楼眉目一横:“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好吧,好吧,我说便是。”王害疯表示举手投降,模糊的面目上沉吟了好一下后,才掰着手指头数道:“武朝受封道官,南玄门出世行走、京兆府学文武不成庞居士……” 他顿了顿,抬起头,似笑非笑道:“当然,你最想确定的,应该还是贫道异闻司缉魔使的身份吧?” 第三十四章.谪仙? 果然是又是和这个所谓的异闻司有关……越阳楼沉默了一下,将目前得知的所有线索结合了起来,迅速进行着思索。 嘉冉三年(1058),这是第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妖星坠地,孽龙惊醒,而自己也意识到重新拥有了身躯。 从余师姐的年龄,按照她被白渡子收养的时间向上逆推的话,可以确定的是,也就是在这个时间节点前后,白渡子带着魏虎师从长安城来到了无功县,如流传到现在的说法一般,降伏了“孽龙”,于漆水河边建立起了“囚龙观”。 然后,治平元年(1064),这是第二个重要的时间节点,名义上位属“第三”的余殸仙开始入观修行。 在此前的五年时间中,盖因于之前的那场孽龙之乱,因为白渡子提出的“祭龙之仪”,担忧当年之事再发的无功县各族,则开始向囚龙观每年缴纳大量的“香火钱”,以求心安。 同样,在这个时候,或许是像苏曲铃所言,身体受到了重创,为了某种不知名的目的,白渡子也开始在这个时候,陆续将二弟子秦紫剑,以及真正三弟子“贺xx”收入观中,给他们两人移植了命丛,并悄然隐去后者的存在——直到他从汴京城,携带着南玄门的秘密经典《地罡召考箓》归来。 最后…… 也就是现在越阳楼所在时间节点前后(1074)。 以“四弟子”身份重新回到囚龙观的“贺xx”在不久之前莫名暴毙,命丛重新被回收,尸身中隐藏的《地罡召考箓》也被越阳楼以[仙道禁书目录]收录,化作现在他唯一能依靠的武功力量。 同样是在长安城。 隶属于北道门囚龙观的魏、秦二人和武朝异闻司之间,也就被一条无形的线索串联在了一起。 假如这个自称“王害疯”的神秘人物未曾言假,真真是武朝道官、南玄门出世行走、并身兼异闻司缉魔使之职的话。 那么…… 一切也就说的通了。 正因为是魏、秦二人,由于未知原因,在长安城忽然暴毙在前,由此之后,才进而引发了异闻司的注意,察觉到了“贺xx”这个携[地罡召考箓]出逃之人的踪迹,派出了明面上的苏曲铃,以及暗处的王害疯,从而展开了这一系列的调查。 在这件事上,南玄门和异闻司是可以划一个“约等于号”的。 而究其本质,这一切,则可能只是南北道统之间,越发剧烈的冲突矛盾的一个侧面…… “还真是上了一条贼船啊,不知道现在就跳船跑路的话,还来不来得及?”越阳楼心中随口抱怨了一声,嘴角却是又不自觉的掀起了笑容:转瞬间将这个软弱的念头抛在了脑后。 眼下局势,就算是到异闻司这边,也不过是给人卖命而已,不管囚龙观到底如何,作为一个诚实守信的好人,他先前既然都说要好要杀了苏曲铃这个扭曲的女人,转头就说话不算话,又当他越小爷是什么人了啊! 似乎是将越阳楼的沉默,当成了疑惑,那王害疯便又笑嘻嘻的说道:“道友可是在疑惑,为什么我偏偏就盯上了你?” 这家伙还有什么话要说? 越阳楼迅速了反应,顺势便笑道:“某现在也只不过是一介无名小卒而已,又怎么值得堂堂异闻司缉魔使亲自过来赠酒呢?” 看到他这么说,王害疯反而是乐了:“这话就是在抬举贫道我了啊,道友可还是在生我不告自来的气?” 想到此时意识被入侵之事,越阳楼的声音便顿时冷了下来,半真半假道:“先把之前我问的话说清楚!” 越阳楼的这个反应,让王害疯愣了一下,才带着几分感慨的说道:“看来,道友你果然还是没取回前世记忆,想起自己天上谪仙人的身份啊。” “谪仙……那又是什么?” 当听到这个词时,越阳楼沉默了一下,意识到对方好像误会了什么,脸上便随即表现出了迷茫而中而又混杂着几分挣扎的神色。 “传言,往古仙秦天汉之时,便有修道士功参造化、能出游青冥之外,使天辰法器巡游于其间,寄托元神备份,即使身死魂灭也仍有一丝机会,只需时机到来,就可重临人间,以待勘破胎中之谜,从天上取下前世记忆,再活出全新一世!”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王害疯笑道:“嘉冉年间,吾等有同伴创造了机会,看道友这具肉身的年纪,想来应该就是在那数个月的时候,抓住了机会下来的吧?” “……或许是吧。” 越阳楼表面上看不出一点破绽的答道,像是因为王害疯的话,而放下了几分警惕心来。 只有越阳楼自己知道。 作为个刚穿成陨石精没多久,就被当地原住民当成是打乱天命的妖星,抓起来关了小黑屋的穿越者,他哪里是什么“天上谪仙”的转世之身啊,就算硬是要说什么的话,那他的本体·也是那个给谪仙们,当做是掩护砸下来、而四分五裂的妖星才对! 关于自身的秘密,越阳楼当然不可能和王害疯坦白,而是用一段沉默,便好似是默认了“谪仙”这个身份。 “那白渡子盯上了我的事情……?” “当然也是因为你谪仙的身份!”王害疯一口咬定,并忽然笑了起来:“道友你该不会以为,贫道那一葫芦醉龙吟,只是为了给你喝的吧?” “难道不是因为我要杀了你们异闻司的人?”越阳楼反问,说的是苏曲铃的事情。 见到越阳楼提起她,王害疯还表现的挺意外的:“她只是一枚放在明面上试探白渡子的棋子而已,除非是想要脱离异闻司的掌控,否则还不值得贫道这个级别的缉魔使注意。” “怎么了,难道说她在外面得罪了道友你吗?要我帮忙动手杀了她吗?” “……不,没什么。”越阳楼摇了摇头,算是一定程度上解开了疑惑。 原来,连那个算计起自己性命的价值时,看起来都从容得意、言辞间满是自信的苏曲铃,也只是这个异闻司缉魔使眼中,可以随意牺牲,用来交换的一枚弃子而已。 从王害疯的话中,越阳楼只感觉到了一股子和白渡子完全相似的漠然无情,抛开身份带来的政治立场不提,本质上来讲,这两个道术同样高深莫测的怪异道人,他们给越阳楼的感觉,却是几乎一模一样的……非人哉! 这话之后,越阳楼便彻底放弃了心底对异闻司或许存在的侥幸之情。 见微知著,既然连朝廷的异闻司中,都尽是这类不甚在乎自己人的高层,那他又何必腆着张脸,只为求一个好给人卖命的机会呢? ——真当他越小爷的命那么廉价啊? 话题又回到了原来。 越阳楼问道:“那一葫芦醉龙吟的效果,到底是什么?” “既然是叫醉龙吟,那道友你为何不从名字上联想一下呢?”王害疯不答反问,明明是模糊的面目,可却让感觉到他现在正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 “醉龙吟、醉龙吟……难道说这葫芦酒不是为了给我,而是为了给那头孽龙喝的?”越阳楼迅速明白了过来,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王害疯笑道:“醉龙吟是异闻司专门针对这类龙属妖魔研制的毒酒,人体无法完全消化,效果和白渡子每年在祭龙之仪上,喂给那头孽龙的那些类似,都有着抑制它们体内大量附属命丛的作用。” 越阳楼隐约感觉到了他这话意味的不对劲,冷声问道:“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的意思啊!”王害疯笑的更开心了,拍了拍手,大声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免费的午饭,殊不知,每一份命运的礼物背后,也早已标好的价码!” “既然道友你已经知道了囚龙观这一脉的弟子,其实都只是白渡子用来延续自己生命的工具,那你有没有还想过,明明时间都已经来不及给你移植命丛、并度过适应期了,他这个时候,把你收入囚龙观中,又是为了什么呢?” 想到之前王害疯说的话,越阳楼迅速反应了过来,并回答道:“因为我谪仙的身份?” 王害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意味深长道:“作为祭品的话,相当于前古羽化仙人一部分存在的谪仙,可是顶级中的顶级。” “以北道门的手段……嘿嘿嘿,道友你不妨想象一下,假如你是白渡子的话,有这么一个谪仙在手上,将祭品献给那头孽龙时,你又会往里面掺些什么控制的手段呢?” 王害疯的话极尽耸人听闻之能,而也让越阳楼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可你给我灌下醉龙吟,准备拿我做的文章,好像也没有和白渡子有多大区别吧?” “那可不一样!”王害疯振振有词:“我这是以防万一的手段,和那白渡子老儿能一样吗!” “况且……” 随后,他话语也颇有诱惑力的说道:“我异闻司的话,可是掌握了唤醒谪仙前世记忆的技术!” 第三十五章.夫鹓鶵者 “唤醒谪仙前世记忆的技术?这对现在的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难道能让我免于成为汝等异闻司为那孽龙准备的饵料吗?” 越阳楼半真半假的不快冷哼了一声,说话时,语气却又是不那么坚定,仿佛能感觉到内心的动摇之意。 机会向来只会留给胆大心细的人。 假如现在他不抓住被误以为是“谪仙”的这会信息差的优势,等到待会翻脸的时候,错过这村的,下一回,人家可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容易套话,并给出好价码了。 况且嘛…… 关于这假谪仙能看出什么前世记忆来,越小爷他倒也真是感兴趣! “哈,还怀着受制于肉身的情绪,这就是道友你还没有取回前世记忆的的弊端啊。” 见到越阳楼的态度,王害疯无奈的摇了摇头,旋即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卖弄着所知的秘闻道:“吾等谪仙的跟脚皆是源自前古仙人,本性灵光寄托在天外的人工天辰法器之上,非是有人能突破罡气层,而无法毁伤。” “即使是人间的身躯陷入死境,之于吾等天外的谪仙本体,也不过是场大梦忽醒罢了,待因缘流转,降至人间,便又是重活一世轮回。” “我南玄门秉持天师法箓,受武朝天子钦封,受仙庭天人敕封,于上界天外天自有关系门路在此,无论是普天大醮、周天大醮,还是罗天大醮,都有着名正言顺打开罡气层的效果,到那时,只需道友提供我们一缕本性灵光骗过认证,吾等便可助道友沟通本体,取回前世记忆!” 越阳楼似是心动的迟疑了一下问道,“……你这话说的可是当真?” “吾等谪仙,皆是情同兄弟姐妹,自是无假!” 王害疯一口咬定,那一口爽朗的古怪笑容,热情殷切的模样,活像是个招摇撞骗的传销头子。 他话风一转,又是从另外一个角度劝道:“以异闻司的能力,给道友你炼制一具身躯还是很轻松的,就算这次真的不幸让你死于那孽龙之口,只需本性灵光尚在,吾等亦可待大醮之时,给道友引下本体临世!” ——那…… ——复活的到底是自己,还是‘祂’呢? 格外令人发寒的念头在心中忽然生出,让越阳楼不禁思考——是否将自己这假谪仙的本性灵光拿到手,才是这个“王害疯”此时找上自己的最主要的目的呢? 从这一类人的思维模式角度来讲,这或许也不无可能。 在王害疯、或者说“真谪仙”看来,越阳楼这个原生意识的想法,其实根本就不重要,只有那个苏醒后的那个谪仙意识,才是他们真正认可的“同类”。 要比喻的话,大概就像是包裹皮和快递件之间的关系吧。 当要取出快递件的时候,都只会心想着里面的东西有没有碰坏,又怎么会有人在意那注定将被丢到垃圾桶中的包裹皮是否完整呢? 异闻司需要的…… 是“祂”。 而不是“他”! 忽然间,越阳楼问了好似不相干的问题:“说起来,我们在这里的谈话,应该是和外界相隔绝的吧?” “道友你问这个做什么?”王害疯起了些许疑心。 “只是顺口问问罢了。”越阳楼随口应付,当即闭口不答, 还好。 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嘴角笑意微扬,越阳楼心中看向[仙道禁书目录]所化的深红面板之上。 前来赴宴时,他借工具人师姐,去了一趟祖师殿。 通过其中一层的藏书、以及最主要的、他一天之久的寒窗苦读。 如今。 在[已收录]那栏中,已赫然是填补上了许多的空白,多出一些了诸多《玄奇未解之谜》《青阳蒙度赞》《剥皮罗汉起源探究》之类达到残句等级的神秘知识。 并非是所有类型的神秘知识都适合融入武学进行推演,但最为至关重要的是——那随着他一天努力寒窗苦读而来的大量“推演值”! 这个数目的话,是越阳楼掌握[仙道禁书目录]以来,头一次的大丰收,就像是骤然暴富的平民一样,这么多的推演值,甚至让越阳楼也有些空虚了起来,想不到该怎么挥霍。 直到…… 此时此刻! 以一种未知的手段,借助记忆形象侵入到自己意识之中的王害疯。 纯粹力量不强,否则无需诱骗自己献出本性灵光。 动手风险不大,否则无需回避自己有关信息封闭性的问题。 ——他,不正是自己眼下所寻找、能够试探出自己极限的最佳人选? 异闻司恶意的态度表露在前,足足有六成把握在手,以越小爷的利索果断的性格,他又怎会因为要不要冒险而犹豫迟疑呢? ‘夫鹓鶵者,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高洁之性,远大之志。我越阳楼虽非君子,但亦非小人,岂能堕于燕雀之辈也!’ 忍不住哈哈大笑,越阳楼眉目一横,弃了妥协念头,朝那一脸惊诧的王害疯,字字清晰道:乃公我可是世上何等风流豪杰人物,焉能与你这厕中食腐之鼠为伍!” 他义正辞严:“弃师叛门、无信无义之徒,吾不为也!” [玄妙之根]中,象征着未知的脑中黑暗无边无际。 随着“王害疯”在这里待的越久,越阳楼便越明显感觉到,一股无法控制的阴寒在逐渐侵蚀着意识。 看了眼远处没有边际的无尽黑暗。 于是,他抬起手,缓缓抓向天空,将那一抹深红的色彩攥入拳中。 ‘寒窗苦读无数经,功果成就一朝时!‘ ‘自古皇天不负有心人,来吧……’ ——仙道禁书目录,让我看看……你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 现实层面、以异闻司技术制造的隔绝型浅层“诡境”内。 就在准备坦然引颈就戮的苏曲铃眼前,越阳楼本就展开后近乎于妖魔的庞大身躯,仿佛从虚空中取得某种不可名状的狂暴力量。 忽然间,便又进一步以一种畸形的可怕速度,重新开始了新一轮的生长,自原本已是要触及天花板的一丈身高开始,拔伸筋骨,强行向着翠筠楼更上一层的境界进行冲击! 在燃烧的大量推演值作用下,《脱鳞披甲转龙法》堪称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的高速运转着,将面板上,原本只有“87%”的[易皮]进度,首先推到了赫然醒目的【100%】! 咔擦咔擦。 越阳楼本能的发出一声痛苦的吼声,好像全身的皮肤都遭受了来着各个方向的拉伸力度,瞬间产生了叠加上万次的撕裂痛楚,使他皮肤组织下蛰伏的无数青黑鳞片骤然倒生而起,覆盖了全身! 像是结合了锁子甲的原理一样,这些巨大而厚重的青黑色鳞片,实则却是由无数更加细小的鳞片铆接组合而成,它们一层覆盖在皮上,一层隐藏在皮下,算上中间一部分肌肉缓冲层的话,整整叠加了三层的构造,更是让其防护能力,达到了一种恐怖的程度! 假如说以这等姿态和陈元卿再度交战一次的话,恐怕……就算是他将手臂改造成手炮,也不可能说伤害到越阳楼一分一毫的吧! 和之前越阳楼运转气血强行撑起来的体型绝不相同。 此时此刻。 武道四炼中,[化肉]、[拔筋]、[伸骨]等其余三项,也在为了匹配这门更上一层的[脱鳞披甲转龙法]而迅速进行适应性的生长,真正化作了……足以说每一寸都堪称是最初纯粹的暴力铸成的巨大姿态! 轰! 仿佛一声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大量推演值所化的热流,随即进入到了脑部的位置,感受着命丛“尘根”的变化,越阳楼用一只大手捂住了脑袋,忍不住狂放的哈哈大笑。 他的推断果然没错! ‘蜃’本就是擅长于精神幻化的龙之种属,之前更是表现出来了极其克制“醉龙吟”的吸收炼化能力。 在推演值根本不讲道理的催化作用下,“尘根”成长的所需的要求硬生生被满足后,命丛的触须开始了不断的延伸,转眼几个瞬间后,便迅速占据了大脑中剩余的空间,彻底将这一块的神经系统改造完成。 精神总是需要依赖于物质来体现的。 当连[玄妙之根]这个潜意识领域的存在基础也受到了改变之后,越阳楼便发现,自己终于拥有了一部分驱使王害疯衍生影响的能力! “只是这样的……还不够!” 他皱起眉头,意识到:想要彻底摆脱王害疯对意识的侵入,他还是需要一股足够强大的外力! 外力、外力…… 忽然间,低头看到手掌中小小的“暮垂雪”,越阳楼目光好似蓦然一亮。 余师姐说,因为这把刀中移植她一部分的命丛,这才有了被动施展道术能力的作用。 既然自身体内就有余殸仙以授权之名喂下的血液(基因样本),那么,再加上“暮垂雪”中的一点命丛组织作为参考的话…… 以[仙道禁书目录]本就不讲道理的推演能力,究竟又能不能借此在体内克隆出完整的命丛“锟铻”,满足[脱鳞披甲转龙法]的晋升要求,组成残缺的命图呢? 第三十六章.摧楼 难以终止的推演已经开始,而越阳楼也并不准备回头。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他转瞬间便间做出了决定,将手指间的长刀捏紧,毫无迟疑的将“暮垂雪”的刀身倒转送入到了自己的身躯之中。 噗嗤。 在越阳楼越发强大的身躯控制能力之下,他体表覆盖的装甲片也自动在刀锋之前开裂,让本身材质强度并不高的长刀顺利进入。 毕竟是师姐仅剩不多的遗物嘛,只不过取样一点命丛组织进行实验而已,他也不准备给这把“暮垂雪”留下什么损伤。 哧。 像是有着独立的灵性生命般。 “暮垂雪”刚一进入到越阳楼身躯之中,当即之下,受伤部分的血肉便开始了自发的蠕动,仿佛感觉到了“暮垂雪”中所蕴藏着的命丛一样,纷纷根据越阳楼的想法,改变了自身的构造,分裂出一条条无比细小的触须,将自身渐渐和“暮垂雪”结合。 由于铸造的道术材料“血纹钢”的特性,这把长刀本来就具备着一部分生命的特征,因此才能承载作为承载命丛的器物。 在越阳楼活性越发强大的血肉侵蚀之下,“暮垂雪”渐渐和他“生长”为了一个整体,用那些武行人术语来说,也就是达到了“人刀合一”的境界…… 轰! 仿佛一声巨响在脑中忽然炸开。 当血肉触须接触到“暮垂雪”中的命丛时,在越阳楼眼前的深红色面板上,【脱鳞披甲转龙法(推演中)】后,便赫然开始浮现了一行全新的字迹! 【可加入推演选项:命丛“锟铻”】 ‘果然可行!’ 越阳楼心中微喜,看着[仙道禁书目录]中,即使经过刚才的推演提升,也还剩余很多的推演值,当即便是大手一挥,将命丛“锟铻”也添加到了推演选项中! 咔嚓! 在那一瞬间,他好像听到有什么东西伴随被崩裂碎开的声音。 伴随着全新影响因素的加入,深红色面板上推演值燃烧的速度也开始迅速的加快了,随之而带来的,便是同样不可思议的效果! 一股滚烫热流瞬间涌遍身。 以从余殸仙的血液作为样本,又以命丛锟铻的部分组织为参考。 从无到有,这股推演值所化的热流便也开始自然的,变化成了组成命丛“锟铻”的基础元素,并纷纷涌入聚集到了他体内两肺的中间位置,搭建出了一个灰色的管状结构命丛! 正是在那一刻…… 呼。 越阳楼深深从口中吐出了一口长长的白练。 骤然之间,在命丛完成的同时,“地罡召考箓”无数有关于中如何饲养妖魔、培育水中异种的禁忌知识,也紧跟着仿佛在他脑海中炸裂了开来一般。 从极热至极冷。 以全新的命丛“锟铻”作为载体,这‘断章’级数的庞大知识,也开始了又一次溶解,缓缓化为具备阴冷质感的神秘寒流,瞬间流转越阳楼全身,异化着这具身躯每一寸的血肉。 [地罡召考箓]的第一次溶解,带给了他一身防御力惊人的皮下护甲,而如今的第二次的溶解,那股冷意则似乎是主要集中在了血肉的位置,不断往全身蔓延,化作了一张仿佛是大树根系的触须网络! “……惟无不可为,无不可致,无不可测,无不可分,故曰(yuē)仙、曰神、曰龙、曰天,合曰为道!” 随着那张触须网络在身体内的彻底成型,越阳楼无意识的发出了呢喃声,好似距离表层世界之下的疯狂本质更接近了。 他能够感觉到,在这张遍布全身的触须网络中,“尘根”和“锟铻”这两个本不相关的命丛,同样也被纳入到了其中,隐约协调成了一个整体,互相之间遥遥呼应。 感知着命图雏形成型后,效果也紧跟着大幅度提升的[尘根],越阳楼的嘴角便忍不住露出了一抹残酷的笑容,按着脑袋道:“也是时候强行请某位不速之客出来了!” 轰! 那一瞬间,庞然的巨响从他脑海中炸裂! 以最为令人直观感受到暴力的形式,越阳楼运使命丛带来的精神异力,强行从外侧轰击[玄妙之根]这个位于意识深处的领域,一寸一寸的,硬生生将王害疯带来的影响拔除! 阴影如潮起潮落…… 唰! 骤然之间,越阳楼便感觉到了压力一轻。 ——‘不对,不应该这么轻松的!’ “贫道我明明带着好心好意而来,道友你偏偏不肯相信也就罢了,怎么还翻脸不认人,就要动手了呢!”王害疯听起来颇为无辜的话语声忽然从耳旁响起,可听单纯听声音来说,越阳楼他却是莫名听出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等等!’ “这个声音是……苏曲铃?” 仿佛惊雷破开迷雾,越阳楼忽然一下子明白了王害疯现在是选择了附身对方身上的状态。 以经过命丛改造的神经系统,使越阳楼迅速的反应了过来,几乎是想也不想,他便凭着体型庞大的优势,将覆盖着厚重鳞片的手爪朝上方抓去,狞笑着,硬生生将一大块连着木质楼板的天花板都整个扯了下来,朝地面上无差别落砸! 相比起精于研究各种技法的人类而言,这是更接近于野兽和妖魔的战斗方式,在本能驱使下作出的反应,虽然不一定高效准确,但却也往往能发挥出最大程度上的破坏能力! 轰隆! 这是字面意思上的“天塌地陷”! 第三十七章.天魔极乐 刹那间,天倾地陷,仿佛眼前的整个世界都要塌了下来似的。 重物砸落的呼啸破空声刺耳,涌动的气流中,掀起了扑面的凌厉狂风。 无处可避、无路可逃。 以最为蛮横的形式,越阳楼的一击便将整个房间内可能存在的退路封锁! 看到越阳楼如今进一步展现出的非人姿态,王害疯神色略显惊诧,但情况紧急之下,他也没有来得及多想,而后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便当即掐了一个咒诀,以南玄门的权限密钥取得“诡境”的部分控制权。 只见他操控着苏曲铃这具不熟悉的身躯,俯身伸手向地上一拉,瞬息间,地面便在他的那一双手面前化作柔软的阴影黑泥,旋即升腾从其中陡然斜刺出数扇泛着森森寒意黑铁大门! 轰隆! 大量的沉重建筑碎块下落,一下子砸中了从地面上斜刺出而出数扇黑铁大门。 仿佛造成了一场地震般,陡然间,本身质量带来的巨大撞击力,加上越阳楼堪称恐怖手上力量,只是瞬间,翠筠楼的木质结构地面便轰然垮塌,带着两人同时向着一楼坠落! 四处飞散的灰尘骤然遮盖在了眼前,在丢失了视野,也难以控制坠落时身体重心的一瞬,王害疯的笑容稍有变化,再次凭借取得的权限,伸手改变了那片阴影黑泥的物理性质,使其不可思议的拥有了生命和活性,狂乱的无差别纠缠起周边的一切! 只有武功才需要讲道理,而道术根本没必要不讲道理! 就在王害疯从战斗中抽闲顺便和越阳楼说些假惺惺的话的时候,忽然间,他却是猛然抬头,朝前望去。 唰。 飞腾的烟尘,视觉好似模糊了一瞬。 根本就是没有任何征兆的,那一道明显能辨认出身份的魁梧身影便突兀闪现在他正前方,周身仿佛缭绕着森然杀意。 赫然,他抬起手。 嘭! 庞然到近乎人形妖魔的怪力猛然爆发,命丛“锟铻”的加持下,骤然贲张起锯齿状鳞甲的大手,更是宛如化作狞恶的噬人大蟒,锋锐寒芒一闪而逝,便摧枯拉朽般节节贯穿了那数扇黑铁大门,将这数层坚固的防护硬生生撕裂! 那一刻,王害疯整个人的身躯就像破布娃娃般,倒飞出去,即使是已经卸去了绝大多数的力量,从他撞在一侧墙壁上,猛然喷出的血液的表现来看,就能大概看出这一拳给他带来的伤势有多重了。 与此同时,同样是攻击,画面与此有着极大震撼力反差的是,阴影中延伸出来的无数触手也抓住了越阳楼的小腿,可在一阵噼里啪啦声后,却是就连越阳楼覆盖在最表面上的铆接装甲层,也没能破坏。 ……嗯,大概也就是稍微刮刮痧的级别吧。 感受着和鬼佛庙那时,影响小了太多的寒意侵蚀,越阳楼心中念头一转,便想到:[地罡召考箓]固化到身躯之中后,也大幅度提升了这具身躯对诡异侵蚀的抗性吗? “我向来听闻南玄门天师道的道术能力诡异,如今一见,居然能令我感到寒意,看来倒也是名副其实的很。”越阳楼叹息一声,缓缓向前走近。 “只可惜,你是以附身的状态,遇到的我,即使是通过某种手段保留了一部分力量,在我这足足付出了无比努力,和巨大痛苦代价才换来的这份力量面前,哪怕用上了五成力量,也依然是不堪一击!。” “咳咳咳,这种恐怖的力量绝不该是一个还没有取回前世记忆的谪仙掌握的,难道……白渡子已经在你身上进行了丹鼎道的那些改造吗?”王害疯脸上一直以来古怪的笑容消失不见,转而是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组成战斗体系的基本命丛都不匹配,哪怕他道术修为再高也没有意义,就算他王害疯身为异闻司缉魔使,还有好多隐藏手段没用,也不能说敢在这种情况下打包票说,说一定能制服,已经看起来实力大有问题的“越阳楼”了。 “为什么非得是道术的改造呢?难道就不能是单纯的武功吗?”越阳楼态度莫测的反问道,走过去一把捏住了这具青衣染血的美人身躯,眼神中明显蕴藏着强烈嫌恶之意。 苏曲铃这个心理扭曲的女人就算再怎么讨厌,也不该像是这样处于被王害疯这个谪仙意识寄生附体的状态中死去。 与其说是天上谪落的仙人,像王害疯这种,其实不如说是依靠寄生存活的异类邪魔。 假使自己没有察觉到王害疯对意识的侵蚀、及时驱逐对方意识的话,恐怕……此时此刻,就该是他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吧? 没有自我意识、没有选择权力、也没有掌握自己生命的自由…… 想到这里,越阳楼又不由得心中一凛,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类,若是想在这个遍布着诡异的世界活下去的话,需要提升的方面果然还是太多太多了。 今天的王害疯可以从一段相关他的记忆形象中走出部分意识降临,明天、后天,以及以后可能存在的诡异中,又怎么会不可能拥有比这更加诡异莫名的能力呢? 越阳楼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浊气,大手将仍然喋喋不休、仗着只是身躯不是自己,而根本不惧怕死亡的王害疯捏了起来,摇晃了几下。 他低沉着声音说道:“我本来是准备就这么杀了你的,但恰巧,我忽然间却是又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就是不知道道友肯不肯替我舍身验证一番了。” “假如我不答应的话,道友你难道就会放过我了吗?”王害疯摇了摇头,脸上随即却依然挂着从容的笑意。 “当然会,难道在你眼中,我越阳楼就是这么卑鄙无耻的人吗?”他显得震惊,好似受到了天大的污蔑。 王害疯道:“那我拒绝。” “好,既然能有这么高的觉悟,那我就放心了。” 越阳楼颔首点头,就像是听错了他说的话一样,用两根手指,捏住这具本属于苏曲铃的身躯的脊椎骨的位置,凭借命丛“尘根”,直接骇入到了脊髓中枢神经系统,从里到外,篡改着她从身躯到大脑,和各种情绪对应的激素分泌机制。 他淡淡道:“这一招,我愿意称之为天魔极乐。” 第三十八章.实验结果 天魔。 在这个诡异的世界,同样也有着有关这种生物的童话故事。 传闻中,他们生活在一个永远有着数不尽欢乐的地方,不用忧愁于昨日、也不必愁于明日,更不需自己乐具变现,而利用下天化作,假他人之乐事,自在游戏。 以极乐为名,以天魔作前缀。 越阳楼为王害疯这道谪仙意识,而专门创造出来的这一招,其目的正是为了实验谪仙这种存在那本身奇诡的特性到底依存于何处。 归根结底,人的情绪也只不过体内一系列激素分泌、和化学反应所形成的一种错觉而已,只需要小小改变一下多巴胺的分泌机制,便纵使是一直再怎么乐观的人,面对以往那些有趣的事情时,也将再也难以从其中感受到半点的乐趣。 命丛“尘根”的潜力无比强大。 像以前蜡黄脸汉子那样仅仅用来干涉五感那样的用法,只不过是对这个命丛最为粗糙的浅层应用而已,实则根本没有挖掘出它完全的能力。 在越阳楼看来,“尘根”真正强大之处,其实并不在于它看上去多么好用的幻术能力,而在于它背后隐藏的……“能够完全意义上彻底改变一个人”的用处。 只需要一点点基础的化学及生理学知识,这个命丛的拥有者,便能通过调控苯基乙胺、多巴胺、及去甲肾上激素等化学信息物质的分泌,瞬间改变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观感,让任何一个人发自内心的产生“爱意”。 归根结底。 以灵长而自傲的人类…… “也只不过是困顿于浊躯的高级野兽而已。”越阳楼异常冷酷的声音幽幽响起,将最后一丝骇入脊髓神经中枢的力量灌注到了其中,也随即松开了捏着她脊椎骨的手。 体验“天魔极乐”之后…… “给我、给我、给我,给我!!” 陡然从极乐天端的美好幻梦中坠落,身躯跌落在地的疼痛不顾,从“苏曲铃”的口中,谪仙当即便发出了诱人而尖亢的哀求声,不顾什么尊严的耻辱,当即便狼狈的爬到了越阳楼脚边,极力伸出娇嫩玉臂,死死的抱住了他那覆盖着冰冷鳞片的粗壮下肢。 边缘带有锯齿的鳞片划破了白皙的皮肤,这青衣的美人也毫无察觉,美眸中只剩下了一个人的身影,娇艳的樱唇中更是只顾着呢喃呜咽声:“继续……我求求你,给我继续下去好吗!” “不。” 越阳楼冷酷拒绝。 他凝视着这张绝美的玉容,凝视着身下这具娇羞妩媚的躯体,凝视着诱人皮囊中或许还存在的那个谪仙灵魂,从掀起了愉快笑容的嘴巴里,他吐露出了最为残忍而恶意的话语:“我不。” 他微微俯下了身,朝谪仙挑了挑手指,迎着这张本属于“苏曲铃”的面容,字字清晰的低声笑道:“我就不。” ——实验成功。 ——最终无人伤亡。 ——得出结论。 ——转劫不久的谪仙意识仍然会受到降临肉身的激素变化影响。 “我这也算是替苏曲铃那个女人报仇了吧。” 想到前不久时那个还从容得意、言辞间满是自信,最后却被作为异闻司缉魔使的王害疯视作可以牺牲棋子,而轻易杀死了意识,夺走身体的青衣美人,越阳楼也不免得在心中想到。 倒不是说惋惜她什么的。 而是……另一种或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同身受之感。 同样是作为某个组织的小棋子、同样作为某个人无声选定的“牺牲品”,同样是作为南北相争这个大前提下身不由己的人。 不管是胆魄上、算计上、还是家世背景上都远超于常人的苏曲铃已经死了。 而身世上、人脉上,还是积累财富上都比不上在座哪个人的越阳楼却还暂时活着。 这中间决定他们之间命运的唯一差别,便只是身上具备的力量而已。 但,说起力量的话…… 白渡子会弱于越阳楼吗? 那些诡异会弱于越阳楼吗? 漆水河下那条孽龙会弱于越阳楼吗? 不,绝不会的。 隐藏在常识世界之下的它们,都是绝不可以常理揣测的存在。 无法真正杀死的恐怖性质,难以抗衡违逆的无解规律、更绝不能直面目睹的真实本相…… 在囚龙观祖师殿的一层藏书中,越阳楼看到的不仅是能够收录到[仙道禁书目录]上的神秘知识,而是许多许多、并且更多更多疯狂难言的绝望记录。 【吴兴郡涂家踏摇戏之谜】 【江南织锦绣女集体自.焚一案中的疑点】 【京畿之地,狞瞪鬼信仰大规模泛滥的起因探究】 【关于西北民间宗教诸多古怪习俗的一点不确定猜想】 不管这些涉及人员侥幸逃脱后记载下来的信息,究竟是有多少逻辑混乱错误的地方。 起码在这些字里行间都隐藏了记述者深刻恐惧情绪的文字中,越阳楼是终于看到了这个诡异世界表面下的部分禁忌危险之处。 “诡异”这种东西,是无法抗衡、也无法消灭的,但凡沾染过它们一丝一毫的影响,接下来的人生中,影响便将会纠缠这些不幸者的一生。 忽然看见了手臂上被鬼佛的肉发须纠缠后、至今都还没有彻底散去的幽青色淤痕,越阳楼心神一紧,轻声叹息,摇了摇头,旋即不再去想。 呼。 越阳楼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这具约足有三米多高、且覆盖着一身青黑色沉重鳞甲的魁梧身躯,一个问题便自然摆在了他的面前。 推演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就他现在这个说是梦魇中走出的妖魔都肯定不会有人怀疑、说不定都能止小儿夜啼的模样,又该怎么离开这片诡境,回到囚龙观和白渡子交代呢? 和他把能说的部分都说出来? ——师傅,我去吃了一场宴席后,就被那些家伙灌了东西,之后就不知道怎么的变成这个鬼样子了? 不行,肯定不行! 很有自知之明的,越阳楼当即便自己摇头否定了这通肯定说服不了人的鬼话。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脚下那仍然在哀求着自己的青衣美人后,心中忽然间便升腾起了一个想法。 要不,就那样? 第三十九章.“越阳楼” 此时此刻。 经过[仙道禁书目录]这一次的推演强化,吸收地罡召考箓溶解所化的神秘寒流后,[脱鳞披甲转龙法]之后,也再一次多出一个的和之前的[变化:蜃]类似的,名为[变化:虬]的后缀。 而在此同时,武道四炼中,[易皮]进度终于达到100%的圆满境界后、再加上那也迅速提升至91%的[化肉],和[变化:虬]带来的触须网络结合在一起,便是造就了如今越阳楼越发近乎非人之身躯的根源。 既然是已经堪称非人的身体,那越阳楼也自然不该再用常理来思考相关的“可能不可能”。 当庞大到再无法掩饰的身躯成了自己的阻碍。 那…… 干脆割舍掉不就好了? 相较于常人来说堪称疯狂而自杀的构想浮现在心中,稍微转了一圈,越阳楼却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舍掉就舍掉呗。 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一般,越阳楼轻笑了一声后,便毫不犹豫的运转起了[脱鳞披甲转龙法]中,一个他到现在都还没有真正用出来的招数。 既然都说了是[脱鳞披甲转龙法]了,那我越阳楼学着来一个“蜕皮转劫”,也很合理吧? 哗啦! 骤然之间,仿佛无数金属甲片互相碰撞的声音响起! 就像是忽然间衰老了数十年似的,从越阳楼那魁梧的身躯之中,原本炽热到恍若到比拟熔炉的奔腾气血,开始了奇诡的衰落,裹挟着生机,向内进行收缩。 于是…… 渐渐的,他老死了。 - 【仙道禁书目录-已收录项】 【其之一】 【《古老起源的“蛇”之奥秘》——】 【“世上的物种中,或许没有没有比蛇类更加具备天然神性的了”】 【“在寒冬里死亡、到秋日里蛰伏、至盛夏中成长、又于春日下重新复活。”】 【“四季轮回不休,生死循环不止。”】 【“目睹了那跨越死亡的蛇皮遗蜕、目睹了那蔑视寒冬而复活圣迹。”】 【“在文明愚昧的古代人眼中,那衔着尾端的蛇,或许便是这样渐渐具备生死循环之伟大神性的吧……”】 【——由无铭氏讲述给黄柳盗的的故事】 - 【特别注释】 【无铭氏:亦称之为幻化人,前朝年间,便于各地开始流传的诡异传闻人物,据说每一个见到过祂的人物,都会从那里记载了一段已经不为人知的隐秘历史,并在不久后,忽然开始精神状态大变。】 【黄柳盗:后世之剥皮教、和赤身府的前身,曾经于西北一带横行数年之久的庞大马匪集团,号称能比古之盗跖,以从卒九千,横行北方诸道,侵暴无辜,穴室枢户,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 - - - 咔擦、咔擦、咔擦…… 忽然间,细密的声响从原本“老死”后,恍如雕像般伫立原地的越阳楼身上传出了。 就像是真正的蛇类在进行着的痛苦的蜕皮过程一般,随着他整体身躯不断以一种特殊的频率进行振动,渐渐的,那一身足以能抵挡火器轰击的厚重鳞甲便逐步开裂了。 从原本一条不起眼的缝隙开始,转瞬间,裂缝便转为了长痕,迅速化作了贯穿这三米多高的魁梧身躯的狭长裂缝。 刺啦。 一声撕裂的声音响起。 只见一双好似白嫩如玉的纤细手掌从裂缝中伸出,将已经死去的遗蜕从头撕裂。 随即,那容貌显得越发俊美妖异的温润少年,便从向两边开裂、显露出内部还不断蠕动血肉的妖魔之躯中走出,赤足轻轻踏在了地上,给这身躯染上了几分灰尘。 纯洁和污浊、神圣与邪异、俊美与丑陋。 赫然间,种种不协调的事物都结合到了一起,便组成了这虽然怪异、却称得上具备着一种特殊美感的画面场景。 从遗蜕中钻出后,除了那蓦然化作熔金般璀璨竖瞳的眼眸之外,看上去虽然大体上和之前的没什么两样,可是,在这一刻,越阳楼给人的感觉却又截然不同了。 假如说之前的他和现在的他站在一起的话,那么,现在越阳楼身上浮现出的气质,便会让谁来了都会毫不犹豫的认为,说他才是真正的“越阳楼”。 [脱鳞披甲转龙法]。 以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和“复活”,通过蜕皮的形式,来让自己更加接近心目中那个“完美的自己”,从而完成“由人至龙”的转变。 在某种形式上来讲…… 或许这才是这门“异武”中包含的真意? 越阳楼摇了摇头,只是心道:若是按部就班的,按照正常的修行程序进行修炼的话,就算我再怎么努力,短短几天内,我又怎么可能会拥有这身能勉强自保的实力呢? 看了一眼体验过“天魔极乐”后,还没有从余韵中挣脱的“苏曲铃”,想到这里,越阳楼的嘴角便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 他走上前,拍了拍“遗蜕”。 瞬间,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在此时发生了。 仿佛这具遗蜕还有着做出判断和行动的能力的一样,在越阳楼的眼前,这具覆盖着的厚重鳞甲、只剩下了单纯的“皮肤”“肌肉”“筋骨”的怪物,便开始了迅速的变形,化作了一条或许更加符合其天性的庞然巨蟒——如果忽视掉它那一身极具机械感的外骨骼装甲的话。 既然[化肉]的进度达到91%,其生命力已经接近于异常恐怖,能够适应大多数状况…… 那么的话,越阳楼完全可以在这具纯粹的战斗用躯体中,带着大部分内脏器官和小部分肉量另外转劫重生,然后以运行速度更高效、且具备着莫名灵性的触须网络,像真蛸类的生物一样,以附脑代替一部分大脑的作用来操作这具身躯。 只需要用命丛“尘根”再改造好这一套的身躯运行系统,编辑出一套相应的神经反射指令集,那么,等到时候,越阳楼或许便相当于平白多出了一个比舍弃了大部分肉量的本体,还要更强许多的“妖魔”化身。 更况且嘛。 除了战斗之外,这具化身的作用也不止于此…… 越阳楼心念一转,以“尘根”向妖魔化身下达了一个命令后,随即,在转瞬间,巨蟒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某个谪仙根本没办法反抗的身体吞进去了。 从内部的血肉之中,它分裂出了无数细小的触须,以刚刚从自己身上练手得来,还新鲜热乎的改造经验,将其身体表面覆盖,包裹了在一层谁也看不出破绽的共生“皮囊”内。 谁说越阳楼要亲自回囚龙观去了? “从现在起,你便不再是什么谪仙的分神。” 看着连思维都在进一步的改造中崩溃、连记忆也全覆盖上一重重全新感触的某人,越阳楼恶魔般缓缓低声轻语,将一段段的虚假的记忆编织了出来,付诸于口,以物理性调控的方式,帮助其铭记于心,消除了违和感。 他异常有说服力道:“从现在起,你才是真正的越阳楼!” “我是越阳楼?”谪仙似乎是本能的问道,但随着那一段段新鲜的“记忆”被他回忆起,眼神和话语中皆是已经没有了迷茫,连说话的架势,都和越阳楼越发相似。 从巨蟒开裂的肚腹之中,身上还嘀嗒着鲜血的“少年”撑着地面坐起,凝视着眼前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兄弟”。 忽然,好似恍然大悟。 他无比确信道:“没错,我就是越阳楼!” 第四十章.敲门声 确认这个假货对“越阳楼”这个身份的自我认同,越阳楼满意颔首点了点头,然后又继续问了好几个问题,将其中揭示出来的记忆问题修正了之后,这才算是略微放下了心来。 这位身兼异闻司缉魔使的谪仙大人,不是刚好想到囚龙观杀了白渡子吗? 看,越阳楼这不就满足了他的愿望。 你能亲力亲为的完成任务获得成就感,我也可以暂时趁机从囚龙观脱身,去调查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嘿,可不就是双赢嘛! “哈,倒是妙哉啊!” 想到这里,越阳楼忍不住抚掌笑了起来,莫名油然而生一种因果循环现世报之感。 在这一系列的事件漩涡之中,至今,到现在他那个四师兄之死的死因还是一个谜团。 直到此时终于有了人替他顶缸之后,越阳楼也总算是可以从白渡子的眼皮子底下,转暗为明,将这件最为关键的事情调查清楚了。 “漆水河、祭龙之仪、地罡召考箓……”越阳楼低声念着这几个名字,心中有一种隐隐约约的预感。 将这些背后的谜团解开,白渡子真正的目的……或许便将展现在自己眼前了! 只有明白这一切背后的真相,等到了那推迟至第七天的祭龙之日时,他或许才能够拥有半分反制白渡子的手段! 是的。 他并不完全相信异闻司苏曲铃和王害疯两人单方面的说法。 或许有关其中囚龙观命丛中埋藏陷阱、以及因为他所谓的什么“谪仙本质”而被选做祭品的推测,没有什么问题。 但至少在因为当年那场孽龙之乱,而推断出白渡子身受重伤,实力十不存一的这一点上,亲身直面过对方的越阳楼,却是绝对可以拍着胸脯打包票,这绝对和传闻中的“一成功力”相差极大。 要是不想个办法弄清楚这一切的话,越阳楼敢肯定,到时候自己的下场绝对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但…… 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 而距离第七天祭龙的时间。 越阳楼则仅仅只剩下四天可以用来行动调查。 越阳楼眼神变得迅速坚定了起来:“从现在开始,我便必须要将自己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尽可能的利用起来!” “不论是谁,想阻止我行动的话,就相当于是想要我的命的敌人!” 这般想了想后,越阳楼里脑海里也对接下来要做什么,有了一个大体的认知。 看到眼前的“越阳楼”,他又摸了摸下巴道:“白渡子老儿人老成精,纵使按照这一位先前说的,所有谪仙因为从天外降世,而沾染了特殊的气息,等闲是难以分辨出来,也仍然保不齐会在行为模式上,露出什么破绽。” 沉吟了一会后,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不算是办法的办法,伸手朝巨蟒化身招了招手,便使它不情不愿的割弃下部分肉量,从身上分裂出了一条细小的黑蛇。 俯身将黑蛇拾起,凭借作为主体和化身之间的联系,他便试图转而用玄学的方式,将部分意志驾临到这具身躯之中。 下一刻,果不其然,他便成功了,使黑蛇的眼瞳中多出了几分的灵性。 “侧头过来。” 忽然间,越阳楼朝“越阳楼”命令道。 遵循着仿佛身体的本能,“越阳楼”呆呆的哦了一声,随即便闻声照做,任由眼瞳中闪烁着灵动光泽的黑蛇,挂到了自己的耳朵上,伪装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耳饰,。 “我这样说话,你听得到吗?” 听到这个声音,[越阳楼]轻咦了一声,摸着耳朵上挂着的黑蛇耳饰,只觉得好像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声音。 “听得到啊,这就好……” 确定化身具备基本的判断能力、和骨传导耳机形态的隐蔽性后,越阳楼微微颔首,这样的话,他也就能保证尽可能的随时纠正“越阳楼”这个假货的行动模式,以及在万分之一可能的意外时刻,越过里面原本的意志,强行从底层操作系统的层面上,直接接管过这具身躯的控制权了。 谪仙毕竟是谪仙。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不该忽略掉,去赌一赌不出意外的可能。 拍了拍假货的肩膀,他也就这样嘱咐说道:“到时候回到囚龙观中,要是耳旁有什么话的话,你就直接照做就是,不需要思考。” - - - 而在与此同时…… “也不知道小师弟那里到底怎么样了?” 囚龙观的厢房中,余殸仙半夜难眠,也是莫名担忧起了远在翠筠楼赴宴的越阳楼。 譬如说会不会受欺负了啊、譬如说会不会上了那些人的恶当啊、又譬如说会不会吃了他们什么不干净的事物啊…… 倚靠在月光洒落窗台前,女儿家种种担忧的心思,虽然是不一而足,最终却又化作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哎呀,反正这个时候说这些也是平白徒增烦恼了,她也只能期望[暮垂雪]能在小师弟身边,替她保护越阳楼吧。 “想当初,秦姐她也是这么想着的吧?”余殸仙莫名联想到曾经尚且处于幼小之时,刚来到囚龙观时,记忆中那段被自动美化了许多的平静时光。 在那个时候,曾经的囚龙观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无论是老头子、大师兄、二师姐,大家都还“和和睦睦”、“美美好好”的聚集在这个虽然不大、但却还算“温馨”的小道观中,没有什么利益纠缠,也没有什么多恼人的矛盾。 只是……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呢? 从老头子开始研究师祖传下来的那几本锁在祖师殿三层木箱子里的周朝古籍开始? 从大师兄开始拒绝每日按时服药,将自己终日锁在房子里发疯开始? 从二师姐开始在半夜里,忽然独自一人出来游荡,好似疯狂追寻着道观里什么东西的踪迹开始? 不、 不知道…… 她不知道啊…… 余殸仙总是不明白、余殸仙总是搞不通、余殸仙总是不想去想。 明明以前还算是亲切开朗的秦姐,在和大师兄回了一趟长安城后,为什么性格就变得冷淡了许多,总是少言寡语,不再朝人羞涩的微笑。 不过…… “好在现在多了小师弟呀。” 忽然间,余殸仙这么和自己诡异的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声,玉手掩住檀口轻笑,脸上的神色却是一种近乎异常的漠然平静。 就在这时。 铛~~~ “寒潮来临,关灯关门!” 月到中天,时至三更,一慢两快的三声刺耳的敲锣声从更夫手中传出,传荡向四面八方,报告时辰。 有音声,无人迹。 可厢房的窗外,这濒临漆水河的囚龙观中,又哪里有着更夫的身影行踪呢? 随着那报告着三更到来的声音响起后。 渐渐的,囚龙观周遭便又飘起了一层说浓不浓,说淡不淡的雾气,仿佛隐约将所见之物,都渲染上了一层殷红的色彩。 似乎是有些莫名的困倦了。 于是,余殸仙便又同之前那样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小师弟那里到底怎么样了?希望没出什么意外的事情吧。” 咚、咚咚。 就在这时候,囚龙观的大门很有节奏的被敲响了…… - 骤起的白雾中,就像浓墨一样黑暗阴影浸染着周边环境。 囚龙观前,只有两盏残破的纸灯笼悬挂,于微风中摇曳,丝毫给人安全的感觉。 咚、咚咚。 一慢两快的三下敲门声仍然以一种怪异的节奏进行着,不差一分、也不多一毫,仿佛机械一样死板而固定,给人一种极度的惊悚和毛骨悚然之感。 借着几分从天上洒落的微弱月光,从并没有关的多紧的大门门缝中,似乎能够看出,那浓郁黑暗中敲门的,却好像只是一个腰间挂着一口黄皮葫芦、神态显得有几分木讷的普通中年道人。 嘎吱。 余殸仙忽然推开了门。 见到囚龙观里终于有主人家出来,那半夜敲门的中年道人神色似乎也有些意外——尤其是看到余殸仙那张绝美的脸庞时,更好像不由得愣了一下,才犹豫着拱了拱手,不等余殸仙问话,便首先无奈苦笑了一下,说道:“此地距离县城尚有一段距离,夜半无处落脚,贫道途经贵地,还望观中的同道看在道祖的面子上行个方便,待我挂单补给一番,明早再到县里面去找地方落脚休息。” 余殸仙态度不甚热情,只是隐约觉得这半夜敲门的人有些古怪,故冷淡质问:“从哪里来的?有度牒证明否?只是你一个人就敢在半夜行路?” “贫道乃是长安附近人士,只因世道不定和仕途不顺才出了家,跟着师傅学修行,时间还没有几年,这领受朝廷恩典,免除地税徭役的好事,自然还是没有来得及轮得到贫道。”那中年道人也就如他神色表现出来的那般木讷答道。 “那具体的修行道观和名字道号呢?”余殸仙看起来好像有些不耐,将手撑在了门边缘道:“假如连这些都没有的话,我可不敢放你进去。” 那人沉默了一下,盯着地面上浓郁阴影的摇曳而失神了一瞬,才犹豫的再度拱了拱手,古怪的笑道:“道友可以称呼贫道为……王害疯。” 第四十一章.我也不是什么恶人嘛 嗨呀。 这世上毕竟没有人能全知先晓,按落这囚龙观来客访道夜求宿的一茬伏笔闲话不提,咱远在另一边的越阳楼却是没法子知道了。 此时此刻,他在干什么呢? ——他在找人。 找人?找什么人? 找一个本来应该在今天死,却因为他而没死的人。 找一个因为身份和背景,肯定能给他带来用处的人。 从早上到现在才这么点的时间,想必诸位也还是未曾忘记。 这越小爷啊,走之前可还是过交代一件事的! - 说起来这无功县城啊,说小不小,说大其实倒也不大,只待越阳楼放开了几分脚力,撒开大步子,少顷时分,便已是出了乐运坊的外缘,接近城门口的地方。 到了这里后,四周围灯火的数量很明显便稀疏了下来,街巷上只剩下一干也不知道这时候还为什么在街面上瞎混的闲杂人等。 随意从这些闲杂人等抽取一个面堂发黑、不像是好人的朋友,越阳楼便几步上前,悄然绕到对方背后,拍了拍肩膀道:“借问一下路。” “嗯?谁敢吓你老……” 忽然间,那位不像是好人的朋友张口的话才说到一半便迟疑的停了下来,莫名的感到这声音好像有些熟悉。 等等、等等! 好似想到了什么一样,他生硬的转过身,当看到越阳楼时,声音便彻底僵硬。 “越、越、越……原来是越爷啊!” 听到这个许久没听到过的称呼,越阳楼也愣了一下,想不到这就恰好撞见认识自己的人。 以前这越老爷还没有犯事的时候,倒也曾是个乡县闻名、结交甚广的游侠儿,有赖于家传的声名、早熟的性格、强大的武力,自打小起啊,他这越阳楼越小爷的名声,自然也是在这无功县的某一类群体、或者某几类群体之中颇有“声名”。 嗯,至少在一些作奸犯科,而又恰巧被越阳楼选来“练手”的泼皮心中,曾经的那份经历,是绝对会给他们留下终生的深刻印象。 ‘……哎,都是年轻时冲动犯下的错啊。’ 看到对方的神色,从古怪的反应中,越阳楼迅速猜出了对方的内心所想,转念思考后,倒也是觉得省了一番再需要解释的口舌功夫。 越阳楼眼眸微眯,开门见山道:“今天还是他休沐的日子,乐运坊里,你们应该还见过岑教头他出来的吧?” 岑青崖就就住在乐运坊,而因为他在官面上的身份,则更是一向成为了这些“好邻居们”的需要重点关注的对象。 “见过、当然见过!”只是想了一下后,这泼皮便当即回答,犹豫了一下还道:“要说有什么奇怪的就是,当他今天上午突然出门了一趟后,结果便往舍屋里偷偷带回来了一个蒙着脸的人,只有我们几个眼尖的兄弟悄悄看见了。” 看样子那就是明白了自己关于“处理”的暗示咯……越阳楼默默颔首,也没有多和对方说什么,便径直冷冷的道:“带我过去。” 这泼皮也是个经常听说书先生说书,心思相较于常人来说可称活泛,当越阳楼这话一出后,一时间,他砰砰跳的心中便顿时胡思乱想了许多,弄的神色都明显僵硬了起来,也不知道究竟是脑补了什么些玩意。 “还愣着干什么?”越阳楼不快道。 泼皮回过神来,急忙点头,慌乱道:“明白明白,我这就带路!” 沿着清冷了许多的街巷,两人一直向前,直到一座舍屋之前,远远的看见了大门后,越阳楼越发敏锐的强大听觉便使他听到里屋里的一些模糊人声。 “就到这里了,你先走吧。” 忽然间,他停下了脚步,朝那个带路的泼皮说了一声,看着对方好似如蒙大赦般,慌忙夺路而逃后,才忍不住失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向前,咚咚咚的敲响了大门,简单说出了两个字。 “是我。” 于是,不一会后…… 嘎吱。 大门随即打开了,从门缝中首先露出岑青崖那双满是警惕之意的眼睛。 呼。 看到是越阳楼后,岑青崖长长松了一口气,直到这时候真正确定是自己没领悟错“处理”的意思,他才略微放下心来。 ——而原本的话,他可是准备等到天亮,就趁早出门,直接将屋里的陈元卿埋了的。 “岑教头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跟着岑青崖走进舍屋,越阳楼也是颔首赞赏。看来这一手原来的闲棋,是不用废弃了。 就现在的局势而言,相较于一个死了的陈元卿,还是一个好好活着的陈元卿,能给他带来更大的价值。 譬如说他脑子里可以给禁书目录充作推演素材的武功,又譬如说是他本身“长安动字门”这个背景后隐藏着的意味,这些他自己可能会不以为然的东西,对于越阳楼来说,却都是相对有着很大价值的东西——而且,尤其是在距离祭龙之仪的时间只剩下了四天,他也将前往漆水村亲身调查的情况下…… 走到“关押”陈元卿的房门前,越阳楼忽然问道:“岑教头方便给我和这位客人留下一点私人的空间吗?” “当然没问题。”岑青崖很是爽快的答应了,明明什么都没有问,可却像是看出了越阳楼将要准备进去和陈元卿谈些什么似的。 虽然外表是一副昂藏大汉的粗豪模样,可岑青崖作为衙门中人,曾经在长安城的大染缸多年摸爬滚打的经验,却是使他有着和外貌看上去截然相反的敏锐感觉。 但是…… 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也并不一定是好事。 直觉告诉他,越阳楼可信,只需要知道这一点,接下来的什么事情他便不需要再问了,不论陈元卿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也好,还是越阳楼和他要谈什么事情也好,都和他这个单纯是跑个腿的人并没有什么关系。 看着岑青崖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后。 咚、咚、咚。 越阳楼也象征性的敲了一下门,然后便径直伸手推门而入,忍不住笑道:“陈元卿,我们又再见面了。” 见到是突然进来的是越阳楼,陈元卿也愣了一下,才不动声色的掩藏住眼中的惊讶,好似早就知道是他一样,顿时冷冷说道:“某要当场取下某头颅的时候,你不肯,白渡子要某把我处理了的时候,你也不干,现在又让人把某单独带到了这里,你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当然是展示我的诚意了啊。”越阳楼毫无羞愧的摊了摊手,好似之前令对方不得不断臂的人不是他一样,转而便若无其事的开门见山道:“之所以冒着被白渡子发现的风险,将陈先生您带到这里呢,我当然是有所的图谋的,而我这回过来,便主要是想和陈先生你谈一个生意。” “什么生意?” 陈元卿一副好像被这四个字吸引了样子,心中却并不相信,只是暗自盘算着该如何借此脱身。 然而。 他却并不知道,单纯物理系武功终究是比不得奇诡而不讲道理的道术的。 有赖于命图的框架被初步搭建了起来,命丛“尘根”的效果也产生了蜕变,关于他内心的心思,在头顶上还呈现出波动状态的橙黄色名字下,根本就是被越阳楼一览无余。 呵,入了越小爷的手掌心还想翻身? 不把他身上的价值、脑子里的东西都压榨干净,岂不是就白费了他“冒险”从白渡子手下保下他的那番风险了! “当然有关于你这条命究竟值多少钱的生意了。”越阳楼轻笑着,竖起手指摇了摇,然后一根一根掰着算道:“首先是打上咱囚龙观的赔偿费、然后是我一番辛苦把你弄出来的劳务费、再之后是因为你先前言行而给我造成惊吓的精神损失费……” “等等!等等!”陈元卿连忙叫了两声,眉毛一挑,便是怒了,咬牙说道:“某什么说要答应了你这无礼的要求了!” 说话被打断,越阳楼不快道:“那难道你想要我就在这里杀了你?” 问到这个问题,陈元卿顿时沉默了下来,打心里话来讲,像之前那样坦荡的死在众人眼前也就罢了,但要说像现在这样,默默无闻的死在这个地方的话,以他作为动字门武师的骄傲果然是极为难以接受的。 见到陈元卿沉默,越阳楼便翻了个白眼道:“这不就得了!还废话什么呢?这些可都是我合情合理的要求,难道你作为动字门的武师,这么多年下来,就连这些给自己赎身的钱都没有吗?” 陈元卿怒目圆睁,咬牙切齿的争辩:“这可是某这么多年来辛苦工作才攒下来的钱啊!难道你这就是抢劫吗!” “抢劫哪有直接像这样来得快啊!”越阳楼理直气壮的说道。 随后,好像猜到了他这番的反应一样,他又摆了摆手道:“当然了,我越小爷什么的,向来也不是多恶的人嘛!” “看在你身后动字门的份上呢,咱呢,另外这里还有三种特惠方案,可以供您选择!” 第四十二章.很有觉悟的陈元卿 “……” 在越阳楼的诱惑下,陈元卿也是沉默了一下,是显然有些犹豫了。 万一要是错过了这一回,就没有了下一回的话,那他岂不是就意味着要亏了? “……哪三种特惠方案,你先说了,我再做考虑答应不答应!”陈元卿犹豫了一下,抱着听一下也不会有什么损失的心思说道。 作为武师的骄傲,也使得他的底线是十分灵活。 “哈哈哈,自古能成大事者,皆是不拘小节,陈兄若是脱了这回的困境,看来之后也就是一片坦途了啊!”越阳楼忍不住拊掌大笑。 笑声渐渐停歇,随即,他便竖起了一根手指,摇了摇道:“第一种优惠方案呢,我是根据陈兄你这一身的好武艺来的,正巧我最近也对武功这方面感兴趣,无论是你自己动字门的武功呢,还是什么杂七杂八的武功呢,只要你能拿的出来,我都会根据情况给出相对应市价更高的价格,用来抵消你欠我的那些赎身费。” 虽然心中颇为心动,但陈元卿却还是本能性的杠了一句,“我怎么知道你给出的价格足够公正的?” “知识是可以复制的,陈兄你实际上并没有付出什么代价,不是吗?”越阳楼无辜的摊了摊手,指出了问题的关键:“况且,陈兄你也并没有选择。” “先说说下一种优惠方案。”陈元卿话语生硬的说道,装作好像并没有听见越阳楼刚才的话。 “行吧,那第二种优惠方案嘛,就更简单了。” 越阳楼可惜的砸吧了一下嘴,指节敲了敲桌子,笑道:“只需要请陈兄你把你这还没拿回来到自己手里的命,再借给我几个月的时间即可。” 才听到这话,陈元卿便当即拒绝:“这绝不可能!你想都不要要想。” “陈兄你先不要着急嘛,听我慢慢说啊!”越阳楼伸手示意打住,轻轻抚摸着怀中缠上了黑蛇,话语中带上了诱惑性的意味。 他指了指对方的断臂:“假如说,我可以给你重新制造出一条手臂呢?” “……那也不行!” 陈元卿很明显是犹豫了一下,才断然冷声拒绝,最后还是没能放下面子,转头就为了活命而给越阳楼卖命。 作为厮杀场上混饭吃的武师,一条手臂究竟有多重要,他当然知道,不仅仅是意味着身体重心的习惯需要重新花大量的时间来适应,更意味着随之而来的还有大部分的拳法招式,也将对他来说没有办法使用。 但是,这也终究只是“麻烦”而已。 习武之人要养三分恶气,要是连这身脾气都给越练越没了,那还混什么武行?当什么武师? 越阳楼眉眼低垂,在陈元卿的接连拒绝之下,话语中明显中是露出了不快的意思:“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陈兄啊,我不知道我究竟是做错了,才让你如此发自内心不尊重我提出了的这几个解决办法。” 见到越阳楼语气严肃的说出这番话,本来还想着不要亏的陈元卿,登时也嗅到了不妙的气息,只能暂时强拉下面子,生疏的辩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是这个意思还能是哪个意思!那个意思吗!”越阳楼佯作恼怒之态的打断道,似是因此有了不再继续谈下去的样子了。 陈元卿低头,声音相对的有些小:“我只是想要考虑一下!” 越阳楼咄咄逼人的追问:“那你现在考虑好了吗!” 面对这个问题,陈元卿只能沉默,明明隐约感觉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可要说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有那么一个很知名的人说得好: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道理就是道理,这话嘛,放到这里来说,也称不得有大错,当越阳楼首先提出的一个本来就不大可能答应的要求被拒绝后,只要稍微装腔作势的恫吓一下,这陈元卿啊,心里面能接受的底线,便会自然主动降低了许多。 没法子呀,形势比人强,就算是大出血了,也总比默默无闻的死了好吧? “……你说吧。”他终于放下了一部分骄傲。 越阳楼拍了拍手,大笑道:“识时务为俊杰,陈兄你现在就做得很好嘛!” “这第三个优惠方案嘛……” 一系列的铺垫之后,他终于袒露了一部分主要的真实目的,轻抚着怀中黑蛇的细腻鳞甲,轻飘飘的说道:“我需要陈兄你替我做一件异常紧急的事情。” 陈元卿本能的疑惑道:“什么事情?” “回长安,替我将一件东西送到你们动字门的门主手上。”越阳楼淡淡道,神色看不出有什么波动。 陈元卿立刻就警惕了起来:“你要找我师傅干什么!” “别担心,我只是想将东西物归原主,然后和贵门主稍微结一个善缘罢了,等你将东西亲自送到他手上后,你就自然会明白了。”越阳楼摇了摇头,只是将一张写着地址、画着三个猴头图案的薄纸取了出来,放到桌子上,而并没有太怎么具体的将详情透露出来。 没错。 他想要借陈元卿之手送回去的东西,正是当初蜡黄脸汉子借之害人的“三不猴神像”,当那一日之后,越阳楼便将这已经对他没多大用的东西,先找了个地方埋下去藏起来了,想不到,世间机缘巧合,竟是就这么让他遇到了这东西原主的“动字门”的传人后辈。 “这东西就在纸上所写的位置,等你拿到手之后,就可以立刻上路,不必耽搁多少时间在没意义的事情。”他指节敲了敲桌子道:“其他需要担忧的事情,都不是你需要担忧的,你实际上需要担忧的,只有如何迅速的将这东西送到你师傅手上这件事情。” ——越阳楼这到底是想干什么? 一时间,陈元卿也是有些搞不懂越阳楼的想法了,放着自己这么好的敲竹杠的机会不去敲,就为了单纯的让自己去送一座神像给师傅? 搞不懂、猜不透,任他怎么想也想不到越阳楼这么做的原因。 难道说…… 他真是囚龙观中少有的好人? 尤其是在联系到先前对方明明有能力把自己打死却不打死,现在又借口什么优惠方案,来冒着风险把自己从白渡子手上救下来的事情后,就连陈元卿自己也开始本能的说服起了自己,消解了很大一部分对越阳楼的敌意。 这不是好人的话?谁还能说自己是好人! ‘明明看上去都已经快三十的年纪了,这么大岁数的老人,却还意外的真是天真好骗、容易上钩咬饵呀!’ 而在与此同时,看着陈元卿渐渐转为绿色的名字,越阳楼转念一想,又是在心中道:“不过这这样也好,倒是省下我再废口舌的功夫了,只待这神像送到那当代的动字门门主的手中,以他们原本已经遗失的道术传承为诱惑,见神像中本来炼制的命丛消失不见,他好奇生疑,便定然会亲身到来探查一番,和白渡子大概率产生冲突!” 这不过是闲来一手,越阳楼自然也没指望说动字门的老门主能抗衡白渡子,只是越发逼近的祭龙之下,他利用起一起可利用的因素罢了。 “我刚刚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见?” “某当然是都听见了!只是……” 忽然间,陈元卿自信的话说到一半,便欲言又止了起来,看着眼前越阳楼这“好人”,接下来说出来的话,便越发的尴尬和不好意思。 “只是……某这个样子,回去的话,也不大好见师傅啊……” 越阳楼何等老那啥奸那啥之人,听到他这忸忸怩怩之话的一瞬间,便看穿了他肚子里藏着的什么心思,当即便笑道:“看来陈兄是仍然不忘我之前说的给你重新装一条手臂的事情啊。” 内心不好意思说出来的东西直接被人家戳穿,以陈元卿这人性格,自然是别扭了起来,明明也老大不小的一个人了,脸上却因为气血上涌,而不知道臊红成了什么样子,偏偏就是不肯自己承认了。 好在呀,这越阳楼也是个知趣的人,心中一番好笑之后,便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态度,又用指节敲了敲桌面道:“这丢失一条手臂,对一名武师的影响有多大,我当然也是清楚,但一码事归一码事,陈兄你现在还欠着……” “我可以用你之前说的武功来抵账!” 还未等越阳楼把话说完,朝某个方向暗示,下一刻,陈元卿便以一种和一开始的警惕怀疑截然相反的、十分替越阳楼的利益着想的韭菜精神,自己倒是首先把自己的老底都丢了出来。 想到越阳楼之前展露出的天资,像是生怕他不再感兴趣了似的,他言语中充满了焦急和紧张的,推销起了自己目前唯一可以交换的东西:“长安城的武行中,我动字门要排十七,这位置是某一拳一脚打下来的,无论哪门哪派的打杀功夫,某都熟悉的很,某都可以教你!” 第四十三章.龟蛇盘结 陈元卿的话说的很急,从声音中便能听得出显而易见的紧张。 这时候啊,说什么空手独臂亦可杀人都是骗人骗己的,作为武师…不,哪怕是说就是普通的正常人而已,手臂的意义都是极为重要的,不提战斗什么的,就单单说是一个习惯性的问题,往往便需要麻烦花很长的时间去重新适应。 假如可以的话,谁想终身体验残疾的生活呢? 陈元卿不行,也当然不能,愿意果断的付出代价,和事后根本不去想办法弥补,这是完全就是不同的两码事。 当然…… 这一切也都是建立在越阳楼真的能做到这件他许诺之事的前提上的。 因此,在说出这话时,陈元卿的声音中,也多少带上了几分不安的情绪。 “哪门哪派可以教?真的吗?”越阳楼微微一挑眉,好像露出了稍显感兴趣的神色。 他轻轻抚摸着怀中黑蛇的光滑鳞甲,忽然笑了一声,好奇问道:“假如说,我要学你动字门中秘传武艺呢?” 见到越阳楼问这话,陈元卿神色略微犹豫了一下,便果断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我动字门在长安城开馆收徒,本就有收了束脩便传其技艺的职责,就算是如今,若是你想学的啊,某自然也没有不肯教的藏私之意!” 假如说是别人开口就说,要来学他动字门秘传武艺也就算了,他定然是让人打哪来回哪去的。 但。 这开口说话的人,是越阳楼、是这么一个资质高绝到难以想象的武学奇才。 因其天资、因其能力,这话中的性质,其意味儿,便也就是自然跟着变了。 ‘我动字门的武艺之精妙,想来是以这小子的天资,也难以一时半刻领悟清楚的,必然需要有经验者来帮忙讲究其中关隘!’陈元卿这般心中暗想着,很显然也是没有完全放弃那一开始的打算,里面的一个个小算盘倒是打的颇精。 ‘若是能借机以我动字门的武功技艺作为诱惑,将其收入门下的话,岂不是就意味着,以师兄的身份,反过来能让他给我钱呢?’ 绞尽脑汁的想到这里,陈元卿的眼瞳深处,便仿佛顿时生出了几分明悟,油然有了一种“我也行了!”的莫名错觉。 ——以动字门的名义,他定要用无数精深的武功,让越阳楼这小子也明白什么叫做“敬畏武道”! “虽是不比长安武行中位列首位的御拳馆来得声势煊赫,也不比次位的洪洞通背来得传承古老,但我动字门的拳法源流上,却是可以溯及到神秘的丹鼎道上…哦,对了,你应该还不知道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 越阳楼一脸古怪的摆了摆手道:“你继续说。” “总之,你只需要知道我动字门的拳法,相较于长安城中的其他拳法,都绝对是最为特殊的那一个就行了!”陈元卿颇有自信的道。 抱着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心思,他毫不犹豫的便在越阳楼面前,讲解起了自家动字门中,几门秘传拳法的精髓要义。 “正如其名,我动字门各门拳法的核心,便在于一个[动]字,不管是用来搏杀的[攀弓踏弩法]、[烧茅打鼎法]也好,还是用来养炼的[阴换阳法]、[转丹田法]也好,皆需在动态中进行,方才能够取得更好的效果!” 呼。 岑青崖家的院子中,拖着残躯给越阳楼演练完动字门四法的基本动作后,陈元卿喘息了一下,一边便朝还在一旁,好像露出若有所思神色的越阳楼勾了勾手,示意他过来一下。 “因此,若是想要学习我动字门的拳法,最快也最好的办法,便是在基本的掌握了架势和原理之后,由一个在这门拳法上更有造诣的前辈来进行亲身的喂招指导。” “我倒是本来就有想法,就是不知道陈兄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能不能继续支撑的了这一场了。”越阳楼笑了笑道。 听到这话,陈元卿便知道是自己的机会来了,只要能借此给越阳楼这小子留下一个深刻印象的话,那心怀着“敬畏武道”的这小子,还不是任由自己这个前辈拿捏,羞愧的把什么赔偿费啊、劳务费啊、精神损失费啊的,都给免了,再主动反过来交给他一笔银子? 像是生怕越阳楼突然反悔了似的,他充满信心的立即答道:“只是进行一场指导而已,耗费不了我多少体力的!” “呼,那我可就放下心来了。”越阳楼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看陈元卿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总算不用担心太过惊世骇俗的修行速度,把对方给打击到了。 正如陈元卿先前所说,因为前身是丹鼎道分支的缘故,动字门的这四门武功,也皆是有着特殊的限制,都只有在“动态”中才能真正的练成。 凭借确实还算是存在的天资,越阳楼基本上学会了这四门武功表现出来的基本动作后,就用起了剩下的推演值进行加速,达到了纯熟精通,这才隐约感觉到了或许是缺乏“动态”,而带来的一层“瓶颈”。 虽然说仍然可以用推演值进行强行突破,但既然是能省下来一点的话,他又何必去浪费呢? ‘还是不要表现的太吓人好吧。’ 越阳楼闭上眼睛心想,摆出了和面前陈元卿相差仿佛的架势后,便默默的遵循[转丹田法]和[阴换阳法]这两门养炼之法的描述,想象将体内虚幻的“阴气”化作的潺潺水流,采集到了丹田之中,和本来就燥热活跃的“阳气”相交汇,剧烈沸腾,陡然变成了大量的蒸汽,瞬间充盈全身血肉之中! 哗! 一瞬间,在陈元卿眼前,越阳楼的皮肤表面便泛起了通红的色泽,随即伴着皮肤毛孔中一丝丝隐约白气的蒸腾,不可思议的变化就发生了! 赫然间,在骨骼摩擦的噼里啪啦声中,越阳楼的体型便开始了膨胀,仿佛已经将这两门以易学难精而著称的养法都修行至大成了一样,表现出了显而易见的独有特征! 丹道中常以灵龟灵蛇来暗指坎水离火,而越阳楼此刻展现出的姿态,则正可谓是“龟蛇盘结,性命坚固”! 第四十四章.天明之前 呼呼呼! 在他们两人所在的小院中,一阵剧烈的沛然狂风陡然席卷! 伴随着巨人胸腔腹部的收缩,那堪称巨量的空气都被越阳楼吞吸到了体内,然后再以极缓慢的形式,滚动喉头,渐渐长吐而出一口匹练般的白芒,将青石板的地面上,也劈出了一道道凌乱的浅浅白痕。 昔有武道大成者,以吐纳之术入道,自比古之剑仙,口啸剑芒,吐气间摘人头颅如闲庭信步。虽说如今的越阳楼表现上远不到那种地步,但要说硬是比的话,现在他这“一口气”,也不过仅仅是“一口气”而已。 既不是什么以命丛为核心的道术,也不是什么多么特殊的武功秘法,这相较于传说中“摘颅杀人”的剑芒而显得规格上庞大了许多的白练,也只不过是伴随着他呼吸而产生的异象而已! 那浑身狰狞的肌肉块鼓胀、根根漆黑如蛇的粗壮大筋从皮下凸起、皮肤毛孔中蒸腾出一缕缕炽热蒸汽的模样…… 嗯,就算强行说他是剑侠人物,恐怕也绝对不会有人相信的吧? ——与其说是还处于“人类”这个范畴的凡物。 ——不如说…… ——这更像是属于妖魔之类的怪物才能拥有的恐怖姿态! “肌肉鼓胀叠如龟甲、筋络浮凸犹若蛇蟒,气血蒸腾形似烘炉……”陈元卿声音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颤抖调说着,一眼已是看出了他身上多种典型特征的由来,神色狰狞而纠结,倒真像是在看怪物妖魔一流的存在。 要知道,作为得了动字门拳法真传的他,同样也是将这两门养练之法,一直练到了大成的,可就算是他拼尽全力将这“龟蛇盘”的功夫施展到极限,至多至多,他也不过是能将体型膨胀到个五成左右,哪能像是越阳楼现在这般轻松写意,摇身一变就化身成庞然巨汉啊! 看着那足足都比自己脑袋还要大的巨掌,陈元卿丝毫不怀疑,这其中有着能轻易将人头颅如汽水瓶盖一样拧开的强大劲力! 也正因于此,他才维持不住冷淡高傲的姿态,忍不住出声进行确认:“你....你可是,将我动字门的[阴换阳法]和[转丹田法]都练到了大成的境界!” “假如这就是这两门秘法大成后的表现的话。”越阳楼语气颇为平淡的颔首答道,将巨掌握了握,试着这股“龟蛇盘”状态下,自然增加的那一部分力量。 ‘相比起当初全肌肉装载下的本体还差了不少,但和现在这具人躯原本的水平,倒是相当于全方面提高了各项身体机能。’他还算是满意的心中点了点头。 毕竟只是普通的武学而已,和[脱鳞披甲转龙法]那样融合了命丛的“异武”根本就是两个层面的东西,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足够不可思议了。 正如他和陈元卿施展起了这门秘法时的不同之处一样。 真正强大的,从来都只是他这个人,而不是他那表现出来的一门门奇绝的拳法! 好比“我为万经做注脚”和“万经皆为我注脚”之间差别,若执迷于“万经”,而不知道“我”为何物的话,那也只不过是在做刻舟求剑的蠢功夫罢了。 不知者亦不觉其异,而正是因为作为“知者”,故此陈元卿他才越发感到难以置信,深深惊骇于越阳楼表现出来的恐怖武道天资、和堪称可怕的身体素质。 未曾修习过多少精深的武功都能达到这种轻易击败自己的地步,要是再给他足够的时间,将无数门精妙的武功协调的集合在一个人身上的话…… 这、这简直是…… 他被自己的想法惊吓得说不出话来,一时间,竟是有一瞬间产生了后悔给他打开了这扇武道大门的念头。 ‘只不过,也终究只是有着极限的武功而已啊……没有相应的道术传承、没有相应的道术资质在身,想要单纯以武入道,再改换根髓(炼命丛),也只不过是走上了一条从来没有人实现过的死路而已啊……’ 想到这里,陈元卿不由得也丧气了几分,纵使他以前也同样是天资禀赋异于常人,自认为能走出一条新路,多年之后,他不也一样还是仍旧被困在这断了道术传承的动字门中,只能蹉跎岁月在原地,将曾经的一身傲骨硬生生磨成了现在的模样。 在他看来,越阳楼或许和他有着很多的不同,但在最后前进无望之后,结果的状况也不会和他有多少区别的。 然而,就在这时候。 越阳楼却是又开玩笑道:“仅仅是两门可还不够抵过一条手臂的,我倒是想知道,除此之外,陈兄你又到底是还有多少会的武功。?” 陈元卿深吸了一口气,听到这话,忽然间便重燃起了战意,将那什么武功有着天然极限的绝望丢到两旁,只专注到让越阳楼明白“敬畏武道”这件事情、 他颇为自信道:“这就不必由你来担心了。” “假如是这样的话,那当然就是最好不过了。”越阳楼微笑,表示不置可否。 院子之中,他的“架势”已经摆好,双手自然下垂在身体两侧,明明就是根本毫无防备性的姿态,可意外的却是给了人一种随时可以从任何一个角度发动攻击的错觉。 陈元卿知道,这是[攀弓踏弩法]中名为“不射之射”的技巧,虽然从固定的标准上来说,未必算得多么标准,但其中的精髓,越阳楼表现出来的部分却是几乎分毫不差! ‘居然这么快就从纯粹的理论中,领悟出了这门拳法的精髓吗?’ 再一次的,陈元卿为越阳楼这表现出来的恐怖天资而惊骇,深深的往胸腔里面吸了一口气,这才同样以''不射之射''的架势相对,坦然说道:“纯粹的身体素质上确实是不如你,所以,我能教给你的武功,也就只有这些亲身积累下来的经验技法了。” “刚好,距离天明只剩下了几个时辰。”越阳楼露出微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莫名说了一句看似不相关的一句话。 天亮之后,他就要动身前往漆水村,而这到天明的几个时辰之间,自然也就是他给自己定下的“学习死线”! 第四十五章.漆水村的问题 于是,几个小时后。 黎明的天光从地平线的边缘升起,将黑夜的幕布撕破了半分,惊醒了几声清脆的晨鸟啼鸣,使蛰眠中的万物也重新开始活动。 就像是什么大早起来出门遛鸟遛狗的大爷似的,伸了个懒腰后,俊秀少年也自岑青崖家走了出来,除了本身怀中就抱着一条鳞甲光滑的黑蛇外,格外有些白皙的手腕上也缠着一条细小的黑蛇手链。 在他的脚边,体型庞大的妖魔巨蟒化身俨然以“尘根”遮蔽了自身在他人感知中的存在,相较于随着越阳楼最初到来之时,身姿也显得瘦削了几分,略有缩水,大约是少了一个成年人手臂程度的肉量。 早间卯时。 在街边不远处的升斗食记,遣人给陈元卿安排了到长安城的路程并送走后,铺子外面已经摆出来了几桌位置上,岑青崖便重新见到了越阳楼。 似乎是因为在小院子里面也消耗了他不少精力,少年此时已经是先将早餐吃了起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胡辣汤,搭着几个肉夹馍,倒也是吃的颇为开心。 未等岑青崖先开口,越阳楼便像早就察觉到他到来似的,朝他遥遥招了招手,转头跟升斗食记内惫懒的小二笑骂了一声道:“岑爷都来了,你还不快给人家上酒,到后厨叫几碟小菜,把账就记在我这一单上!” 听着这话,岑青崖也就连忙摆了摆手:“这话我可当不得!要让令尊越老爷子知道的话,可不得来找我算算辈分了。” 那自家小院子中,他们打完了后的狼藉场景,岑青崖他也是见了的,更何况后来又有陈元卿出来后就重新装上了一条手臂的事情历历在目,加上前着几天日子的《鱼鬼》一篇,这便让他心中越发肯定,越阳楼这人定然已经不再是以自己这等凡人俗辈能够想象揣测的了。 那吴老秀才经常念叨着什么的子曰,他也有几分印象,俗话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既然这越阳楼已不是凡俗之流,那姿态架子什么的若是还摆着,反倒是显得可笑了,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拿好自己的定位,不多问也不多掺和。 毕竟总归是有着几分情面在,这越小爷看着也不像是会忘恩负义的人,若是最后因为自己多事多做,为了一个“爷”字辈、为了一个丝毫不重要的真相,而生了嫌隙,岂不就是根本不值当了? 虽然不知道岑青崖内心之中具体在想什么,但从表现上,越阳楼却也是猜到了几分,并没有在这个随口戏称的岑爷上多纠结,而是莞尔一笑,便顺着台阶换了个称呼,按手示意对方落座。 “这大晚上的一番辛苦劳累,确实是麻烦岑教头你了,正好想来你也没有吃饭,这一回我们也就先边吃边聊吧。” “……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岑青崖犹豫了一下后,便答应了下来,见到越阳楼还是原来的越阳楼的那副姿态,总算是略微放下了心来,身上也少了几分拘束之气。 将筷箸搁到一旁,越阳楼倒是颇为认真:“陈元卿的这件事对我来说也算是重要了,又由于涉及的某些消息过于不宜泄露,我左思右想,也只能拜托到岑教头你这里了,算是私人请求,我欠下了你一份人情。” “这倒是不妨事,你也毕竟知道的,承蒙大家叫一声教头,我老岑在长安城和无功县两处那里也多少有些朋友关系,起码只是送一个人过去的话,还要不得我多少麻烦。”岑青崖摆了摆手,并不以此居功而傲。 “只是,我先前见你行迹匆忙……”他疑惑道。 “不解我现在为什么还在这里是吧?”越阳楼笑眯眯的接话,将手朝前按了按,悄无声息的干扰了周边之人的听觉,使他们暂时难以听到自己两人这边的谈话。 随即,他便坦然道:“实不相瞒,我确实是还有事情要再麻烦岑教头你一番。” ‘莫非……?’ 岑青崖迅速的反应了过来,推测道:“是上次漆水村浮尸那件事的后续?” 越阳楼颔首赞叹:“岑教头果然是聪明。” “只是简单的排除法而已。”岑青崖长长叹了一口气,看到越阳楼还在这里等他之后,就知道是上次那件充满了疑点的案件还没有真正结束。 漆水村历年以来本来就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问题的,尤其是在祭龙前后又出了河上浮尸这等诡异的事情后,他便是知道,这事情绝对像越阳楼当初讲的那么简单。 话都说到这个样子了,于责于情,岑青崖他都没有将这件事忽视不管的理由。 看着岑青崖神色的变化,越阳楼便知道是自己找对人了,关于这一系列事件起点的漆水村,这位岑教头果然也是知道些什么。 “由于某些原因……” “不必说了。” 越阳楼才刚刚开口的话,便被岑青崖摇了摇头打断了。 “这些东西你不必来和我说,自己心里知道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就行,有问题的话,直接问我就是,只要我知道的话,便肯定会回答的。” “漆水村和漆水河到底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越阳楼想知道也是很久了,囚龙观从一开始就建立在漆水河边,而王害疯称那条孽龙为“漆水孽龙”,再加上起初的罔象也自漆水而出,他那个贺师兄也浮尸于漆水河上,要说这个贺道人生前所居的“漆水村”没有问题,越阳楼恐怕也不会相信。 所以,在前去留下“地罡召考箓”的贺道人生前所居之处,调查线索之前,这个问题是越阳楼首先要搞清楚的。 “漆水村……” 岑青崖沉默了一下,脸色也变得有些差,直到想了有一会儿后,才开口说道:“要说多奇怪的话,那个村子其实也没有多奇怪,只是一向内部较为封闭,还残留着一些古怪的习俗,基本上很少有和外界交流。” “内部较为封闭么……”越阳楼沉吟些许,将这个信息记在了心中。 “说起来,你是要去那里调查什么事情吗?”岑青崖忽然问道。 越阳楼抬起头问道:“怎么了?” 像是在犹豫一样,沉默了一会后,岑青崖果决道:“那就也带上我一起去吧。” 第四十六章.黄昏逢魔 漆水村是一座依山傍水的村子。 且说地势形胜,从高天之上俯瞰下来的话,便能看到蜿蜒起伏的山脉从秦岭山系中延伸出来,就像是一条苍劲雄奇、嶙峋古朴的老龙,将整个漆水村用身子盘起,噬咬在龙口中。 此地环境吊诡。 左枕笼山,右拥漆水、北环秦岭、南襟无功。 整个漆水村附近的地貌,仿佛是一座更大的牢笼,将这个还保留着一些古老风貌的村落圈禁在其中,只留下一个在舆图上几乎很难找到的出口。 得益于周边还未曾大规模开发过的丰富自然环境资源,生活在漆水村这座村子的人也是能够达成自给自足的,由于这一点的原因,没有充分的和外界交流的需求,长久往日之下,这座村落也就越发显得封闭,几乎从来没有往外发展的意思,俨然是成了一座“不知魏晋、无论有汉”的桃花源地。 在这无功县十里八乡的地界,这漆水村的遥远偏僻也是出了名的,按照岑青崖的建议,他和越阳楼从吃完早饭后便立即从县城出发,还从衙门里面借来了两匹马,这才好不容易赶在了晚食之前一段时间,沿着官道,抵达了进出漆水村的唯一通路。 当然了,说是官道其实看上去也并不准确,长年来少有人来通过之后,实则那也只不过是一条坑坑洼洼的普通土路罢了,勉强能令马匹通行便已是极限,还得多亏是没有遇到了像是下雨那样的坏天气。 随着道路前进,越阳楼他们进入到了深山老林之中,四周是阴翳翳的参天古木,只有寥寥的几缕阳光才能透过茂密的枝叶照射下来,显得阴森可怖至极,神秘莫测无比。 况且,这还是天亮的时候呢,假如说是过了时候导致天日全黑…… 感受着周围越发压抑的气氛,即使是越阳楼也不得不摇了摇头,很难猜测到时候会不会遇到什么诡异的事情。 “绝不能在这片林子过夜,我们必须要加快速度,赶紧找到漆水村了!”他迅速做出了判断,并转头朝一旁的岑青崖问道:“岑教头,要是再加快一点速度的话,我们能来得及赶到漆水村吗?” 岑青崖沉吟了一下道:“加快速度的话……应该没有问题,只是这两匹马应该会累一点,需要到时候吃些好东西补补。” 越阳楼颔首:“其他的问题暂且还不需要考虑,那我们就先加快速度吧、” 在他的眼眸之中,熔金般的光彩一闪而逝,随即便从类似蛇类的黄金竖瞳,转变回了人类的黝黑眸子,只是无声无息间,刺激的两匹马的速度提高了数分。 幽暗的密林之中,马蹄踏碎枯枝树叶的声音渐渐远去,只剩下了冷风吹拂过树林,树叶摇动的轻微沙沙声。 只不过,那根根树枝投射下的婆娑阴影看起来似乎有些令人诡异不安…… 就像是…… ——一一条条腐臭发黑、正朝着生人方向抓来的僵硬手臂? - - - “这林子的气氛,也真是够压抑的,但前几天我过来搬尸体的时候,明明还不是像现在这样的。” 莫名的提着一颗心,总算是走出了那座要进入漆水村必经的那座老林子后,岑青崖也不由得长长的吐出了一口积压在胸腔中的郁气,同旁边的越阳楼说话,这才感觉到那种沉重的感觉消散了几分。 越阳楼沉默了一下,说道:“这林子确实是有些问题。” 对照岑青崖先后两次来到这里的体验变化,眼前密林的诡异现象无疑正在向他说明。 原本应该第三天开始的祭龙虽然被白渡子决定延迟到了第七天,但一些随之而开始……或者说重新渐渐复苏的诡异莫名之物,却是并没有一同延迟,而是仍在按照惯性,从溺毙于深海的长眠睡梦中,渐渐向上升浮,侵蚀来到常理的世界。 “没错……所有人剩下的时间,都已经不多了。”沈询在内心中喃喃了一声,抬起头,朝着视线尽头的某个地方远眺,旋即皱起了眉头,转移了话题。 “岑教头你看看,那边是不是就是你上次来过一回的漆水村了?” 顺着他的手指所指的的方向,只见山脉蜿蜒盘旋起伏,赫然在山脚之下,一众色调偏暗的低矮建筑物便映入了岑青崖的眼帘。 酉时与戌时交接,此刻已是天色将暮、黄昏将近。 呼、呼、呼…… 略显湿冷的寒风吹过山间,阴冷的异常,其中的寒意更是仿佛要浸透骨髓血肉。 忽然间,某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泛上越阳楼心头。 山林间,隐隐约约的晃动影像交错中,轻薄的岚雾不知从何处飘来,黄昏下,也呈现出一种瘆人的恐怖色彩。 似乎、仿佛、好像…… 在那黄昏薄雾之下,越阳楼隐约看到了漆水村中,有无数交错的模糊人形正在往复走动,然后朝同一个方向,做出了各种诡异而违背人体常识的扭曲动作。 那种模样、那种神色、那种狂热…… 看到这一景象时,越阳楼内心之中便自然浮现出了一个词——“崇拜”。 就好像是漆水村内存在着某种诡异的信仰似的,那种正常人绝难以想象的狂热姿态,毫无疑问,只有“举行祭祀”能解释这一切。 为了确认,越阳楼再度定睛一看,可只是转眼的功夫,仿佛是在向他说明这只是一场他才能看到的幻觉似的,忽然间,当他再次将目光聚集在那片薄雾中的时候,岚雾中的无数模糊人形却是全部都骤然消失不见了,根本找不到前一刻时,它们在漆水村中进行古怪举动的痕迹。 在岑青崖转过来的目光注视中,越阳楼沉默了一下,并没有将自己见到的幻觉景象说出来,而避免了也将不甘此事的凡人,也牵扯到那些怪异莫名之物的的注视之下。 道如处暗。 处明者不见暗中一物,处暗者能见明中区事。 或许正是因为他已经接触过相关的诡异之物,位于黑暗之中,那些相关联的事物,才会自然而然的走入到他的视线之中。 “走吧,我们到地方了。” 看着那隐藏于薄雾之中的漆水村,越阳楼长长的叹息了一口气。 第四十七章.明察秋毫 越阳楼和岑青崖两人走到漆水村近前后。 他们这才发现,除了忽然间莫名飘起的薄雾、和那座阴翳压抑的密林外,这座依山傍水的封闭村子的诡异之处,还不止于此…… 嘶嘶嘶! 刚一踏进漆水村范围的瞬间,越阳楼和岑青崖身下的两匹劣马便不安躁动了起来,马首昂起,低声发出嘶鸣声,前蹄子也不断在原地踩踏,就是怎么也不肯继续向前。 它们在害怕着什么? 越阳楼微微挑起了眉头,先行下马,用手轻轻抚摸着马匹脖颈后的鬃毛,将头也好似亲密的凑了过去,眼瞳中熔金的色彩一闪而逝,便切换成了龙蛇般的妖异竖瞳,微微放出了几分来源上位物种的威压,嘴巴翕动几下,轻笑着低声说了些什么。 嗯,就好像是他身上有着某种动物亲和的魅力一样,当再故技重施了一次后,那两匹劣马便都诡异的安静了下来,任由越阳楼牵着跟着绳子向前。 “好了,我们继续走吧。”他随口说道。 见到刚才那一幕,岑青崖心里明明有什么想问的东西,可在直觉示警下,却还是欲言又止,没有把话问出来。 “这座村子和我几天前到来时候的,已经不一样了。”他提醒了一声。 越阳楼颔首:“我知道。” 踏、踏、踏…… 落在夯土路上的马蹄声沉闷。 即使真正进入到了漆水村的范围后,人烟喧闹的迹象也仍然没有在他们的眼中出现。 就像是整个村子的人都已经死了许久似的,明明只是黄昏到来了而已,可漆水村的一所所人家却都已经是关门闭户。 到这时,越阳楼才发现,漆水村中不仅仅是看不到半点人声迹象,除此之外,竟然是就连一只看守门户的土狗都找不到——别说是家养的牲畜家禽了,甚至连野外最为常见的飞舞蚊蝇都没有。 一切都那么诡异的寂静,只有若隐若现的潺潺流水声是如此清晰。 在空荡荡的漆水村内,沉闷而压抑的马蹄声缓缓在寂静中推进,回荡在村子中,才不一会儿,便令一声声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从破旧的老木门后,悄然探出了一双双混浊的眼睛。 看来,因为“杂音”的出现,他们终于注意到进入村子的两人了。 就在众多村民的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中,越阳楼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奇怪的地方一样,牵着两匹马,便按照他之前从山林上向下俯瞰时看到的景象,带着岑青崖来到了这座漆水村中最为引人注目的、道观庙宇样式的建筑物前。 从老旧的程度上来讲,这座呈现出阴沉的灰白色调的庙观很明显已经经历了不少年头,墙灰剥落风蚀,檐角垂下的铃铛也被铜锈封住了铃舌,不再能发出清脆的声响。 就像是画龙点睛的那一笔一样,看着那观前那块早就已经看不清名字烂木牌匾,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和反感之情便在越阳楼的心中泛起,只觉得当建筑物整体就不符合一般人审美常识的怪异风格和漆水村四周不断萦绕的流水响声结合在一起后,就令人感到了强烈的不适感。 嘎吱…… 不知名庙观的红漆大门忽然打开。 在越阳楼的眼前,一个苍老到几乎已经只剩下皮肤和骨骼的可怖老人,便在两个全身都被笼罩在麻布长袍之下,不露出一点皮肤的高瘦男人搀扶下走出来了。 “来、者……何、人?” 老人声音如磨铁般嘶哑,像是许久都不曾同人说话了一样,每个字与每个字间,都一顿一顿的,像是生锈了一样。 见到漆水村出来的人是这个样子,越阳楼莫名的却是忍不住笑了,将手里牵着马的缰绳交给一旁的岑青崖,让他收好,而后便从腰后解下一块样式精致的腰牌,在老庙祝的眼前展示了一下,给众人大抵留下了一个印象后,也不等他们看清楚上面“异闻司”的真正字样,便转而迅速收了起来。 凭着那股自然流露的庞然威势,他抬眼环顾四周,脸上丝毫不见胆怯之色,一身中气十足便道:“我乃无功县令使者苏曲林!特奉令来审理漆水浮尸一案,示查冤屈!” …… …… …… “原来是县中的使者,村子里的大家许久未见生人,都是有些情怯难言,倒是吾等失礼了。” 跟在老庙祝身边替他说话的是那两个高瘦男人,分别自称是叫“秦齿”“秦牙”,带着越阳楼和岑青崖两人走入庙观的迎客前殿之后,他们掀开麻布长袍的兜帽,露出面孔,却是两个同样都皮肤病态苍白,留着干枯发暗的长发,神色带着几分死板僵硬的双胞胎。 在老庙祝的身旁,二人听说越阳楼是作为无功县县令的使者,特意前来调查浮尸一案、要还漆水村一个安宁时,他们脸上的神色也表现出很显然是“大吃一惊”,作为大哥的秦齿连忙示意弟弟秦牙去给越阳楼和岑青崖泡了一壶茶端了上来。 “使者大人、奉县令之命、远远奔波而来,这近几年、之间……可是吾等漆水村荒僻之地,少数迎来的外面世界的大人物啊……” 先行饮下一口茶水,老庙祝干枯的嗓子似是补充水分后润滑了几分,从原来一顿一顿的嘶哑难听,渐渐变为了重新熟悉后的顺畅,起码是能够进行正常交流了。 “只是……老朽我不知道,这位上官将之前带走的王福盛放回来后,不是说已经漆水浮尸一案已经调查结束了吗?怎么……到现在又是突然变卦了?还需要县令大人让使者你亲自前来调查?” “当然是这起案件的调查还没有真正结束!”越阳楼眉目一横,异常严肃的说道:“当验尸完成之后,经过调查,我们又得到了全新的线索,事实证明,这起案件之下隐藏的内情,并非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他看起来义正辞严:“老丈你放心,我们无功县的县衙门是绝不会漏判任何一件坏事的,以我苏氏无数年来的名誉起誓,哪怕得罪上面的某些人物,我也定然会替你们调查清楚出浮尸一案中的真相,不让漆水村蒙上半分冤屈污点的!” 第四十八章.“礼” 越阳楼的这话落下,要将此事彻查无疑的态度便显露了出来,让所有人都没有料到,漆水村本是一波已平的事情,竟然是会在此刻忽然平添出波折,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个愣头青的家伙。 “那贺道人平日里来修习邪术,伤天害理、有损阴德阳寿,前几日遭到饲养的妖魔反噬而死,那自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是他造的孽事惹得了老天爷生气,这才遭了性命枉死之祸!有何隐情好继续调查的!” 显然是真正有话语权的老庙祝还没有说话,在那之前,搀扶在左右的那个自称是叫秦牙的高瘦男人便先不满的出声了:“先前已经说是结案的事情,这会又是忽然变卦上门要求调查,这伙异乡人明显是另有图谋,吾等还是干脆将两人赶出村子,不准留宿吧!” 越阳楼没有试图解释什么,而是直接将目光看向了老庙祝和他身旁作为秦牙胞兄的秦齿。 于是,果不其然…… “在使者大人面前,你这是在说什么蠢话!” 秦齿一脸怒容的转头瞪视自己的弟弟秦牙,好似在生气他竟敢对越阳楼、或者说代表着无功县县令意志的人说出这种失礼的话语。 看着虽然沉默,但神色还是不服气的秦牙,秦齿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便朝越阳楼低头抱以歉意道:“真是万分失礼,属实是责任在于我而没有管教好他。” 越阳楼眼眸微眯,看起来像是也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我说过要彻查到底就是要彻查到底,绝不漏判任何一件坏事,也绝不随便意气用事,令弟只是合理的担忧了一下而已,设身处地,我本身其实也是能够理解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轻轻翘起嘴角的模样,就像是在忍不住想要笑一样。 漆水村太过偏僻封闭,别说是历任县令的人了,就连唯利是图的游商都懒得过来做生意,加上信息又闭塞,所以就算是现任的县令叫什么他们多半也是不知道的,根本不在乎越阳楼的态度才是正常。 但是…… 就算如此,漆水村在这么多年内,也总归是同外界有着几次交流沟通的,依然处于在无功县这片地方内,就依然是要习惯性的向象征着权威的某些人,保持着敬畏之心。 武朝民间有一句话说的好,流水的县官、铁打的老爷,毕竟在当地十数代的积累摆在那里,要随便来一个任期几年的县令,就能超过豪族大家对于生活这片土地之人的持久影响,岂不就是根本没道理了嘛~ 现在的越阳楼,在秦齿的眼中,其实并不是“越阳楼”,而是类似于概念性的象征徽记,因为姓氏而身份无比重要的“苏曲林”! “是啊……他总是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胡话。” 在秦齿之后,老庙祝这时终于出声了,声音嘶哑难听,并不好看的笑容更是让人发自内心的、从尾椎骨上窜到脊髓神经中枢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 “老朽添为漆水村的庙祝和村长一职至今,未有一日胆敢背离职责,今日却不曾想是在这里,让人失了礼数,着实是应向客人你道歉。”他一板一眼的说道,俨然是一副将此事当成的重大要事来对待的样子。 “罢了罢了。” 越阳楼故意摆出了一副略显疲惫的姿态,似乎是因为骑着马赶了一天的路,而显得精神也有些理所当然的不振。 他伸了个懒腰道:“老村长这话就言重了,我们两人不过是奉县令之命前来再度调查而已,是为了还漆水村一个安宁祥和,而不是为了大摆威风,况且今天又是劳累了一天,与其在这里说什么道歉不道歉、失礼不失礼之类的事情,还不如早点安排好今晚住的地方,好赶紧睡上一觉休息。” “也是……天都快黑了,总不能让人家没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休息,至于继续调查浮尸一案的事情,也不必那么着急嘛。” 老庙祝颔首点头,伸出枯瘦到皮包骨头的手指,转头朝向旁边的秦齿,颤颤巍巍的指了指道:“小秦啊,带着两位无功县来的大人,到村子里面找过没人的地方暂且歇息一夜吧,莫要让人家说咱们漆水村的人没有礼数。” 秦齿朝老庙祝默默点头,然后伸出了手,示意作请道:“两位……请随着我来吧。” 见到这个架势,岑青崖有些感觉不妙,刚想出言提醒时,谁料到好像早就已经知道会有这么一出的越阳楼,却是悄然的摇了摇头,忽地转为微笑,朝那双胞胎的秦齿、秦牙两兄弟,分别拱了拱手,说道:“那接下来就麻烦二位引路了。” 秦齿没有说话,而是同身旁的弟弟秦牙重重嘱咐了几句,便强行令他留了下来,独自一人朝前给越阳楼带路走去。 “我弟弟向来顽劣,从小自称能看见大家都看不见的东西,编造些瞎话骗人吓人,那贺道人平日里也和他不知道为什么的向来不对付,着才给大人们见了笑,万望勿要在意,将他的这些话放在心上……”他一边带路,一边解释道。 “我都已经说了两遍,礼数不礼数的虚命对门来说根本不需要。”越阳楼皱起了眉头道,看起来似乎是因为秦牙刻板到甚至有些可以说死板的姿态,而有些莫名的烦躁了起来。 “礼数……大人你们当然可以不在乎,但我们自己却不能不重视。” 说到这里时,走在前面的高瘦男人忽然转头,从肩侧露出半张苍白到病态的面容,僵硬的扯出了一个笑容:“毕竟,我们漆水村啊……可是好久都没来过客人了……” “居然是这样吗?” 越阳楼仰首思索,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将双手十指的指关节也按了按,发出脆响声,也朝着走在前面的秦齿,回应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露出了满口森森的白牙。 莫名…… 越阳楼这诡异的笑容让秦齿心中一紧。 第四十九章.腥臭味 那种感觉,秦齿很难以形容。 就像是自身突然被什么大型的肉食性动物盯上了一样,冰冷而锋锐的视线恍若化成了刀子就抵在腰部后面,令他清晰的承受着莫名而来的压力。 饶是他已是非常人,但在那仿佛本能般的恐惧面前,他难免还是手脚都僵硬了一瞬间。 然而…… 意外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嘎吱。 毫无征兆,庙观的大门忽然打开了,且随着接连不断的同样开门声,一张张密密麻麻的僵硬面孔,便以堪称拥挤密集的形式,从那紧闭着的大门后面探了出来,用一双双混浊的眼睛,齐齐凝视着正准备踏出庙观的三人组。 那并不是能简单说是可怕的场景,而是一种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深刻诡异。 感觉身后总有什么人在窥视自己的错觉,是所有人都有过的吧,要说的话,他们就像是那种明明处于封闭的空间内,可却不断诱使着人忍不住回头,并在最终回头后,忽然就从感知中突然消失的“窥探视线”。 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却偏偏在出现在这里,相互矛盾的感觉交织在一起,也就是结合成了一种极为怪异的不协调之感。 “腥臭味……” 越阳楼鼻翼微微翕动了几下,凭借着超乎常人的嗅觉,突然间从这些漆水村村民的身上闻到了一股好像介于若有若无之间的、似乎隐约在哪里闻到过的气息。 ……到底是在哪里呢? 这似曾相识的气味顿时勾起了越阳楼的记忆,给他带回到了初入囚龙观时的那个转折夜晚…… ‘等等。’ 目光扫到村落里还未散去的薄雾时,越阳楼似乎是终于想起来了,在那一个夜晚,伴随着异变而来的,好像就是现在这种薄雾和略显腥臭的气息吧? 这些漆水村的村民身上果然藏着隐秘? 若有所思的,越阳楼点了点头,忽然间,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好似是有意无意的喃喃道:“今天的这天怎么黑的这么快来着……” 本来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可当其中信息被传达到所有的漆水村在场之人的耳朵中时,却是产生的令人出乎意料的结果,使得所有村民都不约而同的脸色一变,将大门赶紧关起,不留下一丝缝隙,也不再从其中发出任何的声音。 ——他们……都在害怕? 见到这一奇怪的场景,越阳楼嘴角饶有兴致的翘起了几分,看向了一旁的秦齿。 果不其然。 发现天快要黑下来了之后,秦齿的脸色也微微变化,不由得在原地本能的顿了顿脚,然后转头朝越阳楼两人看来,并可以看得出颇为急忙的催促:“漆水村一直以来都有着不成文的宵禁的规矩,天彻底黑下来了以后,便不允许随便的在村子里面走动,两位若是想早点休息的话,我们就必须要稍微走快一点了。” 明明是这么好的试探机会在眼前,越阳楼又哪里会放弃,悠哉悠哉的指了指之前被他拴在树旁的两匹马,便随口大大咧咧道:“秦兄不必担心,你看这不是还有两匹马给我们代步,就算是从漆水村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也废不了多少功夫啊。” “不行,绝对不行!” 见越阳楼的这个提议,秦齿毫不犹豫的便拒绝了,且态度的异常坚定,看上去是绝对没有任何一丝的妥协的余地:“禁止发出过于剧烈的声响,同样也是我们漆水村这个村子最重要的几条规矩之一,哪怕是谁也都不能触犯!” 不能发出剧烈的声响,和天黑后禁止在村子里面活动吗? 越阳楼眼眸微眯,将这两个或许会起到作用的信息记在了心中。 在秦齿表露出异常坚定的态度之后,他并没有选择会引起怀疑的继续坚持下去,而是就像是刚才那话只是随口一说罢了,转而便耸了耸肩道:“那就随你说的去做了好了。” 越阳楼让岑青崖尽量跟在自己身后,便解下拴在树上的缰绳,牵着两匹越发又躁动不安迹象的马匹,对秦齿说道:“好了,我们走吧” 毕竟想到越阳楼是姓“苏”的,闹出了事情也麻烦,见越阳楼答应的这么快,秦齿似是松了一口气,根本没有半点自觉的,强行从僵硬的苍白脸皮上挤出一抹难看的生疏笑容,赔笑着给越阳楼和岑青崖两人带路。 之后,他就带着两人一路匆匆的走着,刚好在算是太阳落山的前一刻,一行三人便终于是赶到了村子里靠近漆水河的几座无人空屋边。 哗啦啦。 漆水河缓缓流淌的声音越发清晰了。 就在将要彻底昏暗下去的天色下,似乎是已经许久没有人住在里面的几间荒废小院,看起来就像是和无边的阴影溶为了义体似的,很难直接分辨出来。 “我们到了。” 这时候,秦齿幽幽的声音也恰好响起:“之前吾等也不知是两位大人要来,再加上我漆水村许久未有陌生人到来,故此,这座小院也就许久未曾收拾,恐怕……今晚只能委屈两位大人稍稍难受,忍耐一点了。” 越阳楼摇了摇头:“这倒是不妨事。” 看着眼前的小院子,他也暂时没觉得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只是因为是地处漆水河附近,而莫名的感到有些有压抑。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也就不打扰两位大人的休息了,只不过还望勿要违背我先前说过的规矩,平白惹来是非。”秦齿颔首点头,似是怕越阳楼还不相信一样,末尾还添上了一句话,附赠了一个对于越阳楼来说很重要的消息。 “贺道人生前的居所的就在这里附近,若是不想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的话,夜间,最好还是不要在这里随便走动为妙……” 第五十章.第三颗心脏 贺道人生前的居所就在这座漆水河边的小院附近? 嘿,对于越阳楼来说这倒是不错的好消息。 天色渐晚,日暮西沉,当秦齿不知掉什么时候已经走掉了之后,在刚刚收拾出来的房间内,坐在床边,越阳楼忽然朝岑青崖问道:“岑教头,你前后两次来到这座漆水村,是怎么看这座村子的?” “太古怪了……一切都太古怪了!” 岑青崖稍稍斟酌了一下措辞说道:“从作为唯一出入口的密林,到村子里面夜间禁止外出,平日里也不准发出声音的规矩,还有那些怎么看怎么诡异的村民、不到黄昏就全部关门闭户的场景……” 相言语之间,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担忧和焦虑,相比起之前为了浮尸一案而来到这个村子的那一次,短短的几天之内,漆水村内的变化也太令他感到诡异了。 “漆水村当然有问题!” 越阳楼忍不住笑了一声,结合总体的一些线索思路,酌情将自己一部分可以说的猜测说了出来:“不管是很早就开始封门闭户的行为也好,还是村子中除了村民本身之外,就再没有生物活动的异常也好,这漆水村的一切古怪行为背后,其实都是内藏着一条清晰的逻辑过程的。” “也就是……围绕着[禁止夜间出行]、[禁止声音传播]这两条奇怪规矩而形成!” “规矩之所以会成为规矩、禁忌之所以会成为禁忌,都是因为触碰到这两者划下的界限之后,会付出难以想象的沉痛代价。” “根据这一点进行逆推的话,我们便可以得到一个很明确的结论:‘漆水村的黑夜或是黑暗中,存在着某种危险的东西,而声响和将自身暴露在无遮挡物的黑暗中的行为,便会导致自身遭遇到某些难以言叙的诡异。’” “或许是妖魔、或许是鬼怪、或许又是什么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说到最后,越阳楼颇为不负责任的摊了摊手:“总之,真相谁知道呢?” 闻得他的这番推测后,岑青崖倒也是非常赞同,只是还有一事不明,便随即犹豫了一下,问道:“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就直接睡觉,等着明天秦齿再过来时,由这个漆水村村长的人,带我们去现场调查吗?” 谁都知道,假如这个神秘的漆水村真的有什么隐藏的问题,当敢于遣人把浮尸案汇报到无功县里时候,便意味着现场其实早就已经没有了可以利用的线索。 譬如岑青崖当初过来将贺道人的尸体打捞带走时,在那漆水河上、漆水河边,他就没有找到任何一点可能和此案有关的线索。 就算越阳楼来了,时隔这么天,明明去了也只会是白去吧? 然而,完全出乎人意料的是…… 见到岑青崖有此疑惑后,越阳楼却是一反常态的就那么点了点头,好似也无可奈何的摊手道:“要不然我们还能怎么做呢?难道是现在就冲出去把整个村子看起来有问题的村民都抓起来,一个一个进行逼问吗?” 他心中小声道:“虽然说也不是不行……” “那、那……” 岑青崖被搞得哑口无言,心底一时间莫名的有些难以察觉的烦躁——尤其是在听出了话中今晚准备暂时按兵不动,保存力量的时候。 似乎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提到这个话题时的异常,直到沉默了好一会后,岑青崖才终于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重重点头:“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意见了,我们就干脆早点休息吧。” 越阳楼无话,只是随意了摆了摆手,配合露出疲惫的神色,将对方赶回了隔壁的一间客房。 渐渐陷入了黑暗的房间中,越阳楼轻轻抚摸怀中黑蛇的冰凉光滑的身子,微微抬起的眸子,却是保持在熔金般的状态中,分明是未有半分睡意。 想着岑青崖从提出要跟着自己过来时,身上就显露出来的种种自己毫无察觉的异常迹象,越阳楼叹息一声:‘但愿事情不是同我想的一样吧。’ ——既然岑青崖先前已经在发现浮尸案后,来到过漆水村一次。 ——那,有没有一种或许的可能…… ——在自身根本毫不知情的前提下,他已经在什么时候接触过漆水村这座村子,隐藏着的那个诡异了呢? - - - 夜色渐渐深了,而惨白色的月光也悄然垂落大地,宛如银霜铺洒,将万物也照的染上了几分阴寒。 岑青崖没有睡。 或者说,他当然没有睡。 明知道漆水村自从他走后,就一天变得比一天还要更诡异的情况下,他又怎么能睡?他又怎么敢睡? 是啊,自从他那一天从漆水村离开后…… 感受到那股进入到漆水村后,就越来越强烈清晰的受吸引感,这件从没有同越阳楼说起过的事情,也让岑青崖内心之中越来越有些发毛了起来。 没错,随着在这座小院暂时住下后,他也就越发清晰的感受到某种萦绕在耳畔的轻柔呼唤声了…… 漆水河下,确实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他。 “长乐穹宫,其堂皇溢于敕言……坠彼晦海,无天日而阙照……浮光掠影,映中游之涟漪……诧彼诡穴,斜万年而不倾……” 没有意识的轻声呢喃着那些疯狂而亵渎的呓语,岑青崖从床上翻下,将手也放在房门之前,就连脸上的神色也转变为一种说不出来的陌生的僵硬,隐约间,莫名有些像极了那些漆水村的村民。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他转瞬间就轻手轻脚的打开房门,把秦齿之前告诫的村中规矩抛之脑后,将身体暴露在惨白色的月光之下。 但结果…… 却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既没有像越阳楼说的吸引来什么怪异,身体上也没有因为月光照射而多出什么奇怪的部分。 寂静、寂静、仍然是寂静。 夜色下的漆水村,只有那依旧的潺潺水声在响起,只有那又多出来的第三颗心脏跳动声,也在黑暗中响起。 谁也没有发现。 谁也没有嗅到那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味。 第五十一章.又一座“囚龙观” 呼……呼……呼…… 阴冷的夜风嘶吼着,寒意冷得彻骨,仿佛顺着气管,也倒灌进了五脏六腑似的。 月下的漆水河静静流淌,虽说看起来倒是没有异样,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质气氛却同样在悄然蔓延。 从趁夜摸出原来的小院之后。“岑青崖”便追寻着脑海里那股冥冥中的吸引力指引,一直沿着漆水河,甚至于说是往它的源头而向前。 恍惚半寐之间,那一座堂皇的长乐穹宫出现在他梦境之中,也就在眼前,越发真切、越发清晰…… 只不过…… ‘为什么会是这个地方?’ 黑夜之中,一双汽灯般巨大而璀璨的熔金色眼瞳蓦然亮起,抬眼细看,却是一条全身漆黑的厚重鳞甲森然,庞大身躯粗壮无比的狰狞巨蟒。 或者说,也不仅仅只是“蟒”而已了。它同时更有着“蜃”和“虬”的特征,一对宛如树桠枝杈般的鹿角顶戴在头上,好似信号放大器般,散发出无形的电磁波动,干扰了生物的感官,使其彻底溶入到了夜色之中,难以察觉。 这正是察觉了“岑青崖”异动,而意识寄托在妖魔化身的身上,闻讯跟来的越阳楼! 而现在嘛…… 看着他半梦半醒着一路沿着漆水河向上,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同样位于漆水河畔的无名道观前、并停步犹豫之后,越阳楼的蛇瞳中便也紧跟着变得严肃了起来。 在他的眼前,这座无名道观的形制赫然与囚龙观是几乎一般无二,从仅仅外观上,便令他感到了某种异常的熟悉。 就像是他初入囚龙观的那一晚似的,在此时,这座仿造囚龙观的道观,同样也被一层渺然的白雾笼罩在其中,还隐约的染上了些许猩红的血色。 很显然。 漆水村中和囚龙观联系最为紧密的人,只有他那个死师兄贺道人。 在排除了所有不可能后,这处道观除了是作为那个贺道人的生前居所之外,就再无其他的可能了。 ‘岑青崖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越阳楼下意识地升腾起了一个疑惑。 接着,就在下一刻,他猛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目光从停步在道观门前的“岑青崖”身上移开,骤然望向了漆水河。 不……不对! 假如说这座道观真正是对标囚龙观而建造的话,那重点根本不是在岑青崖身上! 囚龙……囚“龙”…… 当然只有困囚了“龙”的囚龙观,才是真正的“囚龙观”! 这座位于漆水村的囚龙观会有“龙”吗? 看到岑青崖受到灵异力量影响后,下意识的受吸引来到了这里后,越阳楼可以说,答案必然是肯定的! 或许早在他当初下水捞尸之时,他便已经直面过那潜于暗流深河之底的怪诞之物,即便是以理性判断本能的逃离了漆水村,当祭龙之仪的一天天推进,就算没有越阳楼找上门,他终究也依然会有一天无法压抑心底越发强烈的呼唤,再度前来这个漆水村、前来这座“囚龙观”! 那个老庙祝虽然看起来就有问题,但给感觉上也并不像是修道有成的异常之人。 说不定…… “正是因为这座囚龙观里面的东西他还没有能力取走,所以那个老庙祝才允许我们两个县里的人进行调查,替他去当探路石?”越阳楼忽然恍然大悟,意识到了漆水村那个老庙祝的打算。 而就在同一时间…… 笃、笃、笃。 木质大门被指节敲响的声音也响起了。 僵持在道观前许久之后,“岑青崖”终于再次行动了,神色僵硬的重复起了敲门的动作,样子呆板而机械。 他为什么不直接进去? 接着,就在下一刻,周围的环境便隐约间好似产生了什么奇诡的变化,脱离了常识的范围,仿佛要往下“陷落”一样,令越阳楼心中骤然升腾起一阵严重的生命威胁感! 不好! 几乎是从一瞬间开始,越阳楼便回想起了秦齿之前万分叮嘱的村中禁忌,那条名为[勿要出声]的规矩。 漆水村中徘徊着莫名的诡异,而岑青崖此刻敲门发出声音的举动,无疑便是触及了“它”的捕食规律之一! 越阳楼严重怀疑,自己被牵连其中,或许同样也和另一条[不要夜间出行]的村中禁忌有关,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才真正被触发,引来了那莫名的诡异。 越阳楼骤然发现,就像是所有的阴影黑暗都活过来了一样,在那漆水村的莫名诡异侵蚀之下,自己的全身整体都在渐渐“溶解”,连遍体的鳞甲都没有起到多少作用,便迅速的虚化着,就像是本来就不存在一样! 诡异只有诡异能抗衡,他全身上下,也只有顶戴着的鹿角,寄宿了部分命丛组织的头部,才微微发出了抵抗的力量。 越阳楼根本来不及细想为什么命丛能够拥有抵抗诡异的能力,便趁着这短暂的时机,迅速抬眼看向了“囚龙观”门口的地方。 漆水村的莫名诡异同样也在侵蚀着“岑青崖”的存在,使他全身迅速虚化,仿佛变得本来就不存在。 但,唯一与越阳楼不同的是…… 在侵蚀下,从岑青崖的身体里却是同时显现出了另外的一股诡异力量,使他身上的腥臭味越发明显,脸部也逐渐变化成了一种类似于当初贺道人的、有着一定鱼类特征的丑陋面容。 随着他越发靠近“囚龙观”,这种变化也就变得越发明显…… 而这一切,唯一的解释是…… “漆水村中的莫名诡异,和漆水河下、囚龙观可能分别存在一部分的[孽龙],是两种不同的诡异!”越阳楼恍然大悟,那也就难怪身上同样也存在着隐约腥臭味的秦齿,会提醒他村中的禁忌了。 看着自己的身体各个部分消失的速度越来越快,顶戴的鹿角也开始黯淡,眼见这具化身即将被漆水村的莫名诡异彻底侵蚀…… 于是,越阳楼便做了一个堪称大胆至极的决定…… ——他,跳进了漆水河中! 第五十二章.隐藏的“第三人” 噗通! 巨蟒爆发力量,其速何等迅捷,只是一瞬间,他便像是弹簧一样盘起身体,纵身弹跳进了那条距离他并不远的漆水河中! 阴寒到吓人的河水将他的身体迅速整个包裹,隔绝了抹除虚化的继续,令那来自漆水村莫名诡异的侵蚀,也终于停止了进一步的恶化,不再使躯体黯淡虚幻。 只有诡异能抗衡诡异。 既然那封镇了孽龙的囚龙观能使“岑青崖”一定程度上免遭莫名诡异的侵蚀,那整条漆水河作为组成孽龙身躯的一部分,自然也有着同样、乃至于说更强的隔绝效果! 最后。 侵蚀着身躯的诡异力量彻底消失了。 而越阳楼也重新感知到了身躯的存在,看上去像是失去的部分都重新回来了。 但是…… 不。 不对。 在漆水河下,越阳楼蓦然发现了紧接着而来的异常。 犹如龙归大海,鸟上青霄般,随着它整个身躯都处于在漆水之中后,某些似乎本来就存在于这具身躯之中的潜藏本能,也迅速被重新唤醒了,不受意识控制的向一个难以想象的方向产生畸变。 肌肉纤维增粗增多、骨骼密度增大增重、皮层下铆接装甲结构优化、灵化抗侵蚀战斗器官模板加载…… 越阳楼所得的[地罡召考箓]本就是和龙蛇密切有关的一卷秘经,而他之后凭此为基推演而出的《脱鳞披甲转龙法》则更是使自身向着“真龙”这一存在进行转变的“异之武”! 用“龙归大海”这个词来形容越阳楼此刻的状态再恰当不过了。 就像是终于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容器一样,[孽龙]残留在漆水河中的力量仿佛受到吸引,纷纷遵循着本能,不顾他承载极限的,向着越阳楼的这具身躯中涌入,令他刚刚摆脱了漆水村莫名诡异的侵蚀之后,便再一次的陷入了生死危机之中! 在此刻,即便没有全新的命丛加入,[脱鳞披甲转龙法]的运转,也仍然停不下来了,根本不受他一点控制。 命运的一切馈赠礼物背后,总是从一开始就已经暗中标好了价码。 获得了好处,自然就要背负相应的责任。 看似是越阳楼正在受益,实则,伴随着漆水河中诡异力量的侵蚀,他对于这具身躯的控制力同样也在迅速的降低。 和一开始受到漆水村莫名诡异的存在抹除相比,他现在也只不过是给自己换了一个侵蚀的对象而已,并且是从“被抹除”、变成了“被取代”! 是的。 “被取代”。 越阳楼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伴随着漆水河中诡异力量对于自己这具身躯的侵蚀改造,一股原始而混沌的意志同样也正在自己的脑海中复苏! [孽龙]。 只可能是漆水河下的那条[孽龙]了! 本来应该因为囚龙观而沉睡的它,在此刻,因为有了越阳楼这个宿体作为承载,竟然是诡异的延伸出了部分庞大的意识触肢! 就像是将直面过自己的岑青崖无声改造成眷属一样,漆水孽龙同样也在渐渐将越阳楼改造为最高规格等级的“化身”。 整个过程中,越阳楼都可以感受到每个细微的变化,而可怕之处在于,在感受到的同时,他却是根本没有办法做出一丁点的反抗! 【只有诡异才能抗衡诡异。】 这句话再度清晰的浮现在了越阳楼心头,令他心中顿时异常冷静的思考了起来。 事实上,做出跳下漆水河这个决定,他也从头到尾也没有多少后悔过,要是那个时候任由漆水村的莫名诡异继续侵蚀下去的话,或许就连现在稍作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了。 ……而现在的话。 想要终止自己身躯的“强迫性进化”,自然也只有通过另外一种诡异的力量,才能人为的实现二者之间的平缓、或是直接的引爆矛盾和冲突本身! 越阳楼没有放弃,回忆起先前岑青崖从敲门到遭到诡异袭击的整个过程,期望找到生机。 渐渐的,一些之前没有来得及注意到的细节浮现了越阳楼的心中,不再被忽略。 事实上,黑夜里的漆水村也并非是完全寂静无声,即便没有任何家禽牲畜,漆水河的流水声的声响,也绝对要比岑青崖敲门的声音更加引人注意。 之所以这些声音都没有吸引到诡异,触发杀人规律,绝不是因为诡异有着感情,而是因为……触发漆水村这个莫名诡异的规律,本来就不是看起来异常单纯的【出声必死】! ——可是,不是【出声必死】的话,那又是什么呢? 越是危急紧要的关头,越阳楼反而是越是越发冷静理性,硬生生在脑海里将那段时间的记忆反复的每一秒每一秒的重播分析…… 于是,无意间,掺杂在一拍子掺杂在流水背景音中的心脏异样跳动声就引发他的注意。 等等……心跳声? 为什么会有这么正常的心跳声! 还搞不清到底现在是人是鬼的岑青崖暂且不提,单论越阳楼自己也心跳速度也绝不可能像这个“第三人”的心跳速度那么正常! 在这个环境之下,唯一的解释,便只有一个了…… 这个隐藏着的“第三人”的心跳声,就是漆水村莫名诡异的杀人规律? ‘岑青崖敲门的时候,那个心跳声的速度明显有着变化。’ ‘而敲门声和流水声同样都是声波,属于是压力波的一种,客观上是等价的,之间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主观意义上是否和人有关、对人有影响。’ 是了……没错…… 假如说将这个“发出心跳声的隐藏第三人”,也当成是一个活人来进行处理的话,一切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只有“人”才会对“人”发出的声音有反应。 也只有“人”才会在听到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受到惊吓,因此而心跳加快! 关于这个心跳声到底是怎么杀人的,越阳楼心中猜测虽然还有很多,但随着身体控制权越发迅速的失去,留给他还能行动的时间也所剩不多,不足以让他一个一个的去试。 眼下之计,他也只能搏一搏那个相对来说最有可能的可能了…… 第五十三章.轰雷之心 虽然说起来的话,可能是很绕口没错啦。 但现在处于“无法控制身体变化”状态下的越阳楼,受益于[脱磷披甲转龙法]前后两次巨大蜕变带来的一定相关抗性。 即便他仍然没有办法正面抗衡诡异力量的侵蚀,但却是还依然保留着一部分控制身躯特定部位的能力。 这点残存的控制力,相对于根本不在一个规格层面上的诡异力量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不足以改变什么。 但同样也是这点残缺的控制力,相对于越阳楼这么一个将武道练到真正“上了身”的人物而言,却已经是足以做到许多看起来很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随时干涉自身体内各项激素的分泌、主动接管对于平滑肌、心肌等不随意肌的控制、刻意取消身体一部分的神经反射…… 假如说将人体比作了一个遵循“差不多能跑就行”原则的系统。 那么,将功夫“练上了身”的武道家,就相当于是一个逐渐黑入身体自带的操作系统,绕过千万年来的祖传防火墙,最后给自己开了root权限,直接重新编写了一套程序的黑客了。 没错,诡异的力量是根本无解、也根本无法抗衡不假。 但若是说战斗就是单纯的比拼数值大小、看谁砸的坑更大的话,那越阳楼可就要有的聊了。 谁说不准用手脚兵刃,就没办法杀人了? 笑话! 明明是处于几乎全身上下都没办法动弹的状态下,还同时承受着肉体迅速畸变带来的剧烈痛苦,可这一刻的越阳楼却让人觉得,他那笑容是无比的愉快、惬意。 最令人能充分感到生命的重量和价值的环节终于到了。 眼前,他也只剩下了唯一的一条道路…… 漆水河诡异力量的影响仍在继续。 越阳楼的身躯遭到诡异的侵蚀,不可扭转的在迅速畸变,也在迅速向着这条道路顶点的“龙种”进化,似乎他整个人的理智都要很快溶解为浊水,为那“孽龙”逐渐在复苏的疯狂意志所取代替换。 同时,一拍子若有若无的心跳声也传到了他的感知中…… 咚。 这一刻。 越阳楼体内的心脏也同时跳动了一下,动静异常的大,仿佛是神人擂鼓一般的沉闷、有力,将堪称是巨量的炽热气血瞬间泵至全身,甚至都强行冲爆了部分脆弱的毛细血管,染红了漆水。 以动字门秘传的“龟蛇盘”之术,他再度逆转气血变化,硬生生将刚刚泵至全身的气血收敛,重新“按”到了心脏之中,然后在向内收缩达到了一个极限后,轰然向外炸开! 咚! 宛如炮火轰鸣的心跳声爆发,阵阵剧烈波动将漆水搅乱,骤然在河面上引爆出了大片水花潮浪! 明明只是谁都拥有、谁都天生就会的心脏搏动,可在越阳楼这里,他却是进行如此的困难,全身的没有达到皮肤、和肌肉那般强度的体内脏器和骨骼都在发出迅速濒临崩溃极限的声音。 以凡人凡躯体凡夫身,他将生命的筹码毫不犹豫的推上了赌桌,来向那漆水村的莫名诡异发出了邀请,仿佛在哈哈大笑道:‘来陪我最后玩一玩吧。’ 轰! 漆水河下的暗流再一次的暴动了,以越阳楼的身躯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激荡而去! 他再一次再一次的“按”住心脏,不断手动给体内的气血增压施力,然后便重新强行爆发出了一声比一声要更为响亮、更为庞然的心脏轰鸣声! 轰雷之音,不休震鸣之心。 仿佛是将自身当成了一件庞大的乐器来进行演奏,他每一次的拨动“心弦”,都令四周的空气为之剧烈震颤,也越发接近了那个同“隐藏的第三人”心跳声的频率! 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共鸣”也开始了。 越阳楼此刻主动接近了那个疑似作为漆水村莫名诡异杀人规律的心跳声,以自身的心跳声为主轴,来让那个诡异的心跳声进行变化,逐渐随着自身的心跳速度加快而加快。 以越阳楼作为武道家对于人体的了解,只要给他找到了切入点,那接下来可以操作的地方,可就太多太多了。 他清楚的知道,只有诡异才能够抗衡诡异,不论是他以这些残存的力量再怎么挣扎也好,面对漆水河中渐渐开始复苏的“孽龙”,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要想摆脱现在的情况,他必须要引入外来的力量,或许才能够起到真正的作用。 而现在看来…… 他成功了。 随着心跳声的急剧加快,似乎受到“惊吓”,漆水村那个莫名诡异的杀人规律终于也被再一次触发了。 当漆水河再也没办法隔绝越阳楼、或者说他的心跳声之后,强行将一个存在“抹除”的诡异力量便不可思议的跨过漆水的阻挡,降临在了越阳楼的身上,继续进行着先前未曾顺利完成的事情。 在这一刻。 同为诡异的力量产生了冲突。 冰冷冷的漆水河下,越阳楼正在进行畸变的肉体,终于停止了变化的过程,边缘处似乎也浮现出了透明、虚化的迹象,不再保持着稳定的物质形态,仿佛随时要溶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孽龙未醒,仍处于囚龙观深处的封印之中,即便漆水河中因为有着它的力量影响,而改变了“深度”,也诞生了诡异,面对来历好像也不一般的漆水村莫名诡异时,却依然并没有取得上风。 越阳楼意外的感觉到,这似乎是一种天然、或者说同源的上位克制。 终于…… 脱离他掌控的事情发生了。 诡异和诡异之间并没有形成平衡,而是“漆水河”落入了下风,只能依靠本能,在抹消下,勉强的维持住了越阳楼这具半成型之躯的生命。 他本就是在用已知和未知进行赌博,又哪有全部算计清楚的道理。 赌赢了一半的同时,越阳楼也同样赌输了一半。 在抹消的力量下,他的意识不得已而迅速陷入了昏沉之中,仿佛存在被逐渐剥夺…… 第五十四章.向死而生! 漆水河底,在诡异力量的影响下,漆黑巨蟒的模样已不复原本的威风。 畸变、畸变。 既然是畸变,那自然也不可能顾虑到形象的问题。 那。 是宛如从无数人的噩梦中凝结显化的恐怖骇人之态…… 就算是要用人类的语言强行形容,也难以达到它真髓的十分之一。 “蛟”乃非龙非蛇之孽物,似而象,但却终究不同。 既没有“龙”的威仪、也没有“龙”的善于变化之能,与其说是“龙蛇”,不如说是更像“蠕虫”,通体都是没有皮肤,而由灰白色的裸露肌肉构成,连头部也化作了类似花朵的、分裂成数瓣而密布着细碎利齿的巨口。 直到此时,好似无比短暂也好似无比漫长的时间中,以这具“蛟”之躯的眼睛,从漆水村那个莫名诡异的抹消中,越阳楼也终于得以窥见了对方的几分根底…… 在漆水河下,无数双惨白的纤细手臂渐渐从越阳楼的眼前凸显而出,像是都有着独立的生命一样,纷纷抓上了越阳楼的躯体,使得其溶解虚化,仿佛变得本来就不存在了一样。 这就是漆水村那个莫名诡异的正体了?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那一刻,他忽然间不受控制的抬头继续朝心跳声共鸣的那个地方看去。 在漆水河岸边外不远的地方上,一片惨白色的朦胧世界,薄雾笼罩之下,竟是连天上月光都照不进去,变得黯淡虚幻,仿佛是被同化了一样。 似乎是因为越阳楼也处于类似的状态中,随着虚化程度的加深,通过同源的联系,他看见,自己眼前的薄雾正在缓缓消散,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微光,不知从何处而生,在薄雾中摇曳,晃动着散发出的几点浅红色黯淡光焰,不仅没有给人安全的感觉,却反而更让人感到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未知,即是这世间最大的恐怖。 哪怕越阳楼已经很努力去看了,但那雾蒙蒙的世界却仍然是不大清晰,黯淡的光焰之下,只是照亮一个大概的模糊轮廓。 那…… 是一双手。 是一双纤细白皙的手。 也是一双堪称完美无瑕的手。 更是一双……来自于一个女人的手! 越阳楼看的到。 同时,这一双手也同样不仅仅是“手”。 随着那黯淡的光焰的微弱晃动,从地面倒映出来的影子中,他可以看到,一个庞大而不定形的轮廓渐渐显露出来,没有正常生物该有的结构,也没有正常生命该有的种种特征。 感性告诉他,拥有这双几乎是艺术品之手的,定然会是一个绝美而完美的黑发美人。 可理性也告诉他,蒙蒙薄雾中的世界,那隐藏着的……实则却是一个恐怖而难以想象的怪物! 也许,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都是正确的。 只不过是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看到的事物同样也不同罢了…… “难不成……这就是她在同为诡异的‘蛟’眼中的真面目。” 越阳楼联系到了每个诡境展开时的环境变化,或许在他眼里可能是美人的东西,在正常世界的正常人眼中,或许就是一团会令人作呕的肉块状怪物了。 真实。 从不代表着就是美好。 起码在这个诡异遍布的世界,这个词汇才是往往最能代表恐怖的事物。 ‘即使是有着漆水的庇护,我这具化身也要撑不了多久了。’ 感受着存在的渐渐流失,身躯的渐渐虚化,越阳楼清晰的认知到了自己现在无法挽回的状况。 不过…… 好在,也只是一个化身而已。 假如接下来本尊那边的行动顺利,自己这具已经提前成为了“蛟”的身躯,也未尝没有再度复生之机。 ‘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就是不知道主体能不能……’ 话还没有说完, 难以言喻的困倦之意便涌上心头,使越阳楼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仅守一线清明在心,任由躯体最后的本能,在存在即将彻底消失之前,主动运转起了[脱鳞披甲转龙法]这门异武的真义——向死为生,蜕劫转龙! 他越小爷向来是个冥顽不化的凶横性子,偏是不要那安心的闭目等死,宁可要在生机万分不存一的死路上硬生生搏个活路,也不愿看似是没有任何痛苦的,甘心葬身在这冷冰冰的漆水河底,将命任由那诡异收了去! 就好像只是太累了睡一觉似的,他既没有什么唱什么偈子、也没有念什么辞世诗,一念心头浮动,便入了忘形骸的定境,断灭尘根六识,散去通体生机,好似老之将死一般,连麻木的身躯都不再能控制…… 于是,堪称是异常干脆利落的。 越阳楼,死! — — — 【仙道禁书目录—已收录项】 【其之二】 【《蛟龙起源略考》——】 【《浅谈幽世之秘》——】 【在曾经作为风之民的羽蛇和龙称霸着万灵的古老世代,“蛟”是高于万灵诸族,而低于羽蛇之民的物种,自然诞生于常识之下的“幽世”。】 【传言说:幽世如海,有亿万金,投之不见;有亿万石,投之不见;有亿万污秽,投之不见。能运小虾小鱼,亦能运大鲲大鲸。】 【如果将这个轻盈而秩序井然的常识世界比作是漂浮在水面上的庞大纸张的话,那么“幽世”便是水面之下的深邃海渊了。】 【而因为像“蛟”这样的诡异存在天然有着重量,当它们存在时,纸张般的常理世界便会自然向下凹陷,没于水面之下,形成所谓的诡境,无法被仍然处于水面之上的认知、或干涉。】 【幽世、彼世、灵界、虚界、漫宿、幻梦境、亚空间……】 【漫长的历史中,人类对于这个世界之下的真实世界有着多种寓示其不同侧面的名词称呼……(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消失之人 “为什么……我感觉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的样子?” 半夜,越阳楼忽然从半寐的浅层睡眠中睁开了眼睛,明明身体上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势,可心里却有种怎么也说不出的悸动不安,仿佛直觉在预警着什么重要的信息。 这个封闭到异常的漆水村很明显是个危险的地方,诸多古老而古怪的习俗禁忌中,更是蕴藏着许多说不出来的诡异之处。 独自一人前往这个村子调查,他本就是在冒险,若非是没有祭龙之仪接近的逼迫,像是极度有可能存在着诡异的地方,就算是要探索,他也必然会在准备充分之后,请人过来一同帮忙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匆匆孤身前来。 ‘不过,我到底忘记了什么事情呢?’ 越阳楼似乎并没有忽视这股将自身惊醒的心脏悸动感,而是像魔怔了一样,和莫名的什么东西较上了劲,沉入意识之中,细细检索起这段时间以来的记忆。 孤身上路前往漆水村…… 没问题。 感受漆水村的淳朴民风…… 没问题 受到好客村民们的注目礼…… 没问题。 接到秦齿秦牙两兄弟、及老庙祝的热情接待…… 没问题。 见天色将晚,收拾好房间准备睡觉…… 没问题。 …… 一时间,他这段时间的记忆中,又好像没有任何问题。 俨然…… 谁也没有察觉到“岑青崖”的失踪,以及越阳楼一个化身的消失、 诡异力量的干涉下,连记忆和意识本身也是不再是多么可靠的事物,即便越阳楼心中再怎么坚定是有哪里出现了问题,摆在眼前的各种证据,也好像是在说明,根本只是他在多想而已。 只是…… ‘没有问题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 越阳楼对自己的判断很是肯定,顽固的坚信并非是自己有问题。 同时,他对自己的性格也很有自知之明,从逻辑上来讲,既然已知秦齿叮嘱自己的规矩很可能成为调查的突破口,那么以自己的性子来看,昨夜自己没有任何行动的话,这同样也是最大的一个不合理! 正常人的思维来讲的话,定然是不会神经病的想到这一层的。 可是,越阳楼真的是正常人吗? 那必然不是! 在记忆根本看不出来任何问题情况下,越阳楼偏偏是连自己都不相信了,以“自身的记忆受过干涉”为前提,重新梳理起了思维,在小院的各个房间中,寻找起了支持自己这个推论的证据。 一会后,他长长从胸腔中吐出了一口气。 在这段时间内,越阳楼为了确认这一点,已经细致入微的将这座荒废已久的小院的搜索了个遍,可是一切却都和记忆中的情况的完全吻合。 除了一匹载人代步的黄马、一匹驮物背囊的劣马外,仅剩的也就只有足够他在漆水村生存数天的煮沸过一遍的水和许多干粮食物了。 唯一值得怀疑的是,这个数量他一个人好像也吃不了那么多。 越阳楼搞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根据他到现在都没有改变的推断,如果不是他到现在的思维都出着问题…… 从种种换一个角度看也能解释的迹象,他同样也可以推断说,那就是陪同他一起进村的,其实还有另外一个、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被他已经遗忘了的“不存在之人” “事出必有其因,一切的变化都不是独立而产生的,这种[消失]现象的背后,也必定与昨晚的的‘那个我’所做的什么行动有关。”越阳楼在心中默默说道,理性并没有受到影响。 虽然到目前为止,他还是没有途经搞清楚被他遗忘的到底是什么,但从逻辑上来看,某些诡异确实已经在随着祭龙之仪的推进,而渐渐浮现了,从他昨晚记忆遭到的篡改来看,也说不定就是和漆水村诸多禁忌背后的诡异有关。 ‘关于这个莫名的诡异,漆水村的村民们已经总结出了禁忌,这一定程度上便说明,他们已经通过了大规模的经验,总结出了部分的杀人规律……’ 毫无疑问,这寥寥几条禁忌背后,绝对是累累的血腥代价。 看着小院中,或许就是给“不存在之人”代步的劣马,越阳楼心中莫名的生出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 他这才清晰的意识到,这个在自己的记忆中并不存在的“同伴”,在前几个小时中,或许还同样就在这个地方。 与自己住在同一个屋子里的人,就这么诡异的失踪了,而自己却丝毫没有任何一点与之相关的印象,完全遗忘了所有的记忆。 越阳楼思考时并没有感同身受的产生共情。 直到此刻,细细咀嚼过一番之后,不安的滋味萦绕在舌尖,他心底这才深切的涌现出了由衷的莫名恐惧。 诡异的力量,也只有诡异才能对抗,任何拥有理智的生物,在这幽暗没有尽头的世界中,都不该探索深究太多。 只需要,无知就好。 - - - 深夜时刻。 漆水村,越阳楼白日所见的不知名庙观中。 此时,恰恰同之前表现出来的平静祥和截然相反,一阵阵听起来便颇为痛苦的压抑低嚎声正在其中不断响起。 那是足以说是凄惨至极的低沉哀鸣,只是光听到声音,或许便能令人自然联想到,在其中正在进行着的,到底是如何残酷而血腥的事情。 痛苦低嚎声传出的地方是在道观的后殿。 一般来说,道观的常规布局中,后殿都应该是统一供奉的三清祖师的尊像,可在漆水村这个不知名的道观后殿内,本应供奉的三清尊像却是不见其踪,反而被一尊怪异而扭曲,甚至都辨认不清具体形象的亵渎造物占据其位。 后殿的空间颇为宽阔,而在那尊怪异的神像之前,地面上却是一池泛着斑斓色泽的诡异漆水。 此时此刻。 那哀嚎声传出之处,透过隐约摇曳的烛火之光,能够看到……一个大概看起来是人形、却又有些不像是人形的高瘦轮廓,便正在一池漆水中挣扎。 假如越阳楼在这里的话,就会惊讶的发现。 那痛苦挣扎之人的面孔…… 正是今日之前,他还见到过的秦牙! 第五十六章.无法回头 供奉着怪异神像的后殿中。 虽然秦牙并没有死,但在此时,他的状态却也是比死好不了多少了,仿佛是那池子漆水中存在着某种腐蚀性的力量,全身的皮肤和肌肉呈现出溃烂泛白的模样,几乎可以看到其下裸露而出的根根惨白骨骼。 但可是,令人却惊奇异常的是,明明处于这么堪称是凄惨的状态中,秦牙身上却仍然没有浮现什么像是要死的迹象,反而诡异的还具备着挣扎的余地。 “呵……真是狼狈而丑陋的模样。” 漆水池前,高瘦的男人从唇齿缝隙间吐露出憎恶的言语,漠然凝视着自己同胞而生的血亲兄弟,相似、而甚至相同的苍白面容上,却半分没有该有同情和怜悯。 仿佛…… 在他眼中,秦牙也只不过是个随处可见的陌生人而已。 看着漆水池子中,面露万分痛苦之色,挣扎的同时还不忘怒盯着自己的兄弟,秦齿毫无感情起伏的说道道:“在外人面前失了礼数,今天你的表现,让老师很不满意。” “满口胡言!你又在想用这些假话来骗我!”秦牙不屑嗤笑,似乎是对于秦齿这个同胞哥哥的憎恶,反而使他忽略掉了身体上的痛苦。 “那个又重新回来的外乡人,根本就是你和老师早就算计好的是不是!从一开始……你们打好了想让他承受龙君的眷顾,替你们去打开囚龙观的主意!” “我就算说是又如何?难道这就是你先前不听话的把那个外乡人放走,今天又试图通过和人起冲突,来赶走客人的理由?”秦齿冷冷而道,丝毫没有半点感情。 漆水村一共有两个地方是去不得的,一个是笼山上的密林,另一个则是漆水下的黑暗。 笼山上的密林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消失在其中,而漆水下的黑暗,却更是给他们所有人带来了缠身至今的诅咒…… “囚龙观主当年便答应过老师,只要替他主持好十三次祭祀,吾等戴罪之人身上的诅咒便能得到解除,走出村子,如今已是第十三次之时,在这个关键时候,他的那个弟子却突然死了,若是再不想办法,进入到真正的囚龙观里面,进行祭祀的话……” 秦齿一字一顿说道:“我们漆水村这些年来做的事情,就要全部白费了!” 闻得此言,秦牙抬起头,却只看见了胞兄平静神色下,蕴藏着的疯狂,眼眸中不禁闪过一丝悲哀,咬牙道:“疯了、疯了……你和老师,这整个漆水村的人都同那个囚龙观主一起发疯了!” “我看疯的是你才对!”秦齿冷声嗤笑:“把那个外乡人放走也就罢了,真当我和老师就不知道你私底下联通那个贺道人调查的事情吗!” “那些尘封的往事,就让他们继续被所有人都遗忘好了,为什么你这个蠢货却还是偏要将这些大家掩埋的东西,重新挖出来呢!”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秦牙喃喃了一句,听到秦齿的话后,态度反而是更加坚定了,低头看着自己这具即便处于漆水池的腐蚀之中,却依然时刻有许多肉芽从伤口处钻出试图修复的半死不生之躯,忽然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嘲笑。 “错了错了,该还的总是要还的,从漆水河下将那条孽龙挖出来的时候开始,我们漆水村的诅咒就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当年那颗妖星坠落下来,打乱了一切的时候,作为警示……那个亵渎而疯狂的仪式就该在那个时候终止了!” 说到这里时,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眶中半是溃烂的眼睛望向自己的已经疯狂了的胞兄,原本要说的话,都化作了一声叹息,最后明知道是没有用的警示道:“那个囚龙观主从头到脚就根本不是人,为了那复兴北道门的幻梦,于情于理,他都绝不会容许我们这些窃取了孽龙之血,却不受约束的戴罪之人继续活下去的。” “兄长,收手吧,我们还可以……” “我怎么可能收手!” 没有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秦齿便毫不犹豫的打断了秦牙准备说的话:同时看向对方的眼神,也是变得复杂了许多。 明明是一胎的同胞兄弟,可自打小起,同样的环境中,秦牙这个性子软弱的家伙,各方面上却是总比他聪明和优秀。 但,之所以想到这个,作为早出生一分的胞兄,秦齿却也不是嫉妒这个胞弟,而是因为这种无法改变的差异,而一直以来引起他感到的一种隔阂。 尤其…… 是在秦牙接触过一个自称是“无铭氏”的外乡道人,从此精神状态大变,开始总是说自己“知道漆水村隐藏的所有秘密”,不断喜欢讲些颠三倒四的东西之后,秦齿便越发感到他和秦牙之间,已经再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了。 看着在漆水池备受折磨,而显得狼狈凄惨的秦牙,秦齿的神色只是越发的漠然。 事到如今,漆水村的所有人都已经没办法回头了,为了解除诅咒,他们答应囚龙观主的第十三次的祭龙之仪是必须要完成的。 只有借助那个面见过龙君的外乡人之手,以他眷属的身份为钥匙,重新打开真正的囚龙观,最后的仪式,漆水村才能够继续下去…… 秦齿摇了摇头:“庙祝已经对你今天突然的表现很不满意了,你差点就打乱了我们的计划,在你不再说那些颠三倒四的疯话之前……呵,你还就在这里呆好吧,等到之后仪式完成,我再回来和你说。” 似乎是还记挂着那么一点童年时的兄弟情谊,直到临走前,关上大门时,秦齿终究还是叹息了一声,话语软下来了几分说道:“因为挖掘那些已经埋葬在历史中的秘密,那个之前同你私底下一起调查的贺道人已经死的够惨了,作为同胞的兄弟,我……也不想你的下场,变得同他一样。” “希望痛苦能让你清醒,摆脱疯病,在这几天的时间内,你还是好好想想吧。” 第五十七章.风水不好 星藏月隐,日攀云上。 在调息静坐中,一夜的时间很快过去,越阳楼重新睁开双眼,妖异的蛇瞳之中,仿佛永不熄灭的熔金色光泽一闪而逝,随后又归于平凡的黝黑。 将[脱鳞披甲转龙法]第二次炼成之后,进一步融化的地罡召考箓,便在他体的血肉中形成了一张庞大的气根网络,将[尘根]和[锟铻]两大命丛联系在了一起,可以直接从周围的环境中,吸纳水汽,转化为推动命丛生长的灵能。 或许是临近漆水河的缘故,漆水村的环境似乎尤其适合他的体质,在这里运转[脱鳞披甲转龙法],就连转化灵能的效率,也提高了数倍不止。 一夜下来,除了已经完成蜕变,彻底融入到他身躯的“尘根”之外,新到手不久的“锟铻”,融合率也达到了67%之高。 或许……也有着这枚命丛是直接从他体内“生长”,而并非是‘移植’的缘故,吸收了体内余师姐友情提供的血液样本,所以这枚新生的命丛,才不需要额外的灵能供给消除排异。 经过数天之久的努力积累,生死危机之后,越阳楼决定要检验一下不懈奋斗的成功。 于是。 心念一转,默默呼唤“深红”一声,[仙道禁书目录]的熟悉面板便在他眼前浮现而出。 【姓名:越阳楼】 【年龄:17】 【性别:男】 【境界:武道-无我相/仙道-炼命丛】 【进度:易皮(100%)化肉(92%)拔筋(66%)伸骨(73%)】 【命丛:[尘根](100%)、[锟铻](67%)】 【异化器官:重鳞装甲、血肉气根、微弱灵化肺脏、脑部神经系统】 【修习:《脱鳞披甲转龙法》(附属变化:蜃、虬)、动字门打杀二法(攀弓踏弩法、烧茅打鼎法)、动字门养炼二法(阴换阳法、转丹田法) 【仙道典籍(已录入):《地罡召考箓》《解骸分形指玄歌》《蛟龙起源略考》《浅谈幽世之秘》《古老起源的“蛇”之奥秘》……】 【可使用推演值:1】 相比于一开始之时,凄凄惨惨、冷冷清清的惨状,[仙道禁书目录]的面板现在的状况可是要好的太多了,在消耗了大量的推演值后,便转化成了他积蓄在他这具身躯之内的庞大力量。 哗。 越阳楼握了握拳头,感受着空气像流水一样从自己的指缝中流失,内心之中便久违的浮现了一种由衷的充实满足之感。 知识和力量是这个世界绝少数最不会欺骗你的事物之一,得到了多少就是多少,付出就必然有哪怕微弱的回报,也更不会像人类一样轻易抛开你而去。 就算是会随之而来引发危险也好,对于自从拥有意识后就开始追逐着道术的越阳楼来说,难道因为畏惧终至却未至的死亡,他就要放弃现在的生命吗? 世上从没有这个道理的。 拥有灵长智慧的人类,恰恰是满足生存的需求之后,也仍然会大肆进行无意义的同类相杀的愚蠢物种。 毫无疑问,越阳楼当然也是人类。 他贪婪的追逐着包含了长生、权位、名利,乃至世间芸芸众生一切渴求原型的“道术”,明知道顺从白渡子或是依靠王害疯至少会比现在轻松许多,他也宁可选择更加艰难危险的自己进行调查、和诡异接触这条道路。 凭什么谁都要给你的计划牺牲? 凭什么谁都要为你的什么理想让路? 凭什么老子我就要甘心接受这狗屁的安排? 没道理。 很没道理。 思来想去,越阳楼也只能得出个玄虚的道理不如实在的拳头刀子好用的答案。 踏、踏、踏…… 一阵脚步声从门外接近了小院。 嘿,这不就巧了。 刚说到这茬呢,正主之一的秦齿就立刻来了。 凭什么大家要给庙祝你什么不得不的理由而冒险呢? 望着窗外今天颇为灿烂的天气,越阳楼懒洋洋的自言自语了一声:“今天我看这漆水村哪,风水不好,今天也恐怕是有血光之灾啊……” - - - 似乎是已经养成了习惯一样,没有敲门,秦齿直接推门而入。 “庙祝吩咐我,叫我趁早过来给苏大人带路,前往贺道人生前居所的囚龙观进行调查,配合一切行动,” 他这一开口的,越阳楼便离开果不其然起来,感受着连对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深红色敌意,随口就换上神棍语气的一说:“可秦兄你看起来气色的不太好的样子,今天这是印堂发黑啊!” 越阳楼忽如其来的一句话,让秦齿原本准备说的说话节奏顿时被打乱了,本能的一愣道:“苏大人还懂看相算命的手艺?” “略懂略懂,不过是刚好略懂而已。”越阳楼摆了摆手,态度好似谦虚。 随即,他以异常真诚的口吻说道:“不过,有一点我肯定是没有看错的,以秦兄你今日印堂发黑气色来看,说不准也是要应一遭血光之灾啊。” 看到越阳楼这副十足的神神叨叨模样,秦齿却反而是不担心了,漆黑兜帽下,苍白而病态的面孔上勉强扯出一分笑容:“苏大人你这就是太爱开玩笑了,只不过是到囚龙观走一遭而已,哪会有什么血光之灾的机会呢。” “哈哈哈,我确实是在开玩笑。” 越阳楼不知道为什么,却是主动承认了,嘴角勾起笑容,默默拍了拍秦齿的肩膀道:“怎么样,我这个笑话果然很好笑吧。” “……哈、哈、哈,确实是真好笑。” 秦齿只能一脸看待神经病模样的尴尬赔笑。 越阳楼摸着下巴,听到这番话,好像自己也是很满意:“我就说嘛,毕竟是我想了好半天的笑话可,秦兄你肯定会感到好笑的嘛~” “不过……” 越阳楼忽然问道:“说起来,我今天怎么没看到秦兄你那个同胞兄弟呢?” “家弟顽劣,因为昨天的失礼之事,已经被庙祝罚去紧闭了。”秦齿回过神道,赶忙把话题扯了回去:“时间不早了,我们也是该上路了吧?” 看对方一副比自己都还要着急的模样,越阳楼看破不说破,摆了摆手,便等着看他接下来还有什么把戏道:“好好好,上路就上路。” 第五十八章.太岁 正如同白天的漆水村,有别于临近夜晚的漆水村一样。 位于漆水边的这座囚龙观,同样也有别于越阳楼在之前夜晚看到时的森寒诡异。 当时的囚龙观,即便还未等岑青崖推开观门,只是在附近远望,那种尤其强烈的渊深异质之感也同样是极为清晰的。 而现在。 不知是否和一直以来的薄雾暂时消失有关,白日下的囚龙观,却是呈现出了没有任何异常现状的样子,正常到令跟随秦牙而来到现场的越阳楼本能的觉得有些不适。 即便已经在漆水村那个莫名诡异的影响下,仿佛彻底忘记了化身和岑青崖有关的所有记忆,但清晰缜密的逻辑,依然让越阳楼意识到,自己昨夜绝对是已经来过这里一遍。 没有任何的理由和道理,强烈的既知感便自然浮现在越阳楼的心中,让他对眼前的事物,都有种莫名的熟悉。 从各种意义上,他都确实来过这里。 虽说明知道答案,但越阳楼却仍然明知故问:“这座道观就是那个贺道人之前的居所了?” “正是那贺道人在漆水河浮尸前的住所。”秦齿颔首肯定,见到终于将越阳楼送到囚龙观之后,心里也总算是放下了心来,面色冷然,心中却是微喜。 历年来,举行祭祀的位置都必须是要在“囚龙观”之中。 而真正的“囚龙观”,却并不是在表面上的物质世界,而是在一切常识之下的幽世“诡境”之中的。 正常来说,诡境是伴随着诡异侵袭时而延伸的一种现象,只有触发诡异特定而各异的规律才会紧接着浮现。 通过主动触发诡异的规律来进入诡境,是一种极度危险的行为,相当于找死,秦齿当然是不会去选的。 因而,他便选择了另一种进入的方法。 有正常情况,自然就有特殊情况。 诡境是死国,只有触发规律的必死之人才能进入不假,但相当于“已经死过了一次”的眷属却是例外,像岑青崖这样直面过漆水河下的孽龙之影,受到侵染,潜移默化向眷属的方向开始转化的人,到来对应的物理坐标后,便有着作为“钥匙”,打开诡境的作用。 只可惜,诡异的影响却是令人浑然无所察觉的。 即便是秦齿也没有意识到,岑青崖莫名的“消失”后,为了维持相对合理的逻辑,他记忆中的岑青崖和越阳楼两人,却反而错将混合在了一起,丝毫没有发现越阳楼根本没有作为“钥匙”,打开真正的囚龙观的能力。 “既然是这样的话……” 越阳楼紧跟着点了点头,也不欲和秦齿如何废话,感受到囚龙观里并没有什么危险的感觉后,伴随着观门被推开的“嘎吱”声,走进了囚龙观。 一切无事发生。 预料将要发生的事情,秦齿本来是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可眼前一点的变化都没有的环境,却反而是让他顿时有些维持不住冷然的神色,一时间愣在了原地没动。 “秦兄……你怎么了?” 这时候,越阳楼的声音却是恰时卡在他沉默的时候响起,看似亲切关心,但却莫名隐藏着一点颇为难以察觉到的玩味戏谑。 虽然不知道自己推门而入的这个行为,具体是哪里忽然刺激到了秦齿,但他也不难猜测到,应该是和昨夜的变化有关。 秦齿心里打着的主意,他当然看得出来,但只不过是威胁不到自己,他便没有多少在意,现在看到他意外吃瘪,越阳楼自然也乐得跟着刺激刺激。 没办法,这世上总是有人会以为,所有事情都必须要完美按照他们的计划发展嘛! “……不,没什么,只是身体忽然有些不舒服而已。” 面对好像毫无所知的越阳楼,秦齿沉默了半晌,脑海中想到了很多的东西,才挪动双腿,跟着进门,内心警惕性提高到了最高,认定是贺道人死后的这几天内,囚龙观中产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诡异变化。 越阳楼也不多过问,只是笑呵呵的说道:“那秦兄你可得多注意一下了,万一要是因为印堂发黑,霉运罩顶而出了什么事情的话,我也没办法和老庙祝交代了。” 看着越阳楼俨然是一副令人如沐春风的模样,秦齿虽然内心莫名生厌,但在情况逼迫之下,倒也只能违背以往冷然作风,勉强维持着僵硬的笑容答应。 大丈夫能屈能伸,又岂能在这个时候因为一点个人的恩怨,影响到漆水村的大事! ‘再等一下看情况吧。’秦齿暗暗心道,垂下的长袖里,手掌握住着了老庙祝临走前交给他以防万一的一根内部满是殷红色液体的玻璃针管。 这是漆水村内部研究多年的实验性产物,能够激活他们体内移植的孽龙之血,使之同样向着真正的眷属进行转化,理论上也来讲,也能够让他具备“钥匙”的作用。 假如别无他法,这根试管里的危险之物,就是他进入[里-囚龙观]的最后办法了。 ‘希望不要用到这东西吧……’ 想到越阳楼先前所说的血光之灾,秦齿内心里总是有些不安情绪在蔓延。 - 而在另一边。 话说越阳楼也进入来到了这座囚龙观之中。 先前只是在外面看的时候还不觉,但等进到了里面的时候,越阳楼这才发现。 似乎因为在建造时采取了同一张设计图的缘故,这座位于漆水河上游的囚龙观的布置,竟然是同下游白渡子所在的那一座囚龙观,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构造。 从前门的灵官殿走来,而后便是当中供奉着“龙君”的主殿,以及取代了理应的三清位置,供奉着一尊怪异而扭曲、辨认不清具体形象的亵渎造物的后殿。 按照跟来的秦齿的说法,这是当地的民间很早时候的一种有关于“太岁”的信仰,在传说中,后来为漆水尽头而出的外来孽龙所吞食,这才有了奠定了现在当地“孽龙”信仰的基础。 当施现十多年前的那一场天灾过后,随着人们恐惧“孽龙”而其信仰越发庞大,民间原有“太岁”信仰,便在无功县附近迅速消失,乃至沦为了孽龙的辅佐之神,甚至只有像漆水村这样的地方,才保留有部分其塑像。 第五十九章.你真是个好人! 说到有关“太岁”的事情的时候,秦齿表现出来的态度,就像对这些东西异常熟悉一样。 而因为这一点,越阳楼也自然产生了几分怀疑。 明明说是已经几乎消失的信仰,可为什么他却会了解的这么清楚? 即便秦齿身份特殊,这也颇为没有道理。 从他的这番话里,越阳楼便隐约嗅到了几分不寻常的意味。 越阳楼心想到。 虽然整体的建筑结构和布局都完全相同,但这座位于漆水河上游的囚龙观,和下游的囚龙观仍然是有一定区别的。 尤其是所用材料在经过时间的积淀后,所留下来的风蚀氧化痕迹上,越阳楼现在所在的这座囚龙观,则是明显要比下游那座才建造了十多年的囚龙观,要更加的古老许多。 孽龙信仰的泛滥是在地动波及数县后才开始的,而各种祭祀仪轨、塑像庙宇、乃至相应的神职人员、也不可能凭空要生,要解释的话,便只有一种可能…… 越阳楼摸着下巴想到:‘难道说,是孽龙后来鸩占鹊巢,而这座“囚龙观”,以前或许要叫“太岁庙”才对?’ 不过,想到这里后,他随即又暗自摇了摇头。 有关漆水村这些村民、这些诡异之处的线索还太少,就算猜了也是白猜,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先入为主的印象,给带到沟里面去了。 现在,越阳楼唯一能确定的是,漆水村的那位老庙祝,和他的秦齿秦牙两位徒弟,在孽龙出世之前,或许有很大可能,便是从事的和这座“太岁庙”有一定关联的工作。 搞不好,老庙祝真的一直都是“庙祝”也说不定? 暂且撇下这偶然发觉的线索不提。 检查过前殿、主殿、和后殿之后,越阳楼和秦齿都没有发现任何与贺道人死亡有关的线索。 囚龙观是异常之地,若是一切正常的话,本身也代表着这同样也是一种异常。 朝秦齿,越阳楼不免有些怀疑道:“你确定村子里的人,在我之前都没有进来吗?” “敢禀告苏大人,我确定没有。”秦齿摇了摇头,态度不像是在说谎。 下一句话,他随即透露出了一个信息。 “囚龙观是贺道人平常修行邪术之地,有莫名的诅咒缠绕,每逢有人经过之时,都能感觉到心底极为恐惧,自他诡异而死于漆水河上之后,无人主持囚龙观,我们村子里就已经有好几个人都凭空失踪,找不到任何痕迹。” 说到这里,秦齿的声音变得有些恐惧:“于是,我们便猜测,是囚龙观里失控的诅咒,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 “然后村子里,就再不敢有一个人接近这座囚龙观了?”越阳楼颇为玩味的问道,表现出不怎么相信他这一套说辞的样子,想要再掏出来一些话。 秦齿点了点头:“正是、” 越阳楼眼眸微眯道:“可秦兄你带我过来的时候,可没有和我说过这些话吧。” 若囚龙观中的诡异力量真的在贺道人死后就失控了的话,那这一番行动,岂不是就相当于一步踏入到了最危险的地方吗? 又被算计的滋味当然不好,这边想着想着,越小爷心中便自然升腾起了杀意,有欲将秦齿直接按死在这里的念头。 然后,下一句话,秦齿却是让越阳楼差点忍不住要笑了出来,竟产生了这人不能那么简单给他杀死的想法。 “因为……既然肯不远而来漆水村,愿意替你们继续调查此事,这就说明苏大人其实是个好人啊!”秦齿异常理所当然道,带着些吹捧的意味。 说是这么说的,想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作为“真正的好人”,他算定了,越阳楼绝不会在这里对他动手。 况且,有孽龙之血在身,秦齿也根本没有担心,一介凡人的力量会对自己造成任何威胁…… 出人意料的是。 越阳楼也确实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好似心软的叹息了一声,生硬的转移起话题,不再提这件事情,说到分头行动的正事,去各自调查囚龙观里的线索。 “除了主殿和前后殿之外,囚龙观还有一些旁殿,而贺道人生前应该就住在那里,时间紧张,我们还是先分开来行动吧。” 在秦齿看来,这就是越阳楼这个“好人”无奈妥协的标志了,正好自己还有要打开真正的囚龙观的任务在身,巴不得能撇开越阳楼这个暂时没有“钥匙”作用的家伙,单独行动。 在越阳楼的分头行动这个提议下,他满口答应,也不顾多么失礼的,便转身迅速离开,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的越阳楼嘴角渐渐勾起的温和笑意。 “去吧,去吧,等到秦兄你的打算将要实现完成的那一刻……哈,我还真是期待,忽然坠入地狱时,到时候你究竟会露出怎样的神色呢?” 站在原地的男人笑意愉快,掀开衣服,从胸口上就轻松撕下来了一块还蠕动着的血肉,将其与和顺手从胸腔上拆下来的一根肋骨捏合,覆盖鳞甲,便重新塑造出了一条漆黑的小蛇,悄然跟在了对方身后。 这是[脱鳞披甲转龙法]的一种应用形式,也是他武道境界接近大成,周身四炼进度均达到50%以上后,带来的不可思议之变化。 只需要舍弃身体一部分肉量的形式,凭借即便离体后也可以长时间保持活性的血肉,他现在便可以轻易创造出承载着部分意志的化身。 命丛的运作是基于具备灵能的本质,而非是纯粹的物质载体。 经过实验之后,越阳楼可以确定,只要处于化身仍然处于本体的一定范围内,无论是[尘根]还是[锟铻]的效果,都可以在未知的原理下,传递到化身的所在。 秦齿没有现在死亡,只是因为他还有着别的用处而已,等到他最后价值给越阳楼利用完之后,自然便会有着足够的惊喜在等着他。 当然。 而在与此同时。 越阳楼也有着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既然两座囚龙观的构造是完全一样的。 那么…… 在一座更加古老的囚龙观的祖师殿中。 又会不会有相应的仙道典籍存留呢? 第六十章.《渊兮集》 余殸仙之前曾经带着越阳楼到囚龙观里面转了一圈,以越阳楼越发强大的记忆力,脑子里自然是也还记得祖师殿的位置的。 于是。 沿着记忆中熟悉的路线,离开那座后殿、和秦齿分别了之后,越阳楼便迅速在诸多偏殿中,找到了藏书的祖师殿的位置,来到了一座约有三层的古意木质建筑前。 先前这座囚龙观内的其他建筑都是和下游的囚龙观相同的,但到了这座祖师殿时,越阳楼却发现有了几分不同,不仅仅是建筑多了几分时间沉定的古老氛围,在这座祖师殿门前,更有一颗庞大槐树伫立在侧,由无人修剪打理的繁茂枝叶,垂下了一大片令人感到阴冷发寒的婆娑阴影。 ‘简直……就像是一座通向地下暗河的冰窖?’越阳楼轻声自语。 在刚刚走到槐木阴影下的一瞬间,扑面而来的清冷寒意下,饶是以他体质都本能微微颤栗了一下,感觉到呼入到口腔中的空气,仿佛变成了一把把冰刀,灌入到了五脏六腑之中,是在吞冰嚼铁,而并非是在呼吸。 异常的灵感发散没有被越阳楼忽略,而是使他再度抬眼观察眼前这片笼罩在幽寒树影中的三层建筑…… 这时候,越阳楼忽然想到。 “之前我要求到祖师殿翻阅典籍的时候,余师姐曾经提醒过我,不要离开一层,往之上的楼层过去。” “说起来的话,这本身是不是就意味着这座祖师殿相较于囚龙观内其他建筑的特殊性?” 况且…… 越阳楼同时还想到。 严格意义上,从建筑时间上来讲,漆水河上游的这座更加古老的囚龙观,相较于下游那座白渡子到来后,才修建起来的新囚龙观,才是原本的、真正的囚龙观。 自古以来,哪有说老子像儿子的道理,就算硬要掰扯的话,也该是新囚龙观本来就是按照老囚龙观的布局来建造的才对。 想到这里,越阳楼忍不住抬起来了头,看向这颗两座祖师殿、与两座囚龙观之间,唯一能作为区别大槐树,结果却是除了阴影下格外森寒的环境之外,没有找到任何其余的异常之处。 殿前槐树繁茂树冠的交错叶片间,寥寥几块光斑洒落,也未曾给他带来半分温暖,反而使那座阴影下的祖师殿更添数成诡异之感。 随即,越阳楼摇了摇头。 “祭龙之日一天比一天要临近,就算在这里停步,避开了祖师殿中可能存在的危险,也避不开早就为此准备了十数之久的白渡子。” “与其一步步小心求存,我宁肯向死中求活!” [仙道禁书目录]的推演也需要有推演值作为燃料,为了进一步的获取足以破局的力量,祖师殿中所藏的仙道典籍,越阳楼他志在必得! 谨慎不是凡事遇险即避,而是知晓何时该进何时该退的大决断。 胆魄也不是凡事宁折不屈,而是当要做的事情和现实碰撞时,知其不可为,却亦为的大勇气。 现在,祖师殿前。 正是越阳楼需要决断的时候了。 几乎是毫无犹豫的,他当即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抬步拾阶而上,伸手打开了祖师殿并未上锁的大门。 略带着些潮湿气息的森冷寒气扑面而来。 幽暗无光的祖师殿中,一排排已经有些泛黄的纸质书籍在乌木书架上陈列。 禁忌、渊深、诡异…… 察觉到周围隐隐要“往下”的异质之感,明明眼前的都是些对常人来说毫无疑问的“知识剧毒”,可越阳楼的嘴角忍不住地微笑了起来。 脑海内的[仙道禁书目录]已经开始雀跃,而在这极度的危险背后,这又何尝不是他的一次机遇呢? 异常与异常之间总是渴望着聚合的。 在体内本能的指引下,越阳楼已经朝着对他吸引感最强烈的地方走去。 于是。 当他从乌木书架上,取下其中一本泛黄古籍开始翻阅后,[仙道禁书目录]所化的深红色面板上,便也紧跟着浮现出了一行行字迹。 …… 【仙道禁书目录—已收录项】 【其之一】 【《渊兮集》——】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 【据传说,自土之民的世代到来之初,风之民的世代终结之末,浮黎元妙上帝、有古玄极道尊、皇天金阙大君等诸多天外仙神,便已从无何有处降世,传道地上列国,授法于万灵族裔】 【浮黎讲《元妙真言》,始有语;皇天述《金阙法箓》,始有文;有古演《玄极经》,始有道。】 【时过变迁,风之民为土之民所代、有翼蛇民为裸虫臝人所代、古虞作为人类的第一个朝代亦为禹朝应运所代。】 【传道三尊前二者的《元妙真言》和《金阙法箓》的原本已不知所踪,或已佚失、或已面目全非,只剩下《道经》仍为广传……】 【显世有名道经为三十七篇、隐世无名道经为三十七篇,余者未知其踪(或)为一篇】 【北道门初祖得隐世无名篇二十有一,以立道,诸脉分法,各得其十之二三真意,由历年来无数才情高绝之辈,以图录总结为密传道果有七……】 …… 越阳楼迅速扫了一眼[仙道禁书目录]传来的简介信息后,就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这本[渊兮集]的具体内容上。 越阳楼的目光从仙道典籍带着一股魔性污染的字迹上一行行迅速滑过,直到最后[仙道禁书目录]彻底将其收录其中,终于将这份禁忌而隐秘的知识解析完毕。 在推演值所化的寒意浸入脑海的同时。 他的双眼也似乎洞穿了那颠三倒四的疯狂呓语,看到了渊暗的空寂虚无,也看到了一个个狂热颂唱着什么的道人虚影。 忽然间,看着这一个个闪过的道人虚影,越阳楼便感觉到一阵熟悉。 下一刻。 好似突然明悟般。 他心里就自然而然的流过这本[渊兮集]中记载的一句话,一下子明白了这本书为何如此吸引自己的原因…… 第六十一章.象帝之先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 越阳楼的嘴巴和声带都仿佛不受控制了一般,自然而然的便颂唱出了,那并未记载显世有名道经三十七篇之上的下半句隐秘之言。 “吾不知孰子,象帝之先……” 诡异的经句声在封闭的祖师殿一层内回荡,变得重重叠叠。 一瞬间,又好似是无数人同时在静静颂唱一样,让那出现在越阳楼眼前的诸多诡异幻影,也变得多了几分真实的质感,仿佛要从虚幻和过去中走出,重新复活来到世间。 只可惜,这些曾经的幻影好像是终究欠缺了什么。 还未等它们彻底消去身上的虚幻感,转瞬间,那点因为有人正在阅读禁忌知识而建立的联系,倏忽,便烟消云散,重新归于虚幻之中。 ‘我刚刚说的……难道就是隐世无名道经三十七篇中,某一篇的零碎残句?’ 说起刚刚自己无意识的话语,越阳楼就立刻回想起了先前[仙道禁书目录]对于这本《渊兮集》的简介信息。 往古之时,道尊传经八十一篇,三十七显世、三十七隐世,余下一篇无人所知。 而北道门的诸多道术真法,其根本正是由隐世三十七篇为主干,以无数人的智慧心血浇灌而长成的七枚“道果”。 在这个世界,“道果”也就是命图特定情况下的别称,专指达到了仙道达到第四境,渡尽劫波,开始参运灾境变化的入灾道人一生道行凝聚之具象。 ‘换言之……’ 随着将这本典籍中记载的知识,彻底消化完毕,当越阳楼重新回过神来时,他便将有关的一切渐渐了然于胸。 这本藏在祖师殿中的《渊兮集》中,填充道经残句,以疯狂和魔性所隐藏的…… 赫然便是囚龙观,或者说……隐仙派楼观道这一脉直指仙道第四境的部分命图修行组合之法! 天灾、地劫、人祸、命难。 无论是基础的炼命丛,还是进一步修天宫,将命丛组合成命图,都只是仙道起步第一个境界“命难”的前半阶段而已。 正如现在已经占据了越阳楼脑部的“尘根”表现出来的一般,要想达到完全的状态,命丛延伸出来的触须便会本能的向外扩张,索取更多的位置。 这既是构筑一张命图的基础,却也同时是限制命丛继续发展的枷锁。 毕竟,人类的躯体是有着极限的,纵使尽可能多的移植命丛,以北道门秘传之术调制的铅汞力士堪称怪物的身体素质,也不过是能承载至多二十到三十之数的命丛而已。 而作为代价,每个命丛的能力还会遭到相应的抵消,并需要时刻以大量灵能食物补充这些额外的消耗。 虽然并没有往后如何“入劫”“入灾”的部分。 但从这本《渊兮集》,或者说这部名为“象帝之先”的命图修行法中,越阳楼得知,北道门一系解决“命难”这个问题的办法,就是“先死后生”。 所谓“先死后生”,何解也? 伴随着脑海中的理解加深,答案便自然从越阳楼心底涌现了出来。 《道经》先有言:“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道经》复有言:“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 ‘世人真性一灵本来不昧,不过是为物形尘骸所累,方不见大道之理,沦为蝼蚁凡物。’ ‘正如隐世无名道经三十七篇中所言,道在空寂虚无自隐处,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 ‘若能弃绝仁义、孝慈、智慧,乃至生死和自我的话,又岂有不能死前一闻大道仙音之理?’ 骤然间,越阳楼好像明白了。 整部“象帝之先”的总领纲要,就在于开头那句【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之中。 假如说北道门那位当代第一人修行的[希象非空],是在似空非空的真空中,研究无量大海(狄拉克之海)潮汐涨落的道理。 那么,同为北道门“七大秘传道果”之一,楼观道“象帝之先”,就是从空无之中,以一次又一次毁灭的毁灭,来杀死“外相”和“形骸”,最终接近本是空寂虚无的大道,掌握世间永恒不灭的物性本身。 ‘只有凑齐命丛后,再依照方法死过几次之后,才能知道该如何完成第一境后半的修行,正式入祸吗?’越阳楼喃喃自语,不禁是在心里想到, ——这岂非就是给自己量身定做的修行之法? 同一时间,在冷静下来之后,越阳楼却是又想到。 ‘按照异闻司那两个人的说法,作为囚龙观主的白渡子,当年理应是第二境人祸,可根据楼观道这部[象帝之先]堪称是见鬼了的修行之法来看,搞不好越是接近死亡,才越是接近他们所求的大道,实力也就越强大吧?’ 照这个细思恐极的想法思考下去的话…… 越阳楼原先的许多的猜测,恐怕都是要推翻了。 假如说当年的白渡子,本来就处于即将晋升第三境入劫的边缘。 那…… 他当年从长安城,不远辛劳来到无功县降伏为祸数县的漆水孽龙,因此而“重伤”,修建了囚龙观,在本地进行修养、收徒、扎根。 会不会也是他这么故意设计的呢? 至少从漆水囚龙观的建筑年代上来看,这一脉的历史也绝不止是白渡子创立的短短十七年间,而是在更在的时候,这座尚且还原名为“太岁观”的古老道观,便已经存在了。 搞不好……这里才是他这一脉的根本祖地也说不定? 也不知道是具体想到了什么……总而言之,当重新回到眼前的事物后,越阳楼是在心中给白渡子的危险性再度上调了一个等级,假如非必要的话,尽量都不要正面和对方发生武力冲突送死,而是认为从像‘祭龙之仪’这样的侧面入手,破坏他的计划,才只有找到几分微渺生机的可能。 白渡子的谋划,就像是这条漆水河,从十七年前流淌至今,不曾有半分停歇。 置身其中,如处渊面暗流,几无喘息之机。 人能撕碎编织好的精密蛛网不假。 可是…… 人能永远阻断滔滔不绝的水流吗? 第六十二章.仙道之异 越是思考。 越是了解的更多。 越阳楼反而越能体会到白渡子这个他名义上的师傅,越是深沉的心智。 在无功县这个地方,他可以为了晋升第三境而将所剩不多的余生徒耗十七载,也可以甘愿为更加接近大道一步,而不断使自身一次又一次濒临死境。 世间能成大事者,皆有过人之处。 或是不可匹敌的力量,或是洞彻幽微的智慧、或是顽强坚韧的意志胆魄、或是来自时代的庞然大势、又或是能抓住偶然机运的那一丝果断…… 论拥有的力量。 白渡子本身就是即将晋升劫境的入祸高人。 论拥有的智慧。 至少就连异闻司也没有察觉到他真正的意图。 论拥有的胆魄。 他更是敢于将自己的性命也算计其中,通过险身最濒临死亡的危险之境,来搏取一线成道之机。 至于,天时地利人和? 在无功县的十七年之间,白渡子可能会没有布置吗? 不可能。 这世间自古以来,从来都只有以强凌弱的道理,就算是看起来的“以若胜强”,本质上,也不过是在找到对方的“弱”后,用自身的“强”,同样去以强凌弱罢了。 要是没有出现什么太大的意外情况的话。 越阳楼丝毫不怀疑,换到其他的片场,这个囚龙观主同样也是一个开挂了的话本主角级别的配置,若非天数使然,他这番在无功县十七年的谋划,又焉能有失败之理? 凭心而论。 假如自身并非是局中之人,纵使是越阳楼,也不愿意平白招惹上这样的敌人。 想到此处,他不禁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但其中却并没有因为到现在为止,把自身彻底推向白渡子对立面行动而后悔的意思。 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而是不是身为局中之人,也并非是他能够主宰的事情。 自从一开始来到囚龙观为止,自从妖星坠世,谪仙落凡为始。 越阳楼这个“假谪仙”,便早就已经是白渡子视线中的人了。 因为这个避不开的身份,或许正如异闻司王害疯那缕降临的化身意识所言,自己是已经注定了成为献给漆水孽龙的祭品的命运。 至于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便宜师傅,为什么到现在都看起来没有行动的迹象? 想到从第一天开始,他就不曾掩饰漆水河下有孽龙的表现来看。 越阳楼猜测。 他也许只是根本不在乎罢了。 无论越阳楼是顺从的接受自己的命运也好,还是不甘的到处进行什么反抗也好。 这一切放在他的眼中,也不过就是小孩子玩闹的级别罢了。 ——就算任其肆意放手施为,又岂能动摇‘我’之心意? 越阳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到寒意攀附脊背,从现在种种体现出来的迹象中,渐渐理解了白渡子,堪称是异质的思维逻辑。 那既不是自大也不是自傲,而是……一种仿佛山上出世之人,冷眼俯瞰着山下凡俗之人,自然能随意戏谑调笑他们愚蠢所作所为的理所当然。 甘脆肥浓是腐肠药,皓齿蛾眉是伐性斧、出舆入辇是蹶痿机。 什么酒色财气、功名利禄、仁义道德,于此世众多逐道入痴的狂人而言,都只是过眼即散的云烟罢了。 作为修道人,他们连作为生命最大恐怖之一的死亡都可以轻易视作等闲的磨练,为求大道真理而不惜一切。 虽说名为看似美好的“修道”,可越阳楼看来,这却是条由自由意志走向逐渐异化的非人之路。 至少从越阳楼如今所见的三个修道人中,白渡子、王害疯、乃至于是苏曲铃的身上,那种堪称漠然而极端的思维形态,都是绝对属于相同的。 接触诡异。 学习诡异。 然后,成为诡异。 这就是根植在“道术”底层的深沉魔性。 一瞬间,越阳楼手上本来轻薄的《渊兮集》仿佛也变得沉重,无数种蜕形、尸解、自戮的邪异经义流淌心头,便又有那些狂热颂唱着诡异经文的修道人虚影在眼前浮现。 他恍然明白。 这即是隐仙派楼观道一脉的诸多祖师们,残留在世上、也铭刻在‘象帝之先’这一命图修行之法中的最后执念痕迹。 直至今日,或许存在早已消亡、或许原身早已飞升天外,可这些旧日亡灵的癫狂求道之念,作为意识的部分副本,却依旧缠绕在所有踏上仙道这条道路的后来者的身上,一次又一次意图将自己的愿望,也托付给后世之人,继续追逐那空无而不可达至的大梦。 越阳楼将《渊兮集》重新放回到书架上,看着前方,虽然眉头紧皱,但最后却是沉默,没有对此多说什么。 道术的本质是一种技术,且只是一种纯粹的技术。 无论将其视作信仰还是工具,都不会改变定义道术的权力最终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事实。 关于如何看待道术,越阳楼其实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就可以了。 作为正常人,他既理所当然反感给道术赋予种种感性因素的旧日亡灵,也同时理所当然怀着对于拓展了这一领域的先行者、研究者的敬意。 这两者并不矛盾。 ‘呼,现在最至关重要的还是想办法获取更多的推演值,提升最基础的实力。’ 看着深红色面板上,[仙道禁书目录]将《渊兮集》收录后收货的大量推演值,越阳楼的眼神重新凝聚,将目光扫过了祖师殿这一层的所有书架。 虽然还不能知道“祭龙”这个仪式的全部,但依照他根据“象帝之先”的推测,当时间到达第七天的时候,漆水河下诡异力量源头的劫境孽龙极有可能便将重新复苏,挣脱这些年束缚枷锁。 那一刻,既是白渡子最接近“尸解”、也最接近“得道”的时候,并且同样还是越阳楼唯一能抓到机会,“以强凌弱”的时候。 [仙道禁书目录]是越阳楼身上唯一超出“白渡子”所有预料的东西。 谁也没办法想到。 恰巧。 他这个“祭品”,偏偏就拥有着足以威胁到第二境的手段。 第六十三章.未下葬的棺材 祖师殿的一层。 越阳楼继续先前因为《渊兮集》中隐藏的巨大信息量,而终止的动作。 从一排排书架上取下禁忌的秘本,他就像是一块吸水的海绵,飞快将各种秘而不宣的隐秘历史、违背常理的疯狂知识,全部都迅速收录到[仙道禁书目录]之中。 《世说旧语》、《幽明列异录》、《南疆风土志异》、《原始土地宝卷》、《天师道起源-卷三》《景教秘传夷数圣王受难图》…… 在这些记载仙道的禁忌典籍中,癫狂、错乱、和怪异,都只是寻常之态,甚至更多的则是前言和后语都搭不上关系,连潦草的字迹也不像是同一人所书写。 仿佛…… 那些书写这些文字的人,早就在书写的过程中死去了一样,是那些难以言述的残忍知识,寄宿在残留的尸骸中,记载着自己的故事。 悄然间,越阳楼无意识发出的呢喃声回荡:‘究竟……是人在追逐着大道,还是大道同样在追逐着人呢?’ 仙道有异,知识有毒。 随着他渐渐将这些仙道典籍收录,知识的流毒同时也在脑海中积聚。 使得他脸上的神色一会儿变得喜悦,仿佛如闻仙音、沉浸于大道妙理之中;一会又变得儿惊然,仿佛读到恐怖骇人之处,同样感受到笔者写下时的难以自控的状态。 所有影响是互相的。 这些知识本来就是处于幽世之中的事物,表面上记载在书籍上的文字,不过是一个在常识世界的载体、坐标、及钥匙而已。 当受到活物观测时,这些藏在渊面黑暗之下的事物,同样也在越发接近阅读者的位置,并随着对方理解程度的加深,渐渐积累魔染之毒,最终彻底将其扭转成某种异形的存在。 有着[仙道禁书目录]在身,越阳楼虽然在这方面有着相较于常人的极大优势,但一时间,当祖师殿一层这数量众多的禁忌知识同时涌入脑海,也难免是受到了知识中毒性的影响,无法自控的捂住了脑袋,五指插入额角的漆黑发丝中,嘴角不知不觉翘起了愉快的笑容。 明明人还是原本的那个人,身体上发生任何的改变。 可一瞬间,越阳楼给人的感觉却是骤然变得不同了,更像是少了几分人性的拘束,心中多出了许多活跃的念头在攒动。 他感觉到,自己现在的状态实在是不能再好了! - - - 就在越阳楼沉浸于无数诱人的知识大海中的时候。 而另一边,同越阳楼分头行动之后,秦齿也紧接着来到了囚龙观内另一个重要的地方——祠堂。 作为侧重于“祭祀”的地方,虽然和祖师殿同样供奉祖师先人,但囚龙观这座祠堂,却更加偏向于庄重严肃,整体布置上都采用了略显阴沉压抑的颜色,只有几处用一抹妖异的红漆作为点缀。 灰墙黑瓦、石阶木门。 刚刚踏过祠堂的门槛,秦齿便没来由的从心里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沉重压力,升腾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仿佛,是他正在向一处危险的死境中走去一样。 秦齿心神微微一凛后,感到威胁,却是不惊反喜:‘有问题,就说明是来对了!’ 随着每年越发临近“祭龙之仪”的日子,漆水村内,以往受到压制的灵异现象都会围绕着密林和漆水这两大村内禁地而复苏。 而在漆水河边的囚龙观这里,令秦齿自己感到危险,则自然是说明他已经接近这些诡异力量的源头了。 好比是浸透了水的纸张一样。 越是接近源头之处,就越是代表着常世和幽世重叠的程度越高,也就意味着他能轻松更加轻松的戳破脆弱的“浸水纸面”,进入到真正的囚龙观中,完成与囚龙观主约定最后一次祭祀。 以及…… 摆脱那个缠绕着他们所有人的“诅咒”了! 想到这里,秦齿病态苍白的脸上也不由得浮现了几分的喜色。 至于完成与囚龙观主约定的最后一次祭祀后,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嘛……抱歉,这就不在他的考虑中了。 他们漆水村为此那么努力付出这么多年,到现在,已经说什么也不可能再回头! 想着想着,秦齿深深吐出了一口气,好像借助这个动作也将恐惧从心中排了出去一样,把留在门外的另一只脚也跨过了艳红色的祠堂门槛,真正进入到了祠堂。 他抬起头,向着祠堂内望去。 仅仅只是越过了一步的距离后。 祠堂内一切的景象,便产生了诡异的变化。 原本目光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荒废的杂草中,仿佛就平白多出了好几具摆放的整整齐齐的朱漆棺材。 或崭新如初、或老旧腐朽、或棺盖微微打开、或棺身已经开裂…… 明明身前的青石墓碑都已经刻好,可这些摆放整齐的朱漆棺材,却是并没有任何一具已经下葬。 祠堂内,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隐约的怪异腥臭味…… 砰砰砰。 一瞬间,看到这些都未曾下葬的棺材,好似受到惊讶,秦齿的心跳速度便本能的加快了,瞳孔紧缩,强迫着压抑好奇心,果断的移开了目光,没有任何一点想要透过某些棺材上开裂的缝隙,去看看里面的东西到底怎么样的打算。 据说,从漆水村还不存在的时候,这座“太岁观”就一直很诡异,直到改名“囚龙观”,重新有人居住在其中后,才得到了缓解。 贺道人死后,这座道观里的诡异力量就无法阻止的失控了,秦齿又不是傻子,这时候再探究其中隐秘的话,恐怕只会进一步的增加危险。 秦齿的定位一直以来都很清晰,他的目的就是进入到真正的囚龙观中,完成祭祀,摆脱诅咒。 而除此之外的事情,最好少一件是一件才对。 然而。 与此同时,问题便又来了。 要进入到祠堂里面的话,往前走,便一定会经过院子,也就意味着要路过那几口棺材。 于是。 毫无疑问。 经过这几口怎么看都怎么诡异到极点朱漆的棺材,已经成为了一个就摆在秦齿眼前的困难抉择…… 第六十四章.形神烛火 仿佛已经荒废了许久似的,祠堂的外院中满是没人打理的疯长荒草。 这些荒草之间,数具或是陈旧、或是崭新的朱漆棺材就这么摆在祠堂这条唯一过道的两侧,诡异的无可复加,令人发自本能的陡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空气中,弥漫着隐约的怪异腥臭味…… 砰、砰、砰—— 感受着祠堂内的诡异气氛,秦齿的心脏跳动速度也越来越快,他清晰感受到,某种诡异的恶意正在祠堂之中酝酿,假如停留在原地太久的话,很有可能便会遭到难以想象的诡异袭击。 唰! 忽然间,他骤然回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祠堂进来的地方,黑瓦灰墙依旧,没有变化。 可是…… 明明没有任何人推动,秦齿也清楚记得自己根本没有关门,但那扇朱漆的木门,却仍然是诡异的不知道在何时紧紧关起了。 没有任何迹象。 就好像……这座祠堂本该如此。 退出祠堂的道路悄然消失,秦齿深吸了一口气,他意识到,或许自己现在已经要进入到“真正的囚龙观”之中了。 幽世和常世高度重叠。 此时,祠堂的一部分赫然成为了不适用于现实规律的诡境。 越身处于危险的环境,便越是需要冷静下来。 察觉祠堂的危险程度的之后,秦齿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反而是并没有慌张失措,而是用理性思考起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整个囚龙观异常现象都在复苏,就算这座祠堂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展露过明显的危险,停留在越发危险的外院中,也是一件无异于找死的事情。’ 说着说着,秦齿便本能看了一眼,那两侧那些摆放整齐、诡异的无可复加的朱漆棺材,心底便由衷的生出一股寒意。 况且…… 他自己也并不想同这些不知为何未曾下葬的棺材,继续共处于同一个空间内了。 等接下来,鬼知道什么时候,这些古怪的棺材,到底会不会发生诡异的后续变化! 秦齿并没有思考过从正门重新走出去的事情,像这样的诡异现象,用暴力去对抗绝对是最为愚蠢的事情,与其继续停留在这个无法离开外院,看上去最为危险、实际上也最为危险的祠堂内堂,或许才是他唯一的生机和出路所在。 在这个念头确定了下来之后,抱着时间紧迫的念头,秦齿并没有耽搁半点功夫,颤抖着深深吐出了一口气,便想也不想的拔腿就跑! 他用意志神经强行克制住了望向那过道两侧朱漆棺材念头,内心高度紧张,肾上腺素本能的急剧分泌,所有神经也绷到了最紧张的状态…… 十米…… 五米…… 三米…… ‘就要近了!就要近了!’ 看到幽深的祠堂就在眼前,秦齿内心也不免激动了起来。 他向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见距离只剩三米不到,当即便趁势纵地侧滚,减小受力面积,要直接撞进那“真正的囚龙观”里! 就在那一刻。 “哐当”! 这个不合时宜的声音随即响起了。 好像是祠堂迎门的黑暗中,就有着什么坚硬的物体一样。 骤然间,秦齿趁势纵地一滚的脊背,直接撞到了一个冰冷的沉重硬物,强行被止住了滚势。 “怎么回事!” 秦齿心中大惊,定睛一看后,眼前的景象便迅速模糊了几秒。 于是…… 紧接着,他便看到了一整具令令他毛骨悚然的东西,整个人的头皮都发麻,强烈的恐惧更是仿佛瞬间炸开来了一样! 让秦齿停止下来,并阻挡了他前路的,不是什么别的东西。 而是…… 赫然正是先前应该摆在过道两侧上的一具陈旧的朱漆棺材! 明明事实就被摆在自己的身边,可秦齿却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之前自己分明是朝着祠堂内堂的方向跑去的,可为什么到了现在,他却是突然跑歪到了过路两侧,还直接撞上了这具诡异无比的朱漆棺材! 难道说……先前自己看到的东西,都是幻觉?! 这诡异到极点的一幕简直教秦齿完全无法理解。 一瞬间,巨大的恐惧便像是潮水般从心底深处齐齐涌了上来,将秦齿的整个心神淹没,好似从来都没有消失过,只是被深埋在了心底,潜藏,却在此刻同时被引爆了。 在那一刻,就像是受到了什么诡异力量控制一样,伴随着嘎吱嘎吱的脆响声,他的头颅不受控制转向朱漆棺材。 于是。 透过这具陈旧的木质棺身上蔓延的几道裂缝,看到其中的事物后,秦齿的神色迅速变得惊恐,脸上带着浓浓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清楚的看到。 朱漆棺材中,分明是根本空无一物,只有些许能勉强辨认出有些是青黑色羽毛、纤细骨骼碎片、以及疑似真菌聚合物的东西混合在一起,凌乱覆盖在棺底。 照上面的压痕来看,这具朱漆棺材中,本来应该是有一具尸骸的。 可现在朱漆棺材中空无一物。 那么……里面的尸骸又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呢? 秦齿细思恐极,不敢往下再去想了。 忽然间,他好似想到了一个事情,赶忙转头看向棺材前的墓碑。 只见,青石碑的背面同样也有着文字,不过就像是用人的手指头硬生生挖出来的一样,那一行行潦草的字迹,是一种仿佛是血液仍未干涸的妖异殷红。 秦齿认识那种文字,上面赫然写着。 【习射习御习琴习奕,终无一事可以一息得者,惟道无形无方,故可得之于一息。】 【一灼之火能烧万物,物亡而火何存?一息之道能冥万物,物亡而道何在?】 【精神居形体,犹火之然(燃)烛矣。如善扶持,随火而侧之,可不灭而尽烛。烛无燃尽,火亦不能独行于虚空,又不能后然(燃)其灺】 【夜燃脂火坐语,灯中脂索,而柱燋秃,将灭息。】 【吾曰:灯烛尽,当益其脂,易其烛;人老衰,亦如彼自蹷缵(jué zuǎn)。】 【生死者,一气聚散尔。不生不死,而人横计曰生死。】 【物即我,物即人,知此道者,胜而寿,形可延,既能浑天地万物以为魂,斯能浑天地万物以为魄。凡造化所妙皆吾魂,凡造化所有皆吾魄,则无有一物可役我者……】 学习射箭,学习骑马,学习弹琴,学习下棋,没有一件是可以一瞬间学会的,只有道无影无踪无形无相不可名状,所以能够瞬间悟得。 一小灼的火苗就能够烧毁万物,但万物烧尽后火去哪了?呼吸间的真道便可冥灭万物,但万物消亡后道在哪里? 精神居于形体,就犹如火焰燃烧蜡烛一样,如果能善加扶持,随着火焰而转动,就可使烛不熄灭直到整只烧完。没有烛,火就不能在空中独自燃烧,也不能使残烬再度燃烧。 夜间点燃油灯坐着对话,见灯中油干,灯芯焦枯,快要熄灭了。 我便说:灯烛烧尽了,可添油焕烛,人衰老了,亦可设法添换,使自己继续生存。 所谓的生死,不过是一口气的聚散而已,世间原不存在生死之别,只是人类硬生生要计较说什么生死。 物就是我,我就是物,通达了这个道理,便能够得到长生,性命形骸可以延续下去,混同天地万物作为自己的魂魄,因此凡是造化演化的都是我的神魂,凡是造化所有的都是我的体魄,那就再没有一物可以役使控制我的灵魂意念。 怪诞、玄妙。 青石墓碑上记载的碑文,却是以形神烛火为喻,从格外奇特的角度,揭露出了一条诡异的修得长生的奇径。 这具朱漆棺的主人,将生死视作一气的聚散,以“道”为烛火之载体,彻悟了“物即我,我即物”的道理,遂得道长生,不知所踪。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 【观《养性延命箓》有得,楼观道玄牝子连证同尘、合光于此,特葬书一篇,留身一具。】 直到看到最后“楼观道玄牝子”的留名,秦齿这时才方是回过神来,但满脑子里的心思,却仍然尽是为这怪诞的长生之理所占据,眼眸深处隐约多出了几分狂热。 本以为是绝境之地,没想到却忽逢长生机缘,这又哪由得他不喜呢! 莫名的狂喜之下,他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自身精神状态前后两次的异常变化,自我感觉连祠堂外院中萦绕的诡异气氛也消散了几分。 看着秦齿现在的样子,阴影深处,黑蛇熔金般的眸子收回视线,尾巴尖拨弄,将祠堂的木门重新打开一条了缝隙。 事实上,祠堂内萦绕的诡异力量也没那么巧合的,恰巧便将秦齿的退路给封死。 而之所以他会这么做,也只是因为,见到祠堂的诡异在前,他同样需要一个为前驱探路的人罢了。 仙道诡异,知识有毒。 在意外所得的天大机缘背后,谁能说自己没有付出什么冥冥中的代价呢? 起码…… 秦齿他绝对是不可能的。 第六十五章.天鬼夺兵铸形术 囚龙观、祖师殿。 越阳楼仍在沉溺于知识的大海中,不能自拔,微弱的摇曳灯光照耀下,衬出了脸上诡异的喜悦之色。 假如说这些活着的知识本身,已经可以被称得上是禁忌了的话。 那么将这些诡谲隐秘视作自身食粮的越阳楼,又到底是怎样形式存在的怪异呢? 直到此时此刻,祖师殿一层的诸多藏书已经渐渐不能给他带来全新的推演值了。 这意味着的信息不言而喻。 现在,越阳楼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强大。 明明堪称是巨量的推演值还未曾有一点动用,可大量的禁忌知识全部堆积在脑海中,却使越阳楼从身上也自然而然的散发出了一种“渊深感”。 仿佛他是化作了吞噬视线的黑洞一样,庞大甚至过大的“异常质量”存在于那里,便令人无法控制投以注意力,并为那禁忌而危险的本质所倾倒沉沦。 这是纯粹的量变带来的质变。 正如无翼之人向往有翼而飞之鸟、短寿之人向往长生不死之仙。 但凡是不曾理解他那深藏的诡谲本质之人,恐怕见到他的第一眼,就会被那外在的魔性危险之美,所融化理智的吧。 “祠堂前未下葬的朱漆棺,和刻着《形神烛火论》的墓碑吗?” 感受着忽然从囚龙观另一边传来的额外推演值,越阳楼微微沉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把一卷已经翻完的泛黄书籍重新放到了书架上。 他将“玄牝子”这个名字记在了心中,心里莫名闪过了一个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的念头。 经历过岑青崖神秘消失之事后,越阳楼已经对自己现在的记忆不大相信了,可以确定自己是在什么时候,遭到了漆水村那种诡异力量的影响,遗忘了有关那一晚之事的具体经过。 不过,就目前祠堂一事来说,这倒也是关系不大。 当下对于祖师殿的探索,都才刚刚到了第一层而已,就算是有心于搞清楚祠堂那几具朱漆棺隐藏的秘密,他也一样是分身乏力。 越阳楼心道:‘倒是这篇《形神烛火论》本身,反而是给我带来了全新的灵感。’ 刚刚得到了大量的推演值,他正需要一个合适的变现为实力的方法呢。 但眼下的情况,《脱鳞披甲转龙法》是根本修行之法,定下了以命丛为主的基调,却不宜直接推演擅动。 于是。 排除了根本修行之法后,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祭龙之仪,越阳楼便自然而然的将心思打到了如何运用之“术”上。 依照那篇《形神烛火论》有言。 生死本身不过是一口气息的聚散而已。 若能以心神为烛火,明白“物即我,我即物”的道理,消除天地与我之间的隔阂,便能够做到把世间万物都当做是燃烧的膏脂、化为自身真形的一部分,达到长生不死的境界。 玄牝子自称是楼观道这一脉之人。 而命图“象帝之先”大成的表现,也恰恰是与《形神烛火论》不谋而合的,很明显可以看出,这篇长生秘术,是受到了其思想的影响。 正因为如此,从某种程度来说,越阳楼本身就有着修行这门长生秘术的资格。 想要一口气吃成胖子,越阳楼当然是知道不可能,就算是开挂也得讲道理,哪怕以理想情况来说,推演这种等级的秘术所需要的推演值,恐怕他也得再读几十个祖师殿才能凑的差不多——还是在假设他没有中途疯了的情况下。 既然直接推演不成,越阳楼也就想到另一个变通的办法。 要是他将这门长生秘术分拆成好几个阶段,再塞入一些个人的理解进行劣化,限定针对的对象呢? 作为越阳楼现在缺乏的一门杀伐之术,这门他将要推演出来的道术,“它”本就不需要任何关于养寿延命的部分,同化万物为己真形的范围也太过广阔,真正要杀人的话,实际只需要限定到几个特定的种类即可。 一念顿起。 越阳楼颇觉有可行之处。 见到[仙道禁书目录]上,推演所需要的消耗随之降低,他便进一步确认了这个道术构想的框架,利用推演值,和脑海里的诸多知识,着手完善起了具体的细节。 ‘……针对泥土、矿物的同化能力,不需要。’ ‘……针对液体、气体的干涉能力,不需要。’ ‘……针对的灵体、虚体的影响能力,不需要。’ 越阳楼沉吟些许,不断将原本广阔的涉及范围进行舍弃,用《形神烛火篇》删改的面目全非,最终限定到了[金属]和[活体]的狭小范围之内。 在推演值的作用下,越阳楼的思维异常清晰,眼前仿佛浮现出了两条不同的道路。 ‘按照《形神烛火篇》本来的设想,以自身同化外物,我删改后前期效果,也不过就是无视排异反应,通过服用金属矿物,在体表体内逐渐练成铜皮铁骨。’ ‘就算是这么做的话,给我带来的额外增益,说不定也远远不如我本身的躯体强度……’ 想到这里后,越阳楼很快就有了决断,将[金属]从囊括的种类中剔除,只剩下了最后[活体]的推演选项。 ‘我本身的优势便在于随着移植命丛、及炼化知识而逐渐变强的躯体,相比较于从把外物同化成自身的一部分,来弥补劣势,反而是我直接进步的速度要更快。’ 君不见,在短短几天之内,借助自身孜孜不倦的学习和努力,他的实力便从普通的凡人,一跃而至,踏入了仙道的第一个境界,炼成了“尘根”和“锟铻”两种命丛的人物。 仅仅只是提升身体强度的道术,说不定还没等炼成呢,越阳楼就根本不需要这点提升的存在了。 正因为如此,在能够将推演值高效转化成战斗力的前提下,足够的成长性也是越阳楼需要考虑的部分。 于是。 当只剩下最后的推演选项,确定以[活体]为目标后。 往[仙道禁书目录]中,投入推演值进行推演。 在越阳楼的脑海里,这门还没有名字的道术,便很快的成型了,相较于直接改变身体结构的修行法,更是要快了很多。 抱着实验这门道术的心思。 扑嗤。 越阳楼便以在外人看来相当惊悚的姿态,将右手插进了胸口,运用道术,从中硬生生扯出了一口蚀刻着诡异血色花纹的锋锐骨质短刃。 经过他的修改之后。 这却是成了一门恰恰与《形神烛火篇》截然相反的道术。 不再追求“我即物”的同化外物于我,延续形神的存在,反而强调“物即我”的将自身一部分舍弃,化作独立的外物,再进行额外的强化。 相较于常人而言,舍弃了自身的一部分后,便是永久的残疾了,大大影响身体的平衡。 可对于越阳楼自己来说。 使用这门道术付出的代价,却可以说是根本无足轻重……不,某种程度上,这作为代价的东西,甚至更是这门道术的优点也说不定。 因为他本来就可以重新将制造出来的道术产物回收到自己体内,进行融合。 所以这门道术的代价,反而是成为了给他对肉体直接进行细致改造,突破原有极限的手段。 经过道术炼化后的骨质短刃,强度已经远超于原本作为素材的肋骨,而且还同时拥有继续进行强化改造的潜力。 按照越阳楼的设想,他到时候完全可以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素材,利用其超凡的特性,专门打造出一台道术版本的蒸汽机再往体内安放回去的嘛! 这东西能产生的做功力量,可比肌肉纤维做功产生的力量,要高出来太多太多了。 纵使寻常武者数十年为一日的磨练身躯,生物结构能够达到的上限,往往也还是难以达到许多机械结构能够达到的下限。 毕竟,需要以上千年上万年来迭代优化,一不小心就会出毛病的精贵人体,怎么看也怎么比不上皮实耐操,还能轻松替换备用零件,随时迅速进行修复升级的机械体嘛! 这还只是将这门道术对自己使用的说法,若是越阳楼心再脏点,利用这门道术,他甚至还可以随时走上“吃人流”的道路。 只要周围还有着足够多的“肉量”,无论是变相达成不死之身的效果,还是直接拿“零件”进行升级,都是并不算多难的事情。 当然了。 在越阳楼本人自己看来,这不过是一种最为低级而愚蠢的变强方式罢了。 像是将人当成纯粹的“零件”的做法,反而是误入了舍本逐末的歧途,放弃人类作为人类时,最有价值、也最难以复制的“富有创造力的灵魂”本身。 于是…… 经过一番思考后。 越阳楼最终决定将这门道术命名为“天鬼夺兵铸形术”,以冥冥中的无形存在,隐喻从居高临下的位置,最终引领自身永远向更完美蜕变的“超我之我”。 完成一门全新道术的推演之后,虽然收获得来的推演值还有很多,可越阳楼却并不准备现在直接离开祖师殿。 将最后一本记载着神秘知识的书籍放回书架。 忽然间,他的目光便看向了通向二层的木质楼梯的位置。 就在那一刻,越阳楼嘴角翘起了笑容。 第六十六章.人鱼膏 依稀灯火摇曳。 黯淡的微光仅仅笼罩了周边的几尺之地,将越阳楼包含了进去,但却没有办法照亮到更远的地方。 整个祖师殿都处于一种诡谲的黑暗之中。 在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处。 越阳楼忽然抬眼望去,结果却只是瞧见了一抹一闪而逝的惨白色的幻影。 不是错觉。 他确信自己刚才是看见了什么东西从楼梯处一瞬间闪过。 仅仅只是看了一眼,那隐约的纤细轮廓,便是令越阳楼心中升腾起了一种基于直觉的熟悉既知感。 从之前余殸仙提醒过的祖师殿二层往上的危险,到之后推理而出的,自己昨晚到囚龙观附近探索一事。 转念间。 几乎不需要推理过程,越阳楼就已经能够完全肯定,这刚才在楼梯一闪而逝的白影。必然同自己消失的那一晚记忆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 或许,不是因为意外,也不是因为巧合。 而是确实如秦齿所言。 自贺道人死后,囚龙观的诡异开始复苏,将漆水村内,他暂定为“神隐”的诡异现象正体,给吸引到了附近,导致了自己“恰好”撞了上去,从而丧失了关于那一晚的记忆。 当然了。 探索祖师殿二层,本就在越阳楼计划之内,不管是有没有刚才那道神秘白影的闪现也好,关于那里面很可能隐藏的东西,他都必须要亲身上去确认了一下后,心里才能够安心。 越阳楼先前已经搜寻过了前殿、主殿和后殿,都没有找到有关贺道人的线索。 在剩下还没有探索的几座偏殿之中,他认为,也只有祠堂及祖师殿最有着可能。 终究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从漆水河上浮尸来,而展开的一系列诡异之事,自然也只有回到作为最初原点的贺道人身上,才能够得到解决的办法。 “但愿我那个死师兄,死前多少还是留下来了点东西吧……” 越阳楼叹息一声,朝通往二层的楼梯看去,眸子微微动了动,便随即迈步上前,向着楼梯处走去,踏上了台阶。 似乎是因为被算作是某片诡境一部分的缘故。 刚一踏上台阶,越阳楼就清晰感受到了几分说不出来的诡异气息。 墙壁上越发黯淡的摇曳灯光下,周围环境的阴暗进一步得到了凸现,仿佛浓郁如墨、又仿佛是蠕动的活物,掩下了本就微弱的烛光,将一切都整个吞没,让人渐渐什么也看不清。 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隐隐约约的腥臭味。 明明物理意义上是在向上延伸的楼梯的没错,可越阳楼却是偏偏觉得自己主动往“向下”的深渊巨口中走去。 矛盾而冲突的两种感官交织在一起,正说明了祖师殿二层不同于一层的危险性。 通往二层的木质楼梯看上去虽然并不很长。 可当实际上踏上去,才能发觉走过的距离,已经超过在外面凭肉眼估测的长度。 这…… 亦是一条通往渊面之下诡异世界的道路。 大约是一会过后。 越阳楼抬起了头,朝隐约到了尽头的楼梯上望去,发现终于有了光亮。 浓郁如墨的黑暗渐渐褪去。 在最后一节木质的台阶之后,半扇泛黄的木门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密密麻麻的贴满了颜色通红如血的丹砂书写的符纸,字迹潦草无比,好像是在精神混乱无比的状态下书就的。 泛黄木门的两侧。 还有着两盏青铜材质的灯具,是蛇首人身的长衣侍者捧火的造型,从古老的形制来看,似乎是很早之前某个朝代的物件。 就在青铜灯像中,有些瘆人的墨绿色灯焰燃烧着,仿佛已经就这样持续了很久,并且还要再一直继续下去…… “咦,人鱼膏?” 越阳楼认出了青铜灯中那维持着火光之物。 在某本有关于南方沿海传说的古籍上,他见过类似的描述。 所谓人鱼膏者,即是以大量深海鲛人的尸体为主要材料,通过特殊方式熬制、提取出来的油脂也。 从很早的时候开始,鲛人便被视作是拥有诡异力量的智慧生物。 据说以他们的尸体熬制出来的油脂制作成的膏烛,便同样继承了他们身前一部分力量,只要一经点燃,处于阴暗潮湿的环境中,便能持续不断的常年燃烧,并逐渐释放出一部分力量。 在踏上楼梯后,越阳楼一开始所嗅到的腥臭味,主要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仙秦之时,因为大肆捕猎过度,鲛人族群便已绝迹于沿海地带,只有南方经验丰富的疍民下潜到深海时,才能偶然窥视到其踪迹。 一直以来,人鱼膏价值和罕见程度都在随着时间而提升,且随着作为昂贵的陪葬品,而在最后,更多的被永远的带到了下面。 以这种规格的物件作为门前的照明,祖师殿二层的危险程度已经不言而喻了。 那密密麻麻的被贴满了丹砂符纸的木质大门之内,祖师殿二层……或许,便是已经成为了一处诡异恐怖的死亡之地也说不定。 从那些带着疯狂意味的潦草字迹上。 越阳楼看得出来。 在过去,这里的人一定曾经遭遇过什么恐怖骇人的事情。 而眼前这些明显都是人为的痕迹,那个书写下这些密密麻麻符纸的贺道人,很有可能就是在尝试用这种手段,和诡异试图进行对抗的一部分结果。 但是…… 从现在他已经浮尸漆水河上的结果来看。 他最后也很明显是失败了。 ‘漆水村和囚龙观的诡异力量已经在逐渐复苏了,时间越是往后拖延,出现异常因素影响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相比较之下,反而是现在进去还更安全一点!’ 在这个时候,越阳楼做出了和秦齿几乎如出一辙的应对,当机立断,一点也没有犹豫就推开贴满符纸的大门。 望不清晰的模糊黑暗笼罩二楼,推开门后,却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骤然间,只有熔金色的光泽闪过。 当越阳楼重新睁开眼时,眸子便瞬间化作了蛇类般的妖异竖瞳,倒映着怪异而扭曲的景象。 第六十七章.诡异画像中的道人 在他眼前。 笼罩在祖师殿二层的幽邃黑暗都消失不见了。 地面像经历许久腐化的血肉般朽烂,墙壁像一片片干枯的发皱人皮般簌簌往下剥落。 仿佛像是在刹那经历了漫长的时间一样。 随着祖师殿二层的真实模样的显露,令人本能感到压抑的一层灰蒙蒙的色彩浮现了,紧接着使一切都在缓缓褪色。 最终…… 只剩下了,一片仿佛老相片中世界般的灰白黑三色。 仅仅只是一段楼梯,从一楼走上二楼,短短的距离,便是常世凡俗与幽世诡境之间的巨大差别。 ‘或许这就是已经进入真正的囚龙观的标志了。’ 越阳楼作出判断,环顾四周。 他发现,祖师殿二层的布置,和先前的一层有着很大不同。 相比较于一层摆放到甚至拥挤的众多书架和藏书,祖师殿二层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空旷到有些异常,甚至可以说是空无一物、徒有四壁。 地面上覆盖着一层什么事物燃烧后的发黑灰烬。 随着之前进来时,他打开房门的动作,外界的空气自然也涌入了封闭的二层室内,卷起的一阵气流,也使地面上发黑的灰烬纷纷扬扬的飘飞了起来,一定程度上遮盖了视线。 焦黑的火燎痕迹几乎在所有地方都有遍布,从地板上有沉重之物压过的许多凹陷来看,似乎这些就是曾经书架摆放的位置。 越阳楼瞳孔微微一缩。 照常理来推论。 祖师殿二层的东西,自然是要比一层的更加诡谲危险,也携带着更加深邃的魔性力量。 但是…… 现在这些东西,却都不知道为什么诡异的消失不见了。 大厅内,焦黑的痕迹看起来还算新鲜,发生的时间,距离目前,应该也没有过了许多天。 往前倒推。 大概可以锁定到祭龙之仪开始的前夜,这个时间点,也即是贺道人死亡的时候。 ‘那一晚上,祖师殿二层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瞬间。 越阳楼的神经也不由得紧绷了起来。 在这般情景之下,那显得尤其格格不入的几样事物,随即是第一时刻便引起了越阳楼的注意。 大概是正对着门的位置,一张颜色鲜艳的朱漆供桌突兀摆在视线尽头,一应香烛贡果齐备、诱人香气飘散。 只是。 那朱漆供桌上面却并没有放着任何神像,而是在背后的墙壁上,挂上了蒙着几张黑布的画像。 从左到右看,画像总共有七张,即使没有产生任何的异常,可当它们处于这个诡异的场景、并且完好无损时。 正常本身,就成了最大的不正常。 ‘香烛没有燃烧过的痕迹,贡果同样也是新鲜的样子。’ ‘这至少就能大概说明,供桌上的几样东西,或许并不是这座祖师殿以前的老物件,而是由近几年,贺道人从南方天师道那里回来后,才布置的手段。’ 越阳楼冷静思索,不为诡异的环境所动。 之所以摆放最显眼的位置,很明显,贺道人就是为了让所有人踏进祖师殿二层、推开门的第一瞬间,便注意到这些他留下的东西。 ‘那个贺道人也预料到了自己死亡?’ 想到这里,越阳楼眉头一挑,便走上前去查看,随即发现了墙壁上有一张蒙着黑布的画像,格外特殊。 其余的画像不是靠顶部的画轴棉线挂在墙上的,就是靠画框底部嵌入墙体的挂钩固定在墙上的。 而眼前的这张画像。 却是靠几根布满了铜锈的破钉子,硬生生的钉在了墙上! 尤其是格外偏左的位置,在七张画像之间,看上去就第一眼给人一种“不协调”的感觉,仿佛是画蛇添足,额外多出来的一张。 见状,越阳楼本能的眉头一皱,进一步观察后,又发现锈铜钉的尾部,匠人还以精密的手法,在上面浮雕了一张按照比例缩小的狰狞鬼脸,一半是血肉,一半是白骨。 莫名。 那一张狰狞的鬼脸的血肉部分,越阳楼还感觉有几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但是没有等他来得及细想回忆…… 忽然! 就在那个时候,似乎是因为距离靠近了的缘故,越阳楼身上那块得自苏曲铃的异闻司令牌,却是产生了异动,开始嗡鸣震动不止。 蓦地,仿佛最后一根稻草落下,一线灵光劈打在了越阳楼心头,使他终于想起,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张钉尾鬼脸的血肉部分了! 是县衙! 是停尸间! 是贺道人的尸体! 似乎是同时想到了什么,越阳楼眼眸微眯,闪过若有所思的神色。 下一刻。 他就做出一个堪称是大胆至极的举措。 向前伸手将覆盖在这张画像之上的黑布,给缓缓掀了起来。 转瞬间的功夫。 一块深青发黑的道袍下摆,首先映入了越阳楼的眼帘,上面的颜色像是浸润了水渍。 随着更多部分的展露,他很快看到。 画像之上,那赫然是一个穿着古旧样式道袍的男人,身形消瘦,并不高大,从两侧垂落下来的双手上遍布着隐约的细鳞,而头部及向上的位置隔着黑布被那根锈钉子钉住,看不大清晰,只能勉强瞧见留着两绺长须的下颔,以及格外修长的脖颈。 越阳楼目光一沉。 看到画像的背景,他瞬间便认出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确实也难怪他表现出惊讶。 因为画像之中,那个消瘦道人,所处于的位置,背景赫然是一座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的道观,周边一条漆黑的大河滔滔流淌,竟和现在的囚龙观也有着七八分相似。 就在此时。 似乎是没有黑布遮挡后,触动了画像内部的什么诡异变化。 “咯、咯、咯……” 伴随着仿佛骨骼在活动的声音。 忽然间。 那个画像上的消瘦道人动了! 他的大半个头部都因为画外锈钉子的存在,而看不清楚,可余留的下颔,却是开始了诡异的活动,发出僵硬的响声,不断开合,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嗤、嗤、嗤……” 终于。 他神色木讷,僵硬而机械性的发出了带着重重回声的声音, “假如你听到这段话。” “当你见到我的时候,就说明现在的我已经死了……” 第六十八章.失效的后手 “假如你听到这段话。” “当你见到我的时候,就说明现在的我已经死了……” 那画像中消瘦道人忽然开口,神色僵硬而麻木,说出的是带着重重回音的嘶哑难听之声,冰冷而机械,没有半分活人的感情。 就像是诡异在拙劣的模仿着人一样。 正因为他在极力试图贴近人类,越是“肖似”、越是“相仿”……那百分之九十五的类人性状中,仅仅只占据了百分之五的异类本质,才会显得格外恐怖惊悚,令人头皮本能的发麻! 这画像实在是太诡异了,无论是纯粹的人类,还是纯粹的异常现象,在给人带来的不安感上,恐怕都要不及那个画像中的道人! 越阳楼眉头紧皱:“这就是贺道人留下来的手笔?” 他能够看到。 随着揭开了覆盖在画像上的黑布之后,画卷中的那个世界就像是重新活了过来一样,似曾相识的哗啦啦河浪拍岸声响起,浓郁而略懂腥臭气息的湿润水汽,便隐约透露了出来…… 他略微抬起手,捻了捻身上的衣衫。 ——是潮湿的质感。 当即。 越阳楼神色微变,他又看到钉住那根钉住画像上消瘦道人头部的锈钉子,尾部的鬼脸也随之产生了轻微的变化,好似是血肉的部分,正在被另一半白骨的部分侵蚀。 凭着植入命丛带来的记忆力强化,越阳楼现在已经是堪称过目不忘,对照前后两张钉尾鬼脸,他确定这点细微的差别,并非是自己一时看错。 看到画像中的消瘦道人僵硬的说完第一句话后,就像是卡住了似的,暂时没有再说话的样子。 再结合眼前逐渐蔓延的异状。 越阳楼开始怀疑,或许是囚龙观的诡异之处,也使贺道人留下的手笔遭到了影响,而像现在这样出现了问题。 毕竟,从漆水河上的浮尸,到现在的种种迹象都说明,贺道人计划的事情中间绝对产生了什么意外,这才导致了身上诸多疑云的角色,莫名死在了那种地方,并且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诈尸”的迹象。 不对。 这话到也不完全是对的。 忽然间,越阳楼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将目光凝聚在眼前那根雕刻在钉尾的鬼脸,以及供桌上并没有使用痕迹的香烛贡果上。 譬如说,眼前这几样效果还未知的东西…… 为什么就不能是那个贺道人给自己而准备的复活手段呢? 越阳楼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走入了一个惯性的思维陷阱,因为进门就能看见、且最为诡异的七张画像,而自然忽略了或许真正隐藏着线索的朱漆供桌上的几样事物。 想到先前同样发出异常动静的异闻司令牌。 假如说贺道人留下的手笔,并非是给他这种人,而是给“某些知情的人”的话,一切也就说得清楚了。 联系到对方的身份,这并不是多么难推理的事情。 虽然作为囚龙观,事实上上的“三弟子”,贺道人为师傅白渡子从南玄门带回了《地罡召考箓》,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的利益所属就完全站在囚龙观的这一边了。 要知道。 按照描述,[地罡召考箓]可是南玄门某一部重要至极的隐藏经典的一部分,整套中隐藏“升仙”的大秘。 仅仅是这一点,能将其带出来并逃走的贺道人,本身就已经很值得怀疑了。 至少得在天师道里有足够重要的身份,或许才能够有资格接触到这种等级事物的信息——还不是《地罡召考箓》本身。 关于贺道人到底是怎么短短几年做到这一步的暂且不管。 从他已经把《地罡召考箓》拿回来的这个事情来做逆推,换言之,在这个时候,离开囚龙观许久的贺道人,很有可能便已经在南方汴梁,以另外一个身份,积累下了财富、名望、以及整套的社会关系了。 带回《地罡召考箓》,便意味着要抛弃这个身份下的一切,就算换成是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不会答应,而他却是依然这么做了时,便不得不让越阳楼多想,怀疑他是有着更大的图谋。 不过…… 异闻司背后就是南玄门。 到现在,也显然是不需要他再猜测什么了。 不管这个中间的过程,有个到底可以水出多么长的一段曲折离奇的故事。 起码。 眼前的结果就是,贺道人依然同南玄门的人保持着联系,并在囚龙观内留下后手,等待着异闻司的人前来。 最终,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这是北道门与南玄门近千年以来不休争斗的一个缩影,也是囚龙观一直以来隐藏着的矛盾终于爆发的一个必然节点。 虽然看似和越阳楼几乎毫无关联,但同时却又使他不得已深陷其中,难以脱身。 不管是态度神秘,似乎从一开始就盯上了他这个“假谪仙”的白渡子也好,还是后来同样因为他这个身份,想要利用他对付白渡子的异闻司也好。 无论两者之间的哪一者的行为作风,越阳楼都并不喜欢,也完全不愿意顺遂他们的心意,甘为棋子。 如此。 该怎样对待眼前贺道人留下的后手,他心中也就很明确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根画像上的锈钉,应该具备着某种诡异的力量,经过人为的改造之后,至少能够将人的一部分意识剥离保留,依托于眼前画像上的这个消瘦道人的身上。 锈钉子从画外钉在了‘它’的头部位置,以钉尾雕刻的鬼脸,取代了‘它’原有的头颅。 假如诡异与诡异之间达成平衡,当初已死未死的贺道人,便相当于借助这种方式,变相取代了画像中原有的诡异,重新活了过来,从而成为了有意识的诡异存在。 只可惜…… 看样子他却是失败了。 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说出一句话,便陷入了卡机的状态。 ‘传言说,南玄门天师道擅长以斋醮仪轨沟通青冥,拜请列天鬼神。’ ‘相比较于北道门一系,求道向己,视命丛为抗衡诡异污染的过滤器官的做法,它们似乎更加倾向于善假于外物的那一套,借助命丛(真符)沟通天地之间的无形鬼神,得到操控诡境的能力,达成自由改变事物的效果。’ 越阳楼猜测。 眼前的画像和锈钉,同样逃不开和南玄门、异闻司的那些人有关。 或许便是他们,以锈钉、香烛、贡果这些人造的诡异之物为报酬,为贺道人提供了这份方案,想要既借此将计就计,达成针对北道门的目的,同时还收获一份宝贵的实验数据和样本。 以己度人。 越阳楼丝毫不怀疑,异闻司的这些人同样也会这么做的可能。 “从眼前的状况来看,锈钉很明显是起到主要作用,但除此之外,剩下的两样人造诡异之物,却也不可能是单纯的摆放在这里,必然还有着隐藏的作用。” 凭借着[脱鳞披甲转龙法]两次蜕变后,带来的诡异抗性,虽然距离直面诡异进行战斗还差的很远。 但身处诡境之中,那四周影响精神理智的隐约呢喃声呓语声,却是并未干扰到越阳楼依然异常冷静的思维。 他理智的思索。 目光看向了眼前供桌上摆放的两根犹新的香烛,以及还未有谁动过的贡果。 无论是香烛还是贡果。 这两样东西处于供桌上的作用,通常便是为了侍奉神鬼,娱乐冥冥中的存在。 假如硬是要说香烛和贡果会有什么作用的话,越阳楼认为,它们也只可能这方面的东西有相关的联系。 “香烛是用来烧的,而贡果则是用来吃的,从这个角度看来,或许是后者的安全性……” 就当这个时候。 “咳、咳、咳……” 画像中,之前似乎是因为逻辑矛盾而话语卡顿的无头道人,却是忽然间发出了突兀的咳嗽声。 难道一副画像也会生病? 越阳楼摇了摇头,运转道术,极为隐蔽的在手腕处一抹,一把狭长而轻薄的骨质刀刃,便自袖口处滑下,落到了手中。 经过鬼佛庙那一次后,越阳楼就长了记性。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天鬼夺兵铸形术,便正是为了预防某些情况而诞生的 通过这门道术炼制的兵甲,既属于是他的一部分,也同样具备着独立外物的特性,即便遭到诡异力量的侵蚀污染,也不会影响到本体,留下血肉再生也无法祛除的印记…… “真是该死的意外。” 想到先前对方带给自己的强烈威胁感,越阳楼也不由得眉头皱起:“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恢复了过来。” 仿佛遭到过一场大火毁灭的祖师殿二楼内。 那画像中无头道人的咳嗽声好似唤醒的信号,本来就已经在逐渐渗透到现实的异样湿润,便再次的出现了,伴随着隐约间哗啦啦泛起的河声,好像是那条漆水河,也降临到了此间。 越阳楼没有立刻行动。 而是抬起手,再次捻了捻身上的衣衫,得到了一个潮湿的质感。 “……原来,是这样。” 忽然间,越阳楼好像是明白了什么,目光看向了那两根供桌上的香烛。 第六十九章.血手 漆水河的浪声越发清晰。 仿佛是画像中的诡异世界正在侵入现实,令深度变化,向着越发深邃的方位坠落。 这并非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而是正如水流会屈服人,血肉会屈服于刃一样,在深度层级更高的诡谲之物面前,两者之间,较为浅薄的那一者,自然也会屈服于那深邃的本质,并为之所悄然取代。 很显然。 囚龙观内的情况在进一步恶化,不再像是先前那样保持着相对来说的安全,冥冥中有着脆弱的平衡存在。 导致这一切突然变化的原因,越阳楼暂时不得而知,他只是忽然发现,在短短的时间内,周围空气的湿润程度,却是迅速的提高着。 毫无疑问。 这是属于异常的现象。 越阳楼仿佛感觉自己抓住了重点:“难道说……水汽就是画像中那座囚龙观侵入到现实的关键媒介?” 他的这个推测并非是毫无根据。 从到现在为止,眼前画像表现出来的诡异之处都已经很明显了。 无论是似曾相识的漆水河声,还是现在逐渐弥漫的水汽,这两者都并非是能实际造成多少现实干涉的东西,更加偏向于虚幻的精神。 因此。 处于两个不同层面的事物,就像是水中捞月一样,只有借助媒介侵入到现实之中,“画中人”才能算真正从囚龙观中复苏,重新拥有改变现实的力量。 “哗!” 仿佛正在越发清晰的水浪声中,几乎悄无声息的,画像中给人麻木、冰冷之感的无头道人……忽然间,略显僵硬的翘起嘴角,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它在进一步的复苏! 本来就在精神极度全神贯注的状态中,越阳楼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画中人”逐渐的异变,当即脸色微变,内心之中产生的极度的危险感。 这个笑容他颇为眼熟,几乎正如同画像外钉尾那张鬼脸的表情一模一样! 不妙! “看这个情况,画像中诡异存在的复苏速度反而是越来越快了!” 越阳楼的神经紧绷到了极限,瞬间意识到再这么下去的话,不仅是贺道人留下来的后手会彻底失效,被毁灭到找不到半点线索,而且连自己也将要面对一个真正复苏,侵入到现实的“诡异-画中人”! 有些人天生就适应属于异常的世界。 越是处于危机紧迫之中,越阳楼却反而越是冷静到近乎是冷酷无情的地步,有着超乎寻常的决断力。 一瞬间。 立刻意识到现在的情况之后,他二话不说便将目光转移到了供桌的两根香烛上,而放弃了一开始准备尝试服用的贡果。 根据眼前线索的分析推断,“画中人”侵入到现实世界的媒介,应该便是四周越来越浓郁的水汽。 而眼前的香烛、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虽然看似平凡无奇,可作为以南玄门的道术制造之物,却是被贺道人留在了这里时,就已经能很是说明问题,或许便隐藏着预备解决像眼前这种意外的能力。 假如有时间的话。 越阳楼当然完全可以一件件进行实验,等测试结束再谨慎的做决定。 但在眼前危急万分情况下……过度的稳妥而保守的策略却不一定是件好事,反而更可能会因为迟疑,而错过转瞬即逝的机会! 因此。 越阳楼也几乎没有浪费时间,想到的同时,便开始了动作,在心里默念一声深红,唤出了[仙道禁书目录]的面板。 ‘浓郁的水汽抑制了燃烧,在这种涉及到诡异的环境中,以正常手段,我也很难点燃香烛。’ ‘还好我在这之前,就先推演出天鬼夺兵铸形术这门道术,只要作为支撑消耗的推演值还足够,就能完成部分躯体超高速重建构造,让我在这种情况下,也并非是完全没办法解决问题……’ 想到这里,越阳楼不禁心里满是惋惜之意的叹息一声。 本来他还准备等构想彻底完善、研究实验一下之后,再开始改造自己的躯体的,但现在情况紧急,他倒也是已经顾不上这些东西,只能等以后再说…… 转瞬间。 越阳楼以意识触碰[仙道禁书目录],感受着其中积攒的充足推演值。 下一刻,他便毫不犹豫的将它们投入到了[天鬼夺兵铸形术]这门道术的子项,以大量的推演值为炉火,视自身右臂的血肉、骨骼为材料,从内部开始了残忍的铸造! 瞬间,推演值化作滚烫的热流流遍手臂,全然不似平时来得那般温情,蛮横的灌入骨骼血肉之中,伴随着神经末梢反馈的剧烈痛苦,便令这条手臂内部的结构,迅速产生了严重的异化,完全脱离进化论下正常人类范畴,更接近于工业设计的高效产品…… 越阳楼能够感觉到。 流动在自己那条手臂内的血液,仿佛正在具备某种特殊的性质,一点一点变得炽热沉重,配合紧接着成型的“骨质”涡轮增压装置,将更多的空气压入了汽缸,混合形成了实际意义上的“气血”,使蒸汽推动活塞膨胀做功,转化为了无匹的力量! 刺啦! 苍白而泛着金属光泽的一排修长骨刺撕裂肌肤,向外生长而出,然后像是外骨骼机械一样紧贴着包裹住了越阳楼的右臂。 从预留的中空结构中,它将燃烧后的灰黑色废弃气血,及大量多余热量,散发到大气之中。 又如同熔炉向外辐射热量。 轰然冲天的气血狼烟中,那一刻,竟然不知道有多少阴冷的水汽被径直一扫而空,仿佛在越阳楼的周身处,形成了一个炽热的大空洞,笼罩范围之中,再无潮湿之感,连空气也被烘得干燥异常! 就在与此同时。 越阳楼同样清晰的感觉到,随着周围水汽的暂时驱使,那画像中的诡异,逐渐侵入现实的速度也终于放缓了下来,几乎接近停滞。 改造气血产生的效果竟然好的出奇惊人,立刻打断了“画中人”逐渐复苏的过程,连侵入现实的水汽媒介也给暂时蒸发了。 画像中的诡异现在正处于一个死机的状态中。 但这种状态却或许并不能长久的一直持续。 终究,越阳楼也只是用推演值强行推动道术将手臂改造为“蒸汽推动”而已,并非是炼就最终龙虎交汇、龟蛇盘结的丹田动力炉,依然有着固有的极限的存在。 待到手臂内自带的“气血”烧到枯竭,熔炉态关闭,“画中人”的这种状态便会很快结束,继续重新侵入现实。 在那一瞬间,诡异的力量绝对会爆发,彻底达到复苏! 当即。 越阳楼就立刻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是他仅此一次的唯一机会。 只有现在就抓住机会,将香烛点燃,他才能解决眼下最至关紧要的问题! 轰! 伴随着蒸汽推动活塞和杠杆的声音。 越阳楼的体内,涡轮增压器启动,高度压缩的混合气血向外膨胀,仿佛……不,真实不虚的炽热感便开始在手臂的血管内运输流动,将他的手掌也烧的殷红,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散发着怪诞之感的血手一样。 在那身后墙壁上,林林总总挂着七张画像的朱漆供桌前。 看到那副已经蒙上了一层幽暗阴影的“漆水囚龙图”,越阳楼没有犹豫,果断无比的便朝两根崭新如初的香烛,伸出“血手”,将那苍白色的香烛点燃。 哧。 袅袅的莫名香气升起。 在幽幽的几尺白光下,仿佛所有诡异之处,都重新收敛了回去,受到了冥冥中的限制。 直到这时,昏暗的祖师殿才终于被照的亮堂了点…… 然而。 就在越阳楼刚刚将心脏收下去,环顾四周,一切都看得清晰后,可他心中却反而忽然升腾起了某种怪异的感觉。 整座祖师殿,给人的感觉好像更加寂静了几分。 之前一直都有着隐约漆水河声伴随还不怎么明显,多少还有点其他的声音的,但现在却是直接完全寂静了下来,在两根点燃的香烛散发出的幽幽白光照耀下,更加显得格外特别。 等等。 不对。 有问题。 明明是香烛已经点燃,看上去似乎已经意味着安全。 可越阳楼莫名皱起了眉头,凭借敏锐的灵感,本能的感觉到了某些异常。 他再度看向那副墙壁上的七张画像。 忽然间,越阳楼便想到了一个逻辑上就很有问题的问题。 既然仅仅是一副画像,就弄得贺道人最终的后手出现意外,那区区他死前留下来的两根香烛,难道就又能一直镇压这整整七副画像了吗? 想到这里,越阳楼神色骤变,恍然意识到了问题出现在哪里。 他看向香烛,果然其然,相比较于正常蜡烛燃烧的速度,这两根香烛却是要快了很多,这才刚刚一会呢,就落下了不少的烛泪! ‘但是……这样子说的话,也还是不对啊,按照这个燃烧速度下去,即使消耗完了两根……’ 忽然间,话说到一半时,越阳楼便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将香烛台拿了起来,迅速抬起头,连忙向前几步,将烛火贴近画像,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第七十章.踏入画像(明天要上架啦!拜托订阅支持!) “也许……蜡烛本身具备的诡异力量,事实上并非是重点。” 越阳楼心中念头一动,认真观察手中香烛的燃烧过程,尝试找出其中隐藏着的规律。 然后,他就发现了。 香烛熔化后,不翼而飞的滴落烛泪。 明明是燃烧起来后,就从香烛柱身往下滑落,可到现在为止,越阳楼却都没有感受到蜡质碰到皮肤的触感。 当亲眼目睹整个过程之后。 在越阳楼此刻的眼前,从柱身往下滑落的烛泪,就像是直接半途中在空气里溶解于无形了一样,也仿佛并非是“消失”,而是落入某些不可视的诡异口中,渐渐被“吞食”。 看到这个场景。 越阳楼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想到朱漆的供桌,想到墙壁上悬挂的七张蒙着黑布的诡异画像。 假如…… 香烛燃烧,而诡异受到压制,只是一个外在的表象,而它真正的作用,实则是供奉这些诡异的画像呢? 他抬起头,随即看到。 那幅就挂在墙壁的偏左的位置,也是七副画像中唯一被他掀开遮掩黑布的画像,虽然依然给人诡异发寒之感,可不知道何时间,却悄然显得越发真实了起来,不像是画像,反而是像是越来越接近真实的囚龙观了。 画像中,给人麻木、冰冷之感的无头道人,略显僵硬的翘起嘴角,诡异的笑容仿佛是为画像外的越阳楼而笑,带着莫名的恐怖…… 隐约间。 越阳楼他好似感到无可言状的恐惧侵蚀全身,寒意从尾椎骨蔓延,让顿时浑身冰冷。 那笑容中的韵味…… 分明是“人类”只有才会有的灵性! 忽然间,越阳楼便回想起了当初白渡子吟诵的那句古怪经文。 【汝见人首蛇身者,无臂鱼鳞者,土牛木马者,汝勿怪,此怪不及梦,梦怪不及觉,有耳有目有手有臂,怪尤矣……】 世界上最为令人类感到恐怖的事物,不就是“似人”而“非人”的人类本身吗? 越阳楼顿时惊悟。 香烛的真正作用,或许根本不是看起来的“抑制诡异力量”,而真正该是作为“祭品”献于神鬼之流才对! 既然正处于进食的状态中。 那作为附带,也就自然是没有时间腾出“手”来动作了! 越阳楼脸色阴沉:“香烛的真正作用,居然是用来这个样子的吗?” 这也就意味着…… 难道说他赌错了吗? “不,我还没有错!错的只是推理后的行动而已!” 看着供桌上香烛正在越来越快的“消失”,感受到潮湿的质感再次弥漫在空气之中,越阳楼首先感受到的并非是渐渐积累下来的压力,而是心里面顿时泛起了几丝异样的心思。 事实上。 他还有另外一个风险颇大的挽回方案。 而先前之所以选择了提前进行改造,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正是为了准备这个方案铺垫。 有关“画中人”的诡异画像正在逐渐侵入现实。 在此时此刻。 越阳楼也就懒得理风险什么的了。 说到这里,他嘴角上扬:“也许……我想到办法了。” 呼。 当话语声落。 越阳楼便当即将供桌上的两根苍白香烛从座子上拆了下来。并伴随着内部血肉的蠕动,缭绕着炽热高温、被骨质外甲包裹着的右手臂,就像是机械一样,自行开裂出似是早就准备好的狭长空隙。 那恰恰能容纳香烛的大小。 “你既然是已经死了,那就不要再给后来人添麻烦了,还得我来亲自动手帮忙解决……呵,真是个废物!” 越阳楼像是在自言自语,嘴角却忍不住翘起了笑容、 他不仅将两根苍白的香烛拆了下来,随即,身形一闪,往回折返过一遍后,更是将门口两盏青铜灯中的“人鱼膏”也给硬生生挖了出来。 朱漆供桌前。 越阳楼走了过去,他抬起那只“血手”,下一刻,便毫不犹豫的将一根苍白的香烛按了进去,封闭骨甲,令这件蕴含着诡异力量的人造物,代替他原本的“气血”,来进行充分燃烧! 呼。 诡异的事情就在此刻发生了。 明明骨甲将整条右臂都已经覆盖封闭,没有留下一点缝隙,可同样是苍白色的死寂炎流,却依然瞬间从越阳楼的右臂中钻了出来,将那条同时结合了怪异机械感的修长手臂包裹,化作缭绕着光焰的烛炬! “原来如此。” 感受着这种仿佛发自灵魂的痛苦,越阳楼好似是明白了什么,将手伸出,明明就放在眼前,可却没有感觉到任何一点正在燃烧的炽热温度。 或者说…… 苍白香烛的燃烧也并非是依赖物质的实体,而是基于某种诡异力量的作用,以某种特殊的道术材料,混合部分修道人的命丛残渣为载体,才呈现出这种近乎实体、而本质并非实体的姿态,所以能无视常识的燃烧。 越阳楼清晰感到。 在将香烛这件诡异之物纳入手臂的一刻,因为有了某种冥冥中的联系,似乎自身体内的命丛也开始同样被视作了“消耗”的一部分一样,逐渐随着各种诡异的吞食,而迅速凭空“消失”。 这是好事吗? 起码对于越阳楼来说,这当然是大好事! 只见。 看到这一幕后,他笑容却越发愉快,轻轻抬起了缭绕着苍白烛火的手,便将其毫不犹豫的往那副诡异的画像上按去! 哧! 下一刻。 死寂的苍色烛火沿着越阳楼的手臂向前燃烧、向外蔓延扩散,烧势极快的攀爬上了那副有关于漆水河、囚龙观及无头道人的画像! 但是。 并非是燃烧,也并非是褪色。 升腾的火势中,诡异画像却依旧不变,反而像是更加“食欲旺盛”了一样,大口吞咽起了这些正在燃烧的苍白烛火。 见到这个场景,越阳楼脸色没变,他只是静静看着自己的手臂同样也在随着火势的升腾,缓缓凭空消失着,神色像是早就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一样。 令人感到瘆人的事情就在此刻发生。 每当伴随着他身体一部分的消失,诡异画像中,渐渐飘散起来的苍白色雾气里,浑然没有人所注意的小角落,一块乌黑的墨渍却在扩散,缓缓凸现出恐怖的人形轮廓…… 上架感言 各位读者老爷们好,这里你们熟悉的拉胯人,一日■更的废物作者赫密斯之鸟(不熟悉也不要紧,很快就熟悉了嘛!) 正如你们所见。 在我本人也异常意外,你们估计也异常意外的情况下,这本从文风到题材多少带点小众的扑街书,终于也要唐突迎来上架啦! 终于能恰烂钱了,可喜可贺(这句划掉,并没有) 虽然作为我一直以来的风格嘛,这篇上架感言我本心是非常想要写的长一点、煽情一点的。 但考虑到距离六月一日零点的上架死线只剩下了四个小时嘛,为了能赶出质量合格,还算有资格恰烂钱的第一章嘛,在这里,我们还是先直接进入主题吧。 呜呜呜,大不了以后还可以整个卷末总结补回来嘛!(心虚 - 首先。 说说为什么要写这本书,以及这本书是怎么来的吧。 很多人点开我作者大头,都会第一眼看到我上本不到50w字的“太监”书。 正如你们所见,那是一本作为“可读”的作品上极不成功,也导致了我一直上架后,拿着稿费异常羞愧的一本书。 虽然这么由我来说,可能非常奇怪吧。 但事实上,我确实是一个以爽文作者为目标,有着恰烂钱梦想的扑街作者。 未必要多么深刻,未必要蕴含什么大道理,也未必要多么振聋发聩。 至少能让人觉得有趣、至少能让人看到时不觉无聊,以及至少能让人每天更新后,有继续点开看下去的欲望,并打发的时间的价值。 这就是我起码想要做到的东西了。 也只有这样,我恰起稿费时,心里才不会觉得拿着不安。 就是因为这个理由。 于是。 这本《仙道禁书目录》也就迅速诞生了。 从上本完全失败的作品中,我反复在房间里面踱步后,再一次认清了自己并非是多么有才能的作者的事实, 尝试着抛弃了我起初做的好的■■用没有的繁杂设定,努力的抛弃了我的习惯性文风。 我放缓叙事节奏,想要把这个全新的故事讲清楚。 虽然到目前的结果,有一部分问题是暂时解决了,相比上一本有了突破,但某一部分的问题却仍然存在,暂时还难以直接改过来。 不过。 毕竟时间还长嘛。 我本人是将这本《仙道》摆正了心态,当做是一本练笔作的,大概两百万字多的篇幅,反正又不是以此主业,其他的什么倒也无所谓,再怎么说,也多少应该是会正常写完的。 这本我必然要写到两百万字正常完本的好吧,不码字我还能干什么呀!(正色脸 他妈的。 忽然落泪,但愿我能写出一本大多数人都能看下去的书吧! - 其次。 我们来说说这个过程中的事情吧。 从第一本书的热情开始吧,写到现在这本第三本,随着时间到现在,你们的阿鸟我也算是越来越感受到当初作为读者时,感受不到的痛苦了。 不仅仅是现实里一直忙到夜里之后,还得到家打开电脑再开始码字的劳累。 而且还是伴随着“想要写好这本书”这个念头,不断而来的各种问题。 众所周知,作者是种全年无休,每月也仅仅几张请假条的生物,除了时间上的部分以外,码字这个业余的爱好,同样也在渐渐无时无刻的入侵我其余的时间。 正在吃饭的时候、正在洗澡的时候、正准备睡觉的时候…… 只要脑袋里的工作一空下来,那些书里的东西又会不断纠缠到我的头脑里——连以往视作乐趣的看书环节也受到的影响,看到某些剧情,反而第一念头就是,换成是我的话,我又会怎么来写、怎么处理、 坐在电脑前,一小时打出两千个字,确实是非常轻松的。 只要不摸鱼的话,连这种手残人都能做到。 但如果说是“创作”的话。 嗯,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但至少对于我来说,这反而是颇为困难。 明明只是一笔就要带过、能直接口胡过去的地方,我有时候却会硬是要查到准确的资料后才动笔。 唉、 而因此的经常时间飞逝,对于我这种严重的强迫症来说,写作这件事我可太困难了。 跑题了跑题了、 此事不提。 总之,那些肯在我得知我死线flag战士的本质后,还继续追更的朋友们,在这里,我还是要万分的感谢一下的! - 最后,我还要说些什么来着的? 哦,对了。 说到感谢了。 在这篇上架感言的最后,呜呜呜,我还得再次感谢一下在这本书过程中帮助过我的朋友。 作者类。 阴天神隐《怪物被杀就会死》(感谢天哥在本书以及上本书的开头部分时,对我那些不完善初稿的建议,这个过程中我也得到了很多的有用的经验,着实要在这里提到一下!) 杜停杯《空想之拳》(杜公,我的拉胯导师!请假条救星!反正懂的都懂嘛!) 温茶米酒《万界武侠扮演者》(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批话居多,但江浪姐的用处多少也还是有一点的,但不管怎么说,总之还是感谢一下吧.jpg) 龙蛇浑象《龙门偃月》(上本书就在的老朋友了,吾友尊尼,即使你太监了一本,新书还断更到现在,我也依然相信你会支棱起来的!) 蓬莱灵海君《烛行录》(从开始写书的好几年前就认识的老朋友了,呜呜呜,灵海,我的灵海,烛行录、我的烛行录……) 一只眼的《白金之躯》(只眼,我的只眼……) …… 目前来说,能想到有话可以说的大概就这几位了,但要说不少灵感来源,就肯定不至于这几位了。 还有。 在这里,我要尤其提到熊狼狗的《寂静杀戮》,里面的命丛体系也本书力量体系的原型,总之,《寂静杀戮》实在是太好看了,大家没看过的话,绝对可以去看! - 等等。 我什么时候感言快二千字了? - 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 死线危机到来!(心脏骤停) - 综上所述,为了赶稿,在这里我也只能相对于上面稍微感谢一下读者老爷。 简略的祝各位读者老爷: 好事连连、寿与天齐、开门大吉生意兴隆、百年好合、寿与天齐蒸蒸日上、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鱼、生意兴隆、家肥屋润彩蝶翩翩、身体健康、幸福快乐开开心心、生活幸福、学习进步工作顺利、吉祥如意、事事顺心球类拔萃、庄敬自强、母仪典范便民利国、欣欣向荣、医学渊博博施济众、造福患者、功同良相妙手回春、仁术济众、名冠群伦懋绩长留、荣休之喜、高第莺迁华厦开新、堂构增辉、金玉良缘良禽择木、嘉惠工商、胜胜小屋誓约同心、良师益友、龙马精神姻缘相配、誓约同心、花开富贵龙马精神、百年好合、身体健康幸福如意、心想事成、如意吉祥、万事胜意新春快乐、年年有余、蒸蒸日上、身体健康! - - - 诶嘿嘿嘿,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几个小时后,六月一日零点上架,希望各位看到这里的读者老爷,有人捧个人场,有钱捧个钱场,多少看在儿童节上架的份上,给年仅十岁的阿鸟我来个订阅嘛! (ps:明天上架后,我尽量五更,或者是总计来个一万字……) (ps2:虽然我知道不大可能了,但还是要多少抱着一个相信的心嘛!) 第七十一章.请来证实我的武道吧(求首订! 哧、哧、哧…… 苍白的烛火烧响了隐约的噼里啪啦声。 沿着那副漆水河囚龙观的画像,虚幻的火光继续疯狂延伸,将整座祖师殿包裹,渗入到墙壁之中。 眼前所见、能见的一切都被诡异的点燃了。 既有着种说不出来的恐怖怪异,更有着一种莫名而生的神圣之感。 仿佛那正在燃烧的苍白烛火蕴含着什么诡异的力量。越阳楼张口,却只是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在越发灼目的熊熊烈火中,他的身形也在逐渐淡化,从有形的形体,到无形的形体,再从无形的形体,到彻底虚无的形体,最终凭空消失不见……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会觉得不可思议的结果。 看上去。 就像是越阳楼放弃抵抗,主动将自身投入到了那苍白的烛火中一样,是失心疯了才会做出这样无异于自杀的事情。 可越阳楼真的是疯了吗? 或许是,但也不一定全是。 至少在做出这个决定的前一刻,越阳楼自认为还是清醒着的,能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在做的是什么样的事情的。 熊熊的烧身烈火一起,虽然看似是他将自身都化作烛炬祭给那副诡异的画像了,可凭着[仙道禁书目录]在身,“画中人”同时却也是再怎么说都难以短时间内消化掉自身! 而借助香烛踏入画中世界。 这短短的时间之内,便是他为自身争取到的活命之机! 俄尔。 越阳楼留下的苍白烛火不断摇曳。 他本身却已经凭空消失无踪,而像是踏进了画像中的世界一样,从背景远处微不可察的焦黑小点,诡异扩大,在那片轻薄的像是细纱的袅袅云雾之中,渐渐化作了一大块格外刺目的焦黑痕迹。 在原本异常协调的画作中。 越阳楼这个忽然间出现的乱入者的存在却是如此突兀,就像是硬生生往上添加的一样,到处都显得格格不入! - - - 似是幽暗、似是不见天日。 因为画像本身的性质,这个世界的时间也永远的被定格在了成画的那一天,没有四季、没有日夜、也没有变化。仿佛今日如此,明日亦然。 当越阳楼借助苍白香烛这件诡异物品彻底“烧掉”了自身之后。 云烟升腾。 随着烛泪滴落,转瞬间,他的意识便投入进了画像世界之中,紧接着首先感受到了自身现在的“躯体”——一片烙印灰白色的天空上,似乎隐约沉浮着“尘根”、“锟铻”、人鱼膏脂、长刀“暮垂雪”、以及蠕动血肉、发黑骨骼、大片鳞甲等物的焦黑灼痕。 这似乎是越阳楼烧过一遍身躯后,最后残留、经过淬炼的身躯部分,结合香烛这件道术物品损毁后留下的诡异力量所化,所以他自然也有着完全的操控权限。 他心念微微一动,他眼前的呈现出焦黑灼痕的身躯碎片,便转瞬间依照血脉中的本能,自动重新聚合,化作当前最适合的战斗姿态。 肌肉、血管、神经、骨骼、命丛…… 在画中世界这个特殊的环境中,就像是按下倒带键一样,越阳楼的身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重建再构。 将所有经过苍色烛火的淬炼后,又糅合了一部分诡异力量的各种零部件,以更进一步的《脱鳞披甲转龙法》为重要核心,迅速组成了一具相较原版,更加接近完美的身躯! 伴随着越阳楼再一次重生的过程,画像世界的漆水河似乎也因为他身上越来越接近“孽龙”的血脉,而受到了一定牵动。 霎时间。 漆水河上泛起薄雾,浪涛声也远比还在侵入现实时,更加清晰! 事实上,并没有等越阳楼来得及梳理这次死而后生的收获。 就在下一刻。 现实里本来暂时终止的诡异,却又在画像世界中得到了延续! 簌簌!沙沙! 漆水河上的气息变了,滂沱的大雨骤然从天而降,瞬间便淹没了越阳楼的视线中的一切! 哗啦啦啦啦啦啦啦啦,踏踏踏——! 隐约间,密集又急促的脚步声,从雨水滴落声及漆水河浪涛声中传递过来,如果仔细听的话,甚至还很容易从一片嘈杂的声音中,听到几声骨节正在摩擦的脆响声。 那绝不是一个人能形成的声音,而是只是一群的诡异聚集才能够诞生的声音! 凭着正处于高空的视野优势,越阳楼能够直接看到。 从滂沱的雨幕中,一个又一个给人冰冷、麻木之感的无头道人,青灰色的道袍湿透,嘴角翘着诡异的笑容,正姿态略显僵硬的缓步走出,似乎直接朝着越阳楼降临画中世界所在的位置围了上来。 这…… 既是属于诡异的“主场”。 “但是,现在也同样是属于我的主场!” 感受着这具经过诡异力量重塑后焕然一新的身躯,越阳楼冷冷的环顾四周,看着一个又一个从雨幕中走出来的无头道人,先前在祖师殿里压抑了许久之后,眼眸里却异常平静,没有惊、没有惧、没有疑、没有惑。 这是无念无想也无住的境界,以命丛“尘根”,人为抑制自身情绪激素的分泌,将大脑多余的思维进程删除,只剩下了冷冰冰的绝对理性,以及起初设定的目标。 生路在前,死路在后。 既是终于进入到了画像世界,那也就意味着他接近了,“画中人”诡异源头的所在。 这是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 只要斩断了画像源头的诡异,“生机”便会自然出现、 天鬼夺兵铸形术、形神烛火篇、蒸汽推动、两根苍白鬼烛、彻底统合再塑身躯的[脱鳞披甲转龙法]…… 到现在。 这么多的积累在身,即使是越阳楼自己也并不知道他自己到底有多强! 环顾四周,密密麻麻的无头道人都脸色发青,面容僵硬又麻木,穿着浸透了水分的脏旧道袍,站满了漆水河的岸边。 要说的话,眼前的诡谲景象,无疑是令人坠入绝望深渊一样的怪异。 可唯有对越阳楼而言,他却只是异常平静的陈述道:“[蒸汽推动]全功率模式打开……[气血]最大燃烧速率下,当前储备可支撑半小时战斗……搭载[苍白鬼烛]后,预计当前肉身诡异抗性大幅度提升至………” 最终计算出了结果的越阳楼一声轻叹,身如烘炉,高温炽热的气血狼烟蒸腾了起来、 “我要解决了你们……十分钟。” “为了实证我的武道,请务必给我提供充足有价值的数据吧。” 第七十二章.源头的诡异 话语声落罢。 下一刻,原本滂沱的雨幕,竟然不可思议的有一个空隙停歇了。 轰! 令人振聋发聩的雷鸣声响起。 在密密麻麻的无头道人眼前,陡然席卷的气浪化作暴风,裹挟着混杂其中的莫名威势,铺天盖地的压下,仿佛世界骤然间一暗! 伴随着滂沱雨幕的暂时停歇、四周大气的挤压。 越阳楼凭借庞大的肺活量深深吸气,将[脱鳞披甲转龙法]附带的转化水汽能力,头一次的运用到了极限,吞吐五水云气,并将其高速转化为灵能,以此猛然推动位于两肺中间位置的命丛-锟铻产生作用,令胸口处储存的大量高度压缩空气,同时也具备了特殊的性质! 吼! 层层叠加的恐怖激波从越阳楼的口中爆发,宛如空中的火炮在轰鸣般,震动空气,随着越阳楼头颅的小幅度转动,原本集束的冲击性力量呈扇面状扩散,瞬间撕裂了无边的雨幕,造成了巨大的杀伤力,直到积蓄的压缩空气耗尽才停止。 武道神通-小无相罡雷! 这是他专门为应对大面积的广阔敌人群体,而刚刚临时设计出来的招式,仅仅是一击之下,便效果斐然,瞬间歼灭了漆水河岸边数量众多的画中道人,使得其等破碎,化作漆黑墨流,渗入画像世界的大地之中。 和预想之中的一部分符合,画像世界中这些诡异的衍生体,并没有多少物理意义上的特殊性。 真正值得重视的,是这些“画中人”衍生体根本难以从各方面来彻底消灭的不死本质。 随着战斗的开始。 刚才短短的几个瞬间内,那些被越阳楼以小无相罡雷扫荡清空掉的区域内,便已经渐渐有了重新填补的趋势。 但他知道。 这也只是这场战斗的开始。 因为。 作为源头的诡异依然存在,画像世界上空的滂沱大雨也还在继续下,周围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阴寒的雨水之中,仿佛是所作所为的一切都没有意义,随着在这里时间的流逝,最后只会重新被雨水洗刷掩埋掉的痕迹,没有人知道曾经发生的事情。 ‘看来……果然是只有把源头的诡异抓出来,才能解决掉问题的根源吗?’ 下一刻。 越阳楼转变了作战思路,放弃了继续通过小无相罡雷直接进行扫荡的打算,转而准备通过“其他”的手段来寻找这片诡异的源头。 “这样的话,果然还是[尘根]最能适应像是这种的情况啊。” 看着眼前这一幕的越阳楼眉头一挑,说着,他那最初、也是他最为常用的命丛便以生物磁场的形式向外生效,所过之处,将所有大批大批“人”的意识频率单方面的链接在了一起。 这是名为“共感”的技巧。 通过命丛-尘根以及扩散的生物磁场,现在的状态下,越阳楼可以像声音共鸣一样,以自身的意识频率来强行共鸣他人的频率。 或许对于别人来说,这只是相当于增强人演讲能力、煽动能力的效果,可对于像越阳楼这种,有着一颗“大心脏”的武人而言,在他们的手中,“共感”却是完全可以极大程度上增强他们的杀伤效率的能力!。 一瞬间。 咚、咚、咚! 越阳楼似乎很熟悉的扣起指节,敲了敲自己的胸膛。 几声沉闷而有力的心脏跳动声便异常清晰的,在滂沱的大雨声中响起了,好似神人擂鼓,有着说不出的诡异魔性,无知无觉间,就令所有人的心跳速度,逐渐趋于一个危险的一致频率。 转瞬间。 沉闷的心跳声扩散。 就仿佛是他的指节,同样也敲击在所有链接到他命丛磁场的生物身上一样。 越阳楼有那样能承受巨大压力的心脏,而那些肉体依然脆弱的诡异衍生体却没有。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在无法控制的剧烈心跳中,暴乱的频率搅动气血,一个又一个心脏炸裂的声音在无边雨幕中响起,仿佛是无数节奏有序的鼓点,交汇成了一首庞大的交响乐序曲! 天空上的滂沱大雨在下。 地面上的漆黑墨流也在翻涌。 像是割草机之下的荒山杂草一样,作为衍生体的无数画中道人大片大片的倒下。 死后的一瞬间,他们就回归了自己的本质,支撑身体的无数漆黑墨流仿佛或是活物般,蠕动着从全身毛孔之中渗出,滴落在大地之上,缓缓汇聚,然后席卷如潮! 哗! 漆水河暴动! 凭借“脱鳞披甲转龙法”带来的感应,越阳楼可以看到,整条漆水像是活了过来一样,想要挣脱河道,呼应着什么、 下一刻。 “画中人”的源头诡异,仿佛要终于从无数衍生体中浮现出来了一样。 漆黑墨色洪流如同凝结为实质。 转瞬间。 便有无数惨白色触须从其中增殖,交缠为血肉,纽结为筋络、固化成骨骼、延展成皮肤……于越阳楼的眼前,陡然化作摇晃着直立而起的巨大人影! 那并非先前表现出来姿态的放大版。 而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或许更接近于它真实本质也说不定的巨大本相。 那是一个盖着浸血的覆面长方布匹、长钉从外贯穿整个头颅的存在。 它有着修长而类似于蛇的脖颈,一身宽大到令人感到“中空”的老旧道袍,甚至可以看出它是由后背畸态弯曲的脊柱,佝偻的撑起了身体。 那里面就仿佛是有什么东西,从内部鼓胀起来一样。 顷刻间,它屈起身体,道袍自然开裂,后背的血肉的便如同碎裂的花瓣一样“盛开绽放”,暴露出了作为它“脊柱”之物——剥皮般裸露着灰白色肌肉、一堆涌动的触肢在头部的位置乱舞的…… “蛟”! 几乎就是在那同一时间。 越阳楼脸色微变,感受到体内类似的同源血脉,遥遥呼应着那直立而起的怪异畸影。 他抬头望去。 只见约十米多高的怪异畸影垂首俯瞰,不同先前的强烈威胁感便自心底生出,仿佛是要随时都可能死亡了一样! 诡异的杀人规律已经触发! 第七十三章.转龙相 这是类似窒息的呼吸不畅感。 仿佛喉咙被扼住、周围亦充满了剧毒的气息。 万分艰难的竭力喘息,然后得到的结果却是半凝固的绝望。 越阳楼能够清晰的感觉到。 漆黑而不详的诡异力量,已经渐渐浸透了自己的身躯,有一股森冷的寒意正在蔓延全身。 “是天上的大雨?” 一瞬间,越阳楼便联想到了画像世界最为异常的地方,抬起头,果然发现——在不知道的什么时候,天上掉落下的雨点,竟然是诡异的变成了无数漆黑的墨点! 这些漆黑的墨雨落在皮肤上,就像是有了生命,往着血肉深处钻去,将所有事物,都染成相同诡异墨色! 在无念无想的心境中,越阳楼的意识运行异常高效,毫不考虑其他无关之事,全部的大脑资源皆为眼前之事服务。 几乎没有任何浪费掉的时间。 发现异样的刹那。 在几十分之一秒都不到的短暂时间中,脑内命丛发出的信号电流流窜于全身,他便强行支配着这具身躯做出了反应! 嘶啦! 越阳楼身上裂响,一片片锋锐而狰狞的幽沉鳞甲就已经从他体内刺出,撕裂了人皮的伪装,相互之间铆接拼合,化为一身繁复而厚重的高大装甲! 之所以称之为繁复。 那是因为所有的厚重甲片上都刻着浅浅的凹槽花纹、 随着蒸汽机械化的右臂中,涡轮增压的风声从中响起,就在转瞬之间,越阳楼便毫不犹豫的动用了他得到的“人鱼膏”。 下一刻。 这些凹槽花纹当即亮起。 墨青色的火光瞬间烧过全身,诡异与诡异之间的力量便产生了矛盾,甚至使画中世界,越阳楼周围的景色都模糊了片刻! 苍白鬼烛残留在他体内的力量同样也被激发了出来,共同抵抗着天上墨雨时刻不停的侵蚀。 “这点时间……足够了!” 越阳楼抬起头,熔金色的蛇瞳凝视着远方的怪异畸影,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 “哈。” 就在这一刻。 轰轰轰轰轰轰轰—— 恐怖而沉闷的爆炸声从越阳楼体内响起。 伴随着[脱鳞披甲转龙法]前所未有的百分之二百甚至百分之五百的超限度运转,风与水仿佛化作了他庞大身躯的延伸。 在完全达到圆满的[易皮]支撑下,他像是成为了一个风眼,从外界的环境中强行抽取巨量水汽和一部分漆水河的诡异力量作为填补。 使得同样无限接近于圆满的肌肉无止境的重构生长,以堪称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膨胀,将幽沉的装甲直接撑起! 短短一瞬间。 越阳楼也肉身畸变,仿佛是隐藏在人类皮囊下的大妖魔一样,凶悍气势滔天,直接拔地而起,瞬间变化为丝毫不输那个怪异畸影的巨大体型! 在漆水河这个同样也是自己主场的诡异之地支撑下。 往日难以想象的庞然力量在他的体内奔流不息,仿佛源源不绝,连之前仅仅存在于蒸汽机械化右臂中的“气血”,也渐渐性质异变,燃烧效率远远超过正常的物质,并向全身上下扩散! 好似……现在这般姿态,才是他真正的本相。 只要愿意接受这个身份,他便可以不再是暂时,而是永久保持着现在全功率燃烧气血、灵能,通过压榨精神,来抵御肉身的“低语”,才能持续的“转龙之姿”。 “啧,我现在不管这些……” 忽然间,越阳楼不知道是和谁没头没尾说了一句,随即便歪了歪头,朝着互相之间身高已经齐平的怪异畸影望去,嘴角就毫不在意的翘起了异常的笑容。 “武道测试第三项——关于【转龙之姿(未完成型)】的实验性数据收集,现在开始。” “距离目标时间还有四分钟,我衷心希望你的生命可以让你支撑的更久一点。” 画像世界,带着阴冷质感的墨雨下。 无念无想的心境渐渐崩坏,他的理性也彻底无法抑制那份随着“转龙之姿”而暴涨的肉身兽性。 浓烈而炽盛的杀意席卷,道道滴落的墨雨,便仿佛在越阳楼熔金色的眼眸中接近停滞了一样,清晰又迟缓。 突然、 苍白中糅合着墨青的焰光爆发,掺杂着烘炉气血的变化,转眼间便蒸开了滂沱的墨雨。 随着雨幕的开辟。 越阳楼踏步向前,速度快得惊人,以世间最为纯粹、也最为“讲道理”的庞然巨力,轰向了那根本不讲道理的诡异源头! 无数画中道人死后墨流,最终显现出来本相的怪异畸影,已经是有了足足接近五层楼的高度。 而越阳楼以毕生武道变化出来的“转龙相”形态,却更是汇聚了仙道禁书目录的智慧、漆水河的力量以及最重要的他自己,达到了将近六层楼的高度。 假如是现在的他们再出现在无功县中。 无论是越阳楼还是怪异畸影,这两个庞大巨怪中的哪一个。 仅仅是依靠这等庞然体型带来的恐怖力量,恐怕都足以将那座翠筠楼轻松拔起,当做玩具,光凭不可匹敌的巨大身姿,让所有凡人发自内心的祈祷仙神降临拯救。 撕裂的大雨、爆散的罡风、震怒的雷鸣、升腾的焰光! 凭着源头诡异已经具备异常性质的躯体,头钉着长布的怪异畸影硬生生的吃下了越阳楼快到不可思议的一拳,付出了道袍破烂的代价。 因罡风四溢而扬起的覆面长布下,虽然不见鼻梁往上的部分,可他的嘴角却依然可见略显僵硬的诡异笑容,以及证明那一拳并非完全无效,点滴墨色血液。 在背部,他花瓣般盛开绽放的血肉触手开始狂舞,蛟龙般的大力便也他从这具躯壳中随即勃发,猛然抬手一拳,试图撼动越阳楼的身躯! 轰隆! 仿佛瞬间地动山摇! 凭着叠加到骇人境地的装甲防御,越阳楼的架势依然不动不摇,转瞬间便忽略了对方一拳带来的影响。 不仅拳劲丝毫不减、甚至随着逐渐融合漆水河的力量,狼烟般的灰黑废气从鳞甲缝隙中溢出,他一拳又一拳的力量,更是都要胜过上一拳! 没有任何的闪避、没有任何的后退、没有任何的抵挡! 这是钢铁与血肉的碰撞,也是怪物与怪物的战斗、更是人类智慧结晶的武道与无智无灵的憎生恶鬼之间的厮杀! 像是自然的行云流水一般。 越阳楼的“武道”肆意泼洒向眼前的敌人。 又或者说…… 他的心中已经没有了“敌人”。 提膝抬肘、沉腰拧胯、进身挥拳……所有的动作组合,就像是成为了呼吸吐纳一样的本能。 伴随着庞然而浩荡的江河大力,在肌理、血液、骨骼之间的传递,到了一个地方之后,便直接击出,丝毫没有滞涩迟缓,反而像是他的拳头就应该出现在那里一样,充满着一种自然的“理所应当”! 这就好像是他的意识在躯壳之中往返流动,是一个念头就是一种拳,也是一股劲力就是一种变化,将挥拳完全交给了自由的“超我”本身。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天鬼夺兵铸形术”的影响吧。 虽然从原本[形神烛火篇]的“浑天地万物以为魂”,落到了仅仅局限于“血肉”的狭隘领域,但这依旧残留有几分的真髓,却是仍然成就了越阳楼对于武道的领悟的提升。 轰隆! 狂猛而暴烈的拳劲撕开大气,足以翻江搅浪的蛟龙大力,同仿佛是一拳一脚都寄托着漆水河流转之江河大力碰撞! 此时此刻。 随着双方的全力搏杀,种种的冲击波向四面八方扩散,将所有可见的事物撕裂,摧倒巨木、震裂大石、卷起罡风……甚至渐渐使画像世界的本质也暴露了出来——显示出苍白无色的画纸本质。 这既是力量的碰撞,也同样是诡异的碰撞。 每一道画像世界的裂缝,都意味着“画中人”的损伤,他的本质就是这些勾勒画像的浓墨,而越阳楼同样蕴含着部分诡异力量的拳头轰击他身上,体现也就是墨色的消散了。 假如是在外界也就罢了。 越阳楼以[脱鳞披甲转龙法]贸然吸收漆水河的力量,只会导致孽龙的意识,在他体内苏醒。 然而。 巧就巧在这里了。 画像世界的漆水河不过是模拟罢了,因为越阳楼的特殊,这反而便是给他创造了机会,将这条代表着画像世界部分权限的漆水河的所有权,在战斗中迅速篡夺,拥有了杀伤“画中人”这个诡异源头的力量。 从画像世界之外来看。 就像是漆水河要漫上河岸了一样。 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泛着诡异色泽的水流便悄然淹没过了画中道人的足踝,意味着这个诡异源头的力量,几乎永久性的受到了损伤! 短短三分钟的时间。 越阳楼是越打越强,而眼前的怪异畸影却是越打越弱。 这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道理了,正因为是画像世界的所有都本不属于自己,他在战斗时消耗起来时,也就自然无所顾忌许多了。 反正…… 没有就去抢嘛! 第七十四章.还剩五十九秒 难以想象的剧烈罡风在画像世界肆虐。 而从某一时刻开始。 随着这条漆水河在画像世界的比例越来越高。 越阳楼的意识也渐渐向上拔升,好似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全由肉体的本能主导一切,同时在理性极其混乱模糊的状态中,颇为诡异的使得心灵进入到一种极静的状态,仿佛化作了这条漆水河的一部分,拥有了当年那条孽龙的视角。 下一刻。 浓烈的炽热蒸汽从幽沉甲胄的缝隙中喷薄,尖锐的风声长鸣,而熔金色的光泽也越发璀璨,从越阳楼的眼眸闪过。 在抬手又是一拳轰击在那个诡异源头的怪异畸影身上的同时。 忽然间,他发现眼前的敌人,经过了严重消耗的战斗后,身上渐渐开始产生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变化。 锈蚀的粗壮长钉穿过陈旧长布,依旧钉在他头颅上、使它原本的面容根本看不清楚不假。 可就是那块覆面的陈旧长布,不知何时,却莫名的染上了几分猩红色液体,仿佛有残留的血迹,在其下勾勒出了一个紧贴着的狰狞面孔。 越阳楼认得。 那当然就是验过尸的贺道人的脸庞。 可关键之处在于——到底又是出了什么事情,才导致他的脸庞在这个时候,从那块覆面长布下,在怪异畸影原本应该是脸庞的位置上浮现呢? “难道说,因为留在那根长钉上的后手,贺道人的意识到现在也还没有消散吗?” 虽然从现在看来颇为不可思议,但这也并非是完成不可能存在的事情。 假如按照越阳楼之前的推测,给贺道人借助长钉,真正将自身的意识,上传到“画中人”这具诡异之躯的话,到时候,死过一次的他,便相当于是以异类的身份重生。 只是…… 世事终究不可能全部按照预料而发生。 从最后的结果来看,他的这个后手很显然是直接因为某种不可抗力而失效了,要不然若是成功了他,也不至于甘愿真正当好“一幅画”,悬挂在祖师殿之中。 就在越阳楼心里微疑时。 然而。 下一刻。 眼前怪异畸影身上突然发生的变化,却是直接否定了他全盘的推测。 并非是留下后手的贺道人在“画中人”身上重生。 而是…… 作为诡异的怪异畸影,也彻底融合了体内一直掺杂的不纯杂质,终于恢复到了接近完全的状态! 在画像世界之中。 能从战斗厮杀中高速汲取营养,而飞快提升着自己的,从来都不只有越阳楼一个人而已。 虽然看似处于全面的下风,连对于画像世界的控制力,也随着越阳楼逐渐掌控漆水河的进度,而遭到了分薄。 但从整体来看的话,事实上,这些却也只不过可以接受范畴内的代价而已。 诡异也并非是完全没有智慧的存在。 只不过因为它们的逻辑过于怪异,而无法以常人的思维来进行理解,才往往被误以为是根本没有灵智,是纯粹怀着对所有生灵憎恶的存在。 就在越阳楼所持有的诡异力量,同“画中人”掌握的诡异力量碰撞冲突,导致画像世界渐渐显露真实本相的时候。 关于长钉的存在,自然也同样受到了影响。 而“画中人”借助这个最为难得的机会,诡异力量与诡异力量的不断矛盾,也就彻底解决了体内一直以来破坏、并抑制住了什么的锈蚀长钉,将贺道人最后残留的意识融合,,成为同时具有诡异之身、和人类思维的异常存在!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那个贺道人为自己而准备的想法,也算是变相全盘继承了自己遗志的“它”身上实现了! 呼—— “假如你听到这段话。” “当你见到我的时候,就说明现在的我已经死了……” 就好像坏掉的机械一样,新生的“它”在滂沱大雨中冷漠的念诵着,带着重重的回音,仿佛是同时叠加了无数人的声音。 明明还是同先前一模一样的话语。 可在此时此刻,越阳楼却清楚的感觉到了眼前“画中人”的截然不同。 那通过长钉钉在头颅上的覆面长布上,以血迹勾勒的狰狞面孔越来越显得清晰,就连原本贺道人的五官轮廓,也迅速从其下凸现,紧贴着那覆面的陈旧长布。 “它”嘴角虽然依旧挂着略显得僵硬的诡异笑容,但那几分忽然多出来的灵性,却骤然令人感到的恐怖等级,大大得到了提升,仿佛更加的叫人毛骨悚然。 那是陶醉于新生的喜悦、也是刻在骨子里的残忍冷漠…… 轰轰轰轰—— 振聋发聩的轰鸣声再度响起。 见到他的异样,越阳楼没有任何犹豫的便再一次发动了攻击,将行云流水般的攻势泼洒而出,无孔不入的拳影,就仿佛水银泄地一样,完全笼罩了怪异畸影全身上下所有的脆弱部分。 这势如潮水的无数拳中蕴含的庞然拳劲,不再像是先前三分钟时,为了进行实验,保证实验对象暂时存活,而限制自身最大出力的程度了,更结合了他从漆水河中得到的诡异力量,而具备着严重的侵蚀性、污染性,哪怕是对于“画中人”这样的诡异,也依然有着杀伤的能力! 忽然间,越阳楼长叹一声。 “还剩五十九秒。” 而就在他的这句话落下后,直接迎面承受着这一击的“画中人”也是本能的心中一窒,仿佛是融合了贺道人残留意识的同时,也同样被那人类所拥有的本能恐惧所感染。 这一刻,伴随着越阳楼快到不可思议的无数挥拳动作,他眼前好似也浮现了自己未来遭到拳影打击,而受伤的未来场景! 第七十五章.你死我不亡 那并非是错觉,也绝非是错觉。 当清晰可见的未来场景在眼前浮现。 下一刻。 他的眼前。 虚幻的未来场景,就好似同现在的场景瞬间重合了起来一样。 在越阳楼那快到不可思议的无数拳影面前,新生的“贺道人”却连反应都根本做不到,仿佛连对于时间的感觉也被命丛-尘根干涉了一样,从意识到动作之间的过程速度,变得无比迟缓,只有连绵不断的滂沱墨雨,还在越下越急、越下越快! 然而。 就在与此同时,苍白、墨青的两色焰光,却瞬间从越阳楼身上升腾,直接爆发出其中最后的诡异力量,破开了漫天的滂沱墨雨,将战斗再次强行拉扯回了物质的层面! 佛经有言。 所谓一弹指是为二十瞬,一瞬是为二十念,一念是为二十息,一息是为六十刹那,而一刹那之中,便又有九百生灭。 虽说不及泡影生灭之速。 但要说越阳楼这一拳接着的一拳,在人的眼中到底有多快的话。 这么讲吧。 当它们已经超过了神经信号传导速度的极限时,那么纵使有什么类似先之先、超直觉、以及未来前知的能力在身,也一样是只能毫无反抗之力,所有的境界、技艺,都起不到半点作用。 因为…… 早在他们提前预判到接下来动作、并摆好了应对架势的时候。 在相较于此刻的越阳楼来说,显得异常漫长的时间中,他便足以瞬间进行无数次变招,以更快过于瞬息转念的“刹那”之拳,将他们轰下! 宛如万华镜般的平行未来浮现于眼前,每一种可能、每一种场景都仿佛重合于现实,显得无比真实…… 但就在下一刻。 雨幕破碎,无数的未来可能却也随之破碎。 无数重合的拳影叠加为滔天的漆水涌浪,都朝着怪异畸影狂袭而去,隐约潜藏着令人疯癫狂乱的扭曲呓语! 没有任何的声响,也没有任何的狂猛拳劲、暴烈罡风流溢。 所有的拳、一瞬千击的拳。 越阳楼就像是瞬间以绝对的控制力,将所有的拳都击打在同一个位置上一样,全部的伤害凝聚为“点”,毫无悬念的撕裂了这个“贺道人”的诡异之躯后,巨大的创口一口气扩散为“面”,又直接破坏了它的上半身! 这是同样蕴含着部分诡异力量的“一拳”。 纵使诡异本身是无法杀死也无法摧毁的,可在这本质上同源的一击之下,“贺道人”却仍是不禁骤然一震,整个上半身胸膛里的东西,都随着叠加了无数次的拳劲,而崩溃为漆黑墨流的本质,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空洞。 但在他泛着惨白色的血肉断面之上,因为“蛟”的恐怖生命力,无数滑腻的触须生长,像是万能的材料一样,以自身来弥补胸膛中空洞的缺失。 转瞬间。 凭借着画像世界里,不休不息的墨雨,越来越多的触须迅速从他血肉之中生长了出来,勉强是重新组成了他越发畸形的上半身。 以身躯直接承受过越阳楼一轮的攻击之后。 假如还是无智无灵的纯粹诡异,他当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 可同时又作为刚刚摆脱长钉的影响,汲取了贺道人全部记忆的异类生物的话,“它”却同样也被人类这一劣等生物的感情所污染,以“理性”为名,无法控制的生出了直接逃开的念头。 回想起无数种未来场景仿佛将自己眼前的一切淹没的场景。 那种毫无闪躲余地的拳,毫无抵抗之机的拳…… 仿佛结果早已注定而无法回首的奔向死亡的感觉,带给了他难以形容的恐惧同时,也让他本能的产生了不可直面与之继续战斗的想法。 战略性转进撤退。 这是在当前情况下,似乎最为合理不过的办法了。 眼下,凭借着那条漆水河,越阳楼在这画像世界的权限占比也越来越高,虽然还低于依然作为诡异源头的“画中人”,但一增一减的情况下,却也距离那个程度不远了。 现在的它,说是贺道人部分生命的延续也并不准确,因为某些根本上的区别,所以即便继承了贺道人的所有记忆,它本质上也依然还是非人能理解的诡异,自是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于是,就在胸膛的空洞,迅速接近再生完毕之后…… “能进到在我死后,找道这个地方来,你应该就是异闻司来的人吧?”它表现出了相当程度上的智能,借助脑海中的记忆,完美的模拟了类似贺道人生前的语气、形态。 在越阳楼的眼前。 它的身体像是和意识产生了矛盾一样,所有动作都忽然停了下来,覆面长布下吐气的那张诡异面孔,也突然显得越发狰狞痛苦,仿佛是隐约透露出了一个信息——自己现在的状态,似乎是处于一个异常紧要的关头。 见到越阳楼下意识因为“异闻司”这个关键词而动作顿了顿,他紧接着又道,要打消怀疑心。 “咳咳咳……是我,之前的计划,出现了意……” 它这个“外”字没有说完。 下一刻。 咚! 越阳楼又是一拳轰出,漆水河、蒸汽推动、以及身躯的本力同时爆发,狂猛到不可思议的拳劲再次直接将它还没有彻底重生完毕的上半身,轰到粉碎! 仿佛是根本就不准备听进对方任何一句多余的废话一样。 越阳楼只是冷冷说道:“还剩三十秒。” 因为他此刻他表露出的这种态度,“贺道人”微微一愣,还没有来得及理解过来,这个“还剩三十秒”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下一刻。 凭着漆水河这个主场,仿佛无穷无尽的力量支援,就像是刚才的“一瞬千击”都没有对越阳楼造成任何消耗一样。 渐渐在战斗中已经生长到十六米的装甲巨人,轻蔑俯瞰着,仅仅视野中只到自己胸口位置的“小家伙”,抬起苍白骨甲覆盖着的右手臂,炽热的蒸汽便升腾而起,仿佛要灼烧脏腑。 看到他的这个动作,“贺道人”似乎是深藏在心底的恐惧被唤醒。 这一刻,伴随着越阳楼将手臂抬起,就仿佛是生命遭到了严重的威胁一样,它根本没意识到其他,当即就看到了层层叠叠的、关于自己如何死亡的无数未来——无论自己发起怎样的攻击、还是是用怎样的话语去试图说服对方,到了三十秒的时候,自己都会立刻迎来死亡。 诡异本身是不可能杀死的没错。 可同时……谁说从诡异身上诞生的异类意识,能完全代表诡异呢? “画中人”本来就没有意识,而它实际上也只不过是一个纯粹的意外而已。 感受到内心里,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作为生物传承的求生本能,使得“贺道人”瞬间就想到了,自己唯一生存下来的可能性,就是立刻逃走! 就在这一刻。 与其在三十秒后,因越阳楼的未知打击而身死,感受到自身以及被死死锁定了的“贺道人”,这个似人而非人的怪异,便毫不羞耻、毫不犹豫的放弃了眼前的敌人,身躯猛地一震,从内部轰然爆发出力量,整个高大的身躯都瞬间解体为无数飞散的墨水痕迹! 当即之下。 画像世界便因为它而泛起了波动,在外界仿佛又氤氲起了湿润的水汽,要侵入到现实之中! ‘每个衍生体,都是我的备用身躯,只要往外界逃出了一个……’ 下一刻。 看着眼前的景象,越阳楼却反而心中早有计较、预料到现在的变化一样,嘴角上扬,翘起冰冷的笑容。 伴随着铿锵震鸣的声音,他五指向中心合拢握紧。 那一刻。 整条漆水河,便像是在越阳楼的意志下活了过来般。 幽深的暗色浊流便陡然漫上了河岸,并随即转变出了几分类似于血肉的质感,宛若层层怪异的菌毯般,在地面上迅速增殖蔓延…… [脱鳞披甲转龙法]和[天鬼夺兵铸形术]不断的同时运转下。 越阳楼以俨然已经成了自身一部分的漆水河为颜料,釜底抽薪,仿佛从高天之下,大肆挥笔泼墨,将画像世界里原本“画中人”的痕迹覆盖涂写,描绘成一副地狱般异常恐怖的血色图景! 因为方才遵从作为生物的直觉本能而选择了逃走,“贺道人”却反而是丧失了最后争夺权限的机会,根本没有意识到,在经过一连串的消耗后,越阳楼实际上也只剩下了“一成之力”的空虚本质…… 最后的三十秒。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而现在…… “时间还剩下最后一秒……哈,但看来是我赌赢了啊。 异常直接的封锁了整个画像世界,越阳楼散去维持转龙相的力量,伸出手掌,墨色的雨水便落在了他的手中,从指缝间滑落…… - 不知何时,他的身形重新出现在了画像外的祖师殿中,身上也仿佛没有任何的伤势。 望着眼前墙壁上以猩红的色彩为基地,只是寥寥几笔,便仿佛勾勒出一个血肉地狱的魔性画作,越阳楼也伸出了手,直到手肘的部分都没入到了魔画之中,从其中悄然运转“天鬼夺兵铸形术”,将最后残留的所有蕴含着“贺道人”记忆和意识的墨迹抽出,然后化作一本人皮的书籍。 忽然间。 从画像世界里来到了画像世界外。 人皮书里似乎还有意识,虽然还没有反应过来情况,但是这也并不影响他明白现在生命受制于人的状态。 它开口便喊到:“异闻司来的人,你不能杀死我,我是南玄门天师道的重要线人,知道很多关键的东西,不管是怎么样也好,只要杀死我便意味着同天师道为敌,但如果不杀死我的话,作为留下我的交换,而我就可以给你提供……” “你代表不了天师道的。” 越阳楼脸上的神色异常平静,淡淡的说道:“况且……关于想要知道的东西,我还是喜欢自己主动去拿。” 第七十六章.魔性之画 画中诡异所化的人皮书,本就是越阳楼拿自身血肉为材料承载对方的记忆和意识,以[天鬼夺兵铸形术]所炼制的奇物。 同时,他自然也有着直接接管部分运行的能力。 当先前这话说罢,越阳楼只是念头一动,便轻松取消了人皮书里那个意识的说话能力,并道:“现在的话,暂时用不到你,你还是先安静一会吧。” 虽然东西已经到手,可他却未曾立即查看人皮书内有关贺道人的残留记忆,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墙壁上化作血肉地狱之景的魔性画作。 仿佛经过越阳楼之手后,这副魔画便彻底被激发出了蕴藏其中的深刻魔性一样。 当他从外界亲眼直视到那副画的瞬间,就算是越阳楼这个“创作者”、大脑里的理性也不禁本能颤抖,耳边隐约响起了虚幻而疯狂的呓语。 这是——何等美丽的姿态! 那或者说,已经是完全不是一幅画,而是了一个依然活着的生物、未曾死去的活物。 假如说先前因为有锈钉这个多余的存在将“画中人”的头颅钉死,还使得它看起来有几分瑕疵的话。 那么当漆水河的部分彻底占据了“画中人”原来的位置,洗刷了画像世界里的一切重来之后,便仿佛是彻底进行了一轮蜕变,成为了某种近乎于活着的东西。 凭借着[脱鳞披甲转龙法]带来的隐约联系。 即便脱离了画像世界,越阳楼倒是还依然有着几分对这副魔性活画的干涉能力,只是心念一动,他便直接从身上扯下来了一条肉蛇,再次像之前一样把手伸进画像,当出来时,手上就变得空空如也——而随即,在画像之下某个不起眼的位置,也同时凭空多出了一个小黑点。 看到这个表现,他瞬间就想到了许多:“虽然具体的规模,以目前的条件还没办法测试的出,但至少是说,像这样的话,起码是利用魔画本身的特性,作为我储存身体血肉的地方,却是应该没问题了。” 越阳楼知道,这副诡异魔画的能力当然不止于用作于储存。 光是先前画中人表现出来的“墨雨”及“侵入现实”的能力,假如他没有及时的决断、以及苍白鬼烛和人鱼膏这样的稀少罕见的消耗型诡异物品在身,等到了时候,恐怕也难逃融化于墨雨之中的结果,又更遑论是他人? 但与此同时。 越阳楼同时也知道。 越是像这样的东西,代价往往也是越大。 仅仅是相当于画像世界一部分组成的“画中人”,为了从它中活下来,自己便先后付出了死亡一次、异化疯狂一次、以及损失了两样诡异物品的代价。 而眼前明显是诡异程度更得到了提高的血肉魔画,只是看着便令他理性几乎失效,如果还进一步贪图其力量的话,恐怕到时候,算起需要付出的代价时,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还有选择的机会了。 越阳楼不想吃后悔药。 因此决定,假如在所有的非必要的场合,便绝不要动用这副魔画除了储存肉量以外的能力。 “不过……什么又是非必要的场合呢?” 想到这里,越阳楼反而是摇了摇头,心道这也只不过是一句废话而已。 既然需要动用这副危险的魔画了,那就说明白自己肯定是没有其他的办法了,而倒过来说,既然还有其他的办法,那他又为什么要动用这副危险的魔画呢? 呼。 越阳楼深深吐出了一口气,看着眼前墙壁上其余的六张蒙着黑布的画像,心里又添上了一分压抑。 仅仅把贺道人的全部记忆拿到手,便已经是超额完成他一开始定下的目标了,像是墙壁上其他这种诡异程度丝毫没有受损的魔画,经历过一次后,他可是绝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因此他也并不想在这里给自己节外生枝、横生变故。 整座祖师殿拢共是有三层,而方才令自己险死还生的魔画也只不过是其中第二层的一部分而已。 这里虽然明显还有许多禁忌的秘密未曾揭开,但那绝不是现在的越阳楼有资格接触的事物。 “还是把眼前的麻烦,先解决好了,再来说这些东西把。” 越阳楼长叹了一声,抬起头,目光微微一动,随即便重新看向了那副受到了自身影响而成的血肉魔画。 人皮书里那个意识的出现可以说明,至少贺道人留下的那部分后手也是多少生效了一部分,若他不是准备坑了自己的话,这也就意味着,当达成了某些条件后,这副魔画(他复生后的本体),也应该是能独自拿下来的才对。 既然如此。 越阳楼也就毫不犹豫的把手伸向了那副魔画,试图将这件诡异物品取下。 然而,就当他触碰到的那根将魔画钉在墙壁上的锈蚀长钉时,令人意外的事情却发生了。 几乎没有任何征兆的。 这根已经尽到了它的职责的长钉,便转瞬碎裂了,仿佛是里面的诡异力量耗尽之后,连物质结构都没办法维持了,迅速在他越阳楼的眼前风化为灰。 见到这一幕,先前在战斗中都维持着硬汉派作风的越阳楼,也终于忍不住心疼了。 这可是一件天师道以道术人为制造的诡异物品啊,蕴含着的研究价值不说,单说本身还有着压制诡异的效果,就这么损失掉了,他也没办法克制情绪啊! “早知道的话……我就……”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用自然掉落下来的魔画本身来作为心理安慰了,虽然烧掉了两根苍白鬼烛,又消耗掉了一大半的人鱼膏,但这一场战斗下来,他起码还是收获了这么一件来头绝对不简单的诡异魔画不是嘛! “……嗯,至少不亏、” 越阳楼把那卷魔画重新卷起,在手上掂了掂,然后便顺手将其倒转过来,直接将其插到了自己的胸膛之中,融入身躯,消失不见。 以[天鬼夺兵铸形术]制造的东西,他都可以这样回收到身躯之中,理论来上来说,也只有将他彻底抽筋拔骨的分解,才能从其中找到已经残缺的魔画,而没办法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就在做完这一切之后。 下一刻。 越阳楼也终于重新拿出了那本人皮书。 第七十七章.二月二,龙抬头 这人皮书,乃是越阳楼以道术抽取魔画内“贺道人”的残留记忆和意识所炼,本身也是从那副魔画中切割出来的一部分,有着部分诡异的能力。 当然了。 对于越阳楼来说,这些其余的东西都是小事。 真正令他一直在意的,却是那人皮书里可以直接提取阅读的记忆。 之所以冒险来到这个诡异的漆水村,越阳楼有很大程度上,便是为了找到贺道人的遗物,而从中搞清楚导致他身死的原因,以及那个祭龙之仪的具体细节。 直到此刻。 将那副危险的魔画首先处理好了之后,他终于也是可以静下来查看自己这场生死危机后得到的最大收获了。 似乎是因为“书籍”的原本,当铸形术发动时,也同时牵动了[仙道禁书目录],而当最终呈现出人皮书的形态后,封面上便自动浮现了几个仿佛是“烙”上去的大字。 ——《古漆水风俗溯源》 看到这里,越阳楼眯了眯眼睛,就在这祖师殿里翻阅了起来。 - - - 漆水者,古亦名姬水也。 《国语》有载:“昔少典娶于有蟜氏,生帝鸿、烈山。帝鸿以姬水成,烈山以姜水成。” 在这些古老到据说从风之民的时代残留下的“鳞书”中,帝鸿是一位异常神秘、也地位崇高的羽蛇君主,一手缔造了“龙”的鼎盛世代,生麟、生象,生马……共有白(百)民百种,始有后世之万类。 而在漆水村诞生之初。 这条历史异常古老的河流附近,也就生活着那么一群当地的曾经居民。 同那些外界的常人不一样,这些隐藏在文明之外的古老之民,他们大多数都有着相对异常的体貌特征,譬如脖颈修长如蛇、譬如皮肤苍白隐鳞、又譬如身形骨架高大、但却异常佝偻、干瘦。 因为习惯于生食、及血祭风俗的缘故,像他们这类的存在,通常也被一些外界文明的民众视为野人。” 《古漆水风俗溯源》以这样的口吻记载。 “随着文明的渐渐的发展。” “外界原本的资源渐渐不满足于文明发展的需求,当然人类的足迹逐步扩大到深山密林、高山大泽之类的无人区后,身着衣冠的诸夏后裔也与这些旧时代遗留的有鳞之民接触,发生了冲突。” “外乡而来的人们带着刀枪和无情的灾难而来,以连绵七日不息的浓烟大火,将深山上密林焚烧,也将有鳞之民的历史结束在了那个时候,自身渐渐开始在这片土地上扎根繁衍。” “但是……” “——亦如死亡也并非尽然。” 在这一片位于古老漆水附近的土地上,有鳞之民的漫长历史,还使得许多隐秘而禁忌的事物被埋葬在阴影之下。 伴随着旧时代最后遗留血裔的死去,将死而未死之“蛇”徘徊游荡于四处的山野之中,那满怀着憎恶的存在,便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那些外乡人…… 譬如所有暴露在外的水源,都会向外涌出血水…… 譬如所有生物尸体腐烂的速度,都会异常的迅速…… 譬如所有的新生儿中,都会出现一些相貌异于父母的怪胎,肌肤下隐现几片细鳞…… 譬如所有不起眼的地方,都可能会随时悄无声息的泛起白雾,忽然导致人失踪…… 在这样的情况下。 很快,那些渐渐扎下根来的外乡人们,就意识到了在漆水附近这片土地的异常,以及那潜藏、不,简直是赤裸裸的残忍恶意。 仿佛是那些古老的有鳞之民们还未曾彻底死去一样,有一条将死未死之蛇,依然徘徊在这片他们曾经生活的地方。 顽固、不详。 从那个时候起,因为他们曾经行为,而导致这片土地“遭到诅咒”的说法便不绝于耳。 于是。 就在这个地方,在《古漆水风俗溯源》上便又写到。 “古时候,或者说……有鳞之民依然存在的时候。” “在这个远离文明之外的古老族群间,就流传着崇拜‘龙母蛇父’、以及具体到‘帝鸿氏’这位异常神秘的羽蛇君主的一代代信仰传承。 “通常被视作化外野人的有鳞之民,一直都有着血祭的风俗,他们愿意相信,只要持之以恒的坚持下去,死后潜入了九幽极深之下的祖先神,便会得到来自于地上的消息,并终有一天重新复生,带领他们重建风之民的世代。” “在生存的状况,不断受到威胁,并且环境也在越发恶劣之后,万分无奈之下,那些外乡人也就最终选择了将解决问题的办法,求诸于有鳞之民残留下的古老鳞书。” “随着那些鳞书上,名为龙篆的异形文字被逐渐破译。” “那些有鳞之民的历史,也就渐渐为外乡人们所了解,并在经过大量的讨论之后,将目标很快锁定在了上他们一直以来血祭的风俗、以及一套有关于如何祭拜[帝鸿氏]的仪轨之上。” “[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蛇复生]。” “这便是他们从残留的鳞书中,总结出来的、最为至关重要的一句话。” 第七十八章.合照 “二月二,龙抬头吗?” 伴随着这一句话出现的瞬间,越阳楼也就本能的眯起了眼睛,感受到怪诞的神秘知识化作森冷的寒流渗入到脑海的[仙道禁书目录]中。 他渐渐明白。 漆水这一带已经灭亡的有鳞之民,曾经崇拜着地下强名为“龙”的旧时代孽物,尊崇其为祖先,相信通过不断的血腥祭祀,终于有一天可以使它重生复苏。 在这个语境之下,这里的“龙”之一物,既可以是实指,也同时可以是虚指。 所谓的“龙”,通常在他们的文化中,也就是象征着高深奇妙、变化不可测的事物,犹如混沌难言的苍天,只要达到了某种要求,不仅披鳞带角可为龙,而湿生卵化的虫豸、禽鸟,亦可以冠之为“龙”的称呼,向殊归同途的终点进行蜕变。 换言之…… “这句[二月二,龙抬头],同样也解读为:不可思议的变化将会在仲春卯月之初的时候开始,或者……某种事物将会在那个时候脱离受困的状态,向着‘龙’的状态进行转变。” 说到这里,越阳楼立刻就联想到了白渡子每年的“祭龙之仪”。 假如说囚龙观“祭龙之仪”的前身就是源自于有鳞之民拜龙的传统风俗…… 忽然间,越阳楼想到。 当无功县社火开始的时候,好像就是“二月二”吧? 他进一步确认了两者之间的密切联系,心中想到:“也就是说,封印漆水下的那条孽龙,果然只是表面的说法咯?” 虽然脑海里模糊的已经浮现了大概的猜测,但想要彻底弄清楚背后的真相。 越阳楼还是继续往下翻看《古漆水风俗溯源》。 - - - “在这片仿佛遭到了诅咒的土地上,将有鳞之民的传统祭祀维持下去,似乎已经成了所有外乡人的出路,” “这自古以来的风俗,是血腥的、是野蛮的、是违背伦理的。” “但固然如此,生存的面前,先前以带来文明为名义而烧起七日大火的那些人却都是默不作声了。” “于是。” “凭借某种不约而同的默契,他们中的聪明人,便默默从自己人中选出了一部分毫不知情的人们作为祭品……”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 “漆水村的第一次祭祀就这样开始了。” - 《古漆水风俗溯源》翻到这里的时候,越阳楼的目光便忽然间停住了,他看到在人皮书的这一页,中间还夹着一张灰白色发旧、像是照片的东西。 这似乎是那时候某些人的合影,是从贺道人记忆中具现出来,他曾经收集到的某张实物的复印、 越阳楼看到。 在灰白色的发旧照片上,总共有着七个人的合影,其中有着苍髯赤眉的阴鸷老者、明艳妩媚的抱刀坤道、稚嫩垂髻的天真幼童,也有着钢铁覆面的佝偻道人、僵硬死寂的画师青年、严肃刻板的巨汉、以及墙壁和地面上骨架格外高大的瘦长直立人影…… 似乎他们是从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一样。 无论他们其中的哪一个,身上都穿着一种在传统道袍的基础形制上改进而来,整体风格却更像是武朝早期高级军官服饰的装束。 就在他们每个人的腰间。 越阳楼赫然注意到,是一块块大体形制上都有些类似于异闻司的铜牌,但不同于“异闻知迹”,而是刻着“降魔太岁”,并且书写文字更加古老的玉牌。 看到照片的背景,越阳楼也感觉有些熟悉,似乎就是囚龙观里的那座祠堂,且数量上也恰好对应了那几具朱漆空棺。 七个人的合照、七具未曾下葬的空棺、七张蒙着黑布的画像…… 眼前陈旧合影上的“七人”,再结合囚龙观里的种种诡异之处、以及《古漆水风俗溯源》提到的东西后。 仿佛就在向越阳楼说明几个信息。 “囚龙观建立之初的作用,便是作为漆水村举行祭祀之处。” “曾经在这个地方,外乡人中,有七个身份格外特殊的人,留下了画像、合影、以及空棺。” “他们来自于同一个地方,而且同样和囚龙观的建立都有着莫大的关系。” 越阳楼眼眸微动,脑海里的某些东西仿佛越来越清晰了。 很快。 在对照了一下脑海里的记忆片段后,一些细节便浮现了他心中。 “那名明艳坤道缀着的羽饰,似乎同留下《形神烛火篇》的玄牝子空棺中的有些羽毛相似;墙壁和地面上的直立鬼影,似乎也同魔画里的那个人有些相似。” “而合影其中,那个钢铁覆面的佝偻道人……” 说到这里,越阳楼脸色有些变化,发现从各种细节上,这名佝偻道人的身影,都同白渡子有着高度惊人的相似! 不。 不对。 不应该是“他”像是白渡子。 而是白渡子更像是“他”一样。 仿佛是跨越了时光,有一个未曾彻底死去的幽魂复生在世间一样。 那个给人怪诞之感的佝偻道人,那张钢铁的覆面之下,是更加难以名状的本质,犹如是“龙”一般,具有百种姿态、千种相貌、万种变化,而至于“白渡子”,也不过是他表现出来的其中一种而已。 文字无法形容那些心惊。 越阳楼连忙翻阅人皮书,想要从之后的记载中找到什么同这张合影相关的内容,却发现写到第一次祭祀开始之后,贺道人就笔锋一转,只是语焉不详的说了几句,便将这一段揭过,转而写起了其他的东西。 ——那建立囚龙观的七个外乡人到底是身份? ——那些刻着“降魔太岁”的玉牌又代表着什么? ——那场漆水村的第一次祭祀后到底怎么样了? ——那个白渡子像是“他”的佝偻道人,现在又究竟是怎样的状态?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谜团,连掌握着天师道资源的贺道人都没有调查到接近真相的一丁点边缘。 在囚龙观,越阳楼虽然揭开了许多疑惑,但伴随而来,根本的问题答案,却仍然不是现在的他,能够接触到的。 在这个时候。 越阳楼强行压抑下了这些暂时还没有意义的疑惑。 这张合影涉及到的是这座囚龙观最深层的秘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还是为时过早。 越阳楼最后重新审视了一下合影。 “目前来讲,反而是那个佝偻道人存在的信息,最为有价值。至少它让我知道了,之所以白渡子会变成这个样子,其中有很大可能与‘他’有关。” “哈……触及到了囚龙观的深层隐秘之后,就连是白渡子那样将要踏入劫境的存在,也悄无声息的受到了影响吗?” 这无疑是让越阳楼越发的感到了寒意,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命令自己强行转移注意力,再次将目光凝聚到了那本《古漆水风俗溯源》的人皮书上。 - 紧接着说到了漆水村的第一次祭祀之后。 出于这样那样的理由,这里中间的过程和结果被一笔带过了,只是寥寥几句,有语焉不详的写到:“从那次祭祀过后,总而言之,这片土地上的一切似乎都是平静了下来,只不过是依旧时不时有不似正常的怪胎诞下,肌肤上生长细鳞,就像是那些有鳞之民重新回来了一样。” 就在这一句之后。 人皮书里的画面一转,时间来到了许多年之后,也就是距离现在也只有二十多年的武朝至和年间。 忽然间。 到这里的字迹就变得不一样了,潦草而扭曲,带着几分惊惧而疯狂的意味,似乎并非是贺道人本人所书写,而是从他记忆中某个人的某本相关笔记中提取而出。 “至和二年,某一个月,” “今天的漆水村似乎有些不一样,气氛变得很古怪。” “我向阿父问了,他却没有回答的疑问,反而还叫我不要好奇多问,好好的待在家里,不要漆水河边那里走。” “他们一定是又在我瞒着什么了。” “哼,不让我去的,我偏要去!” -- “至和二年,某一个月,次日。” “可恶可恶可恶!” “快要到漆水河边的时候,我被拦下来了。” “那里乌泱泱的一大片人聚集,我还没看到漆水河呢!” “哎呀。” “不过还好是庙祝爷爷发现了我,他只是用一种可怕的语气说要把我往后殿关上一天,没说是要告诉我阿父!” “好耶好耶!” - “至和二年,某一个月,次日的次日。” “啊哈……这个地方好黑啊,还有个怪模怪样的神像……我以前到这里来玩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呢?” “为了证明我没有害怕,我鼓起勇气要来听听隔壁的他们在说些什么。” “有鳞之民、前古遗迹、死龙……” “啊啊啊啊啊,庙祝爷爷他们说的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什么他们终于要回来了,我怎么都听不懂啊!” “嗯……是在说漆水河下挖出来的东西吗?” - “至和二年,某一个月,次日的次日的次日。” “哈哈哈,哥哥来接我啦,我终于要从那个黑漆漆的后殿出来了!” “只不过……” “他的脸色怎么那么不好?” “哦,对了!” “回到家后,我发现连阿父不见了,好像也是和村子里的人一样,去了漆水河那边……” 第七十九章. (啊,这几天都是忙到难以想象,卡文也卡到难以想象,为了先保全勤,本章还是先更后改,可以不要立刻订阅,或者等之后重新刷新一下内容) (呜呜呜,各位读者老爷见谅,我尽量保证这是本月的最后一次吧) 至和二年,某一月某一日。 漆水村里一天都没有人,安静了许久。 直到第二天傍晚的时候,阿父才跟着村里人从漆水河边回来了。 他根本没问一句有关我的事情,只是带着哥哥两个人往后院去了,说是要把阿爷以前埋下去的东西挖出来。 我总感觉他们出去一趟后,身上的味道就有些奇怪……唔,是我的错觉吗? - 至和二年,某一月某一日。 阿父从漆水河那里回来的第二天,庙祝爷爷也紧接着上门了。 我们招待了他,他也和阿父在房间里面聊了许久。 但当他出来后,他却提出了一个古怪的要求——要我单独随他进观出家修行。 为什么会是我? 当泛着寒意的问题出现在心里的那一刻,我迟疑了,而是直到阿父迫不及待先代替我答应了之后,才发现他们看着我的时候……那种,令人发毛的眼神。 - 至和二年,某一月某一日。 不管我内心是如何想的。 就在那之后。 阿父就将我送到了太岁观随着庙祝爷爷、哦不,师父修行,每天诵经打坐,以及每隔几天,就要配合师傅,将某些口感和味道很难吃的东西,强行吃下去,说出身体体验到的感觉。 艰难的吞咽着那泛白而腥臭的生肉丸子,我心中疑惑至极,于是向他发问。 师傅说。 这就是太岁观的古老传承一部分,是他以东方乙木清龙之气炼制的丹丸,能改髓换血,洗炼体质,以便于我更容易见识到大道的本质。 可是。 我还是感觉好难受啊! 像是有东西在我身体里面生根发芽,眼前还总是有一些脖颈很长的佝偻白影乱走…… - 哦,对了! 虽然阿父并不支持,但在我进观修行的一段时间后,哥哥他还是悄悄跟过来了,还求了师傅好久,才留在了观中帮忙搬一些村民们给观子里送来的东西。 有他在一起,我总算是不用一个人坐在后殿那个怪瘆人的神像面前诵经了! - - - 越阳楼翻阅人皮书。 看着其中以日记体、第一人称写下的内容,他眉头渐渐紧皱,导致翻阅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本能的想要看到后面的内容,以印证自己的某种猜测。 紧接着。 在主人公进入到这个“太岁观”开始修行之后。 关于日记里下面的内容,就变成了大段大段的记录他不断服食丹药后,每一天的身体发生的古怪变化。 “他”说道。 在“哥哥”通过努力成为师傅的助手之后,每日诵经服药,他自己也渐渐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 肌肤惨白到近乎病态、根根深青色的血管也快要爬满了全身,而一开始幻觉一样的修长白影,到了此刻,则更是随时会在太岁观内从“主人公”的眼前闪过经过。 按照那个老庙祝说,这就是“灵根”逐渐在他体内长成的表现,等到了仅剩的阶段完成,就会最终激发出他潜藏着的高贵血脉。 然而。 故事在这个时候却发生了转折。 遭遇了一场连日记中都没有记载的未知大变后,“主人公”忽然察觉到了这座道观之中的诡异,想到和师傅越走越近的“哥哥”,他忍不住担忧,然后就开始利用自己的身份进行调查。 最终。 他发现了至关重要的线索——老庙祝和一个村外之人的往来信件。 那些往来的信件中。 来信人自称是魏寅阳(老庙祝)曾经的朋友,落款名字为白渡,目前在武朝官方某个北道门下属的机构进行研究工作。 似乎从哪里了解到了漆水村的情况一样,他在寄来的信件中,表现出了一种异常的渊博学识,直接指出魏寅阳等人从漆水河下挖出来的事物,应该为前古之时,某种诞生于迥异于现代环境中的妖魔尸骸,也可能和当地有鳞之民的信仰,存在着某种隐秘的联系。 因为白渡的态度,魏寅阳起初当然是保持着怀疑的心思的。 可当在看到下一封白渡的回信后,“主人公”发现,老庙祝的怀疑却因此而变质成某种诡异、贪婪的野心。 就在那封白渡的回信中。 他提到了一套从古籍中复原出来的原始仪轨。 据其所说,这一套原始仪轨原本也是某一支残留的有鳞之民用来祭祀“帝鸿氏”的。 因为崇拜着“龙”的变化无常,而同时祈望着“蛇”跨越生死的轮转神性,以求血肉腐败、肤质溃烂、灵魂消亡,在绝对安静的封闭蛹室中,蜕变出全新的生命。 记载着这套原始仪轨的古籍,唤作《仙砂返魂箓》,大篇大篇的赞颂着“帝鸿氏”的许多伟大功业。 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 这套原始仪轨的终极目的,便是为了完成彻底的复生,以及不死之药的炼成。 日记上记载着这一段的文字尤为潦草狂乱,恰恰反应了记述者内心的不安。 直到此时此刻为止。 故事里的“主人公”,这才恍然大悟,明白自己服用的那些丹药、究竟是有着什么意义。 似乎不再是陈述当前已经发生、正在发生的事情了。 就在此时此刻开始。 “主人公”身体上的随即病情加重,精神和视觉正在可逆的异化,幻觉频现,渐渐已经分不清真实和虚幻。 在魏寅阳潜移默化的引导下。 几乎漆水村的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接触过漆水河下挖出来的那具“死龙尸”,而他们身上那越来越浓厚的腥臭味就是这一点的明证。 这一切的异常又是如此的清晰,好似那漆水村的未来就在眼前不远之处。 就在那一刻。 在那个“主人公”的眼前,忽然间就浮现了幻象,是异化的“庙祝”和“白渡子”。 幻象之中。 “庙祝”的形象,变成了个披着华丽而滑稽的巫师装束,遍体的皮肤上都爬满了象征着贪婪的“裂齿大嘴”状刺青的巨大怪人,他胸膛前的衣服残破,而布满了黏液和碎肉,仿佛是通过象征性的刺青,将“祭品”献予神灵。 而紧接着在他其后的。 是纵使他从未真正见过面的“白渡”的形象。 明明有着眼睛,却不睁开;明明有着耳朵,却不聆听;明明有着口舌、却不言语——那是类似于人形、有着人类的外貌,却绝非本质是人类,而将五官具以须线缝合了起来,遍体满是无数蜈蚣、小虫般的皮下起伏,仿佛是无比濒临于死亡、却又偏偏还顽强活着的彻底的非人怪物。 所有人、所有人、所有人…… 【以下是重复部分的分割】 至和二年,某一月某一日。 不管我内心是如何想的。 就在那之后。 阿父就将我送到了太岁观随着庙祝爷爷、哦不,师父修行,每天诵经打坐,以及每隔几天,就要配合师傅,将某些口感和味道很难吃的东西,强行吃下去,说出身体体验到的感觉。 艰难的吞咽着那泛白而腥臭的生肉丸子,我心中疑惑至极,于是向他发问。 师傅说。 这就是太岁观的古老传承一部分,是他以东方乙木清龙之气炼制的丹丸,能改髓换血,洗炼体质,以便于我更容易见识到大道的本质。 可是。 我还是感觉好难受啊! 像是有东西在我身体里面生根发芽,眼前还总是有一些脖颈很长的佝偻白影乱走…… - 哦,对了! 虽然阿父并不支持,但在我进观修行的一段时间后,哥哥他还是悄悄跟过来了,还求了师傅好久,才留在了观中帮忙搬一些村民们给观子里送来的东西。 有他在一起,我总算是不用一个人坐在后殿那个怪瘆人的神像面前诵经了! - - - 越阳楼翻阅人皮书。 看着其中以日记体、第一人称写下的内容,他眉头渐渐紧皱,导致翻阅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本能的想要看到后面的内容,以印证自己的某种猜测。 紧接着。 在主人公进入到这个“太岁观”开始修行之后。 关于日记里下面的内容,就变成了大段大段的记录他不断服食丹药后,每一天的身体发生的古怪变化。 “他”说道。 在“哥哥”通过努力成为师傅的助手之后,每日诵经服药,他自己也渐渐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 肌肤惨白到近乎病态、根根深青色的血管也快要爬满了全身,而一开始幻觉一样的修长白影,到了此刻,则更是随时会在太岁观内从“主人公”的眼前闪过经过。 按照那个老庙祝说,这就是“灵根”逐渐在他体内长成的表现,等到了仅剩的阶段完成,就会最终激发出他潜藏着的高贵血脉。 然而。 故事在这个时候却发生了转折。 遭遇了一场连日记中都没有记载的未知大变后,“主人公”忽然察觉到了这座道观之中的诡异,想到和师傅越走越近的“哥哥”,他忍不住担忧,然后就开始利用自己的身份进行调查。 最终。 他发现了至关重要的线索——老庙祝和一个村外之人的往来信件。 那些往来的信件中。 来信人自称是魏寅阳(老庙祝)曾经的朋友,落款名字为白渡,目前在武朝官方某个北道门下属的机构进行研究工作。 似乎从哪里了解到了漆水村的情况一样,他在寄来的信件中,表现出了一种异常的渊博学识,直接指出魏寅阳等人从漆水河下挖出来的事物,应该为前古之时,某种诞生于迥异于现代环境中的妖魔尸骸,也可能和当地有鳞之民的信仰,存在着某种隐秘的联系。 因为白渡的态度,魏寅阳起初当然是保持着怀疑的心思的。 可当在看到下一封白渡的回信后,“主人公”发现,老庙祝的怀疑却因此而变质成某种诡异、贪婪的野心。 就在那封白渡的回信中。 他提到了一套从古籍中复原出来的原始仪轨。 据其所说,这一套原始仪轨原本也是某一支残留的有鳞之民用来祭祀“帝鸿氏”的。 因为崇拜着“龙”的变化无常,而同时祈望着“蛇”跨越生死的轮转神性,以求血肉腐败、肤质溃烂、灵魂消亡,在绝对安静的封闭蛹室中,蜕变出全新的生命。 记载着这套原始仪轨的古籍,唤作《仙砂返魂箓》,大篇大篇的赞颂着“帝鸿氏”的许多伟大功业。 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 这套原始仪轨的终极目的,便是为了完成彻底的复生,以及不死之药的炼成。 日记上记载着这一段的文字尤为潦草狂乱,恰恰反应了记述者内心的不安。 直到此时此刻为止。 故事里的“主人公”,这才恍然大悟,明白自己服用的那些丹药、究竟是有着什么意义。 似乎不再是陈述当前已经发生、正在发生的事情了。 就在此时此刻开始。 “主人公”身体上的随即病情加重,精神和视觉正在可逆的异化,幻觉频现,渐渐已经分不清真实和虚幻。 在魏寅阳潜移默化的引导下。 几乎漆水村的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接触过漆水河下挖出来的那具“死龙尸”,而他们身上那越来越浓厚的腥臭味就是这一点的明证。 这一切的异常又是如此的清晰,好似那漆水村的未来就在眼前不远之处。 就在那一刻。 在那个“主人公”的眼前,忽然间就浮现了幻象,是异化的“庙祝”和“白渡子”。 幻象之中。 “庙祝”的形象,变成了个披着华丽而滑稽的巫师装束,遍体的皮肤上都爬满了象征着贪婪的“裂齿大嘴”状刺青的巨大怪人,他胸膛前的衣服残破,而布满了黏液和碎肉,仿佛是通过象征性的刺青,将“祭品”献予神灵。 而紧接着在他其后的。 是纵使他从未真正见过面的“白渡”的形象。 明明有着眼睛,却不睁开;明明有着耳朵,却不聆听;明明有着口舌、却不言语——那是类似于人形、有着人类的外貌,却绝非本质是人类,而将五官具以须线缝合了起来,遍体满是无数蜈蚣、小虫般的皮下起伏,仿佛是无比濒临于死亡、却又偏偏还顽强活着的彻底的非人怪物。 所有人、所有人、所有人…… 第八十章. 距离“祭龙之仪”只剩下了短短不到四十八个小时的时间。 现在。 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对于越阳楼来说,都是无比的重要,需要珍惜。 从《古漆水风俗溯源》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来看。 若是想要完整的借助仪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在漆水村的布置,无疑也是白渡子计划中扮演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一环。 本着敌人支持的,自己就要反对的想法。 越阳楼将最后的手尾处理干净后,便立刻准备动身,前往囚龙观的祠堂一行。 嘎嘎嘎嘎嘎…… 在空荡荡的囚龙观中,响起开门的声音。 感受着仿佛一步之间变得截然不同的环境,越阳楼停步几秒,朝着依然未曾有半分改变的祖师殿看了一眼后,深深从胸腔中挤出了一口长气。 等到漆水村的事情结束…… 不。 从现在起。 他就要彻底走向自己那个便宜师傅的对立面了。 按照原本的打算,一开始他也只是想进入囚龙观,掌握道术的力量而已。 可白渡子、王害疯、以及现在魏寅阳的一个一个的吊人,他们却总是想代表他的意见,傲慢的给几乎所有人安排什么所谓的计划。 随着越来越了解他们想要做的事情是多么荒唐,这也就进而导致了越阳楼也紧接着越来越不爽,只觉得在除了不断险死的基本生存之外,内心里面更有种莫名的火在烧。 现在。 越阳楼该准备到手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到手了。 漆水村的诡异渐渐浮现、某些人的密谋也渐渐清晰…… 仿佛是一张巨大的蛛网笼罩着无功县周边诸地,所有人成了棋局中还黏着网的棋子。 然而。 越阳楼他接下来偏偏要做的,却是干脆的掀翻棋盘。 他抬头看着暗下来的天色,不知道在同谁说道,字字清晰:“去他妈的什么祭祀仪轨,去他妈的什么密谋阴谋!” - - - 同一时间。 囚龙观、祠堂。 随着某种诡异力量在囚龙观的逐渐复苏,恐怖而莫名的氛围同样也将这里笼罩。 在越阳楼先前主动进入那个画像世界的时候,秦齿背靠着那具朱漆空棺,经过一段时间的原地修整后,他眸子也熠熠神光闪烁,仿佛整个人的气质给人的感觉都变了一样、 《形神烛火篇》之深奥玄奇,着实令他难以想象。 仅仅只是参悟了其中半点皮毛都不到的部分,在那耳旁响起的无数恍如仙宫妙乐的声音引导下,他体内“孽龙之血”便迅速的进行了一轮蜕变。 看着手臂上数百个脓包的浮现、又转而破裂。 秦齿只感觉自己现在的状态,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良好,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从这座囚龙观的某个地方传导过来一样,“形神烛火篇”为他建立了特殊的联系。 以“我”为烛,以“祂”为火。 那莫名的“火力”是如此的猛烈,源源不断从体内涌出,推动着这具躯体内潜藏着的所有孽龙之血苏醒,改变基因的表达,将那隐性的一部分,迅速有规律的转而显性,渐渐覆盖掉了脆弱而多余的人类部分。 “灵知”、“感虚”、“增进”、“换甲”、“易气”、“地元”……以及最根本的“息聚肉”! 仿佛是自然就具备的器官一样,象征着命丛的一个个光点亮起,属于漆水下昔日那条相当于“劫境”的孽龙的整个命图雏形就逐渐在他体内开始构建。 这本该等到服用丹药完毕,孽龙之血彻底复苏后,才能着手进行的事情。 可形神烛火篇的恐怖效果,却仿佛是让他,荒谬的忽视了中间相较于正常修行来说,可以是无比漫长的过程,直接灌顶达成了最后的结果,而不需要他付出任何的代价。 一时间,秦齿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至极,以他的眼界,也只能用自己能理解的方式,震惊的喃喃道:“仙道天书……这种不敢置信的效果,绝对是只有传说中的仙道天书才能达成的效果!” 就在这个时候。 秦齿似乎是不敢相信一样,某个念头一动,眨了眨眼睛,真实和虚幻的界限便在他眼前变得模糊,仿佛原本需要想方设法才能进去的“真实的囚龙观”,就即将近在眼前! 在感受到的现实支持下,他说话的语气变得逐渐肯定:“现在的我,相比于以前的我,每时每刻都在以惊人的速度变强,或许……我根本不需要什么其他的手段,其实就已经能进入到真正的祠堂里面,完成祭祀仪轨了!” 似乎是成功的给了自己一个心理暗示。 当话语声落罢,他看向一排朱漆棺材后的那扇祠堂大门的目光,便当即变得热切贪婪的许多,呼吸声忍不住粗重,在身体内膨胀的力量支撑下,心里顿时升起了许多以往不敢想的念头。 那个越阳楼先前来囚龙观时,还装作一副神棍模样,说他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呢。 可当现在看来,这说的却是应该说是恰恰相反才对! 不仅一路上没有出现任何危机生命的意外,反而还是在祠堂里奇遇找到了《形神烛火篇》这么一块直接涉及到长生不死之术的墓碑。 假如说这是某本话本小说的话。 在此刻的秦齿的看来,那本小说中的主角,现在也应该绝对是自己吧! 毫无疑问、必须肯定、不得不说……接连不断的词语,在秦齿内心之中闪过,也让他越发坚信自己认定的某些东西。 这既是普通人骤然得到庞大的力量后,必然产生的膨胀心理,也同样是他无法控制的自我人格意识受到肉体诸多本能的污染的结果。 处于这种也说不准具体是什么的状态中,秦齿虽然判断事物危险的能力有些下降,失去了理智和冷静,可在与此的同时,他的决断力,却是得到了跟着得到了异常的提高。 即便是看着诡异难言的朱漆祠堂大门,他心里也没半点的犹豫。 下一刻,秦齿就迫不及待的离开了空棺,起身上前,似乎没有迟疑的要打开祠堂大门。 然而。 就在那一刻呀。 好似已经尘封了多年的祠堂深处,便突然有诡异的声音响起,还未到秦齿伸手触碰到那扇同样是朱漆的沉重大门…… 一阵尖锐的狂风,便骤然大作,从他身上吹了过去。 忽然间。 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声响,在封闭的空间内回荡,那扇诡异难言的朱漆祠堂大门,就毫无一点征兆的自动打开了。 幽暗阴影笼罩着的囚龙观祠堂内,恰恰同外界表现出来的荒废之景截然相反,它仿佛根本都没有经历过那漫长的时间一样,内里却依然是一种平常到异常的平常,既不能说是有多么干净,也不能说是有多么陈旧、没有谁打扫积灰的样子。 这副祠堂的样子的话,放在其他的地方都不会有事。 可偏偏是在这种情况下,它却诡异的像是根本不该处于周围这个环境的事物。 似乎是本能的感受到一种来源于未知的强烈恐惧,望着眼前毫无征兆,而骤然打开的朱漆祠堂大门,秦齿的脸上也随即露出了深深的忌惮之色 在身体的影响下,他也没有彻底的失去基本的逻辑和理智,忍不住就喃喃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这才一时片刻,祠堂内的诡异力量都没有迅速复苏,连在我伸手推门之前也还是一点异样没有,怎么这会……却是像现在这样忽然间自动打开了?” 然而。 并没有谁来回答他的问题。 在轰隆一阵巨响声中,却是有一片庞大的阴影,携带着猛烈的巨量尖锐气流从天而降! 那一瞬间,秦齿的精神也好似是被什么超越固有观念的事物,给狠狠的重击了一下的样子,眼神忽然间有些了焦距,变得茫然,根本没有一点注意的东西。 咚! 下一刻。 沉重的苍白色骨甲的包裹下,缭绕着灰黑色气流的庞然的大手从上方笼罩而下,仿佛在眼前遮天蔽日、无法闪躲一般。 转瞬间,那只手掌陡然扩大膨胀,便整个覆盖了秦齿头部的位置,然后当即握紧收拢,鼓动不可思议的巨力,将秦齿的脑袋按的猛地前倾,直接往前撞击在了大地上。 伴随着地面和秦齿头颅的剧烈碰撞。 囚龙观祠堂的青石板地面仿佛一阵颤动、但最终却还是没有破碎,只是紧接着、在清脆无比,也清晰无比的咔擦声中,颅骨变形、扭曲、破碎、然后开出了一朵混杂着骨骼、血肉、脑浆的两色大花…… 在那一摊混杂物、半颗眼珠子不可思议的注视眼神之中,略显昏暗天色之下,越阳楼缓缓站直起高大的身子,朝着那似乎还有意识的秦齿,露出一个难得微笑。 秦齿他怎么也没有会想到。 本来被他以为是凡人的越阳楼,居然会在这里,以这种形象出现。 在此刻的秦齿的看来,那本小说中的主角,现在也应该绝对是自己吧! 毫无疑问、必须肯定、不得不说……接连不断的词语,在秦齿内心之中闪过,也让他越发坚信自己认定的某些东西。 这既是普通人骤然得到庞大的力量后,必然产生的膨胀心理,也同样是他无法控制的自我人格意识受到肉体诸多本能的污染的结果。 第八十一章.谁是妖魔? “为什么会是我?好问题,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似乎是感觉到秦齿内心之中的疑惑不解,越阳楼不禁嗤笑着反问了一声。 他能够看到。 即便整个头颅都已经粉碎,可现在的“秦齿”却依旧未曾有死亡,仿佛有源源不绝的勃勃生机蕴藏在他的身躯之中一样,甚至连地面上那摊不可名状的“碎花”,也在蠕动着迅速复归原位,姿态恐怖而亵渎。 照眼前的这个样子来看,越阳楼从天而降这谷催全身劲力打出的一击,竟然是相当于几乎没有造成实际性的伤害? 在那种因为修行[形神烛火篇]而接引下来的秘力支撑下,地面上那一摊血与骨的混合物迅速蠕动,出现了喉管、声带,以及嘴巴的雏形。 “不过是凡夫俗子的一身蛮力罢了,就算毫不犹豫的用上偷袭的手段,这也是根本没……” 但丝毫没给眼前状况明显不对的秦齿说完话的机会。 轰! 下一刻。 见到秦齿碎裂的头颅都开始有复原的迹象,越阳楼当即就再再度给地上那摊蠕动着的血与骨轰上了一拳! 虽然不比在画像世界,有整条漆水河加持下,足以翻江倒浪的江河大力,但即便是在这般常规普通的人形状态之下,相较于某些人,越阳楼所具备的力量,却仍然是堪称恐怖异常! 仅此一击。 他就将那些本就残破的东西,破坏的更加彻底了许多,仿佛让那股再生的诡异活性,也无法作用于这么细微的层面,没办法像先前那样立竿见影的生效! 然而,就在那个时候…… 明明原本的头颅部位已经遭到第二次的粉碎,可在根本大脑没有操控身躯的情况下,秦齿的身躯却是自己首先动了起来! 仿佛在生死危机下,本能受到了刺激。 秦齿他体内以[形神烛火篇]接引下来未知秘力登时就一阵涌动,便像是人体内的癌细胞一样,迅速加快的了细胞分裂的速度,不受控制的向四面八方蔓延了开来,侵染正常的血肉,使隐藏着的某些东西,进一步在体内复苏! 吼! 他从腹腔中忍不住爆发出一声怒吼。 那来自于未知秘力另一端源头的诡异污染,就夹杂着恐怖的音浪之中扩散,瞬间灌入了脑海之中! 源源不绝的庞大刺激下,属于那条“孽龙”天生命图之中的核心命丛“息聚肉”首先接近构造完成,将他肉体的再生力推上了一个恐怖的程度,呼吸间,就造成了“迎风便长”的现象,身躯整个都在吹气膨胀般的生长! 此时。 秦齿的精神也在进一步随着悄无声息的异化,高声的叫道:“没用没用没用没用……何等孱弱的凡力,如此怎能破坏现在之我的身躯!” 就在这个时候。 “哦——” 越阳楼随意摇头就抵御了声浪中的诡异污染,发出疑惑的声音:“是吗?” 下一刻。 他也没有半点留手的意思了。 蕴含着诡异力量的大量水汽,从体内魔画打开的缺口处向外蔓溢,仿佛灌入到身躯的每一个细胞之中,推动着肌肉无止境的重构生长,以堪称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膨胀,将隐藏在皮肤下的重重鳞甲都尽数撑开到相互接合卡死,化作一身幽沉的重甲。 “转龙相”瞬息开启。 越阳楼将那些披在身上的残破人皮撕下,以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形式,他便显现出了接近于那些传说中的妖魔怪物的“真身”。 如同迎面吹来了无法形容的风一样——越阳楼的呼吸,那就是能够将风中的草木撕碎、足以将地上的土石吹飞、轻松将人体刮的无法站立的呼啸烈风! 仅仅是单纯的存在于那里。 “转龙相”的越阳楼带来的恐怖压力,就让秦齿瞬间感觉到仿佛窒息,没有办法从周围的环境中呼吸一口空气,连半点生存的余地都没有。 “现在……那这个样子如何呢?” 重叠到一起的隆隆雷声响起,似乎是在回答秦齿先前的那个问题,而且没有等到他进行回答…… 同一时间,只剩下一点狭小空间的祠堂外院内。 转龙相的越阳楼便向前伸出了一只手,仿佛是大人和小孩子之间一样,不容置疑的将秦齿抓到了近前——即便他的身躯仍然在不断随着诡异生机的大量灌入而飞快变化、即便前一刻他还因为得到了[形神烛火篇]这等奇遇而狂喜不已,自认为是真命的主角。 现实非是话本。 天意既是从来都不会主动偏颇于特别的某一个人,而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强者,也都各自有着自己不输于常规意义上的主角的“外挂”。 这几近乎于彻底碾压性的差距面前,现实粉碎了秦齿先前得到[形神烛火篇]之后,就开始坚信的东西,仿佛一下子从高空中坠落下了深渊,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状况、情绪大起大伏,一落落落落落落…… 他不可能想到先前视作凡人、视作开门工具的越阳楼,竟然就在转眼之间,显现出哪怕是自己也完全不可匹敌的恐怖真身。 秦齿意识到。 这种级别的力量也绝不可能是在几天的短短时间之内能够修炼而成的,必然中间还要经过漫长的过程。 想到越阳楼先前、而也就是现在看来就是各种“心机深沉”、“城府难以揣测”的表现。 ——隐藏着这等恐怖力量来到漆水村的越阳楼嘛…… 秦齿不敢置信的惊疑道:“你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人,你到底还有着不可告人的阴谋!” 只听闻越阳楼以平静的口吻回答:“假如我说,我一开始其实根本没有任何针对漆水村做什么的想法呢?你难道就会相信吗?” “你在说什么鬼话,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相信!”秦齿当即便叫道,内心里却是不承认,就在刚刚那一刻,生出了几分侥幸的心思,指望着事实真如越阳楼所说的这样。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在越阳楼带来的沉重压力下,似乎是精神意识和肉体本能达成了某种平缓,秦齿他终于也找回了几分被[形神烛火篇]烧掉的理性。 眼前的情况下。 他从自己的角度来看后,当即便认定,越阳楼隐藏实力的目的,必然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对于漆水村、对于现在的场景,也有着一套慎密的计划。 若说以力敌、而骤然威胁到越阳楼的隐藏手段吧,细究的话,秦齿他其实也有一个。 那[形神烛火篇]毕竟先前给他带来过无与伦比的自信,而本身的潜力也难以被否认,假如再加上那管魏寅阳交给他的东西的话,虽然不是能百分之百给他带来足以击败越阳楼的力量,但至少摆脱现在的处境,挣扎一下的机会,却还是有的。 可关键之处在于。 理智渐渐清醒了过来之后,他却清楚的明白,问题的根本却不是在于“他”想要怎么怎么样的事情,而是在于“越阳楼”内心里到底想要怎么样的事情。 就算有了挣扎的力量,可……那又如何呢? 虽然中间进行的过程了有了半点略有曲折的改变,但最后越阳楼得到的结果,却依然不是他能够影响到的。 ‘绝不能正面以力相敌!’ 想到这里,秦齿内心里当即就下定了某个主意,以体内某个还是雏形的命丛带来的能力,就要自由操纵身躯的血肉进行变化,将那管魏寅阳交给他的、据说有着大幅度激活孽龙血之能的针剂的玻璃外壳在体内直接粉碎。 某种莫名之感的引导下,秦齿却不知为何抬起了头,意外的迎上的越阳楼那双妖异至极的熔金蛇瞳。 仅仅瞬间,他就从其中看到了越阳楼毫不掩饰的冷漠笑意。 ‘不好,糟糕了!’ 就在那一刻。 他惊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之处,想要停下来思考的时候、或是暂时停止目前的动作的时候,那发自内心的恐惧,却直接冻结了他的意识。 轰! 震撼人心神的气浪陡然爆发。 越阳楼抓住了秦齿身躯的手掌直接收紧,庞然的妖魔巨力生猛压迫之下,那迅速生长到现在这种程度,但却还未有过多少磨练的躯体,便顿时发出仿佛要直接粉碎一般的“嘎吱”。“嘎吱”的声响。 越阳楼动手了,而且没有给对方的留下一分反抗的余地。 在确保了手里的秦齿不会乱动之后,凭借着武道境界带来的无微不至的身躯血肉控制能力,运转[脱鳞披甲转龙法]的同时,他的整个头颅便陡然在对方的眼前变大——或者说……就像是那些话本里面的吃人妖魔一般,半是显露部分真身,直接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 没有等到秦齿的手段在体内爆发。 下一刻。 就在秦齿的眼前,那一片血红之色便吞没了他眼前的一切,使得他的意识变得模糊而不清晰,仿佛经历了巨大的天旋地转一般,连体内的变化都在一瞬间强行被终止了。 那正是在越阳楼体内,亦是受到他完全掌控的画像世界的作用。 在变得空旷了一点的祠堂外院内。 越阳楼咧开嘴,上扬起笑意,自言自语道:“我说是血光之灾……哈,你看这不就是直接应了嘛。” 第八十二章.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禁忌 说是血光之灾。 其实倒也恰如其分。 在画像世界的掌控者易位之后,因为越阳楼以天鬼夺兵铸形术“重新创作”的缘故,画像世界的改变也不仅仅只是外观上的改变,而更涉及到了一些深层的运作规律。 假如说原本在“画中人”手上时,这副魔画表现出来的诡异之处,在于那片墨雨从存在根基上“涂改”掉一个人的话。 那此时在越阳楼的手上时,这副魔画根本的性质虽然不变,可表现出来的形式,却是变得和先前截然不同。 漆水河逆生血肉,蔓延上岸,化作了望不到尽头的菌毯,仿佛作为活物的特征得到了大幅度的加强一样,令整个画像世界的内部都化作了血肉的地狱、血肉的魔土。 看着画卷中受到严重影响,挣扎到失去了最后反抗能力,连躯体也迅速被蠕动着的血肉大地吞没进去,半条手臂暴露在外的秦齿。 但说实话,越阳楼内心里其实同时也有一些感慨。 “曾经要杀死我的诡异,现在也成了组成我的一部分,要不是时刻处于这个诡异世界的各种恐怖威胁之下的话……” 他话说的异常无奈:“哎,又有谁会自甘堕落到这种一看就是大反派的画风呢。” 转龙相开启后丝毫不亚于传说中妖魔的恐怖体魄、庞大的生命磁场带来的被动恐惧灵光、出手就是灰黑色气流缭绕,炽热高温剧烈扩散、动辄都会带来的巨大破坏的能力。 就算是相比较于现在画像世界里,在体内无法控制的活性突发带来的畸变下,已经几乎没有了人形的、那块名为“秦齿”的巨大肉团。 此时此刻的越阳楼。 也依然能自豪的说出自己不弱于人的话来。 就好比说山寨货和原版货之间,几乎可以说是肉眼可见的差别一样。 前者仅仅是“借助”形神烛火篇,从某个作为源头的诡异那里暂时得到了力量而已,而后者的越阳楼本身,却是干脆就把诡异的力量,熔炼为自身躯体的一部分。 当能够完全自由的控制之后,形象上他这才有了相较于前者的“亵渎、扭曲、丑陋”,更加显而易见的“残酷暴虐之美”的独特画风! 从画像外看着那副魔画,越阳楼隐约觉得它上面的颜色又鲜艳了几分,猜测或许是汲取了秦齿躯体内残留的那部分庞大生机的缘故。 虽然最终都是被一口吞的杂鱼命,没有清晰的搞清楚自己的定位,但至少他还是以一种形式留下了自己的贡献——虽然是作为运输工具人的。 “能用生命浪费我几秒的时间,做到这个地步,你也算是尽力了……不差。” 感受着这副魔画传出的本能愉悦之感,越阳楼微微叹息了一口气,将那点本来的笑意,也收敛了下去。 秦齿因为修行了形神烛火篇的下场,自然也引起了他的警惕。 越阳楼当初没有选择直接全盘接受继承,而是再融入了自己的理念进行劣化的做法,现在看来,果然也是对了一部分。 若相两者之间似性过高的话,在那种诡异的活性侵蚀下,他就很难说,像现在这样失控的人,到底是谁了。 “玄牝子、玄牝子……” 越阳楼心里念叨了两遍着这个听起来总是觉得有几分耳熟的道号,便收起了转龙相,恢复到了正常人的形态,将目光转向道路两旁的朱漆空棺——或者是说独属于那个留下《形神烛火篇》的玄牝子的空棺。 透过那些有数的裂缝。 他清晰看到,有许多青色的羽毛、黑色的细鳞、纤细的骨骼碎片、以及真菌聚合物的东西,全都混合在一起,凌乱的覆盖在棺底,上面还隐约有着一个体型应该是正常人类雌性体型的浅浅压痕。 曾经有人在这里沉睡长眠,而如今尸骸却已是消失不见,只剩下残乱的些许痕迹留在这具未曾下葬的空棺中,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这个空棺中的残留事物,很难不让越阳楼联想到,很多涉及到仙道古史的典籍中,都会记载的、有关于升仙步虚者,最后飞升时,都必然经历的“羽化”。 传说中。 风之民乃是最早诞生出“飞升者”的种族。 相较于最为繁盛之时,甚至傲慢到以自身命名了“羽化”一词的他们,现在作为“土之民”的人类,根本上就有了太大太大的劣势。 若是想要脱离这颗星球、这个天地的引力环境,突破象征着仙凡之隔的罡气层,达到位居宇外的灵空仙庭之中。 这个过程中,而人类也就必须要舍弃曾经的躯壳,模仿最古老的飞升者,蜕变为能够自由适应宇宙的极端环境,将自身暴露在未经罡气层过滤的原始灵能辐射之中的生命形式。 “这座囚龙观的诡异程度实在是太深了,不仅牵扯到从古老的世代流传下来的莫名大恐怖、更涉及到了七个身份成谜的武朝早期的诡异人物,哪怕这个玄牝子,或许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羽化飞升了,这些空棺象征的意味的意味,放大外面去,也足以让许多人内心震怖!” 看到这个个情况,越阳楼内心有些说不出的发毛,自觉把握不住。 即便隐约觉得其中还有另外一具空棺中的事物,和他的[地罡召考箓]、以及那副先前还描摹着囚龙观、漆水河的魔画有关,他也并不准备现在这个紧要的关头冒险查探,以免沾染到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建立这座囚龙观的前人,之所以将这些东西葬到棺材中,其实就已经能够说明了问题。” “这既是一种不愿意再有人把这些禁忌危险之物再挖出来的态度,而且又是一种不甘心把有价值的东西彻底抛弃销毁的矛盾心理。” 越阳楼看上去有些恍然明白的样子,忍不住喃喃道:“按照道理来说,现在本来不应该是这些禁忌之物出世的时候,可魏寅阳和白渡子却偏偏再次举行了源自那个时代的古老仪轨,这才使得这片土地上的诡异力量随着孽龙的逐步复活而逐渐复苏。” 想到这里,他也不禁内心骇然:‘假如再这个样子下去,等到局势彻底危险,囚龙观,不……太岁观里面的诡异,都随着失控的话……’ 越阳楼沉默,不敢往下继续想了。 因为这个原因,他必须要阻止白渡子的理由,也就更多了一个。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像是这种基本的道理,越阳楼还是能拎的很清晰的。 无论到底是情况如何,“祭龙之仪”这个妄图复活旧时代禁忌的古老仪轨,他都必须要想办法彻底摧毁掉! “仔细想想的话……” 越阳楼默默思索:“从最初向这个漆水村的庙祝,提供仪轨设计,和种种北道门的技术支持,潜移默化的诱导魏寅阳替自己想方设法的完成复活‘孽龙’的事情。 到后来又是在无功县十多年谋划,精心培养徒弟,将身上原本属于自己的命丛一步步的移植到这些人身上的事情……” 越阳楼结合到目前为止掌握的所有信息,关于白渡子这个便宜师傅到底想要做什么,心里倒是已经大概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楼观道这一系的道法之中,有着世间最为深沉恐怖的魔性,要讲究个诸法无我,寂灭为乐,在死生之间炼道明理,认为唯有无法继续毁灭、继续分割、继续杀死的道理,才是真理、真物。” 说到这里,《渊兮集》中有关“象帝之先”这张命图的神秘知识浮上心头,越阳楼心里就顿时闪过了一句话。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吾不知孰子,象帝之先。】 “在我目前[命难]这个道术最初的境界中,想要往前再更进一步的话,完成了命图后,就需要先从物理意义上直接杀死了一次。” “仅仅是第一个境界就是如此,而在第二个境界的[人祸]之中,[象帝之先]这张命图,白渡子要面临的恐怖,必然也要更加恐怖、更加难以想象的诡异。” 命难、挫其锐;人祸、解其纷。 ——既然是[人祸]的话,那人又要从哪里来?那祸又要从哪里来? ——既然是[解其纷]的话,那解又要因何而解,那纷又是因何而生? ——既然是[先死后生]的话,那到底又是什么东西先死,那后死又到底是什么东西后死? 直接从目前的情况来看。 越阳楼认为,漆水河下的那条孽龙,或许就是白渡子为了从[人祸]晋升[地劫]而准备的重要关键、作为到来的“人祸”、作为要解的“其纷”。 “从一开始的时候,白渡子带给我的感觉,就是极端的非人,极端的异常,再到后来日记里的那种恐怖形象,便无一不在说明孽龙这种非人之物,与白渡子现在生命形式之间的密切联系。” “或许……” “仅仅是或许。” “祭龙之仪虽然是为孽龙准备的复活仪轨,但若是白渡子本来就打算的是,主动融合那条孽龙,通过这种形式先杀死自己呢?” 第八十三章.斩道见我 “假如说白渡子本就是在放任那条孽龙逐渐取代自己、杀死的存在呢?” 寂静中,越阳楼轻声喃喃,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令人惊骇,连他自己都有几分不敢置信,仿佛惊雷落于地,震耳有鸣声。 事实上。 此番推测他也并非是纯粹出于推理,而更多的基于某种神秘直觉的体现。 这正是因为越阳楼本身的[仙道禁书目录]同为一体,与众多的禁忌知识难分彼此,所以这样才导致他的直觉也在渐渐变得怪异,更加接近那些异质的幽世之理。 历史上的许多预言者都有过这样的特质,普通级别的仅仅是能从平凡的生活中,看出所处世界的处处异常,而稀少级别的,却是能直接以本能接近真相,窥视那些难言的禁忌之物的真容。 虽然他们最后的晚年都大多陷入了疯狂…… “呼……从楼观道这种修行之法的邪性来看,搞不好我猜的还真已经接近了啊。” 仔细思索了一番后,想到某些细节,越阳楼不由得随着脸色一沉。 他知道。 相较于天地的伟大浩瀚,人之一身也不过只是微末蜉蝣而已,若想达到脱离凡世踏足仙道,首先就要学会将那些不足的凡类之躯、凡俗之思、凡人之欲舍弃,替换成更加完美的物质载体、更加完善的思考模式、更加完全的的升仙求道之欲。 在这一点上。 作为本身就参与设计了早期仙道境界的古老道统,楼观道的做法自然也比现在许多变得越发温和的北道门旁支,更加彻底、更加极端。 若是想要入难、入祸、入劫。 “象帝之先”的第一个阶段,干脆就是要先使得肉身陷入死亡的状态,倒逼体内诸多命丛竞争有些的残余营养,并不得不收缩触须范围,精简结构,为下个阶段要植入的新命丛腾出占用空间。 这是挫其锐,也是斩我见道。 越阳楼隐约捕捉到了灵感:“虽然说白渡子敢于这么做的依仗,暂时还不清楚,但按照这个晋升的逻辑来讲,踏入[祸]境,应该也就是对应‘解其纷’斩道见我了。” 他说到这里的道,也就是是外者之道的意思,即是那条漆水河下逐渐复苏的孽龙——这一切问题的根本所在。 所谓真理越辩越明。 若是白渡子最后真的借那条生前相当于的劫境的孽龙印证了己身之道,那么他不仅是会自身会随踏入劫境。 而在与此同时,“解其纷”之后,“斩道见我”之后。 那条孽龙所遗留的一切,更是会全部都直接成为他修行的资粮,利用龙尸其中伴随着复苏的诸多稀少命丛,进一步完善“象帝之先”这张命图! 即便是作为利益和立场都相悖的敌人,越阳楼也不由得为白渡子的求道信念之坚定、以及狂妄的野心和贪婪而惊叹。 就算将所有条件都给别人,可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够“胆敢”这么做呢? 越阳楼低声颂出经句,垂下眼眸:“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 同一时间,猜出这个白渡子谋划的究竟是什么的时候,他也瞬间就想到了在[人祸]境界的另一种晋升之法, “之所以这个境界,被命名为[人祸],不就是在意味着,并非仅仅他人的外道是祸,而自身之于他人,不同意也是祸吗?” 这也就和越阳楼一开始得知命丛体系的时候的猜想恰好对的上。 在这个体系的修行者之间,因为各自道统的命图,随着时间而修改的越发完善,而对于命丛的需求也就同样提升了。 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没办法从内部解决根本的问题,自然也就只能把主意打到名义上的“开源”,或是从他人那里掠取,或是为发掘以往的禁忌之上了。 说到这里。 再联想到武朝定都汴京,政治中心南移,朝堂上又是南玄门天师道之人居多、而少见北道门之人的情况,越阳楼也就不难以理解白渡子这么做的做法了。 “毕竟,谁也不会想到,漆水河这里还会隐藏着这么大的秘密,居然还牵扯到武朝早期一桩的隐秘。” 越阳楼此刻恍然大悟,明白这也是传承古老的北道门之人,才能做到的事情,要换成是他人,纵使如何也做不到像白渡子这样有着极为敏锐的洞察力的同时,并且还有着庞大渊博的知识,能恰好辨认出“真龙”,并掌握着像这样的复活仪轨。 况且…… “白渡子掌握的玄牝子墓碑上提到的[延命养性箓]、还有贺道人从南方带回来的[地罡召考箓]。” 说起这些,越阳楼也隐约觉得这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正是这些仿佛引力般的联系,使得相关的一切都汇聚到了一起。 他猜测。 这种联系绝对不仅仅是自己察觉到了,而早早掌握了[仙砂返魂箓]如此之久的白渡子,也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最终搜集诸多线索,收下三弟子贺道人,令他带回了[地罡召考箓]。 越阳楼回想起了[仙道禁书目录]上,对此的描述。 【来源于南玄门(天师道)某部秘密经典的一部分散佚残卷,据说全本中隐藏了劾制神鬼、蜕解升仙的深邃奥秘。】 【该卷断章以龙为喻,主要讲述了古时诸多异兽与地震、海啸等天灾之间的隐秘联系,并详细的记载了数十道能够与其对应的祭祀仪轨、降伏手段。】 越阳楼从贺道人尸体上得到的[地罡召考箓]是残缺的,只有下半卷关于养炼的部分,而没有上半卷关于咒禁、劾制的部分, “既然这么说的话,上半卷的部分,也就是掌握在白渡子的手中——而他正是凭此,才拥有了敢于用这么冒险的方法尝试突破!” “作为关键的[地罡召考箓]缺少了一半,哪怕是对于便宜师傅你来说,这也是绝对足以致命的吧!” 越阳楼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低声笑道:“我想……我终于要找到他这个仪式最大的漏洞了!” 假如说白渡子正是因为[地罡召考箓],而准备借此“斩道见我”的话。 在这其中,漆水河下那条孽龙的复苏程度,也就成为了他的重中之重。 必须要在所谓的祭龙之仪正常举行,几近乎于彻底取代自身的存在后,他才能够使掌握最后剩余那点极端精炼的“真我之道”,凭此以[地罡召考箓]的咒禁之法,完成斩道,逐渐取代融合了自身的孽龙而重新复生! 这个过程中。 白渡子没有掌握下半卷的弊端也就会显现而出。 他既会一段时间最为虚弱的时间,也同样会有一段意识最为混乱的时间。 越阳楼骤然像是梦中呓语一样说道:“只要成功抓住了这个时间段,凭着我本身以[脱鳞披甲转龙法]达成的奇高契合率……” 这个时候。 他似乎是终于回想起了什么一样,从某一夜的某个自己的经历中,得到了模糊的灵感,忽然间,遥有感应一样,望向了漆水河的地方。 ——这样的事情……怎么他好像已经做过了? 越阳楼神色微动,凭借对于自身的掌握程度,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记忆是遭到了干涉,不然也不会忽然间生出这样的念头。 “这种情况也始终是一个隐患,我必须要想办法解决!”他心里警惕,迅速搞明白了自己现在到底该要做些什么了。 旋即。 越阳楼从身体里面拿出《古漆水风俗溯源》,在人皮书上就直接写到:“告诉我,漆水村里这种神隐的诡异现象,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似乎是因为先前被越阳楼直接用权限禁言而不满,人皮书里的“画中人”结合贺道人记忆而诞生的意识,并没有立刻回答问题,而是说根本就像是机械一样,浮现出了一行隐藏着嘲讽意味的字迹:“假如你看到这里的话,就说明我已经……” 然而,没有等到上面的话说完。 越阳楼便直接说道:“你要不要试试真正死一次的滋味?” 人皮书沉默,他很清醒,知道越阳楼只是懒得去自己慢慢检索而已,有自己没自己的区别也不大,只在于速度差别,自己根本没有待价而沽的资格。 下一刻。 大片大片原本已经浮现了一半的漆黑字迹当即消散,他默默就重新在上面写到:“据我所知的话,应该是在白渡子和魏寅阳,正式开始在村子举行里面祭祀仪式的第三次,秦牙那小子和我说到过。” “受到祭祀仪轨的影响而诞生,或是复苏的吗?” 越阳楼沉吟了一瞬,思考的很快,下一句即再次问道:“那他们的祭祀的仪轨,也就是在这座祠堂里?” “不仅仅如此。(摇头)” 人皮书上紧接着浮现字迹:“严格意义上来说,村子里的祭祀仪轨,是要分成两个部分的,一半就在囚龙观的祠堂,由‘我’来主持,一半则是由他们自己,在密林那边举行,具体是如何,我也不清楚。” 得到了这个信息之后。 越阳楼凭借异常敏锐的直觉,若有所思,指尖渗落血迹,当即就在空白的纸面上涂画。 要知道。 在来到这个村子后,他这个村子之后,他本来就感觉整体布局很奇怪。 而现在经过人皮书的提醒,越阳楼似乎当即就明白了过来什么。 环山绕水、黑林白雾、封闭的氛围、根本没有任何牲畜、村民行走的街道…… 如果自己凭借体感建立的模型没错,那这样……将漆水村里的所有建筑视作一个整体、再排除掉街道上村民这样的影响变量的话…… 看着纸面上隐隐勾勒出的一个文字,越阳楼若有所思。 这是汉时的隶书字体,由两竖将两横、以及一点夹在中间,看上去就像是一口丹井的“丹”字。 沿着笼山和漆水排列的建筑是竖,以密林和囚龙观为边界的建筑是横。 那……这个“丹”字,中心的那一个“点”呢? 第八十四章.主动在我 寂静中,某种颇为诡异的氛围忽然到来。 将漆水村的所有建筑视作一个整体,在纸面上精简了漆水村的俯视构图后,那竟是一个苍劲有力的“丹”字! 从高天上面俯瞰的话。 囚龙观以及密林,这两个举行仪轨之所,在漆水和笼山上延伸出来一段线条,分别处于相对应的两端位置,最终组成了类似于“井”、也类似于囚笼的结构,将某一个中心点囊括其中。 越阳楼似乎若有所思。 假如是他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依照漆水村的各处建筑的位置……这里,不就是他一开始进入到漆水村时,老庙祝所在的那处庙宇的位置吗? “这个位置的建筑,到底是在漆水村的什么时候建立的?”越阳楼当即就以指代笔,在纸面上写到,问人皮书,希望借助它的记忆来肯定自己的某个猜测。 “你说……是庙祝那个地方有问题?” 感觉到身上的文字,人皮书很快反应了过来,没有想到越阳楼竟然这么快,就从自己提供的几个信息之中,发觉了自己前身在调查漆水村多年,也未曾感到有什么问题的问题。 所谓的当局者迷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因为贺道人在漆水村待了好几年,已经成为习惯,而自然也就忽视掉了这些他或许已经习以为常的异常之处, 下一刻。 人皮书上很快就浮现出漆黑的字迹:“那里是漆水村以前每一代村长都会搬进去居住的地方,来源的历史虽然应该有很久,不过因为遭到十几年前的那场妖星坠地的波及,现在所见的,却已经是后来重新修复过的建筑了。”、 越阳楼要准确:“具体是十几年前?” 人皮书上缓缓的再次浮现字迹:“应该是十五年前吧,这个我调查过……等等,我说是十五年前?” 字迹浮现到最后,他似乎是自己也敏感的察觉到了这个数字的异样巧合,连字体也有些走形了。 根据《古漆水风土溯源》的记叙。 “在二十多年前的至和年间,魏寅阳及漆水村村名首先从漆水河下发掘出了异常之物,而后在到大约十八年前的嘉冉年间,一直同白渡子保持着书信往来,以及某种潜在的合作关系。” “时间的关键转折点,在于妖星坠世的异变。” “这直接导致引发了一系列的异变,包括了孽龙骤然间的暴走作乱,也包括了白渡子的真正入场,还包括了漆水村的各种异常渐渐脱离了某种规律的限制。” 越阳楼紧接着说到:“前不久的一段时间你才说过,漆水村那种神隐的诡异现象的出现时间,是正在第三次祭祀、也就是妖星坠地后的第三年时间,而漆水村中央的那处建筑的重建时间,也恰巧在十五年前的这个时候。”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凭本能做出判断:“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巧合,神隐现象的发生,绝对也同这个时间点上的这件事情有着隐秘的联系。” “相较于亦被称之为符箓道的南玄门,北道门同样也有着另外一个名字——丹鼎道,身为北道门楼观隐仙一脉的传人,这个漆水村的丹字布局,想来应该也是他的手笔!” 人皮书适合的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疑惑,空白的纸页上浮现字迹:“那他这么做的理由又到底什么?” “呼,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嘛……” 越阳楼沉吟几声,抬头看向幽深祠堂之中,便忽然笑了起来,说道:“等我进去看看后,不就自然知道了嘛。” 秦齿从踏入囚龙观之后,就一直想要进入祠堂的表现他历历在目。 而眼下的情况嘛。 既然祭祀的仪轨实际上是分属两地同时进行,有着关键性的祠堂在手,那不管中间的过程要怎么变,越阳楼最后的结果走向也总归是万变不离其宗。 换句直接的话来说。 从秦齿这边的行动直接失败了开始,漆水村这场祭祀仪轨的主动权,就已经完全在越阳楼手中了。 既然本来就可以顺藤摸瓜的从祠堂找到想要的真相,那越阳楼又何必暂时抛弃现在这么大的优势,而从囚龙观一路慢慢找过去,一头栽入对方早就准备好的祭祀场呢? 他意识过来这件事情的速度也很快。 “现在应该要着急这件事情并非是我,而应该魏寅阳那些等待着祠堂事毕的漆水村村民才对。” 当然了,越阳楼嘴上说是这么说的没错,但他也仍然并不准备完全就是干等着了,预计要趁着这段时间,调查清楚囚龙观的祠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囚龙观的诡异力量彻底复苏前,这都意味着是我的相对安全时间,等到以后的话,想要搞清楚那一晚我到底是为何而失去记忆的,相对难度和危险系数都会随之巨大提升。” 转念间。 他心里就已经打好了主意。 而且冥冥中也是有着一种不言自明的预感,隐约而模糊的感觉,相对于先前面对诡异时的险死还生,自己接下来的行动,会超乎预料的顺利。 虽然搞不懂这是原因为何,但越阳楼该有的警惕性却还是一点都没有少,很快就是操控肉躯,从身体中分裂出来了部分肉量,迅速准备好了一个备份躯体,以预防万一。 越阳楼不由得发自内心的感慨:“这还是得多谢秦齿兄弟的热情献身啊,若非是有他先行替我趟了《形神烛火篇》这个大坑,用生命来开颅,我也没办法这么快搞到这么多的高质量血肉用来挥霍。” 一时间。 又是甘愿试法探明前路的、又是舍生忘死发挥余热的。 光是画像世界里,还在不断再生的残留肉体,就给他带来了源源不断的高质量血肉供应,到现在都有大概相当于是两条命的程度了…… 要是再这么搞下去的话。 越阳楼说不定还真有些不想给他一个痛快了。 “算了算了,时间紧迫,这些还是等之后再说吧。”他摇了摇头,将心里的念头暂且按下,目光回到眼前的祠堂内堂的朱漆大门上。 似乎是因为受到了先前的战斗的波及。 此时此刻。 大门已是半敞着了。 第八十五章.竟是我自己? 通往囚龙观祠堂内堂的大门半敞着。 从缝隙中,越阳楼可以看到有依稀的烛火光焰在燃烧,似乎昔年如此,今日亦然,是从最初的时候一直燃烧到了现在,未曾有一日熄灭。 他推开门。 瞬间之中,不详而诡异的气息便铺天盖地般涌来,仿佛无数蠕动渴血的妖虫活物,疯狂向着越阳楼的体内钻去。 他来者不拒。 反而是张开了双臂,将体内画像世界的大门打开,伴随着一缕缕湿润血雾自毛孔之中蒸腾,滔滔如江河汹涌的气血运转声便凭空响起,带来的呼唤间就能清晰感受到仿佛在灼烧气管的高热。 诡异的存在产生了碰撞。 而后,便以祠堂内堂中,阴沉,压抑的氛围被驱散一空的暂时现状成为了眼前的结果。 那副融于体内的血肉魔画给越阳楼带来更强的诡异抵御能力。 “看来到目前为止,囚龙观内的诡异力量,果然是都没有复苏到一定的程度。”他想起了先前也是同样“平静”的祖师殿。 “嘭。” 伴随着祠堂大门的打开,内堂里尘封许久的诸多灵位也再一次终于暴露在了外界的阳光之下。 踏着寻常的步子,越阳楼背着光线走进祠堂之中,熔金般的蛇瞳微微转动,便看到恰恰好了有七座木质灵位被摆在了长方的朱漆供桌之上,后面是一尊类似于囚龙观后殿里那座“太岁像”的怪异泥塑。 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可当这些事物出现在这里的时候,背后的诡异,便赋予了它们一种说不出来的特质,像是僵硬而未曾腐烂的尸体碎块,是昔日的死者们,仍然残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痕迹。 看到这七座灵位,越阳楼想到了很多,也印证了心里的那个想法。 “七人的合影、七具的空棺、七副的画像……以及,现在果然又是符合[七]这个数字的几座灵位。” 越阳楼眼眸微眯:“看来那武朝早年来到漆水村的七个外乡人,在这里修建道观,不仅是留下了自己的画像、合影,说不定……也更是用留下自己的灵位、棺材的形式,在这里将自身以及诡异和不详一起葬下了。” 他能够有着某种隐约的预感。 这地方符合七之数的几座灵位,同门外过道上的空棺,以及祖师殿里的七副画像之间,都有着某种潜藏的联系,正是因为它们的正常存在,这座囚龙观里隐藏的恐怖诡异,到现在才是没有爆发的样子。 忽然间,越阳楼有了种奇怪的感觉:“只不过……我怎么觉得,即便是现在的这个样子,囚龙观里也仍然是仿佛缺了点什么呢?” 当说到这里的时候。 下一刻。 他便又发现了一个古怪的地方,当即走上了前去,看到几座木质灵位之间,竟然是还有两座上面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名字,而连生卒年月都没有的空白灵位。 那其中有一座的上面的仅剩名字,越阳楼看着颇为熟悉,就是那留下《形神烛火篇》的老熟人“玄牝子”。 似乎是因为某种原因,他看到在灵位上写着道号的地方下面,还写着他们原本的名字,只不过大概是时间的缘故,却只能从模糊的字迹中,辨认出大约是姓氏的,一个依稀的“余”字。 瞬间,他头皮发麻,又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难道说这两座灵位的主人,直到现在,都因为某种未知的缘故,还至今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这绝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从结果来倒推的话,或许正因为是还有这些灵位的主人没死,才导致了他们的灵位没有彻底完工,所以囚龙观的那些诡异,方是没有随着那些不可知晓的过去一同被葬下! 在这一刻。 似乎是因为距离的接近而感受到了什么,画像世界里,受困于血肉大地之中的“秦齿”也突然变得狂热了起来,躯体里的命丛凭空受到了影响,使得血肉再生的速度也再一次加快。 越阳楼瞬间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并且没有放过得知真相机会的,瞬间用命丛-尘根,完成了他们之间感官的同调共鸣。 通过这个承载污染的傀儡机,他的意识顺着冥冥中联系,往那传递异力的根源追溯。 骤然间。 越阳楼的眼前产生了灵视,仿佛地面像经历许久腐化的血肉般朽烂,墙壁像一片片干枯的发皱人皮般簌簌往下剥落,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可怖而怪异。 原本在朱漆供桌下方的地面,此时已经换了个模样。 从大片蠕动着猩红血肉之中,地面上完全突兀的浮现出了一条暗道,幽深而黑暗,看不到尽头,也不知道到底是通往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越阳楼轻咦了一声:“这就是《古漆水风俗溯源》里,‘主人公’在生命的最后,从祠堂里看到、却还没有来得及进去的那条暗道?” 他可根本还没有刻意去寻找呢。 然而,现在的这条暗道,却反而是主动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在越阳楼的眼前。 他感受到的所有事物都在分明的告诉他,眼前这条隐藏的暗道中,或许就有着一个他所想要的答案。 越阳楼固然不知道暗道具体通往何方。 可来自于秦齿的感觉、以及自身的感觉,却都是令他感受到一种强烈——甚至于说是剧烈的同源吸引力。 就在他的脑海之中。 [仙道禁书目录]忽然颤动。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更是相当于越阳楼本体的事物也感受到了一种补完自身的“机会”。 自妖星坠地,他的意识也彻底清醒以来,像是这样的感觉,越阳楼还是第二次感受到——而第一次的话,也就是在进入囚龙观的那个夜晚之中,偶然间望向囚龙观之时! 仿佛是连他作为“妖星”刚从天外降世下来的那一段记忆也被唤醒了一样。 感受到暗道尽头,异常清晰的同源吸引力,越阳楼不禁升腾起了一个古怪的想法:“这暗道尽头疑似就是妖星当年坠落的地方,也就是漆水村‘丹’字布置的核心……不可能吧,难道说……这一切的根源还能是我自己不成?” 第八十六章.大祭 这是越阳楼第二次感觉到[仙道禁书目录]被触动了。 其一是在下游的囚龙观中,其二便是在眼前漆水村的老囚龙观中。 按照人皮书中的记载,漆水村的计划平添波折的时候,就是在妖星坠落、也就是自己降生那年。 假如是说真要扯上什么关系的话…… 越阳楼不禁如此古怪的想道:“之所以会到现在这个的样子,搞不好……还真有我的几分锅?” 当然了,不管是怎么说吧。 至少…… 有一点他可以很确信。 眼前这条浮现在朱漆供桌之下的暗道,通往的绝对是一个漆水村内可以说异常重要的地方,说不定就隐藏着极大的秘密。 感受着从暗道另一端传来的细微共鸣。 越阳楼隐隐感觉到。 这块坠落在漆水村的妖星碎片,此时正处于在一种奇怪的状态中,似乎与什么事物共生在了一起,缓缓随着某种节奏而搏动,有着说不出来的诡异活性。 再想到先前产生的神秘预感。 越阳楼心中猜测:“难道说导致了我那一晚记忆消失的‘神隐’根源,同样也在暗道的尽头,还和那块妖星碎片就在一起?” 于是,想到这里后。 很明显,他踏入祠堂暗道的理由,便又多了一个。 “那块妖星碎片对于[仙道禁书目录]的吸引力显而易见,说不定就我有助于补完自身的存在,况且就算再说到那一晚莫名的消失的记忆,我也感觉其中似乎还隐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越阳楼向来都不是犹豫不决的人。 他也确定囚龙观内的诡异还没有彻底苏醒,以自身现在拥有的实力,足以一定程度上抗衡。 几个转念之间,当左右思量了一番得失和风险后,他就当即下定了心思,决定要下到暗道里面查看情况。 看着周遭犹如血肉般细微蠕动着的滑腻墙壁、地面,恐怖如魔境的祠堂中,越阳楼却还是神色如常。 凭着完全融化于体内的诡异之物,他以自身的灼热气血,某种程度上代替了那副血肉魔画侵蚀现实的原先条件,从肌肤毛孔中蒸腾出一缕缕微不可察的血雾,覆盖周身,渐渐在体表制造出了真实和虚幻某些部分重叠的环境,最大程度上避免了与诡异的直接接触。 随着最后准备的完成。 越阳楼也很快踏入了祠堂暗道之中。 - - - 就在越阳楼从祠堂内“消失”的时候。 与此同时。 漆水村,密林之中。 此刻的“村中禁地”也是格外热闹。 当盛大的祭祀之时再次到来后,漆水村那些怪异的村民们也终于是走出那仿佛牢笼一样的封闭房屋,披上用一片片苍白人皮编织的破旧衣裳,缀以镶嵌细鳞的古怪饰品,像是一个个虔诚的信徒一样,面无表情的闭目吟诵,冷漠的向着同一个方向“谒拜圣迹”。 “蛇、蛇、蛇、蛇、蛇、蛇、蛇!” “变乱之兽乃蛇!止息之兽乃蛇!转轮之兽乃蛇!” “吾等持续诵念七声蛇之秘名,亦身为蜕蛹,埋生于死下,埋尸于泥下,销骨毁身,以期尔不朽不腐之恩——自死中而生,自浊尘而升!” 呼呼呼…… 这细微的祈祷之音汇聚成重叠之声,就好像狂风一样,他们在阴冷的密林中吟唱颂词,而那枯败的树枝也摇晃着哗啦啦作响,如同风中有着渴血的妖魔在徘徊,随时会残忍的撕开行人的喉管。 “惟神邪佞毁信,祸盈业满,残虐黎庶,作孽一方,国家天倾地陷,取乱侮亡,独彼凶丑,千百成群,滔天虐人!” 在漆水村的祭祀人群中,独有一人的苍老之声响亮。 这当然是魏寅阳。 此时此刻,随着白渡子所言的最后一次祭祀终于到来,这个为此同样付出了无数精力的耄耋老人,脸上也是异常的郑重严肃、以及还有眼神中隐藏着的几分说不出来的诡异热切。 他这番十数年的辛劳,为了收获的结果可不单单只是所求走出漆水村这个牢笼。 正如白渡那个疯子根本动力,就是想逆着南兴北衰的时代浪潮,将北道门过去的辉煌从坟墓里面再次挖出来一样。 而他驱使着魏寅阳行动的力量,却是那作为生者对于死亡的本能畏惧。 既然见识过漆水村下那物的悠久不灭的漫长生命,那魏寅阳这等凡人,又怎能不为之倾倒、不为之狂热呢? 正是在那肉眼可见的“长生之物”面前。 自从得知白渡子堪称是违背道德伦理、疯狂大胆至极的计划之后,魏寅阳这才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所有荒诞异常的要求,无比的配合他在漆水村诸多村民身上的移植实验。 此时此刻。 看向所有白衣村民的眼神,他无疑是漠然而冷酷的,就像看着待宰的“牺牲”一样,还掺杂着几分灼灼的虔诚。 所谓……色纯为牺,体全为牲。 而眼前,甚至是包括了他自己的所有人在内,毫无疑问便是那为献予“龙母蛇父”的第十三次血肉大祭,而准备的贡品了! 刷啦啦啦…… 忽然间,淅淅沥沥的雨从天而降。 闻着那风的气息,魏寅阳忍不住伸出干瘦到皮包骨头去接下雨点,那一瞬间,他身上给人的感觉,却是如孩童稚子般的天真纯善。 “吾等……于龙母的胎盘宫室之中,终会重聚相汇……融为一体……不再分离……无有死之苦厄……”他苍老的声音似泣,宛如哀怜,又宛如喜悦,期待着眼前并不遥远的未来。 大祭的时候即将到了。 很快。 在众人的前方。 他就朝着身后的漆水村村民们挥了挥手。 下一刻。 便有披着苍白衣裳、脖颈修长的村民分开了同伴上前,四个为一组,手中提着早已捆缚好的诸多“人牲”——一群双手双脚都被切断,只剩下了躯干和头颅,而身上又是衣服却又与村中人格格不入的“人”。 似乎是因为常年被养在地下的缘故,这些人苍白的面孔上,都透露着一种僵硬和麻木,身上也没有半点活人该有的生气,满是行尸走肉的感觉。 看着这批被白渡子和那些县中大族送过来还不久的外“人牲”。 魏寅阳虽然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可心中却不知为何徘徊起了一种不安,想到了秦齿那边的事情进展。 或许是错觉吧。 他心想。 第八十七章.残缺的早产儿 呼啦啦…… 带着几分腥臭味的阴冷之风在密林间穿行,将密林的干枯的树枝吹的不断摇晃作响。 漆水村的所有古怪村民都齐聚这片村口的老林之中,身上披着苍白色人皮编织成的破旧衣裳,垂首低眉,面无表情的颂唱着那古怪的经文。 咯咯咯……咯咯……咯…… 当一头又一头的“人牲”被这些漆水村的村民从抬出来之后,风中便响起了仿佛牙齿摩擦般的声音,似有不可视的怪诞之物,在黑暗里渴求着甘美的血食。 有诡异之物在密林之中复苏……不,或者说……是这座诡异密林本身就在复苏! 婆娑的阴影下、密集的雨幕中。 仿佛是一条条湿漉漉的僵硬手臂一样,那无数摇晃的干枯树枝渐渐异化成了残忍而古怪的模样,贪婪、扭曲,朝着生人所在之处伸展。 看着那从幽暗密林最深处延伸而来的细长树枝,魏寅阳露出了笑容,摆脱了心底的不安。 像是虔诚的信徒在朝拜上主的实体一样,他恭谨向前伸出皮包骨头的手,用指尖和那延伸而出的树枝触碰,任由那锋锐的铁枝撕裂了皮肤、血肉,像蛇一样在体内游走,大肆改造着他这具老迈垂朽的身躯,将他的存在缝缝补补,至少是再复了表面上的“生机”。 哧。 铁枝抽离。 魏寅阳也像是早已习惯了这个过程一样,用指甲在身上轻轻揩了揩,便剥落下了一大块还残留着部分蛇鳞的脆弱皮肤,以及暴露出了其下洁白的皮肤。 “蒙受恩慈,蒙受垂怜。”不复苍老的老庙祝轻声祈祷,转过身子,高张开双臂,便向那身后的诸多漆水村村民展现自己得到的恩宠。 一瞬间。 在这活体的奇迹面前,底下人群中狂热的呼声提高了数成不止。 看着那所有的“牺牲”,魏寅阳以那雄辩而有力的声音高声宣讲,便迅速在潜移默化中调动了所有人的情绪。 紧接着,他就正式宣布开始了“大祭”。 这一片密林之中。 诸多漆水村的村民,抬着无手无脚的“人牲”上前,来到一片遍布着落叶的空地上,将手中“活柱”浅浅的埋入土中。 他们齐刷刷从腰间抽出一把弯刀,伴随着颂经声提高到了极点的时候,便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毫不犹豫的剁下了“人牲”的头颅,致使喷泉般爆开的血柱灌溉干枯的泥土,在缝隙中流淌,洗刷掉了那些污浊的一切。 咚、咚、咚、咚、咚…… 一颗颗表情麻木的人头滚落在地,毫无生气的死寂眼瞳便凝视着前方、凝视着……那颗最大、也最粗壮、宛如盘蛇般的诡异巨木。 雨幕之下。 猩红的血水横流,一具又一具无首无臂的“人柱”埋于土中,颗颗头颅都滚落在地,以怨憎的眼瞳凝视前方的古怪巨木,而不看它们的身后,那一个个披着苍白人皮、脖颈修长的怪异村民、以及那无边无际、瘆人可怖的整片诡异密林。 这漆水村的祭祀仪轨不仅仅止于此处。 随着那猩红血水很快的沉入泥土之间,具具“人柱”的身躯也迅速变得干枯。 紧接着,就在下一刻。 漆水村的村民便像是忽然陷入了疯狂一样,从喉咙中挤出了一声声堪称尖锐笑声,来到那些诡异的干枯树木旁,以随身携带的鳞片的锯齿状边缘,不顾剧烈痛苦的割开了自己的双手手腕,然后直接向后倒在树身上,任由身躯滑落,姿态怪异的背靠着大树,没有了声息。 埋生于死,埋尸于泥…… 很快。 无数锋锐的铁枝便刺破了他们的身体、或者说残留的“蜕蛹”。 一如曾经的他们大口肆意吞食“龙”的不腐尸身,状如盘蛇之树也同样大肆吞食着他们的生机,将“蜕蛹”埋藏在自己真正的躯体之中,重新孕育…… 只见土石翻涌。 盘蛇之树的根须下,显露出了蠕动着的无定形巨大臃肿肉块,其中还包裹着无数具无首无臂,静静安眠的苍白骨骸。 这真正的“孽龙”,却实则与传说中的形象截然不同。 何所谓“龙”? 大则兴云吐雾者、小则隐芥藏形者、升则飞腾于宇宙者、隐则潜伏于波涛者…… 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 没错。 这种种的特征尽皆不假,可同时却也是仅限于是龙的“外相”而已。 在那个风之民主宰的世代,无论是何种生物皆可最终达到“化龙”的一步,要追其根底的话,这也就是“真龙”最为根本的本质——“升与变”! 但凡追溯到血脉的根源,世间的生灵种类无不与最初的“蛇父龙母”有关。 而从另一个角度思考的话,是否只要囊括了生物圈内所有菌物、植物、动物的特征,向上升华,达到食物链顶端的永恒阶级,就能成为“真龙”呢? “纵使死后已经经历了无数年,躯体也仍然不腐不坏、只需要还有一点零碎组织存在,就能继续存在下去……哈,这正是世间最为能代表长生之词的生物啊!” “如此……便能得长生,摆脱那具老朽的身躯了罢……” 感受着躯体逐渐被树根下隐藏的蠕动肉块覆盖,魏寅阳却反而像是喜悦一样的笑了,仿佛同这种已经畸形的怪物融为一体,已经是他毕生的莫大荣幸一样。 这漆水村最后一次的祭祀仪轨,也就是白渡子许诺他的报偿。 终于。 当蠕动着的肉块彻底将所有人的躯体吞食,无论是血肉还是精神,都再无隔阂后。 “漆水孽龙”的躯壳,便缓缓有庞大而疯狂的集体意志进驻,扭曲着变生出仿佛是蜈蚣一样的无数人手肢足、骨壳甲胄、以及背部足以令密集恐惧症发作的、无数还残留着恐惧、喜悦、麻木的无数鲜活头颅! 因为所有人都长期服食龙之尸块的缘故,魏寅阳的身躯和意识也是早就遭到了污染,可以说早就习惯了这种状态。 即便当最终的大祭到来,将自身主动融入“龙躯”。 在这种情况下,魏寅阳也仍然是残留有像是疯过了一遍后,就不会再疯第二遍的“理智”。 只是…… 当重新以这副梦寐以求的长生之姿苏醒过来之后,审视着这具堪称是完美的躯体,魏寅阳心里却首先忍不住升腾起了暴怒,当即控制不住的发出尖锐长啸!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残缺! 啊,是的,没错。 就是残缺、丑陋。 仿佛在母胎中就因为缺乏营养而导致了畸形一样,除了仅有的庞大躯壳、以及庞大生命力以外,明明付出了如此之多的牺牲,可魏寅阳却并没有完全得到相应的报偿…… ‘这中间是一定有哪个环节出问题了!’ 他从混乱的记忆中,努力着白渡子交代他的祭祀仪轨。 骤然间想到,该不会秦齿在囚龙观本不该出差错的事情,出了差错,这才导致“大祭”的不完整,缺少了相对应的另一半。 一定就是这个样子的! “漆水孽龙”身体两侧的无数人手肢足忍不住攒动,蜈蚣一样的身躯扭曲,身上的无数颗头颅的眼睛,尽皆望向了漆水河、感受到有什么似乎同源的孽物,正在窃取本该属于自己的力量! 按照白渡那个疯子设计的仪轨。 漆水村两端的大祭分别完成后,从属于孽龙的一切,本该是在妖星坠落之处,重新借助那不可思议的力量,融为一体、乃至升华至更高境界的。 可是现在嘛…… 越阳楼这个外乡人的出现,却是令一切变得不可捉摸了起来,直接导致囚龙观的大祭完全没能举行,使“漆水孽龙”根本就是卡在了一个最为尴尬的蜕变期,成了一个营养不良的早产儿! 虽然不能具体知悉全部的情况,可这却丝毫不影响控制着“漆水孽龙”的集体意识陷入到了完全的暴怒之中,连魏寅阳也没法控制的,几乎失去了理智! 直到肆虐许久之后。 望着漆水村中心、妖星坠落之处的方向。 这暴怒的孽物方才安歇下来了几分,似乎是遵循着某种野兽的本能,敏锐的在那个位置感觉到了某种和漆水河下那个正在窃取本属于自己力量的家伙颇为相似的气息。 那一瞬间。 漆水的孽龙再次陷入暴怒之中。 于是毫不犹豫的向那个最初也是最终的位置进发! - - - “啧,我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的样子。” 囚龙观祠堂的血肉暗道之内,越阳楼似乎遥遥的感觉到了一抹针对自己的庞大恶意,心中直觉自然示警,隐隐昭示着什么, 就在漆水孽龙承残缺之躯复生的时候。 同一时间。 这条通往妖星坠落之处的暗道,也终于快要走到了尽头。 很快。 随着那种仿佛行走在某个生物体内血肉中的难受之感终于消失,越阳楼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巨大的地下空洞出现了前方,隐约间还笼罩着一层轻薄的雾纱。 然而。 令他首先感到不可思议的是。 首先为嗅觉捕获的气味,却并非是进入漆水村就已经快要习惯了腥臭,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属于清新草木的芬芳? 第八十八章.重新活出一世之人(4300,二合一) 有那么一瞬间的死寂,忽然到来。 当重新呼吸着截然不同的清新空气,越阳楼第一时间的反应,不是常人该有的放松,却反而是近乎本能的怀疑。 在祠堂暗道的尽头,就算是他,也难以置信看着眼前豁然开朗出现的景色。 那并非是如想象之中的破败废墟、或是血肉祭场,而是一片绝不该出现在这里、几乎堪称不可思议的翠色山林。 就像是大概处于黄昏之时一样。 骤然广阔的地下空间中,翠色的山林笼罩于薄雾之下,透露出悠远而寂静的意味,寂静、神秘,只有许多细微的自然虫鸣之声。 越阳楼在心里重复强调。 ——这是绝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的事物。 纵使外表如此的美好安宁,可看着这眼前的一切,越阳楼却是不知为何从其下隐约感觉到了庞大的诡异本质。 仿佛。 不可视的怪诞之物的喘息就近在咫尺。 呼……呼……呼…… 感觉到一阵微风从身边吹过,越阳楼抬起头朝山林上望去,便看见了薄雾中落叶纷飞的景象,以及隐约间出现的一条石阶小道。 “呵,这倒是有意思了起来。”他轻笑着道了一声,也不惧怕,随即便拾阶而上,踏上向山林深处蜿蜒的小道。 似乎是有同源同根的气息在律动。 很快。 越阳楼就感受到,冥冥中有着某种奇怪的既知感,在引领着自己向前。 远处一片人造建筑群的轮廓渐渐映入他的眼帘,朱漆碧瓦,红檐飞角、华美雕纹装饰的廊柱、匍匐龙兽的飞檐,以及青灰色厚重的古旧宫墙…… 这似乎是一座古老的神宫? 见到此景,越阳楼不禁挑起了眉头。 恐怕没有谁会想到吧。 在漆水村的地下,居然还会存在着像这样一片空荡荡的无人建筑群。 哦,不……不对。 说是空荡荡的无人建筑群也并不准确。 越阳楼这时候抬起头,就看到苍翠林木的阴影下,早就有一个怪异的昂藏男人站在那里等待了,就像知道他的到来一样,向着从石阶小道走上来的他伸手示意,似乎想让越阳楼跟着他进来。 看到这个奇怪的家伙时,他也感到了有些熟悉,不禁出声,直接问道:“你是谁?” “……越大人,如你所见我只是这里的一个‘引路人’而已。”立身树木阴影下的昂藏男人干哑出声、带着磨砂般的质感。 这个男人的身形也是略显佝偻的,脖颈像蛇一样修长,似乎是因为身体有一些畸形的缘故,还用一身漆黑的长袍,将自身的面貌笼罩在垂落的阴影下。 从石阶小道上走近,隔着一些距离,越阳楼就就看到这个古怪的男人,那张兜帽下的脸庞,嘴角微微向上扬起,这时露出冰冷而怪异的笑容。 “你认识我。” 越阳楼堪称是笃定的说道,有一种自信,认为自己判断的结果没有出错;也有一种疑惑,因为他确信自己记忆中没有谁这个人的存在。 “某种程度上……算是这样吧。”阴影下男人沉默了一下说道,本来像是张口欲言,想说什么似的,可最后却偏偏没有把那话说出来。 他说道:“我确实是认识你。” 越阳楼不像是在问的问了一声:“原来是熟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表现的相当随意,也不期待谁的回答。 明明正处于危险未知的环境,可他却不像是常人那样的担忧惧怕,反而有一种反客为主的意味,那仿佛“应当如此”的姿态,更让人错以为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一样。 “既然是来带路的,那怎么也该有个名字或者代号好让我来称呼吧,总不能直接叫你引路人。”他忽然间说道。 那个男人犹豫了一下道,声音沙哑:“越大人执意如此的话……就叫我老岑吧。” “老岑吗……好吧,就这样吧。”越阳楼长叹了一口气,朝眼前神宫已经半敞的大门努了努嘴,说道:“既然这里的主人已经知道了我的到来,那这样我也不好让她多等了……没事的话,就赶紧上前带路吧。” 自称是老岑的男人没有多说什么,依言就向前带路,沉默寡言,也是一副不愿透露什么信息的样子,只等着完成自己的任务。 很快。 经过了这座地下神宫,内部许多已经破败荒凉的废墟之后,越阳楼就来到了大概是中央内殿的位置,从空气中,隐约嗅到了来自前方宫殿之内的袅袅熏香。 他抬起头望去。 下一刻。 便看见那扇朱漆大门缓缓的自动打开,有一盏又一盏的明灯长烛骤然亮起,升腾起柔和火光,共同呈现出了一条往深处的道路。 那视线的尽头。 只见摇曳的灯火之中,一袭淡红色的倩影案前静坐,鸦羽般的漆黑长发未曾挽作发髻,而是像柔顺缎子似的,自然披散在玉肩上,然后向下垂落,偶有几缕跑到了身前,也不显杂乱。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诗经》中的句子用在她身上再恰当不过。 那双漆夜点星的浅红色眸子像是会说话一样,衬着少女素净淡雅的绝美面孔,又给添上了几分说不出的妩媚风情。 漆黑柔顺的长发、皓质白玉的肌肤、缀以瑶碧华琚的红裳。 起身若动,似是山川古祠中以舞娱神的祩子少女,端坐若静,又似是藏在画阁朱楼中长成的公卿之女。 从看到的那一刻,这眼前的少女,就自然给人一种出于尘浊俗世的惊艳之感,只道让人见了自行惭秽,不敢以微末凡身,沾污那辉夜有光的恍若天上之人。 纵使是以越阳楼的心智,也这容貌而短暂的失神一瞬,随即不禁轻叹了一声:“真美的人呀。” ——这声自是他纯粹发自内心的赞叹。 很快。 只见越阳楼踏入到这座神宫的内殿中,来到近前之后,那名红衣墨发的少女轻启朱唇,便像是久违了似的,柔柔说道:“越先生,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哦?” 越阳楼故意拖长了声音,同时也走到了这名少女身前的案桌前。 他倒是也不见外的样子,未曾见礼,就径直落坐在了有人早就准备好的蒲团坐垫上,隔着咫尺的距离,分毫不相让的迎视着少女那清澈如秋水的眸子。 在这个距离之内,他已经能清晰感受到妖星碎片的位置、以及自己与眼前这名少女之间存在的某种密切的隐晦联系。 “像姑娘这样的天上之人我可是生平仅见,见过后就肯定不会忘记,敢问这又何来‘又’字一说?”越阳楼随口说道,用玩笑的语气掩饰内心中感觉到的异样。 “唔……难道越先生这就忘记了吗?”红衣墨发的少女歪了歪头,嫩玉似的纤指轻点下颔,清澈的浅红眸子里,却是狡黠的神色转动。 “前不久之前,我的侍女可是还被越先生吓得跑了回来呢。” 听到红衣少女这么说,越阳楼心思转动,瞬间就想到了那一晚莫名丢失的记忆,以及“老岑”身上体现出的熟悉感。 本着这个推测,他就直接起了大胆的心思,故作轻叹了一声之状,肯定道:“看来姑娘果然就是漆水村那种‘神隐’的诡异现象的根源了?” 虽然是问句的形式,可当话从他口中说出的时候,却莫名带上了一种令人信服的意味,仿佛本就应该是如此。 见到这个架势,红衣少女未曾绕什么圈子猜谜,轻笑着点头,就算是承认了,随手招了几下之后,于是便有惨白色的纤细身影从空气中浮现而出轮廓。 这景象不由得让越阳楼感觉到似曾相识,似乎不仅仅是在那一晚时见过,并且同样在前往祖师殿二层的路上也见过它一闪而逝。 他抬眼将那惨白色的纤细身影看得分明,还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细节——这漆水村“神隐”现象的根源,竟然也是同眼前红衣墨发的少女,有一种容貌上、气质上的高度相似。 似乎是感觉到了越阳楼的目光,红衣少女莞尔一笑,也没有多么羞涩,也不是怎么着急的样子。 自如的迎着男人像是要将她拔了皮、从里到外看个清楚的目光,她隐隐有玩味之意的说道:“虽说是名义上为侍女,可我与姐姐之间,却是实则以姐妹处之呢,越先生如此肆无忌惮的打量,影响,也恐怕是不太好吧……” 越阳楼神色一动。 他没有被眼前的美色所惑,而是从这话之中,听出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只是……道德和伦理这样的东西,可不适用于人类以外的存在啊。”越阳楼耸了耸肩,虽说看上去似乎是在为自己辩解的样子,但神色却仿佛是在谈一件正事,言语中又是意有所指。 “虽然具体是什么东西,越某人暂时还不知道,但姑娘出现在这里,其实本身就已经说明了自己的异类身份吧。” 他摊开手,用一种无法让人拒绝的坦然姿态说道:“既然你我彼此都知道简单的言语不能改变什么,那在皆有所图的前提下,我们又为何不能更加直接一点、也更加开诚公布一点的互相交流呢?” “有意思。” 越阳楼的话说罢,红衣少女简单吐出三个字,但身上给人的感觉却变了,似是伪装成人的部分减少了一般,说话语气给人的感觉,就是格格不入的漠然。 虽然她的笑容看起来依旧清澈明媚,可那微笑的原因实际上却并非是因为感到什么愉悦开心的正面情绪,而是仅仅因为——她应该露出笑容这种表情而已。 红衣墨发的少女轻笑着,声音柔和的问道:“那么越先生又到底想要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呢?” 越阳楼的第一个问题就很尖锐:“我想要知道你到底是谁。” “呀,居然一上来就要问少女的秘密吗?” 红衣少女看上去有些意外,双手十指交叉,眼神慵懒的看着越阳楼,也似是沉吟了一下,道:“越先生可以把我当做一个目前还无关紧要的人、一个还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却偏偏存在的存在。” “与幽暗深处那些葬下的过去有关?”他意指囚龙观。 “这么说倒也不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罢了,仅仅是现在的我,还不能代表当年那人的全部。”红衣少女言语暧昧,似乎透露出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东西也没有说。 这个答案越阳楼没有一点意外,而是单纯的说了一个名字:“玄牝子?” 红衣墨发的少女没有说话、虽然只是轻笑了一声,可答案却是早就已经出现在了越阳楼心中,无需她再来回答。 “有人曾经尝试羽化升仙,最后却将过去的一切葬在了这里,要重新活出截然不同的一世。” 自顾自说完这话之后,紧接着的下一刻。 越阳楼就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但还是依然尖锐:“漆水村的布置,到底是白渡子想要做什么?之所以设立在这里,也是因为你的存在吗?” “唔……你说那个孩子?” 红衣少女看上去并未惊奇,而是因此露出了玩味的笑容,浅红色的眸子里藏着狡黠。 “北道门既是以丹鼎之道立足,而我楼观道又为其中之最……”她轻托香腮,嘴角微有上扬,反问道:“那越先生你以为他在想做什么呢?” 越阳楼即刻回答:“他想借漆水村的所有人、所有物,练出一炉七返九还、金质坚固的返生大丹。” “这不就对咯。”红衣少女轻笑。 “在我楼观道之中,以草木金石成丹只不过是最下乘的手段而已,上至天有五贼三宝、下至人有七情五毒,乃至于说每时每刻的念头变化,生死之间的灵通彻悟,世间又有何无一物不可成丹为药呢?” “正如越先生你所见。” 她毫不在意的开口说道:“那个叫做白渡的孩子,其目的正是想借助那条老泥鳅的遗留,以秘密仪轨炼成一颗足以支撑着他最终返魂复生的大丹。” 第八十九章.散佚的《玄君七章秘经》 “果然是这样么……” 越阳楼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受到这话语中蕴含信息的刺激,精神也是顿时一凛。 虽说从先前开始,就已经对于漆水村处处的布置有了猜测,但直到从此刻自红衣少女的口中,得到准确的答案,他才真正明白的白渡子的打算。 有人将不可触及的禁忌历史埋葬在了漆水村,而有人却执意要开棺见尸,再现那些曾经的已死已亡之人。 这仅仅是道路选择上的不同而已,越阳楼也无法定义这到底谁对谁错的事情——他只知道,假如自己当初没有借王害疯脱离囚龙观这个“局”的话,恐怕自己这个“假谪仙”也难逃和漆水村所有人同样的命运。 “虽然,现在也未必了就是。”他叹气一声,现在想来,也不觉得自己这个为此准备了十多年的便宜师傅,会这么简单的任由自己暗中脱身。 在这样老谋深算、兼决心如铁的老狐狸面前,玩什么算计都是没有意义的,想妥协合作的话,也只会被连皮带骨头一起给吃的一干二净。 怎么办?唯有杀! 从果断的掀桌子不玩,才是解决这一切的根本办法! 下一刻。 红衣少女似乎是也看穿越阳楼的心思,不由轻笑道:“看来越先生是也想明白了什么呀。怎么,要我以师姐的身份,告诉你白渡那孩子这处炼丹地最关键的破绽吗?” “这就不必了。” 转过念头,越阳楼没有受到诱惑,态度依旧冷硬似铁:“况且,你还没有回答我后半句话的问题,说清楚白渡子之所以将仪轨核心设立在这里的原因,到底是否与你有关?” 红衣墨发的少女似乎感到委屈,白嫩纤指随意玩弄着几绺垂落的发丝,绝美面孔上满是无辜的神色:“越先生你还真是铁石心肠呢,难道连我这等没有任何反抗力的柔弱少女都要怀疑吗?” “怎么敢……不……怀疑呢?” 越阳楼中间短暂停顿了一下,然后强行改口,在那一瞬间,竟然是连他内心里也产生了动摇的意思,差点不由自主的将表示揭过此事的话脱口而出。 他心中打起了万分的警惕,再一次加剧了对眼前红衣少女的怀疑,明显感到对方之所以如此乖巧的配合,是因为有着更深的目的在后头。 “好吧,好吧……其实也没有好隐瞒的,我说就是了。”红衣少女转变口风,好似先前只是在逗越阳楼玩一样。 她摇了摇手指:“这并不是一件多么复杂的事情,正如此时此刻的我,和越先生你,仅仅是一场建立在各取所需基础上的交易而已。” “白渡那个孩子为我这个北道门前辈举行了大祭,以及作为替我首先在外界办了几件事情的报酬,于是我便如诺给了他有关《地罡召考箓》的线索,并且承诺替他照顾好这一炉至关重要的返生大丹。” 红衣墨发的少女玩味的话音顿了顿,不禁轻笑道:“不知道……我这个说法,能否令越先生你满意呢?” 没有回答。 越阳楼只是盯着她的眼睛看。 这个答案到底是如何,事实上并不重要。 关键的是,这个疑似再活出了一世的红衣少女,在他尖锐的问题中,表现出来的应对态度、以及基本立场。 她仅仅是中立的完成交易的内容。 知道这一点,这就对于越阳楼完全是足够了。 他很快道:“满意,我当然满意。” 这一句出来,原本有些僵硬的气氛也就终于缓和了下来。 见到越阳楼的这一句话,红衣少女落下纤指敲了下案桌,全然像是真的松了一口气似的:“看来是终于解开误会,可以谈下去了呢。” 虽说国色天香的美人近在眼前,但越阳楼也丝毫没有浪费时间的意思。 他紧接着就直截了当道、 “既然是你和他之间也只是作为交易的话,那假如说我要姑娘你替我直接杀了白渡子呢,这又要我付出多大的代价呢?” “越先生不再问问其他的问题了?”她似乎因为突如其来的这个问题,而有些意外,想不到越阳楼会这么快问到这一步。 “只要解决了最根本的事情,其他的问题,也就不必要再去问了。”他声音冷酷,回答的也理智异常,是一种对于这个红衣少女现在状况的直接试探。 “虽然我很想就这么答应,但事实上,我却只能说是很遗憾。” 果不其然。 这个红衣墨发的少女摇了摇头,透露出了自己眼下的部分状况。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现在的我也仍然是处于‘死亡’状态的,仅仅是借助特殊的载体现于此处,即便有心干涉外界,也无力将存在蔓延到漆水村以外地方,自然是无法完成越先生你提出的交易内容。” “我大概明白了。” 越阳楼没有任何的意外,也丝毫未曾失望这个结果。 这名红衣墨发的少女从头到尾表现出的配合态度,自然值得人奇怪,这无法匹配她的神秘来历——但假如说是根本没有力量的话,这也就能说的通了。 越阳楼目光微动。 忽然间,从红衣少女的这番话中,他意识到了一个可能。 ‘既然这个家伙是凭借着某种媒介才能够维持现世的话,而我感应到的妖星碎片的位置又恰恰是在眼前……那该不会……’ 感受到越阳楼清晰的某种冥冥中的联系。 越阳楼盯着红衣少女的目光就有些变化,带着几分犹豫和思索。 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与之,眼前这个家伙表现出来的态度太让他感到不安了。 虽说仅仅是问了几个问题,可他却感觉到,红衣少女的回答,似乎并没有全部说清楚,而是隐隐将他的疑惑引导到了另外的某个方面。 所知道的信息根本不对等的情况下。 这场交易的本质自然也同样是根本不对等的,假如保持着有所求的心态,就像是越赌越无法自拔的赌徒一样,越是想要从这里走捷径,就越是会在她的言语陷阱越陷越深,而无法脱身。 毫无疑问,这看似坦诚的问答,也同样是隐藏的陷阱。 ——绝不能继续按照她的步调继续走下去! 仅仅思考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越阳楼心里似乎有了某种决定…… 但是还没有等到他说什么。 就在下一刻。 红衣墨发的少女轻笑一声,紧接着就道:“到目前为止,越先生已经问了我两个问题了,作为见面的礼数,我还可以直接再回答你一个问题。” “接下来……难道就是交易的内容了?”越阳楼察觉到了她的意思。 “越先生果然是聪明。”红衣少女轻声赞叹,将一根纤细的玉指又摇了摇,不知是带着几分玩笑意味的道:“替我在外界做一件事情,就可以换三个问题,或者什么别的要求,多者不退,少者不补哦。” 居然还有最后一个免费的体验机会么。 越阳楼不禁嘴角上扬起笑容,原本的念头,临时又有了几分改变,知道假如是在翻脸之后,或许就不能像现在这么轻松的有了解到过去某些事情的机会了。 他没有去问现在已经隐约有了答案的妖星碎片之事。 而是直接问道:“我先前曾经间祠堂前的墓碑上,提到过有关于《养性延命箓》的事情,并且既然连有关于《地罡召考箓》的线索,也是从姑娘你这里透露给白渡子的…… “嗯,这我也就有了一个问题了。” 越阳楼看起来颇为好奇:“距离漆水村建立之时到现在已经这么久了,既然如此,那么姑娘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他补充道:“嗯,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我只是单纯的好奇。” 见到这个古怪的问题,红衣少女似乎也是意外,不禁摇了摇头道:“越先生你还真是问了一个好问题,本来我还以外你会问我如何摆脱当前处境的办法呢。” “这不是实在好奇没办法嘛。”他摊了摊手。 “好吧,既然越先生你都这么问了。”她轻轻叹息了一声,首先是问了一句:“这座漆水村是用来封禁某种不能言说的诡物现象的,这点越先生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我当然知道,怎么了?” 红衣墨发的少女再度叹息一声,似乎是微微陷入了回忆:“昔年时,我等七人在此葬身,将过去埋在这里的同时,却也有某些人背叛了降魔局,认为这个计划并不可靠,而最后携带着一部分重要物品叛逃到了南方、以至于海外。” “《玄君七章秘经》的最初原典是计划中的重要一环,其中部分自然也为其所夺,包括越先生你所提到的《地罡召考箓》在内,卷一的《仙砂返魂箓》、卷三的《摄魔拘鬼箓》、以及卷六的《升玄妙境定观箓》,亦是因此而随之流落到了外界。” “虽说情况是如此,但是有关于仙道的知识,却本身就有着冥冥中的聚合性,我手里掌握着《养性延命箓》的原本,与此同时,自然也就掌握了其他几卷原本的位置。” 似乎是看出了越阳楼对于仙道知识的本能渴求,红衣少女的话语中又像是透露出了几分言外之意。 “假如越先生肯为我出去做到一件事情的话。” 第九十章.生死聚散一气也(7200) 终于。 这个疑似玄牝子羽化后遗留产物的红衣少女,也在越阳楼面前,抛出了她最令人无法拒绝的诱惑之饵。 明知道其中隐藏着陷阱,可越阳楼也不由得为这个提议短暂的心动了一瞬。 仅仅是只有下半卷的“地罡召考箓”,在[仙道禁书目录]的判定中,都已经达到了第三阶的“断章”级,若是算是在白渡子那里的上半卷的话,无疑便是铁打的第四阶“译本”级。 依照红衣少女所言。 真正的《玄君七章秘经》,除此之外还另外的六卷内容。 假如是凑齐了完整的七卷的话……那岂不就是意味着,这套仙道知识的品级,或许就能触碰到[仙道禁书目录]判定中最高阶的“原典”级了呢? 连不完整的‘地罡召考箓’推演出来的[脱鳞披甲转龙法],都能他在短暂的七天之内,从普通的凡人,蜕变为真身足有十几米之高的妖魔姿态,能够轻易蹂躏秦齿那种转瞬间就踏入了命难之境的怪物。 越阳楼更是不敢想象。 究竟完整的《玄君七章秘经》能让他的实力提升哪个难以揣测的境地,到底是一步入祸、两步入劫,还是三步入灾? 看到越阳楼的沉默,红衣少女不禁轻笑。 她的浅红色眸子中似乎有种看穿人心神的魔力,轻易便洞彻了越阳楼那一瞬的短暂心理变化,紧接着就用指节敲了敲桌案,然后慵懒的撑着玉颊道“……不知道越先生对于我的提议,到底觉得怎么样呢?” “仅仅是答应替我做一件事情,就可以交换得到《养性延命箓》的原本,以及《仙砂返魂箓》、《摄魔拘鬼箓》《升玄妙境定观箓》三卷秘经的位置。” 像是诱惑人吞下甘愿甜美毒果的古蛇一样,红衣墨发的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动听。 “越先生怀疑我的目的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要错过了这样的机会,恐怕……以后也不会有人能重新集齐这七卷隐藏着升仙蜕解之法的秘经了呀~” 越阳楼神色微动,看起来就像是开始正在考虑了一样,道:“你先说说看,到底是要我去做什么事情,我再看能不能做成,假如是什么太过离谱的事情,那可就得另外一说了。” 红衣少女道:“放心好了,我只是想让越先生你到外界,替我找一个人而已。” “找谁?”越阳楼皱眉道。 “找……玄牝子。”她低垂眼眸,朱唇轻启,吐出了这么一个名字。 这话让人感到十分的疑惑不解。 玄牝子? 这不就是她自己本来的名字吗? 越阳楼心里隐约有了猜想,但不说,只是全装作不知道:“可你现在不就在我眼前么,我又要到哪里才能找到另外一个‘玄牝子’?” “不不不,越先生这就说错了,你仔细回忆一下,我从头到尾可有一次自称过‘玄牝子’?”红衣少女反问一声,忍不住捂着嘴轻笑,也笑的很开心。 她道。 “自古以来的涉及‘羽化’、‘飞升’、“天外”之事中,其实都隐藏着极大的诡异。” “往古之时,有玄鸟所诞的天殷,兵锋未至,便举国离奇自焚而崩;有莫名执着长生之术的仙秦万世皇帝晚年遭遇大不详之事而疯。” “中古之时,又有覆灭了前汉的皇天道国,也在短暂打开罡气层沟通传道三尊后,短短几日之间,迅速分崩离析。” “曾经的那个‘玄牝子’在羽化时,到底遭遇了怎么样的诡异,其实我至今都通通不清楚,只知道她似乎算是成功了一半,重新活出了全新的一世,这才将自己过去的一切都埋葬于这座漆水村之中,永远、永远。” “所以……找到‘玄牝子’,这就是你我之间的交易内容了?”越阳楼问道,并且随即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已经死了的可能呢?” 红衣少女摇头轻笑,像是梦呓一样说道:“不,越先生你不明白的……我一直都能感觉到,‘她’至今都还在这片大地上不断流浪,以不同的身份,重活了一世又一世。” 忽然间。 她紧接着就说出了一句让越阳楼异常意外的话。 “越先生你的身上同样有着‘她’的气味,这也就说明,至少在七日之间,你也曾经同她接触过!” “……这也就你找上我的理由?”越阳楼掩藏住心底的惊骇道。 红衣墨发的少女轻轻点头,给出了准确的答案。 “到底是来源于何人的我无法肯定,这方面只能依靠越先生你自己来排除锁定。” “……好,我知道了。” 越阳楼沉默了下,仅仅是怔了一下,眼中犹豫的部分便迅速消失,似乎是有了决定。 红衣墨发的少女慵懒的撑着玉颊,仿佛从一开始就笃定他不会拒绝一样,浅红色的美眸中满是自信:“怎么样,越先生考虑的如何了?是终于想好了吗?” 越阳楼说的颇为模棱两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唔,大概算是吧。” 红衣少女有些疑惑:“大概算是?” 越阳楼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的朝她点了一下头后,便从蒲团坐垫上缓缓起身,虽慢而有力,有一种清晰的“筋骨感”在其中。 噼啪——噼啪——噼啪—— 那清脆的声响在男人的躯体内爆开,仿佛一点又一点极小孔窍在细微的血肉之间张开,从洞开的门户,源源不断的诡异墨流便大肆渗入到一颗颗饥渴的细胞之中,使这具躯体的结构,趋于异化的形态。 悄无声息的开启了‘转龙相’,可越阳楼这一次却内敛了许多,从表面上来看,仅仅是身高隐隐向上拔高到了接近两米,将庞大的力量局限在了狭小的地方之中,更进一步,深度融合了诡异的力量。 “大概算是的意思……就是……” 他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从居高临下的角度,看着绝美如天上人的红衣少女,眼眸中莫名之色便一闪而逝,化作熔金色的瞳孔里,隐约倒映出一片残破废墟、血肉蠕动的的景象, 越阳楼嘴角诡异上扬,微微向前俯下躬身,缭绕着几道诡异气血的修长手掌,便没有任何迟疑的撕裂那袭华美的红裳,本能的顺着肌肉的纹理,轻易洞穿了红衣少女的胸膛,贯通前后。 他扯住那根温润如玉的脊椎骨,一记“天魔极乐”便瞬间灌入神经中枢,以蔓延全身的酥麻感为形式,逆转了剧烈的痛苦,乘以数倍的快感,就在每一根神经之中传导,就在每一寸血肉之中跳舞! 一瞬间,红衣少女裙下的白嫩玉趾下意识蜷缩曲起,仿佛支撑着坐姿的力量也被抽去了一样,“咚”的一声,朝着越阳楼的方向软软倒下,不由得侧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微弱的温热香息吹拂在男人的耳边,也有些瘙痒。 像是理解少女的状态一样,越阳楼松开了她的脊椎骨,将右手从空洞的胸腔中抽离,伸手抱住了她,轻柔的拍打着背部,替她顺着有些散乱了的漆黑长发。 他忽然发现。 浸透了主人的血液之后,少女那袭华美的红裳更美了。 “越先生……你为什么要……” “咔擦!”她的话音还没有说完,越阳楼像是要将这绝美的少女揉入怀中一样,手臂搂的更紧了一些,打断了她的话。 从远处看来,他们就仿佛是一对亲密的情侣似的。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越阳楼表情平静,用手捧起了少女溅上几滴血迹的绝美脸庞,紧盯着对方的熔金色的眼瞳中,看着这张绝美而精致的脸庞,在眼中缓缓“溶解”为可怖可憎的真实模样。 不知道是幻觉重叠到了现实,还是真实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在他的眼中。 世界彻底异化变貌,原本灯火通明、熏香气息袅袅的地下神宫,也尽皆化作了荒凉破败的废墟,到处受到巨大冲击而塌陷碎裂的碎石块,以及密密麻麻覆盖在上面、宛如某种植物根须般的深青色纤细血管。 哗啦。 巨大的深坑之底中。 越阳楼的怀抱之中,红衣墨发的少女昂起玉颈,向上望着表情平静的男人,没有说话,只是温柔轻笑的看着他,身躯便很快融化,从臂弯中滑落,回归那些无定形的原生血肉之中,只剩下一件空荡荡的红裳。 她赤裸裸的将自己真实的本貌,坦然暴露在了越阳楼的眼中,并且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清脆悦耳,却带着重重的回音。 “越先生为什么偏偏要对女孩子的秘密追根究底呢?明明我给出的条件,也是堪称丰厚,价值远远足以超过我拜托你去做的那件小事,不是吗?” “……你说的没错,其实我本来也准备答应的来着。”越阳楼只是眼眸低垂着道。 “那,越先生你这又是何苦如此呢……难道说是因为我从头到尾就没有显示出现在的真身吗?”红衣少女不解。 她似乎意有所指:“明明……越先生你自己不也是……” “错了,错了,你说错了!” 越阳楼嘴角笑容骤然收敛,抬起覆盖着骨甲,大半是替换成了机械结构的右手,又摇晃着脑袋,感觉头顶自然生长而出鹿角有些沉重、渐渐笼罩了整张面孔的钢铁覆面有些闷热。 “毫无疑问,我是完完全全、彻头彻尾的人类,和你绝不一样!”他语气肃然冷冽,仿佛是说着再正确不过的事情。 “之所以我要动手,也并非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 感受着窥破虚幻的遮掩后,身体下方仿佛已经快要近在咫尺的妖星碎片,越阳楼摇了摇头,极其认真的说道:“仅仅是因为……我意识到,你已经挡在了我的道路之前而已!” 得到他的这个答案,红衣少女似乎一怔,微不可察的沉默了一瞬后,就忍不住再度轻笑了起来,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仅仅是白渡子那孩子的威胁你都还没有解决掉,结果越先生你现在又要来招惹我吗?” “因为你挡了我的路。” 越阳楼只是简简单单的这么说到,随即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看起来异常的高兴。 既然是已经动手了,那他就绝不会遗憾后悔,因为翻脸也是迟早的事情,所以他也宁可提前激发出矛盾,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笼罩在漆水村的诡异力量还未曾彻底复苏,红衣少女的实力也处于生平最差的状态之中。 此时此刻。 若是再不抓住眼前转瞬即逝的机会,那他又要再等到什么时候呢? 看着这座巨大深坑的底部、也就自己落脚之处下的无定形蠕动血肉黏质,没有任何的迟疑,越阳楼也就将体内滔滔不绝的江河大力谷催到了极致,连整条手臂都仿佛被这灼热的气血烧红了似的,猛然一拳轰击在了地面上! 轰隆! 振聋发聩的巨响声中,整个地面都仿佛震颤了一下! 仅仅是这一拳之下,越阳楼骤然膨胀的粗壮手臂,就像是打桩机的桩锤一样,深深插入到这些血肉黏质的内部,然后五指如爪如刀,一扯一撕,那些覆盖在深空底部,不断搏动深青色的血管便被强行拽断了,暴露出了其下已经咔擦开裂的地面。 但是就在那个时候。 越阳楼蓦然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危机感,本能的看向身躯,便发现在手臂上接触到那些血肉黏质的地方,都开始了一种极其迅速的模糊,仿佛要随时消失不见,再也感觉不到。 这是“神隐”的现象。 果然。 诡异力量的反噬也降临了,那种从根本抹去一个人生平存在的诅咒,正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侵蚀着越阳楼的躯体。 这诡异程度极高的一种侵蚀,没有了人鱼膏脂、没有了苍白鬼烛,即便他本身躯体有着并不弱的抗性,在这模糊化的趋势下,也并未起到多少阻挡的作用。 看到这一幕,越阳楼神色微动,脑海里有隐约的相似的记忆的苏醒。 但他来不及细细思索。 下一刻。 根本没有半点犹豫的,凭借着【转龙相-阴极态】下,深度融合于躯体之中的诡异力量。 他无数细微的毛孔中,便渗出了一滴滴异常浓稠的红黑色血墨,反而是率先将模糊化的部分躯体侵蚀,利用诡异之间的冲突矛盾,短暂切断了蔓延的趋势。 脱鳞披甲,蜕死转生! 越阳楼肌肉抖动起伏,下一刻,那些凝固为半透明晶体的“死肉”便自动脱落躯体,其下转而有全新的血肉高速再生! 他认定红衣少女的脱困很大程度上与坠落到地下的妖星碎片有关,只要给他找到机会贯穿外层的石壳、以及中间寄生的血肉黏质层,接触到那块妖星碎片的本体。 凭借着[仙道禁书目录]这个核心,他就有很大把握夺过控制权,直接釜底抽薪,将红衣少女的载体全部摧毁! 咕咚、咕咚、咕咚! 无定形的血肉黏质蠕动翻涌,从基本的细胞层面高速分裂重组,极短的时间内,便结合了自身携带的基因库中数十种妖魔的优点,迭代演算出了最适合当前情况的形态,拔地而起无数粗壮有力的漆黑触须,疯狂朝着越阳楼抽打而来,隐隐带着说不出的危险意味! 见到这鬼东西终于全部展现出破坏力的场景,越阳楼心里万分警惕,感觉到疯狂而亵渎的尖声音叫也在钻入大脑,拖着意识陷入不受控制的深邃境地。 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的。 越阳楼鼓动两肺,将大量冰凉的空气压入胸腔之中,随即命丛-锟铻便闪烁几下,短暂改变了这些压缩空气的性质,赋予了它们媲美剑刃的锋锐! 吼! 层层叠加的激波震荡,宛如空中的火炮在轰鸣般,粗壮异常的一束“无相罡雷”,便撕破了空气,轰击在那袭来的漆黑触手上,将它的表层一部分的肌肉炸断,短暂的停顿了一瞬间! 这令人意想不到攻击,为他争取到了转瞬即逝的机会。 趁着这极其难以利用的时间,越阳楼仅仅是做了一件事情——猛然再度一拳轰在先前制造出来的地面裂缝上! 笼罩在妖星碎片外面的石质外壳轰然被贯穿。 下一刻。 越阳楼触手可及处,便感受到了血肉黏质层的滑腻触感,以及一阵阵腐蚀性液体接触血肉带来的强烈灼烧感。 碎裂的石质外壳之下,令人本能反感生厌的血肉黏质缓缓蠕动,正是红衣少女寄生于妖星碎片之上的本体。 仿佛是根本不在乎痛苦的铁人一样,他神色冷然,瞬间运起了天鬼夺兵铸形术,以这门仅仅为针对血肉种而诞生的道术,将其所有蕴藏在血肉之中庞大生机掠夺,然后再化为自身的一部分,催动自身的血肉完成高速的增殖再生。 仿佛是将自身化作了癌变本身一样,属于越阳楼的恶性细胞,无数的血肉黏质之中孽生,无限制汲取着营养、无限制进行着增殖! 物即我,我即物,知此道者,胜而寿,形可延! 明明眼前就是创立[形神烛火篇]这门异类长生之术的人,可越阳楼却还是大胆的冒险用上了这门道术,最终起到了非同寻常的作用! 就在无数粗壮的漆黑触须翻天覆地,将深坑本身也撼动的接近塌陷的时候。 蕴藏着庞然巨力的漆黑触须临身,越阳楼却是微微一笑,手里随意掐了个印,运转起脱鳞披甲转龙法,迎着那股摧毁身躯的力量,主动解散了自身,爆碎成一块块血肉四散。 那最后一刻,他颇有几分戏谑的大笑声回荡在空气中:“死即生,生即死,知此道者,以彼为我,聚散一气!” “今日今时今刻,多谢姑娘赠我造化,送我解形归去也!”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 越阳楼在生死一线中摧逼出来的瞬息蜕变也达到了极限,宛如每一滴血液、每一块血肉都诞生了细微的灵性一样,武道四大境界中的[化肉],在此刻,也终于突破到了停留了两天的99%界限,达到了最终的 100%! 明明爆碎成了无数块的形态,可那一块块的血肉之间,却又有着异常的吸引力,如同仅仅是一气聚散般, 只见转瞬之间,无数聚合的血肉化作经天长虹,贯空一闪! 猛然间,从数根粗壮触须组成的包围网的缝隙中,越阳楼就直接突破,轰然一震,然后贯穿到了地下! 感受到无数温暖的血肉将自身包裹。 身后还危险步步紧逼,越阳楼没有在这里耽搁一点时间的意思,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后,便操纵着那些天鬼夺兵铸形术,刚刚炼化出来的血肉围拢了过来,利用时间差夺得庞大数量,来试图抵消掉“玄牝子”在《形神烛火篇》上的理解,带来的质量优势。 下一刻。 在转瞬之间,他就感觉到大片的血肉失去了控制,当即就是不敢再停留了,像是水中之鱼一样,在血肉黏质之中游动,往感应到了那个位置迅速深入! 没有错。 就是那里。 终于要接近了! 仿佛无穷无尽的血色之中,越阳楼眼前陡然一亮,不仅仅是看到景象的产生了变化,更是感觉到脑海里的[仙道禁书目录]震颤,阵阵阴寒的冷流渗入到躯体之中。 他不惧反喜。 感觉到这些寒流,仅仅是渗透到了躯体内的一瞬间,就飞快被[仙道禁书目录]重新吸收,然后成为了深红色面板上,忽然间跳动了几下的推演值。 ‘这些推演值的寒流……唔,难道是从破碎的妖星碎片中泄露出来的吗?’ 瞬间意识到这件事情的时候,越阳楼整个人都精神骤然一震:‘等等……这岂不就是意味着,妖星碎片的本体中,或许还残留着更多的推演值?’ 他飞快向下游动。 紧接着。 一片镶嵌在血肉与岩石之中,显得格格不入的残破金属机械物,便出现在了越阳楼的眼前。 这个残破的金属机械物,大概是从某个更大物体上强行撕裂下来的一部分组件,因为坠落的缘故,外壳受到巨大外力而破裂,导致连一部分密密麻麻的内部线缆也暴露了出来。 怎么说呢,这确实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看到妖星碎片居然是这个样子,越阳楼本能皱眉,忍不住上前伸手摸了摸,就发现有一处已经锈蚀掉部分的隐蔽雕文。 他尝试着弄掉覆盖在上面的锈迹。 随即,那行隐蔽的雕文也就很快重新出现,勉强变得可以辨认。 “仙秦方仙道……蓬莱智能、瀛洲工业、方壶实验室,三山联合集团出品制造……零号序列工厂生产……” “仙道焚书纲……大型仙道史保存以及演算机关……” 越阳楼跟着读出了最后的一句标语。 【愿我们过去的覆辙永不重蹈——蓬莱智能】 第九十一章.仙道焚书纲 坠落巨坑的最底部。 那块妖星碎片的正体显现出了原貌。 那大片大片的金属残骸物镶嵌在岩壁和血肉黏质之间,遭到巨力而撕裂的外壳上,部分的地方已经有锈蚀的痕迹,里面裸露出断裂的、密密麻麻的线缆。 这应该原本是某座古代天辰法器的一部分,可现在却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在了越阳楼的眼前。 “仙秦方仙道、蓬莱智能科技、三山联合集团……” 他抚摸着剥落了锈迹后,那行断裂、模糊,但却依然可以勉强辨认的蚀刻标语,似乎是想要确认眼前之物的真实性,将目光重新落到那个蕴藏着巨大信息量的名字上。 【仙道焚书纲】 这个世界的历史和神话,和他前世记忆里的世界,有着一种整体宏观程度上的类似,冥冥中牵扯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偶尔有具体的细节之处发生了变动——譬如说历史上那像是昙花一现似的皇天道国。 见到那行标语提到的几个名字的瞬间,也就是越阳楼意识到[仙道焚书纲]这个名字,或许就是[仙道禁书目录]原本真正的名字的时候。 蓦然间。 他也就理所当然的想到了正常历史上,发生的“焚书坑儒”、或者说“焚书坑术”的事情。 ——先秦之时,始皇欲以兴太平,收天下书不中用者尽去之。欲练以求奇药,悉召方术士甚众,费以巨万计,然终不得药,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皆坑之咸阳,使天下知之,以惩后。 越阳楼起码还是有点历史常识的。 知道结合历史情况来看,“焚书坑术”这件事的背后,本质上出于专治集权目的的,欲厚今乃焚古,将六国余孽的文化历史毁灭,用这种形式,维持自身统治的稳定,以至后世万代。 从眼前的“仙道焚书纲”来看。 很明显,而在这个世界的历史上,“焚书坑术”这也同样是发生了,虽然不知为何,似乎很少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但这块天辰法器的残骸本身,不就是最大的明证吗? 根据两个世界之间的历史,大体上基本相似、细节上又很是不同的情况来看…… 假如越阳楼没有猜错的话。 恐怕未曾坠落时,完整的“仙道焚书纲”以及那颗承载的天辰法器本身,其中所记忆的十万三千册仙道典籍,便是仙秦全盛之时,大军伐山破庙,尽扫天下的列国私学、乃至于六国旧日鬼神所得,始皇任命方仙道术士编纂整理而出! 想到这里的时候。 在那块然已表面锈蚀的巨大残骸面前,越阳楼怔了一下,伴随着[仙道禁书目录]再度连接到天辰的系统之中,他也隐约回想起了一些记忆,还是从最初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似乎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己就感觉到自身的意识受到某种吸引,降临到了这么一具“身躯”之中,这才渐渐诞生了[仙道禁书目录]的原型——或者说,能够被人理解的面板“深红”。 这二者之间,有着根本意义上的差别。 “仙道焚书纲”是仙秦方士们遗留的造物。 而“仙道禁书目录”却是因为越阳楼自身而诞生的造物,本质是他天赋的延伸显化。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这算不算是在继承自己的遗产?”越阳楼心里闪过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伸手摩挲着最后那行蓬莱智能留下的标语【愿我们过去的覆辙永不重蹈】,他也是隐隐感到了几分沉重,即便是这等技术已经达到大规模投放天辰法器、早已开始探索天外宇宙的海外三山联合集团,都已经悄无声息的隐没在了历史的洪流中。 这个表面上看似还停留在农耕时代的诡异世界,其下所隐藏的惊天秘密,恐怕也是要远超于自己的想象。 越阳楼沉默了一下,然后长长呼出了一口气道,:“我不会如你们那样,重蹈历史上的覆辙……” 下一刻。 在一片寂静之中,像是从有闻越阳楼的话语声一样。 伴随着[仙道禁书目录]彻底接入到了这座天辰残骸依然还在顽强运行着的系统之中。 于是。 这块自从坠落之日起,就长眠于此,并等待了越阳楼到来之十七年的妖星碎片,便也终于迎来了重新复苏的时刻! 铿锵—— 仿佛有金属颤鸣的厉声响起。 越阳楼无言呼唤,那天辰的残骸就用行动响应。 咔擦、咔擦、咔擦! 大块大块锈蚀痕迹自然从外壳上剥落,如同经过烈火煅烧,其下显露出密密麻麻的繁复篆文,虽然依旧残缺狰狞,可这庞大的天辰残骸,却本就有着摄人心魄的森寒冷酷之美! 震动、嘶吼、乃至于咆哮。 钢铁的轰鸣音回荡在越阳楼的脑海中,恍惚之间,竟使他错以为意识在密密麻麻的线缆内转眼飞驰! 不。 那不是错觉。 因为[仙道禁书目录]和天辰残骸之间的同调共鸣,越阳楼的意识也确实是受到了影响,短暂的从这具渺小的血肉躯壳中脱离,向上拔升,汇入到更大的实在体之中! 完整的“仙道焚书纲”,全名是“大型仙道史保存以及演算机关”,搭载于方仙道最尖端的合成材料制造的天辰法器之中,以“直道”技术提供运行能源,近乎永久性的悬挂外太空,便于直接接收从仙秦各地搜缴上传的“禁书”,予以归档封存处理。 这件庞大天辰法器,原本就是仙秦文明巅峰时期的几件至高技术结晶之一,其不可思议的运算能力,甚至足以完全模拟未来数月的气象变化,乃至于数年内仙道史的发展方向,同时支撑成百上千个机密实验室研究的计算力资源需求。 哪怕仅仅是原型体碎裂的部分中甚至于是较小的那一块。 可相较于渺小的个人、相较于方才抵达道术第一境“命难”的越阳楼而言,这座天辰残骸的计算力资源,却也是不折不扣的庞大,甚至到了都不知道该怎么挥霍的地步。 这是他头一次这么“富裕”的情况下,越阳楼心里也不禁升腾起了一个无法遏制的念头:“不行,我得想个办法尝试把这些临时的计算力资源用掉,不然就要亏大了!” 第九十二章.命丛-天演 在“直道”早已毁灭、天辰也早已坠落脱离轨道的现在。 越阳楼可以预见。 在找到全新的契合供能源之前,这座天辰残骸内置的演算单元,恐怕也是目前仅有的一次全功率启动了。 不过,好在就好在于。 这块妖星碎片似乎是从接近外缘的地方撕裂下来的,还保留着相当一部分汲能储存的自动化程序,其沉眠待机积攒了十七年之久的能源,完全足以越阳楼借此机会完成某些往日难以实现的构想。 “虽然‘仙道焚书纲’仅仅是计算力庞大无比,没有异变后‘仙道禁书目录’的推演值那样有着直接达成的效果,不过目前来说,纯粹用来完善功法、命图,演算出未来的道路方向的话,倒也是完全足够用了!” 在庞大计算力的加持下,越阳楼心思转动,仿佛电转,却只是用了短短的千分之一秒都不到的时间。 并且…… 似乎是因为‘仙道焚书纲’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被隐藏于历史之中的神秘知识,曾经更是长期处于天外的缘故,越阳楼感受到,这块妖星碎片也在无时无刻不向外散发着一种无形无质的辐射,使得面板上的推演值不断飞涨。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异常奇妙的过程。 无数海量的纷杂信息爆炸性的涌入大脑,掺杂着大量的阴冷寒流灌入身躯的感觉,使得他既是痛苦也是喜悦,仿佛是蜉蝣之于天地,感受到渺小的理智正在冲击下摇摇欲坠,却偏偏未曾彻底陷落疯狂之渊。 即使什么都没有做,在庞大计算力的加持下,原本还是不理解的许多仙道经文、古老秘典,越阳楼也感觉到正在变得极其简单易懂,一瞬的千百念头生灭间,轻松就可以强行破解出其真意。 “无论是最新得到的血肉魔画这件诡异之物的力量也好,还是像天鬼夺兵铸形术这样的特殊道术也好,我这身力量的根本都是依赖于最初到现在的[脱鳞披甲转龙法]这门异武修行法铸造的坚实根基。” 他心想道。 “在我原本的打算中,这门异武应该会在融合到第六个命丛的时候,抵达一个极限,同时兼具仙道体系‘象帝之先’这张命图第一个阶段构造完成的特征,具备远超同境界的战斗力。” “虽说先前因为缺少需要的命丛,而导致[脱鳞披甲转龙法]的进度暂时停止了,可眼下支配着这等庞大的计算力,又兼有《渊兮集》作为参考……我完全可以直接凭借[仙道禁书目录]的特殊,演算出所需要的命丛的构造,再强行推演补足,硬生生走通这条封闭的死路!” 这个世界上本来并没有所谓的路,而命丛这种器官,也更是为补足先天孱弱肉身,才诞生出来的纯粹人工产物。 既然以前的人能从无到有研究出来命丛,那越阳楼本来就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又兼有诸多现成的参考物,那自然也是更没有做不到的道理了! 下一刻。 就在他一念间思维顿时顺畅,踏出关键性一步的时候。 而在实际的外界。 那个异常神秘恐怖的红衣少女的威胁,也已经要近在咫尺。 哪怕先前越阳楼以[天鬼夺兵铸形术]临时领悟出来的癌变之变化给她暗中下了个绊子,可凭借着在“形神烛火篇”上远远超过越阳楼的造诣,她却也是转瞬间就轻易夺回了对于体内异变血肉的控制权! 这坠星的深坑之底,本就是大片大片遭到血肉黏质彻底侵蚀的地方。 而伴随着无数邪异亵渎的粗壮触须拔地而起,翻覆石浪,一尊似驼,似鹿,似兔,似牛,似蛇,似蜃,似鲤,似鹰,似虎,兼有万千生灵之貌相,却皆是迥异的畸形怪物,便挣裂了覆盖在体表上的石质碎壳,显露了真身! 转眼间。 伴随着一阵细密的断裂脆响,在无数往下脱落的碎石尘烟之中,万千触须虬结缠绕,一只腐烂青黑的擎天巨掌,便硬生生将那块妖星碎片从深坑底部拔了出来! 望着手掌心的天辰残骸,重新凝聚出身躯的红衣少女轻笑,从那具畸形的肉块中走出,漆黑如墨的长发,像是绸缎般柔顺的一直垂落到足踝之处。 像是山川古祠中以舞娱神的无暇祩子一样,少女轻声哼唱着古老的祭神之乐,赤脚走在黏质的血肉之上,却未曾沾染到半分污秽于身,依然是那样的完美无暇的纯洁。 来到那座格格不入的天辰残骸前,见到越阳楼消失不见,她也只是不禁微微一笑,纤指曲起敲了敲金属的外壳,随意说道:“虽然不知道越先生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藏进去的,但都到现在这个样子了,越先生难道还要准备继续负隅顽抗下去吗?” 然而。 天辰残骸之中,却没有人出声回答她,有的只是一声还要比一声更加清晰、也更加沉闷的心脏搏动声。 此时此刻。 越阳楼的整具身躯处于无数线缆的交错之中,以三个刹那间,设计出来的专用脑机接口,将自身的意识直接接入到了天辰残骸之中,在足以烧坏神经的海量的数据交换中,巍然不动,转瞬一念间,便有数个版本的命丛迭代优化! 就在越来越接近答案的那个时候。 蓦然间。 原本越阳楼紧闭的双眼也似乎微不可察的颤抖了一下。 下一刻。 当他凭着自己的绝世天资和无比努力,终于借助庞大的计算力,完善好那个全新命丛的时候。 无可计量的森冷寒意便从[仙道禁书目录]之中涌出,宛如瞬间爆炸般,即刻充盈在越阳楼的体内,将那仅仅是构想的命丛,化作实际的存在! “深红,给我推演[脱鳞披甲转龙法]第三层!”他沉声说道。 转眼刹那。 紧接着就在那声落下之后 阵阵剧烈的轰鸣也就从越阳楼的躯体内爆发了出来。 伴随着推演值所化寒流,全身各处流转,在大概肝脏的位置凝聚,被越阳楼命名为“天演”的命丛,也就异常迅速的完成了和身躯的融合,嵌入到命图之中,达到100%的同步率! 在它的作用下。 庞大到异常的生机,开始从无数细胞之中勃发,极大的促进了物质代谢和能量代谢的速度,使得基因性状的表达,也渐渐在“生存竞争”和“自然淘汰”中,变得人为可控,能够根据需要直接进行改变! [脱鳞披甲转龙法]的根本就在于将自身转化成像“龙”一样,能如鸟而飞,能如鱼而游,能如兽而走,能随着变化而变化,位居食物链顶端、生物圈最上层的究级物种。 假如说“尘根”是将越阳楼的意识从低劣的情绪递质中解放、 那么说“天演”就是将越阳楼的身躯从先天的诸多缺陷遗留中解放。 要知道。 先天肉身,最是低劣。 人体从来都不是什么完美的象征,相反的,因为进化从来都是“差不多能用就行”的缘故,所以还充满着像“膝关节”这样相当失败的冗余结构。 伴随着躯体内的异变、 直到此刻为止。 “天演”带来了自适应进化的能力,也推动着“尘根”“锟铻”进一步蜕变提升,以这三种命丛为根基组成了命图“象帝之先”,他这才真正算是踏入了道术界。 这一刻。 以“尘根”这个最初的命丛为根本。 在越发庞大的生物磁场之中,越阳楼全身血肉都开始颤动。 各个细胞之间的结合,在蜕变为深入干涉分子键的“锟铻”作用下,变得异常紧密的同时,也渐渐高速摩擦,释放出激荡的力量! 这恰恰反过来刺激了“天演”,进一步的推动了生命本质的蜕变,以此来强迫身躯适应体内越发狂暴的磁场力量! ——雷霆者,乃阴阳变化之枢机,号令万物之根本也! 观楼观道诸法,皆是死生之间参玄悟道的极端危险之法,越是接近死亡,反而越是接近大道。 整个身躯上下都在遭受着剧烈痛苦摧毁重塑,在“天演”的作用下,强迫性适应进化的同时。 此时此刻的越阳楼,也是踏入了前所未有的境地之中。 他能够清晰感受到,蕴藏在仙道禁书目录之内“地罡召考箓”再一次开始溶解,化为森冷的寒流灌入身躯之中。 继“蜃龙之鳞”、“虬龙之须”后。 这一次寒流选择的位置,是越阳楼全身上下的骨骼! 仿佛是融合了一块妖星碎片,[仙道禁书目录]的本质也得到了一部分补全,还没有等到越阳楼细细感知全身骨骼发生的变化。 紧接着。 深红色的面板上便浮现了一行行扭曲的诡异篆字。 【云龙之骨】 【直接由羽蛇蜕变而化龙者,方才拥有的特殊骨骼,蕴藏着元磁的神秘异力,以及升上天穹的变质渴望】 【凭此骨骼在身的极速,纵使是渊深可怖的大地,也没办法阻碍羽蛇们再逃向天空吧。】 【据说……】 【羽蛇最早也是受困于大地之上的土之民。】 【直到最初的天外之神,从星宇深处降临,世界上诞生出了第一位“飞升者”。】 【原本身为大地爱子之一,执掌着两极元磁的羽蛇,自此往后,才以“龙之世代”的尊讳,以将自身区别于曾经的“蛇”之世代。】 【——“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 【——“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 【——“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道尊,其犹龙邪!”】 第九十三章.欺师灭祖,不容你活(6500) 异变发生的深坑之底。 只见几个瞬息之间,伴随着越阳楼的突破,庞大到异样的剧烈气机冲天而起,整座天辰残骸便陡然颤鸣,掺杂着元磁的一股诡异波动,便向四面八方扩散! 红衣少女的话声才刚刚落下没有多久呢。 这瞬息间的异变,却是超乎了她的意料,想不到此刻竟然还会平添波折,不禁因此而轻挑秀眉,笑容变得更加玩味了起来。 越阳楼恐怕不会知道的是。 自从他踏入漆水村那一刻,其实红衣少女就已经注意到了他。 不仅仅是因为他身上似乎有关于“玄牝子”的气息,而且还是因为……她早先就从越阳楼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似乎是基于现在这具身躯的隐秘因果联系。 严格意义上来讲。 现在这具供她意识行动的身躯,也算是白渡子以孽龙血肉为材料,借助妖星碎片的奇异性质,以漆水村的仪轨塑造出来的产物。 假如真要认真来细说的话。 在客观的角度上,这红衣少女还算是他的直系后代呢! 虽然估计谁都不会因为这点而动起手来犹豫,可说到底吧,这点的因素的存在,也确实是造成了影响,使得她或多或少对越阳楼好奇了起来。 毕竟。 她也并非是当初那个万事以刀试之,向来行事百无禁忌的“玄牝子”。 虽然从诞生起,就继承了那个讨厌女人的过去记忆,可现在的红衣少女,却是不折不扣的一个全新个体,即便在漆水村度过的十四年间,她也只有像“白芍”这样,被掳掠拐卖来、作为献祭品,最终残魂和她融为一体的“侍女”相伴。 她恰恰同即便表现的冷漠,内里却具备一种珍贵人性的“玄牝子”截然相反。 因为本质就是怪异的缘故,红衣少女实则更加“远人”而“近道”。 就像道经中所言的“太上忘情”一般,并非是所谓的彻底无情非人,而是虽然遇到事情时,依旧会笑、依旧会喜悦、依旧会难过,但行动时却根本不会受到任何影响的根本性差异思维。 要好比说的话。 这类人仿佛就是未曾沾染世俗气息的赤子一样,即便知道什么东西是不对的、什么东西是美丽的,可兴致起时,却依然会残忍的折下蝴蝶的翅膀,为满足自身的好奇心,而不会感到任何自责和羞耻的情绪。 见到越阳楼又展现出了令人意外的地方,她根本不是计划脱离掌控的如何恼怒,反而第一瞬间的想法,就是为此更添了几分好奇,想要看着接下来到底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不过……我可是也不会为越先生你等候多久哦。”她轻笑了一声,也不顾天辰残骸之内的越阳楼到底听不听的见。 然而。 就在那之后。 还未等到越阳楼的蜕变彻底完成,在这座深坑的上方,却是又传来的一阵又一阵岩石层不断崩裂的声音,以及剧烈的震动。 只见大量碎石从上往下掉落。 下一刻。 庞大程度上仅仅以几成之数亚于红衣少女本体,狰狞程度上却更是还要远超于她的怪物——背部上具足千百颗狰狞人头,接近成万条肢足皆是以人手人臂构成的“蜈龙”,便从硬生生挖出来的洞窟中钻了出来。 那既是漆水村所有渴求长生到疯狂的古怪村民们聚合成的整体,也同样是人性中最为贪婪丑恶的一部分的显现。 在白渡子设计的仪轨塑造下,它的存在本身就继承了孽龙躯壳中最为疯狂的那一部分,因为出生就是残缺的缘故,更是有着几乎本能的强烈噬亲欲望,渴望着以同类血亲的血肉,最终补完自身。 无论是红衣少女也好,越阳楼也好,还是越阳楼留在了漆水河下的那具化身也好。 伴随这个第三方的到场,在这条彻底陷入疯狂的“蜈龙”眼中,毫无疑问,那都只是再单纯不过的猎物罢了,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别的意义! 就在它出现的那一刻。 蓦然间。 从那怪物疯狂而狰狞的表相之下,可红衣少女却像是瞬间察觉到了什么异样的东西一样,轻笑着来了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原来你也来了。” “我也来了……什么我也来了?” “蜈龙”那带着重重回音的声音响起,似乎是受到了这话的刺激,最中心那颗镶嵌在下颔位置的、属于“魏寅阳”的苍老人头面露挣扎之色,短暂的从混乱的集体意识中,取得了一部分主导权利。 明明根本没有见过这个红衣少女,只是遵循着本能找到的这里,可他内心却对这个地方感觉到了一种没有来由的熟悉,仿佛曾经来过许多次一样。 他本来以为举一村之人的性命献祭,将意识全部融入孽龙之躯,就能破除白渡子暗中埋藏于仪轨之内的陷阱。 可现在看来,其中说不定还有隐情? 短暂找回的理智的迅速崩溃,在混乱的集体意识冲击之下,“魏寅阳”脸色异常狰狞,用可怕的的语气质问道:“快说,这个【原来你也来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寂静陡然到来。 红衣少女未曾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望向了他的身后。 看到她这个样子,魏寅阳怔了一下,身上的几十个头颅不由自主转头,顺着她的目光,朝自己的身后望去,结果却是空无一物。 她到底在看什么东西? 就当这个念头顿时从他混乱的意识中升起的时候。 下一刻。 他却发现自己失去了一部分控制身体的能力,无数张嘴巴自行开合,从中发出了令人感到异常陌生的年轻声音。 “魏寅阳”对“自己”说道:“老魏啊,我还真是要感谢你这么多年为我的辛苦劳作,不过现在你已经没必要再这么辛苦下去了,剩下来的一切……还是就都交给我来做吧。” 当他这话的响起的时候,仿佛有什么隐藏的机关被触动了一样。 还没有等到魏寅阳明白过来自己这具千辛万苦得到的“长生之躯”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 随即,他眼前的一切便骤然被黑暗所覆盖,连身体都迅速不由自主了,几乎彻底的感知不到在这里。 啪嗒、啪嗒、啪嗒…… “蜈龙”的下颔处,只见魏寅阳的那颗人头上,一块又一块的松弛皮肉迅速向下剥落,转瞬的功夫,便有一张似曾相识的年轻面孔,从其下浮现,恰如囚龙观的白渡子早些年,还年轻时候的样子。 仿佛本就是这具身躯原来的主人一样。 白渡子轻描淡写的操纵着孽龙血肉化形,从躯体中抽出一张钢铁的面具覆在面上,随手遮住了这张现在面孔,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 迎着红衣少女的目光,他坦然无异,笑眯眯道:“小师祖法眼无差,白渡这等后生晚进的微末伎俩,也果真瞒不过您的眼睛。” 见到他现在这个样子,红衣少女微微皱眉,脸上少见的浮现出了几分隐隐的忌惮,感觉到这虽然恭敬的口称后生晚进的老东西,给人的感觉却是越发是接近某个极端非人的境界了。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 这虽然是佛经中描述地藏王的句子,可某种程度上,却也恰恰揭示了达到“地劫”之境的修行者的可怕之处。 假如说是大概的不准确数值来说明的话。 那么常人与“难境”的道人之间大概是有一倍到十倍之间的差距,“难境”与“祸境”之间又是有十倍到百倍之间的差距。 而“祸境”到“劫境”之间的差距呢? 那就更加难以形容了。 譬如根本就是两个物种之间的差异一样,达到“劫境”之后,尤其是剧烈的质变,会使得前后的生命状态,发生近乎于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可能是用一根手指就能轻松戳死前一刻的自己! 当然。 这个数值也仅仅是用来参考罢了,有句话放在这里也是通用,所谓的“道行高了一线,也就是高了没边”。 无论是不同道脉的命图,还是各自命丛之间的组合,亦或是什么其他的外在影响,这些东西的存在,也远远都不是简单的数值对比能概括的。 即便是同一境界之间,也存在着“只能”和“只是”的巨大差异性个体。 譬如说现在的白渡子。 在属于“玄牝子”的记忆之中,楼观道里,像这样以“斩我”而“证道”的疯子,也绝不是多么常见,只要但凡从死劫中存活,这类人,要不就是死于求道的途中,要不就是下一个未来有望羽化飞升的惊世大才,断无平平无奇而死的可能。 当然了。 虽说是如此,但红衣少女的态度也仍是没有多少改变。 “你那什么祭龙之仪还尚未完成,距离漆水村这炉大丹烧成的日子也还有两天不到,这个关键时刻,你倒是脱身过来干什么?”她反而先问道。 “望小师祖周知。” 白渡子拱了拱手,依旧呈现出恭敬的样子道:“着实是在下这里有误,一时不察,竟让其中一味主材走脱,乱了布置,方才要此遁出一缕分念,来漆水一查。” 与对待越阳楼时的友善态度不同,见白渡子这个样子,红衣少女反而是撇了撇嘴道:“哈……那你自去到处查看便是,我只答应替你护丹,为何又要来搅闹我的清净?” “这便是我要来叫小师祖你知道的了。”白渡子哈哈一笑,那颗长在“蜈龙”身上的头颅动了动,用一种颇为玩味的语气道:“我那味主材乃是天上落下的谪仙,恰在十七年前随着那颗妖星降世。” “这十七年间,我见他言行举止,虽一心追求道术,可除了一身武艺之外,却一无所得,本以为下一次天师道的罗天大醮前,不会再醒转过来的,但巧合的事实,倒是明显给了我一个意外,若非我另有渠道以辨别身份,这番险些是差点给他走脱。” 红衣少女依然冷淡:“那又与我何干?” “自从将您以仪轨重新请出到这个世界的时刻起,我就一日未曾有敢于小觑于您,既然我话都说到这一步了,那小师祖你自然也就是没必要再装作听不懂了。” 他莞尔一笑。 这话说罢时,明明还是那副依旧保持着恭敬的样子,可身上给人的感觉,却偏偏是突兀的变化为陌生,仿佛是撕扯下身上的人皮,显露出本质性的异常。 此时此刻。 发生在白渡子身上的这种变化,某种程度上来说,红衣少女也是异常熟悉。 在记忆中“玄牝子”的那个时代,楼观道一度大盛,因为每个从其中门人身上那种近乎如出一辙的深沉魔性,也经常被人冠以“楼观妖道”之称,几乎同天下流窜,屡禁不绝的皇天教余孽的一众“奉天邪人”并称。 伴随着七日祭龙之仪的推进,白渡子越来越接近死亡时,那孽龙的意识自然也是早就在他的躯体之中复苏,即便仅仅是一道分念,也隐隐透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疯狂魔性。 他之所以能保持着理智,不是因为强行“降伏”,反而是因为从一开始的时候,他便早就已经开始了“斩我”,平等无二的看待“孽龙”和“白渡”,将两者的魔性,糅杂为属于“我”的一部分。 “北道门以道为刀,以刀为道,无论何等空玄之物,最终也仍是需要回到物性上来体现。”白渡子似乎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说道,“蜈龙”身下有无数肢足攒动。 “小师祖隐瞒谪仙一事不言,定是自有理由,我这个作为晚辈的,虽然不该问,也不敢问,但事情也总归要有个人给出个答案结果。” 红衣少女似乎看出了他的打算,轻轻呵气一声,不禁笑道:“所以,你这是看到我接下来起不到作用,而且可能平添变数了,就打算要动手,顺便欺师灭祖了吗?” “不敢不敢。”白渡子连忙摆头,然后垂下目光,恭敬的低声说道:“祭龙之仪在即,我只是想请小师祖忝为在下试刀之石,以印我道,请为我北道门再度复兴之牺牲!” 明明应该是世上再无耻至极的话语,可这话从白渡子嘴里说出来时,偏偏却是有一种异常真诚的感觉,仿佛这个人根本不会说假话一样,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都真的不能再真了,全部都是发自他的内心肺腑之感! 像是见到了好笑的事情一样。 紧接着这话之后,红衣少女也自然是笑得更开心了,感觉到事情变得越发有趣起来。 按照纯粹的利益得失来讲,她理应是将手里的越阳楼交给白渡子没错,可按照内心的感性想法来讲,她却是偏偏不愿意让事情变得这么无趣。 红衣少女改变了原本的想法,一抹狡黠从眸子中闪过。 然而。 恰恰就在她即将做什么的时候。 那一刻。 却是有庞然的异变再生! 只见清晰可闻的细密脆响声,从那座天辰残骸中响起。 伴随着凭空暴涨的恐怖气血,扰动大地磁场冲天而起,掀起了剧烈的狂风。 下一刻。 红衣少女与白渡子之间,本来隐隐维持着稳定状态的对峙气场中,便横空插进了一股陌生而异常的气机。 呼吸为风雨阴晴,震声如雷霆嗡鸣。 在瞬间被扭转为炎热难耐的环境中,空气直接自发性颤抖的浩荡之声,压过了这片空间中其余一切的杂音。 “既然吾师你要找我的话,那我自然出来便是,何必要动手呢?” 转眼之间,重重的轰鸣声叠加,仿佛每一个字都是降魔雷音,而作为最主要受到冲击对象的“蜈龙”,身下的万千人手肢足,更是本能的蜷曲起来了一部分。 感受着庞大到不可思议的生机,充盈于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之中,内显为如江河大海般浩瀚的凝练气血,外化作沛乎满塞苍冥的元磁之场。 越阳楼只感觉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在这一场蜕变之中,将所有的命丛,借助一个大框架,都统合到了一起后,甚至有种一倍、两倍、三倍……乃至于说是十倍的强大的感觉! 明明基本的身躯素质上,也不过就是再度踏上了一个台阶,可各项综合起来的整体提升,却让他本身的巨大潜力骤然变现成了直接的战斗能力,简直可以说一拳就能轻易轰杀前一刻的自己! “现在的我,姑且也总算是能掌控自身的一部分命运了……” 下一刻。 在“万众瞩目”之中,就只听见他一声哈的一声,鼓荡体内如雷轰鸣,运转“铸形术”的同时,无数根蕴藏着元磁之力的“云龙之骨”震颤,释放出神异,便将这整座仙秦时代遗留的天辰残骸彻底炼化,也纳入到了自身的气血循环、以及庞大的生物磁场之中! 瞬间。 原本残缺的机械构装开始迅速变形,仿佛与生俱来就是一体般,紧贴着越阳楼的躯体,化作一具遍布着划痕的黑红色装甲,以内部密密麻麻的线缆相连,抽取那源源不绝的炽热气血为动力,推动着铭刻于装甲内层各处的古老仙道篆文,重新焕发光泽,启动作用! 纵使还未真正抵达那逆反地心引力的境界,可“云龙之骨”却是在时候,和这具天辰装甲内部的一部分仙道篆文又产生了共鸣,通过这个媒介,把原本就已经堪称庞大的磁场力量,更是扩大了十多倍不止,甚至自然就本能脱离了大地的束缚! ‘这样的话,就算是硬生生轰碎白渡子这具精心打造的化身,也绝不会是不可能做到!’ 在天空之上,越阳楼看着深坑之底那条“蜈龙”,想到之前意外蜕变时听到的事情,眼底闪现过一抹邪异疯狂之色。 他口中说道:“欺师灭祖、罔顾人理、肆意以生命为材料,我根本想不到,这样荒谬至极的事情,居然会出现在我眼前!” “哈哈哈,既然这样,那孽徒你又想如何呢!”白渡子不禁大笑。 见到这番场景,他虽然意外,但倒也是未曾多么脸上神色变化,只是心道就算谪仙觉醒,也绝不该这么快抵达这种境界。 而越阳楼只是说道: “我之所以会和你讲这些,就是要坚定我自己必须要打死你的决心,希望吾师你接下来能发挥全力,不要有什么别的理由,而导致让我丧失了乐趣。” 他顿了一下,吐字如雷道: “因为……接下来,我就要一拳一拳轰散你!” 第九十四章.天河倾下,剑光斩落听雷音 伴随着越阳楼受到天辰装甲加持后,骤然膨胀了数十倍庞大生物磁场向四面八方扩散,笼罩了这整片空间。 此时此刻。 原本此刻正常的大地元磁,便当即受到了干扰,变得异常紊乱,导致处于其中的所有生物,也产生了情绪低迷、心跳骤然加快、各项内分泌激素错乱、神经系统陷入衰弱。 这是建立在电磁力依然参与到这个世界绝大多数物理现象之中,导致的必然结果,越是具备的高级复杂结构的生物,足以支撑着他们诞生智慧的脑组织和神经系统,反而便越是容易受到紊乱磁场的干扰,受到严重的影响。 因为这种负面状况本身就和常见的晕动症一样,是伴随着某一系统过于发达敏感而生的问题,所以即便是以白渡子附身的这具蜈龙之躯,也同时难以彻底免疫其影响,只能当即操控着身躯,临时退化掉一部分脑组织的功能。 无形之间,已经开始交锋“道术”中。 看着地上那条明显状态更加狂躁了几分巨大蜈龙,越阳楼微微一笑,周身环境受到磁场直接干涉,道道纯白色的气流便翻涌如潮,围绕着他进行波动,然后掺杂进了几分明显的血色。 他嘴唇微动,无声呢喃。 “现在……就请吾师你做好接招的心理准备吧。” 下一刻。 覆盖于天辰装甲之中的越阳楼浑身气血暴涨膨胀,以源源不绝的异常生命力为燃料,无数隐藏的原始仙道篆文骤然亮起! 凭着这具装甲原先作为方仙道穷尽材料和技术打造的天辰法器的本质,用自身的气血为代价,他此刻进一步唤醒了其中残余有效果的完整部分,把庞大的生物磁场凝聚,仅仅作用于周身一地,将大量的气体流体尽皆转变为具备磁性的状态! 以蜕变后的“命丛-锟铻”强行加固着其分子键之间的相互结合力。 转瞬间,越阳楼冶铸云炁为五兵,此以无数磁流体为承载的一拳,便宛如手中擒着一挂天河般,带着沛然难御的恐怖气魄,轰然往下砸落,爆发出无可计量的尖锐颤鸣之音,无孔不入的冲刷! 所谓的天下至柔之物,莫过于水也。 此拳乃是依据道经精义,以自身磁场力量驾驭无数临时磁化的流体出手,使天下之至柔驰骋于天下之至坚,以无厚入有间,最擅消磨坚固难毁之物! 感受到眼前这挂“天河”给自己带来的严重威胁感,白渡不禁惊咦一声,心里意外,暗暗赞叹这拳好凶猛凌厉的打法后,蜈龙千足攒动,颔下的苍老人头微笑,却转而道:“不过……把这记拳印对贫道用来的话,反而倒是你的愚蠢了。” 下一刻。 只见那条蜈龙身上诸多甲壳翻动,无数颗漆水村村民的头颅齐齐诡异的睁开的双眼,孽生乱长的不知道多少畸形妖魔,便从它裸露的血肉之中爬了出来,如虎豹、如狮狼、如蛟蛇、如鹰隼……具齐千百种生灵的特征,以足有万数之众,直接异常疯狂的迎向了那挂从天砸落的血色长河! 踏上升龙之路的修行者到底最不惧怕的是什么呢? 在白渡子这里,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当然是看似是最麻烦的消耗战了! 尤其是当这具漆水村十多年精心祭祀维护的“长生”之躯,同楼观道原本道法带来的奇特不死性结合到一起之后,现在的他,甚至每一个部分的血肉都具备极其难以杀死的特性,都能够独立成活,直接分化出一个个全新的个体! 轰隆! 惊天的巨响之中,天上砸落的血河和地上涌动的妖潮相撞。 越阳楼一记天河拳印按下,瞬息将约束着磁流体的磁场力量解放后,无数暴乱的细碎“剑气”便肆意乱窜,以无厚入有间之态,几乎无孔不入的钻到了万众妖魔的体内,竟是直接将那涌动的妖潮从内到外轰散成了漫天的碎肉之雨! 本是看似全面取得上风的场景没错。 可那一刻。 白渡子苍老的声音却是从那一片血腥场景之中响起。 “礼来不往非礼也,既然贫道现在硬生生的吃了这一拳,嘿,那么接下来,你这逆徒也就来试着吃下贫道这一拳好了!” 还未等这声音彻底说罢。 下一刻。 白渡子的人躯便已经从蜈龙的身躯之中挣脱,显化出全身,巍然不动的盘坐于蜈龙头顶,朝着天上的越阳楼微微一笑,随手捏了个印诀,高喝道:“玄黄浑合,遍体更新。筋骨皮肉,来复乾坤。助道助法,赐我灵真。绵绵大力,默默通神。扫除不详,普渡仙航!” 他持着法印,随即触地按在蜈龙之首上。 一瞬间。 紧接着那漫天爆开的碎肉之雨,就像是骤然凝固了一样,不可思议的被再度激发出了恐怖的生命力,凭空同时开始生长! 如同万千之众的妖魔孽物于此血肉之中复生般,混杂着无数种气息的腥风席卷,如虎豹、如狮狼、如蛟蛇、如鹰隼的各种残缺肢体、狰狞怪物们,便舍弃了个体的执着,相互的躯体之间飞快融合,聚集成了异常恐怖的一个整体、一条往天上倒卷的怪异长河! 【九牛二虎大神通力-飞罡形化】! 轰轰轰轰轰轰轰——! 重重连空气壁障的都被硬生生轰碎的声音响起。 仅仅是纯粹的挥拳,当统合了万千妖魔化身的所有力量之后,以[九牛二虎大神通力]为名的这一道术,便给白渡子带来了异常恐怖的巨力,让这一拳甚至足以隔着相当的一段距离,给越阳楼带来严重的威胁感! 危险!危险!危险! 明明直觉本能不断的示警,可在这一刻,越阳楼却是丝毫不准备退避,只是心念一转,“命丛-天演”便强行带动身躯进化,在强烈的压迫力下,要将磁场力量谷催到足以抗衡的境界! “即便是天河印无效又如何,难道你真当我只有这一个招数吗?”他冷哼一声,瞬息将[转龙相]开启,浑身浓稠气血再一次暴涨膨胀,使天辰装甲上进一步苏醒仙道篆文的数量也随之更多了,抵达了大约23%的地步! 迎着白渡子那记仿佛万众妖魔戮力为一的庞大“拳印”,越阳楼嗤笑一声,以招手的动作作为暗示,强化固定磁场力量的指向性。 “何况只是一群猪狗样的家伙合体成的东西而已,就算再怎么大,本质上也只不过还是猪狗罢了!” 下一刻。 庞大而无形的磁场波动席卷,受到同源的吸引之后,无数破体四散的细碎磁流体剑气,便再度聚合,额外变得如同琉璃般熠熠生辉,瞬间冲天而起,而且锋锐程度更胜往昔! 他之前以“天河印”为名的一拳,不过是实验性的演练测试而已,如今以爆碎一次作为淬炼,再度聚合的无数磁流体剑气,实则才是他真正的杀机所在! 一缕剑光破空,悄然震荡雷音。 在强磁场的约束下,这总共也仅仅能维持在十三口之数的流体剑光,俨然已经具备某种常态下无法复现的奇异性质,穿空裂影自是寻常,但凡磁场力量所至之处,便如水银泄地般无孔不入,甚至可以直接忽视绝大多数的防护! 万千妖魔聚合的“血肉拳印”咆哮袭来。 瞬息间,只见琉璃色的磁流剑光以更快一层的速度呼啸纵横,从下往上而起,越阳楼也非人级数的气血,狂催磁场力量,硬生生鼓到有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然后猛然顺应着剑光袭来的方向轰出狂劲一拳,正是以里应外合,两面包夹之势! 蓦然间。 诡异的寂静突兀到来。 惊天动地的轰鸣巨响压过了其余一切的杂音,造成了短暂的听觉失聪的效果。 只见十三口强磁场约束下的琉璃剑光后发先至,仿佛传说中的剑光分化之术再现,破空雷音中,将那记“血肉拳印”囊括其中,转眼间疯狂相互绞动,至少永久性的磨灭了其中起码有数成之多,量级上至少以千计的妖魔孽物! 但是,短暂的时间下,能做到也仅仅是如此而已。 紧接着就在下一刻,剩余还有一大半的“血肉拳印”上,残余万千众数的妖魔齐声咆哮,仿佛一瞬间活了过来……不,本来就是具有浓厚活物性的恐怖一拳,便硬生生轰击在了他的身上,隔着外部磁场力量的防护、中间天辰装甲的防护,以及内部越阳楼自身躯体的防护等拢共三重防护,即便经过了重重的削弱,也依旧造成了严重的破坏,几乎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打得粉碎! “这一下子的……还真是够劲啊!”越阳楼不禁嘴角上扬,将痛苦视作进步的食粮,甘之如饴的咀嚼下咽,以自身为禁锢,将庞大的磁场力量化作天锁,硬生生把这记似乎还准备要抽离的“血肉拳印”锁在自己身上。 越阳楼[转龙相]彻底开启,用巨手把试图抽离的庞大“血肉拳印”一寸寸重新按到了身体之中回去,然后以这身天辰装甲为媒介,瞬息发动了铸形的道术。 他咧开一个略显狰狞的笑容。 “猪狗不过就是猪狗罢了,从诞生起就该是被吃的命运!” 第九十五章.龙虎争斗,最胜变化神通力 这一刻。 越阳楼强硬的拥住了万千妖魔之众组成的庞大“拳印”,以磁场力量形成的天锁,将来源于蜈龙肉身分化出的这头怪物锁在怀中。 从那身天辰装甲预留的缝隙中,无数根灰白色的“云龙之骨”生长了出来,直接扎入到那些蠕动的血肉之中,像是永无餍足一样,疯狂而贪婪的抽取着所有可抽出的事物。 天鬼夺兵铸形术。 这一源自于《形神烛火篇》的道术,在越阳楼的手中使用的越发娴熟,仿佛信手拈来般,他现在轻易就可以模糊他者与非他者的界限,让他者成为非他者的自身的一部分,也让非他者的自身可以转化成“他者”。 凭借着道术,简直就像是拿着把万能钥匙,从保险柜里取出一件东西一样。 转眼之间。 越阳楼就将这头血肉怪物给吞吃的一干二净,那身黑红二色构成的天辰装甲上,也平添几分妖异明艳的猩红,更显得狰狞许多。 在夺取到这份生命本源之后。 这具天辰装甲原本以他的庞大气血量,也只能维持全功率战斗三分钟的时间,亦是得到了延长,并且机体内仙道篆文苏醒的数量也得到了提升,进一步达到了27%,这个快要逼近30%的层次。 感受着体内重新充盈起来的庞大气血,五脏六腑迅速修复完毕后,越阳楼捏了捏拳,愉快的低声笑道:“多谢款待,真是美味的食物。” 此时此刻。 在天空之上,因为磁场力量的高度凝聚,钢铁的装甲恶鬼周身泛起了扭曲的空气波纹,浑身黑红色血气缭绕,增添的根根灰白色骨骼组成的武装,为其更添狰狞。 仅仅是存在于那里,那种恐怖的形象,就让人感到心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一样,生命随时可能受到威胁。 ……不,这或许不是错觉。 因为磁场所延伸而至之处,十三口磁流体剑光念动即至,快到不可思议,只要他愿意,现在的越阳楼确实是可以以惊人的速度的随时杀死处于范围内的绝大多数人。 哧。 微微的颤鸣中,十三口琉璃般的磁流体剑光像是鱼儿游走于越阳楼周身生物磁场的磁感线上。 看到这些临时制造出来的剑光本质上的不稳定,越阳楼微微摇了摇头,张口一吞,这些磁流体剑光便投入到两肺之中,受到命丛-锟铻的温养,维持着分子键之间的结合力,暂时不准备继续动用,打算留作关键之时。 在短短几个瞬间之后,感受着体内进一步充盈的力量,越阳楼感到自己比起最初开始战斗的时候更强大了。 这些根根云龙之骨从天辰装甲各处缝隙中刺出后,也在此时终于展现出了真正的效果,仿佛额外多出了增幅、操控磁场力量的体外特殊器官一样。 现在的越阳楼,甚至感觉到自己可以随意操控磁场,把自己像炮弹一样发射出去,抵达到无法掌控的神速境界。 鼓动心脏,气血充盈全身,无数仙道篆文自动亮起,将磁场彻底纳入掌控之中。 他声音低沉道。 “好了,第二阶段完成,开始下一个回合吧。” 那一瞬。 只见极速的雷光一闪。 盘坐于蜈龙头顶之上的白渡子,便感觉到了剧烈的危险,微微一怔时,紧接着就感觉到巨大的轰鸣声仿佛近在咫尺! “越阳楼?”他心里发出一阵惊疑之声,于危机之下,以道术人为编辑到体内妖魔的各种直觉本能,反而是让他未卜先知般反应了过来,没有迟疑的一拍身下蜈龙,他以孽龙血肉的变化性而自创的道术:[九牛二虎大神通力]便瞬息再动! 筋化蟒、骨化龟、皮化凤、肉化龙。 数不尽的妖魔种类再度从蜈龙的躯体之中复生,皆是爪牙狰狞、鳞甲森然之辈,即便是一般命难境界的修行者也难以撑过为“众数”时无数妖魔的群起攻之,又更何况此时将所有妖魔之力统合为一体的白渡子呢? “玄黄浑合,遍体更新。筋骨皮肉,来复乾坤……此乃[九牛二虎大神通力],为师十数年间苦心孤诣所创之道术!” “此道术最擅变化,刚才你看到的用法也只是此术式的一部分而已……逆徒啊,接下来我要向你展示的才是此法的真义精髓,哈,你还是用身体来好好记住吧,可莫要分神了!” 迎着那道转瞬间坠落的雷光,白渡子嘿嘿一笑,抬起枯瘦的老手一握,以[九牛二虎]这等朴素之物为名的同时,却冠以[神通]这等堪称僭越一词的不可思议之力,便真正降临到了世间! 风、云、尘、土。 仿佛蓦然间,在和整个世界为敌作对一样,本该轻易被撕裂的空气,瞬间成为宛若金刚的墙壁。 那种“神通力”魔染虚空,不再是无数妖魔聚合之力,而是进一步将自身的范围延伸到了事物本身的存在,将“它们”化作了自己身躯的一部分、化作了取得力量、并传导力量的媒介! 世间万灵之中,龙者最擅变化,不拘生者死物,皆能为之! 从红衣少女的交易之中,白渡子同样得到过[形神烛火篇],而他所领悟出来的道理,其正是此刻[九牛二虎大神通力]中展现出来的、以“我”为主,内景返照外景,强行侵染诸物为己所用的恐怖攻伐之术! 不求长生、不藏玄虚、不讲经义。 此乃贯彻北道门切实有物之理的一击! “麻烦——” 仿佛化身极速雷光从天而降的越阳楼也感受到了浓厚的威胁。 来不及多做反应的情况下,他却一分动摇也没有,毫不犹豫的贯彻了原本的打算,借助通过云龙之骨磁场加速的带来的庞大动能,以及自身的体质,便硬生生强行突破了层层硬化的空气壁障,抢先在大神通力传导到自身躯体上之前,猛然打出了异常恐怖的一拳,轰击在蜈龙的头部位置! 那一瞬间。 伴随着恐怖的轰鸣声而响起的,是这座深坑的地质结构受到剧烈撞击而摇晃的声音。 荡起的漫天沙尘碎石之中,只见越阳楼携带着恐怖动能的一拳将蜈龙头部和小半个干脆打断,硬生生轰击到了更下方的岩层之中,然后即刻便在转瞬传导而至的[九牛二虎大神通力]下,径直倒飞而出!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轰隆—— 接二连三的破碎爆裂声响起,凭空遭受到那道古怪“神通力”的袭击,越阳楼感到如遭雷击,根本无法反抗那远比想象中更加强劲的力量,只能强咬着牙,以大地元磁和自身生物磁场的呼应,借助云龙之骨这个中介,在半空中强行调整着姿势和方向,卸去尽可能多的力量。 刺啦! 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他临时改变了腿部的结构,主动锁死各处关节,小腿和足趾上的肌肉都紧绷的死死的,猛然一下子,像是钉子一样楔入到了地面之下,从此拖拽出了两条扭曲的长痕。 有此助力,越阳楼终于成功“刹车”,停了下来,感受着全身上下仿佛要散架一样的剧烈痛苦和悲惨状况,他微微沉默了一下道:“不愧是即将要踏入到劫境的怪物,哪怕是此具身躯没有携带完整的命丛命图,意识还半是陷入疯狂,剩下的不完全实力,也足以完杀祸境的绝大多数,甚至连现在借助天辰装甲,临时取得了越超当前境界的力量的我也不能正面抗衡。” 但是。 明明是处于这样极端危险的情况下,可在心里默默想到这里的时候,越阳楼嘴角却是咧开了略显狰狞的笑容。 在“命丛-天演”的持续性作用下,即便是受创颇深,他体内力量的增长也还是没有停止,反而是因为战斗的进行,受到了强烈的催化一样,只要一击没有立刻杀死,随着这具身躯的迅速适应,他最终就会彻底让胜利的天平倒向自己的一侧。 “呼……这一拳的味道,我已经记住了。” 在碎石的废墟之中,越阳楼重新站起了身来,虽然身上的天辰装甲显得残破黯淡了几分,可那些赤红的纹路,却越发妖异鲜艳了起来,仿佛汲取足够了血液,意味着融合程度进一步提高。 通过生物磁场之间的感应。 他能够感知到,在进行了那一击之后,白渡子自身的状况同样也不算太好,既然得到了远超寻常的破坏之力,那自然是与此同时,也需要承受相对应的反噬之力。 “天演”这个命丛是以前从未诞生在世上过的全新命丛,它的特殊效果,其他人绝对不可能猜测的到,而因此自然也就无法推断到越阳楼现在仍然存有很大一部分战斗能力的状况。 换言之…… “这就是我动手的最好机会!” 战场瞬息万变,而越阳楼更加没有在此刻这个关键的时刻进行犹豫。 下一刻。 只见残缺折断的根根云龙之骨上再度浮现光芒,庞大磁场的推动下,越阳楼身形极速闪烁几下,转眼飞驰来到那条半个身子都被打断,陷入到地面之中蜈龙上空。 破空的声响还没有来得及传来。 紧接着越阳楼就毫不犹豫手掌下压,以难以揣测到达至何等程度的极速,挥出了接连不断拳影,然后尽皆毫不留情的将力量倾泻在了那头蜈龙的残躯之上,硬生生把这头长生之兽意图复苏抬起身体的趋势给强行压了下来! 第九十六章.证我绝学,死得其所自快哉 如狂风、如骤雨。 越阳楼重新投入战场,骤然袭来之势端的快到不可思议,那身滔天的凶焰,更是让人几近乎无法抽出空隙喘息,一股感受到极其恐怖的事物的惊惧感便涌上心头,本能的身躯颤抖。 动荡纷飞的灰尘、碎石、和烈风之间。 那是要远比暴雨更加急促、远比海潮更加狂猛的重拳连打! 在天辰装甲、磁场力量、命丛锟铻的三重加持之下,越阳楼的拳头上缠绕着扭曲的无形波动,赋予了他堪称无坚不摧的破坏力,举手投足间,细微的结构性损伤都在快速累积! 而今经历千辛万苦,所有乱七八糟的能力,都被他统合为有机的一体,如此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纯粹无垢之力,又岂能是其他不纯之物能够阻挡! 咔擦、咔擦、咔擦…… 越阳楼触手所及之处传来破碎的质感,他低头看去,发现那身下那条蜈龙头顶遭受重拳连打的地方,纵使是白渡子结合多种妖魔的优势之处设计出来的高分子基复合材料甲壳,也果不其然的开裂了数条迅速扩大的缝隙。 感受着这具蜈龙之躯转眼间积累的细微结构性损伤,白渡子不禁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眼下的这种情况,即便是他也没有想到的,毕竟谁也不会料到,原本十七年都没有苏醒前世记忆迹象的“谪仙”丹材,居然会在这个关头,疑似莫名摆脱胎中之谜,还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取得了这样的力量,成为他当前不容小觑的威胁。 按理来说,想到这里的时候,是常人都应该会有一点后悔的意思,可到白渡子这里时,这个老道铁石般坚硬的心里,却是根本没有一点的动摇,也丝毫不认为有哪里做错了。 ‘不过是在实现我计划的途中,出现的一点点意外因素影响罢了,既然即便是回到过去,我也一样会做出同样的决定,那说后悔和不后悔的,又有什么意义。’ 在越阳楼的连番轰击之下。 只见处于即将被捶打至烂肉边缘的蜈龙忽然出声,其中的白渡子淡淡开口说道:“没想到你这逆徒会这么快成长到这种地步,确实是我身为师傅的失败,作为接下来纠正这个错误的补偿,虽然我能教给你的东西也不多,不过你也还是再次好好看好吧,以免到九泉之下,还要怪我这个便宜师傅没教给你什么好东西!” 下一刻。 就在越阳楼的眼前。 身下那条蜈龙的体内,便骤然爆发出了一股庞大的力量,仿佛将周围环境的生机都尽数夺取了一样,于飞快沙化的土地上,而后原本身躯上破损掉的部分,血肉复归、骨骼重接,器官再生、都像是时间倒流一样的修复了。 毫无疑问,这亦是[九牛二虎大神通力]的一种特殊应用,以天地为身的变化,“损有余”而“补不足”,反过来临时修复自己濒临破碎的肉身。 他需要首先进行这一步也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这具早产而残缺的蜈龙之身也不能称得上多么完整,直接缺少了漆水河那一半力量的存在,导致它根本就没有来得及长出命丛,基本就相当于是一个空无一物的白板。 能使用操控不熟悉的身躯,以道术战斗到现在,已经是很能够说明白渡子的强大了……而即便是他,在动用了真正的“大神通力”之后,这份过于禁忌的恐怖力量,也使得躯体首先无法承载,不可挽回的开始崩溃的趋势。 面对越阳楼这么一个很明显成为了巨大威胁的存在。他不再准备留手、考虑损失收益什么了,而是果断的做好了以这具身躯为代价,直接将越阳楼斩杀于此的打算! 战斗的情况瞬息万变。 而越阳楼自己也没有料到白渡子竟然又展现出了全新的手段,转瞬修复完整的身上给人传来十分严重的剧烈威胁感。 啧,麻烦。 ‘天辰装甲哪怕已经补充了能源,接下来能够全功率行动的时间也不到短短的三分钟了,再这样的拖延下去的话,局势只会越来越对我不利……’ 越阳楼摇了摇头,将手掌压在了身下蜈龙重归光滑甲壳上,惋惜道:“看来是明知山有虎,我也只能偏向虎山行了啊!” 下一刻! 剧烈的威胁感再起,周身的空气仿佛化作了难以摧毁的禁锢,没有提前产生任何一点预兆,冠以[神通]一词的恐怖之力,便再度骤然勃发! “哈,我先前就说过的吧……” 话说到一半,紧接着越阳楼就抬起头,手下之力轰然爆发,突破禁锢腾身而起的同时,也避开了那虚空中神通力的袭击,凭借磁场力量诡异的闪转腾挪,淡淡的说道:“只是这么简单的话,吾师你这‘大神通力’的本质,我就已经直接勘破了。” 所谓的“九牛二虎大神通力”。 这一道术的本质也就以孽龙血肉的变化性,结合《形神烛火篇》中所述之理的复合运用。 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恰恰不巧,在越阳楼的身上也有着同样相差不多的特殊能力,完全可以说也符合条件。 [脱鳞披甲转龙法]使他本身就在向着孽龙的方向蜕变,而[天鬼夺兵铸形术]干脆就是源自《形神烛火篇》的道术。 这样的前提条件下,再有着白渡子先前送来的那团血肉“拳印”作为样本进行分析,可以说光凭越阳楼自己在这短短时间内的领悟,[九牛二虎大神通力]这一道术的奥秘,便在他眼前直接敞开了。 “既然吾师你也说了礼来不往非礼也,那么现在……请您也来品鉴一下我这现学现卖的‘大神通力’可好? 下一刻。 只见越阳楼将此法以自身的磁场力量进行运转,同样是内景返照外景,却是将外界庞大的部分大地元磁本身,化作了自身的一部分,以此来推动着轰出强绝一拳! 这一刻。 从虚空中袭来的两股不同的“大神通力”碰撞在一起,便造成了异常恐怖的破坏波动。 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中,地面剧烈震荡,甚至有一道道的粗壮裂纹爬满了这座当初妖星坠落的深坑的坑壁两侧,摇晃着、颤抖着,仿佛结构即将崩溃塌陷! “逆徒啊,你可真是个蠢货!光凭这样孱弱的力量,你怎么会以为能杀的了我呢!” 感受到这股不同的“大神通力”,白渡子却是不惊反喜,哈哈大笑了两声后,眉头一皱,不快的叫道:“还不够!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虚空中,只见如山呼海啸般的“大神通力”进一步被他从修复完好后再度濒临崩溃的身躯内催发了出来,极尽破坏杀伐之能,摧枯拉朽般袭来! 他淡淡道:“此法我以这具身躯展现的终究不全,不过十之四五罢了,即便现在的全力也只不过是能再维持三十九息罢了,若是你这逆徒能撑得过来,我便承认你在我这一脉的身份,最后传你这[九牛二虎大神通力]完整版本。” 中间,他顿了顿一下,残忍而冷漠的说道: “而若是撑不过来的话……呵,那你这逆徒便干脆去死好了,连这一关都活不下来的人,又岂配学我真正的道术!” “错错错,这你就是说的大错特错了!” 越阳楼摇了摇头,嘴角笑容异常狰狞道:“不仅我绝不可能会死,而且这场战斗继续下去的话,我敢肯定先死的人只会您自己。” “虽然我这身天资堪称绝世,但也正缺声名传世,恰好想来吾师你隐姓埋名之前,凭着这身本事,也应该曾是名声斐然之辈,这身修为业绩,正合该为我所用!” 咻。 话音未落,拳已先动。 明明未曾经过任何交流,可转眼间,各自持着“大神通力”的师徒二人,却是不由分说的同一时间出手,庞然怪力轰击虚空,阵阵雷鸣之声鼓荡! 所谓九牛二虎大神通力。 此中言之牛虎二者亦非是凡牛凡虎,而是隐喻的传说里的魔牛妖虎。 理论上来讲,这门道术有三个阶段,得“九牛”者,容纳万千妖魔之力于一身,得“二虎”者,容纳风雨雷电之力于一身,得“大神通”者,容纳虚空莫名之力于一身。 前者有形有质,中者无形有质,后者无形也无质。 纵使连白渡自身也未曾达到那最后至少是劫境才能接触的力量,可在此时此刻,属于“无形有质”的恐怖之力,却是丝毫不打折扣的挥洒了出来,脱离了人体发力结构的局限,仿佛从范围内每一个奇诡的角度,莫名的神通力都可以自由的袭来! 假如越阳楼没有领悟出最适合自己的[九牛二虎大神通力]的话,恐怕在这无处不在的袭击之下,或许就已经轻易被任何一击打成齑粉了吧。 “只可惜,现实却没有如果!” 越阳楼抬手拨挡,轰然的一声中,不同版本的“大神通力”的碰撞,便导致又一声巨响在他不远处的地方炸开,明明即将就可以命中。 白渡子的三十九息转眼即过。 而越阳楼天辰装甲的持续时间却还剩下二十七息。 将白渡子那根本不屑于掩藏展现出来的道术,尽数以[仙道禁书目录]记录下来之后。 看着眼前挥出最后一记“大神通力”之后,蜈龙之身就接近崩溃,丧失宏观上有意义的有序结构,快要回归原貌的腐烂肉块。 凭借天辰装甲的支撑,越阳楼依然还有余力,来到他这具化身之前,声音嘶哑道:“能证我大神通力,吾师你这具化身也算死得其所了吧?” 战斗到这一步,即将彻底陷入疯狂的白渡子没有回答,而以那狂热的执念问道:“我刚刚教给你的那些东西,你都看清楚了吗?” 越阳楼沉默了一下,随口道:“算是看清楚了吧。” “那就好……那就太好了啊!” 最后连人形都快要不能保持的白渡子像是松了一口气,根本没在意先前厮杀的恩怨,就异常真诚的赞叹道:“你这逆徒打的真好啊,不愧是我楼观隐仙一脉的弟子,要复兴北道门的道路少不了你这样的人才,啊,现在我就承认你的身份!” 这话说罢。 忽然间,他就哈哈一笑: “看到逆徒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这回化身陨落的也算是意外之喜,虽然这漆水村炉子丹估计是要坏了,但祭龙的七日之期在即,到了那个时候,我还要请你来杀我!” 第九十七章.甚荒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越阳楼微微一怔,因为白渡子在这具化身最后时刻表现出来的奇怪态度,而感到一股隐秘的寒意爬上了脊背。 凝视着越阳楼的样子,白渡子仅剩的混浊眼瞳中疯狂火焰愈发明亮,理智摇摇欲坠,伸出枯瘦的老手忽然抓住了这个逆徒的手腕,道:“二月二,龙抬头,待到祭龙之仪,第七日酉时,我要请你来囚龙观祠堂,再斩我一刀!” 再斩他一刀? 一瞬间的沉默中,越阳楼得到这个回答的时候竟然有种完全意料之中的感觉。 从得知楼观道的道法蕴藏着的“以死为生”的深刻魔性,得知祭龙之仪的本质是让那条孽龙逐渐在白渡子自己的躯壳中复活时,他就隐约有了这方面的预感。 而根据各方面拼凑出来的线索也有体现,他这个仅仅教了他一点道术的便宜师傅向来是不疯魔不成活的性质,行事无所顾忌,连自身的性命都可以为执念而押上赌桌,即便是漆水村的这一炉返魂大丹没有炼成,本体已经陷入此生最接近死亡的状态,也绝不可能真的闭目等死,只会以自身这件事情做局,最后来一把大的,把主动权握在自己的手中。 因为本身的性格其实也差不了多少,所以越阳楼最是了解这种人的心理,设身处地的来想,哪怕到了最危险的关头,他自己也不是那种甘愿放弃的人,宁可行险事搏生机,也不愿把决定自己生死与否的权利,交给那些虚无缥缈之物。 “从一开始就受到我的算计,险些沦为我炼丹的材料,你这逆徒,理应更加愤怒才对!” 看到越阳楼沉默思索的模样,白渡子反而是有些不满了,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像是想要教他一样,将那只手扯到了自己的脖子前,语气恨铁不成钢道:“既然有人胆敢算计到你身上,那你就应该向他大施报复,愤怒的捏碎他的喉管,恼怒的扯出他的心脏、暴怒的打断他的脊骨,让他给你跪下磕头、让他给你诚恳乞活才对!” “哈……你怎么能思考为什么要杀死我呢!身为我北道门的传人,你又怎么能因为这么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一件事而犹豫呢!” 从短暂回过神来,越阳楼只是发出嗤笑:“难道您现在这句话不是也在算计我吗?” “第七日的祭龙之仪上,无论我来或不来,杀或不杀,当这句话从您口中说出来,并传到我耳朵中的时候,您的目前其实就已经直接达到了。”他言语如刀,看穿了白渡子的这话下掩藏的目的。 ……不,或许也并不能说是掩藏。 白渡子不禁哈哈大笑:“没错,这就是所谓的阳谋啊!” “假如你这逆徒来了,能为我这个师傅送上一程的话,我当然是会高兴万分,而就算你这逆徒没有来,到时候少了一个阻碍我的大敌,这岂不也是意味着我赚了?” 他苍老的声音异常坦然,像是丝毫不介意的,将自己现在的情况的透露出来:“漆水村这炉返魂大丹,即便是在我的计划中也占据了重要的位置,几乎是必不可少,而缺少了的话,自然便意味着危险性大增” “虽然不知道你这逆徒到底具体知道了多少我的谋划,但其实你倒也不必担心,不管你来或不来,到了时候,届时的‘我’自然也会死去,而直到某个时刻之后,若是未曾撑过去的话,下一次醒来之时,‘我’才有可能会‘非我’。 话音落罢,空气就好像一瞬间冰冷寂静了下来。 明明未曾接着说话,可白渡子这番话留下的不绝未尽之意,却仿佛在说:“来,做决定吧……” 然而。 忽然间,这时的越阳楼却莫名其妙的说道:“我的名字是越阳楼,以现在的年龄来看,大概也就是十七岁左右吧。” “从出生的时候起,我就意识到自己并非是常人,对一直以来的人生都进行了严格的规定,不抽烟,也几乎不喝酒,早上卯时起来锻炼身体,直到辰时吃早食休息,开始看书学习知识,每天一定要三餐吃饱,补足营养,习武也止于浅尝辄止,决不把今天的疲劳和压力,留到明天……” 白渡子虽然没有说出半句话,可这时他的沉默却不免还是表现出了几分“你到底想说什么?”的意味。 没有理会便宜师傅的反应,越阳楼继续自顾自的说道:“我只是想要说,我这个人的欲望很低,其实别无奢求,只希望能够‘心情愉快’的活下去,人生少数的目标就是掌握这个世界道术的力量,做一个与世无争的好人。” “按照几乎是既定的人生轨迹,明明像我这样的人,也理所应当会走向我所期待的未来,可是自从拜入到囚龙观的第一天开始,我却一直在安排下被迫经历了太多的麻烦事情,致使我学得道术这个简单的目标始终无法实现,距离那个预期的理想未来越来越远……” “我本来就一直都很讨厌被算计的感觉,而自从无功县的这一切都是你为晋升劫境而准备的计划的时候开始,我就开始思考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这样荒谬绝伦的事情发生。”他顿了顿,叹息了一口气:“老实来说,这种感觉真得让人不爽,让我至今才想明白,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到底是阴谋还是阳谋什么的,我根本无所谓,不想知道,也不想掺合!” 咔擦。 越阳楼向前踏出一步,抬起手,琉璃剑光缠绕于其上,一把从那些进一步崩溃的无定形肉块中,精准的将白渡子最后的头颅捞在手中。 看着这颗苍老的人头,看着白渡子那一副仍然微笑的神色。 “我只是想要当一个好人而已,正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像师傅你一样的吊人存在,这才导致我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的啊!” 越阳楼嘴角扬起狰狞笑容,一步步收紧手掌上的力度道:“您这些话中,有一句话说的倒是没错,作为受到算计的人,我确实应该向您大施报复……不过,却并非是因为险些沦入炼丹的材料,而是因为您毁灭了我想要成为好人的理想!” 霎时间…… 咔擦咔擦咔擦——! 越来越巨大的压力下,越阳楼的五根手指将白渡子的颅骨捏出了裂缝,转眼间,便深陷其中,达到了颅腔之内。 嘭! 伴随着异常坚定的决意,他手上劲力吞吐,下一刻,就毫不犹豫的将那颗人头的颅骨捏碎了,整个红白二色的花朵骤然绽放,脑组织和血浆都飞溅了开来,到处都是! “既然是作为师傅,为了我的人生和理想,那就请您先去死吧,不要再挡着我的路了。”越阳楼断声说道,动手时,也是一股说不出来的果决。 正如白渡子那老东西自己最后表现出来的态度一样。 无论是阴谋也好,还是阳谋也好,当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被越阳楼听到耳中的时候,他的目标其实就已经达成了。 不需要知道这个老道究竟是打的什么心思,也不需要问明白具体到时候要怎么做。 在越阳楼明知道这其中必然隐藏着什么其他的目的,但为了确保安心还是必然会回去一趟的情况下。 他自己其实只需要知道,在第七日的祭龙之仪上,酉时之时,踏入祠堂后,他到底该怎么挥出那一刀,送这位根本没教过自己什么的便宜师傅上路领死,然后收刀归鞘,随即飘然远去。 这一切的前提是。 在“蜈龙”因为白渡子的附身,和越阳楼的一战后,已经彻底陷入疯狂,回归最为原始的状态。 短短的时间,漆水村的大丹再无炼成的可能,而做到这一步之后,剩下的也就不是越阳楼能够再干涉的事情。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 到接下来的那一刻时,无论是开头的起因、中间的过程、还是最后的结果,越阳楼其实都不需要理会,只需要顺应这便宜师傅的请求,在祭龙之仪上,挥出那送他上路的一刀后,这囚龙观这一系列之事,便几乎与他再无关系。 不管是留在那里做什么,还是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也好,在白渡子残留下来的那具死尸,“某个意识”下一次重新苏醒过来之前,他这个已经“脱身局外之人”,都有着大把的自由时间。 越阳楼不是啥救世主,一切行动的根本,也正如他自己所说,只是为了自保求生而已,顶多再掺杂几分追求道术力量的渴望。 总不能一刀劈死白渡子那老梆子之后,做到毁丹这关键一步,还要求他保证某人一定不会再死后复苏吧? 看着眼前的“长生之兽”,这依然还是“活着”的无数散乱肉块,越阳楼摇了摇头,心道:连这玩意我都没本事解决干净的,再说什么彻底毁掉一具至少是本身是祸境巅峰、还附身着劫境意识的“尸身”,是不是也太瞧得起越某人我了? 想到这里之后。 结合此情此景,他也是不禁摇了摇头,随口唱道:“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啊!” 第九十八章.漆水河下蛟龙吟 “呼……也是甚荒唐啊。” 转眼间,越阳楼唱罢这一句时,心里也是泛起了几分莫名的思绪。 漆水村这炉大丹被毁,白渡子只能主动以死求道,引得自己再回囚龙观斩他一刀,博取渺然的一线生机,真正试道于那头往古的孽龙。 虽然这件事待收刀归鞘后,估计就与自己再无半点关系。 但孽龙逐渐复生,无论最后那具尸体中苏醒过来的是谁的意识,之后一系列事情引起的变化,恐怕便是要向一个难以揣测的方向发展了。 光是披甲状态下的自己,和白板状态下的蜈龙这两个才约等于人祸之境的怪物交手,就足以造成这么巨大破坏现场。 而最后至少也是能达到劫境的“白渡子”重新醒来,这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北道门和南玄门越发紧张的局势之间,前者忽然多出了一个重量级的大杀器,后者的天师道,又怎能不提起万分的警惕呢?。 按照当前的情况来看。 这绝不是代表着一件好事,因为南玄门这番的态度变化,往上或许影响到远在汴京的武朝圣天子的决定,往下则直接可以导致南北道脉之间的摩擦进一步加剧。 越阳楼可以预见。 在不久的未来,到时候,一切都必然会有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 呼。 此时此刻。 望着那废墟残垣,越阳楼缓缓吐出了一口长气,心头思绪起伏。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件事之中我如何决定,也将会造成相差巨大的影响。” “瞬息万变的局势中,那个时候我又要身处哪里呢?难道还是要身不由己的卷入这些破事之中吗?” 当这些有关未来种种之事的念头从脑海里闪过,即便到现在已经掌握了这个世界道术的力量,越阳楼心底也泛起了几分不安,更加感受到了自己力量的孱弱。 虽然这也有可能是几年后才会发生的事情,但伴随着境界提升越发深入诡异的仙道世界,相似者之间的吸引,许多更加危险的事物却必然是也是纷至沓来。 越阳楼明白一个道理:“所有的修行本质上都是饮鸩止渴,是人和这方受到侵染的天道之间的博弈交锋,只有一直不断的提升下去,将自己变成远比那些诡异还要恐怖的存在,才终有可能等待到真正脱身其中的那一日。” “即便是在眼下的处境……不,反而正因为是在眼下的处境之中,想办法提升实力,搜集命丛,这才是始终最为重要的事情。” “假如有劫境……哪怕是祸境的正常实力,现在思考应该要怎么做的,也不应该是我,而是我的那些敌人才对。” 呼,说到这里,一时间,越阳楼又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以他现在借助天辰装甲维持不过几分钟的、勉强到达正常祸境的实力,想要在这个世界安全的生存下去的话,还远远不够。 “太弱了、太弱了……我还是太弱了啊!” …… 在深坑底部,他们战斗余波造成的战场一旁。 拔地而起的腐烂巨手上,某个红衣的少女也静静的看完了这场欺师灭祖的战斗。 这段开始到结束不长不短的时间中,她本来也是有无数个机会插手到其中的,可最后出于某种原因,原本打算做什么的她,却始终是按捺下了那份心思,以那种能力,将自身的存在暂时从他们师徒二人的认知中抹去。 自从越阳楼披着天辰装甲再度出世开始。 源自于构成这具身躯基础的那种力量,便呼应着雀跃了起来,仿佛是感受到了血脉上的联系一样,连带着红衣少女看待越阳楼的感官,也不自觉受到了影响,本能的想要亲近过去。 这绝对是一种异常的状态——红衣少女凭着几乎达到“太上忘情”的心境,瞬间就感受到了自己遭到的这种潜移默化的变化。 假如换成常人的话,按理说再怎么也没办法豁免这种影响。 因为这本身就像看到红色,而感觉到炽热,看到幼崽,而自动联想柔弱可爱这些词汇意义一样,这是基于审美观和本能潜意识的判断,即便心底里再怎么不承认,看到某件事物的一瞬间,何谓“美”,何谓“丑”的答案,便自然出现在了心中。 可是像红衣少女这样的存在,“她”却根本就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生物。 一直从特殊的视角来看待所有事物的她,虽然依旧能够感受喜悦为何物,并伪装出类人的一面,但那个本质的真我,却从来都是远于人而近于道的。 如若掌上观纹一般。 感受着心底这份平白多出来的情感,红衣少女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并不在乎这份血脉联系带来的影响,反而更添了几分玩味的神色。 她生平头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浓浓的好奇心,迫不及待的想要探究这个男人的秘密。 下一刻。 只见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红衣少女素净淡雅的绝美脸庞上,蓦然腾飞起一抹淡淡的红霞,显得尤为诱惑,不自觉轻声喃喃道::“越先生,你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此时此刻。 她原本的想法改变了,不仅将一步步诱导他进行交易的念头暂且按了下来,而且还准备用手头那份还剩下来的“丹材”先送他一份大礼。 反正这具现世载体失去天辰残骸里散发出来的某种东西维持后,此后不久也是要直接崩溃了,眼见找到玄牝子的“今生之身”附体同样估计成不了了,与其留着完全浪费,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再利用一下! 所谓的利益和得失啊,那都是凡人才需要考虑的东西。 但凡拥有超乎常理的力量之人,皆是思维自然异于常人的异类,寻常的价值观和思维模式不能适用于他们的身上。 作为天生就位于长生久视的终点之处者,红衣少女的生命中不仅有着漫长的时间去等待,而且还有着充足的力量为实现那一时的念头而行动。 现在一念间升腾起了好奇心的她,她就只想看看越阳楼接下这份大礼后,究竟会带来怎样有趣的变化。 这可太让她想知道了。 “毕竟咱也是温和知礼的好女人,总做不出朝血亲动手的事情来嘛~”红衣少女调笑一声,随意打了一个响指。 下一刻。 本就结构遭到严重破坏,濒临坍塌边缘的深坑洞窟,便缓缓摇晃了起来,震落下无数碎石! 噼里啪啦…… 落下的碎石就像是骤然下了一场大雨一样。 在动荡的烟尘之下,感受着骤然间的变化,越阳楼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 他想起红衣少女的存在,顺着莫名的联系抬起头,却只看见原先血肉黏质覆盖的地方,那众多的血肉都在飞快间变得干枯,转眼间,就像是经历了漫长的时光一样,色泽变得黯淡无比,迅速化作一捧捧灰白色的尘埃,漫天飞舞…… 十几年的时间中。 这些东西早就和周围环境结合到了一起,而当红衣少女收回了它们的存在时,失去了重要支撑的深坑结构,自然也就是终于要撑不住垮塌下来了。 在越阳楼的眼中。 仿佛原先那座幻象般的华美神宫再现了一般。 他看到在那纷飞的灰白色尘絮中,依然如初见时那样的红衣少女从静坐的案桌后起身,一盏盏宫灯随之骤然亮起,那袭浅红色的绝美身影,便愉快的轻笑,从不知何处抽来一柄无刃无镡的长刀,广袖翻飞之间,一抹轻盈刀光也随着韵律游弋着,婉如游龙蟠曲,惊鸿逐影。 时坠珥流盻,回裾转袖若飞雪。 只见那那红衣少女恣态顾盼生辉,左手拈花,右手舞刀,纤细腰肢扭动间,轻声吟唱起了古老的歌谣,鸦羽般的漆黑长发纷飞,如若那些祭神的巫女祩子般,以这最为古老的仪轨形式,沟通冥冥之中的上天之神。 她声音神圣清澈:“维某年岁次,某甲某月朔某日某将军,谨以磔牢清酌祭于‘蛟’曰:惟神道出地户,迹遍天涯。东温而层冰澌散,西烈则百卉摧残。鼓怒而走石飞沙、翻江倒海,安静则云屯浪息、绽柳开花。 今六师戒严,恭行天罚,乃神之不昧,制五兵之利,使鼍鼓增气,旌旗佐威,甲前无坚兵,兵前无横甲,如飞霜而卷木,如拔山而压卵,火烈风扫,戎夏大同,允我一人之德,由尔五兵之功!” 下一刻。 蓦然间,越阳楼感知到了什么原先被屏蔽掉的呼唤,还未曾来得及细细观看那处虚幻的神宫处到底发生了什么。 远处,漆水河下。 从那个他似乎曾经来过一遍的地方,一道悠长而癫狂的龙吟声,便骤然响起,回荡于整座变得空荡荡的漆水村内。 见到那道裹挟着无边凶狂气息的漆黑乱影从漆水河下腾起,异常虚弱的红衣少女咳出几口血迹,轻笑着道:“有甲自然不能无兵,这杆蕴养了多日的漆水制龙五凶大纛,还是交还给越先生你自己收好吧。” 毕竟,女人都是很记仇的嘛。 红衣少女还没忘记先前某人要欺师灭祖的事情,她恶狠狠的磨了磨牙道::“就当做……是替我斩了白渡那老东西的奖励。” 第九十九章.只手撼龙 烈风骤然席卷,顿时飞沙走石。 忽然一声轰鸣于深坑的上方炸响,此时此刻,于天地间静了下来,一切声音都变得渺小,只有那振聋发聩的雷声震荡。 越来越多的碎石大块大块的崩落。 只见震荡不息雷声中,一道丈许的漆黑乱影,骤然间从上方撕裂了岩层,于半空之中腾飞游走,缠绕着重重骇人的凶狂黑气,转眼破空,朝着越阳楼的位置袭杀而来! “什么鬼东西?!” 感应到那玩意儿的接近,越阳楼也是一惊,本能的抬手轰出一拳后,大量磁场力量鼓动,撕开了尘烟和碎石后,这才看到那漆黑乱影中,是条似龙非龙、似蛇非蛇,更像是巨大蠕虫的怪物。 这头“蛟龙”通体都没有皮肤,由苍白的条状肌肉构成全身,头部的位置根本没有正常生灵该有的头颅,而是类似花朵一样的、分裂成数瓣而密布着细碎利齿的巨口! 几乎是见到的一瞬间。 越阳楼就感觉到他和眼前这头蛟龙之间的直接联系,仿佛本来就是一体似的,那是一种超乎想象的紧密联系。 在成为了漆水河下残留的孽龙意志复生的容器之后。 短短的几日之内,越阳楼原本这具意外丢下的化身就被那股诡异的力量彻底侵蚀改造,于漆水河下,进行了数次难以想象的异常蜕变,生命形态上越发接近源头那条孽龙。 就算囚龙观的仪轨正常举行,妄想着长生之梦的魏寅阳恐怕也不会知道,这座漆水村之内,其实早就有东西继承那一半本该是属于那条蜈龙的部分力量,而且进度还要远远超过残留着人性的他! 嗷吼! 只见袭来之蛟癫狂怒吼。 明明是原本出自一体的主体和化身之间的关系,可此刻,当越阳楼和它目光对视之时,却发现它目光之中没有灵性,只有疯狂混乱,几乎与野兽无异,只是长了这么一具天生强悍的蛟龙之身,只是继承了那头漆水孽龙遗留千古的残恨怨憎! 第一瞬间,越阳楼就下了判断:“看来……果然是不能善了了啊……” 即便刚刚经过和白渡子的一番鏖战,但他见到这条蛟龙的恐怖威势却也是没有看见畏惧,反而是眼神里充满了见猎心喜的神色。 要说硬要的形容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的话。 那大概就是——此物合该与我有缘也! “先辈匣中三尺水,曾入吴潭斩龙子。既是有古人行这番斩龙之事在前,那我今日越某人也不该弱于其后才是!” 越阳楼心里自忖着以当前残余的气血量,天辰装甲尚且可以维持十余息的最大出力,而这头眼前蛟龙也只是受到本能控制的无智野兽,不比白渡子那等掌握着“九牛二虎大神通力”这等道术的人物,纯粹以难缠的程度来说,这头蛟龙也不过六四之于那头蜈龙。 但凡随便杀过什么人的朋友都清楚。 作为生物的人类本身,是一种异常脆弱的存在,无论是简单的碎喉掏心斩首、还是到复杂的脏器运行错误,内循环系统崩溃、免疫系统遭到入侵的什么一般性“伤势”,都会轻易而迅速的导致一个人类死亡。 当这句话即便换到他生物的身上也同样适用。 归根结底,作为生物的各种存在,本身就是不完全的,只要撕开了那层文明的温和面纱,其实真正的厮杀战斗,也只不过是短短几招之间就能分出生死的事情,往往根本要不了那么多的时间。 “十息时间,足矣!” 懒得再思虑何等差距,越阳楼咧开嘴来,运气磁场力量,浑身动力装甲上,根根狰狞的云龙之骨刺啦弹动电芒,瞬间带动着具身躯加速,抵达了神速的领域。 下一刻。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 明明是那条蛟龙袭来在前,越阳楼察觉动手在后。 可现实的情况,当那庞大的元磁颤抖波动之后,两者之间的“前后”顺序,却是瞬间的便逆反了过来,成了越阳楼在前,那条蛟龙反而在后,还落到了相对处于下方的位置。 他光是简单挥拳就造成了如雷的轰鸣,而磁场力量、气血力量,以及新学会的“九牛二虎大神通力”都全部蕴藏内敛于其中,这份仅仅只能用恐怖来形容的力量,便携带着足以媲美巨炮轰击的动能,瞬间击穿了重重阻碍,来到了那头蛟龙眼前! 这一拳是砸,这一拳也是按。 仿佛化作了一方沉重的雷部大印一样,从上往下,更居高临下的,以象征着天威刑罚的雷霆之势,落在那条袭来蛟龙的头顶,硬生生是野蛮粗暴的把它的凶狂气息给打下了数分不止,从天上按到泥土地里,满地的挣扎不止。 然而。 但猝不及防的接下了越阳楼的全盛一拳的蛟龙也未曾遭到多么巨大的重创,它的体表实则有一层异常柔韧的莫名漆黑物质层作为防护,保持着衰减震动的状态,将袭来一拳中,几乎所有的动能都吸收掉了,只剩下无法避免、也无法影响的那一部分力量。 凭借着敏锐的感知能力,越阳楼感觉到这头蛟龙体表的那层漆黑物质,似乎是某种或数种命丛的产物,本质是通过调整影响范围内的热能分布,来达成免疫绝大多数伤害的效果。 汲能的核心位于这头蛟龙的体内,而磁场力量几乎无孔不入的性质,也导致他这一拳终究是起到了一点的作用,撕裂了部分那层漆黑物质紧密的结构。 感知到这里之后,越阳楼心里迅速清楚了起来。 要破解蛟龙体表这层漆黑物质的作用,说简单其实也当真简单,只需要使劲打、用力抽,直到最终超过某个上限,在这些漆黑物质上创造一个裂缝、一个弱点就行。 当然了,这说是破解之法,其实也不太能说是破解之法。 这重的道理只需要打过几次之后,其实再怎么愚笨的人都能总结出来,可就算真的知道这层蛟龙体表的漆黑物质的缺陷,实际上行动起来的时候,绝大多数人也没有办法针对这一点采取应对手段,来最终破坏掉它的宏观结构。 因为这就是摆明了也没办法的东西,只能通过超过极限的蛮力硬生生的去破坏,若是没有一瞬间突破某个阀值的话,那么所有的攻击,恐怕反而会成为对方的力量之源。 转眼间。 就在越阳楼心里几个念头闪过的时候,而蛟龙头部位置开裂如花瓣状的巨口也动了起来,不仅疯狂摇晃,要将越阳楼从身上甩下,而且还分裂出了数十条镶嵌着利齿的触手,将刚才从那一拳中吸收到的动能释放而出,齐齐向着越阳楼的位置抽打过来! 这就像是链锯剑的原理一样,触手上镶嵌着的无数细小利齿以高速震颤转动,而且还附带着抽打而来的庞大动能,其恐怖的杀伤力,就算是现实里一些坦克的高强度装甲,也只能被轻易撕裂吧! 但…… 越阳楼不惧。 见到这副无数触手袭来的场景,他反而是忍不住咧开了一个笑容,陡然翻身骑上了蛟龙之身后,一下子大腿肌肉收缩,夹紧了这长虫的身体,施加巨大的压力,将自身牢牢的固定住。 下一刻。 只看到他抬起手,化拳为印,结作触地降魔之相,猛然催鼓全身磁场力量,如一方雷部大印一样,骤然间,再度按落在蛟龙身上,将它反抗之势直接轰垮变形! 这是最为纯粹的蛮力,也是最为纯粹的暴力。 如同传说中的故事再现。 无数蓦然亮起的仙道篆文中。 只见披着身未来机械感十足的动力装甲的少年道人,硬生生盘坐于凶恶万分的蛟龙身上,一记记沉重异常的拳印往下砸落,狂暴蛮力不断轰入,仿佛使那渺小的身躯也重若山峦一般,直接压垮了它向上试图昂起的头颅,直到一步步镶嵌到地里。 此时此刻。 这一幕,越阳楼就好似凭借莫大德行,将这条顽固不化的凶狂蛟龙感动,自愿俯身低首,甘愿为他身下坐骑一样。 即便身上有着那层漆黑物质形成的薄膜作为缓冲,持续吸收掉了大量的动能,可这番越阳楼连续拳印轰击之下,纵使是以蛟龙之身也绝不好受,整个意识都因为那震荡陷入了昏沉之中,只能凭借本能进行反抗。 见到这条身下蛟龙又有异动,越阳楼也并不意外,在十息还剩下三息的时候,再度以全力轰下触地拳印,将那条蛟龙的挣扎反抗再度按下。 嘭嘭闷响不绝于耳。 光是他们交战的那块土地,就在余波下便下陷了快丈许,而且还在不断往下压实陷落下去。 那条已经陷入地面颇深的蛟龙,纵使身子不断胡乱翻滚,掀起气浪,甩碎巨石,将土地打出无数裂痕,可到了最后时,根本还没来得及展现出多少神异之能呢,在越阳楼根本无法反抗的一连串打击,却终究是要到了气力不济的地步,连身上的漆黑物质层都被那不可思议的蛮力硬生生打穿了! 也就在那一刻。 紧接着最后的一息的时候。 原先冥冥中的某种古老仪轨终于发动。 只见那硬生生被打穿的漆黑物质层之下,彻底被“降伏”的蛟龙身体内部血肉收缩,迅速变得干瘪,仿佛都被凝聚到一起了般。 在越阳楼的眼前。 红衣少女为他作为礼物准备的“漆水制龙五凶大纛”,也终于在他手中自然浮现。 第一百章.漆水制龙五凶大纛 感受着手掌中逐渐坚实固化的质感。 原始而古老的仪轨借他之手完成了这次铸造之后,越阳楼忍不住眨了眨眼睛,还愕然察觉了那一闪而逝的‘天鬼夺兵铸形术’的波动。 他想不到红衣少女竟然这么快就这种源自于《形神烛火篇》的运用道术。 而当与此同时。 直到最后,那条蛟龙之身的收缩也到了一个极限,无数未知的漆黑物质凝聚、涌动。 在一瞬间的血脉呼应之下,越阳楼感受到脑袋顿时嗡嗡作响,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的本能在驱使着他自己一样,他自然的抬手,好像抓住了东西一样,从蛟龙的脊椎骨位置向后虚扯。 于是,下一刻。 当越阳楼抬眼去看的时候,就发现身下的那条蛟龙像是被抽去了全部的力量一样,庞大的躯体寸寸断裂,碎散为飞灰,只剩下了他手中多出来的那一杆凶恶狰狞、以交织着的黑红二色组成了栩栩如生孽龙图纹的高牙大纛! 所谓纛(dào)者,即古时军队或仪仗队的大旗也。 而越阳楼手中这杆“漆水制龙五凶大纛”,也是由两个不同的部分组成。 最为引人瞩目的大纛旗面,是用一种类似于皮膜的柔韧材质构成,其上以根根殷红暗沉的血色丝线编织成了一副栩栩如生的孽龙纹,仿佛那凶恶狰狞的异兽还活着一样,连那花瓣般开裂的利齿巨口也是分毫毕现。 不像是那些凡器死物一样。 这杆大纛的旗面是浑然天成般直接从骨质长枪上生长而出的,旗枪一体,杆身长丈许(大约3.33米),枪头是捣马突枪的形制,厚重枪刃宽阔如剑,边缘也异常的锋利,倒映着森冷彻骨的寒光! 越阳楼一拧枪身。 大块大块往下砸落的碎石中,只见这杆骨枪扬起,黑红大纛不住翻动,搅起无边风浪,于空中烈烈狂舞作响,竟是将那砸落的无数碎石也拢住了,连这再怎么沉重粗砺的石块,也没有刺穿那看似薄薄的一层旗面。 下一刻。 他擎着大枪的手臂只是一晃一抖,拢住大量沉重碎石的旗面便直接散开,将原本吸收来的庞大动能释放了出来。 一时间,大量沉重的碎石块倒飞而出,胡乱的撞击在一起,叮叮当当的碰撞声音不绝于耳,到处是碎裂的尘烟,一片眼花撩乱。 越阳楼纵枪劈斩,枪刃吞吐寒光。 伴随着“唰啦”的声响,那片看不清的尘烟便被撕裂了开来,瞬间被分割成了大小不一的好几块。 “好枪,好枪!” 感受着这杆缠纛旗枪如臂使指的纵横劈斩,仿佛真正人枪合一般的手感,越阳楼心里便不禁赞叹几声,然后看到[仙道禁书目录]深红色的面板上随即浮现出了描述。 【漆水制龙五凶大纛】 【蕴含整条蛟龙之力的妖魔之兵】 【原本是将死未死之龙复生的力量容器,可在■■■的祭祀仪轨中,借由某人之手,却最终铸造成了只有大妖魔才能挥动的重型兵刃】 【虽然据说只要能拿起,便可以受到蛟龙之力的加持,化身怪物,引发巨大的灾害现象】 【可既然是凶兵的话,在动用这禁忌的力量,首先遭到反噬的,反而会先是兵主自己吧。】 【效果】 【顽:本身材质难以破坏,物理性质不易变化】 【冥:从接触之处掠取动能、热能,进行储存转换】 【暴:持有者受到蛟龙之力的加护,具备超乎物理结构的巨力】 【寇:侵掠残暴,暴戾恣睢,心坚如铁石,不能挡,不能惑,可横行无忌。】 【凶:???】 【备注:从自古以来,‘蛟’这等非龙非蛇的孽物,便被认为掀各种起灾害的不详之兽,生于江河者,行洪走水,生于地底者,则翻身地动,和各种地震、海啸之间都有着隐秘的联系,受到许多团体的崇拜。】 看到深红色面板上最后那行效果描述的“???”,越阳楼心中思绪微微一动。 ‘取得妖星碎片后,我这[仙道禁书目录]的功能虽然进一步补完,不过现在看来,这其实也是有着一定极限的,要依靠我本身掌握的知识,假如我自己都根本不知道的话,[仙道禁书目录]也就不能帮我总结出来了。’ 他不得不说,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遗憾,越阳楼也只能靠自己继续分析道。 “前两个效果明显是枪身本来的材质带来的效果,而后两个效果,则是进一步分别针对单体和群体衍生出来的效果。” “在‘暴’的加持下,我本身就已经堪称恐怖的力量进一步得到了增加。” “而在‘寇’的加持下……” 想到这里的时候,越阳楼顿了顿,感觉到有一些奇怪,这个效果现在实际上还未曾给他带来任何改变,仿佛是需要遇到什么情况,或是满足什么条件才会逐渐触发。 关于这个效果的描述,他也在某本书上见过。 所谓“侵掠残暴,暴戾恣睢”,这些词语最早其实都是用来描述一个名为“盗跖”的古时大寇的。 相传他风头最盛之时,以麾下从卒九千人之众,恣意横行天下,侵暴诸侯,动辄穿室破门,掠人牛马,也就是那时天下最大的一伙在野暴力集团,几度成为残暴一词的象征。 抛开那些负面性的玩意不提。 根据这个描述,越阳楼猜测,这杆大纛的这个名为‘寇’的能力,理论上应该是对应群体的效果,只有当大纛下的友方人数达到一定数量后,或许才能够完整的生效。 想到这里,越阳楼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虽然不知道怎么的把这玩意铸造成了大纛的形状,可这也不意味着我就要跑军队里面抗纛吧。” 要么直接造反,否则他哪来的人搞这玩意啊。 想了想后,越阳楼反正是暂且决定,要无视这杆大纛目前来讲肯定是要用不到的最后两个效果了。 一个是用不了,一个是根本连效果都不知道,存在着也和没存在没有区别,还是这杆大纛携带的前三个效果对他的战斗力来讲,提升最为巨大。 ‘顽’和‘冥’组合起来大大提升了这杆大纛本身作为武器的作用,最为纯粹的坚固,加上越阳楼已经体验过的难缠到极致的汲能效果,在他这种人手上的话,发挥出的效果可绝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那种简单程度。 能够自如的运用外物来补足自身的缺陷,是灵长类生物,区别于其他野兽最大优点。 先天肉身,最是低贱。 作为人类的躯体本就有着极限,连命丛这玩意都是明显有人工设计痕迹的后天产物,要是人体内真有无数潜能宝藏可以挖掘的话,自然也就没必要再来多此一举。 相比于数十年如一日将肉体磨砺到媲美钢铁的程度,而锻造一身坚固的铁甲要多少时间呢?而从流水线工厂,到足以击穿铁甲的火器被分发到兵卒手中的时间又要多少呢? 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 现在身上有着天辰装甲,手中又有着这杆漆水制龙五凶大纛。 此时此刻。 相比较于无甲徒手的状态下,越阳楼的战斗力完全可以说是不可而语的,就算不提天辰装甲上无数仙道篆文对磁场力量的临时加持,光凭甲兵本身的坚固锋利,他也绝对可以说一个打十个都没有半点问题! 感受着新玩具到手后就蠢蠢欲动的实验欲望,不过想到现在的情况后,他却又强行压下了这些念头。 随即。 越阳楼朝这杆似乎仍然有噬主之意的凶兵投去一个淡淡的目光,便唤醒了它先前的某些沉痛记忆,然后将大纛旗面一卷,把骨质枪刃对着自己的胸膛捅了下去,直到整个三米的枪身都彻底没入身躯,才算是把这杆携带着也麻烦的凶兵收了起来,镇压于体内。 如果是寻常人得到这样一杆诡异的凶兵,纵使是贪婪的想要掌握其力量,不忍心破坏舍弃,但心底里也难免会生出几分忌惮恐惧,可到了越阳楼这里,他反倒根本一点也不在乎它隐藏的噬主风险。 要想掌握这类诡异之物的最好办法,永远都是保证自己不断变强的速度,要比它们更快,不给任何有机会噬主的机会! 越阳楼微微一笑道:“想噬主的话,我并不介意,从现在此刻开始,那你就去努力找到每一个因为我的疏忽而暴露出来的漏洞吧,我会尽量不给你背叛我的这个机会的。” 他话音落下,只见那杆融入他肉身之中大纛微微颤动,听罢这番话,却是不仅没有展现凶戾之态,反而还乖巧的收敛起了姿态,仿佛其中那微弱的新生灵性,感受到了越阳楼隐藏的还要远超于它的深刻魔性,本能的产生了几分忌惮和恐惧。以现在这个配合的样子,虚伪的示之以弱。 凶兵的灵性能够感觉到。 越阳楼其实就是把它冷漠的当作一个好用的工具,只是看在有灵性意味着还有自我提升空间的份上,才把它保留了下来,实则根本投注半点感情。 假如没能抓住那个转瞬即逝的背叛之机,失败的同时,它这个多余的意识也自然就没有了再利用的价值,没有了继续存在下去的意义! 故此。 在那之前,它就必须要蛰伏、必须要展现出充足的利用价值! 第一百零一章.余?殸?仙 那口凶兵里的灵性如何来想,越阳楼自然不知。 不过就在它迫于形势,不得不主动配合以示乖巧的同时,而越阳楼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机,倒是直接表现为进一步圆融通畅。 噼里啪啦。 这一连串骨节爆响的声音响起,越阳楼也是没办法抑制住身高的拔升了。 伴随着越阳楼这口原本化身所化的“漆水制龙五凶大纛”重新融入躯体,这股虽然外来但却本质同源的力量注入下,就好比是等级清零后,再保留属性再重新练上来了一样。 在“大号”和“小号”开始合并之后,他人体的极限随即也被再度打破了,而相关联性最强的“骨骼”和“皮膜”得到的提升最大。 仿佛是人类的脊骨上直接叠加了蛟龙的脊骨,人类的皮膜上又叠加了蛟龙的皮膜,枪身和纛旗的部分分别融入了这两处的地方,源源不断的释放出力量。 即便未曾手持这口凶兵,越阳楼也依然能感觉到‘暴’的效果在生效,因为是直接融入了身躯的缘故,那股超乎想象的蛟龙巨力,甚至还更加完整传导到了他的身上,根本没有半点的中途损耗。 崩! 皮肉力、蛟龙力、神通力合一,越阳楼只是轻轻弹指,随即清晰的声响便在空气中响起,肉眼可见气流被撕裂的波动,直到远处才消散。 “果然不差,就算是在常驻的状态之下,这一下子的物理破坏力也足以抵得上许多命难境界的道人的爆发手段了,若是再叠加各种的临时爆发手段,说不定一下子骤然威胁到祸境的道人也不是不可能做到……” 越阳楼微微一笑。 毕竟,谁也不会想到连一副基础命图都没有修完的普通人,居然可以通过孱弱的肉身来爆发出这么恐怖的杀伤力。 “漆水村此番事了,炼成返魂大丹的仪轨已毁,再无修复可能,而我那便宜师傅也约见我于明日的祭龙之仪上,要斩他一刀上路,去生死间搏成道机缘。” “虽然眼下的时间还剩下不少,不过考虑到赶路需要的时间,到时候准备需要的时间,将精气神蓄养到巅峰的时间,其实能留给我自由行动的时间也是不多了。” 这座已经没有人存在漆水荒村,固然还有着许多的隐藏大秘未曾探索,可以越阳楼现在的实力,却也是根本没有再深入调查的资格。 想到这里时。 越阳楼又不禁抬起头,看了一眼原本红衣少女所在的位置,结果却只见一片被碎石埋下的废墟,再没有那一座华美的神宫,再没有那一袭拈花舞刀的绝美身影。 按理说失去了妖星碎片这个重要的存世载体之后。 纵使是这等古代飞升者遗留下来的产物,作为漆水村那些被“葬掉”的过去之一,也应该是只能重新回归到她原本应该在的地方才对。 可越阳楼心里却是觉得,她的故事又绝不会在这里结束。 明明这是一种很没有来由,也很没有根据的预感,但同时却偏偏就是没法让人忽略。 从收回那口凶兵时,越阳楼就已经自然想起了那一晚的记忆,结合现在的情况来看,可见那个时候起,红衣少女就已经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连炼制这口凶兵的材料——自己那具蛟龙化身,都是在她一手干涉下,才吸纳了漆水河里那条孽龙残留的力量。 照漆水村的一切,都是白渡子为炼制返魂大丹的仪轨而准备的前提来看。 虽然这绝对可以说是红衣少女暗中违背他们两人之间交易内容的表现,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的理由,可越阳楼却仍然不得而知。 难道说他们之间的几场交易,还有什么深层的东西没有揭示出来吗? 这一刻, 越阳楼隐隐的想到某些早就应该想到的东西。 红衣少女说她身上有着某个人今世之身的最新气味,可“玄牝子”这个道号吧,其实他也根本不是第一次听说了。 要说的话。 他从哪里听说到“玄牝子”这个名号,还得追溯到他第一天来到囚龙观的那个时候。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将要入门的小师弟啊。”她捂着嘴轻笑,态度忽然间就转变了:“既然是自己人的话,那小师弟你跟师姐我就不必见外了吧,我俗家姓名余殸仙,道号玄牝子,小师弟你叫哪个都可以啦。”】 没错! 就是从那个时候! 骤然间,想到当时情景的越阳楼整个人的心神都是一凛。 余殸仙、玄牝子、红衣少女、同样是异常的好感度、同样的习惯性的轻笑动作…… 这三者之间的联系,当想通这一点的时候,在越阳楼的眼前就清晰浮现了。 假如说当初的红衣少女对白渡子提出的交易内容,和现在对自己提出的交易内容差不了多少的话、 又假如说那个白渡子其实早就已经找到“玄牝子”的今世之身的话。 那红衣少女现在展现出来的奇怪态度,这一切也就是不太难以解释了,毕竟是白渡子先卡着交易一直没有完成在前,而她自然也就同样可以借着那条蛟龙化身,卡着漆水村的仪轨在后! 越阳楼仔细想来。 算上刚刚才正式入门被承认的自己在内,楼观道-囚龙观这一脉拢共是有一师五徒。 首先是远远死在长安城的大师兄魏虎师和二师姐秦紫剑,他们这两人的姓氏上,就疑似和漆水村这边的某些诡异东西有一定关联。 而后是囚龙观真正的三师兄,那个贺什么什么则是干脆就是明面上窃取了《地罡召考箓》而被通缉的大逃犯。 再其次是最后入门的四师姐余殸仙,和作为“谪仙人材”被收入门的越阳楼的自己。 好嘛! 这囚龙观的一脉五人,除了越阳楼的来历是真的普通人,干脆就纯是有问题的呗。 这么一说的话,在这样的环境中,要说余殸仙这个师姐的来历没有问题,你看真的还会有人信吗? “余殸仙?” 越阳楼念叨着这个名字,转而摇了摇头,轻叹出声道:“不,我看其实应该是羽化升仙才对吧!” 毫无疑问,现在的真相已经在他眼前被揭露了出来。 当年在漆水村的玄牝子试图进行“羽化”,最后却遭遇诡异不详,放弃飞升,徒留红衣少女这个残余的遗蜕在世,仅仅成功了一半的真身不知所踪,以一个个全新的身份,在大地之上流浪,最终这一世的时候,便成为了余殸仙,而重新回到了她当年葬身的这片土地之上…… 话到这里时。 “唰!” 忽然间,只见越阳楼运转铸形术,左手从右手掌心的位置抚过,便猛然将那柄原本融入了他臂骨之中的“暮垂雪”重新分离,缓缓抽了出来。 这个过程虽然还是给他带来了一定的痛苦,可看着那柄妖刀刀身上遍布着破碎状花纹,仿佛活物一样,隐隐是在呼吸着的样子,越阳楼却是沉默不言,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红衣少女赠他凶兵,余师姐也赠他妖刀。 虽然行为上,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一样,可这其中分别蕴藏的意味,却让越阳楼对待着二者时,各自的态度截然不同。 因为“她”暧昧不明的意图,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拒绝红衣少女的交易。 也因为“她”毫无隐瞒的姿态,他却没办法怀疑余师姐在这其中到底是扮演着什么样的身份。 到最后,经过思索,越阳楼反而是首先打消对余殸仙的怀疑,转而自嘲自己这都快要被逼到疑神疑鬼、草木皆兵的心态道:“要说囚龙观、漆水村、无功县,这三个地方的人有谁最为值得的相信的话,我身边也只有余师姐她了。毕竟天下皆为利来皆为利往,而和白渡子王害疯他们不同,师姐却是那个唯独没有‘利益’于我的。” 看着手中的“暮垂雪”。 越阳楼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暂且按下心中其余的心思,以一种极其认真的姿态,拂去了上面的沾染的尘埃,将那刀身擦拭的雪亮之后。 看着那隐隐变得半透明的狭长锋刃,他这才运转铸形之术,抬起右手,将这柄妖刀,重新收入到躯体之内,与右臂的手臂骨骼融合为一。 自从羽化失败,葬下过去身之后,但已经成功了一半的玄牝子就已经是活出了全新的一世又一世,每一个时期的她,都是一个全新的个体,和之前许多“前世”,再没有几乎一丁点的关系。 余殸仙是余殸仙,玄牝子是玄牝子。 越阳楼认识的那个人只是“余殸仙”,而不是之后才知道的“玄牝子”。 这柄“暮垂雪”她说是此身今世的生身父母留下的最后遗物,既然师姐她肯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自己来防身,那就已经很能说明了她对自己的信任。 在此同时。 作为承受这份感情的对象,越阳楼自然也要认真对待这把对她来说,象征性意味深刻的妖刀。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现在越阳楼回到无功县的目的也是又多出来了一个。 假如说师姐她并不想要接受“玄牝子”这莫名其妙的过去的话。 那么到时候,越阳楼这把刀要斩的东西,恐怕就不仅仅是主动求死的白渡子了。 第一百零二章.第七日的到来 刀即是道。 这才是一直以来北道门贯有的作风。 谈玄论虚的道理的始终要落实到最根本的事物之上,而要以“刀”来贯彻意志和任性,也需要认清楚到底谁是敌人、谁是朋友,自己手中的这把“载道之刀”,又到底是往何处挥,又到底为何而挥? 直到这一刻时,忽然意识到这件事情,越阳楼才惊然发觉自己的心灵上竟然还有这么一个说不上漏洞的漏洞。 明明是作为敌人,可在白渡子早就清晰明白自己要为什么“挥刀”,要向何处“挥刀”时,反而是自己却仅仅是以“反抗现状”“阻者皆杀”这样空泛而模糊想法支撑着行动,知道为什么“挥刀”,不知道向何处“挥刀”。 虽然这本身也说不上是多么大的问题,可其中透露出的问题却让越阳楼思索。 他转念又想。 “不过……好在是在回去无功县,面对我那便宜师傅的真身之前想明白了这件事情。” 这一刻,明白谁是真正的敌人,谁是真正的朋友之后,这一次,他的心灵上也算是更圆满了,感觉到再无迷惘。 “漆水村这一行,我也应是时候离去了。” 感觉到这座深坑即将彻底坍塌被掩埋,看着那远处已经被掩埋在了无数碎石之下神宫、战场、以及某头长生之兽的遗骸,越阳楼默默的摇了摇头。 尘归尘的土归土。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也算是一种天数的轮回吧。 恐怕那个执迷于长生、不惜拉上漆水村的所有村民为自己献祭的魏寅阳也不会知道,他的故事居然会以这样的一种形式落幕,最终这样得到了这样的“长生”吧。 同时也看到了那些蜈龙体内的无数残肢残骸的越阳楼,当然不会同情这样根本不值得同情的人,此时看着这场景的他只是在想…… ‘既然作为最主要帮凶的魏寅阳都已经死了。’ ‘那么作为我最亲爱师傅的白渡子,您……也时候去死一死了吧。’ 即将坍塌的深坑之下,越阳楼嘴角扬起一抹弧度,没有再看试图找到那个红衣的身影,抬起头,以仅剩的磁场力量催动云龙之骨升空,在最后的时刻之前,离开了这个地方。 就在他脱身的下一刻的时候。 巨大的轰鸣声响中,只见无数的沙尘土石涌动,往下坍陷滑落,将不久前的过去的一切的都掩埋在平凡无奇的泥土之下。 天空之上。 越阳楼俯瞰着这整座漆水村,把围拢成“丹”字的一座座屋子、仍然流淌不息的漆水村、以及村口那阴森黑暗的密林都一览无余。 轻薄的雾气中。 他曾经在偶然间惊鸿一瞥的无数狂热的扭曲人影依然不住于街巷中走动,仿佛在昭示着,这一切诡异变化也仅仅是一个开始,许多更加古老的东西,还在逐渐的苏醒之中。 当然。 这一切也和越阳楼也没有关系了。 即便明知道放任诡异扩散只会造成更加不可预测的后果,可是这世上像这样的许多事情,本来就是这样的无可奈何,哪怕是现在的越阳楼也没有改变。 看到这一幕。 这更加坚定了越阳楼尽快解决掉无功县之事,然后前往长安城取得更强大力量的决心。 在这个充满着诡异的世界上,没有比弱小更不值得同情的事情了,只有不断的强大下去,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办法。 天际那一钩残月下。 只见那条漆水河依然静静流淌。 转眼间,越阳楼“哗啦”一声,随即主动投入其中,便感受到无处不在的阴冷水流将自己的身体包裹,如若本就一体似的,漆水河下,他自然而然便显现出妖魔般的本相。 漆黑森然的鳞甲、雄壮高大的身躯、从各个关键部分延伸出来的黑红色外骨骼、以及那身后堪称是狰狞凶器般,长着整排锋锐棘刺,缠绕着如同血管一般的红色纹路的巨大硬质龙尾。 狰狞弯曲的鹿角从他的头顶钻出,尖锐的像是要划破天空,同时还伴着满头狂乱的披散在身、那在水中不断乱舞的漆黑长发。 某种意义上来说,假如不算天辰装甲的话,这副尽量收敛了也仍然有两丈三尺之高的凶狂妖魔之态,才能算是他现在的本相,这一点从显现出后,连体力恢复的速度也大幅度加快就能看出。 不过心念一转。 越阳楼却心里又道:“虽然保持着这副本相之时就相当于是修行,但[仙道禁书目录]需要的仙道古籍却始终是只有在人类文明之中才能得到的,若是变化成这副姿态太久,即便是我也难免会失了自我心持,沦为真正的妖魔。” “果然,我还是得尽量维持人形。” 他确定了这件事情,决定接下来回到无功县之前,至少三分之二的时间,身体都要保持在人类形态之上。 于是乎。 接下来的时间里。 越阳楼他就从漆水河顺流而下,而让两岸这一天本来早就熟悉了这片水系的渔夫船客也意外发现,漆水河下似乎路经了什么庞大的水下怪物,连那一天鱼虾的捕获都少了许多。 从那片同样是那一天多出来的、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水上白雾中。 有些人信誓旦旦的说看到了恐怖骇人的水下妖物,有些人则异常肯定的又说是看到了乘着孤舟漂流、细细擦拭着长刀的慵懒青衣客。 虽然那人的具体相貌其实谁也说不上来,只能说是深刻记下了那一种超乎常人的妖异气质。 但关于他身上的各处细节,许多人倒是记得颇为清晰。 有人说那身看上去就华贵异常的青衣,其实是一片片极其细小的柔软鳞甲编织而成的;也有人说那艘构成河上浮舟的材料,其实是一根根粗壮的骨骼;还有人说,看到了那个青衣客伸懒腰时,他衣服下手臂上露出来的几片碎鳞。 即便根本没有人能拿出他们真正见过那些东西的证据。 可在那之后,却还是有许多人坚信那片在他们眼前迅速消失的白雾中,隐藏着巨大的秘密,说不定就什么天大的机缘。 当然了。 这是后话…… - - - 就在越阳楼还在顺流而下的时候。 而无功县的时间。 也悄然来到了第七天,祭龙仪式最后的一日。 这一天。 二月二,龙抬头。 逢仲春卯月,斗指正东。 而根据易经中的卦象表明。 在这一天之中,也表示龙离开了潜伏的状态,已出现于地表上,崭露头角,为生发之大象,宜祈求风调雨顺、驱邪攘灾、纳祥转运。 - - - 漆水河畔,囚龙观。 本来因为年节而到此祈福消灾的香客们。 这几天内,他们却忽然间发现这座道观的老观主白渡子好像是出了什么问题,连带着原本还偶尔出来帮忙解个签的余道长也不见了踪影,换成了都是一个面貌显得有些木讷的陌生中年道长出来负责接待的事情。 有不习惯接受新人新事物的老善信,前来质问他和原本那位观主的关系。 那个自称是姓“王”的陌生中年道人便说,他自己其实就是和原本那个老观主有过生死之交的战友,因为老观主白渡子知道自己即将大限将至,不能亲自主持这一场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的祭龙之仪,所以最后这才把他这个最信得过的老朋友喊过来帮衬。 因为大家以前只知道老观主以前是从长安城来的,却不曾听说过他还有上过战场什么的经历的缘故,所以对于这位“王道长”一个人的说法,自然也是根本没有多少人肯相信,并且甚至还有较为激进、见识也不大的一些乡人,认为这一定是这个突然出现在观众的外来陌生人,秘密对老观主和余道长做了什么,要窃夺这座庇护他们风调雨顺的囚龙观。 不过—— 因为某件事情,这一切的传言,却是在第七日到来前骤然终结了。 【分割线】 【分割线】 【分割线】 【分割线】 - 就在越阳楼还在顺流而下的时候。 而无功县的时间。 也悄然来到了第七天,祭龙仪式最后的一日。 这一天。 二月二,龙抬头。 逢仲春卯月,斗指正东。 而根据易经中的卦象表明。 在这一天之中,也表示龙离开了潜伏的状态,已出现于地表上,崭露头角,为生发之大象,宜祈求风调雨顺、驱邪攘灾、纳祥转运。 - - - 漆水河畔,囚龙观。 本来因为年节而到此祈福消灾的香客们。 这几天内,他们却忽然间发现这座道观的老观主白渡子好像是出了什么问题,连带着原本还偶尔出来帮忙解个签的余道长也不见了踪影,换成了都是一个面貌显得有些木讷的陌生中年道长出来负责接待的事情。 有不习惯接受新人新事物的老善信,前来质问他和原本那位观主的关系。 那个自称是姓“王”的陌生中年道人便说,他自己其实就是和原本那个老观主有过生死之交的战友,因为老观主白渡子知道自己即将大限将至,不能亲自主持这一场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的祭龙之仪,所以最后这才把他这个最信得过的老朋友喊过来帮衬。 第一百零三章.隐瞒 在大多数情况下,人类的善意和恶意都是有原因的,不会没有来由。 光是一场距离现在已经这么多年的孽龙之乱,可唬不住无功县这些老奸巨猾的县中大族,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为囚龙观每年捐献大笔的“香火钱”。 关于“祭龙之仪”。 无功县的大多数人其实都只知道,每年这场由囚龙观的老观主牵头主持的年末大典,目的是为了祭祀当年那场因为孽龙引起的那场地震中丧生的乡人,以及通过向龙王爷献上牺牲的形式,祈祷往日的灾祸不要重演,接下来的一年风调雨顺。 可理所当然的。 ——这也只不过是明面上的说法。 作为流传出来的这些说法,也让这些观念渐渐深入人心的存在,今夜来到囚龙观赴宴的这些大族代表,其实内心都是对每年“祭龙之仪”的真相心知肚明,也知道那些足以堪称巨数的“香火钱”,到底是被囚龙观的那位老观主用在了哪里。 漆水村密林里埋下的上千具骸骨,其中的绝大部分,可都不是自己自愿来到漆水村当牲祭送死的,要说一个要东西没东西要钱没钱,还偏僻难行的老村子,能有那么多人迷路过去,仔细想想的话,真的有人会觉得可能吗? 不。 不可能的。 “吾等无功县诸族为贵观出资出力,从外界抓捕实验素材送到漆水村,这么多年的合作的下来,也算是有了深厚的交情,而如今祭龙之仪一再推迟,时间都快要到最后一天了,纵使是白渡子道长依然在时,他也不敢避而不谈的一直敷衍我们吧!” 宴席上,无功县某一家大族的代表,表现出怒态,骤然朝王害疯发问,而周边坐着的其他人们也以沉默无声支持,齐齐看向了首座上的那个看起来面貌平平无奇的木讷道人,皆是不言自威,让但凡知道他们身份背景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感受到沉重的压力。 居移气,养移体。 纵使本身没有任何的力量,只是一群凡人,可长久以来的权势熏陶,和颐指气使的姿态,这些无形却确实存在的东西叠加在一起,却偏偏是让他们的目光有了极具压迫感的“力量”。 虽然这力量既不是铁,也并非是钢,但却要比刀更锐,比剑更利,仅仅是用三言两语之间就能决定一个人接下来以后的人生和生命,远比任何一个人的杀人速度要更快,只要还生活在这个人类文明的社会系统中,就难以摆脱受到这股力量的影响。 然而。 只可惜,他们眼前的却是一个“世外山人”。 “那个叫什么什么的,你这话可就说的不对了啊!” 宴席座次的首位,只见那王害疯迎着在座众人的目光嘿嘿一笑,像是连装也不怎么准备继续装了一样,露出古怪而爽朗的笑容道:“贫道我岂止是敢避而不谈啊,现在我简直就是要当面绝口不提了!” “你、你说什么?” 那个先前开口问的某家代表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刚刚听错了,再度出声确认,没有想到这个突然多出来的王道长居然胆敢这明目张胆的,他他正在做的事情说出来。 按照他惯有的思维,当自己展现怒容,配合在座众人一同向这人发难之后,再由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个姓王的道士,不就是应该至少展现出一些诚意的吗? 怎么…… 现在却直接从第一步开始,这个一直都摆出木讷样的王道长,就摆明了这个不太好的态度呢? 身为掌握着权力的人,他向来都是习惯让人去揣摩自己的心思的,作为“祭龙之仪”某种意义上的甲方之一,他也怎么都想不到这个乙方,居然会直接这么表示“爷知道,但就是不告诉你们”的理由。 在他们的眼中,王害疯是原先囚龙观那个老观主白渡子手底下的人,连白渡子都需要乖乖的为他们的他们服务,以确保漆水村每年的实验材料作供应的这条“资金链”的不要断裂,而这个区区的“王害疯”…… “砰!你又怎么敢!” 那个作为某家大族代表的人,本能认为王害疯此时的这个失礼和错误态度,是他以及他身后的人,以后进一步向白渡子索取某些利益补偿的筹码,当即就是几串景明的心思闪过,佯作大怒的样子,重重的一拍桌子。 “祭龙之仪在即,明明出现了问题,而王道长你却对外只是绝口不提试图隐瞒,难道是说认为我们作为出资者,根本都没有一个人资格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见到他这个样子,王害疯饶有兴致的挠了挠下巴,捋着胡须道:“哎呀哎呀,看来你这个人的自觉,也没有贫道想象的那么差嘛!” ——他在说什么鬼话? 听到他这已经几乎是明摆着羞辱的回答,在座的所有人几乎都是一怔,世间万物的变化总该要有一个可以解释的原因,可现在这位王道长的莫名举动,却是让人完全搞不懂他这么直接翻脸的理由。 这……没道理也没根据啊! 此时此刻。 这场本为逼宫王害疯、问出祭龙之仪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而具备的宴席,显然是已经有些变质了,有些人抱着看一出好戏的人想要先静观其变,有些人则感觉到因为这个王害疯的出现事情已经超出了能够安全的掌控的范围。 虽然估计是绝不肯承认,可这个王害疯此时的神色,他眼瞳中隐藏着的某些意味,也是确实是让某些人感到了莫名的恐惧,仿佛非是处于以他们浅薄的认知,可以理解的范围之内。 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能像“白渡子”一样,替他们每年正常提供延寿之物的人,而理所当然不是这么一个看起来就疯疯癫癫的家伙。 当然了。 话是这么说,也仅仅是因为话是这么说的而已。 旁观者之所以往往可以保持理性,只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并没有被牵扯其中而已,一旦身份骤然转变为被牵扯其中之人,那原本的理性也会变得没有根据。 作为明面上最主要受到王害疯攻击的人,那个出声质问他的人自然是面皮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再怎么说他也好歹是有着点身份的人,以前的自家祖上说不定还能追溯到以前的某几个名人那里去。 这么被王害疯直球说是他根本没有资格知道祭龙之仪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哪怕不是他,而是在座的任何一个人,他们都不可能就这样算了,也不可能什么态度都没有表示。 这是作为代表的身份,作为享用权利者,天生就必然会遭到的束缚,不仅仅是因为他掌控说话的权利,而且还是因为这份权利同时也绑架了他自己,让他必须要为“自己”而发出声音说话。 砰。 重重的拍桌子的声音响起。 那个代表着无功县某一个大族参与此事的代表皱起眉头,一下子从案桌后站起了身来,像是做出了强行压抑某些冲动的样子,神色很是阴沉的不快道:“看来王道长你这是不想好好交流,违背你身后那位老观主应该交代给你的话了。” 他环顾四周,看向了那些其他也因为同样目的而来的代表们,然后冷冷的说道:“既然这里的主人都说了,根本没有人有资格知道今年的祭龙之仪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那在座同样没有知情的各位,又还在这里等什么呢?难道还要死皮赖脸的待在这里不成?” 这话被他这么直白的一说。 在座的有些人其实心里就不高兴了,他们还准备装作根本没有听到的样子,看个好戏静观其变的,可这人这么一说起来,其实也就相当于把这层大家默认的隐约默契给直接捅破了,逼得不得不也跟着表明一个态度,至少要站在一边。 从态度绑架这点来看,至少这个代表的理智还没有被冲的彻底消失,而是依然有着正常的思维能力,知道不能光凭自己一个人出头,要把所有人都给拖到一起才有实际上的意义。 当他说出这话。 他要做的事情其实就已经做到了。 而就在话音落下的一瞬,他其实也是内心里洋洋自得的,表面上保持着怒态,当即便是转身就走,还想着明天事发之时,白渡子不得不出来惩罚这个不知道什么叫做的尊敬和礼仪的王害疯,以及到时候还要额外切割出来自己的一部分利益,作为的他和他们的补偿的事情。 参与到这件事里作为代表的他,当然知道每年祭龙之仪上出产的那些血肉,到底是怎样的延寿奇药,有着怎样的价值。 他心里忍不住畅想着:要是拿到手,再主动献给那些还掌握着家族话语权的老头子的话……自己未来的前途…… 唰。 想着想着的时候,他的脚步不知何时已经要来到的门口,本能的伸手就是要推开大门。 也就那一刻的时候。 王害疯的声音也终于再次响起了,叫了一声先等等。 那人以为他是要后悔自己刚才的话了,想要从自己这边挽回,念头转动间,明明心里就已经准备要好好拿捏拿捏王害疯了。 然而。 可下一刻时。 王害疯却只是打了一个响指。 天旋地转的,那人便发现自己又回到内殿之中,以极其耻辱性的姿势,躺在了案桌之上,替换掉那原本那只还没开始由主人切分的乳猪,脖颈旁靠着的就是直插在桌面上的宰割之刀。 第一百零四章.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一瞬间。 那个刚刚还要转身离去的人,推开门时,便突兀出现在了餐桌上,以异常可笑的样子,而代替了原本在那里的炮豚。 看着那副异常滑稽的场景,可这刹那之间的变化,却也同时让所有人心底生出一种寒意。 常识上来讲,这理应是不该发生的事情,但现在确实是出现在了他们眼前,这岂非正意味着,眼前之事已经不再是世俗之事,而应是鬼神之事了么? 直到此次此刻为止。 王害疯骤然展露出异常的道术,将那个人换上了餐桌。 那些仍然还惦念着长生不死、沉浸于权利之中,准备趁着白渡子不在,趁机逼宫攫取利益的人,他们这时才惊然发觉,身处于弱势的那一方,竟然是自己等人这边? 俄尔局势变化。 有些人眼中被长生药烧起的贪婪之火消退下去几分,蓦然从脑海中回想起当初十七年前孽龙之乱时,泥土翻涌如浪,清晰可见的大地震动将所有的建筑物摧毁的场景,以及用渺小的人身不得不面对那些无法抵御的自然伟力的恐惧。 哚。 只见那王害疯起身上前,将那把插在桌面上的宰割牲畜之刀拔起,环首四顾满座县中豪族,嘿然一笑,像是鹰又像是狼的目光,便盯到了那个被无形之力按在桌案上的可怜家伙身上。 “这里谁是主人,谁是客人的事情,看来好像是有人都忘记了啊,以至于贫道我都说了要先等等,竟然还是有人要执意要搞不告而别,非是要坏了贫道的名声,叫我落得一个待客不周的名头。” 他摇了摇头:“人身处于这个世界之上,总是要遵循着某些规矩的,无论是大的规矩,还是小的规矩,只有遵守的规矩的人,才有资格当我的朋友,既然这位贵客你不肯遵守我的规矩,那岂不就是意味着不肯和我做朋友了吗?” 这不好。 这很不好。 想到这里,王害疯皱起了眉头,将手中尖刀朝餐桌上的那人比划了几下后,眉头却是又随即舒展了开来,嘴角上扬起了一个笑容,说道:“不过谁让贫道也是一个好人呢,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在这么大的宴席上,其实我也不愿意闹出什么让大家看着都不高兴的,不愉快的事情出来。” 他轻描淡写的说着,话语却不容拒绝:“这样吧,作为你为自己的行为付出的代价,所以你就自己请罚三杯、为大家做几片炙好了。” ‘这么简单?’ 餐桌上的那人微微一怔,明明是一副还好的说辞,可同时他心底却不由得升腾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恐惧。 不,事情不是这样的…… 下一刻。 没有那个人答应,王害疯就自顾自的算做是他已经答应了,拍手从殿外唤来一个样貌俊俏的道童,将铜炉、炙子、铁签等物捧了上来,还搭着几样调料、撒料、配菜。 南人擅吃。 各大菜系之间,菜肴的品种也最多、食物的做法也是最精细的。 王害疯虽然是长安出生的北方人,但更多的时间却是在南方度过,长久以来之后,不仅胃口被养的刁了,而且本身还有了一身不差的厨艺。 看着案桌上的“炮豚”,他也没有什么君子远庖厨的忌讳,当着在座宴席所有人的面,便很是娴熟的处理起了“食材”。 他将那人上身的衣服剥掉,细细打量了这一身肥瘦正好的皮囊后,从腰窝处数起,他手中尖刀便顺着皮肤、肌肉、骨骼的自然纹理,滑入到了这大活人的胸膛内,还很是讲究的,两扇肋骨都只取六到八根,带肥瘦肉两厘米,把每根从中截开,刮开每一端的骨膜,使骨骼翘起。 按照俗话来说嘛。 这叫做是“臆子”,也可以唤作是胸叉肉,乃是肚腹的上半截,带着一层肉一层油的部位,正适合用来烧烤。 作为一个嘴刁的“讲究人”。 而在这块新鲜的胸叉肉上,王害疯又很是精确的只取了上宽八寸、下宽一尺、长一尺二寸的方块,然后顺骨间隙穿数孔,把铁签从排骨面插入,将其简单的腌制一下,在烧热的铜炉炙子上,先把臆子烤透,再翻过来再烤带皮的一面,边烤边用刷子蘸花椒盐水刷在臆子肉上,使其渗透入味,异常认真的亲自把关控制火候翻转。 嗤啦嗤啦的燃烧声,和案桌上那人渐渐变得微弱的哀嚎声中。 众人亲眼看着高温下的带骨臆子肉一点点变色变熟,看到伴随着兹拉冒泡的油脂,刷上去的料汁和甜面酱也在温度的作用下渗进了肉的里面,从外到内,慢慢变得色泽金黄,不仅仅是那令人叫绝的香气,而且诱人的滋滋声也不断环绕在整个宴席上。 很快。 这道“炙”就好烤了。 王害疯将肉块从炙子取下,在十几双恐惧的目光注视下,旁若无人般,诚挚的亲手下刀开始分割,然后让又端着东西上来的道童用叶子裹了,配上几杯殷红如血的美酒,一个个送到了剩余所有人的案桌上。 寂静之中。 他真诚说道:“美食佳肴,当趁着尚热之时吃下才好,若是等凉了的话,风味可就不比这时候许多了。” “这……这就不必了吧,我现在……其实也不是很饿了……”有人声音颤抖着说 见到先前那副血腥淋漓的恐怖场景,知道这是从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刚刚才剐下来的肉,现在在座的这些人,哪里还有心情吃这玩意啊! 别说是其他的东西,就这些没亲眼见过多少血腥的家伙,连早就把吃下去的东西又吐出来的都不在于是少数,光是少数一些能有胆子说话的,已经少之又少的那几个了! “嗯?” 听到这话,王害疯向上微微的提高了一个音调,然后泛黄的眸子淡淡的扫了过去,便有些不快的说道:“这道炙子骨头,可是贫道我在东京苦心求学于一位宫中御厨才学到的名菜,贫道我以前有幸到皇宫内陪着某位大人参与过祝寿御宴,这是在御宴上也是能上得去的珍馐佳馔!” “我精心为你们准备,如今却要白费,难道你们也是不愿意来当贫道的……” 他话顿了顿,还没有说完呢。 下一刻。 剩下的这些都算得上是人精的豪强大族的代表,便当即表示已经克服了并不存在的心理障碍,也不顾烤肉的滚烫,当即就不顾颜面的,直接用手将切好的烤肉用手抓了起来,手也胡乱话也胡乱的,便是大口大口把肉往嘴里赛去,还趁着咀嚼的空隙,一声一声“真香!真香!”的叫道,表示愿意要当这位王道长的朋友,遵守他的规矩。 此时此刻。 这些原本身份地位高贵,掌握着权利,向来趾高气扬之人的模样,不可不谓之狼狈滑稽,连带着让这副众人疯狂争食进食的场景,都显得具有了几分讽刺的意味。 而看着的这副场景。 王害疯嘴角不禁上扬起一抹笑容,也终于是看起来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挥了挥手,便让那俊俏的道童,再度给他们一个个的上酒,以免这些直接噎死在这里,到时候还要麻烦他再多一些的事情。 得到了这由主人赐下来的一口酒,连忙进食的在座众人也算是稍微放下了一些心来,虽然静下来来一品味,这道炙子骨头还真不差,称得上是表皮焦脆,肉嫩醇厚,整块都是皮松肉香,可一想到食材的来历时,他们内心里却还是感觉到有一些本能的反胃,喉咙间像是要随时反刍出酸水一样,只能强行压抑着表情。 俄尔。 而这场宴席到这里的时候。 见到在座众人总算不会问那些蠢问题了,王害疯这时也进入到了正题,忽然间摆出了一副大马金刀的模样坐下,拍了拍手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说了声“酒后三巡已过”,然后便正式从怀中取出了一份公文,蓦然念道。 “异闻司驻长安缉魔使钧鉴,下吏无功县县尉苏文慎,在任期间,一直以来虽是兢兢业业、两袖清风,然县中豪强大族勾结,浊流甚大,吾为明哲保身,却不得已暂且与其同流合污,最终无奈致使其凶焰猖獗,肆意横行乡曲之间,是故,上禀罪状……” “据下吏所知,无功县外有一村落,名漆水者,少有人行经者之地,地方民风古朴封闭,有古之鳞民血裔,多有擅巫蛊血祭等无形之术者。 其与县中地方豪强勾结,竟掳掠孩童,携同贩卖乡间人口,凶威甚大,纵使有人知其行径,侥幸遭难未死,亦深恨而莫敢言,惧畏之…… 其等妄修淫祠,供奉旧日邪神,蛊惑愚民乡人,私下经营教派,甚有狂信奸佞,欲称龙汉初劫再至,宣扬末日歪论,大言武朝将天下翻覆,神州板荡,后土之世,当是为前古皇天所代,若有抗逆者,皆是为邪神腹中血食…… 其十七年间,暗中腐化当地北道门驻派道官白渡子,将其原先祭祀慰灵之仪轨,扭曲为唤醒孽龙之仪轨…… 见此等以上危及无功一县、乃至周边数县之行时。 是故,因下吏不敢隐瞒,惧之当年孽龙之乱再演,特上奏此密信。” 第一百零五章.楼阳月? 王害疯洋洋洒洒一篇公文念罢,袖中滑落出一物,翻掌间把这物并指捏着压在了那纸公文之上,随即他移开手掌时,众人便看到了这块独属于异闻司缉魔使的身份牙牌。 看着脸上神色慌乱不已,互相之间面面相觑,齐齐噤声不语,顿时安静了下来的众人,他只是似笑非笑,按着桌面上那纸公文的手指动了动,把它往前又推了几分,给他们进而清晰的展示出了那后面更加心惊胆战的部分。 光是看到那无法作伪的印章部分就已经某些人心里面开始骂娘了。 而当随即看到那批复者“王害疯”的签名字样时,这无功县的诸位豪强大族的代表啊,则更是都神色微变,瞬间明白了这厮的真实身份,然后异常心虚的在心里默默咒骂了一声 ——“原来是异闻司该死的官狗!” 大抵是历史上确实是有着共时性的缘故,无论是在哪个时代,举报狗和上级检察这对组合,或许都要处于人们最讨厌的人前列。 用个粗俗的比喻来说吧,就好比是被嫖到一半的时候,刚给对方那人整出来,连嫖资都还没付呢,自己不上不下的,结果就听到对方来了一句“对唔住,我系警察”,个屁都没捞到,这身细嫩白肉就要受罪被抓,那谁能遭得了啊! 说是他们一点罪都没有,这肯定不对的。 虽然这纸举报公文里起码有一小半都是这位无功县尉苏文慎要把自己的关系摘得一干二净的正义屁话,但再抛去添油加醋的夸大,也至少还有一大半的话,是放在无功县这些豪强大族的身上一丁点没错的部分呢。 拐卖人口和供奉邪神这点肯定是没跑的了。 不过这也就是如今武朝治下一种普遍的情况而已,民不举也就官不究,在朝里的庇护关系运作一下,交出去几个早就准备好的替罪羊也就完事了,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真正令无功县地方豪强这些感到心寒的。 却其实是那看似只是苏文慎中间看似轻描淡写提到的那两句凑上来添数的“大不敬”“大不逆”之言。 什么叫天下翻覆、神州板荡啊? 什么又叫皇天世将代后土世啊? 所谓的越是怎么样,就越是不能让人说怎么样嘛。 就是纵使这大武都是一副吃枣药丸的样子了,上面和下面这两头子的人,也必须要大家一起揣着明白装糊涂,做出一副仍然是粉饰太平、无事发生的样子来。 就像是王害疯说的那样。 谁他妈的坏了这个规矩,那就是真的不想和大家做朋友了,那就是他妈的“匪”,那就是他妈的“反贼”,那就是他妈的要他妈的命! 既然是“匪”嘛。 那就是任何时候都得必须要剿的!不剿不行! 大匪那叫寇,往前的方仙道、皇天道,近来的揭谛斋、白莲社都算,手里有着“枪杆子” 小匪那叫盗,起于山岭乡曲、青萍之末,大多也就是小打小闹而已,不过能长期能活下来的话,也就大多得到某些人的支持,成了他们的“钱袋子”。 有“枪杆子”的大寇不敢剿,当“钱袋子”的群盗不能剿,剩下的那些不守规矩的“匪”嘛,你都大肆宣扬违逆不敬之言了,这下子不剿你剿谁! 得知道……在某些人的眼里,这可都是能冲年末绩效的移动业绩哪! 毕竟在座的这些人里也没有几个蠢人,他们自然只是一回味,就品出了这里面说法的门道,心里直叫骂着,暗恨无功县尉苏文慎那个明明吃的从来都不比他们少,干的事情也从来不比他们多的吊人。 这要不怎么叫读书人的嘴,唇枪舌剑呢,着实是不毒不行,无毒不丈夫啊! 光凭着这简简单单的一纸举报公文,涉及到漆水村的前古遗民之事,涉及到宣扬不当言论之事,这一个个虽然是莫须有之事,但真要论下来的话,以他们根本不禁查的黑屁股,到时候追究下来,他们身后在朝中的那些人,一个个也只会是巴不得撇清楚相关干系。 当某些人说你要造反的时候,你最好真的要有造反的能力,而像他们这样正干着相当于的造反的事,却根本没有造反能力的人,现在最好的下场,就是干脆死了算毬,省的最后不能体面,还要被人体面! 但…… “王道……不,王大人我不服啊!” 有人愤而不平的出声,不指望为自己等人做的事情辩解什么,而是要把那密信中将自己摘身事外的苏文慎也再度拖下水,一出口就是要说出许多他也难以处理掉的首尾。 然而,他没有料到的是…… “好了,你还是不必再说了吧。”王害疯轻描淡写的弹了弹指甲,下一刻,就像是先前那人莫名其妙被置换到案桌上一样,这人的头颅也瞬间莫名其妙的掉落在地,咚咚咚的弹跳几下,然后像是喷泉一样从脖颈出喷发出血泉,身体前倾哐当一声倒在了桌子上,将那满桌子的东西也打翻成了狼藉一片。 只是随手一个动作,这么一条人命就在他手中没了,看王害疯的样子还像是根本不把这当做是什么事情,这一幕场景之中,涉及到了众人自身的安危,他们这才终于感觉到物伤其类这一个词的重量,心里只觉得发寒的很,默默打着颤道:“人命在他的眼中,竟然是这么的轻贱么……” “到这里来我就是要教会你们该怎么做事的,该知道的我其实都知道,不需要你们来告诉我,也不需要你们来询问我,既然只要是好好听话了就行,那为何还总是有人想来非要多此一举呢?”王害疯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然后又看向了那些人。 他问道:“你们说对不对?” “对对对!”“何止是对!”“简直是太对了!” 众人异口同声的回答,听到王害疯这话,明明死者就在眼前,可见着这话中之话透露出来的要他们有用的意思,心里却忍不住羞愧的松下了一口气来。 因为没有价值的人也就没有资格活着了,所以王害疯既然说还需要他们听话,那就从某种程度上说明了,他们至少还有着一点活着的价值。 而至于到底王害疯要留着他们做什么嘛…… 有那具无头的尸体在前,在座的众人也不敢再多问什么了。 见到他们这个样子,王害疯则道:“你们猜的不错,作为‘朋友’,我也确实是有地方要用得到你们帮忙……” - - - 天暮垂云,一钩残月向西流。 片刻之后,参与这场秘宴的豪强大族之人纷纷鱼贯从内殿之中而出,神色匆匆诡异,乘着车马,在门外家仆的护送下,迅速离开囚龙观,返回无功县。 婆娑树影之下。 只见不知道和他们聊了什么的王害疯静静伫立,看着他们的身影迅速远去,转眼间从视线之中逃离不知所踪。 他是朝廷道官、异闻司缉魔使,他们是乡县毒瘤、大逆不道的匪类。 按理说这理应是水火不容的组合,可官匪勾结嘛,这自古以来却也终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更何况他们的身上还有士绅老爷这么一层多少有点用的皮,王害疯当然不准备放过利用他们的机会。 况且…… 王害疯又是翻手把那纸公文密信再度翻了出来,在月光下,若是那些人离近了点细看的话,这时就会发现,此刻的那些字迹竟然还有点没干透的新鲜劲儿。 他忍不住笑了。 要达成模仿字迹到这一步让他们看不出伪造的程度,这还得多亏他前几日新收下的那个“好徒儿”。 “苏曲铃……或者说,好徒儿你还是想要为师叫你的新名字,所谓的楼阳月呢?” 忽然间,王害疯抬起头,便看到先前的俊俏道童卸去了妆容,换上了身似乎不太合身的坤冠女道的装束,戴着黑蛇耳坠,敲打着墨骨折扇走来,那绝美的而精致的容貌,似乎也和越阳楼有几分相似,仿佛就是女版的他、或者说就像是他和苏曲铃两人结合的孩子长大了一样。 闻声,这个‘楼阳月’摇了摇折扇道:“师傅你说错了一件事情,苏曲铃早就已经个死人了,现在的我和她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王害疯沉默了一下,似笑非笑:“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你就当做我是说错了吧。” 他换了个话题,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今天宴席上的那些人回去之后,就会发动人替我把‘长生药’散布开来,到时候整座无功县周边之人,皆会为劫境孽龙的血肉细胞寄生,趁着这个机会,只要了这个大问题,我也就在异闻司里得到更上一步的机会了。” “官匪勾结的同时,其实还有养寇自重这个近义词……呵,不过‘匪’只是‘匪’而已,难道这些家伙就真就以为他们也够自己当‘大寇’,来跟我谈合作吗?” 想到他们要是得知真相后的那副滑稽场景,王害疯着实是想要发笑,他们本来自以为能与虎谋皮,结果却没想到真正的老虎早就有心盯上了他们这些自作聪明的“伥鬼”啊。 一北一南,一明一暗,一官一贼。 王害疯勾结的那个“大寇”到底是谁,到现在真的还需要谁来明说出来吗? 第一百零六章.走尸行夜 (呜呜呜,卡文了,死线前还没写出来,为保全勤,先更后改,抱歉) 夜色像是浓得化不开的墨。 仿佛正昭示着今夜的无功县即将发生的大事。 明明这只是祭龙之仪的第六天的前夜,还没有真正踏入到第七天,可当前往囚龙观赴宴的县中豪强们重新回来之后,却发现整座无功县也变得安静的吓人,隐约透出几分暴雨来临前的压抑。 簌簌…… 凉风吹动树梢的枯叶,踏踏踏的马蹄声响在青石长街上响起,惊得一片老鸦纷飞聒噪,天际上盘旋不断。 扰乱寂静寒夜的声音停在宅邸之前。 章丘顾不得随侍家仆的搀扶,猛然甩开他们伸过来的手,自己赶忙从车马上下来,看他一身锦缎材质的昂贵衣服,腰间佩戴的玉饰,就知道他也定然是囚龙观内殿之宴上的一人。 半夜里,章家的大门敲响,知道是章丘回来了,然后宅邸内便迅速亮起了灯火的光芒,大门也被打开。 前往囚龙观赴宴的人回来了。 可他平日里经过专门教养的仪态和气度却都没有了,连许多下人都看到,这位在家里威严异常的老爷,现在却是一副异常狼狈的模样,不仅那身为了面子而到长安城找大师傅定做的衣服上一片凌乱狼藉,沾着食物的残渣,被酒水浸湿的痕迹,而且本人的神色,竟然还是那么的惊慌失措。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个好奇的疑问萦绕在他们的心中,却没有一个人敢于上前询问,只听到章丘板着脸吩咐,让他们把府邸里的所有人都赶紧喊起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个令人感到异常疑惑的问题,再一次的在许多人心中出现,但同时以这些下人的见识,却也是决计想象不到究竟是怎样的事情,导致章丘赴宴到回来的前后,为什么发生了如此之大的变化。 俄尔。 只是片顷。 整座章家府邸的人就几乎都被唤醒了,乱哄哄聚集起来的人群中,其中有着蓄养的家仆打手,也包括许多真正决定着章家的宗族家老。 他们虽然也是不明白章丘前后发生这么大变化的原因,可是从他表现出来的这么严肃的态度上,却是隐约感觉到了一股不妙的预感。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还是先说说吧。” 到了第三次的时候,终于有人把这个问题说出口问出来,看着章丘,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章丘沉默了一下,挥手让旁人先下去,然后才低声的把囚龙观之宴前后的事情简单的复述了一遍,恨恨说道:“那个姓苏的家伙,不顾以往的情面,把无功县其他的所有豪强都给卖给了那个从上面来的朝廷道官,一旦要是真给他把我们做的事情定性,整个无功县可能要变天了,不知道要牵扯出来多少的事情来!” “不过……” 下一刻,他想到了什么,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忽然话音一转:“……好在就好在于,这个王害疯,这个朝廷的道官,似乎这次来到无功县也并非完全是因为我们和漆水村那些人的事情。” “他自称这次过来真正的目的,其实是在于囚龙观的那个老观主白渡子,因为他研究的东西,才是真正会严重的犯禁的东西,所以在达成这件事情之前,我们这些被‘蛊惑’的受害者。自然也就成了边边角角的部分,同样属于可以利用。” 这些宗族家老不愧是人老成精,浸于此类之事多年,听到章丘这话的一瞬间,就明白了王害疯表面上展示给他们的态度,恍然大悟道:“他想要我们无功县的这些豪强大族的地头蛇们,尽心尽力给他们异闻司当狗,玩一出借刀杀人的戏码?” 章丘颔首点头,也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了,则道:“应该就是像说的这样的没错了,毕竟我们章氏再怎么说也是在朝中有一定关系的,即便牵扯到了违逆不敬的事情,只要不是性质被真的定为谋逆,就不算什么大事,怎么可能是他一个区区异闻司缉魔使胆敢得罪的!” 虽然连异闻司缉魔使这几个名称他都可能是从那封密信公文上刚刚得知的,可这却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他盲目的愿意相信身后的那些庇护伞的主人。 长安城及无功这一带,从来都是属于北道门长久以来的地盘,而这个统辖、监管着所有仙道隐秘的巨型暴力集团,却又是一直以来都以“隐世”著称,道术不显,几乎无有声名传世,出来的人也是一个比一个低调,哪怕是高官权贵,也向来是不知道居多,更何况之于章家这么一个还只是盘踞在无功县称豪强的氏族。 不过虽然话说到如此。 章丘却也是清楚自己这一家的处境,知道真正重要的不是王害疯这个小小的异闻司缉魔使,而是他背后支撑着他的皇权力量。 他这前一刻还说着王害疯决计不敢得罪他们章氏呢,结果,下一刻,章丘便用最强硬的语气说出了最从心的话:“这座无功县之内,咱们章氏盘踞于此多年,也算是一条地头蛇,既然是那王害疯为了对付白渡子,总有需要我们的地方,那不妨我们这一次就尽力配合他要我们做的事情,哪怕有那些出生起就是为我们服务的下人死了个干净也不要紧,反正只要我们章氏的嫡系血脉没事,就没关系,凭着我们几代的积累……” 话说到这里,章丘忍不住看向了那些大半夜被叫起来,还在乱哄哄聚在一起讨论的下人,眼眸中残忍而冷酷的光泽一闪,只觉得他们大抵是在讨论自己今夜狼狈样子的样子,是如此的碍眼。 ‘死吧,死吧,最好都去死好吧,。’ 他心里盘踞着不知名的浓郁恶意,把这一番事情都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之后,便向身后跟随自己从囚龙观赴宴回来的亲近家仆挥了挥手,让他把那时候拿着的东西拿出来,分发下去给这些聚集在院子里的其他下人们。 像是说话的声音变得不像是他自己了一样。 朝着那些把‘丹丸’拿到手却不解其作用的长工和家仆们,‘章丘’以一种极具蛊惑力的语调说道:“龙君的恩典、延年的宝药……这可是你们老爷我为你们向囚龙观的观主,千辛万苦求来的丹丸,你们可不要浪费了,快快快……快吃了吧!” - - - 铛~~~ “寒潮来临,关灯关门!” 月到中天,时至三更,无功县的街巷之间,老更夫提着一盏白纸灯笼,敲打着手中的破旧铜锣,一慢两快的三声刺耳的敲锣声便从手中传出,传荡向四面八方,报告时辰。 他从事打更这个行当已是三十余年,今年恰恰五十有七,可以说做这夜间打更的差事的时间已经要占据他人生的大半,无功县内的各条街巷,他几乎闭着眼都能走几个来回。 这打更嘛。可以说是贱业。 毕竟夜路走多了总会见鬼,要不是像老更夫五弊(鳏、寡、孤、独、残)中占了足有四弊的话,命格够硬,还真不一定能有多少人可以把工作长久干下来。 簌簌的冷风声中。 这瞎眼又坡脚的老更夫本能紧了紧身上有些单薄的衣服,这一路的走街串巷,从那各个的高门大户前走过时,今夜的他,脚步总是会微微顿了一下,明明仿佛从身边隐约听到了什么细碎的声响,但要他细说的话可却又是总是说不出来。 “难道这县里大族的家中也会有老鼠吗?”他咕哝了一声,心疼的又想起了早上发现的,被那些该死的老鼠偷吃掉的东西。 走着着瞎眼老更夫打着灯笼站在章府门口,朝里看了一眼,接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分割线】 长安城及无功这一带,从来都是属于北道门长久以来的地盘,而这个统辖、监管着所有仙道隐秘的巨型暴力集团,却又是一直以来都以“隐世”著称,道术不显,几乎无有声名传世,出来的人也是一个比一个低调,哪怕是高官权贵,也向来是不知道居多,更何况之于章家这么一个还只是盘踞在无功县称豪强的氏族。 不过虽然话说到如此。 章丘却也是清楚自己这一家的处境,知道真正重要的不是王害疯这个小小的异闻司缉魔使,而是他背后支撑着他的皇权力量。 他这前一刻还说着王害疯决计不敢得罪他们章氏呢,结果,下一刻,章丘便用最强硬的语气说出了最从心的话:“这座无功县之内,咱们章氏盘踞于此多年,也算是一条地头蛇,既然是那王害疯为了对付白渡子,总有需要我们的地方,那不妨我们这一次就尽力配合他要我们做的事情,哪怕有那些出生起就是为我们服务的下人死了个干净也不要紧,反正只要我们章氏的嫡系血脉没事,就没关系,凭着我们几代的积累……” 话说到这里,章忍不住看向了那些大半夜被叫起来,还在乱哄哄聚在一起讨论的下人,眼眸中残忍而冷 第一百零七章. (朋友们,今天卡文,又是铁定拉了的一天,这章还是先更后改,大家明天起来再看) 以下是拉胯条部分 大家好,这里是赫密斯之鸟,你们一天■更的朋友。 这次直入主题。 因为现实里的主业和生活的原因,还有最近现实的里的情况,其实我每天能有空整段码字的时间也就只有晚上的两个小时左右,其他都是零零散散的时间 偏偏我这本还不是能写快了的类型,死线前硬赶出来的质量也是惨不忍睹 这个月和上个月因为现实的重要事情,提前把请假条交掉了,全勤到最近也是越来越危险了起来。 说起来或许很有为自己开脱的成分在这里,不过想来我懒狗的本质大家也是早就看出来了。 有死线的情况下,我这吊人都可能会拖延到最后的时间,而没有全勤的动力之后,基本上大概率是就像是上个月那样几天一更的纯纯摆烂了 经过痛定思痛,从这里我明白了一件事情。 写作码字其实是一个惯性的过程,必须要有一个持续的动力驱动,因为一旦停了下来后就是容易摆烂躺平,从一天两更堕落到两天一更、三天一更、甚至周更,。 虽然这么说的逻辑很奇怪。 不过我每一次倒确实是为保持全勤保持正常更新请假的。 纵使屁话说的死线往往被拖延到了一天之后,但好歹最后也还有更新不是,要直接不打请假条就鸽了,据我观察我自己和书架上诸多断更老鸽的丰富经验,下一更往往就是三天后或者一周之后,基本上一个少于两天的都没有( 因为深知我的意志力绝对不坚定,以及时常出现的卡文,说不鸽我肯定不可能不鸽的,而卡文我也是没办法控制不卡的。 今天虽然铁定是写不出来了。 但我这摆烂人也不是想彻底摆烂的,为了保持起码一个月至少有十万字的更新量,哪怕是先更后改,我也定然要写出来,锐意进取! 今晚我十一点提前睡觉调整一下状态。 明天十一点上午之前我定然把这一章拉胯条给更改成正文,再在十一点死线的死线之前追加4000字一更! 呜呜呜。 总之,此章请假条,感谢读者老爷们的宽容理解,竟然能容忍我这个拉胯人的拉胯更新,望诸位读者老爷批我假期一晚! 【提醒提醒提醒】 【以下重复部分,先更后改,明天正式更新后刷新可见】 (朋友们,今天卡文,又是铁定拉了的一天,这章还是先更后改,大家明天起来再看) 以下是拉胯条部分 大家好,这里是赫密斯之鸟,你们一天■更的朋友。 这次直入主题。 因为现实里的主业和生活的原因,还有最近现实的里的情况,其实我每天能有空整段码字的时间也就只有晚上的两个小时左右,其他都是零零散散的时间 偏偏我这本还不是能写快了的类型,死线前硬赶出来的质量也是惨不忍睹 这个月和上个月因为现实的重要事情,提前把请假条交掉了,全勤到最近也是越来越危险了起来。 说起来或许很有为自己开脱的成分在这里,不过想来我懒狗的本质大家也是早就看出来了。 有死线的情况下,我这吊人都可能会拖延到最后的时间,而没有全勤的动力之后,基本上大概率是就像是上个月那样几天一更的纯纯摆烂了 经过痛定思痛,从这里我明白了一件事情。 写作码字其实是一个惯性的过程,必须要有一个持续的动力驱动,因为一旦停了下来后就是容易摆烂躺平,从一天两更堕落到两天一更、三天一更、甚至周更,。 虽然这么说的逻辑很奇怪。 不过我每一次倒确实是为保持全勤保持正常更新请假的。 纵使屁话说的死线往往被拖延到了一天之后,但好歹最后也还有更新不是,要直接不打请假条就鸽了,据我观察我自己和书架上诸多断更老鸽的丰富经验,下一更往往就是三天后或者一周之后,基本上一个少于两天的都没有( 因为深知我的意志力绝对不坚定,以及时常出现的卡文,说不鸽我肯定不可能不鸽的,而卡文我也是没办法控制不卡的。 今天虽然铁定是写不出来了。 但我这摆烂人也不是想彻底摆烂的,为了保持起码一个月至少有十万字的更新量,哪怕是先更后改,我也定然要写出来,锐意进取! 今晚我十一点提前睡觉调整一下状态。 明天十一点上午之前我定然把这一章拉胯条给更改成正文,再在十一点死线的死线之前追加4000字一更! 呜呜呜。 总之,此章请假条,感谢读者老爷们的宽容理解,竟然能容忍我这个拉胯人的拉胯更新,望诸位读者老爷批我假期一晚。 【提醒提醒提醒】 【以下重复部分,先更后改,明天正式更新后刷新可见】 (朋友们,今天卡文,又是铁定拉了的一天,这章还是先更后改,大家明天起来再看) 【以下是拉胯条部分】 大家好,这里是赫密斯之鸟,你们一天■更的朋友。 这次直入主题。 因为现实里的主业和生活的原因,还有最近现实的里的情况,其实我每天能有空整段码字的时间也就只有晚上的两个小时左右,其他都是零零散散的时间 偏偏我这本还不是能写快了的类型,死线前硬赶出来的质量也是惨不忍睹 这个月和上个月因为现实的重要事情,提前把请假条交掉了,全勤到最近也是越来越危险了起来。 说起来或许很有为自己开脱的成分在这里,不过想来我懒狗的本质大家也是早就看出来了。 有死线的情况下,我这吊人都可能会拖延到最后的时间,而没有全勤的动力之后,基本上大概率是就像是上个月那样几天一更的纯纯摆烂了 经过痛定思痛,从这里我明白了一件事情。 写作码字其实是一个惯性的过程,必须要有一个持续的动力驱动,因为一旦停了下来后就是容易摆烂躺平,从一天两更堕落到两天一更、三天一更、甚至周更,。 虽然这么说的逻辑很奇怪。 不过我每一次倒确实是为保持全勤保持正常更新请假的。 纵使屁话说的死线往往被拖延到了一天之后,但好歹最后也还有更新不是,要直接不打请假条就鸽了,据我观察我自己和书架上诸多断更老鸽的丰富经验,下一更往往就是三天后或者一周之后,基本上一个少于两天的都没有( 因为深知我的意志力绝对不坚定,以及时常出现的卡文,说不鸽我肯定不可能不鸽的,而卡文我也是没办法控制不卡的。 今天虽然铁定是写不出来了。 但我这摆烂人也不是想彻底摆烂的,为了保持起码一个月至少有十万字的更新量,哪怕是先更后改,我也定然要写出来,锐意进取! 今晚我十一点提前睡觉调整一下状态。 明天十一点上午之前我定然把这一章拉胯条给更改成正文,再在十一点死线的死线之前追加4000字一更! 呜呜呜。 总之,此章请假条,感谢读者老爷们的宽容理解,竟然能容忍我这个拉胯人的拉胯更新,望诸位读者老爷批我假期一晚。 【提醒提醒提醒】 【以下重复部分,先更后改,明天正式更新后刷新可见】 (朋友们,今天卡文,又是铁定拉了的一天,这章还是先更后改,大家明天起来再看) 【以下是拉胯条部分】 大家好,这里是赫密斯之鸟,你们一天■更的朋友。 这次直入主题。 因为现实里的主业和生活的原因,还有最近现实的里的情况,其实我每天能有空整段码字的时间也就只有晚上的两个小时左右,其他都是零零散散的时间 偏偏我这本还不是能写快了的类型,死线前硬赶出来的质量也是惨不忍睹 这个月和上个月因为现实的重要事情,提前把请假条交掉了,全勤到最近也是越来越危险了起来。 说起来或许很有为自己开脱的成分在这里,不过想来我懒狗的本质大家也是早就看出来了。 有死线的情况下,我这吊人都可能会拖延到最后的时间,而没有全勤的动力之后,基本上大概率是就像是上个月那样几天一更的纯纯摆烂了 经过痛定思痛,从这里我明白了一件事情。 写作码字其实是一个惯性的过程,必须要有一个持续的动力驱动,因为一旦停了下来后就是容易摆烂躺平,从一天两更堕落到两天一更、三天一更、甚至周更,。 虽然这么说的逻辑很奇怪。 不过我每一次倒确实是为保持全勤保持正常更新请假的。 纵使屁话说的死线往往被拖延到了一天之后,但好歹最后也还有更新不是,要直接不打请假条就鸽了,据我观察我自己和书架上诸多断更老鸽的丰富经验,下一更往往就是三天后或者一周之后,基本上一个少于两天的都没有( 第一百零八章. 感到害怕。 感到恐惧。 感到欣喜。 感到雀跃。 那一刻,王害疯的目光死死的钉在了越阳楼抱着的那口妖刀之上,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本身似乎就有着某种超乎常人的敏锐感官,并非是从外在的形象来看待事物,而是直接从更为根本的属性来对事物进行判断,也正因为于此,他才能够如此清晰的感受到这一刀若是出鞘,那积蓄的锋芒又将会是何等的恐怖。 他又十分的确信。 即便是自己正面迎上的那一刀的话,结果恐怕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最终要付出什么难以承受的代价。 “不可思议。” 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后,王害疯从喉咙中吐出了四个字,而看到越阳楼的全貌,确认了正是自己前几天才认识的“谪仙”后,心中更满是对于他这么快恢复到拥有这等实力的事情,感到极度诡异、 “难道是他这么十七年来之间,终于等到前世身为谪仙的记忆苏醒了?” 王害疯他不禁也这么想到,并且说到这里的时候,转念间,又自己先摇了摇头,很快否点了这个想要。 原因无他。 纵使是天上谪仙降世,像越阳楼这样在短期之内,实现阶层的飞快跃升,实际上其实也是极难极难,哪怕他是真的挣脱了胎中之谜,彻悟了前尘今生…… “按照常理”来说。 现在他手中引而不发的那“一刀”,也决计不是他所能够斩出来的! “越阳楼?越阳楼!” 王害疯默默的在心里面将这个名字咀嚼了两遍,难以控制的生出了某种强烈的好奇心。 而就在他准备继续看着越阳楼回到无功县。 -那个特殊的时刻。 王害疯却是仿佛感觉有什么大型的猎食性动物盯上了自己一样,他抬起头远眺,就看到远处县外的漆水河上,那个乘着骨舟飘然而来,怀抱着长刀的青衣男子,也似乎是抬起了头,本能的皱起了眉头,感觉到好像有人从远处在注视着自己一样,第一时间就看向了王害疯所在的方向。 如同灼热的铁。 好吧,这样来形容一个人的目光,或许是固然夸张了一点。 可若是用在此时此刻的话,王害疯却觉得颇为恰如其分,丝毫没有问题。 那双熔金般的昏黄色眼瞳,仅仅是越阳楼双眼还是半阖的时候,从中泄露出来的诡异感觉,被盯到的时候,就觉得那个部位像是被烙铁烫到了一样,肌肤就本能的不适应遭到他注视的情况,连生物的本能,都是想要尽力回避和这食物链顶端的生物处于一室之内。 他被盯上了。 越阳楼在心底里把这话对自己重复了两遍。 此时此刻,那条漆水河之上。 他慵懒的将身子倚靠在骨舟之上,感受着那介于若有若无之间的受到注视之感,一手且按刀,便仿佛转换成了随时都处于可以瞬间动手的状态,收回看向王害疯那里的目光,便似是自言自语的唱起了诗:“地肺重阳子,全真太古仙。原是结约未生前。托居凡世,飞下迷梦大罗天。共阐玄元教,行藏度有缘。奈何不悟似流泉。别后相逢,再是一千年!” 从漆水村那里隐约猜到白渡子是从哪里的情报渠道得知自己有问题之后。 越阳楼想也没想的,就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武朝受封道官、南玄门出世行走、异闻司特派缉魔使,王害疯王道长,这应该就是我们第三次的见面了吧?” 寂静,一瞬间沉默。 而在下一刻时。 王害疯从唇语中读出了越阳楼所说的话语,微微一怔后,身子忍不住的颤抖,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仅仅是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 远隔着无功县内,到无功县外漆水河的距离,这一真一假的“谪仙”两人,就轻而易举的明白了对方属于是“必须要杀死的敌人”的身份。 这很没有常识世界的道理不假,但同时却很符合非常识世界的逻辑——反正最后意思到了就行。 重重阴云之下。 借助扩散的元磁场,感受着仿佛本身正在哀鸣,无数哀嚎声也不断从中传出的无功县,越阳楼低垂眉眼,眼前好似就看到了那一幅幅的活尸正在撕咬生人血肉的画面。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行动来说话。 下一刻。 铿锵的一道声音在漆水河上白雾中响起,原本慵懒端坐于骨舟之上的青衣刀客就缓缓睁开半阖着的眼睛,仿佛解开了部分束缚,将长刀的刀身轻轻推出了刀鞘一寸,那狂暴的气机便当即轰然勃发,混杂着隐约的磁场力量,生生将周遭的环境浸染改变! 这一瞬间。 本身力、蛟龙力、神通力等三重合一的庞然巨力,自从他现在这具看似并不强壮的躯体之中涌现而出。 随着这等力量的加持显化在身,即便是心脏不断的在胸腔之中的搏动,何其剧烈的震荡波动,也导致骨舟之下的漆水河,当即就是翻涌起了波浪。 越阳楼未曾动用那一口还大半藏于鞘中的妖刀。 那一线极度凝练的磁场刀芒,是他为自己那个便宜老师白渡子专门准备的杀手锏,只有这等程度的一击,才能有机会破坏他基本上是等同于劫境的肉身。 现在王害疯的危机虽然近在眼前。 可越阳楼却也是不准备就在这里过早的动用掉仅有“一刀”的杀招。 顺着直觉远远朝无功县最高处、王害疯所在的那一处建筑物看去,越阳楼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的弧度,右手按刀,左手却提枪,从那一只有力的手掌上运转道术,手印暗结,朝身下白骨构成的大舟一拍,一杆沉重而粗砺的骨枪便被他翻掌间握在了手中! 这一瞬间。 他的生物磁场勾连着外界的元磁场,让他的感知力无远弗届的扩散,只是短暂的笼罩了这座无功县一瞬,顺着直觉的联系,他深沉的杀机,便精准无差的锁定了王害疯所处的位置。 洞彻、锚点。 看着那座无功县里最高建筑的位置,他也不需要去找什么了。 “很好——” 越阳楼满意的低语着,就像是正在给弩机上弦的猎人一样,凝视着那仿佛近在眼前的猎物,庞然杀机的促动之下,他体内的灼热气血也迅速苏醒了过来,再一次燃烧,化作巨大的力量。 皮膜毛孔闭合、肌肉纤维收缩、骨骼关节转动。 以缓慢的姿态,从骨舟上站起身来的越阳楼的五指一根一根将骨枪的握紧,嘎吱嘎吱作响声,极其静态的力量,就仿佛是要从画面中直接贲张而出,伴随着他将攀附上了血管状纹路的骨质魔枪高高举过头顶的动作,这股极具冲击性的力量,便积蓄到了极点之处。 足趾、腿膝、腰胯、肩肘、掌指。 一瞬间,最初步的力量从越阳楼脚下而起,经过一系列节点之后,这股已经扩大不知道多少的力量、这等也是足以媲美蛟龙这等凶恶巨兽的力量,便轰然爆发而出,传递到了那杆脱手而出的骨枪之上! 下一刻。 轰然的音障破碎声瞬间爆发。 在磁场力量的第二次加速之下,这杆同样是云龙之骨构造的骨枪,作为电磁炮弹,速度转瞬间就提高到了恐怖的级别,还携带着同样庞大的动能。 于重云中偶然洒落的月光之下。 天地之间,只见到苍白的流星一闪而过。 而无功县最高那座建筑的墙壁就瞬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纹,然后显示出了随即覆盖于其上的巨大符箓纹路。 南玄门天师道走的路数在于外界,而并非是向内寻求丹道之果,称命丛为真符,作为沟通天地、深入幽世、展开诡境的重要节点。 经过骨枪一次轰击之后,王害疯眼瞳紧缩,就已经看到手中作为替代物承载着一击伤害的纸符濒临破碎,险些没有直接失效。 仅此一击,还耗费了一张纸符的大楼便已然摇摇欲坠。 那到底是何等恐怖的巨力,他根本想象不到这究竟是如何从人体之中挥洒出来的。 几个刹那的念头转动中,王害疯不禁出声赞叹:“越阳楼,你确实是很强,真不愧于我的谪仙兄弟啊,我必须是得承认,从一开始,见到你还没有醒转胎中之谜时,认为你根本没有价值的念头,是完全错了!” 他凝目注视着漆水河上,站立于骨舟船头的越阳楼,像是看到了珍宝一样,那是要仿佛把人生吞活剥一般、贪婪而热切的眼神。 “谪仙、越阳楼、我的兄弟……” 王害疯的话还没有说完。 但下一刻呼啸的雷霆、奔走的流星便瞬间再度袭来! 望着那顷刻远去的沉重骨枪,越阳楼微微眯起了眼睛,嘎吱的捏紧了手中再度被铸造而出、覆盖上邪异的血管状纹路的骨枪,上一声雷音刚落,抬起因为严重出力被破坏然后被反复修复的手臂,下一秒就毫不犹豫的向王害疯方向投掷了过去 “不,你何止是错了,你简直是大错特错了啊,朋友!” 他异常恶劣的说道:“换句话来说吧……你最大的错误,其实就是没有选择第一时刻使出全力来尽力面对我。” 第一百零九章.坠入地狱 重云之下,苍白的流星一闪而过。 伴随着音障的破裂,那轰鸣的雷霆之音便响彻向四面八方。 越阳楼咧开嘴大笑,连一点留手的想法都没有,心脏超负荷运载,不顾动用这巨大力量造成的身体损伤,宛如一架人形的电磁炮轨道加速装置一样,将手中浸血骨枪投掷出去之后,还通过庞大的大地元磁进行二次加速。 仅仅一击,便掀起了巨大的烈风。 凭借着本身骨枪的沉重质量,再乘以他媲美蛟龙怪物般的筋力,再乘以他额外借助外界元磁场的二次加速,经过公式的运转,这最后得出的答案,便是他这架人体动能武器展现出来的恐怖破坏力! 光是最初一击,那栋县中大楼上浮现的巨大符箓便已然濒临破碎——而在此时,又有前后两击的骨枪突破音速的壁障呼啸而至。 转眼间。 伴随着第二次的重击瞬间到来,原本就濒临破碎的纸符彻底损毁,然后同时和大楼的墙壁一起爆碎开来,仍然携带着庞大动能的骨枪突入其中,那紧接着其后巨大烈风就跟着从破碎处灌入其中,造成了撕裂的声响! 那一瞬间。 无功县最高的这栋大楼也好像摇晃了几下,原本为美观而特意从长安购来的道术制造的玻璃窗户,上面的每一扇也几乎同时爆碎,从里面翻涌出了高速运动的气流,连仅仅是受到了部分那一击沿着中心扩散的余波影响的墙壁,也迅速布满了裂纹。 哚、哚、哚。 漆水河的河面上同时炸开几朵激荡的巨大浪花。 越阳楼腿脚深陷于破碎的骨舟船板之中,小腿也被随即涌进来的冷冰冰河水吞没。 他只是就提着一杆新铸造出来的骨枪,抬起头远望,那把未曾出鞘的妖刀也还被按在手边,仍然没有动用。 当第二击、第三击接连贯穿那栋大楼之后。 几秒之间。 紧接着骨枪上那形似血管状的搏动之物途中就自然破碎了,其中有高温的炽热蒸汽开始迅速膨胀,然后从那些破裂之处翻涌而出,化作血色的大雾,翻涌如浪,颜色于酝酿中越发的深沉。 那正是越阳楼将血肉魔画融入到自身躯体之中,这件诡异之物产生了变异的表现形式,他以透出体外的气血蒸汽代替原本的无形水汽,凭借着这个载体,那画中的世界,便迅速开始侵蚀起了现界! 看着远处无功县里那座受到冲击后,四楼往上破碎出了一个大洞的最高建筑。 经此追加两击之后,大量的血雾从破碎洞口之中涌出,他感觉到原本处于磁场锁定之中的王害疯似乎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之时,就不禁眨了眨眼睛。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 越阳楼心里虽然是疑惑,可行动上时却是毫不犹豫。 下一刻。 转眼间下定了决定的他,扛着骨枪,向前踏出了踏出了一步后,无声触动了血肉魔画的他,整个人身上的所有种色彩,就迅速消失了起来,变得透明、虚无,看起来就好像融化进了空气一样,眨眼了一下就消失无踪。 唰! 那一瞬间。 从大楼破损处弥漫出来的血雾之中,一只给人极度有力之感的大手便伸了出来,之后的无色空气迅速波动,浮现出种种的色彩出来,构成了一个男人的形象。 正是越阳楼! 看着周遭结构上都受损严重,连上面天花板都塌下了下来几块的场景,他扛着骨枪,先是“哇哦”的叫了一声,然后下一刻,他的本能就感知到了什么危险的接近,未曾思考、未曾回头,他肘关节结构早就优化过的手臂,上面的肌肉微微弹动一下,那杆骨质大枪,便宛如一条活着的游龙般,反身一扫一卷! 铿锵的金属碰撞声爆发。 骨质的大枪就和来自身后黑暗里的长刀碰撞在一处,迸射出了刺目的火星。 瞬间的碰撞、瞬间的交锋。 趁着长刀被骨枪上爆发的巨力卷住的空隙,越阳楼嘴角上扬起一抹笑容,道术在枪身上无声发动,根根尖锐的骨刺,便宛如生长的荆棘般,从骨枪上延伸而出,架住了长刀,将它彻底锁死在荆棘之间的缝隙之中。 没有任何迟疑。 越阳楼转动手腕,借着腰胯拧动之劲,带动着手中骨枪向后一抽,缴械了的长刀就使得还没来得及抽手松开的袭击之人也被牵扯着拖动,纠缠到一块。 嚓。 陡然间,本来往回收的骨质大枪又是往前一送,瞬间扯动气流,宽阔如剑的枪刃上折射寒芒! 这是借助额外的神通力才能达成的突兀变招,根本不遵循人体结构意义上的发力模式,无论是如何经验丰富之人,也不可能意料到这本来就在常理之中的突刺一枪! 只是眨眼都不到的时间中。 那一枪的突刺就已经到来,宛如瞬间消失在空气中,又瞬间重新出现了一样,光是速度,就已经让人类的视觉神经系统无法捕捉到准确的全部过程,只能看到开头和结尾。 然后。 偏偏是那一刻。 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深沉杀机,王害疯却露出了一副仿佛久违了神色,嘴角上扬起轻蔑的笑容,只是从容的跺了跺脚,那原本还算是平整的地面,就骤然间向下歪斜,刹那间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形变,仿佛凭空被赋予了未知的灵性一样,无数丛生的锋锐荆棘生长而出,泛着森冷的铁光。 万力自地而起。 但凡是为凡人设计的武学,都有着绝不要离开地面的诫训。 因为所有土之民诞生基础都是位于大地之中的,所以换言之,他们正常的本能中,就没有涉及到地面的载体崩溃后究竟该怎么办的部分。 脚下地面这骤然间的形变,根本是没有征兆预景的,即便是越阳楼,也很难说不受到影响,在地面发生形变的一瞬,他的动作也当即就跟着变形了部分,原本突刺向袭击者的一枪,变成了突刺向那些地面上的锋锐荆棘的一枪。 密密麻麻的破碎声音响起。 纵使是这些物理性质产生的诡异变化的锋锐荆棘,也无法抵挡越阳楼举手投足间皆是蛟龙大力相伴的骨质长枪,在变刺为扫的一枪之下,没有起到任何阻碍作用的,破裂碎散为无数! 回首就看到了这竟然还有几分美感的一幕。 从某个瞬间之中。 越阳楼还感觉到了一闪而逝的坠落下沉之感。 当即环顾四周之后,他果不其然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常理的范畴,陷入到了非常识的世界、位于某个深度的显现诡境之中。 从我踏入这座大楼开始? 还是从我第二次袭击到来之后开始? 仅仅是一瞬间之中,越阳楼心里闪过了好几个念头,察觉到了环境的诡异变化。 这个世界上的知识和超凡力量,都具备着幽世之中相当程度上的重量,平日里这份知识的重量或许可以收敛,可每当两个修道者同时齐聚在一起,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共同展现出干涉现实常世之力时,而这重量便会成为导致周遭的环境产生“下坠”的现象,变成所谓的诡境。 譬如说就像是现在的此时此刻。 周遭的环境虽然看起来还和原本大多相同,只是墙壁上多长处了许多发黑的霉斑、裂缝里多长出几颗昏黄而混浊的兽性眼瞳而已,但最根本意义上,在越阳楼的眼里,却是一切都大变特变,仿佛极端陌生了起来。 或许是在诡境这种特殊环境之中的缘故。 他可以感觉到自身的形象,在外人看来时,从原本大抵有着人形,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块形态不定的黑红二色的云雾。 那猩红如血的部分,和浓郁如墨的部分交织在一起。 其中既是隐约浮现出一副地狱般的血色光景,满地是正在不断蠕动以尖牙利齿啃食互相啃噬着的无尽血肉,而且还是能够看到有一条漆黑的墨色河流,从不知名之处延伸出来,有无数生物的残肢断臂沉浮其中,分支贯穿了整座血肉大地。 他瞬间明白。 这眼前的黑红二色,即是自己躯体之中,现在占据了极其重要的一部分的那副血肉魔画和那杆漆水制龙五凶大纛所化。 在这处明显成型时,明显更多的受到王害疯影响的诡境之中。 正是因为这两件融入到了他身体之中的诡异之物存在,或许本就没有涉及过这方面的自身,才没有骤然陷入到变化的战斗里,明显的下风之中。 异变为诡异之境。 坠入到地狱之所。 下沉到渊薮之底。 看着眼中化作无尽的血肉大地,仅有一条弥漫着死意的漆水大河在蜿蜒流淌的世界。 王害疯却朝着远处的越阳楼放声笑道:“谪仙、越阳楼、我的兄弟啊,就在这处我们各自的心相显化的诡异之境……嘿嘿嘿,来吧,来厮杀吧!来战斗吧!来痛痛快快的毁灭对方吧!” 似乎是因为眼前的“同类”,终于站到自己的面前。 这头视凡俗为牲畜猪狗、从来没有半分同理之心的“野兽”,[谪仙-王害疯]的态度也认真了起来,撕开人皮的伪装,展现出了癫狂的本质。 下一刻。 伴随着王害疯的呼喊,幽深暗沉的乌云覆盖了着天穹,莫名而来的寒风侵蚀着…… ——随后,将一切完全颠覆! 第一百一十章.他者即恶,雨打风吹横空雷 就在越阳楼的眼前。 仿佛充塞青冥般,天地之间掀起了浩浩荡荡的风浪。 那冰寒如铁的冷风吹拂过之处,这处因为他们二人而不断下坠化作诡境的场地,它的‘表皮’便浮现出了褶皱痕迹,然后迅速破裂剥落,显现出其下、其更深处的渊暗风景。 乌泱泱不见天日的重云、凉飕飕刮骨蚀魂的风刀、影影绰绰盘旋于天际的聒噪鸦群、以及地上那些还在啃噬着残肢断臂的食腐鬣狗…… 已然破碎的盔甲兵刃的残片或是碎裂满地、或是斜斜插入土中,伴随着那些泛黄的骨骸沉眠于寂静之中,作为那场抹去于历史之中的惨烈战争存在过的仅有证明。 ——不知何时。 越阳楼蓦然发现他们原本所处的那栋高楼已然消失不见,而在风浪吹息拂过之地,入目所及的一切则变成了这么一篇仿佛无边无际的荒凉战场,连原先距离王害疯仅仅不到几米的自己,也被这片扩大的战场,转移到了另外一处,和远处喜悦的展开双臂的王害疯遥遥相望。 此时此刻。 那个前世曾为天上谪仙的道人虽然还是大体上原本的样子没有改变,可身上透露出来的气质,给人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有如出鞘的刀,锋芒毕露,周身的道袍上,也浮现出许许多多诡异的漆黑纹路,和那些从他身体上脱离、漂浮到空中的十八枚黄红色抽象字符交相辉映。 凭借从无到有构建出过命丛的经验。 越阳楼认出,那似乎正是经过某种格式转化后的、隐含着某些命丛结构的二维变体图案。 感受着它们仿佛正在呼吸、搏动、处理转化着什么力量的状态,他就瞬间明白了这些命丛符文的作用,原来达到祸境成就命图之后,“道向外求”的南玄门,就是以这种形式,利用这些转移到体外的命丛,来承载天地之间诡异力量的污染,进而掌控诡境,展开自身独有的心象风景。 从踏入祸境开始。 自此,“道向外求”的南玄门,和“理向内求”的北道门就产生了严重的分歧。 若使得他们一旦正面以兵锋相对。 这有着赤裸裸道路矛盾的二者——侵蚀外界、改变他者的“霸道”,和保持着存在性绝对不受影响、改变自身的“求道”之间,就绝无共存的可能! “折断手指、挖去眼珠、打断四肢、破坏五脏、啃咬肌肉、吮饮鲜血、缀食大脑……厮杀的尽头,唯有以你我非生即死的结局,彻底吞食另外一人的结果,方才能够终结!” “……原来如此。” 听到他这话,越阳楼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样,抬起手,看着寒风在五指之间破碎,然后冷冷道:“因为改变他者、和保持自身都是踏入祸境的修道者的本能,无论是前者的领域笼罩后者,还是后者的存在闯入前者之中,一旦产生了交锋,放任他人离去没有解决的下场,就是意味着自身的道路受到影响,而掺杂了明显的不纯之物,所以同样也是为了以对方的存在作为磨砺,然后更进一步,北道门和南玄门之间的根本矛盾,也就是从这里变得无法化解的……” 烈烈的寒风中,他吐出了那一句话:“他者即地狱,不是吗?” 啪、啪、啪。 看着越阳楼,听到他的这番话,这自诩为谪仙的野兽不禁哈哈大笑的鼓掌了起来,笑容残忍而狰狞,昏黄混浊的眼瞳毫不掩饰贪婪之意,道:“没错啊,这正是铭刻在‘仙道’中的异质之物,铭刻在吾等修道者疯狂之血中的深沉诅咒!” 一旦真正以刀刃相见,就必须要有其中一人死去…… “所以。” 迎着那王害疯的目光。 于是,越阳楼便缓缓将那杆漆水制龙五凶大纛从身躯之中抽出,以旗枪尾部顿地,然后上半身向前倾斜,把重心压低,摆出了即将展开扑食的毒蛇、森蚺般、令人仅仅是直面,就感觉到毛骨悚然的死亡预感上涌,连理智仿佛也要冻结的架势。 越阳楼咧开笑容。 露出那已然化作鲨鱼般、森然交错的细密利齿,片片青黑色蛇鳞也攀爬上了肌肤。 他以异常礼貌客气的语气,吐露出饱含着恶意的言语:“既然总得要有一个人去死的话,那我接下来还是来请王道长你先行上路吧!” “我拒绝。” 于此时此刻,这个曾经作为天上谪仙,现在又作为异闻司缉魔使、亲手以生物武器屠杀了整座无功县作为功绩的异类存在,不禁放声大笑:“要取下我的头颅,那你就自己亲手来拿啊!” 见到他这么说,越阳楼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如说着理所应当之事般,随即大笑着进行宣告:“这可不是请求!” 话到尽头已无路。 下一刻。 根根森然的白骨从皮肉下钻出的他,拧转腰胯、绷紧肌肉,骤然间跺地震脚,如同化身为横空闪电,外界元磁场的呼应下,他的速度就转瞬间提高到了最高,卷起纛旗,以那宽阔如剑的枪刃,即刻发动突刺! 呲啦啦啦啦啦啦啦~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一连串灼热的火星炸开。 面对着瞬间跨越中途距离而来的狂猛突击,却只见王害疯眨了一下眼睛,一十八枚漂浮于他周身的命丛符文便自动亮起,环绕于他四周,呈现出六边形的平面片状结构,相互之间以莫名的方式连结,聚合、并拼接为一个不完整的球形多面体。 于遭到攻击的一瞬间。 浮游于空中的二维符箓变换,一十八枚尽皆转化成相同的模样时,叠加了十八倍的无形磁性斥力释放而出,将枪刃的突刺偏转。 “【命丛-拒甲】。” 直到越阳楼强行扭转被偏移的劲力,骨质大枪再度反手横扫而来,王害疯这时才从口中吐出了一个词,紧接着让先前破碎掉的那几片二维法箓再生,于半空之中移动,释放出完美的斥力场,将这一击也挡下。 “这就有些麻烦了啊。” 看到这一幕,改换为端持着大枪末端的男人啧了一声,仅仅是深吸了一口气,向后撤去一步,从全身各处散发出来的炽热气血就被他收敛了起来,于下一刻之时,好似是火山爆发一样,这最纯粹的暴力就被倾泻了出去! 周遭的空气变得宛如流水般滞涩着力量运转,但近乎于实质的肃杀气机却将风浪向两侧劈开斩碎。 没有感情,没有意境,没有杂念。 忽略所有技巧,仅剩将贯穿力提高到极限的机械性重复动作。 这如同暴雨般毫无预兆轰然坠下的,是越阳楼以浩瀚如江河般的力量作为推动,迅疾而致命,每一枪都足以撕裂风浪、掀起大片空气激波的恐怖突刺! 自从诞生起,人类使用‘枪’这种长兵器时,最原始的动作就是刺击,锐利的枪刃破空,纵使游入防御的缝隙也难以察觉,那纯粹为强化贯穿力的结构,当滑入血肉之时,最后留下的便是以当时条件难以愈合的贯穿伤。 假如说越阳楼是捕食的巨蟒的话,那么说这杆骨枪就是他用以撕开血肉的獠牙吧。 ‘它’一次又一次的袭来,每一击和每一击都没有几乎间断,当突刺一枪破碎掉几层斥力法箓时,虽然这些东西都会转瞬间迅速再生修复,可仅仅是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了一会,前一枪和后一枪之间那些难以察觉的连接空隙,就变得越来越短,仿佛是直接剪辑掉了中间过程,连视觉上停歇的残影都在被不断击溃粉碎! “呼~” 越阳楼轻轻吐出一口气,仅仅是稍微一作喘息,以拇指压下枪杆、调整重心,那条骨质大枪就瞬间化作奔驰的流光,泼洒出了比漫天暴雨还要密集,根本没有任何间隙的刺击,将一十八层斥力法箓浮游于周身的王害疯整个淹没! 风流总要被雨打风吹去。 正如受到水流冲刷侵蚀,却无法反抗一样,那根本没有了间歇的高速突刺中,无形的一层层斥力法箓在被一层层的硬生生贯穿、剥离。 并非是叠加了十八倍的[拒甲]强度不够,而是那越阳楼的攻势袭来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即便是以这些法箓随念而生的速度,都赶不及在前一枪击碎数层、到下一枪再度袭来的空隙之中,完成转瞬间全部的修复。 “……真是太夸张了点吧。” 在落下的枪之暴雨中,王害疯嘴上虽然说着的是惊讶的话,可忍不住抬起、要呼唤什么的手,却是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想要厮杀、死斗,将眼前之敌的存在摧毁,吞下他的最后一块血肉。 “【命丛-拒甲】、【命丛-频动】、【命丛-灵变】。” 在破碎的激荡风浪之中,王害疯异常清晰稳定的声音响起,他周身环绕的一十八枚二维平面法箓就紧接着产生了变化,以其中的三个为一组,十几层破碎法箓残余的碎片,就要聚合成相对完整的六块。 当骨枪的枪刃的破碎掉原本最后一层的完整法箓时。 而那一刻。 恐怖而狰狞、以无数的破碎残甲为身的怪物,也从无形的空气之中,浮现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身躯挡在前枪刃之前! 第一百一十一章.纯度论 铿锵的金属交击声音响起。 来自枪刃之上。 明明那里什么东西也不存在,可在越阳楼后撤一步,扯动枪身时,那真实不虚、如同枪刃被什么东西咬合卡死的滞涩感,却让他不禁轻咦了一声,熔金色的光辉在眼瞳中一闪而逝。 嘎吱嘎吱的声响中。 那于他眼前浮现的,毫无疑问即是人智无法理解的恐怖之物,仅仅是位于这个距离、目睹着‘它’的显现,越阳楼就感觉到理智脆弱的颤抖了起来,只能勉强形容的外貌为:似蝠之鸟,虽然有着如同昆虫般分段的身体、蝙蝠一样的翅膀和爪子的膜、鸟类般的腿,可组合到身体上时,却都是给人一种完全不同之感的怪异存在。 王害疯咏唱咒文。 原本那些破碎的法箓碎片就进一步组成眼前似蝠之鸟的身躯。 而同时越阳楼清晰的感受到,正是那六组命丛之间的共鸣,和无处不在的诡异力量的结合,这才造就了‘它’的存在,使这一理应是处于更高位的某种异类生物,以残缺的投影之身降临。 不过…… “这个时候,可别再分心啊。” 王害疯发出变得高亢尖锐的笑声,亲切的提醒着越阳楼:“此乃天外境神袛身侧随侍护行天鬼之投影,接下来要是再不集中全部注意力的话——” 铮! 铿锵的金属交击声音再度响起。 他的话刚刚说到一半,而下一刻,越阳楼便抬起头,猛然间爆发出倍数于之前的怪力,将骨枪硬生生从那似蝠之鸟的怪物口中抽出,锋锐枪刃漠然劈斩而下! “废话太多了。” 他淡淡的道了一声,于话音未尽之时,手中骨枪大纛就裹挟着庞然的蛟龙大力,掀起烈烈的风浪,先一步袭至,爆发出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凭借着那份他最为优势的巨力,原本在常人手中连抬起都困难的这杆重型凶兵,在他手中却是被运用的挥洒自如。 与其说那是挥枪,不如说那是单纯的在挥舞着沉重的棍棒一样姿态。 从上而下……不,应该说是‘居高临下’的枪刃砸落劈斩,仅仅是这样没有掺杂任何技巧的动作,那纯粹至极的暴力,就造成了纵使是以这头‘天鬼’之能,也只能降临到一半就被轰下的结果! 这个世界可不存在像是魔法少女变身的过场动画那样的无敌帧判定,眼见王害疯正在酝酿着这什么鬼东西,越阳楼又怎么可能不立刻动手打断呢! ‘不过,这东西原来是天外境某尊神袛身侧随侍护行天鬼的投影吗?’ 越阳楼心里有些意外,想不到在这里倒是恰巧重名了的同时,也是知道这里的‘天鬼’和自己那个‘天鬼夺兵铸形术’的‘天鬼’根本不是指的同一个事物。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同时也是想到了另外的一件事情。 ‘先前的王害疯试图拉拢我这个假谪仙的时候,他就透露出了天师道一直和那些神秘天外之神有联系的事情,定期都会举行像是‘普天大醮’、‘周天大醮’、‘罗天大醮’这样的大型祭祀仪轨沟通上天,难道说这个天鬼也是可能与此有关吗?’ 铛—— 而在与此同时,刚降临到一半,还没有彻底成型时就被越阳楼一击猛然轰下的似蝠之鸟也终于从昏沉之中勉强缓了过来,它破碎法箓构成的躯体之中,就隐藏着王害疯的身体,而那异闻司的缉魔使,也自然趁着这个机会,取得了这具身躯的控制权。 “来得好……来得好呀!” 因为厮杀死斗的喜悦,他越发混浊的昏黄眼瞳之中也绽放出雀跃的光芒。 明明从战斗开始起就看上去是处于下风之中,可王害疯却从头到尾的神色上却看不出认为自己有半点输的可能的样子,反而以饶有兴趣的神色向越阳楼出声发问:“从一开始那次,贫道见到你的时候,贫道的降临那缕意识就被你用什么法子抽出来塞到我那新徒儿的体内,炼成了替身。 在就此脱身之后,直到现在再见面的时候,短短几天之内,从根本没有任何力量的凡人,就蜕变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若说纯粹的力量连我都要心惊……” 王害疯好奇说道:“这其中的几天时间之中,到底发生了事情,即便是贫道也难以想象,在此我倒是忍不住好奇想要请问一下……” 还未等到他把话说完,越阳楼就像是早就知道他准备问什么东西一样,冷冷的说道:“我自从认识到这个世界以来就为踏上道术的更高境界而不断做着准备,每一日都过得异常艰辛,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我现在的实力,当然都是凭借我自己的不断努力,结合与生俱来的天资得来的。” “明明这一切都是我厚积薄发的成果,而你现在却要问我这几日内到底是怎么走捷径的,想要重走我的道路,所谓学我者生,像我者死,难道问出这种蠢话的王道长你就不觉得反而是自己有问题吗?” “……好一个厚积薄发!” 王害疯微微怔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的,以这具异形的‘天鬼’之躯,嘎吱的弯曲下肢,磨了磨爪牙,身体猛然下伏,像是即将蓄势待发进行捕食。 “既然你不肯满足我的好奇心的话,那接下来贫道我也只好亲自动手从你脑子里挖出那个秘密了——” 伴随着他的话语声。 在那一瞬间,连声音都没有来得及传入耳中的时候。 此处战场之上,一大一小两个怪物便再度展开交战,眼瞳中迸发出杀意的光,其余波投射到地上,那残破的大地便隆隆发出震鸣。 天辰装甲的轮廓自然浮现于越阳楼身上,无数仙道篆文亮起,赋予了他短暂时间内媲美祸境的力量。 从那一刻时,似蝠之鸟和装甲恶鬼就破空而起,针锋相对的辉光碰撞在一处,迸发铿锵的金属摩擦声响,那接连不断的轰鸣声,正是怪物的利爪和人造的獠牙相互之间碰撞合奏的交响曲! 仅仅凭着一杆卷着纛旗的骨质大枪,越阳楼却步步紧逼,以最为无所顾忌的战法,将一切寄托于枪刃之上,竟然将体型远胜过自己的怪物压制在下,从渺小的人形之躯中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怪力,硬撼着那据说源自于天外境的怪物投影的一次次袭击。 按道理说,作为“天鬼”这头似蝠之鸟也该有着种种特殊能力的,怎么也不该只能以纯粹的肉身爪牙应对战斗。 可与此同时, 但王害疯也是没有想到,按照越阳楼这般的疯狗一样的打法,他的一十八枚命丛法箓,却根本没有任何生效的机会。 那个还要比怪物更加可怕的男人,凭借着他令人难以置信级别的“纯度”,竟然将丝毫不差的所有攻势的硬生生吃下,不闪也不避,即便打到骨骼粉碎、内脏糜烂、手臂折断,挥动骨枪的动作也没有任何变形,转眼间的下一刻,就像是身体自动适应了一样,肌肉矫正重新修复完成的骨骼,把残破的身躯,再度投入到剧烈的战斗之中。 一如先前击碎十八层斥力法箓那样,再度将这头似蝠之鸟全身的防御近乎剥离的越阳楼恶劣的低语道:“只要是量级相差太大的话,其实就算是‘水’也一样会被‘火’烧干蒸发喔。” “虽然看似踏入到祸境,一十八枚命丛法箓神通具足……呵,但王道长你啊,作为天生觉醒了前生记忆的谪仙,看着高处的事物太久,到现在你又有多久没有将你的注意力,投注到那些最简单最枯燥的事情之上了呢?” 从战斗之中,越阳楼渐渐看穿了王害疯根本的缺陷。 作为天上的“谪仙”转劫,他的身上天然就有一种根植于骨子里的傲慢,或许在平日里不会表现出来,甚至还会很谦卑的跟你赞扬附和,可在真正的心里面,他却打心眼里的不认为凡人、凡物、凡俗之术是和自己位于同一个层次之上的。 王害疯虽然几乎精通天师道的难境、祸境能修习的所有道术,身上的命丛法箓也是按照南玄门至高的命图“正法罗天”所选取的一十八枚最佳配置,可这一切,实际上却还是依赖于他前世走的老路,从高屋建瓴的来看待一切。 万般术法皆通,他却无一深入。 往好的说那就叫目光深远,看不上这些玩意。 往坏的说那就叫眼高手低,本事和心态不匹配。 虽然只要给他时间,他就可以完整的将‘天鬼’真身通过仪轨的方式降临下来,到时候即便要杀越阳楼这么一个烧干净全身气血,天辰装甲就要剥落,从媲美祸境的战力上跌下来的废柴家伙,对于他也只不过翻掌之间的事情。 但真正的厮杀之时。 看似是有着无穷种选择来进行策略组合,实际上起到作用的,却永远只是那么几招几式、几拳几脚,就算有再多的本事、招数后面有再多的变化,在同一时间之内,也是有多少双手,就能做到多少的事情,总不能说是凭空给无中生有。 ——这不合道,也不合理。 第一百一十二章.傲慢的兽类 “纯度不足……呵,这就是你最大的破绽啊!” 伴随着肆无忌惮流露出恶意的低语声响起,越阳楼步步紧逼,手中骨枪大纛一拧,枪刃再度劈斩而下,宛如从天而降的炮击、或是落雷,将奋勇昂起脖颈试图起身的似蝠之鸟强硬轰下! 有轰鸣巨响爆发,铿锵刺耳。 那庞大而异形的身躯落地,即刻掀起的就是漫天的沙土。 纵使是这等来源于天外境的魔怪投影,它堪称异常强健的身躯,在越阳楼这番接连不断的蹂躏之下,那鳞甲也是破碎、那血肉也是糜烂、全身遍体鳞伤,连脖颈的骨骼也是扭曲了,就像是于暴力之下臣服了一样,哀嚎着被打成了委顿的俯首在地的样子,连半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被留下。 难以理解、难以明白。 为什么这么渺小的人类之躯中,居然可以迸发出如此不可思议,超越了基本物质结构的力量。 假如说王害疯化身的似蝠之鸟已经是人智难以想象的怪物的话。 那甚至能将它打得连喘息余地都没有,只能委顿在地的越阳楼,又到底是怎样的恐怖呢? 至少在此时此刻,身披重甲、犹如化身钢铁鬼神的越阳楼面前。 无论是如何转换攻击态势,皆会被那杆骨枪击碎、各种万般的手段皆被越阳楼以身躯硬生生吃下、纵使叠加了十八倍的斥力法箓也只会被贯穿、化身为如此似蝠之鸟的天鬼姿态,也没办法当前的局势的情况下。 某种意义……不,各种程度上来说,王害疯都是陷入了客观意义上的绝境之中! 轰隆隆~ 伴随着雷鸣震颤的声浪滚荡。 在下一刻,先前不断响起的金属颤鸣声却骤然停歇。 看着那眼前庞大怪物身上密密麻麻快要深可见骨的斩痕,越阳楼身上越发深沉的杀意冰寒似铁,膝盖微微向下一沉,就猛然向上高高跃起,脊背也微微弓起,如同上弦的弩弓一般,全身肌肉紧绷,将骨枪举过头顶,绕到脑后—— 于天空之上。 抵达最高点之时。 刹那间,异常恐怖的杀意流出。 那锋锐枪刃也即刻遥遥锁定了地面之上的似蝠之鸟。 在一个瞬间之中,越阳楼就完成了从蓄力到出手的全过程,宛如那手中的骨枪也在不安的躁动、渴望着吮血似的,凭空一道蜿蜒落雷从天而降,破碎重重风浪,凿穿鳞甲,贯透血肉,像是一枚狭长的“楔”,深深的嵌入到其骨骼之中,将这头似蝠之鸟、这头“天鬼”的头颅钉死在大地之上! 仅仅是这最后一击,越阳楼就要奠定自己的胜果! 轰隆! 瞬息间,重重的震荡波在大地之上扩散,连大脑也被骤然贯穿的似蝠之鸟即刻陷入极度危险的境地,身躯如遭重创。 在激荡漫天的尘沙之下,从那根骨枪‘楔’入躯体的地方,王害疯清晰的感觉到维持着自己这具身躯的生机正在被缓缓吞食,仿佛那口凶兵也存在着生命一样,也从中贪婪的汲取着营养。 但明明已经意识到了这件事。 王害疯却没有像一个聪明人一样,试图阻止这种吞食,将骨枪从躯体之中拔出。 似乎正因为是处于绝境之中的缘故,这头曾为天上谪仙的傲慢兽类没有感觉到一丝绝望,反而由衷的从心底升腾起了一抹喜悦,如同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这个连人身都没有了的家伙,倒是情不自禁的大笑着。 “嗤,算是贫道我大意了吧,不过没想到你身上那个秘密,在这几天之中,居然会让你的实力达到这个地步,连现在的我,都已经能击溃了啊。” “说出这番话……难道王道长你是认识到差距之后,临时准备要投降了吗?” 天空之上,越阳楼漠然的回应,即便已经是确认了这一击确实是给眼前的敌人带来了重创,但状态上也是未曾放松,天辰装甲维持着开启的状态,身上几十根云龙之骨从缝隙之中钻出,维持着漂浮于空中姿态。 虽然嘴边上说着好像是期待王害疯投降的样子。 可是在越阳楼心里,他却其实是早就给这个家伙判好了绝对的死刑。 即便神色上根本没有一点动摇,但无功县如今的场景,他从漆水上回来时,可是也清晰看到了的。 那原本一个个多少算是脸熟的乡人,骤然一夜之间,化作无数行尸走肉游荡在往日的县城之中的场景,哪怕是任何一个不想干的外人过来了,除却恐惧之外,心底之间也该是有那么一点感同身受的愤怒。 而更何况…… “这再怎么说也是我此世之身的故乡。” 纵使是从得到命丛开始,就一直有意调整了自己的激素分泌机制、和部分情绪递质的分泌机制,可此时此刻,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却还是少见的流露出了一点真实的情感。 假如说这个世界就是因为存在着像王害疯,和自己那位便宜老师那样的吊人,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那么,无论是他作为一个认知还算正常的人来说,还是作为一个直接受到损害的人来说…… 越阳楼恶劣而漠然的低语:“这种行为,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复仇’,于情于理,越阳楼、‘我’,都应该彻彻底底的,让王道长您这种吊人也体会到该有痛苦的吧?” 看着地面上生机像是越来越微弱的似蝠之鸟。 伴随着“唰”的一声,似乎是又想看看王害疯现在的反应,他招手将还在恋恋不舍的骨枪给收摄了上来。 感受到那杆于血肉之中汲取着生机的骨枪的骤然抽离。 而下一刻。 纵使是整场战斗下来,身上几乎没有一个地方完好时、却也未曾失态过了的王害疯,却仿佛因为越阳楼的这个举动,而遭到什么莫大的侮辱一样,皱起眉头,神色肉眼可见的变得不快了起来。 作为天上降下来的‘谪仙’,他本身的性格就是异常傲慢的。 王害疯这份与生俱来的傲慢不像凡人那样体现在趾高气扬的态度之上,而是恰恰相反的,体现在他平日里,他自称着‘贫道’,温和到甚至可以无功县那些豪强虚与委蛇的行为之上。 本质上,这只不过是他根本不把劣等的凡人,视作是同类的体现罢了。 这就好比是实验员和实验用的猴子之间的关系,纵使实验员看起来是在努力去讨好实验猴子,但难道这就能说明他是什么发自内心认为自己是为猴子服务的存在吗? 不。 不可能。 反而是因为从一开始的时候,他就清楚知道自己行为的本质是在为自己的目的服务,所以这里的“讨好猴子”的行为,和其他随便讨好什么样的实验动物的行为,本质上也其实都是没有半点差别的。 在“人”与“猴”的身份从来都不是对等的前提之下,两者之间,也就自然存在着一种维度上的差异性。 换回原来的话题。 也正因为越阳楼这个“谪仙”是作为的同类存在,和其他只不过是“猴子”,或者说随便什么动物之间的差别。 在王害疯的眼中,在这个傲慢到不具备同理心这一社会性机能的“世外之兽”的眼中。 越阳楼现在将骨枪抽离收回、似乎是想要留他一命投降的举动,这才是不同于他人,一个具备极强的侮辱性的举动。 他可以从容的接受自己因为大意而败于“同类”之手的结果,却不能接受作为平等的‘同类’,越阳楼却要来高高在上的给自己‘宽恕’的结果。 ——‘假如接受了的话,那贫道我不就自认为是还要低于你这个小鬼一头了么!’ 说到这里,王害疯抬起头,受到了激怒,朝天上的越阳楼凶悍咆哮:“蠢货蠢货蠢货蠢货,难道仅仅是一点点的力量,你就把握不住自己应该所处的位置了吗,说到底,你凭什么会认为自己有资格来饶过贫道一命……嗤,难道就是靠你那个至今都要隐藏下去的秘密吗!” “不,当然不是。” 越阳楼斩钉截铁的否定,更是冷声嘲讽的说道:“这仅仅是因为你现在是败者,而我现在又是胜者而已。” “这世间的道理就是如此,作为胜者,难道我就不应该拥有对败者的绝对权利吗——” “你这蠢货是在说什么屁话!” 王害疯不禁嗤笑着打断,即便处于比谁都要更危险的绝境之中,此刻既然是他还没有死去,还有一寸血肉能够蠕动,那他自然就是要用执念驱动着身躯战斗,不肯甘愿服输。 毕竟。 所谓的谪仙、曾经完成过飞升伟业之人。 他们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顽固、最愚昧、最欲望强盛之人。 若非是这尘世都不能让他们满足,而长久的时间也不能让他们的改变的话,以凡俗的心智、以凡俗的躯壳、以凡俗的欲望,又怎能支撑的起向往“天之上”的大愿呢? 纵使是王害疯其实也知道所有谪仙本质也不过就是‘祂们’前世的留下一缕意识再分化出来的复制备份而已。 但这份与生俱来的傲慢就铭刻于灵魂的底层程序之中,他却也是不肯容忍假使自己任何甘愿“服输低头”的举动。 下一刻。 其咆哮声浪如雷,空气便隆隆发出震鸣。 “——既然你这小鬼自认为是胜者!那么……越阳楼,从贫道的手中把胜利夺走——如果办得到的话你就尽管这么来做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 顽固、偏执、甚至对某种执念近乎于魔怔。 这就是在这个有“道”而无“德”的诡异世界上,在修道者们身上体现出来的普遍性异常特质。 假如是按照正常人观念来看。 他们绝对有一个算一个的都算是一般意义上的精神病患者,一群越是修为强大、就越是往极端方向发展,缺乏社会属性的独行兽类。 此时此刻。 尤其是在“王害疯”的身上,这一点异质的偏执则体现的更加淋漓尽致。 纵使是他自知连思想也全部是借来的,可绝望的绝境之中,这即便鳞甲破碎、骨骼崩断、翅翼残破也未曾减损半分的傲慢,却又是如此真实不虚,顽固的根植于他的人格之中,令他根本没有道理的,仍然偏执的相信自己会取得最终的胜利! 正如悲剧总是要把美丽的东西摔碎。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越阳楼最期望看到的发展方向。 既然他决定要把王害疯、白渡子这种王八蛋吊人的狗头给砍下来,那就绝不能只是从物理意义上消灭他们这么一个实体的生命,而更是要在他们最为自信、最为自负、整个生命燃烧的最为璀璨之时,然后将其尽数摧毁,最大程度上贬低他们自认为的人格价值! 他低语一声:“若非如此,我又怎能告慰无功县如此之多被汝炼作活尸的乡人呢——” 固然复仇本身其实是一件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既不能让死者重活,也不能让生者得到拯救,可即便仅仅是个人的自我满足,难道这就能说是不正确的吗? 不。 “毫无疑问。” 越阳楼道:“我即是正确。” 伴随着残破的身躯,于‘天演’的作用下,仿佛再度重生般修复完成,凝视着那地上的恶兽,他忽然间抬起头,如同感受着什么一样。 冥冥中,他神色平静的闭上了双眼,已经达到了某种蜕变关头的[脱鳞披甲转龙法]就自行在体内运转了起来,让他的精神存在好似伴随着天地间水汽的弥漫,而无止境的扩散,达到极远的地方。 那一刻。 经过淬炼后,变得更加庞大厚重的生物磁场从他体内散发了出来,几乎笼罩了这座诡境所化生出来的古旧战场,将他的意志传达。 只听闻越阳楼声音如雷,淡淡说道:“王害疯,现在的我其实要赞叹你的意志,作为敌人,你给我带来的威胁感也是数一数二的,若非是凭借着这身装甲取了一定的巧,靠它本身材质的坚固,把这场战斗打成了一场压制战,让王道长你根本没有任何动手的机会……” 他还没说完,话音就突然止住。 伴随着他先前那一身的咆哮,整个世界也仿佛呼应着他的活跃的意志一样,在笼罩于天空之上的庞大磁场中,于越阳楼的掌控之内,相比较之前更加异常的浓厚乌云突然浮现,没有任何向外辐射的波动,只是单纯的存在着,乌压压的盖在天空上。 在磁场笼罩的范围之内,越阳楼他的统辖能力当然是近乎于是绝对的,可眼前的明明是以乌云的形式存在,他却感觉到了那里变成了一片虚无的影像,连自己也丧失了干涉的能力。 当即之下,越阳楼意识到王害疯终于要拿出最终的手段了,道了一声“有趣”之后,察觉到这似乎是涉及到诡境更深层次某些变化的道术运用,就看向了原本王害疯所在的位置。 果不其然。 在大地之上,原本[3×6]的命丛法箓所化的似蝠之鸟已经消失不见,而王害疯重新腾出手来之后,也是从先前的战斗中意识到自己的问题,直接跳过了变化更为繁杂的[9×2]模式,选择真正展现出了天师道[正法罗天]这一命图在祸境的完整姿态! 在他的周身处。 只见那环绕的一十八枚命丛法箓全都都显现出了本来的形态,不再是最初完全相同的十八层[拒甲],也不是其次那模仿成‘天鬼’的三命丛连携,而是彻彻底底的恢复了“原来本相”。 顺应着王害疯心底的呼唤。 于是他的身后,十八枚不同的命丛法箓便排列成了两圈呈现出相互嵌套结构的怪异环形光轮,漆黑如铁的外环中,是猩红如血的内环,一者材质是金属的机械、一者材质又是蠕动的血肉,上面还铭刻着一行行邪异而亵渎扭曲的经文…… “南玄门之理乃是向外求证而得,不同于北道门一切异象尽皆内敛于身之路,踏入祸境之后,他们代表着最大分歧的命丛,经过一个过程,就会渐渐转化成了半灵能化的法箓,脱离躯体,作为自动化的道术施法单元,代替修道者本身来承载天地之间诡异力量的浸染,进行对外界大规模的操作……” 渐渐的,重新降临这座残破战场上的风雨之中。 背后嵌套着的两圈怪异光轮缓缓旋转,被衬托出如仙如魔、如圣如妖般矛盾气质的王害疯,他低沉有力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当命丛法箓的数量达到一个数量级之中,所显化出来的产物,即是‘命环’,吾等以后天的人工道术,为撬动超越人类极限的力量,而设计出来的特化器官。” “正如杀鸡无需用宰牛刀一般。” “所有[命环]都是为调用超过极限的庞大力量而准备的,其所拥有的战术价值,即是用于夺取生命也显得远远浪费,是只有投入到战争的局部,成为改变一场战役的关键才能真正现现出全部之物理……” 说到这里,他咧开了嘴,朝天上展开双臂。 “既然你也想从我手中夺走胜利的话……那么,在贫道有生的最后,你就不妨就来试一试吧——” 下一刻。 王害疯话音未落,越阳楼仿佛突然感受到了什么一般,他抬起头将抬起头看天,就感觉到诡境从更深之处,依照缓缓旋转的[命环]产生了变化,笼罩的范围进一步扩大,将许多本来不存在于这里的东西,也牵扯了进来。 在这座似乎是从王害疯某段印象深刻的记忆中抽出来的残破战场之上。 无声无息之间。 他原本的道袍颜色也已经彻底蜕变为漆黑的色彩,连形制上也变得有部分接近以前军装的那种形制。 就仿佛就是过去曾经发生的历史正在于现世重现一样,在王害疯的身后,无数虚幻的模糊影像也在一个一个的浮现,不仅身披着苍白的残破麻布、铁灰色的肌肤上遍布着缝合线痕迹,而且额头前还贴着古旧腐朽的黄纸、以殷红的朱砂书成的鬼画符。 其实…… 他有一点并没有说假话。 他和白渡子之间,曾经确实是属于战友的关系,同样履历和档案被秘密修改过,编制转移到某个隐藏有关部门,在那段时间以内,甚至连资料被收入到了只有一些位高权重的“官家人”才有资格调取的机密库中。 “这是……” 看着那些于空气中渐渐浮现,然后从过去的历史再度复归这片战场的人影,越阳楼也不禁感觉到了几分震撼,然后内心升腾起了不可思议的战意。 是啊。 只有将这样的彻底燃烧的最后辉煌,于最顶峰之时击溃。 这样反转的绝望,才配得上王害疯这么一个“天上谪仙”的今生落幕不是? “虽然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达成万人敌什么的成就,但至少现在……以一敌百、以一敌千什么的,我还是可以先尝试一下的嘛!” 于战场对峙之前。 将[命环]设立为维持这么一支“道兵”的根本,此时此刻,撬动了整座诡境力量、几乎化作“世界中心”的王害疯,他已然是暂时取回了今生最巅峰时期的风采。 “第三长生军正七品致果校尉,王害疯。”他看上去一板一眼的报上名字和出身。 “……” 看到他这个样子,越阳楼本来也想学着话本里那样报上个什么,可最后想到什么,却是作罢道:“无官也无职……算了,就无功县人、越阳楼吧。” 嘎吱。 伴随着话音落下。 感受到胸臆之间再难以压抑的燥动杀意,越阳楼攥紧手中的骨枪,嘴角上扬起笑容,周身噼啦啪啦的声音也骤然迸发。 “那么……来战吧,开启第三、也是最后一个回合。” 将胸膛响亮的敲了敲,他话又顿了顿,轻笑着说出饱含着恶意的话语:“然后,不能用你的这些道兵军势冲垮我的话,就干脆给我利落的去死吧!” “……呵,那还用说!” 听到这话,王害疯先怔了一下,随后他身上那些从属于“长生军”、也曾经从属于他的不死道兵,就齐声向天空、向大地,发出了震撼的恐怖吼声,向前方的前方、向那所有人的大敌的方向开始一步步推进! 来、来、来。 “众生向我而来!” 迎着那仿佛不可抵御、不可摧毁的集团军势冲锋,越阳楼却只是大笑,将手中骨枪倒持,以其尖端对准自己的胸膛,然后毫不犹豫的刺了进去,从背后贯穿而出,任由这叛主的孽龙凶兵,大口汲取着自己的鲜血,增殖着肆意生长的骨质,欲要完成在这具躯体内的复生。 转瞬之间。 无数漆黑的粗大骨骼从男人体内刺出,将他的身躯撑的再度庞大几分。 剧烈的痛苦之中,只见越阳楼松开攥紧枪身的手,大展开双臂,那层层的血雾,便缓缓从他的皮肤下渗出,将他包裹其中,仿佛是在酝酿着什么,有散发出难以抑制的恐惧感,伴随着压抑,重重的攥紧心头。 “接下来,就再来尝尝这个吧,谪仙……” “——我的第三阶段,再度叠加倍数的蛟龙之力、孽龙之甲。” 第一百一十四章.长生之军 孽龙。 漆水河下残留至今的古老恐怖。 即便遭到封印、至今未曾苏醒,可光凭残留下来的一部分微弱本能、就造成了无功县如今现状、乃至于是当年那场孽龙之乱的根源。 其恐怖的生命力。 仅仅是几个细胞的肉沫,掺杂于食物之中,就足以造成无功县一县的无数活尸,哪怕是一点思维的残渣,也能够复生于本是祸境白渡子的体内。 作为媲美劫境的往古之凶兽,这等不死性质几乎可以说是无法用任何办法改变。 纵使是漆水河下残留的力量也被“容器”夺取,最后成就了这杆“漆水制龙五凶大纛”的凶兵,可这也并不意味着它就彻底丧失了活性。 而恰恰相反。 外形的改变也只能意味着是外形的改变,无论是刀是枪是剑是戟,它依然还“活着”的本质,却都是始终不会改变的。 只需要如此时此刻越阳楼所做的一般,稍稍提供一个契机,这口凶兵的“活着”的特质就会迅速从蛰伏的状态中迅速凸现出来,甚至自行同化周围的物质,完成复活。 咔擦、咔擦、咔擦…… 陡然腾起的血雾之中,只听闻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传出。 感受着那股庞大而异质的诡异生机在体内乱窜,无数异化的漆黑骨骼将皮肉撕裂,生长到体外,越阳楼的嘴角却上扬起一个愉快笑容。 下一刻。 他再度伸手握住那杆从胸膛贯穿到背后的骨枪,任由那些参差的倒刺扎入到手掌血肉之中,汲取着生机。 伴随着似乎异常刺耳的摩擦破碎声音响起。 只见越阳楼握住骨枪手中猛然一拧,那原本从枪身上延伸而出,已经几乎和这具躯体要融为一体无数漆黑骨刺就被硬生生拗断,即便是这口凶兵内的灵性也不由得吃痛不已,受到了损伤。 “我丢给你的,那才是你的,我没有给你的,那你就不能动手自己去拿。”越阳楼淡淡的声音,在心底里响起,让这几乎要被本能冲昏头脑了,想要强行占据这具身躯的凶兵灵性立即清醒了过来。 他不过是吞噬了那头似蝠之鸟大半的生机,和越阳楼主动给他喂的部分生机而已,这一切都还是处于那个可怕的男人的掌控之中,自己又怎能这么轻易上当呢? 越阳楼还没有走到绝境,从各种意义上来讲,现在都并不是一个背叛的机会。 蛰伏。 还是得蛰伏! 当这个念头也从凶兵的灵性之中升起时,而同一时间,越阳楼也就自然感受到那股体内庞大的异质生机表现出来的暂时驯服。 他不禁微微一笑。 转念间,就把这股暂时驯服的异质生机强硬纳入到了自身的生命循环之中,仿佛将那些延伸出来的粗大骨骼都支配了一样,抓着胸口的骨枪再度一拧,这些原本向外刺出的漆黑骨骼,便向内收敛,相互之间榫接铆合,化作了一身漆黑的异形刃甲、锋锐狰狞。 先是最为根本的云龙之骨作为外骨骼,紧密的贴着他的身体自然生长着,一些从肘、膝、肩等处延伸而出,提供了关键性的内在防护和极速爆发。 再然后是现在“漆水制龙五凶大纛”进一步融入身躯所化的异形刃甲,作为重要的战斗力组成部分,赋予倍数的蛟龙怪力、使受到打击时的大部分动能都被那层漆黑涂层吸收。 最后就是从虚空中缓缓显现于两层骨甲之上的天辰装甲,它作为将越阳楼透出体外的磁场力量放大的核心,不仅仅本身材质无比的坚固,而且更是把越阳楼的纯粹破坏力,提升到了能够杀伤祸境的级别。 高攻、高防、高血量。 这拢共算是三层的特殊装甲加持下,越阳楼虽然没有像王害疯那样正常的祸境修行者那样堪称繁复的能力,可凭借着绝对在祸境中也称得上是优越的基本属性,某种程度上,他全方面的战斗能力、续航能力,却是还要远远超出正常的同级水平。 如果是必须要用一个字来形容自己现在的状态的话。 那么想来越阳楼也只会一个字来形容此时此刻。 那就是…… ——硬! 纵使万分恐怖的上千不死道兵,以推平大地上的一切、吼声震动天空的架势冲锋而来,可越阳楼却也只是摆了摆从身后延伸出来的骨质尾巴,将身子微微前倾、摆出了如同预备猎食、扑杀一样的架势。 此时此刻。 伴随着他显露这副恐怕要比妖魔更像是妖魔、宛如人形的恶龙、魔物的姿态,这等架势摆出来,在他身上可谓是再契合不过了,光是被那凝固着炽热杀意的熔金蛇瞳紧盯着,就会感觉到深沉的恐怖感锁死的身躯的行动之力! “嗬嗬嗬……到底这最后一回合是谁输谁赢、谁把谁引以为傲的东西彻底摧毁,就看看这一场冲锋是谁被谁击溃把……” 他声音变得嘶哑低沉,还未有动作之时,清晰而危险的如渊杀意就先流露而出,待到嘎吱嘎吱的声音从躯体之内响起…… 下一刻。 向着未有之强敌、向着千人之军势、向着那席卷天地而来的无尽沙尘。 越阳楼就高声呼喝着,宛如笃定“虽千人亦不如我”般,轰然发起了不可阻挡的冲锋! 轰轰轰轰轰轰轰——! 伴随着一人和千人的冲锋,连大地都仿佛震颤了起来,不绝于耳的巨响中,只见红黑的凶影袭来,越阳楼身子低伏着从地面疾疾掠过,那悍然的冲势,就掀起了巨大的飙风,重重的撞入到了向前推进的苍白军势之中! 在那一瞬间。 甲兵被摧折、血肉都尽皆横飞。 军势洪流和铁壁相撞的结果,是无数“浪花”的飞溅,是阵列线却被那钢铁装甲披身的狰狞凶兽轻易撞碎。 “哈……正该如此!” 看着悍然袭来的死敌,不知是潜藏到哪里的王害疯嘴角也扬起了笑容,朝着那苍白麻布披身、面覆黄纸朱符的无数长生军的不死道兵招手。 他心中轻声念道:“不过……是一头已经撞入网中的凶兽罢了!” 下一刻。 宛如整个千人之众的军势,就是他意志和手足的延伸一样。 即便谁也没有说话,可那阵列线看似都撞碎的苍白军势,紧接着却是没有一个人畏惧的,开始了迅速的变阵,像往常做过了无数次的那样,将越阳楼围拢于其中,准备将这头庞大的血食,进行蚕食肢解! 咚! 沉闷的撞击声,和血肉之躯像是水袋一样炸开的声音共同响起。 于无尽苍白之色的包裹中,红黑色的狂兽尽情挥洒着那份出于天性和本能的暴力欲望,仅仅抬手、跺脚、提膝、甩肘,就动辄伴随着让人头皮发麻的血腥场景。 尤其是那条密布狰狞刀刃的如同粗壮龙尾。 光是在身后的灵活摆动,每次就会横扫带走大片的生命,大大的提升他的杀戮效率…… 在乌云笼罩的战场之上。 刺啦。 心脏粉碎,又是一人倒下。 可苍白的军势洪流之中,那些向“血食”涌来的道兵们,却是没有一个因此而停下向前的脚步,反而是越发疯狂了一样,前仆后继的拥挤,连那一幅幅狰狞的血色脸孔,也渐渐从额头的黄纸符上凸起了出来。 假如。 假如说有人说能够仔细观察的话。 其实那些不存在的旁观者,就能够发现,从头到尾的屠杀中,直到现在,这支长生军的人数上,却还是始终动态保持在原本的“千人”。 每当有一个人死去,随即就会有一个复活。 仿佛是掌握冥冥之中的平衡,等价的“死亡”,被交换为等价“生命”,恒定数量的长生之军,纵使是那些苍白的怪物,遭受了比他们更强无数倍的怪物的凌虐,而深受重创,但在转瞬间的下一刻,那些死者就会再一次的爬起来,如同是“蚂蚁”向着“象”的身上攀爬,将越阳楼围拢在其中。 作为曾经也是身处其中一员的王害疯最清楚。 这支朝廷秘密借助道门培养的长生军,虽然没有像其他经过批量改造的异种军团,有着种种特殊的能力、每个人的素质还都超过普通人类的极限,能够通过数量的优势,将达成质变一样的效果。 可最关键、也是别人绝对没有办法模仿的优势,就在于所有人都植入了“仙砂返魂箓”之后,根本就是不惧于任何死亡的本质! 纵使死亡一次不够的话。 那再度死亡百次、千次、万次呢? 凭借着根本不讲道理的特性,这支长生军完全就是作为最为廉价、也最为耐用的消耗品而存在,即便是在任何人的手下,只要围剿的敌人,始终还有着破绽。 大量的死亡堆积之下。 就总有出现破绽的那一刻。 正如水聚成海、尘聚成地一般,而于厮杀之中,越阳楼感受到的就是渐渐陷入沙海之中,导致窒息的虚妄幻象。 无所谓的抬手扫落身上沙尘。 越阳楼却呵了一声道:“真是蠢到没边了,难道你以为我是那种只要你努力和牺牲就可以击败的敌人吗?” 第一百一十五章.正法罗天 “真是蠢到没边了!” 忍不住的,越阳楼如此失望的斥道。 他的身影横行于苍白的军势之中,仅仅是冲锋,就带动着庞大的飙风灌入到了阵列之中,那黑红色的凶光所能延伸到之处,便是残肢断折、血肉横飞,根本没有一个活物能够近身。 对于正常人而言,并不是说把全身的各个部位都化作杀戮的武器就好。 因为人体结构的局限,要考虑到平衡性和暴露出来脆弱点,纵使是同时精通拳法、腿法、持械之术也不可能同一时间把所有的技艺都施展出来。 毕竟,人体的肌肉群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挥拳的正常动力链需要涉及到从足趾到足踝、到膝关节、到髋关节、到腰椎、到胸椎、到颈椎、到肩关节、到肘关节的一系列复杂节点,而在这个传递过程中,再插入其他的动力链条,就会导致二者的都不稳定,以及同时的“空门大开”。 ……虽然说这里的常识性说法在越阳楼的身上却并不适用。 因为从白渡子那里习得的“九牛二虎大神通力”这门奇诡道术,其实在现在,越阳楼的发力方式早就已经到了不需要局限于人体常识的地步。 达到第二层之后。 这门道术本身的效用就是将外天地化成如手足般的肢体,强行从中攫取力量,最终爆发出不可思议的破坏力。 表面上这虽然看起来是南玄门一样“向外求”的路数,可本质上这却又是走的北道门“向内求”的路数——不过是把“我”这个字包含的范围,做了一次扩大而已。 这要比喻起来的话。 也就好比是越阳楼通过道术塑造出来的无形“大我”之手,字面意义上的把“小我”,也就是进一步异化的躯体当做了是最坚固的兵器来使用一样。 横拳是紫金锤、竖掌是百辟刀、甩手要当做鞭子使,架起臂膀那就是中平的大枪! 就一如此时此刻。 拳、掌、腿、爪、指,甚至于说是肘、膝、肩、足、首。 刀、枪、剑、戟、棒,甚至于说是火铳、铁炮、链锯剑、反应装甲、蒸汽攻城锤。 凭借着叠加了三层特殊装甲,几乎是无法破坏的钢铁之躯,若说将双拳、双腿、双肘、双膝的拳术已经冠以“八臂”之名,那么从现在的越阳楼身上展现出来的“暴力艺术”,又岂止是“十臂百手”呢? “厮杀、死斗,竭尽蛮勇、徒劳智识,乃至于说是烧干最后一丝气力。” 越阳楼的声音冷漠无情,抬手捏拳、轰出的劲力于空气中極出几缕电芒,瞬间就将试图接近而来的不死道兵拦腰打断,炸开几蓬血肉花雨。 他满怀着失望再度高声斥问、 “这等无聊又无趣的屠杀你到底要让我持续多久,连走上牺牲生命的邪道捷径后都不能做到破开的皮肉,光凭持之以恒的努力和血汗……呵,难道你这就认为能够追得上我日夜不息寒窗苦读的几代积累么!” “哈,谁知道呢。” 或在天之上,或在地之下,将自身的存在已经化为无形的王害疯,借以那涌动的风浪,发出震撼而清晰的隆隆如雷之音:“正因为不足,所以要学会补足;正因为不会,所以要学到学会,假如说肉身孱弱,那就锻冶金属用义体补足缺陷,假如说凭借自身力量无法战胜敌人,那就向更强大的存在借取力量……” “汝等北道门的异端,永远都是顽固的什么都不肯改变,自然无法理解,吾辈南玄门天师道的道法精髓,就在于选择和取舍啊!” 这是道路之间的分歧,也是南北理念之上的交锋。 即便王害疯的话还没有说完,可从冥冥之中,越阳楼却是莫名明白了他想要往下说的话。 ——光凭个体的力量不足以解决问题的话,那就舍弃无谓的个性,转变为寻求群体的、其他的更强的力量。 ——只要是为了达成最终的目的,即便是旧有的躯体、旧有的生命、旧有的观念认知也都可以舍弃,无所谓关于“我”的执念,也无所谓道德伦理的束缚。 通过这两种完全相反的道路之间的对比,某种程度上,越阳楼也对这个世界两大披着宗教皮的暴力集团的理念,认知理解的更加深刻了:假如说北道门是“空空中打破顽空悟空”,那么南玄门就是“无无处还要归还无无”。 前者如妖似魔、后者如尸似鬼,南北两门里面都根本就没一个是正常人! 而另一边,越阳楼转瞬间几个念头闪过思索的时候。 天之下。 望着那头陷入围困之中的恶兽,王害疯也嘴角上扬起笑容,紧接着继续道:“之所以修行[正法罗天]的贫道会被选入长生军嘛……而既然我说出了这句话之后,你就肯定会好奇,哈,那接下来你就自己来亲身好好体验一下吧!” “哼……装神弄鬼!” 越阳楼不以为然的道了一声,心里却是提高了警惕,将[九牛二虎大神通力]这一道术的变化也彻底施展了出来,以第三阶段承受能力再度大增的躯体为根本,毫不客气的抽取着地脉的力量,也就是把整个元磁场都好似化作了自己的附肢一样。 战场之上。 只见杀戮机器的效率进一步提高,连骤然爆发的极速,也变得根本没有了征兆,“十臂百手”的武道技艺肆意挥洒之下,将每一个动作都变得“有意义”了起来,没有半分的多余。 古人有言,行走坐卧皆修行。 今人有语,杀人放火亦修行。 以一人之身,面对无数疯狂的不死异类组成的长生之军。 然后……全数斩尽杀绝! 这就是越阳楼逐渐显露出来的偏执本性的体现。 若是还保留着常识的常人,定然会认为这绝对是不可能做的吧。 可作为好似天生就应该属于这个有着超凡力量的世界的越阳楼而言,他却全然不想究竟做不做的到这件事情,只想着如何去做、该怎么去做。 他者即恶、即地狱。 在越阳楼的眼中,世界也仿佛渐渐歪曲成了他所潜意识认为的模样,所有袭来的敌人,都变得万分丑陋,不是妖魔就是鬼怪,还有蜿蜒的血水汇聚成河在地上流淌,无数黄纸朱砂的符箓没有烧完,灰蒙蒙的纸灰漫天飞舞,带着焦臭的气息,将天空也染成了阴暗的深灰。 这座残破的战场之上。 只见不断有人倒下,也不断有人重新爬起。 他们身上苍白的麻衣依旧、脸上黄纸的符箓也依旧,不过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死亡,那麻衣上血迹、纸符下的脸孔却是越来越清晰了,仿佛有着某种深沉的气息在积聚。 他们在醒来、他们在变强。 他们……也在迅速的进化适应着那原本足以让他们一击致死的攻势! 所谓“正法”者。 意即真正唯一之法也。 而所谓“罗天”者。 意即此世传说中诸多仙神所居之处,最高之“大罗天”也。 前者乃“正以治邪”之意,亦合道经之中“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说。 后者为据说是所有这世间的事物流出创造的根源之地,只要踏入就可以拥有天外仙神那样改写一切、涂抹一切的力量。 假如将这二者结合到一起的话。 这意思其实就可以解释为“以真一为宗本的道法,最终抵达大罗天之处,获得从上而下重新覆盖一切,退治、并修正所有邪恶的力量”。 究竟创始人达到没达到这个境界的,在这里暂且不提。 而处于王害疯的阶段,在祸境的时候,[正法罗天]大多数的表现,也就是展开诡境之后,近乎于是绝对的、对其他异种力量、异种之物的排斥压制,以及对所有属于自身一方的存在,提供的各种来源于那些各异法箓的加持、支援。 因为北道门本身就专门为“不受外界影响”而特化的特质。 经过乱战一番之后,王害疯很快就明智的舍弃了通过前者干涉越阳楼状态的愚蠢想法,而彻底把重心放在后者之上。 依靠着长生军的不死不灭的特殊之处。 [正法罗天]所化的命环演变为仅仅围绕这一点而展开的形态,不单单[拒甲]、[频动]、[灵变]等各异的命丛法箓的效果,渐渐被加载到了千人之众的道兵身上。 而且更关键的地方还在于。 伴随着他们的一次次的死亡,舍弃了旧有的躯体时,无数人的经验却也是在不断累积。 凭借着[正法罗天],以一统万,千人之众的不死道兵共享着同样一颗大脑、同样一个思维,每一次之于个体而言可能是死亡,可之于整个群体而言,这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新生。 就好比一个死亡根本不损失的游戏。 对于本来就在这个世界上一无所有的玩家而言,无论是死亡或是其他,这本质上实则都是一个“得到”的过程。 反复的尝试使他们得到了经验,而这份经验又给他们带来了更多的收获。 最终的一次次死亡和新生之后。 而这支长生军就会自然达成心、体、技尽皆圆满的境界! 第一百一十六章.牺牲和舍弃 (拉了,字面上的拉了) (这章还是请各位明早再刷新看) (ps:来自于现在还在马桶上捂着肚子尝试语音码字的作者555) (ps2:已经翻出来点盐酸小檗碱片吃了,但愿能好点。) (他妈的,强者绝不死于厕所,我今天就算是用语音也要码出来啊!) 确实而清晰。 从某一时刻开始,越阳楼就感觉到仍然从四面八方不断涌来的敌人带给自己的压力剧增。 没有把这些变化当做错觉忽视,他感觉到了那些道兵身上此时此刻仍然存在,而且还不断继续的变化之后,心里瞬间就重视起了起来,本能的提高了警惕。 他注意到眼前世界给人越发强烈扭曲感,也注意到那些道兵黄纸符箓下的一张张脸孔的越来越清晰。 看着那些还带着几分麻木之色的模糊脸庞。 某个瞬间。 越阳楼眼前的景象恍惚了一下,从其中还看到闪现过了几张似乎有几分印象的脸庞。 转瞬,又是一下回过神来。 他深深的从胸腔中挤压出沉重的空气,抬起头去看。 触目所及之处,他眼前出现的便是望不到尽头的地狱景象,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蜿蜒血河、以及四面八方那些异化程度越来越高的苍白色不死怪物。 疯狂、兴奋、麻木、僵硬。 明明身上还披着能象征着文明性的服饰,可从那一双双遍布着血丝的畸形眼珠中,却只能找到无穷无尽代表着兽性的疯狂。 即便是处于诡境之中,某些规律的存在也是不会改变。 至少在对于现在的王害疯来说时,他还做不到凭空无众生有的前提下,既然这支长生之军出现在了这里,那也就意味着他们总该有着一个载体。 而无功县里哪些人最适合成为长生军再度现世的载体…… 想到这里的时候。 当不言自明的问题和答案也瞬间浮现在心头的时候。 看着眼前这个变得越来越怪异、越来越扭曲,也有着越来越多的披着苍白麻衣的不死怪物朝自己涌来的世界,越阳楼抬手毫不犹豫的再度撕裂了大概是几个人的躯体后,就从牙缝之中挤出了“他、妈、的!”三个字! 或许是因为那杆“漆水制龙五凶大纛”融入身躯之后,也给他带来的相关的感应能力。 当心底认知到这件事情时。 此时此刻,而他也就自然能感应到这些“长生军”体内潜藏着的那些正在生存的孽龙血肉了,察觉到那一股一股的无形联系,仿佛在催促着他们之间赶紧厮杀,以一者彻底吞下另一者的结局作为结尾,补全完整的“孽龙”。 某种程度上来说。 这简直要比察觉到这些“长生军”现世的载体,其实就是无功县无数化作活尸的乡人,而现在自己一直以来动手杀戮的,就是他们的这件事情本身,还要更让越阳楼感到恶心。 活尸也就单单就是活尸罢了,不过是会走动的尸体,本身的人格死后,一大堆会行动的肉块而已,无论是他们被王害疯利用了和自己动手,还是什么别的什么事情也好,对于越阳楼来说,也仅仅如此,根本不会影响到他挥拳的动作。 要说真正让他反感的。 这一刻,反而是从他自己肉身各个细胞之中传来的贪婪之感,它们已经逐渐诞生出来的微弱灵性,本能就想“吃-人”来补全自身存在的欲望,让越阳楼不由得感觉到自身还没有彻底掌握这具躯体。 “就算是要打定决心要轰杀王害疯这个混账家伙,我也不可能顺从你这么愚蠢的本能,去做什么像是吃-人修行之类的事情的!” 他低声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作为智慧生灵,越阳楼又怎么可能放任肉体本能想要把同族当做食物的想法,认同王害疯肆意把死者的身体改造为那些长生军不死道兵的降临载体的行为! 既然是作为智慧生灵,那本身就意味着天生已经摆脱了部分原始本能的影响,道德、伦理、良知、善恶,这些东西固然一时的舍弃了,可以换取到更强大的力量,可终究说到底,想要以“牺牲”这种看似迅速的邪道捷径来取巧,这本身不就是一种纯度不足的体现么? “想要放弃什么的话,改变仅仅是在一瞬间,就可以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 “而想要坚持什么的话,这个过程却是要延续漫长的人生中,而且还远比放弃要困难的多、” “要是将牺牲和舍弃当做了是常规的手段,甚至于说是已经习惯……呵,王害疯汝这等谪仙所做的,也不过就是那些连你都不视作同类的凡夫也可以做到的事情么!” 【分割线】 确实而清晰。 从某一时刻开始,越阳楼就感觉到仍然从四面八方不断涌来的敌人带给自己的压力剧增。 没有把这些变化当做错觉忽视,他感觉到了那些道兵身上此时此刻仍然存在,而且还不断继续的变化之后,心里瞬间就重视起了起来,本能的提高了警惕。 他注意到眼前世界给人越发强烈扭曲感,也注意到那些道兵黄纸符箓下的一张张脸孔的越来越清晰。 看着那些还带着几分麻木之色的模糊脸庞。 某个瞬间。 越阳楼眼前的景象恍惚了一下,从其中还看到闪现过了几张似乎有几分印象的脸庞。 转瞬,又是一下回过神来。 他深深的从胸腔中挤压出沉重的空气,抬起头去看。 触目所及之处,他眼前出现的便是望不到尽头的地狱景象,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蜿蜒血河、以及四面八方那些异化程度越来越高的苍白色不死怪物。 疯狂、兴奋、麻木、僵硬。 明明身上还披着能象征着文明性的服饰,可从那一双双遍布着血丝的畸形眼珠中,却只能找到无穷无尽代表着兽性的疯狂。 即便是处于诡境之中,某些规律的存在也是不会改变。 至少在对于现在的王害疯来说时,他还做不到凭空无众生有的前提下,既然这支长生之军出现在了这里,那也就意味着他们总该有着一个载体。 而无功县里哪些人最适合成为长生军再度现世的载体…… 想到这里的时候。 当不言自明的问题和答案也瞬间浮现在心头的时候。 看着眼前这个变得越来越怪异、越来越扭曲,也有着越来越多的披着苍白麻衣的不死怪物朝自己涌来的世界,越阳楼抬手毫不犹豫的再度撕裂了大概是几个人的躯体后,就从牙缝之中挤出了“他、妈、的!”三个字! 或许是因为那杆“漆水制龙五凶大纛”融入身躯之后,也给他带来的相关的感应能力。 当心底认知到这件事情时。 此时此刻,而他也就自然能感应到这些“长生军”体内潜藏着的那些正在生存的孽龙血肉了,察觉到那一股一股的无形联系,仿佛在催促着他们之间赶紧厮杀,以一者彻底吞下另一者的结局作为结尾,补全完整的“孽龙”。 某种程度上来说。 这简直要比察觉到这些“长生军”现世的载体,其实就是无功县无数化作活尸的乡人,而现在自己一直以来动手杀戮的,就是他们的这件事情本身,还要更让越阳楼感到恶心。 活尸也就单单就是活尸罢了,不过是会走动的尸体,本身的人格死后,一大堆会行动的肉块而已,无论是他们被王害疯利用了和自己动手,还是什么别的什么事情也好,对于越阳楼来说,也仅仅如此,根本不会影响到他挥拳的动作。 要说真正让他反感的。 这一刻,反而是从他自己肉身各个细胞之中传来的贪婪之感,它们已经逐渐诞生出来的微弱灵性,本能就想“吃-人”来补全自身存在的欲望,让越阳楼不由得感觉到自身还没有彻底掌握这具躯体。 “就算是要打定决心要轰杀王害疯这个混账家伙,我也不可能顺从你这么愚蠢的本能,去做什么像是吃-人修行之类的事情的!” 他低声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作为智慧生灵,越阳楼又怎么可能放任肉体本能想要把同族当做食物的想法,认同王害疯肆意把死者的身体改造为那些长生军不死道兵的降临载体的行为! 既然是作为智慧生灵,那本身就意味着天生已经摆脱了部分原始本能的影响,道德、伦理、良知、善恶,这些东西固然一时的舍弃了,可以换取到更强大的力量,可终究说到底,想要以“牺牲”这种看似迅速的邪道捷径来取巧,这本身不就是一种纯度不足的体现么? “想要放弃什么的话,改变仅仅是在一瞬间,就可以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 “而想要坚持什么的话,这个过程却是要延续漫长的人生中,而且还远比放弃要困难的多、” “要是将牺牲和舍弃当做了是常规的手段,甚至于说是已经习惯……呵,王害疯汝这等谪仙所做的,也不过就是那些连你都不视作同类的凡夫也可以做到的事情么!” “要是将牺牲和舍弃当做了是常规的手段,甚至于说是已经习惯……呵,王害疯汝这等谪仙所做的,也不过就是那些连你都不视作同类的凡夫也可以做到的事情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谁来可怜他们呢? 席卷天地的风浪如潮。 长生军千众之数的不死道兵,仅余的那些身上的苍白麻衣也被吹得作响。 虽然动作依旧像机械一样没有任何动摇,黄纸下越发凸现的狰狞脸庞也还是那原本的麻木神色,可于越阳楼那个起手式的笼罩下,若是观察仔细的话,却是能发现来源于身体本身无法控制的颤抖。 ——长生军,确实很强啊。 ——正法罗天,也确实很厉害啊。 于内心之中,越阳楼予以仇雠之敌肯定,仅仅站在客观角度,赞叹其若非是遇到了相性克制的自己,哪怕祸境之中也称得上超绝的实力。 “只不过……” 看似狂妄无比的,他话音一转,平淡陈述道:“……也就仅仅是这个样子罢了。” 轰隆隆的雷霆震鸣滑过天际。 伴随着话音的落下,赤色的流星就化作长虹经天而过,只是脱手而出后,纯粹的向前向下运动着,则其中携带的超越限度的过溢力量,就掀起了席卷的狂躁之风,剧烈的风压甚至足以让人站不稳脚。 将“漆水制龙五凶大纛”整场战斗汲取到的动能尽数解放,灌注于此一击之上,越阳楼付出的便是身上身下的血肉都开始迅速崩坏的代价。 即便是以他的身体素质,都无法直接承受,只能硬生生依靠再生能力,同时伴随着剧烈的痛苦进行修复。 这一击…… 毫无疑问正是奠定绝对胜果,终结战局的一击! 嗤—— 在那一瞬间,庞大的压迫感给人带来了大片赤光恍如遮蔽天空的错觉。 仿佛是瞬间的赤光酝酿到了某种程度一样,在如若也被染成了赤色云层之下,天空之中,那颗流星闪耀着血色的妖异光芒,毁灭性的恐怖力量就让这杆临时制造出来的骨枪就要支撑不住,蔓延出了一道道细密的裂纹、缠绕起火光—— 似乎原本就在越阳楼的预计之中一样。 那一刻。 剧烈的嘎吱嘎吱声响起,蔓延细密裂纹就扩散至这杆承载着莫大力量的骨枪全处,然后在轰然一声中炸裂,无数碎裂的锋锐残片,就化作了残酷的铁之暴雨从天而降,宛如仅此一击就足以夷灭长生军仅余的所有不死道兵! 即便本身根本没有产生恐惧的机制。 可在那一瞬间,源自“王害疯”这个源头的感染之下,莫大的恐怖却给一瞬间袭上所有道兵心头,让他们头一次产生了恐惧,感觉到陌生的情绪将他们的心脏攫住。 ——躲不掉 ——防不住。 ——抗不下。 好似…… 连所有感知都骤然间被冻结一样。 在坠落的铁雨之下,他们也只能听到自己本该无法搏动的心脏,被刺激到重新搏动活跃的声音。 咚咚—— 清晰而异常的心跳声中。 那伴随着长生军残余的数百个不死道兵的遭到毁灭性打击,相当于将双手的十指同一时间砸烂的剧烈痛苦,就瞬间涌入到了王害疯的心神之中,让他精神如遭重创,连借助黄纸显化出的身躯也无法控制的崩溃大半。 “……哈,哈哈………哈哈哈——” 他竭力试图喘息,缓解这涌入的剧烈痛苦,结果却忘记了,早在解放军势之时,自己的存在就整个融入了长生军的每一个个体之中,以现在的躯体,他根本都做不到呼吸。 好强…… 他妈的好强…… 他妈的就是不讲道理的强! 凭借着整场战斗下来,通过“漆水制龙五凶大纛”的特性汲取到的力量。 这恐怖的一击根本就是走的和【诡境展开:长生军】截然不同的路数,没有任何称得上是创造性的属性,完全就是把“毁灭”走到了极致,也仅仅为此而动。 即便本身处于长生军这个整体最深层之中,依靠着仍然有数百之数的不死道兵分担伤势。 可当那整个军势也无法阻挡的被轰穿之后。 转眼局势急剧变化。 仿佛是天空的“心脏”也被赤色的流星之枪贯通一样。 漂浮于半空之中,那宛如这个世界中心的巨大黄纸人形的胸膛处,也凭空渗透出了殷红的血迹,大片大片的被赤红之色濡湿。 于内心之中。 无法控制的恐惧感涌上了王害疯的心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就究竟是受到这股诡异力量的感染后才诞生的情绪,还是本来这就是自己发自内心的情绪。 他不知道。 因为曾经从未真正的试图理解过这种凡人的情绪的缘故,这个傲慢的谪仙虽然从内心之中感觉到了何为恐惧,可却是仍然不明白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这也无关紧要…… 看着巨大黄纸人形、也就是自己如今之躯胸口处渐渐扩散开的那一片殷红的血迹,王害疯的心情却是平静了下来,因为感到莫名的高兴,而就此不禁开怀大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说到底的话。 其实他自己也早就知道不可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以这副残躯就算还能勉强战斗,可仅仅是祸境的话,长生军维持的时间也终究是有极限,假如能够永远复活下去的话,那就是凭空造物、无中生有的境界了。 或许原本那尊早就已经飞升到了天外、留下天辰法器备份意识的真仙可以做到这一步。 可终究他作为王害疯这么一个“谪仙”,却只是连记忆都没有全部拿回来的人工复制品。 虽然自认为是“仙”,但实际上王害疯自己也知道,以南玄门的道术手段,像自己这样的批量生产型“谪仙”也绝不会是仅有。 “不过……” 说到这里,漂浮于半空之中巨大黄纸人形发出隆隆的声音,高声吼着、极力将濒临溃散的拳头向着远处的越阳楼挥去:“谁说贫道这个复制品的心气就一定要比本体更低呢!” 因为中间还远远隔着距离,他当然这只是徒劳的一击。 但又是谁说的,必须要为了得到某个结果他才能挥拳呢? 他是谪仙。 他理应傲慢、理应和凡人不同。 作为独行的野兽,想做就做又有何不可,何必要寻求一个理由,管他什么对和错、是与非? 就算是明知道不可能取得胜利、前方即是死亡的暗渊。 可…… 这一切又和他要这么做有何关系? “嗬嗬嗬嗬嗬……” 巨大的黄纸人形发出声音,纵使全身上下已经有大半的部分被血色墨迹浸透,每一步行走之时,身上都有许多黄纸燃烧,化作纸灰,飘向灰蒙蒙的天空,可这个濒临死亡的谪仙,却也是以傲慢而顽固的意志,选择走向了自己的终局。 向前、向前、向前。 往越阳楼的方向行走,王害疯的身形也从天空上跌入凡尘。 咚。 大地微微震颤。 朝着眼前渐渐放大的小人儿,只剩下骨架的黄纸巨人的凭着执念挥拳,却终究气力无以为继,反而是一个趔趄倒了下去,彻底平衡。 直到这个时候。 看着敌人这么可怜的倒下,而就在不远处解除了装甲静静看着这一切的越阳楼,他的心里也是没有半点可怜之意。 他来可怜王害疯的话。 又有谁来无功县那些被他害死的乡人呢? 踏、踏、踏…… 同样满身负伤的男人只是走上前去,看着眼前倒在了地上的巨人、沉默的俯下身,挥拳打在王害疯那仍然攥紧的拳头上,然后继续走近,拿手撕开了那些早就脆弱不堪的纸壳,把一具像拼凑出来的身体从中扯了出来。 他知道。 这就是王害疯藏到最后的本体了。 只要解决了他,这片诡境就会自然崩溃,而自己也能前往囚龙观,终结掉这荒唐而无理的一切了。 但。 一时间的沉默,越阳楼却没有立即动手。 万千阻碍艰难在前,如今将心境打磨的越发坚固之后,他当然都是可以毫不犹豫的一刀斩之。 可纵使经过一番苦战之后,有一点他却仍然是不明白、不理解。 “为什么你们这些修道人,就可以这么轻易的将所有曾经为人的观念舍弃,只为一个寻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呢?” 似乎听到了越阳楼的低语声,即便生死已不由自己主宰,可王害疯却仍然发出嗤笑。 他断然说道:“你不明白的。” “……我确实不明白。” 越阳楼坦然说道:“道术之于我而言,仅仅是工具,长生之于我而言,也仅仅只是必然的节点,作为‘人’,我确实搞不懂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听到这话,王害疯像是笑了,不过笑容牵扯伤势,却也是很快笑不出来了。 他只是这么道:“若是想了解的话,那你就应该多去看看,只有亲身体验过‘道’的伟大,那么你才会能够理解——” “抱歉,还是就到这里吧,我不想再听了。” 看着他这副样子,越阳楼伸手打住了他接下来的话,只听到一半,内心里只觉得莫名的生厌。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道理,他们生活在不同的形而上世界之中,连根本的符号逻辑都不尽相同,试图从这里去理解他们的逻辑本来就是错误的,或许最后只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吊人,没办法从中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说到底。 越阳楼想自己成为王害疯这样的人吗? ——不,他不想。 仿佛只是一瞬间,又仿佛过了很久。在意识到这件事情,回过神来之后,越阳楼也就沉默着胸口中拔出了一把浸染着血色的长刀,低语道:“我和你们之间,绝不会相同! 第一百一十八章.拜请仙泪,真凉一场大雨 嘀嗒、嘀嗒、嘀嗒。 一滴滴殷红到妖异的血液从刀尖之处往下滴落。 越阳楼从胸口拔出的那口长刀上,那宛如“墨”一样浓郁的染血痕迹还没有褪去,仿佛是缠绕着怨憎的诡异诅咒之力。 实际上。 真正的“暮垂雪”还未曾出鞘,那一线仅仅为斩杀白渡子而生的强磁约束离子刀芒,还在隐而不发,待时而动。 而现在的这口长刀,事实上就是越阳楼以“刀中藏刀”的思路,用异变的凝固血墨塑造而成的第二层刀体,覆盖在原本的“暮垂雪”之上,既是同样具备杀伤之能的刀身,也同样又是蕴养其中那口妖刀的刀鞘,以免这口对余师姐有着重要意义的遗物受到损伤。 凭借着越阳楼从那副血肉魔画中开发出来的真正能力,构成这层刀体的这些“血墨”作为这件诡异之物能力的具体表现形式,有着将事物“染色”——也就是给虚无缥缈的事物赋予实在形体的力量。 毕竟越阳楼也不能保证王害疯身上就没有像是那些“长生军”一样的恐怖不死性、 就现在的情况而言。 作为用来最后处决王害疯、避免其再度复生的刀具。 从某种情况上来说的话,他手中这把新铸成的“不死斩”倒也是再恰当不过了。 “呼……” 越阳楼从胸腔中长长的挤出了一口空气。 在拔出长刀的时候,他脑海中又不禁想起了那惊鸿一瞥中,无功县无数已经化作活尸的人。 纵使为保持清晰的理智思路,他早就用命丛调整了体内的各种激素和神经递质的分泌,可当回忆中的景象和先前看到的景象对比,此时此刻,他也仍然是感觉到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再胸膛里涌动。 手中长刀几度凭空虚挥。 寂静中,沉默过后,越阳楼叹了口气,就将王害疯扯了过来,端详着眼前这个早已经知道临死,却仍然是温和的笑着,傲慢如故的谪仙。 他的视线在人和刀之间移动。 想了想,最终却咧嘴笑了笑,道:“现在我确实明白了,同样是追求道术和长生,但我和你们这些修道者确实不是同一类存在。” “你们是怪物……而我,却是‘人’呐。” “人,你说你是人?” 听到他这句话这一刻,不顾身上的伤势,王害疯也忍不住的想要笑了,昏黄色的混浊眼睛瞧着越阳楼那张年轻的面孔,嗤笑道:“离道越近、离人越远,当目睹那伟大之物后,世界的真实一面就会在我们的眼前展现,既然曾居梧桐、曾食练实、曾饮醴泉,那又怎会有人肯再埋头井底泥洼之中呢?”。 寂静中。 荒凉的战场上只有渐渐响起的下雨的声音。 在短暂的沉默中,他没有进行任何反驳,只是咧嘴笑着,点了点头道:“或许王道长你说得是对的吧,毕竟未来到底会发生什么,谁也没办法预测。” “只不过……” 越阳楼俯下身子,伸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脸颊,清晰的说了几个字,让他听到:“至少是在现在,你输了。” “我输了……呵,确实是我输了。” 在他的对面,王害疯没有再像先前那样否定,以他内里自居“谪仙”的傲慢,也不肯做出像是凡人那样咬牙切齿的精神性胜利的举动。 在越阳楼的眼前,他只是仍旧像那样温和的笑着、看起来木讷得很,却毫不在乎的说道:“越阳楼,我承认你取得胜利,反正我贫道我都是个要死的人,那你接下来难道就要施行你身上这场战斗身为最终胜利的权利,对我进行各种羞辱和折磨了吗?” “就算我实际上也很想,但那些东西对你来说,却也根本没有意义的吧。”越阳楼叹了一口气,道:“作为天上的谪仙,你又怎么可能会在乎这些‘区区’的东西呢?” 王害疯嘿嘿的笑了:“反正不用什么精力,多少来试试嘛~” 咚。 伴随着发丝被整把连根从头皮上揪起的痛苦,下一刻,他的头就被越阳楼单手扣在地上,血肉模糊。 “这样吗?” 松开手中的头发,越阳楼随口说了一声,看着他艰难抬起来的头,以及虽然难看的许多,但却依然还带着笑意的脸庞,不由得遗憾耸了耸肩道:“你知道的,作为一个纯粹的人,我无所谓精神上羞辱不羞辱,只不过想确实的向你宣布一件事情:你输了,然后请你赶紧去死,物理上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而已。” 王害疯怔了一下,仍旧是温和的笑着,仍旧是瞧着眼前已经胜过了自己的敌人。 在他的眼中,谁都找不到害怕、谁都找不到恐惧,只是一种近乎于冷酷的平淡,连越阳楼同时看着他的眼睛,也不由得承认,此时此刻,他又怎能不是在“天上”的呢? 见到这个景象,越阳楼只能失望的收回了目光。 “从先前那次见面之后,应该就是王道长你感知到分神的失联,然后本体上门把发生了意外情况的事情,告诉我那个便宜师傅的吧。” 忽然间,越阳楼沉吟了一下说道:“其实……假如不是最后白渡子的骤然出现给我坚定了最后的信念,直到那个时候之前为止,我心底里也是有或多或少几分取回了消失的记忆后,就离开漆水村,不回无功县,等待祭龙之仪的失败,避开最危险的方面的念头的。” 他叹了一口气:“凭心而论,在这方面来说的话,我真心是要感谢王道长你的助力,若非经过这一遭的话,我也未必能走到这里来,亲眼看到无功县的毁灭,以及亲手把你这个凶手的头砍下来。” 嘀嗒。 说到这里时候,他停顿下来,然后抬头看天,就看见那战场上酝酿了许多的乌云,终于落了雨点下来,随着他这里一段的长久沉默,不断地,冰凉的雨水从他湿漉漉的头发上落下来,带着几分消失不去的血腥气。 “真冷……也是真凉的一场大雨啊。” 忽然间,他感慨了一声,伸手抹了抹脸上让他显得有些狼狈的液体。 “王害疯。” 越阳楼说,头一次叫了这个人的正名,语气也郑重异常:“从出生诞生意识的一直以来,我就认为道术和长生是让我有更多选择的东西,虽然对于这些神秘力量的追求不曾停止,但直到此刻挽回也无能之时啊,我也是才认识到有些事情、终归是太晚了。” 他丝毫不掩饰自身作为凡人的软弱。 “假如那个时候,我就察觉到你们在无功县这一系列的阴谋的话……假如那个时候,我就拥有了从根本上直接掀翻棋盘的力量的话……” 假如那个时候、假如那个时候、假如那个时候的话…… 越阳楼以许多个假如那个时候表现了自己由衷的情感,微微的低下了头,感到胸膛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越来越清晰。 “我一直以来的平静生活不可能回来了——” 他声音有了几分起伏的感慨,伸手抓住了王害疯的肩膀,直视着那双眼睛,强迫的让他看到自己那难过而惋惜、嘴角却不知为何上扬的神色。 他说:“我很悲伤。” “——可以请你为我流眼泪么。” 看着眼前靠近的脸庞,王害疯没有说话,只是依旧那么温和的笑着,傲慢如往昔……直到紧接着,拳头碰撞血肉和骨骼破碎的声音同时在大雨中。 痛苦从越阳楼的拳面上清晰传来,他为了亲身感受到这种已经不常见的感觉,主动将这里的强度降到最低后,然后又是一拳打在王害疯的身上。 骨骼粉碎。 无论是王害疯和越阳楼都感受到了剧烈的痛苦。 那个大雨中变得湿漉漉的男人或许只是为了发泄而挥拳,不想理会那些想不通为什么、也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做的疑问,仅仅只是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许久之后,越阳楼的动作缓缓停了下来。 “嗬……年轻人的拳头真的是好疼啊……” 看着眼前那个的家伙,王害疯脸上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然后就不禁饱含着恶意说道:“不过,也毕竟只是年轻人嘛,思虑事情总有不成熟的地方。” “作为南玄门的行走、异闻司的缉魔使、长生军里的前七品校尉、武朝朝廷的受封道官。” “等到你杀了我之后,仅仅是以这场无功县之乱最后的幸存者的身份,你要不要再来猜一猜你为这次冲动所付出的……” 咚。 又是一拳。 这么做之后,究竟会结果怎么越阳楼当然早就清楚,可既然他还是终究来了,那就已经能说明,纵使付出再大的代价,他也不会再后悔。 残破的战场之上、冷到彻骨的大雨之中。 呼。 收回了拳头,那个男人最终只是又一声长长的叹息,伸手将那个还在笑着的王害疯提了起来,不管他怎么说了,把他带到一处勉强能做断头台的大石头上,用脚踩住了他的脊背稳定,提着长刀半空中试着比划了几下。 他仰头看了看天,任由雨水洗刷、闭上眼睛,自己轻声喃喃道:“自顾自的说完之后,我心里果然舒服多了,不过第一次给人砍头,应该还有点不熟练……哈,还请王道长你多多体谅吧” 在那如墨般浓稠血红色刀光落下时。 “我真的很难过——” 越阳楼再度叹息道:“——可以请你为我流眼泪么。” 第一百一十九章.雨歇云散,好一把快刀 在那一瞬间。 冰凉透彻的大雨之中,仅能看见一片血凝的刀光划过,就把无功县的这团乱麻、和千丝万缕的纠缠恩怨一并斩开,一刀俱断,浑沦得了久久未有的清净干爽。 天上谪仙如何、武朝道官如何、南玄门行走又如何? 如今落得项上人头滚地、脖颈血泉喷涌,最终亦不过就是滋润了泥下草种、田间蚊蝇罢了,不见谁来哀声哭、也不见这世上哪里缺了他不能行。 今着好一场大雨,明日火轮照东升,雨歇云散,水洗人间,落了片大地真干净,苍茫也是苍莽。 轰隆、轰隆…… 乍闻天上几声惊雷滚过云穹。 “好一场大雨……当真是好一场大雨啊!” 话里有些云里雾里,瞧着那半空中留下的浓墨般久久未散的刀痕,而越阳楼却是不禁哈哈大笑,唱起几句残诗作歌吟:“两脚任从行处来,一灵常与气相随。有时四大熏熏醉,借问青天我是谁?” 借着卷起的一番洗炼刀光,他照出那本来的整张面孔,自己看来,这张脸却不似外人看来那番俊美妖异,竟只是觉得不美也不丑,如是而已、如我而已。 从那葫芦醉龙吟踏入网罗起,又直到现在杀起清净、复归本来面目之前,原来这场戏宴之中他就不曾醒过。 借问青天?诘问青天? ——“我”是谁? “我当然是天下一等风流人物、我当然是越阳楼!” 轰隆雷声震荡,这声听不大清楚的话落下,瞧着那具无头的尸骸,越阳楼收刀归鞘,只觉得这一刀斩下,心里也是前所未有的清净许多,任其生前如何、前生如何,如今也不过就是刀落当即了账罢了。 若说白渡子那是要斩我而见道。 那么他这起自灵光一动的一刀就是斩人也斩我。 借着斩杀王害疯之机,他亦是断去了积压在心头阴郁气机,将这缠身的纷乱因果清理了个大半,复归本来面目,只剩下最后和囚龙观自己那位便宜的事情要再去解决。 “局破道心明,自然清净、自得清净!” 越阳楼喃喃自语,这等冰凉大雨之中,明明全身都是湿漉漉的狼狈模样,状与疯人无异,可亲手手刃了王害疯这个毁灭无功县的凶手之后,余下未散的森寒杀意和雨中彻悟本来面目的清净之意交织于一处,在他身上却是形成一种矛盾而独特的奇特韵味,偏偏出尘独立,不似凡俗人等。 “原来如此。” 忽然间,他抬起头,这么一下,那眼中的精气神迸发,如若千年暗室,一灯即明,那片笼罩于整片战场之上盖顶乌云也就再入不得眼了,任其外界大风大雨,他也自有一片清净无碍、独为殊胜,以去除愚痴畏怖。 哪里是冷,简直是热,又何止是一灯一烛之光! 兴致于此,越阳楼又一声唱道:“我是人间晦迹徒,性如片片野云孤。从他寒暑光阴速,世间万虑俱忘忧!” 累累层云之下,他掷下大纛钉在王害疯的无头尸骸上,只见就转身踏入那大雨,往前走了几步,不禁哈哈大笑,骤然暴喝一声道:“且去休、且去休,何要停云时雨!” 这一声落下。 于是…… 风云流散、雨雷歇止! 紧接着,越阳楼眼前的世界就动荡了起来,尽皆破碎成镜子一样的碎片,只剩下那无穷也无尽的黑暗,将视野彻底笼罩。 伴随着王害疯的死亡,这片诡境就自然的消失了。 就好像重新回到了属于人的世界一样,正在变得熟悉的感觉之中,他缓缓睁开眼睛,伴随着某种像是檀木一样清香,一袭淡青色映入眼帘。 “恭喜你,重新回到人世。” 现在名为“楼阳月”的少女如此说道,手持着墨骨折扇,掩住了半张绝美面容。 “苏曲铃?” 感受着这个突兀闯入视线中的青衣少女的气息,越阳楼问出一句肯定的疑问句。 似乎知道答案根本不需要他去思考一样,近在咫尺的距离之中,他甚至感受到自己留在这具身体上的后手根本没有失效,只要心念一动,那些融入少女身体之中的血肉,就会让她再不由自主,意志无法操控这具早就被“天魔极乐”调教好了的身躯。 “不,准确来说,现在应该是【楼阳月】了。” 青衣少女笑吟吟的收拢折扇摇了摇,看到他身后那具属于王害疯的无首尸骸时,也只是怔了怔,就果不其然的说道:“诡境破碎,连头颅都给他斩下来了,看来越小哥你真的是已经解决掉我那个便宜师傅了啊。” “这不是一眼就能看穿的事情么?” 越阳楼反唇相讥,虽然态度不甚是好,可心里终究是对于这个本该死、却未死,还自己莫名把名改成了“楼阳月”的家伙,比起当初之时,没有了多少杀意。 见过像是白渡子、王害疯这样真正的吊人之后,事实上他就觉得苏曲铃以自身求死的代价,逼他去闯入囚龙观杀了白渡子的阳谋不算是什么了。 毕竟是把该交代的基本上交代了,关于目的什么的也没有多少隐瞒。 何况于更是借她当初被王害疯那缕意识夺舍的躯体,再造了一个替罪羊分身,代替自己回到囚龙观承受危险。 这么一来一去之下,权且做相抵,这么算的话,越阳楼也心里减弱了几分敌意,长长叹息,道了一声:“终究是今夜在无功县这里死去的人,已经是太多了,我不愿再杀一个已经不相干的人了。” “不管你现在想要叫什么楼阳月也好,还是想要叫原来的苏曲铃也好,在我没有生出杀意之前,这位……楼小姐,我劝你还是早日动身离开无功县,不要被牵扯进接下来我和白渡子之间的私人恩怨了吧。” 他顿了顿,抬起头看着她道:“不要放弃仅有的生机,这是看在你相当于已经死过一回,而且还是无功县最后剩下来几个人的份上。” 听到这话,楼阳月墨骨折扇敲了敲手心,眸光狡黠,一挑秀眉道:“越小哥这算是在担心本公子被你在无功县做下的‘这番祸事’给牵连到么?” 越阳楼摩挲着暮垂雪的刀柄,随即摆了摆手道:“如果楼小姐你想这么理解的话,想来倒也是不太错,不管我接下来囚龙观一行是生是死也好,此番事了,朝廷道官莫名死于无功、而且还牵连着整县之人的死亡、以及这十多年间一系列的阴谋……” “若不出意料的话,等到时候我从囚龙观脱身,朝廷的人彻查下来,作为和其中关系甚重之人……十有八九,我这一遭恐怕就是要以另一种形式‘扬名天下’了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越阳楼的语气倒不见半分后悔,反而更是有种说不清的期待。 平静的生活和平凡的生活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意味。 他追求长生和道术,本来就是为过得曾经更为精彩,借用某位古龙先生的话来说,就是要“骑最快的马,耍最快的刀,喝最烈的酒,练最强的神功,玩最美的女人。 如若以比喻来说的话。 他平静的十七载前半生,就好比是藏在刀鞘里未曾出鞘的刀,以心神日日磨砺,早已足够锋利,只等待取得道术的那一天,就要从鞘而出,要一鸣惊人,要让人知道这是“好一把快刀”! 越阳楼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特殊,清楚以自己的天资,达到他所愿望的未来也是必然之事,只是恼恨白渡子和王害疯等人那些乱七八糟的谋划,强行乱了他原本应有的过程,这才誓必要以牙还牙,十倍奉还他们这一场美梦破碎,使十年谋划尽做东流。 与其说要为王害疯身死后,要为以这种方式“扬名天下”而担忧。 不如说,当亲手做下这番大事、早就预料到还会有这等机会之后,越阳楼就从心底由衷的期待了起来。 既有十七载磨成这口无二无对的“鞘中刀”在身,他又怎会藏之不肯示人,教世人不晓得自己的名讳呢! “此去道阻且长,非是正行,而是崎路。” 越阳楼坦然道:“楼小姐你毕竟前身还是苏家之人,就算在无功县没了容身之地,在外在朝也终究有着关系,不至于是落得多么凄惨境地,若是和我这等即将流落逃亡在外的朝廷要犯扯上不清不楚关系,连带着你身边的人,可都是要遭殃。” “然后……终究不美,是吧。” 楼阳月狡黠一笑,提前给越阳楼说出了那个想了想还没想到的成语。 这话说罢,将墨骨折扇展开摇了摇,她素手抚摸着黑蛇耳坠,即便听完越阳楼阐明利害,她也是只是道了一声:“这一生一死之间,既然我改名作楼阳月,那越小哥你可曾想过这之间,现在我究竟是为了怎样的目的前来呢?” “你想找我复仇?还是看看王害疯杀了我之后,我留下的尸首?”越阳楼给出了一个好像很是合理的答复。 “我从未想过越小哥你会死在我那位便宜师傅手下的事情。” 楼阳月摇了摇头,神色忽然变得妩媚许多,语出惊人道:“而恰恰相反,本公子也只是想一心以自己的方式报答一下……恩公您。” 第一百二十章.不肯笼中当雀鸟 恩公、报答。 这本就是中性而暧昧的两个词汇,此时此刻从楼阳月轻启的朱唇道出来时,就充满了一种妩媚而诱人的歧义。 倒也不怪于他人多想。 毕竟,这楼阳月本身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漂亮美人。 今夜前来于此的她,一头乌黑秀发未曾扎髻,自然流散于瘦削玉肩两侧,手持着墨骨折扇,半掩着张微微笑靥,就露出酿着春水般风情的眼眸。 乍一看,她好似十七八岁含春羞涩的少女,可再一看,身上那股自然而亲切的风雅气质,她却又像是邻家时常带着饴糖来的姐姐般,添上那身恰合事宜的曲线,足足撑起那身宽松青衣的上身弧度、到腰肢处骤然收紧、到臀部处又骤然化作浑圆的线条,介于妩媚和青涩之间的气质,摇扇轻笑之间的风情,便能轻易将所有人的目光了吸引过来。 从纯粹欣赏美丽之物的角度来看,哪怕是摆脱了先天本能的越阳楼也不得不承认她这具皮囊本身给人带来的好感加成,只觉得是哪个男人来见到这一幕的场景,心里面也不由得是心猿意马。 前世那些话本小说里面的故事,越阳楼也是见得多了,知道有一句话叫做“恩重无以为报,唯有来世做牛做马”,也知道有一句话叫做“小女子虽身无长物,只能以身相许”…… “这话说的,还叫恩公、还叫您……哈,难不成是楼小姐你也看上越某这身皮相了么?”他摸着下巴戏谑的道了一声,以这副现回了人身本相之后,也是越发变得俊美的脸来说,倒是恰如其分。 见到越阳楼这么直白的话,楼阳月像是微微怔了一下,然后咬着嘴唇、带三分羞涩的磕磕巴巴道;“如果是越小哥你的话……本、本公子,倒也不是不行……” 此时此刻。 相较于先前妩媚和青涩杂糅的诱人风情,这显出的骤然反差就又是少女身上一种不同的可爱之处了,不过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而越阳楼却毫不客气的笑着道了:“既然美人恩情难辞,那越某我也就却之不恭了,楼小姐且先予某几分好处,待眼下风头过去,某渡过这场生死危机,再到长安赴姑娘之约。” 按照常理来说,这本是英雄救美、然后美人报恩皆大欢喜的剧本,可越阳楼这么无赖而赤裸的话一出,温柔如水的美人遇上这么个铁石心肠的英雄,偏偏是把话坦坦荡荡的说了,这性质却变成了纯粹的交易,好像是她楼阳月这么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主动找上越阳楼寻求身心上的慰籍似的。 青衣少女脸色一僵,说到这里,似乎是又回想起了当初‘天魔极乐’带来的快感,墨骨折扇掩住半张微红的玉颊,才恢复了原本的语气,叹息一声道:“越小哥可真不解风情,说话总是语出惊人的直白,本公子我还心道想先说笑几声、修复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来着的。” “我可不是什么话都要碍于规矩藏着掖着不肯直说的道德君子!” 越阳楼大笑一声,抚着腰间长刀道:“毕竟越某本来也是个男人,这种好事,况且又不惧你占便宜,某有什么理由拒绝? “倒也确实是本公子想差了。” 楼阳月只得无奈颔首,将手中墨骨折扇哗啦一拢,敲着手心,却是忽然间话音一转认真道:“虽说有这么一出玩笑话打趣,不过本公子我说要报恩倒也不是随口说说,有此再塑生身之恩在前,又有如今替‘苏曲铃’诛杀王害疯这等祸乱无功县、致使苏氏满门几乎无一人生还的恶徒在后,这等大恩大德……” “楼小姐要这么说的话,还是算了吧。” 越阳楼抬手打断,笑意不见,眼眸中只剩下不起波澜的冷淡:“第一,当初之所以给你改造肉身、重塑意识,只是因为那时候我以为那具身体里面还是夺舍而来的王害疯,某需要有人当替身代我回囚龙观罢了,你最适合自然就是你了,首先算不得恩。” “第二,现在越某之所以要诛杀王害疯,也不过是因为作为个人的恩怨而已,管他到底是让苏氏满门上下几乎无一人生还也好,还是又做了什么恶事也说,归根结底,我也只是想动手就动手罢了,和什么以前的苏曲铃也好,还是和什么现在的楼阳月也好,都根本没有关系,其次自然算不得是德……” 他按着腰间长刀,偏偏是不肯认下这莫名其妙的恩德,要把话讲个清楚明白。 “越某我这个人呢,向来是要求自在潇洒的,受不得什么阴谋阳谋的算计,也受不得什么往来人情的纠缠,凡事讲究个无功不受禄,这才叫一身清爽。” “假如要让越某我平白承你的恩,受你的情,虽说楼小姐你认为这是报答,可越某我终究会是心里面不爽利的……他顿了顿道:“若谁要叫某这么一直不爽利的话,那么某也就只好用手里的刀,让他也一辈子不爽利下去了。” 楼阳月心思伶俐,这么一说,自然是明白越阳楼话里面的话,算是受到了敲打的同时,心里面也少了几分隐忧,放下了那些担心,恢复成本色,一句话直奔主题:“既然越小哥不肯受本公子报恩的话,那接下来,本公子就借着交易的由头的来说吧。” 她不自觉的抚摸了一下黑蛇形制的耳坠,顿了一下道:“正好,越小哥你想来也为这中间本公子为什么也突然成了王害疯的好徒儿而好奇吧。” 感受着仿佛依然可以随时接管这具美人之身的感觉,越阳楼坦然承认道:“即便是到现在,我也能感受到我当初留下的手段未曾失效,按道理来说,你现在的自我认知应该还是‘越阳楼’才对,可现实是,但你却确实是以‘楼阳月’的自我认知出现在我面前……” “因为那一夜的事情……” 她顿了顿,说到这里似乎也是有点羞于启齿:“‘天魔极乐’的改造之下,他那道原本夺舍本公子这具身躯的意识也是很快消散了,其实自认为是‘越阳楼’的时间根本没有多久,接下来就是苏曲铃的人格、混合了越小哥你的认知以及那位谪仙留下来的残破记忆,然后结合到一起,最终诞生了‘楼阳月’。” 似乎是沉吟了一下,楼阳月语出惊人道:“从那些残破的记忆之中,我得知,其实王害疯本来其实也只是一个凡人,直到接受南玄门某些可以直接创造出‘谪仙’的道术改造,这才成为了如今的‘王害疯’。” “正是在那个时候,他被编入到了长生军之中,和来自北道门的白渡子认识,我也就恍然大悟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于是,接下来王害疯就回到囚龙观了?” 在她的短暂沉默之中,越阳楼打破了寂静,不难猜的猜到了接下来大约发生的事情:“凭借着对于王害疯的了解,你清楚的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密谋,为了拯救无功县,所以楼小姐你就用某种办法轻易取得了王害疯的信任,混成了他的好徒儿?” “不,虽然大体上都是对的,但有一点却是越小哥你说错了。” 然而,楼阳月却是给出了一个表示否定的答案:“事实上,并不是本公子找到了王害疯,而是王害疯首先找到了已经回到囚龙观成为‘越阳楼’的本公子。” “回忆一下先前说过的背景,假如你是那个知道自己是被人工创造出来的谪仙,那么越小哥你……难道就不会想要证明自己是王害疯,而不是任意一个“王害疯”的独特性么?” 越阳楼沉默,没有回答,等者楼阳月接下来的话。 “所以。” 少女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当王害疯首先见到了本公子之后,察觉到我身上的异样,所以他第一时间的念头,就是通过选定一个继承者,让我来成为全新的‘谪仙’,以此之间的不同,来证明自己的特殊。” “因为……你也同样拥有着那份同样属于‘谪仙’的残缺记忆?”越阳楼若有所思道、 楼阳月轻轻颔首,肯定了他的猜测。 “只可惜,还没有等到这份传承完成,在那之前的时候,本公子的这位便宜师傅……” “就死在越某人我的手上。”越阳楼把话接了下来,走到王害疯那具无首尸骸一旁,抚摸着那杆将尸骸钉死在地上的大纛,隐约猜到了她过来或许也掺杂在其中的真正意图。 “之所以楼小姐,你现在会冒着莫大的危险赶过来,也是因为想完成这个最后还没有完成的继承仪式,看看还能不能得到什么咯?” 明明是被点出了真实意图,可楼阳月却也不露怯,作为女子之身显出了几分常人男子都不会又的镇定自若的气度:“毕竟本公子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弱女子,尤其是在如今苏家满门不存之后,则更是无力许多,若是以这样的情况到了长安寻求庇护,只怕也是要落得为人禁锢、当只笼中雀儿的下场,” 说到这里,她咬了咬嘴唇,就斩钉截铁的笑道:“无功苏氏乃是苏武之后,本公子可以暂且寄人篱下,却不能永远居于为雀鸟所造之笼中,与其最终半生落得那般下场,还不如受了这‘谪仙’之名,以期用‘道术’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 第一百二十一章.命丛-拘制 楼阳月把自己的话说完了。 紧接着,两人之间就是片刻的沉默。 该说不愧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自己么,从眼前应该说是新生过一回的少女身上,越阳楼竟然是看到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熟悉倒影。 毕竟思维模式上本来就有一部分相似。 这也就难怪当楼阳月说完上一句之后,越阳楼不用思索,瞬间就能自然接好下一句。 “即便这番行动更有可能冒着巨大的风险,也不肯做永远依附于他人的笼中之鸟么……哈,楼小姐果真是好胆识!” 一片寂静之中,越阳楼话语声有些微妙的打破了沉默,当从楼阳月身上隐约察觉到几分自己的倒影之后,再看这个她给自己新起的名字,怎么看也是怎么怎么奇怪。 越阳楼、楼阳月。 这可不就是直接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念了么! 算上当初给她改造躯体时,植入进去的那些血肉,这个‘楼阳月’同时也算是具备了和越阳楼相同的血脉,真要说算一下辈分的话,越阳楼也不知道这出之后,他们之间到底这是该算是兄妹呢,还是该算是父女了。 因为感觉到要是将话题扯到这个问题之后,事情的变化一定会变得很麻烦,也根本扯不清楚。 当即之下,越阳楼表面上脸色如常,扳动了一下手指就道:“虽说谁也不想将命运交手于他人,但楼小姐本可以安逸一生,此时却能做出决断,倒也是让越某我有些意外,要赞一声无功苏氏不愧是为汉时苏武之后……”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又是话音一转:“不过赞叹的事情多归赞叹的事情,即便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这王害疯既然是越某所杀,那尸骸自然也就是属于是越某我的战利品了,若楼小姐想要平白求取,只怕是不能如愿了。” “还要再加钱了是吧。” 楼阳月不假思索把他话里面隐藏的意思说了出来,明明从前也仅仅是见过一面,可说话间近乎是同步了起来的思维,却让她莫名感到像是和越阳楼已经熟悉了几十年的好兄弟一样,他刚开口说半句,自己就可以轻易的接了下一句。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不得不说,这也算是一种极为新奇的体验了,不由得也让楼阳月内心之中涌起来了一股奇怪的感觉,直接深呼吸了一口气,从腰间抽出了一口随身的短刀,朝腰腹处捅去后,就同时异常坦诚的说道:“这里的命丛-拘制本来就是本公子想要作为报答,还给越小哥你的……” 叮当。 在她那毫不犹豫的一刀捅下去之前,越阳楼就提前察觉,虽是讶然不已,但在她把话说完、也短刀入肉之前,身体却是早就先一步于思考的,先行打断了她的动作,两指夹住刀锋,掌中劲力一吐,就将短刀的刀身捏的寸寸断裂。 直到这个时候。 他才反应了过来,将楼阳月刚才口中说出那个词重复了一遍:“命丛-拘制?”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个名字他可能并不陌生,当最初卷入这一系列的事情的时候,余师姐陪她来到衙门查看贺道人的尸体,当时她从尸体里面取出的命丛,如果越阳楼没有记错的话,不就是眼前楼阳月所说的“拘制”么? 同一时间。 越阳楼也正想到原本白渡子准备给他过几天移植命丛的事情,结果一番兜兜转转之后,根本没人料到,这又是回到了出发的原点。 想到这个已经快要被他忘了的东西,以及回忆起这一百多章以来的经历,他不由得长长的叹息了一口气道:“呼,看来这个命丛最终是移植给你了啊。”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还是余师姐给你主持的移植手术?” “嗯,就是余师姐。” 楼阳月颔首点了点头,说这话的时候,虽然表现的也是一副冷淡的神色,可说完之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墨骨折扇掩住的脸庞下,却是浮现了几分红晕,声线有些奇怪的道:“余师姐虽然从外人那里看上去是一副难以接触的样子,可本质其实却是一个好人,即便是给我进行移植手术之前的时候,就好像已经隐约察觉到了我并非是越小哥你本人,但最后却也是没有做什么…奇怪的动作,把本公子的身份透露出去。” 从楼阳月的口中,再度得知到余师姐的消息,越阳楼先是沉默了一下,才缓缓道:“余师姐她确实是个好人……” 他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没有再说,将剩下的那些话埋在心里,譬如有关于作为囚龙观一脉五徒之一,余师姐究竟是在这其中到底是对自己那位便宜师傅起到了怎样的作用的疑问。 “那么……” 越阳楼把话题扯了回来:“[命丛-拘制],这个现在已经移植到楼小姐你身体之内命丛,你确定是要剥离出来,作为和越某人我交换王害疯那具尸骸的代价咯。” “不是交换,而是交还。” 楼阳月摇头否定:“严格来说,这本来就是属于越小哥你的东西不是么?” 虽然感受到身躯渴望命图得到补全的迫切渴求,但理智凌驾于本能的之上,而越阳楼却只是摆了摆手:“当初越某我做出决定脱身离开囚龙观的时候,这个命丛就注定要和我失之交臂了,从来没有本就属于我的说法。” “就算其他的东西暂且不说。”他顿了顿道:“况且,越某我先前就已经说过了,我不喜欢欠下别人人情的感觉。” 明明越阳楼这也说的对自己有利的事情,可听罢这话之后,楼阳月这少女愣了一下,却反而还一拧秀眉,啪嗒一下子拢起手中的折扇道:“越小哥你你确定你知道王害疯这么一个祸境修道者的价值么,就算是已经死了的,某些地方或许不如还活着的,可光凭他身上那一十八个命丛法箓,这具尸骸……” 越阳楼叹了一口气,接着对方的话说道:“楼小姐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说,有时候,死人的价值确实还要比活人更大,你不能这么不对等的交换,是吧。” 见到这又一次的瞬间接话,楼阳月沉默了一下,忽然间却是道:“说明白的话,其实越小哥你也知道你我之间的思维模式根本没有多少差异吧?” 我当然知道——就算是以越阳楼基本的情商而言,也知道这句话在此时此刻是根本说不得的,这世界上的有某些东西吧,偏偏就是大家其实都懂,却再怎么说也不能撕破那层皮来讲的。 楼阳月之所以是楼阳月。 这个等式成立的前提,其实就是建立在她认为自己是“楼阳月”而并不是“越阳楼”的基础上的,假如她现在又重新成为了“越阳楼”,那么交流的所谓意义,也自然就根本没有了,不过是左手倒右手罢了,还相当于是他亲手破了刚刚才说过不久的“今夜不想再杀人”的话。 紧接着几个瞬间之后。 他就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楼阳月刚刚说的话一样,自顾自的说道:“越某我再问楼小姐一遍吧,你确定是要把这个已经移植到体内的命丛再剥离出来的吧。” “……本公子确定。” 意识到自己刚刚那一问时候的可能失态,楼阳月咬了咬嘴唇,最终只是以这么一个答案回答了越阳楼。 “行,那就这个样子吧。”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越阳楼也不再多说什么浪费时间了,捏住眼前美人的玉手,让她把手里断裂的短刀丢下,以防止她再做出来什么事情之后,然后就蹲身了下来,撩起了楼阳月的衣服,抚摸着她光洁的小腹位置,猛然运转那铸形的道术,分开中间的血肉,视觉效果极为恐怖的把手伸了进去。 在看似粗暴的手法之下,命丛-拘制所在的位置之处,依靠着道术,越阳楼很快就把才和器官融合程度不深的命丛触须给分离了下来,只见再度把手拔出来的时候,楼阳月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到任何痛苦的感觉呢,那命丛组织就被他拿了出来,连原本作为把手伸进去的地方,小腹处的伤口,也是自动的愈合了。 失落已久的命丛到手。 原本还说笑着要加钱的越阳楼,可知道王害疯尸骸的价值,还要远远超过这个命丛之后。 这会儿,他倒是有了几分强买强卖的架势,光是话都还没有说什么呢,就把手放在了一旁的大纛杆身之上,把这杆尾部钉死在王害疯尸骸上汲取某些营养的凶兵,不顾它其中灵性的惋惜不舍,就直接给重新拔了出来。 不像是那些硬是要不断推辞几回的人一样。 越阳楼他知道、也敢肯定拥有着自己一部分思维的楼阳月不是那种矫情的人,说到底只不过各取所需而已,各自留着命丛和尸体也没有意义,双赢的事情,他不相信另一个自己就不明白。 随手往肚腹上破开了一个伤口,将命丛往身体里面塞去,扛起大纛,越阳楼也是一副无所谓的口气就道:“既然楼小姐都已经这么说了的话,那么这个命丛越某我也就收下了,咱们财货两清,管你想要怎么处理这具尸骸我都随意——木已成舟,反正你也不可能再把命丛从越某这里拿走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互为债务关系 说是说的是各取所需。 而实际上越阳楼所做的也恰恰如此。 不管怎么说,在他囚龙观这一脉的命图“象帝之先”之中,最起初的难境层次,“拘制”这个命丛的存在都可以说是必不可少的, 从《渊兮集》中得到的知识,越阳楼早就知道了这副命图“难”“祸”之中所需要的各个命丛的信息。 得“锟铻”者不因五金刀兵而死,得“息聚”者不因诸病早夭而死,得“拘制”者不因江海之重而死、得“炎乱”者不因烈火焚身而死、得“地感”者不因虚妄幻景而死…… 用越阳楼更加习惯的语言来说。 这组成命图第一阶段的五大命丛,也就是分别对应着“干涉分子键相互作用连接力”、“增快体内细胞新城代谢速度”、“调整体内各处压力分布”、“影响物质热运动过程”、以及“感应空间中质量分布”的这五种特异能力。 按照《渊兮集》中的描述。 “象帝之先”第一阶段五大命丛成就之后,达到难境圆满,逐渐衍生出来的效果便是“辟五行真相自在无漏法体”。 届时。 在五大命丛的共同作用下,从细胞层次开始,修道者的身躯就会全方位的异化,就此拥有足以行走大多数危险环境的体质。 对于越阳楼来说。 他的“天演”本就是“息聚”上位特化版本,不算是“尘根”这个第六命丛的话,“象帝之先”第一阶段的五大命丛中,他已有其二,若是再得“拘制”的话,便算是大半进度已过,身躯逐渐衍生神异之能。 虽然总说南玄门各种的命丛数量远超于北道门,可实际战斗力方面,却本身就是无法用命丛数量来衡量的。 纵使天师道当今已是第二十六代的天师“崇真普化妙司真君”,生而左有印文,诞下时便有异象随身,彻底修成[正法罗天]之后,九九数极的命丛法箓合一,更是足以有颠倒南北两极阴阳元磁的不可思议之能,号为人间已能称无敌。 可当今世上北道门执牛耳的“易龙先生”,仅仅依靠七十二之数的命丛修成“希象非空”,却仍然是能横压此世数百载,明明早在最初圣唐末年时,就可以得道飞升,却偏偏硬生生驻留人间,给三百年道消魔涨、星落南天的大势延迟至今,一人就使北道门不曾彻底衰落下去。 越阳楼知道。 “根据修行之法的不同,假如说没有成体系正规传承的散修,仅仅是在做加法、甚至做减法的话,那么从北道门和南玄门的命图来看,就至少相当于是稳定做加法,甚至于说是偶尔做乘法了。” “这古往今来,世上从没有哪一个强者不开挂的, 我有[仙道禁书目录]在身,现在每一次移植命丛,《脱鳞披甲转龙法》这门异武,就可以融化[地罡召考箓]的知识,随即得到像云龙之骨那样一处部位的异变,相当于是把本来平凡的武道,提升到了异常的级别,和仙道有机结合之后,这等于是倍增的实力增长公式,就是我当前最大优势!” “虽然明面上未曾直接记载,可北道门的理就在于一个纯粹精炼。” “如今将六大命丛化作‘六龙’的道路已定,纵使是王害疯的尸体或许还是十八道命丛法箓破碎之后的残留,可之于我而言,也不过就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罢了。” ‘既然暂时留在手中也没有用处——’ 感受着命丛触须在腹部伤口处蠕动的感觉。 在楼阳月跟前,越阳楼扛起大纛,也就直言道了:“这命丛反正越某也是已经植入进去了,楼小姐再想要拿出来也是不可能,咱财货两清,若是就算这样的话,楼小姐也还是亏欠了的话,再加上这一身的骨肉,那不妨就当做是越某一次提前的投资,算作九出十三归的利息率吧。” 他说到这里时顿了顿,迎上这“另一个自己”的复杂目光,就听到眼前的青衣美人即刻无奈的说了一声:“毕竟越小哥你也不是慈善家是吧。” “这就对咯。” 越阳楼象征性的啪啪啪鼓掌,感受到这种两人之间说不出的熟悉感,也是一阵心情微妙。 不要看这坏女人现在在自己面前的表现,就以为她有多么纯良,而这已经是她被一记“天魔极乐”轰下并改造的结果,若换成是其他人的话,指不定当搭话时就已经遭了算计…… 说到这里。 想到当初她意识到自己的实力之后,就能毫不犹豫的阳谋下计,无所谓用自己的死,换得自己和白渡子为敌时的表现,再看看现在连楼阳月自己也没有察觉到自己表现出来的自然亲近态度,即便是越阳楼,他心里也就不由得感到一阵的古怪。 这叫什么? 算是把原本的敌人变成天降系的知心青梅,还是性转版的自己啊? ‘不过……说起来的话,这个剧情看着是不是有点熟悉啊?’ 越阳楼心里最后闪过了一个念头,随即便将‘漆水制龙五凶大纛’仍然想继续回到祸境尸骸上汲取鲜血的渴望给按了下来,不顾其中灵性的反抗,一手把枪刃对准了心脏,就将这口凶兵,重新按到了身躯之中,强行镇压了下去。 同王害疯的这一战虽然看似轻松,可实际上他身躯内部的状况却是要多凄惨有多凄惨,光是启动天辰装甲的消耗,就将他堪称怪物一样的如海气血给抽去了个十有八九,仅仅剩下了最后一成功力,维持残破的肉体。 此凶兵有汲血之能,如今从王害疯尸身上抽干净了残余的生机,却是正好为越阳楼所用,勉勉强强再续上了那一口气。 “呼。” 感受着像是要散架的机器一样的肉体,逐渐在生机的滋养下重新被拼凑了起来,越阳楼长长的从胸腔中吐出了一口气,只道一声好在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足够“硬”。 看着楼阳月沉默片刻一声感谢后,就走到王害疯无首尸骸前的身影,他忽然出声道:“就全当是越某为了投资不打水漂,顺便多问一句吧。” “虽然按照楼小姐你的说法,王害疯临死之前的几天就安排好了创造‘谪仙’的仪轨,可实际上他原本也只是准备让你继承记忆,来证明他是‘谪仙-王害疯’,而不是任何一个‘无名谪仙’的吧?” 他话顿了顿,言语之中的意思已经表露无遗,还上前几步,俯身将王害疯的那颗头捡起来掂了掂道:“在这样、尤其是王害疯已死没人主持的情况下,哪怕这里面封存了他的意识,已经杜绝了借体复生的途经,可将这个原本就只是继承谪仙记忆的仪轨顺利继续下去之后,楼小姐你又是如何能保证你继承到你想要的力量呢?” “越小哥你是不是也忘了。”她古怪的瞧了问出这话的越阳楼一眼,素手扣着墨骨折扇在傲人的胸脯上敲了敲道:“即便是在异闻司之中,本公子也一样是天才,如今脑子里面再多了这么多东西,只不过修改一个并不算复杂的仪轨而已,如何能说算得上多么大的事情?” 看着眼前青衣美人宛如成竹在胸的神情,越阳楼就知道不必再问了,既是无言以对,也是知道在专业领域的她,不需要自己的额外插手。 毕竟世界也不是需要围绕着谁转的世界,即便没有越阳楼,作为独立的个体,她也一样会去选择走向她的道路、她的命运,种下未知之因,自食未知之果。 “天有千算,人只一算。” 楼阳月道:“世事非人能算尽,哪有永远等到有万全把握才去做的道理,本公子既是绝不肯做那笼中之鸟,此间得失,自是早已权衡完毕,纵使是只有十中无一的可能,也没有此时退却的道理。” “楼小姐你自是怎么说都怎么有道理的。” 越阳楼耸了耸肩,表示任她随意:“不过只要最后心里记挂还欠着越某的这一笔账就行,可莫要让越某这好不容易的投资成了坏账。”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哈,越小哥你应该也不会喜欢听这种空话的吧。”楼阳月摊了摊手,忽然走了过来,狡黠的一笑,素手环住越阳楼的脖颈,就将他的脸庞拉的极近了。 “放心吧,在第二次体验到当初的那一夜近乎极乐的感觉之前……本公子,我绝不会死的。” 青衣的美人温热吐息吹拂到越阳楼的耳边,在他未曾感觉到任何一点危险的情况下,一口玉齿骤然轻轻咬在了男人的肩膀上,将某种原本流转于她体内的特殊性质注入了进去,留下了鲜红而深刻的印痕。 感受着一股子舒服的麻痒感从伤口处扩散,越阳楼问道:“这是……?” “算是那些长生军最后残留下来的不死物质吧,本公子刚刚就从王害疯的尸体里提炼出来的。”楼阳月给他轻描淡写的说道,还顺便抬起皓腕、给他展示了一下上面愈合还不久、嘀嗒着血液的伤痕。 看着越阳楼的疑惑眼神,她解释道:“是血引法啦。因为我知道越小哥你接下来不是要去囚龙观找白渡子那个老家伙嘛,所以就先采取了快速的方法,通过概念上相似的性质,将所需要的东西,引导到了我的血液之中,再借助这种形式,注入到越小哥你的体内。” “虽然只是最后残存的一点,不过要是省着点用的话,应该还是能起到一些抵御死劫的作用。” 像是什么不负责任的渣女一样,她很快收起了那昙花一现的妩媚神色,将有些不整的青衣的收拾了一下,又唰啦一下墨骨折扇打开,掩住微微红了几分的脸庞,装作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过的样子。 她看似只是不经意的道: “虽说只是借花献佛,但这下子越小哥你也算是也欠上我一笔了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螭龙血、酒雨落 层云之中,一钩残月隐现。 明明是男女异性,可越阳楼和楼阳月两人之间却是一种不似情爱的,仿佛处于倒影两端、互相映照的奇特关系。 伸出手摸了摸肩膀上的渐渐消下去了的牙印,感受着据她所言的“不死物质”在身躯之中潜伏了下来,即便是越阳楼也一时间不知道是说什么好了,只能在内心里嘟囔一声:这女人就是麻烦。 从各种意义上而言,在接下来直面白渡子之时,这都绝对是一份他无法拒绝的重要大礼,相当于额外的一条命、甚至数条命,能极大的提高他接下来生存下来的机率。 毕竟,保命的后手,在哪里也都是不会有人嫌太多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越某我是不是也可以把这份礼物当做是楼小姐的关心呢?” 看着楼阳月那一副“这都是本公子的功劳”的神色,越阳楼却是识破了她折扇后那副微微有着羞涩的样子,坦然将这份礼物收下,然后悠然的笑着道了一声。 见到越阳楼这混人忽然这么一说,楼阳月神色一僵,不过也很快恢复了过来,果断反唇相讥:“就算是又如何,怎么了,难道越小哥你还以为本公子会连这点小事都不敢承认,露出什么你期待的反应么?” “这就是说笑的范畴了” 越阳楼随意的耸了耸肩,道:“既然这里也没有需要越某我插手的地方,那接下来再停步于此浪费时间也就没有意义了,没有什么意外的话,稍微片刻,我也就该动身到囚龙观去找我那位便宜师傅算总账了。” 忽然间听到越阳楼这么说,楼阳月也显得有些意外:“这么快就要走么?难道越小哥你不打算等到状态完好吗?” “没办法,时间不肯不等人啊。” 越阳楼长长叹息了一口气,转头,望向那囚龙观的方向:“况且……在哪里也还有着一个重要的人,在等着越某我去接她。” 楼阳月隐隐猜到他说的那个人是谁,轻声问了一句:“是余师姐?” “恭喜答对。” 越阳楼颔首承认,有些无奈的挠了挠头道:“毕竟师姐她当初对越某我还蛮好的嘛,在这个关头把她一个丢在囚龙观什么的,倒是让越某怎么说也做不到啊。” 在楼阳月的跟前,他说话时并没有多少顾忌,也不需要经过思考,这个仿佛是从镜子中倒映出来的“自己”,就像是能接纳所有的情绪一样,在越阳楼缓缓倾诉时,少有了给了他奇特的平静。 在那一刻,两人之间片刻无声无话,只能听到对方那频率相近的清晰心跳声。 “我要走了。” 忽然间,越阳楼首先打破了寂静,无意识的再度摸了摸肩膀上的牙印。 “哦……随你走不走的!” 楼阳月让自己表现的好像毫不在意,将墨骨折扇一拢,轻点着朱唇,只是道:“这一次暂时的分别,等到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也估计许久之后了,若是到时候越小哥还不如我的话,本公子这里……可是永远都有着给你这俊俏面首的一口软饭吃的。” 越阳楼笑道:“哈,明明前一刻楼小姐你还说要以身相许的,这么一下子说的,什么面首的,可是把我地位砍下去了好几截啊。” 看他这副得意的样子,楼阳月一下子暗咬银牙,啐了他一口道:“想要本公子以身相许,还是等从白渡子手上活下来,再来说吧……” 青衣美人的话未曾说完。 她抬眼望过去,就看见越阳楼已是转过身,背对着她摆了摆手告别,踏出这片残破的废墟,朝月光所照之处走去。 几步之间。 楼阳月的眼中,他仿佛更高大了几分一样,忙不迭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那人却像是早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样,左手一晃的,就看见他手里多出一坛子酒。 “因为记得越某当初前往赴宴时,就一身酒气,所以这次来时,也特意带来的一坛好酒藏起来么……哈,这下子我倒是要感谢楼小姐你有心了啊。” 话落罢。 只见他揭开封坛,仰头饮酒,任由几缕的醇厚酒液滑落,滴洒在胸膛之上,打湿了衣襟,也已经不见了肚腹上植入命丛之处的伤口。 靠着漆水制龙五凶大纛从王害疯尸骸上掠夺到的残余生机, 就在几步之间,他新得到命丛便已然融入躯体,“象帝之先”第一阶段的进度就有五分之三达成。 当再度推演了一次[脱鳞披甲转龙法]之后。 感受着《地罡召考箓》所化的寒流,逐渐流走全身,开始集中改造着[血液]的部分,越阳楼提着已经空空如也的酒坛,不禁笑了几声:“不过想来越某这位便宜师傅也是嘴刁之人来着,这等凡间薄酒,却还是不堪吾等豪饮的,若要提去囚龙观,尚且是仍需走过一个流程。” 话落。 看着眼前[仙道禁书目录]上很快浮现的描述字迹,短短的哈了一声,却是道了一声正好。 【螭龙之血】 【蕴藏着深海极渊某些古老龙种特质的血液,凭借着变化之能,可以模仿接触过的众多水体的性质】 【即便是在天外仙神降临之初,也并非是所有羽蛇种都选择了逃离大地、奔向天空。】 【而最为古老的深海之中,据说就隐藏着当初那些反而走上另一条道路的羽蛇种的秘密。】 【所谓的螭龙之血。】 【或许就是这些转为自称‘水之民’的物种,为适应深海之中陌生极端的恶劣环境,产生的众多畸变体现之一吧……】 看到这里。 渐渐将天穹覆盖的乌云之下。 越阳楼已经张开了双臂,像是要将世界涌入怀中一样,怀抱着前方,磁场力量从身上延展而出,接入到那象征着天地暴乱一面的显现之中。 使世界随着自己的渴望而变貌,固然是属于劫境、灾境的特权。 可越阳楼现在要做的,却也不是那么高端的事情,仅仅不过是准备窃取其中最为微小的一部分力量,为达成自己的目的罢了。 伴随着那些轰隆轰隆的闷雷声渐渐响起。 只见螭龙之血的滴露渗出到体外,化作蒸腾的水汽,也融入到了漫天的乌云之中。 在那一刻,越阳楼的感知脱离了躯壳,短暂的无止境扩大,感受到每一滴螭龙之血,升上天空之后,凭借着冥冥中的吸引力,就间接的让他控制了数量更大的水汽。 “如此好风、如此好雨!” 看着眼前的景象,越阳楼不禁笑了,托起空荡荡的酒坛,一手朝天抓扯,那天际乌云中酝酿恐怖雷光,就被他微微撬动了了一丝。 天雷滚荡。 只听闻轰鸣声蔓延向四面八方。 那一线雷光之中,似乎就有悠长的隐约龙吟声响起,如同那空荡荡的酒坛有着莫大吸引力般,螭龙之血裹挟着大量的水汽,漫天雨幕,一时间尽皆投入坛中。 楼观道就连拿人之七情五毒等虚无缥缈之物炼丹的人都应有尽是。 而如今借着云雨降之未降之机,越阳楼却是另辟蹊径,以自身螭龙之血为引,牵动天雷激荡,将这缕气机混合着血和雨,巧妙的酿成一坛子龙血灵酒! 要不然怎么说妖魔之身就是比人身更方便的呢,还不就是因为几乎任何的妖魔都堪称全身是宝呗! 以越阳楼为例,就拿他身上的部件来说。 光是他几片鳞甲落下,就足够编成宝甲,光是他几根骨骼落下,就能够磨成兵刃,更别说是像血肉这样直接就能入药的东西了,他身躯每一寸的部分,在懂行的丹鼎道人眼里,那都是天生的珍贵材料。 抱着反正也是可再生资源的心思,越某人他自残用起这些天生材料时,倒是也毫不含糊,根本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光是起手拿来酿了这一坛子的灵酒不说。 而就在下一刻。 他仰头一吸,酒坛中的灵酒就又纷纷化作一线水液,投入他喉咙之中。 抿着那滋味浓烈的灵酒,感受着几缕电芒仿佛在舌尖激荡,一线酥痒的酸麻刺激顺着食道在脏腑之间扩散,最终重新化为气血溃散,滋养着身躯。 越阳楼只感觉到所经之处的细胞也受到了刺激,摩擦间诞生出来的磁场力量又壮大了几分,明明是一来一去的,经过了血-雷-酒的转换过程,可其中蕴藏的力量,却未曾有减少,反而因为汲取了雷霆震荡之间的气机,而更添了一分生机。 凭借着螭龙之血的特性,他原本也就是打算拿来模拟王害疯当初那葫芦醉龙吟的滋味来实验一下的,而这番的结果却是称得上意外之喜。 越阳楼提起复归空荡的酒坛晃了晃,一番痛饮之后,不料却是喝得一滴不剩。 正好到囚龙观之前,他尚且还有片刻的功夫。 抬头望着无尽的积压乌云、滚荡不息的雷光,越阳楼倒是想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顺便练练手,也便于送自己那位便宜师傅上路了之后,给他坟头添上几杯最好的灵酒,全了师门慈爱的名声。 朝着囚龙观的方向,他遥遥举杯相邀,手掌不自觉按上长刀,眼眸中三分醉意里添上了冷冽的杀意,轻笑着将道:“毕竟……” “——人生在世,总得有点仪式感嘛!” 第一百二十四章.重回囚龙观 阴沉压抑的天空上,闷雷声滚过云穹。 而滂沱大雨之中,湿漉漉的男人的却未曾撑伞,独自一人行走在大雨之中。 “咕咚咕咚咕咚……” 越阳楼喉结滚动,吞咽下仿佛雷浆般厚重的酒液,任由火辣辣的浓烈感觉,烧穿脏腑、激起细胞的活跃,平静的体味着那夹杂在痛苦之中甘美醇厚。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的时间,也不知道是饮下了多少“失败”的灵酒,又越过一处景物之后,他眼前的视野就忽然间变得辽阔了起来,穷极目力,可以看到一座道观隐约出现在了视线尽头 在那一瞬间,越阳楼抬起头远望,仿佛是享受一般,任凭雨水冲刷在脸上,感受着狂风呼啸,听着雷声滚荡。 男人俊美的脸庞上,随即浮现出一丝微笑,随意摇了摇提着的酒坛子,就发现这最接近当下完美状态的灵酒,刚刚那一口之后,如今正好还剩下了半坛左右。 “我醉了?我没醉?”他心里咕哝一声。 漆黑的天幕之下,就只见两盏熔金般的大灯亮起,妖魔般的眼眸中,赫然却是没有半点醉意的清醒,仿佛他根本没有受到影响一样。 哗啦啦。 就在那滂沱的雨幕之中。 越阳楼的躯体就自行运转起了名为[脱鳞披甲转龙法]的异武,沉重如汞凝练血浆翻滚几阵,雷霆激荡的生机就被彻底消化了个干净,整个人也仿佛顿时高大了起来,骨骼爆响的声音重,就自然的显现出了接近三丈之高的本相。 似乎是因为本就相由心生的缘故。 此时此刻。 受到诸般心境洗炼之后,越阳楼这副彻底解放的妖魔本相,身上却是也没有了原先的那么狰狞的感觉,虽然依旧是只需要第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具为“战斗用”而生的躯体,可各种给人的感觉,却是已经截然不同,仿佛是蕴藏到了更深处。 转瞬间的功夫。他一步踏出。 这副妖魔本相上,从各个关键部分延伸出来的骨刃,随即就自然收了回去。 伴随着他朝着远处的囚龙观的一步步向前,漆黑骨甲、深红巨尾、以及庞大的体型就开始一个接着一个的重新收敛,逐渐被强行压缩到了狭小的人躯之中,也就是一步一步的做回人类,只剩下了漆黑的长发风中乱舞,一对尖锐弯曲的庞大鹿角斜插向天。 如今把[脱鳞披甲转龙法]推演到融合第四命丛之后,异类和人之间的境界在他的身上似乎也不是那么的分明。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此时此刻的越阳楼或许不能算是生平战斗力最强的时候,但要说纯粹的心灵上的状态嘛,他却是还要超过任何一刻的自己。 【囚龙观】 眼看着朱红古旧木匾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荒凉无人的道观前,越阳楼也就终于停下了脚步,左手无意识的按上了腰间那口一直都未曾出鞘过的长刀,从胸腔中长长的挤出了一口空气。 说是熟悉吧,算不上熟悉。 可说是陌生,却又算不上陌生。 看着这座仿佛已经许久无人的囚龙观,他眼前好似浮现出幻象,漆水村的那一座和无功县的这一座,相互之间也重叠交错了起来,混杂到一块,各种乱到极致的场景依次疯狂闪现。 “呜……” 越阳楼强行按住脑袋晃了晃,试图终止脑海中不知为何一到这里就泛滥了起来的杂念。 也许是有赖于他本身就一直在提升的诡异抗性的吧。 越阳楼的精神异常顽强,仅仅是终止了那些眼前交错幻象的片刻后,他就恢复了过来,心灵如明镜似的,轻轻拂去了所有沾染的尘埃,重归于清净彻照之境, 在这个距离之中。 来源于同源的感应之下,他已经能感受到囚龙观中,某种极为强烈的呼应感了。 若非他身上孽龙血脉,是依靠[仙道禁书目录]推演出来的异武强行赋予的话,恐怕正如此刻忍不住想要疯狂想要挣脱束缚的“漆水制龙五凶大纛”一样,已经是基本的灵性都被某种冲动蒙蔽,不管不顾的想要冲进去囚龙观里面了。 “嗤,真是邪门的玩意。” 感受着体内凶兵的躁动,越阳楼不由得又增上几分力量,以确保将这口还有着极大噬主风险的凶兵没有脱困的可能。 最后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 按着腰间的血凝长刀,越阳楼心神骤然间紧迫了许多,没有多想,就一刀劈开囚龙观之门,准备迈步进去。 而就在这时。 高空铅云再聚,天雷陡降,却打入到了囚龙观的祠堂之中。 那恐怖的威势,已经绝非是寻常雷霆的那种级别,即便是在越阳楼的门口这里,他也依旧能感觉到那一瞬间全身的毛发仿佛都本能耸立起来的感觉, 难道是祭龙之仪已经开始了?! 想到这里,越阳楼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第一百二十五章.劫境、劫境! 囚龙观祠堂之中。 阴森暗沉的烛光闪烁,一块块未曾彻底雕琢成型的木料散乱在地,大约是灵位的形制,剖面的纹路里沁着如血般的色泽。 此时,青石墓碑和朱漆棺柩静静的躺在满院荒废的杂草之中,王害疯端坐在这些诡异之物的环绕之中,背对着祠堂外堂的大门,面对着祠堂内堂里的那些灵位,原本尚有几分乌黑的发丝,也彻底化作雪白,和随之也越来越深刻的皱纹,显得他身上的死意越来越重,散发出一种腐朽的衰老之臭。 作为正常情况来讲。 纵使北道门修行者身上表现出来的异象,不如南玄门那些人庆云罩顶、圆光环绕那么自有仙家气象,可修道祸境以后,那也是自然衣冠无尘、妙身无垢、且有异香、异声、异光相伴,但凡是修行者都能看得出异常。 然而。 可此刻之时,他却像是一身几近乎于劫境的功行都消失不见了,连这些本来应有的异象特征都找不到,根本就是比凡人还要更像是凡人,比尸体还要更像是尸体。 按照古经之中的说法。 乐声不起、身光忽灭、浴水着身、着境不舍、眼目数瞬,这是小五衰相。 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这就是大五衰相。 道术的修行四境,每一步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险路。 若说前两境的命难、人祸,相对来说,还属于是常识性范畴之内,只要停止修行就可以化解的话。 那么后两境的地劫、天灾,就已经是彻底的踏入了常识性的范畴之外,即便未曾有意识的修行,自身的‘道’也会推动着自身向前,直到渡尽灾劫,踏入到历代天师、各大道主一流的境界之中。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众生之于脚下这颗星球也不过就是毛皮上螨虫般的附生之物,本就是无情无心无智无识的天地,又岂会刻意针对谁来生出恶意阻挠呢? 所谓的灾劫。 事实上,本质就是修行者走向开放性负熵系统的过程之中,踏入新的境界,无法控制自身剧增的‘质量’,坠落向更深层次的幽世时,过度干涉了天地间趋于平衡的动态流转,从而引起的一种失衡现象。 就好像是骤然间戳破了承载着水的薄膜一样。 伴随着白渡子身上的死意越来越沉重,达到某一个极限的时候,他坐在最低点的位置,就牵动整座囚龙观祠堂的也陷入到了更加幽深的境界之中,和天际中酝酿着即将坠落的雷霆呼应,仿佛是整片天空也要向他坠落而来,滴落下了几道零星的雷霆。 雷霆者,乃阴阳变化之枢机,是以相薄,元始生杀之机也! 此间,囚龙观祠堂一座座朱漆棺柩之中嘎吱作响,宛如是青黑的尸手扶在棺盖边缘,要翻身坐起,正是为阳尽阴盛之相。 对应着天地流转的失衡现象而生的雷劫。 乃是以刚胜柔,金克木;乃是以专胜散,木克土;乃是以实胜虚,土克水;乃是以众胜寡,水克火;乃是以精胜坚,火克金。 而此时此刻。 如龙蛇活物般降下的,即正是诸多神雷中,也最为克制白渡子身上阴沉死意的、两仪神雷之一的…… ——玉枢阳极劫雷! “玄黄浑合,遍体更新。筋骨皮肉,来复乾坤。助道助法,赐我灵真。绵绵大力,默默通神。扫除不详,普渡仙航……” 漫天的雷光之中,白渡子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从钢铁覆面下响起,他端坐于囚龙观祠堂满院的墓碑棺柩之中,望着眼前祠堂内堂之中的无数木质灵位,即便感到危险临近,也只是平静的颂唱着诡异的经文,手中变化了一下掐着的印诀。 在那一瞬间。 没有经过任何的动作,名为[九牛二虎大神通力]的道术就自然运转了起来,使他原本宽松的道袍也骤然间鼓胀了起来,无数畸形的骨骼、血肉、肢体,尽皆从那具被撕开苍老皮囊之中钻出! 以白渡子为核心,整座囚龙观祠堂中的朱漆棺柩都隐隐的亮起了或青黑或血红的黯淡光芒! 轰然一声中。 伴随着哐当的声响,残破的棺盖被掀开,只见其中躺着的尸身,赫然都是和白渡子一样戴着钢铁覆面,不见其下真实面容,披着不同时期的新旧道袍,连通体的裸露皮肤上,也尽是皱巴巴的痕迹、仿佛被拉伸撕裂过,里面后来才填上了蠕动的血肉。 几乎没有其他人知道。 从很早很早之前,这个名为“白渡子”的存在,其实就已经选择抛弃了局限过大的人体,以北道门最为人熟知的丹鼎之术,和后来从长生军中得到的部分“仙砂返魂箓”相结合,将自身炼成了介于非生非死之间的魔人。 与其说那些早就不知道替换了多少次的身躯是寄宿着意志的本体,其实还不如说那些经过道术改造的钢铁面具才是他真正的本体所在! 漫天的雷光之中,玉枢阳极劫雷落下。 只见白渡子因为施展道术,而从中间断成两截的脑袋,将那一套诡异经文颂唱完毕,然后后望着天空的眼睛就彻底闭上,身上的生机随即突兀消失。 在朱漆棺柩之中,无数他曾经使用过的尸骸,紧接着产生了奇诡的变化,开裂的皮肤下,一片片密密麻麻的眼睛生长了出来,混乱而疯狂的神采一闪,血肉蠕动之中,一根根指节、、一只只手掌、一条条人臂,就像是盛开了一朵朵艳丽花朵一样,扒开皮肉,根植于底部的尸骸泥土,层层叠叠的生长为参天的大树! 周有太牢之祭,取牲牛、牲羊、牲豕,大祀于上帝、日月。 然。 殊不知汤武革命,周公制礼前。 古夏暴虐,承上古法统,尚有人祭之俗,燔烧祭天,瘗埋祭地、沉没祭水,以血食祭于鬼神! 所谓祭龙之仪,乃以人牲为礼。 若为祭者恐惧、担忧、烦恼,不过就是下等之祭,唯有使其激起正直、勇敢、坚毅之念,甚至是以一颗纯粹道心自发甘愿为祭,此等大祀,方是上等之品! 那一刻。 即便是在囚龙观之外。 正持长刀劈开观门,刚刚踏入道观之中的越阳楼,他也看到了祠堂处骤然生长而出十几颗肢体之木,看到了意味天威的玉枢阳极劫雷,仅仅是将它们表层的血肉劈的焦黑,接下来就无以为继,而且造成伤害的部分,还被长出的全新血肉所取代! 天灾、地劫、人祸、命难。 不同于尚且还处于‘人’道领域之中的前两境。 位于至关重要的分水岭之上,所谓的“劫境”,代表的正是根本不可理喻的质变力量! 即便此刻的白渡子已然几乎身死,而从他的躯体之中苏醒过来的那条漆水孽龙,也只是纯粹的意志,可借助这些只不过祸境的尸骸为用,‘祂’也是迅速调整了过来,变化出相对应的形态,反过来克制了这道宛如龙蛇般蜿蜒而下的玉枢阳极劫雷! 死物像是活物,活人像是死人? 不! 活人成了活人,死物还是死物! 轰隆! 借着残余的几分的雷光,踏入囚龙观中,蓦然抬头的越阳楼也看到头顶的云层似乎在酝酿,又是一道劫雷那祠堂中从天而且的十几颗肢体之木。 这一次,从云中降下劫雷,似乎不同于原本单纯的玉枢阳极劫雷了,感受到祠堂中的变化,也变得幽幽暗暗,格外神秘莫测。 一重劫是一重关。 越是积累深厚的修行者,进阶时所伴生的劫数也越发庞大。 为如今踏入劫境的机会,白渡子在无功县预备谋划了十七年,更有漆水村中封存的孽龙尸骸作为资粮,其本就应该早早晋升,可却仍然选择继续蛰伏,直到现在,此刻这已经从阳极劫雷衍生至两仪劫雷程度的劫数,毫无疑问就能完全说明他根基的恐怖! 楼观道的人。 越是接近死亡也是越接近大道。 此时白渡子将自己的一切以古老仪轨祭于逐渐复苏的孽龙,这具躯体遭到雷劫洗礼,濒临死亡之境,还没有被彻底消化的他,介于将死未死之间,也就自然迅速向着劫境拔升! “他妈的,原来如此!” 感到头皮发麻的危险气机接近,越阳楼心里道了一声,看到这副场景的一瞬间,结合之前掌握到的信息,就瞬间明白了自己这便宜师傅的打算。 借孽龙意志上身挡劫,本身则生死之间参悟道理玄妙。 如此“斩我”,如此“见道”。 待到劫波平息,纵使未有漆水村那炉返魂复生大丹,重新唤回残魂、修复残躯,可受了劫雷道伤之后,尚未来得及吞下白渡子这个祭龙之仪最后祭品,也没有完成最终的复生步骤的孽龙,便是就和蜕变完成的他半斤八两罢了,足够有时间慢慢来夺回躯体! “他相信这番劫数也不可能彻底杀死孽龙,最后只不过是伤重而已。所以,才要我最后前来囚龙观挥下定然的一刀,斩落头颅,确保谁也没有操控躯体的机会,只能在同一起跑线上重新起跑!” 念头转动间,撞破道观几堵墙壁前进。 越阳楼骤然抬起头,只看到四周云层震颤,幽光摇动,晦暗无奇的两仪劫雷之下。就只见那个祠堂中的‘白渡子’抬起头,迎着漫天的雷光,嘴角诡异的上扬起一抹笑容。 他要做什么? 踏入到劫雷余波笼罩的范围内之前,越阳楼看见了这样一幅画面。 天空上滚荡不休的两仪劫雷还未曾落下,而‘白渡子’却是将右手捏成爪状,朝着盖顶的乌云,抓扯,似是要把劫雷拽下一样! 他…… 在自杀?! 第一百二十六章.三声天问,答道喝一句刀来 两仪劫雷。 全称太霄紫府天乙道两仪劫雷。 先前的玉枢阳极劫雷,以及还未曾出现的玉晨阴极劫雷的上位进阶版本。 古时曾有无名道人以亲身经历撰写一篇《雷说》传世,据其中所记载,言事件修道人所经历的劫雷之种,皆跳不脱大抵十类。 一元、两仪、三才、四象、五行、六合、七曜、八卦、九宫、十方。 虽然表面上看似有别,但此十类之中,严格来讲,却并没有具体的高下优劣之分,不过根据下位分拆出来诸多雷法,这才有了常人认知中的品阶不同。 雷法是雷法。 可却绝不仅仅只是雷法。 譬如说阳极劫雷的本质,其实就是一种激发态的窄束高能粒子射流。 它和类似于γ射线的阴极劫雷相互结合之后,这直接以骤然间的剧烈高温焚毁有形物质的毁灭性力量、和无形间就穿透人体、破坏所有活性细胞、复杂有机分子的腐蚀性力量,两种劫雷的特性完美的以不可思议的形式叠加…… 这所造就的两仪劫雷,哪怕仅仅天地自然生成,相当于“小成”一级,也一样是这世上也最为针对‘变化’的手段之一,从根本的层面上,不稳定的高能粒子就会和构成物质的电子产生湮灭反应,释放出大量能量和伽马光量子,彻底瓦解敌人自身的身躯。 在越阳楼的前世。 这种两仪劫雷,也正好对应着某种据说已经被诸多巨型公司秘密搭载到独立武装空间站上的武器——大名鼎鼎的“阳电子炮”和“反物质凐灭炮”! “怪不得在看到的时候,我就感觉这道劫雷的气息似乎是有些熟悉……难道说在这个世界,我还在天上的时候,我的本体上也搭载过制造‘两仪劫雷’的道术武器么?” 一时间,念头飞快转动,短短的一瞬间之内,看到这一幕‘白渡子’主动迎上酝酿中的两仪劫雷的场景,越阳楼虽然脑海中就苏醒了不少隐约的记忆作为解释,可却仍然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 “薄暮雷电,归何忧?” 忽然间,探手扯落一片劫雷的‘白渡子’他却只是悠悠出声吟问了一句,似乎是感受到了观众的视线,朝越阳楼问了一声的同时,又似乎是根本不在乎问题的答案,只是这么兴之所至的吟了一声。 ——天色已经向晚,薄暮的云层中闪着电光,我到底又该如何归去? 轰隆! 幽幽暗暗的两仪劫雷之下。 明明前一刻时的浑身眼瞳之中,还只是无尽的混乱和疯狂,可接了一记阳极劫雷之后,到现在的短短时间内,苏醒的孽龙意志却像是把这具躯体内残留的记忆融会贯通了一样,他抬起早就异化畸变的手臂,五色流转、绚丽到让人厌恶的光晕,就在那一刻从十几颗受到他操控的肢体之木上亮起。 北道门的道路以偏执而著称,认为只有自身才可以改变自身,和南玄门的理念恰恰相反。 作为越阳楼的便宜师傅。 ‘象帝之先’达到第一阶段后的‘辟五行真相自在无漏法体’,白渡子当然是早就修成了的,而如今漆水孽龙鸠占鹊巢。 在这个本就是劫境的残魂手中,躯体内的各大命丛依次串联,‘辟五行真相自在无漏法体’,这一原本仅仅是难境的能力,已然是蜕变为一项从未出现在世上的道术,萦绕于那些肢体之木之上。 金曰从革、木曰曲直、水曰润下、火曰炎上、土曰稼穑。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个世界的五行,在一些更深的层次之中,其实也有着指代物质间各种形态变换的隐喻之义、不单单只是字面意思上的五种事物。 金属制造的工具,能砍伐树木,那是因为构成他们形态的基本微粒的组成方式不同。 所谓的五行变化,本质上也就是深入更加微小的层次,改变基本微粒的组成方式,使铁树开花、顽石点头、水中燃火、甚至说是火里种金莲,研究凝聚态的微观物性,让平凡的事物具备种种不可思议的性质。 纵使是在十类劫雷之中,五行劫雷也是和两仪劫雷平级的存在。 而此刻于‘白渡子’手里展现出来的道术,其真名,或可称为——‘逆五行真性自如解化神光’!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在那一刻,隐约带着重重凐灭气息的两仪劫雷幽幽暗暗,悄无声息的从天而落,和五色流转、绚丽到让人厌恶的五行解化神光相触。 最克制变化的劫雷,最善于变化的神光。 即便前者仅仅相当于“小成”之境,而后者也同样是孽龙借助祸境的身躯和命丛施展而来。 可感受到那一片区域之内激荡的剧烈波动,越阳楼却也不禁头皮发麻,若非那眼前的囚龙观祠堂虽然看似仅仅只是一步之遥,可实际上却是处于极深的幽世诡境之中,远远隔着重重阻碍的话,凭他本质上也只是命难的境界,直面劫境战斗的余波,也足以让他受到濒死的重创! 越近死,越难言。 纵使此刻外有雷劫、内有衰劫,动用道术的代价,也使得生机显得越发萎缩。即便是越阳楼找准机会,凭借着至今未曾出鞘的那一刀,也有机会斩下他的头颅,可在此同时,‘白渡子’本身却也是前所未有的强大! 劫雷激荡、五色流转,绚丽到无法辨认的神光震颤,将构成那十几颗肢体之木的物质微粒从底层重新排列组合,短暂改变了其中电子云的分布趋势,凝聚出一层薄薄的黑体物质,从根本上,打断了两仪劫雷的连锁变化! 就像是在给旁观的越阳楼展示一样。 感受到越阳楼同族的近似血脉,他认为自己作为一个“老师”,似乎刻意放慢了这个过程,再问了一声:“阴阳参合,何本何化?” ——既然阴阳参合而生宇宙,到底哪个是本体,又究竟哪个是演变? ‘他在朝我而问?’ 在‘白渡子’似乎直指人心的再度发问声中,越阳楼瞬间就心神一凛,感觉到对方身上似乎存在的熟悉之感,只觉得白渡子当真是疯狂至极,说是‘斩我见道’还真就是‘斩我见道’了,生怕他不够强了一样,竟然连人格和记忆都送给复苏的孽龙残魂当做资粮了! 谁是我?我是谁? 难道白渡子真的就那么异常的坚信到最后自己还是自己么? ‘果然,楼观道不愧是此世最为古老的道统源流之一,据说祖师曾经常随传道三尊,留下的道法中隐藏的魔性,当真也是恐怖到不可思议!’ 祠堂之外,越阳楼的心里意外归意外。 可眼见这便宜师傅演道于前,他本来却也不惊不惧,借着难道的机会,反而闭上眼睛感受其中劫雷、神光激荡态下展现出来的奥妙变化,一手按着长刀,一手提着酒坛又是一口灌下,将体内酝酿雷机,主动和外界相互勾连共鸣,演变出种种殊胜妙理。 短暂的生灭之间。 紧接着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心中对于雷法的领悟,也就伴随着五脏六腑的损伤而更上一层楼了,化用两仪劫雷之妙,隐隐使得构想的那一刀也添上了几分玄奇。 不管再怎么说,这件事情也总是要一个结果的,至于这一刀之后,最终会出现什么结局,那就不在他需要知道的范畴之内了。 轰隆隆~ 天空的云层中,酝酿的雷霆再度翻滚。 纵使是在那几道两仪劫雷被挡下之后,仿佛也还有最后的一重变化在衍生。 “天式从横,阳离爰死?大鸟何鸣,夫焉丧厥体?” 激荡的雷光之下,只见‘白渡子’又一次出声发问,悠然间负手站了起来,似乎是预料到越阳楼消化完脑海里的感悟,抬望眼,朝他瞥了过去,也留下也许是自己的最后一道问题:天空中的法式有纵有横,人失阳气就会死亡,日精骏乌何为呜呼,哪里又能葬下祂的躯体?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哐当…… 在那一瞬间,祠堂内堂里乱七八糟散落的所有木质灵位齐齐都骤然直立了起来,赫然以染血的朱砂书写着他自己的名字、他自己的死期。 二月二,龙抬头,道人将死此地也! 咔擦!虚幻的破碎声中,伴随着灵位的直立,‘白渡子’身上的衰朽死意之气也越来越浓郁,疯狂和疯狂交织,似乎像是孽龙侵蚀了原本的白渡子,也似乎像是原本的白渡子以自身的人格记忆反过来侵蚀了复苏的孽龙。 此刻到底是谁在主宰这具身躯,其实已经或许说不清楚了,只能勉强是说,那两者根本性上共通的疯狂魔性,却是始终不变。 要求证大道,怎可惜身顾命? 在选择‘斩我见道’之前,白渡子就根本没有思虑过假如失败了该怎么办。 纵使千般算计苦心,他归根到底本质上也仅仅只是个“求道者”,道在前、而人在后,以及所有道德观念、生死畏怖在内,都不过是为那“极尽一跃”而准备的踏脚台阶而已! 谁是我?我是谁? 这等愚蠢问题可真是好笑。 只要能最后一睹大道真容,谁在乎是生是死是我是谁啊! 在那一刻。 连原本从合理角度思考,以为他会借孽龙上身挡劫,最终捡漏接收胜利果实的越阳楼都没有想到。 无功县布局十七年,本来一直给人老谋深算的形象的他,却是毫不在意连往日的自己也杀了,从这具躯体之内、从孽龙残魂的疯狂中苏醒过来,要于此劫数之下,真正“斩我见道”、真正“昨日种种昨日死”、“今日种种今日生”! “活死人兮活死人,墓中日服真丹药,换了凡躯一点尘~” “活死人兮活死人,墓中闲寂真虚静,隔断凡间世上尘~” 伴随着唱起的道歌声。 骤然间化作越发暗沉之色、酝酿着最终雷劫的云层之下。 原来猜想被事实打破,越阳楼默默的闭上眼睛,他摒除心中杂绪,既不再想着究竟为何之事,也不再想着究竟因何之事,而只是握紧手中长刀,感受着天地间元磁的变换,干脆忘记了此外一切。 “刀刀刀刀刀刀刀?” 蓦然间,远隔着祠堂内外、常世幽世,他一连七声问刀,道人也一连七声答道:“——错,是道道道道道道道!” 劫雷久久不落、道人三声天问。 原来他演法两仪五行变化是为了这个……越阳楼明白了什么之后,骤然间睁开眼睛,手中妖刀也是终于从鞘内推出几分,其中蓄势已久的恐怖雷机勾连呼应上天。 天时、地利、人和。 所有的一切像是计算过的结果,精确而精准,没有等到最后生出什么变化,或许说是必然命运的事物,就将时机自然推到了越阳楼手中。 那漫天劫雷激荡不发,酝酿着比两仪劫雷还要恐怖的威势,可道人却一眼不瞧,他反而看向了祠堂之外的某个方向,然后不禁笑道:“汝这逆徒,终于看明白了么?” “不过是一点两仪劫雷的变化而已,难道老东西你是在自嘲自己的眼光么?”越阳楼发出嗤笑,反问一声回去,然后果不其然道…… “原来,便宜师傅你最终的劫数就是我。” 咔擦—— 就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他踏上前一步,应了“劫数”的这个身份时,云层中就有惊雷劈落,衬托的他仿佛当真是雷公降世,代天执法,诛灭这祸乱世间的妖邪! 寂然不动为道之体,感而遂通为道之用,斯五雷之妙,乃秉持溟洋一气,此身与天地相为表里,嘘为云雨,嘻为雷霆,风雷云雨皆作,禽兽山木俱生! “举头三尺无神明……” 越阳楼按上刀柄,将蕴藏着恐怖雷机的刀身寸寸拔出,借着其映射的残光,见到天空如海洋般暴虐激荡的劫雷,轻弹刀身,发出一声轻微刀鸣,也是不禁发笑道:“竟是道在刀中藏耶?” 轰隆隆~ 天际的雷鸣越发密集。 如刀有锋,已经暴烈到了极点。 伴随着清澈的刀鸣声的扩散,只见那把妖刀上闪烁的雷机渐渐消散,而越阳楼抬头望天,未曾理会此兆,却是笑容收敛,骤然暴喝了一声“刀来”! ‘暮垂雪’就在他手中,刀从何处来? 轰隆! 这一刻,从天际的云层之中,恐怖的劫雷降下。 ——他的“刀”从天上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天打雷劈屠真龙 轰隆、轰隆、轰隆! 在那一刻,囚龙观上空顿时剧烈雷声响彻。 明明之于越阳楼而言,他也仅仅是轻轻把‘刀’拔出了‘鞘’而已。 可当无数惊雷迸发的时候,却宛如是整个昏暗的世界都那耀眼灼目的的烈光照亮一样,十道、百道、千道……其恐怖的威势,甚至让人错以为那是根本无穷无尽的海洋。 一声刀来, 余韵未尽就有庞然雷鸣声相合。 盖因时来天地同借力,此时此刻,感受到那些恐怖的天地之威就这样被自己攥入掌心之中,他只觉得自己好似化作了天地之间某种现象的具体显现一样,所有的事象运行于意志之下,俱是一体,连自身的存在也显得渺小了起来,既是风、也是雨。 师杀徒,徒弑师。 在无功县这最后一出戏码的舞台之上,隔着囚龙观的祠堂内外,朦胧的大雨之中,越阳楼和白渡子两个男人相对,身上的气息有些类似,却又截然不同。 似乎命运的恰巧使然,又似乎是早有预谋的安排。 凭借着[九牛二虎大神通力]这一道术的奇诡,又掺杂了几分先前从演法中领悟到的两仪劫雷的变化。 伴随着那一声声的雷鸣,也伴随着那一道道的电光。 名为“越阳楼”的存在,就这样作为主轴毫无滞涩的嵌入到了天劫之云这么一架无人操控的庞大机器之中,统领着无穷尽的暴虐力量——作为自己这位便宜师傅最后的一劫。 “我要杀了你。”他字字清晰的这么说道。 那个昂首的道人只是说了一个字:“来。” 铿锵! 就在那一刻,天际上响起了清晰而冷厉的声响。 转瞬间,只见无尽的雷击海洋涌动,就好像是这暴虐的天象也具备了灵智的基础一样,在那个渺小的人类轻轻抬起的手中,临时的被塑造成了激荡而灼热的形态…… 从未知道该如何驾驭这份足以媲美劫境的力量。 不要紧。 那就遵从灵魂深处涌现出来的深层本能吧。 在那一刻,感受着如同意识延伸般的力量,越阳楼没有假以任何思索过程的,只是轻微动弹一下了手指,那无尽的暴虐雷光就仿佛是他的肢体一部分似的,顺从他的欲望、顺从着他的杀意、顺从他优美如诗的轻声吟诵,尽数倾泻而下! “薄暮雷电,归何忧?” ——天色已经向晚,薄暮的云层中闪着电光,既然归去又为何要忧愁? 嗤! 庞大阴云之下,骤然有烈光闪耀,无数劫雷成刀,覆盖目光所及能及之处,那化为实体的暴虐杀意,即刻就犁过了大地——伴随着极高温度的绚丽弧光。 或许仅仅单一个体的威力,还远远不如一开始的阳极劫雷,可云层之下,这等炽热雷雨的洗礼,却也并非是造成具体的杀伤…… 唰啦啦。 绚丽到让人生厌的五色光彩波动——笼罩于祠堂之上,那是十几颗肢体之木撑起的、名唤作‘逆五行真性自如解化神光’的道术,它深入到物质细微层面,临时改变某些基本微粒的排列,似乎正是这样,原本仅仅是血肉的这些东西,才有了足以抵挡两仪劫雷的特性。 只不过…… “第一问,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着没有任何消耗的道术么?” “第二问,仅仅是半步踏入的白渡子,是否能做到一直保有这个状态呢?” “第三问,按照当前局势下的情况发展,究竟是谁会先因为大量消耗而陷入无力呢?” 维持着劫雷的倾泻,越阳楼依次掰着手指头,一番话说罢,然后又摇了摇头,看着眼前逐渐泛起了波动,显露出破绽的道术神光,紧接着就再度抬起了手。 机械性降下的天劫,和受到人为操控的天劫,最重要的区别就在于前者只是自发性的产物,而知晓变通的后者,却会抓住每一个可以利用的破绽。 孽龙这类存在最擅长千变万化的特性,他早就知道了,而此刻白渡子创造出来的这门道术也同样精擅于此,若是不想他转瞬就喘息过来的话,也只有足以称得上决定性的攻击才会有用处…… 不管是“漆水制龙五凶大纛”也好,还是[脱鳞披甲转龙法]带来的种种延伸能力也好。 在眼下的时候,这些还停留在难境、祸境的东西都暂时没有了意义,能制造出这种足以击溃道术神光、真正威胁到白渡子的力量,他也只有手中这把仅仅的“劫雷之刀”。 铮。 清脆的刀鸣声震颤。 越阳楼他手指轻柔抚过‘暮垂雪’的锋刃,那一层血色薄壳就自行溶解了下来,重新显露出呈现妖异暗青之色的真正刀身。 即便其中积蓄的雷机先前就已经冲霄而去,可此刻触摸之时,越阳楼却仍然是感觉到一股酥麻的感觉窜动,渗入到血肉之中。 刀来?刀去? 层层阴云之下,将刀身残余血迹一振,他大笑着步步踏入到祠堂之中,劈碎了那扇朱漆大门,仅仅是抬起手中妖刀,天上的暴虐雷光紫电就骤然迸射辉煌,将重重漆黑夜幕撕裂! 迎着那看似道术神光流转万法不侵,实则早已是强弩之末的白渡子,他只是说了简单的两句话。 “刀就在此,我来杀你。” 前一句话,他还只是平静的说,而后一句话,他就抬高了声音,暴喝一声道:“道就在此,吾来杀汝!” 轰隆! 骤然间,就在越阳楼从极静转化为极动之时,而天际奔涌的暴虐劫雷也跟着动了,从大的变成小的、从炽热的变成冷酷的、从至阳至刚的变成至凶至邪的,为他的杀意所浸染。 以决为锋,以断为锷,以刚烈为脊,以果敢为谭,以勇猛为夹。 如雷霆之震,主宰生杀权宜,上斩颈领,下决肝肺,诛人间之恶党,戮地下之鬼精! ——此乃匹夫庶人之刀! “叫白渡子的老狗,且来试看越某这紫雷七击第八击-天打雷劈屠真龙!” 轰隆隆! 在那一刻,话音未尽,而雷光却已先落,天上千万刀汇成一刀,地下一刀衍化为千万刀,一纵一横,似乎直接把逆五行解化神光所有没有余力覆盖到之处的破绽都给打了出来,同时硬生生轰碎! 变化? 去你妈的变化! 既然找出破绽麻烦,那就干脆把你打成破绽吧! 连实际上支撑着道术改变物质结构所消耗之需的十几颗肢体之木都被瞬间荡灭,而身上衰朽死意越来越重,早就是强弩之末的白渡子,又怎能抵挡这一极招! 天打他妈的雷劈屠真龙。 这就是他妈的老子要给你轰杀至渣口牙! 崩!崩!崩!崩!崩! 越阳楼他足践破碎大地,步步踏声如雷紧逼,正如急急火电之势,再催神力,宏大强劲的心音扩散,[九牛二虎大神通力]这门道术就被他以这样一种形式强行发动,用自身的存在将每一寸空气霸道挤占,化作一体。 那一刻。 他虽然仅仅是挥出一刀,可却像是有千个人挥千把刀一样。 天上地下的所有绚丽光彩,都被那一刀的风华所摄取,成了它的附属,心甘情愿为此献出一切,为见到那理所应当的结果而让路、臣服。 无处遁藏、无处躲逃,无处容身。 从原先的至大,到先前的至小,到现在的复归至大。 当这一刀仿佛汲取了天地间所有的光彩之后,却反而是变得幽幽暗暗、不知从何处捉摸了似的,隐约透露出一种大毁灭、大破坏的意境出来,无可抵挡,也无法抵挡。 以两仪劫雷推动的天打雷劈屠真龙,仅仅是轻轻一荡,就让白渡子周身最后那层最后的残光破碎,也无法维持强行从底层重新排列物质结构的道术了,再没有办法抵挡那长驱直入的劫雷之刀。 千变万化? 无用无用无用无用无用无用! 连基本的存在结构都被凐灭了,还谈什么千变万化! “铮!” 只听闻迟迟的尖锐颤鸣声响起。 在那之前,一线隐藏在紫雷电芒的锋刃就已经轻描淡写的斩落,抵在了白渡子的脖颈之上,顿了顿,然后,毫不犹豫的再进一步——斩首! 嗤拉。 金属撕裂血肉撕裂的声音响起,既难听,又刺耳,而白渡子这具表面上看上去垂垂老矣衰朽不堪,实则渡完三劫之后即将蜕变到劫境的身躯,也让他感觉出乎意料的难斩,刀痕仅仅是从锁骨斜斩到了胸锁关节、胸骨体的部分就无法继续。 似乎亦是天意如此。 极招天打雷劈屠真龙前后两击之后,同样剧烈的消耗之下,那暴虐的力量也几乎骤然一空,如此突破到此的两仪劫雷,已是最后的余力。 劫过,道明。 而剩下的越阳楼也重新成为了凡人。 感受到了“时来天地同借力”的下一句话——“运去英雄不自由”! 啪嗒。 一只苍老而枯瘦的手按在了那把嵌在了他骨骼中的妖刀之上。 那个从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也渐渐蜕变的白渡子,就偏过头,看着站在身侧的逆徒,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怎么样,天意加身,成为主角,作为为师劫数的这番复仇快感……” 崩! 暴戾之色从燃烧着的熔金蛇瞳中闪过,越阳楼一手扶住刀柄稳固,直接横拳砸在刀背之上,让楔入白渡子骨骼的刀锋,像钉子一样被砸到更深处。 “——我去你妈的天意如此!” 第一百二十八章.人生何处不青山 骤然间。 这方才还讲到白渡老儿渡尽劫波的呢,而下一刻,却是变化陡生于肘腋之间。 越阳楼再催神力,清脆的破碎声音重,妖刀‘暮垂雪’即刻就进一步楔入到了白渡子蜕变的劫境之骨中。 天意如此? 天意如此个屁! 纵使借来的暴虐劫雷之力已然在两记“天打雷劈屠真龙”中消耗一空,说是百中不存一也不为过,可是而如今外物皆去,只剩下几分残力,从另一个的角度来看,他却是这会才显现出本身的真本事! 蛟龙之力何等巨也?、 足以翻江搅海、撼动震山! ‘漆水制龙五凶大纛’深度融入于越阳楼体内,和[脱鳞披甲转龙法]塑造的躯壳相结合,这就好比是天雷勾动了地火,寡妇遇上了情郎,远超出一加一效果的恐怖怪力。仅仅凝聚于那骤然暴起的一刀之上…… 此时此刻。 假如说硬要为这断首一刀赋予什么玄学的意境的话。 越阳楼认为,或许只是“他?妈?的”三个加黑加粗的大字就完全足够了。 没有任何的其余杂质影响纯度,也不包含任何的愤怒情绪,他的炽热杀意,仅仅是纯粹的为杀死“白渡子”这个存在而发,不需要什么斩天裂地、也不需要什么开山分海,异常简朴的同时,也就是彻彻底底的杀人之刀! 咔擦。 骨骼开裂的清脆声音再度响起。 先前的“天打雷劈屠真龙”就已经将白渡子的骨骼斩出裂缝,而如今这一刀循着已有骨锋向更深处楔入…… 仅仅几个瞬间的功夫。 下一刻。 霜锋白刃掀起滔滔红浪,越阳楼手腕一转,一线寒光就从此长扬而起、绝云而去,遥遥斩断了几缕风尘,徒留半空中淡淡墨痕不散。 “喝……咳咳咳……” 伴随着最后几分气力的耗尽,他强撑着拄刀站稳,“咚”的一声,他也未曾来得及伸手接下同一时间坠下的人头,只得向前几步走去,这才从道人散开的发髻,把这颗白发苍苍的沉重人头给拎了起来。 从天而降的阴冷大雨把一切都变得湿漉漉的。 而在滚了几圈之后,这颗原本属于“白渡子”的人头,自然也就沾上了混浊的泥浆,显得狼狈异常,只不过他嘴角最后仅剩的那几分温和笑意,却让他似乎像是未曾彻底死去一样。 轰隆。 沉闷的雷声从云层之上碾过。 越阳楼抬头看着天空,抿着嘴,感受到挥刀之后,枷锁禁锢尽去之感,目光重新落回到白渡子的人头之上,心里却并未有见多大的情绪起伏,只是低低的道了一声:“原来还能这么活。” …… 是啊。 原来人是可以活的这么自在、这么轻松的。 不必思索恩怨纠葛、不必考虑爱憎情仇,只需要轻飘飘的一刀下去,眼下……一切的情况就和先前截然不同了。 轰隆,又是一声声的闷沉雷鸣。 只见那偶然闪过的电光照亮了黑暗的世界,和那无垠的天地相比,越阳楼那身后被拉扯极长的人影,竟是如此渺小而不起眼。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他想起‘赤壁赋’中的这一句,长久不语,沉默的拎着手中的人头,走进到了祠堂之中,将那些破碎的不成样子的灵位碎片扫开,把‘白渡子’放到了案桌上。 忽然间,越阳楼开口:“仅仅是头被摘了下来而已,我知道你还没死。” 案桌上白渡子的人头睁开了眼睛,声音虚弱无力:“但是也接近了,不是吗?既然已经开始斩我见道,到了这个关头,极尽一跃,不成道,即是一抔黄土罢了,纵使以[仙砂返魂箓]之能,亦是无法挽回已逝之物。” “那你后悔了吗?” 越阳楼问出了这个他一直想要问的问题,眸子紧紧盯着白渡子的眼睛,想要从中抓住他每一分的神色变化。 …… 然而,他最终无果。 白渡子笑道:“这么浅显的问题,我觉得你心里应该早就有答案了。” “即便落到如今的地步,你心里也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后悔。” 越阳楼语气出奇的平淡:“虽然结果彻底偏离了原本的预计,但因为我此刻胜过了你,这对于想要复兴北道门的便宜师傅你来说,却反而则更是证明了北道门后继有人了。” “吾道长不孤也~” 假如不是没了手,此刻笑吟吟的白渡子,想来应当是要跟着鼓掌的。 虽然相处的时间可能都不到一天,可就像是真正的师傅一样,他见到越阳楼胜过了自己,不仅没有怨恨,反而还心里还满怀着喜悦。 他道:“此番要斩我见道,具体的苏醒时间其实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只不过唯一能确定的是,这身已经成就的劫境修为倒是不可能再退转了,不管逆徒你究竟怎么想,待到你也达到劫境之前,只怕是都无法真正来弑师复仇了。” “所以呢?然后呢?” 越阳楼表情平静,这是他在来之前就已经预料的事情,即便从白渡子自己的口中说出,现在也是不足以为奇。 “为师只是想说……” 他顿了顿,笑意变得愉快起来:“假如不想以后再身处这样的暗谋之中,重复一样的结果,在为师重新苏醒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你这逆徒,就想尽一切办法来提升实力,阻止为师吧。” 越阳楼呵出一口气,嗤笑道:“纵使没有你这老货来说,我也一样不会停下来的,这也和彻底要杀死你无关。” “好……那就这样吧、” 案桌上,白渡子的那颗人头像是放下了最后的心思,长呼出一口气,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留下一句‘道牒早就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之后,悄然闭上眼睛,鼻下,就再无声息。 寂静中。 他的‘死亡’没有任何的奇异。 就像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一样,这个导致无功县数千人化作活尸、漆水村背后十几年来无数“牺牲”为祭的疯癫道人,也就这样轻易的,被沉默的越阳楼,找了个空地挖坑踢进去,留个土包和大青石块,算是称得上轻易的葬下了。 人死万事销。 来时空空,去时也是空空。 纵使再度从长眠中苏醒过来,只怕那个‘白渡子’,也再不是真正的‘白渡子’了。 究竟到时候他是不是还要承担前生的罪责,越阳楼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思考,男人他也只是沉默的取出了那一坛来时就酿好的灵酒雷浆,把最后残余的劫雷气机也炼化了进去,自取三杯自饮,然后就毫不顾惜的,把酒坛和剩余的酒水都砸在了白渡子的坟头,任由其湿润坟土,渗入到里面去。 铛。 那一声清脆的脆响。 酒坛破碎,这也意味着他和无功县过去做了诀别。 因为那里只剩下见到也只能徒添愁绪的无数活尸,相似不相同,已经没有他留恋的东西,从此不管是功成名就也好,还是客死他乡也好,命运坎坷如何,他都不应当再有顾忌。 他仰望天空,感受着如此深切的自由轻松,也是笑了起来,高唱一声道:“男人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 - - 轰隆隆~ 层层的阴云雷雨之下。 而就在越阳楼踏出人生的关键一步时。 同一时间里,却是也有一个和他极为相似的人,同样走向了自己选择的命运。 “苏曲铃……或者说现在的楼阳月。” 伴随踏踏踏的脚步声,从雨夜中,莫名的来人饶有兴趣的走到了那个青衣少女的跟前,瞧着她因为痛苦而略显得狼狈,各色奇异篆文、符箓像是活物一样逐渐爬上白皙皮肤、不断游走的难堪样子,便微微俯下身子,伸出只素手挑起少女的下巴,戏谑道:“怎么样,以凡人之身承载祸境法箓的感觉,不错吧?” “呵,本公子能说简直是好极了么……” 楼阳月似乎是猜道来人的身份,艰难的伸手拍掉那只挑起自己下巴的素手,抬起头来,看到了那张也称得上是绝色的脸庞时,眼底不由得闪过一分意外。 “这么大牵扯的事情,本公子就猜到不可能就只有一个人参与,白渡子身后那个已然要落魄的北道门暂且不说,至少王害疯的身后,南玄门……啊……肯定还是有人的……”她话说到一半,就被体内比千刀万剐更剧烈的痛苦打断,直到断了一会后,才了接了下来:“不知道……敢问姑娘贵姓?” “免贵姓郭,单名一个京字,道号玉京子。” 见到楼阳月这么个认真样子,这雨夜中而来的高挑美人虽是吊儿郎当的轻浮模样,可却也是拱了个拱手,指了指青衣少女身旁的无头尸体道:“在下不才,忝为王害疯这不成才货色之师,按照辈分嘛……你自然也是清楚的。” “原来是师祖驾到……” 强忍着痛苦,楼阳月客气的话还没有说完,可下一刻,紧接着从这个郭京身后,却是跟上来了一个肌肤苍白到病态的年轻人,手捧着异常古旧的节杖。 从这个年轻人的手中接过事物,郭京随意把玩这把节杖,颇为玩味道“汉使节杖……呵,没想到你们苏家里居然还藏着这么有趣的玩意啊,也不枉我亲身替王害疯那蠢货处理手尾,解决了这顽抗的苏家满门上下。” 第一百二十九章.三拜九叩朝玉京 南宗邪道如狼,北宗妖道似虎。 诺大九州风土,这三教之中,儒者最癫狂、释者最疯魔、道者最凶恶的声名,不是任何人能赋予,而是干脆就是他们用鲜血书写的。 纵使是楼阳月见到来人时,出声点破郭京身份之前,心里早就隐约有了准备,可当真正看到看见这根自家的节杖出现在郭京手中时,却还是不免怔了怔,指甲掐入到了手心肉里也没有察觉。 无功苏氏乃是传自汉时关内侯苏武之后,其人最出名的事迹,便是持节出使匈奴,遭到匈奴扣留,受利诱威逼而不屈,北海牧羊十九载,才带着节旄尽落的节杖,有机会回到了长安,整个使团去时百人,归来时仅余九人。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 这根仿造自当初那根节杖的节杖,就是无功苏氏精神传承的象征,虽然没有任何特殊的能力,可其上寄托着的那些虚无飘渺的意义,重要程度却是什么其他的东西也无法比拟的。 若是没有特殊情况的话,无功苏氏绝不可能将传承的节杖外交。 而此刻既然节杖又偏偏是出现在这里、出现在真正的幕后黑手手中……毫无疑问,这背后象征着的残酷现实,也就让楼阳月最后残存的一点侥幸心理也就被摧毁了, 呼。 从檀口之中吐出长气。 她强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银牙暗咬,像是同时将心底里忽然泛起的种种影响判断的回忆,和融合命丛法箓时,贯穿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的剧烈痛苦也一并咬碎了一样。 正因为她是无功苏氏可能最后一个幸存的人,所以在这个关头,她反而才更应该清醒,更应该用这偏偏最该死的理智快速思索出生路所在。 “王害疯”、“白渡子”、“异闻司”、“长生军”、“南玄门”、“北道门:、“祭龙之仪”、“无功之乱”…… 结合渐渐从命丛法箓中挖掘出来、不断在眼前闪现的记忆碎片。 短短的几个瞬间。 从虽然残缺、但却清晰的脉络中,楼阳月就隐隐找到了那只她想要找到的庞大黑手。 “王害疯……哈,我那个便宜师傅本身也是出自于南玄门的一场实验机会,该不会玉京子师祖你就是其中的重要参与者吧?”她忽然间问道,将同时心里也闪过“好在越小哥他已经先走一步离开”的念头暂时甩到一边。 “你想要拖延时间?” 玉京子似笑非笑,只是把玩着手中的汉家节杖,没有抬头,就看出了楼阳月隐藏的心思,还如同修成了佛家他心通一样,轻描淡写的戳穿了她的打算:“‘眼下只有尽快的继承了王害疯尸体里残留的命丛法箓,得到祸境的力量才有翻盘的机会’,此时此刻,楼小姐你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 哗啦啦啦…… 雨幕的声音称得上嘈杂。 但在那一刻的时候,空气却像是彻底寂静了一样。 在仅仅几个瞬间之后。 然而,青衣的少女却是蓦地重新笑了。 就像是眼前的可恶女人和自己也并没有灭门的血仇一样,楼阳月她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气后,随即摆出了正色,不顾动一动就更加的剧烈的异常痛苦,一正仪态,忽然间,强撑着脆弱的躯体,就冲着眼前的玉京子重重拜了下去! 砰! 首拜稽首,再拜顿首。 这是为请罪之拜、也是为拜中最重之拜。 见玉京子并未闪身躲过这两拜,楼阳月道:“师祖在上,请先受阳月一礼!” “我记忆没出错的话,我应该是刚刚才说了杀了你无功苏氏满门上下吧?” 见到眼前的青衣少女这个样子,玉京子随手把手中的节杖抛给原来拿着的年轻人,视线重归楼阳月身上,看上去也是颇为饶有兴趣:“按照道理来说,这礼你不应该拜,而我也不应该受,可是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我倒是也想让你来说说了。” “当然是因为阳月有罪。” 楼阳月仍然叩首的姿态,没有抬起头来,就平静的说道:“阳月有罪之处,就在于竟然胆敢先斩后奏而先杀了王害疯,坏了南玄门在无功县的布置。” “……哦?”玉京子拖长了声音,双手抱胸,俯下了身子,忽然间鼻翼翕动了几下,轻轻吸着青衣少女发丝间的淡淡香气,然后伸手就将她拉了起来,紧贴在她的耳旁,舔舐着耳垂,温声细语道:“那按照楼小姐你的说法,难道这么大的罪过,你就想用这么一礼偿还了么?” 强忍着内心的厌恶之感,楼阳月垂落在身侧的素手攥紧又松开,从玉京子柔软的怀抱中挣脱,再度叩首于地,几乎是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说道:“师傅在上,请再受阳月一礼!” 玉京子察觉到了这话之中的异样,将少女再度拉了起来,轻笑一声道:“哦?从师祖变成了师傅?” “既然阳月已是杀了师傅您形同爱子的徒弟,而这件事也无法挽回,那么阳月也只好就再还师傅你一个更好的徒弟、更好的爱女了。”楼阳月如此说道说这话的时候,把头低了下来,也未曾直视玉京子玩味的眸子。 “你在骗我?不,你肯定是在骗我!” 玉京子恶趣味的伸出玉手,将少女滑嫩白皙的脸蛋捏了两下,异常笃定的道:“你想要隐瞒那个叫越阳楼的小子,让他好有机会离开无功。” 一时间,楼阳月沉默,没有说话,虽然是看似温和亲昵的表现,可青衣少女却分明感觉到玉京子这个疯女人随意而放肆的杀性深藏在每一个动作里,可能下一刻就性起而扼断她的脖颈,也可能就只是单纯的想这么做了而已。 仅有生路在前。 她只是默默的伸出了已然爬满了许多扭曲的邪异字符的雪白皓腕,将那些即将融入到身躯的命丛法箓的特征,给眼前似乎能看透人心的高挑美人展示看。 这一动作背后。 楼阳月在赌,只能赌,赌玉京子不会杀她,也赌南玄门用人当真是百无禁忌,只重视最终结果。 第一百三十章.给大世到来添把火 咚、咚、咚。 寂静之中,唯有心跳声作响。 凝视着楼阳月的样子,玉京子像是忍不住笑了,而且笑声愉快而轻盈。 见楼阳月伸出来的雪白皓腕,她反而是没有多在意,更多的,玉京子却像是在看她本身就具备的杰出之美一样,那眼神似乎透过骨肉皮相看到了事情的本质…… 师杀徒,徒弑师,多么有趣的一出好戏啊。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作为彻底杀死了王害疯这个便宜师傅存世痕迹的人,楼阳月亲手扼杀了王害疯残存一点复活可能之后,现在又提出要进一步代替他来成为自己的“徒弟”、“义女”——这件事情本身,不正是她能做到的、最有意义的复仇么? “真是太有意思了呀,好徒儿,阳月你这可是给了为师一个惊喜!”疯女人玉京子不禁笑了,默认了这个说法,反复踱步了几下,从旁边代捧着节杖那个年轻人处,又把作为她灭了无功苏氏满门上下的战利品给抢了回来,然后硬塞到了楼阳月的手中。 似乎是根本不惧以后楼阳月反噬一样,她强迫性的抬起青衣少女的下巴,让她的眼睛直视着自己的眼睛,开口就语出惊人的笑道:“我知道,有着为师我灭了你无功苏氏满门上下的事情在前,其实好徒儿你也不可能像现在表现出来的真心。” “按道理来说,像收下你这个隐患为徒,等着你以后有机会报复的蠢事,我当然不该做。”她说到这里,突然话音一转:“不过,可谁让我们南玄门的道人偏偏就是不讲道理呢,当看到好徒儿你心里的憎恨越是浓烈,哈啊,为师我反而就是越兴奋呀!” “毕竟——” 玉京子她轻声吟道:“爱者水也,不可长久,所得道亦假之,惟圣人逆理不顺而不可服,仁以杀民,义以杀君,礼以杀贼……正因惟有憎恶最为长久,由此而催发出来的向道之欲,方才最为强力!” 见到她这个说法,楼阳月微微一怔,心里只道南宗邪道、北宗妖道的说法,当真是没有半分掺假。 看玉京子这副模样,旁人即便是藏一手真传秘法,也要确保其威胁不到自身的徒弟,对于她来说,却像是养着取乐的乐子一样,只待他们因为憎恨而催生出浓烈的力量,给她自身带来威胁,而推动了她自身的道法精进。 想到这里,一时间,楼阳月沉默,只是素手本能的摸了摸怀中似乎还残留有余温的节杖。 说话间。 就在两人皆是已经默认了这奇特的师徒关系,各自隐藏起杀意之后,而随后,话痨一样的玉京子也随口透露出来一个关键信息。 “三十年道涨魔消,星落南天,这就是尔后天下早已注定的大势时局。” “陈图南他固然一身道行通天绝世,堪称无双无对,几近乎于天上人,可终究本质上也只是个肉胎凡人罢了。 北道门衰落之势乃是‘上天注定’,纵使凭着他自己这个易龙先生一人,就已经隐隐横压此世数百年,让泥佛闭口、儒王不言、天师不下龙虎山,但如今天上来人,这个在他维持下越发没劲的人间也是该终于重新回到正轨了。” 全真保性?重阳立道? 想到那件北道门为挽回颓势而暗中进行的那件大事,玉京子她嘁了一声,忽然间玩味的拍了拍楼阳月的肩膀道:“王害疯这个名字背后的意味可不简单,如今好徒儿你替代了前一个的位置,现在也是得同时担负起相应的责任呀。” 楼阳月道:“阳月知道,此后自当是为满足师傅您寻死的愿望而修行不缀。” 见到她袒露弑杀亲师的意味,玉京子不怒反喜,倒是看起来就像是更高兴了一样。美眸中仿佛是已然倒映出那时的有趣景象。 假如天外的那颗妖星未曾降世,将许多事情提前的话。 按照她原本知道的许多未来走向来看,三十年后的天下将会是一个纷乱辉煌的大世,有金翅鸟和赤须龙降世相斗,也有玉清真王临凡托生于官家赵氏,更有在南北两宗的大多数未来之中都出现的,‘全真道’取代散乱衰落的北道门而兴起,‘神霄道’无数人高呼着‘高上神霄,去地百万。不知碧空,是土所居!’而后以道灭佛的场景。 想到这里。 忽然间,玉京子却像是感叹一样说道。 “王害疯这个名字和三十年后全真道未来的重阳祖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北道门想暗中让‘重阳’提前出世,而我南玄门同时也想把‘重阳’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因此,也就有了你师……兄他们这些人造谪仙的诞生。” “你既然拜我为师,那这事我自然也就得说清楚了。” “南宗的‘王害疯’和北宗‘王中孚’之间必有一争,只有最后留下的那人才能成为真正的全真道重阳祖师……” “弟子愿意任凭师傅安排。” 楼阳月没有等玉京子把利弊说完,便平静的出声道:“假如只要这样就可以得到杀了师傅你的力量的话,无论如何危险,那么阳月也心甘情愿接受这个命运。” “不愧是为师的好徒儿!” 玉京子笑得极为开心,甚至像是能看到那个时候的世界一样,仰头闭上了眼睛,梦呓似的说道:“三十年道涨魔消,星落南天呀……” 俄尔。 似乎是已然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那个疯狂而混乱的大世。 玉京子重新睁开眼睛时,她朝楼阳月、以及那个楼阳月已经知道是叫‘秦牙’的沉默年轻人招了招手,而后就透过重重雨幕看向了囚龙观的方向。 在那里,白渡子的气息已经渐渐消散。 作为在长生军中,那个秘密传授给他仙砂返魂箓的人,真正引发了这一切的玉京子她当然知道这场祭龙之仪的结果——只要待到或许是未来的某个时机到来之后,完整的劫境就会从尸身之中醒来,给本来就紧张莫测的局势添上几分变数。 不过…… “南北道争,仅仅是多出来一个劫境,又怎么可能够把这些水彻底搅混呢?”玉京子先是惋惜的摇了摇头,而后,这个疯女人就忽然间得意的笑了起来,大指着囚龙观的方向道:“桧之,阳月,走,咱们几个去给这个将到来的乱世,再添一把大火!去见见玄牝子这个负心薄情的女人现在这一世!” 第一百三十一章.道牒和道号 雨声渐歇,雷声停。 在玉京子即将赶来囚龙观见她老朋友玄牝子的今世之身时。 囚龙观中。 将彻底失去所有生机的白渡子葬下之后,而依照这位便宜师傅所说的一句话,越阳楼也到意外没有全部亡于劫雷之中下坍塌祠堂中寻找了一下。 很快。 在一堆木石和灵位碎片之间,他就发现了一样不仅是质地颇为奇异、而且风格不像是这个时代,明显属于是道术造物的特殊之物。 嗯。 要说此物浑然天成如一体,通体材质好似一块无暇黑玉的话,可能还有人难以产生直观的认知。 但要说此物从单单的外形上,看起来就像是后世的液晶屏智能手机的话,恐怕就没有人没有人想象不出来了。 本来这玩意儿样子的时候,越阳楼还是不由得愣了一愣的,可一想到连天辰法器什么的玩意都是人家早千八百年前就玩剩下了的,他心里就转而变通了过来,接受了这个事实。 根据白渡子死前所言。 这形似是智能机的玩意,也就是他早已准备好的“道牒”了。 越阳楼知道。 所谓“道牒”,即是受到武朝官方认证的修行人士的特殊身份证,证明其身份、记载其本籍、俗名、年龄、所属道派、师名以及官署关系者的连署的同时,由于武朝崇道的缘故,持有道牒者也享受有免除徭役、地税等额外特权,可以每个月从道录司领取一定钱粮。 因为看材料就知道,‘道牒’的制作其中肯定少不了北道门的插手。 想到白渡子出身于楼观道这等古老道派,以及他曾经一定的长生军的背景,越阳楼并不奇怪他为什么能替人伪造身份道牒,手中摩挲着这块道牒,一边顺便将命丛转化出来的灵能缓缓注入其中,一边心里只是险恶心思转了转,就想到这道牒背后的意义。 “据我目前掌握到个几个样本情况来看,这个世界的修行背景似乎本身就有一定的问题。” “从漆水村作为庙祝的魏寅阳,到武朝官方机构异闻司的王害疯、到北道门正统道派楼观道出身的白渡子,只要涉及到了异常的领域,在他们身上,同样的都体现出了某种危险的精神特质。” 再加上修道者这一群体本身所具备的不受管控之力…… 越阳楼默默无言,在大多数人眼中,修道者的存在,恐怕也就大概和随机移动随机引爆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差毬不多。 他轻声道:“所以,[道牒]存在着最主要的作用,可以说其实就是为了一定程度上控制修道者这个不稳定群体,就算不说强行限制其入境各州,管控在受到监视的道观之中,至少也要保证大多数时候都能够知道具体位置,便于随时进行民众撤离。” 嗤。 就在他说到这里的时候。 而下一刻,受到了灵能的注入之后,越阳楼手中道牒也恰巧的绽放出了光辉。 伴随着一阵叮铃的音乐声响中,原本漆黑一片的玉屏上,显现出开机的默认画面,依次闪过作为参与制造者的太华宗(太华能源)、太一宗(太一工程)、蓬莱派(蓬莱智能)、灵宝派(灵宝工业),以及武朝各大研究机构、以及其他一些提供赞助的道派的标志logo和底部小字。 从那些依次闪过的标志logo中,而越阳楼道了一声‘果不其然’之后,他同样也找到了底部写着楼观道(楼观天文)一个标志logo,大抵是以单独一只向上抬起的灰白眼睛为基底,从破碎的瞳孔中钻出一条黏滑触手,然后攥住星辰的模样。 毕竟安装后门这事也是自古以来人们的本能了。 在道牒的开机画面结束,陌生而熟悉的操作了几下之后。 越阳楼就并不意外的发现,白渡子留给自己的这块道牒果然有些地方很奇怪,似乎是很多地方的功能都被破解了一样,较于那个越阳楼虽然也没有见过,但肯定不可能是这个样子的原版,多出了一些非常规并且必然违法的应用,少掉了一些明显也藏着定位窃取的功能。 按照之前白渡子疑似有些敏感的身份来推理。 越阳楼猜测,自己这位便宜师傅准备这块道牒的时候,想来应该是利用楼观道可能留下的后门,破解了道牒的操作系统,刻意禁止了联上天师道于各地设置的“天网”。 因为知道无功县一县之人尽化活尸的惨案暴露出去之后。自己作为唯二的幸存者之一,必然也会被朝廷中掌握着相关道术能力的异人调查出来,然后作为“总得要有人当靶子给民众打”的那头替罪羊而背上黑锅,遭到通缉,成为某些人的牺牲。 见到道牒无法联网,越阳楼倒是自然不惊反喜,他只需要其证明身份的作用。 “仙道禁书目录所需要的知识,毕竟是大多数来源于人类社会,假如因为遭到追杀而只能东躲西藏的话,就注定了我提升实力的速度会大幅度的减慢……” 越阳楼心道:“而有了便宜师傅留下来的这块道牒,就算彻底逃脱通缉还不可能,但也至少是给了我进入城市的机会,大隐隐于市,这对接下来我的行动,有很大作用。” 无功县周边的大略舆图。 先前十七年的期间中,他就已经想办法搞到了一份。 关于接下来即将开启的逃亡之路,越阳楼早是心有定计,准备利用本身优势,走漆水河的水路离开无功,如今再得到这块道牒,正像是把他最后的顾虑也解决了一样,不必担心往何处走的问题。 “玄虚子……” 随即,越阳楼把道牒上这个身份的道号轻声念了一遍,看着其下所属道派“楼观道”的一栏,心里有些复杂,隐隐约约就意识到,这块道牒,或许就是在漆水村那一战中,白渡子说要把他收入门墙的体现了。 虽然仍旧像之前一样厌恶自己这个便宜师傅,到即便他复活过来也要再让把他踢回坟里的程度。 可说到底的话,此刻越阳楼也是受到他遗留物的馈赠,想到这里,心里转了转之后,他默默道一声“也罢”,无言之中,却是认下了到现在也没让自己有多少归属感的“北道门”身份。 恩就是恩,仇就是仇,他还不至于只认仇,而不识恩。 既然接了这个道牒里“玄虚子”的身份,那他用此行事之时,也就当个楼观弟子便是,如此全当是使自己不亏欠那个白渡子半分。 不过…… 话说到恩情这里的话。 忽然间,越阳楼他皱起眉头,同时却又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本来他以为因为师姐余殸仙的前世身份,自己那便宜师傅也是准备拿她进阶劫境的素材给直接祭了的…… 可直到现在。 见到囚龙观他整场渡劫之后。 然而越阳楼他也是根本没找到那个等着他从“恶龙”边拯救的“公主”,余师姐直接消失无踪,这王道剧情的进展,是不是也有点不对劲啊? 一时间。 他心里也是有些疑惑,打算到囚龙观各个大殿里转转,再找一找她的去向同时,也顺手摸些好东西上路…… 反正老师傅也都给自己直接打死了,剩下个师姐还是自己人。 这么一说的话。 囚龙观遗产唯一指定继承人,不是他,还能是谁? - - - “人生在世,有生一日死者,有生十年死者,有生百年死者……” 在前往囚龙观的路上,无数活尸游荡的死县无功之中。 原本不紧不慢悠闲走着的玉京子,抬起头看向远处,忽然间,玩味的向楼阳月问了个问题:“若未生即死,言之如吹影,思之如镂尘,不可为,不可致,不可测,其……为生耶?为死耶?” 第一百三十二章.凭虚扶摇篇 “若未生即死,言之如吹影,思之如镂尘,不可为,不可致,不可测,其……为生耶?为死耶?” 忽然间,玉京子问出的这个问题很奇怪。 大概意思是,假如说‘它’还没有诞生就已经死亡,谈及‘它’就好比是吹拂水中的倒影,思考‘它’就好比是在细小的尘沙上雕刻,难以测度‘它’、难以触及‘它’、也难以干涉‘它’的话,那么‘它’又到底是存在,还是不存在呢? 楼阳月心思灵敏,仅仅念头转了转,就同时也想到了由此而衍生的另一个问题:“既然是无法测度也无法干涉的话,那么在没有真正脱离这个形同‘黑箱’的状态之前,‘它’这个指代词所指向的事物,是不是也意味着正是一种……” “没错,那正是一种既生既死的叠加状态。” 玉京子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将望向囚龙观的目光收回,意有所指,似是玩味的说道:“这个世界上总是存在着某些人,他们成天抱着祖上过往的辉煌历史不放,从散佚古籍的生僻字词里寻章摘句,嘴里砸吧着这些腐朽尸油的滋味,就好像就回到了那个他们脑海里臆想的那个荣光时代,可以理所当然的说一声‘世风日下!’、‘今不如古!’” 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一切似的。 在楼阳月的跟前,她笑了一声,轻描淡写的评价着连越阳楼、连王害疯、或许连所有人都不曾猜想到的,作为囚龙观主、楼观道人的白渡子留下的最后一个隐藏后手。 “既然是想要往昔的辉煌继续延续下去的话,那么对于这种人而言,这个世界上……哈,又怎会有比亲手打开禁忌的‘黑箱’,让那个时代的人直接重新复苏在这个时代,还要更加快捷的途经呢?” 在话落下的一瞬间。 楼阳月虽然没有说话,可内心中实则已经异常惊讶,结合玉京子最初的那个奇怪问题来思考,已经隐隐约约的猜到了她说的作为此中关键的那个人,到底是囚龙观里的谁。 下一刻。 “要是为师我未曾记差的话,她这一世的名姓应该是叫余殸仙没错的吧?” 忽然间,玉京子她摸了摸光洁的下巴,话里也证实了楼阳月猜测的,随即转头朝着她好奇问道:“我看好徒儿你先前随着王害疯那废物也暂住在囚龙观里,想来也应该是见过我那位故人一面的,不知道那时候看见她时,她现在倒是成了什么样子了?” 楼阳月犹豫了一下,知道这个信息玉京子可以很快就能知道,便直接托出情况道:“……余师姐,万事安好。” “我就知道,想来也应该是这个样子。”玉京子嘀咕了一声,内心也是颇为惋惜,失去了这个能借机调教一下自己这位好徒儿的机会。 虽然表面上说是疑问句的形式。 可实际上关于“玄牝子”现在的状态,这个世界上却是再没有几个人比她更清楚了。 正如先前给楼阳月思考的那个奇怪问题中所暗示的那样。 从当初濒临羽化的境界退转下来之后,似乎是遭到了大道之伤一样,她忘记了过去,一世又一世的以不同的身份在大地之上的流浪。 之于她的本体。 “余殸仙”这样的短暂人生,大概就像是可以随时更替的一件衣服吧。 只不过是作为封闭她真灵意识的“黑盒”、作为为火光闪耀而燃烧的“蜡炬”而存在,当最终的量子黑盒打开,重新受到观测的时候,这个曾经的过渡物,自然也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 想到这里时,似乎也是被这些关于曾经的念头勾起了思绪,玉京子不由自主的也想起了当初‘玄牝’隐藏身份潜入天师道,从她这里骗到四卷玄君秘箓,最终创出《形神烛火篇》时,那副冷冰冰玉脸上,仿佛是生平都未曾有过的喜悦之色。 仔细想来的话,自从那一日她得手消失之后,转眼间已是这么多年过去。 虽然凭借着对于‘玄牝’这个负心渣女的了解,玉京子这些年早就拼凑出来了当年之事的大半全貌,可真要说亲身前来再见的话,这却仍然是她的第一回。 “养性延命箓、摄魔拘鬼箓、太阴尸解蜕形箓……虽然当初你只说把这前三道秘箓融入到了你的《形神烛火篇》中,可从现在转劫之后的表现来看,最后剩下的卷六-升玄妙境定观箓,只怕从当年开始,你就是……” 玉京子叹息一声。 按照当初她和‘玄牝’的共同设想,‘顽空冥冥相’——也就是现在玄牝子本体非生非死的状态,本质上其实是为修成‘我思故我在’这一顶级不死身做的前置铺垫,理应是只有当《形神烛火篇》结合四大秘箓的精要,升华至最终阶段后才会自然表现出来的神异特征才对,可现在既然体现为这些年‘玄牝子’羽化失败后,一次次转劫时的表现…… 这本身。 某种程度上就意味着,至少早在她当初试图羽化之时,关于卷六的升玄妙境定观箓,她的理解,就绝不像是自己告诉玉京子的那么简单。 “《形神烛火篇》?” 楼阳月只见到旁边的师尊玉京子摇了摇头,檀口中就点出了当初她给这篇未成的道书约定的名讳:“不,现在应该是叫《凭虚扶摇篇》了吧。” 命难、人祸、地劫、天灾。 不管丹鼎、符箓,法门如何,天下总共有约定俗成的修行四境。 当初玄牝子以毕生深厚积累,连走楼观道法中对应灾、劫的‘和光’‘同尘’两步,踏出第三步时便濒临飞升,纵使是在那个时候,她因为未知缘由而羽化失败,可《凭虚扶摇篇》本身,若是能留下来的话,那也照样是被证明了能直指四境的仙道秘经。 偌大的这么一个天下。 纯粹是论世间人物,而不论那些诡异恐怖的天外仙神的话,能达到那个修行的界限的,在现在这个时代,也完全是能够数的过来。 论峰尖一级的话。 有北宗道首陈图南这样数百年前便早就应该飞升的怪物,也有隐隐次一级的南宗道首、混世泥佛、经世儒王这样本该无敌于一个时代的存在。 论峰顶一级的话。 有从属于北道门一系的太一道主、玉虚道主、紫阳道主,也有从属于南玄门一系的净明道主、灵宝道主、上清道主,以及游散在外的皇天道主、白莲道主这样的人物。 ——然而。 虽说这样,但也终究仅仅是如此而已。 将其上两种极其极其特殊的存在排除在外的话,这片人间剩下的少数称得上是‘人’的那些人中,像是‘玄牝子’这样子的存在若是复苏,便自然成了是掌握话语权极小那一部分。 时过境迁。 当初受玄牝子情爱牵绊的小姑娘,也已经出落成了高挑的道装美人。 想到旧人的复苏,而她却只想着利用这额外的力量,为即将到来的大世,再添上一把比白渡子这个未来将出世的北道门劫境,还要更大的熊熊大火,彻底打破南宗北宗之间表面上维持的平衡。 见到玉京子脸上泛起回忆之色。 楼阳月能猜到那或许是和囚龙观那位余师姐身上的秘密有关。 而在无数活尸环绕的死县无功之内,看着那些徘徊在街巷之上、流着涎水的乡人,同一时间内,感受着体内那些法箓和它们之间的呼应,楼阳月打心底里也是有了一个坚定的念头。 “师尊……”她刚开口。 不知何时间,玉京子的美眸就已经转了过来,恢复为玩味道:“我猜好徒儿你想说,要先留在无功县这里,解决一些问题?” 见意图被瞬间看穿,楼阳月也不打算隐瞒,就坦然道:“无功县全县之人受到孽龙血肉侵蚀,转变为无数游荡活尸,毕竟距离朝廷真正还有几天、这么长的时间,我也想用我现在来自于那个家伙的力量,为他们……收一下尸。” 玉京子笑了一声:“既承法箓,也受因果,这倒是相当于‘你’自己一手做下的罪业啊,这么重的人命债,好徒儿你真不怕折了腰身么?” “总归是要做有人该做的事情……” 楼阳月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心里想着既然王害疯可以做到操控诡境化生出不存在此处的长生军,那继承这位谪仙大半残留命丛法箓的自己,当然也可以做到顺着隐约间的联系,把这些现在肆虐无功县的活尸,也收入到诡境之中。 不能说是应该做到。 而只能说是必须做到。 青衣少女握紧了墨骨折扇,感受到心境的变化,那些远远不能说是彻底掌控的命丛法箓,就从她白皙的皮肤,以青色咒文的形式浅浅凸现而出。 “担负起无功一县之人生死,哈,好徒儿你倒是说的好轻松呀。”玉京子忍不住捧腹笑了起来,只觉得是又一个惊喜,这个新徒儿,就远比先前的王害疯有乐子多了。 “老实说,其实我这一趟打算带你到囚龙观,是为了让你亲眼看看,你那位‘情郎’死在我手中的。” 忽然间,玉京子她笑完了之后就这么说道。 “以后什么的我不知道,至少他不会在这一天死的。”楼阳月道。 见楼阳月这么说,此意也是坚定,玉京子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留下了一句“那就随你吧”,紧接着就把自己这新收的好徒儿抛在了原地,待见完故人回来后,看她到底是“种种罪业、尽缚我身”,还是“自孽自食、自业自得”。 毕竟,说到底的话。 要是没有什么魔怔的地方的话,反而是这楼阳月才没资格当她的弟子! 第一百三十三章.玄牝子的画像 渐歇的雷声之中。 一线断断续续的雨水从檐角处落下,嘀嗒的落在坑洼的青石板上,形成了水洼,然后,在依旧是朦朦胧胧的雨幕下,从天而降被一只落下的脚踩的碎裂开裂,水花飞溅。 祖师殿前。 槐树繁茂,似是枝叶许久都无人打理。 越阳楼抬起头,站在屋檐下远望着不远处的建筑,同时当再度踏入到这里时,就感觉到那些越发阴寒森冷的气息像是往生人的骨髓中钻去。 此前几刻的时间,他已经找过了囚龙观里的大多数地方,都没有什么异常,而最终兜兜转转的又无意回到了这座熟悉的祖师殿…… 触景生情,越阳楼不禁想到当初余殸仙带他这里,赠他‘暮垂雪’的场景时,心里就闪过了一个念头——师姐她会在这里么? 呛啷。 青色的妖刀铮鸣着落入手中。 感受着其隐约间受到了同源吸引,越阳楼进一步确定,果然无功县这座白渡子模仿漆水村囚龙观而建的囚龙观,也有着独属于它的秘密。 没有迟疑多少的时间。 他心想着连白渡子本人,自己都已经斩过了一遍,况且只是遗留下的东西而已,他又何必畏手畏脚呢? 吱呀…… 越阳楼上前推开朱漆木门,一阵纸质书页腐朽的味道就扑面而来,他皱眉一下,随手挥了挥,涌动的神通力,就将外界和屋内的空气迅速置换了一遍。 在踏入祖师殿后。 妖刀越发明显的微微颤鸣,从隐约的感知之中,他感受到的呼应源头就位于上方某处。 “二楼……或者是二楼之上么?” 在先前曾经来到过的漆水村囚龙观中,越阳楼想到了,那时同样是在祖师殿二层取得的那副诡异的血肉魔画。 犹记得。 那时候七副诡异画像,同样是被黑布蒙住,供奉于案桌后的墙壁之上,除了越阳楼手中那副之外,而且其他还蒙着的画像,似乎也各自对应当初来到漆水村建立囚龙观的那七人…… 要是按道理来说的话。 当初的‘玄牝子’,是不是也应该在其中呢? 想到这里后,越阳楼顿了顿,心里也是不由得又有几分惋惜——当初黑布蒙着的状态下,那些诡异的画像明显是危险性大减了很多,要是那时候自己想起来隔着幕布确认一下就好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就算猜测幕布下的画像,其中或许有一些早已被转移了,也没办法真正确定。 既然无法从这里确认,他索性也不再浪费时间思考。 “不管现在悬挂在祖师殿二层的,到底是不是当初‘玄牝子’的画像,等上了楼之后,这一切也就自然有答案出来了。” 望向木质楼梯的位置,越阳楼选择了直接动身。跟着手中妖刀传来的呼应,走入到了那片浓郁如墨的阴影之中,登上台阶。 哧啦、哧啦、哧啦…… 似乎是火苗燃烧的声音响起。 从这段明显超出其肉眼所见长度的楼梯上走过,越阳楼顺着燃烧的声音抬头看去,就看见半扇泛黄的木门出现在了视野之中,上面还密密麻麻的贴满了颜色通红如血的丹砂书写的符纸,似是和漆水村那里的也一模一样。 当然。 这一次也和先前那一次不一样的是…… 当再一次看到字迹潦草的符箓之后,几次蜕变的越阳楼却是不知为何的理解了那些扭曲文字内含的真意,本能间喃喃出声道:“奉行敕令,雷雷雷雷雷,雨渐耳斩魔煞,地罡考蛇招龙箓?” 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下一刻。 他出声之后,没有给思考留下任何的时间余地,而无数密密麻麻贴在二楼木门上的符箓,其上宛如鲜血书就的字迹,便像是纷纷活过来了一样,不断蠕动着,要从越阳楼刚刚抬起,触摸到门扉的指尖,蔓延到他的身上去! 感受到仿佛从血脉深处升腾起的危机感。 越阳楼虽然当机立断就撤身而退,可血色咒符蔓延的速度却还要超乎他想象的快,只是转瞬间,就从接触到的那点地方,攀到了他的脖颈之上,向着脸庞蔓延——直到,然后没有了然后。 看着眼前深红色面板上,正在缓缓生成的几行字迹,他心里感到异常古怪,似乎是因为这些咒符本身的性质缘故,也被[仙道禁书目录]判定成了一种可以吸收知识,还没有等到他反应过来呢,几乎是刹那间,就导致这些猩红咒符侵入过来的瞬间,被直接收录完成了。 不过…… 也没等到越阳楼怎么仔仔细细的查看[仙道禁书目录]上新收获的玩意。 而就眼前豁然洞开的木门中,越阳楼抬头看去,果不其然,他就从视线的尽头,那个他记忆中的位置,找到了一张朱漆的案桌……以及其后根本没有黑布遮掩的画像! 在画像上。 只见一名和余殸仙八九分相似的绝美坤道抱刀,一身华丽的玄色衣裳,虽然笑容明艳,容貌妩媚,可仔细一看,却能发现深藏于眼眸深处冷厉、漠然,和他越阳楼所认识的师姐截然不同。 玄牝子。 没有任何的过程。 越阳楼看到这副画像的瞬间,他心底就瞬间浮现出了这个名字,几乎不需要任何的理由,就能肯定——这画像上的人,必然是她、也只能是她! 恐惧、恐惧、恐惧、恐惧…… 假如说要形容那一刻起,越阳楼所感受的情绪的话,他直面着画像中笑意魇魇,美目似乎也在看着他的“玄牝子”,或许也只能用“视网膜上密密麻麻的大写红色警告字体的‘恐惧’”这种描述来形容。 无论心底的意志如何坚定。 这种情绪也根本不讲道理的存在着。 就像是位于食物链下层的食草者,见到了位于食物链上层的食肉者一样,那几乎是铭刻在血脉中的本能,就让他的身体,无法控制的强行动了起来——但却是朝着画像悬挂处的位置! 第一百三十四章.先斩再说 非常理的世界,也自有其非常理的战法。 纵使目睹墙壁上那副玄牝子的画像的一瞬间,难以抑制的恐惧泛上心头,可同样是在那一刻,检测到主体意识无法进行有效活动,随即越阳楼的躯体,却是异常果断的按上了腰侧的‘暮垂雪’。 意识不能动了,躯体还能自己动? 虽然听起来是好像有些颇为不可思议,但对于越阳楼而言,这却不是有多难的事情。 事实上,早在修成[天鬼夺兵铸形术]这一道术的时候,知道这个世界上存着某些具备着精神污染的存在,他就已经预先做好了设置,将某一部分神经反射的机制重新编辑,确保最大程度上留存战力。 正如此时此刻这样。 按刀、进步、俯身。 瞬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一步突进,跨越了到画像中间的距离。 从足趾而起的力量,便遵循着他依靠道术写入肌肉记忆,那超越了所有恐惧的既定程序,最终使他毫不犹豫的拔刀暴起,一刹那间,浓稠如墨的血色刀痕,伴随着‘唰啦’的一声,就从‘暮垂雪’上泼洒而出,瑰丽而妖异! ——是人是鬼,先斩再说! 这一刻的越阳楼直觉敏锐到了极致,纯粹凭着本能就不假思索的选择了最有成效的攻击手段,以诡异之物的力量来对抗诡异之物的力量,以“墨”来涂改“画”! 只见血色刀光妖异。 ‘暮垂雪’从下位逆斩而上,宛如大笔挥毫,纵横撇捺,一刀即一划、一划即一刀,是乃铁画银钩,其中蕴藏之劲力,甚至要透‘纸’而出,墨染这卷诡异画像藏在幽世之中的本质! 假如的假如。 这要是一般情况的话,倒是好解决了。 可眼前悬挂祖师殿二层的诡异画像,却终究是‘玄牝子’的遗物,没有像是当初的‘无头道人图’那样,遭到破坏根本性的破坏。 哪怕在越阳楼挥出的血色刀光面前。 那画中的‘玄牝子’也只是依然保持着抱刀轻笑的样子,宛如他们之间根本不存在于同样的层面上一样,就算那道浓墨般泼洒的血色刀痕,效果如何神异,当落在画卷之上后,也是迅速从三维立体跌成了二维平面,沁入到了纸面之中。 或许是最糟糕的事件走向发生了。 越阳楼这么心想着,看着那抹墨痕在画卷之上扩散,化作血色勾勒的河山,同一时间内,画像中的‘玄牝子’朝画外的人轻笑了一笑,意味莫名,就像只是为了确认什么一样,看到了他之后,目的达成,没有任何留恋,转身就直接走向了更深处的地方。 她似乎并没有杀意? 这个念头在越阳楼脑海里转了一圈,然后就被他自己给摇了摇头否定了。 回想起最后‘玄牝子’那张和余师姐极为相似的脸庞上的莫名轻笑,忽然间,越阳楼的心跳速度就跟着加快了几下,来不及思考其中的意味到底是什么,只能隐约感到——似乎那个笑容,并非是留给自己这个她理论上并不该认识的人。 既是如此。 紧接着又是另一个新问题出现了。 若非是朝着画外的‘越阳楼’笑的话,那么最后玄牝子的笑容,又究竟留给谁的呢? 在那一刻。 越阳楼本能的回头望了一圈,结果却发现并没有人出现在自己身上,当视线再落回玄牝子的画像上时,他就看到,不知从何时开始,画像上抱着刀的绝美坤道,就已经消失无踪,彻底隐入了那一笔泼墨淋漓的血色河山之中。 眼见骤然间开始、又骤然间结束的危机,就这样子算是被化解了。 越阳楼心底里没有放松,反而是因此而感到了几分莫名的压力,仿佛随着时间的进行,也有着某种极大的恐怖在接近他、接近着囚龙观一样。 即便是进门前、进门后的两关,都被他毫无自知的化解了。 所剩下的时间中,但他的危险预感,也是未曾得到半点的好转,依旧清晰的感到严重的负荷。 在无功县这里,先斩王害疯、再斩白渡子之后,越阳楼他已经想不到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威胁到自己,哪怕心思转了好几圈,心底里也仍然是一无所得,想不到会有‘玉京子’这个根本没有任何征兆出现的意外。 在似乎没有了威胁的诡异画像前,顿足片刻后。 他心中就迅速有了决定,没有任何忽视心中那抹隐约预感的意思,将这个时间紧迫的感觉重视,然后上前几步,做出了一个称得上是大胆的举动——把墙壁上悬挂的画像,给取了下来。 这座囚龙观是白渡子所建。 他把这副画像放在祖师殿二层也必有其缘由所在。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连两关的效果,都没有对他本人生效,可这事实上却也不能表达什么东西,只能说明越阳楼他本身就是超出白渡子预料的一个“意外”。 既然看起来暂时没有了威胁的诡异画卷就在眼前。 知道这很有可能关乎到余师姐身上那些问题时,在越阳楼看来,它的价值就已经大于了风险,不可能依然还放在这里不动,充当一个随时可能爆发的炸弹。 “依照现在祖师殿的布置来看,余师姐就藏在祖师殿三层的可能,看来是进一步提升了啊。” 把玄牝子的画像收了起来,越阳楼叹息一声,莫名的同时想到那便宜师傅死前也不忘让我认下‘玄虚子’这个道号,归入北道门楼观道的事情。 “要按照他的这个性子来推理的话……” 蓦然间,当嘴里这句话刚刚喃喃出口时,而下一刻,灵感就好像惊雷一样劈打在他心头,令恍然大悟,得出了一个异常合乎情理的解释、冥冥中恰巧碰上了玉京子的那句话。 “要是……假如说他要的就是‘玄牝子’呢?若有北道门曾经显赫一世的人物再度复苏,岂非就是最快捷令北道门旧日的辉煌,重新恢复的捷径?” 他想到这里。 “咚、咚、咚。” 就在那一刻的时候。 忽然间,清晰而异常的敲门声响起。 越阳楼猛然回头朝打开的房门处看去,结果,就听到又是连续三下的敲门声从浓郁的黑暗中响起。 这一次集中注意力之后,他将声音传出的位置也听得很清晰,完全确定,这接连的敲门声,就是从楼下、或者说是祖师殿的外门处传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度不灭者久之 咚、咚、咚。 敲门声沉闷而压抑。 从第一次到现在这个时候,越阳楼记得,如今已是第三次的重复了。 看着眼前还没有关上的大门,他进而望向门外祖师殿的楼梯位置,结果灯火依稀,借着微弱的光芒,他却只能看到楼梯处依旧是那么一片浓稠如实质的黑暗。 此时此刻。 伴随着敲门的声音从楼下的祖师殿外的大门响起,越阳楼清晰的感觉到那种生命受到严重威胁的危险预感越发清晰,仿佛是下一刻,那个敲门声的主人,就要踏进祖师殿…… 不。 或许不是下一刻…… “吱呀……” 凭借着越发强大的五感,而在这一刻,越阳楼就听到,从总共敲了三次门之后,就像是已经确认了什么一样,在沉闷的寂静之中,就有祖师殿大门被再度打开,外界的狂风灌入内殿的声音响起! 踏。 那是脚步的声音。 不过要更加的沉闷、也更加的怪异。 伴随着危险预感的越发加重,从诸多杂乱的声音,辨认出脚步声已经踏入殿中,正在逐渐接近时。 仅仅是一瞬间,越阳楼的心脏就像是手攥紧了一样,不必犹豫、也不必思考来者身份,他便丝毫没有迟疑的伸手关上了二楼大门,然后带上那卷无法收起的玄牝子的画像,就往这里明显也是最为危险的三楼上赶去。 这玉京子到来的速度,实在也是出乎了他的预料。 在关于这个突兀来者的身份、目的等一切信息都是一个未知的情况下,明知道自身接连两场大战之后,难以恢复各种伤势让实力下跌到了极致,若是还要坚持以不完整的状态,向一切信息未知的玉京子拔刀的话,那就只是纯粹的蠢了。 “前路有险,后路有敌。” 越阳楼果决道:“虽然往祖师殿三层上走,看上去明显也是一条死路,但要是余师姐真的就在那里的话……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却也未必不能变成一条活下去的生路!” 踏、踏、踏…… 就在这个时候,而他身后的房门外。 同一时间,即便是透过重重黑暗的阻隔,那来自未知来客的脚步声也是越来越清晰了。 只见玉京子她悠然踏上台阶,抬起头看向楼梯上那望不见尽头的黑暗,笑了笑,伴随着她一步步的落下,整座祖师殿便像是重新活了过来一样,在越阳楼他身后看不到的地方,墙壁像是一片片干枯的发皱人皮般簌簌往下皲裂剥落,地面像是经历许久腐化的糜状血肉般朽烂。 仿佛直到这时。 这座看似表面上没有多少异样的祖师殿,才显现它真实的本相,原来是如同在某种畸变的血肉孽物死亡后残留的腐烂尸体之中一样。 虽然总说着漆水孽龙、漆水孽龙,可这漆水孽龙究竟是如何的全貌,其实无功县那些参与其中的大多数人,对此都是不明不白的,只知道当初漆水村那些人挖出来的龙尸,最终是落到白渡子的手中,而不知道他实际上是把这些实验最后残留的尸块珍材,悄然运进囚龙观里,秘密建起了这座祖师殿。 假如祭龙之仪最终成功的话。 这就是他迅速在劫境这个境界之中提升实力的依仗。 而假如祭龙之仪最终失败的话。 这座孽龙尸骸筑起的囚龙观祖师殿,其承担的功用……或许也是不必再提第三次! “以劫境孽龙为材料,建成的半成品活体道场……哈,这么多年来仙砂返魂箓倒是学的不错嘛。” 看着眼前的景象,玉京子也不惊惧。 她提步继续踏上台阶后,每向前一阶,原本笼罩在木质楼梯(现在是血肉楼梯)上的浓郁黑暗就自然消散一分,连带着让整座祖师殿都隐约摇晃起来了似的,在震颤、在崩溃,到处是难以想象的恐怖场景。 虽然看似是受损了一样。 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话,这又恰恰是逐渐显现这座祖师殿的本貌。 玉京子抬头看向那尚处于浓郁黑暗之中的阶梯,似乎感觉到熟悉的气息的一闪而逝,勾起玩味的笑意,她就把“玄牝”这个故人名字又重复念叨了一遍, 既是故人重逢。 那她怎能不为之欣喜呢? - 踏、踏、踏…… 就在从楼下传来的脚步声越发接近的时候。 而听着那些进一步响起的崩塌声音,不知是什么时候,越阳楼也是同时走出了那片笼罩着通往三楼的楼梯的浓稠黑暗,看到眼前骤然一亮,依旧微弱的青铜灯火在一扇朱漆门两侧悄然燃烧,仿佛已经在这里持续了许多年一样。 ‘以人鱼膏为烛,可度不灭者久之。’ 这是很早以前就开始流传的关于长生的异闻之一。 从远比基础的文明诞生更早的时期开始,受困于天寿的人们,便愿意相信异类生命的血肉,具备不可思议的药效,只要通过各种方式进行服用、吸食它们制成的药丸、香烛,就可以从它们的身上,补足到自身的缺少的部分,进而最终的长生不死。 长生、长生…… 看着静静燃烧的人鱼膏烛,越阳楼他默默的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随即就感觉到手中妖刀和门内的某些东西产生了共鸣,仿佛是暮垂雪本能的在期盼回到它真正的主人那里。 “师姐……” “你就在这扇门里么?” 越阳楼他抬起头,没有犹豫,紧接着就推开了这扇大门。 第一百三十六章.“卵” ——与其说是“殿”。 ——其实不如说是“墓”。 伴随着吱呀的木门开启声,越阳楼抬起头,看着眼前景象的第一瞬间,心底就不由得闪过了这般奇妙的念头,感受到阴寒森冷的气息扑面而来,生出自己竟然是在往‘下’走的错觉。 “不,也未必是错觉。” 想到这个世界的道术理论体系中,‘上下’这两个方位的特殊指代意义,察觉周遭环境的变化,越阳楼踏上这片土地的瞬间,那根警惕的神经就已经紧绷到了极限。 按照漆水村囚龙观祠堂里,那块记载了《形神烛火篇》的碑文上的说法。 至少在死前的那段的时间里,当初的玄牝子就已经两步连证“合光同尘”之境,境界上相当于未曾渡尽大小三灾的灾境道主,触摸到了幽世之间某种深邃至极的变化。 以半踏入劫境的白渡子为例。 就算是渡劫之后,虚弱到最极致的他,越阳楼倾尽权力也只能做到顺着‘天打雷劈屠真龙’造成的伤口,斩下这老道的头颅。 而当初决定羽化之前‘玄牝子’已然相当于半个灾境道主,以她生前可能掌握着的力量,哪怕转劫不知几世成了“余殸仙”,若假如依然能够发挥出来半分的话,按照这个推论来看,越阳楼也是丝毫不怀疑‘她’就能够轻易碾死自己这个连祸境都还没到的虫子。 “师姐呀师姐,小师弟我这回可都是冒着巨大的风险来救你啦,到时候要是真无能为力挽回的话,越某我也只能说尽了人事,天命不济啊……” 感受着周遭仿佛越来越冰冷的气息,这先后斩了王害疯和白渡子的凶人,越阳楼也只能干硬咧了咧嘴,颇为自嘲的在内心道了一声:不过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纵使连番两度大战之后。 他把本来媲美江河般的磅礴血气烧的干枯、把本来坚韧如铁的骨骼给打的大半粉碎,连依靠漆水大纛掠夺来的大量生命力也只能勉强把身躯黏合,强行驱动起来。 可万般因素都有让他停步下来的情况下。 越阳楼踏过中间的重重的阻碍,但最终却还是选择了推开了这祖师殿三层的大门,将自身再度陷于异常的险境之中。 虽然说着有些颓唐的话,模样也显得狼狈,似乎是一副并不对此报以多大的信心的样子。 可话说回来的话。 和那些浮华的外在表现比起来。 难道不是他最终还是来了这件事本身,才更能说明他内心的决意么? 想到这里,越阳楼不禁叹息一声:“没办法,终归是人情债最不好还啊。” 当初要不是余师姐这把‘暮垂雪’当做素材,初见王害疯那一遭,没借机推出‘锟铻’这个命丛,使脱鳞披甲转龙法更进一步的话,只怕……他现在连能不能站在这里,也就是个完全的未知数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 算了,算了,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再讲什么其他的东西也是没有意义。 考虑到这祖师殿后面还有玉京子跟着要上来,越阳楼预想的生路也是要应在余殸仙身上,就算有什么意外,也无非就是做一对亡命鸳鸯呗。 拼命拼命拼多了嘛。 这关于‘生’和‘死’的人生重要观念,也就自然是麻木了起来,反正在越阳楼的身上,他自己是没有半点的惧怕异样,只是深呼了一口气,便抬眼把这座称作“祖师墓”才更恰当的第三层场景给打量了个遍。 果然。 正不出他所预料的。 这第三层的“祖师墓”,明显也是和幽世半重叠的地方,不能直接用常理来套。 虽然从外界看起来,祖师殿本身占地并不算大,可一旦真正逐渐踏入了第三层之后,才会发现,这鬼地方实际的空间大小,却是有些出乎人意料的大,和先前才经过的第二次也是不尽相同,宛如不是仅仅上了一层楼的样子。 在越阳楼的眼前。 他只见这作为未知仪轨举行之处的这间“墓室”,本身空间倒是广阔,进门时地面上一条走道向前,似是旱白玉的石材,由两侧上难以环抱的数根雕龙玉柱,撑着仿列天星斗铺设、嵌满了各色晶莹珠石的穹顶。 借着头顶依稀的珠玉之光,这‘祖师墓’内倒是并不昏暗。 从进门的走道而起,透过头顶那些‘星斗’的微光,越阳楼向前而行时,见到两侧玉柱之中,隐约有细微血色流传,也同时感觉脚下旱白玉铺陈的走道,似乎有些凉的异常…… 轰隆! 只听闻密集的响声不断从祖师殿下层传来,一阵震颤中,玉京子所引发的异象也逐渐蔓延到了这里,再加上越阳楼灵感本来就是极度敏锐。 这一震两震的下来。 他眨了眨眼睛,眼前的世界也就分割成了截然不同的两半。 向左一边是石路玉柱,漫天星斗排布穹顶。正常到显得虚假,而向右一边是则是泥路骨柱,千百眼珠镶嵌天壁,异常到显得真实。 知道距离玉京子上到三楼的时间所剩不多。 越阳楼没管眼前异常占比逐渐增大的异象,只是有些痛苦的捂住头,克制着脑海里同时泛起的疯狂冲动,望着远处,抬起头道:“那里好像有个人影?” 在这个越来越接近某种生物脏器内腔的‘墓室’中。 因为前方他看到的那个身影和周围显得格格不入,所以他的语气并非多么确定。 “余师姐?” 越阳楼他按着腰间长刀,强行摆脱那些让行动越来越迟缓的寒意的影响,几步之间,便上前了去。 直到此处。 他终于能看到,在这座墓室大殿的中央位置,隆起的十九阶高台之上,大约是一人半之高的血色玉卵踞于其上,承接大半穹顶漏下的星光,呈现出晶莹透亮的质感,隐约看到之中那道蜷缩着的白嫩赤体。 毫无疑问。 这正是越阳楼心念着的余殸仙。 但看着左一侧的正常视野中,那亵渎而臃肿的巨大蠕动肉块,以及右一侧的异常视野中,那和周遭污秽显得格格不入的晶莹玉卵。 感受着脑海中负担越发加剧的痛苦。 本来应该向前毫不犹豫踏出那一步的越阳楼,在那一刻,却是忽然间停下来了,没有动,赶紧匆忙回头。 呼…… 一阵阴惨惨的冷风吹过。 ——从门外! 第一百三十七章.自在千相,假我铸形 ‘……有人来了?’ 远远望着豁然洞开的大门,越阳楼心里警惕着无声道了一句。 按照他先前根本没有出错的记忆,往前来探查之前,他理应是已经把大门给带好了的,而现在大门无人自开…… “唔——!” 骤然之间。 就在他想到这里的时候,脑海的一阵刺痛,让他本来的思维被中断了,望着眼前的景象,只觉得灵视的异常症状更加严重,猩红的色彩几乎覆盖了眼前所见的一切,和那些本该的正常的色彩混杂在一起,显得让人错乱的几欲眩晕! 人的感知能力是和既有的处理模式有关的。 当既然的处理模式已经定型之后,经过实验,事实上,即便是给失明多年的盲人,重新移植上一双全新的眼球,让他从物理意义上恢复这个视觉器官,但长期以来下,大脑已经定型了的处理模式,却让他仍然无法理解眼前的世界,将视觉信号转变成具备意义的画面、对应具体的事物。 此时此刻。 正如久未天日者,其目为火光所伤。 而越阳楼看着眼前和以往截然不同的畸形世界,也同样是难以迅速适应这种感官,只能死死的盯着打开的门口处,控制着躯体几步几步的向后小心退去,直到感觉好像触碰到了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 他终究是修行者。 即便一时间难以关闭掉这种灵视的状态,精神受到各种疯狂的信息污染冲击。可同时间,这却也是丝毫不影响进行动作。 只是以脱鳞披甲转龙法稍微刺激了一下命丛-天演,在越阳楼的脑后,漆黑发丝之间,几颗猩红的诡异眼珠便从翻卷的血肉中钻了出来,为他提供了额外的视野。 不幸之中的万幸。 在这个突生异变时候,沉睡着余殸仙的这颗玉卵,却是跟着产生没有任何的异样,相变越阳楼眼前这个变得异常可怖、而令人作呕的世界,其中蜷缩着的白嫩赤体,甚至可以说是唯一正常的存在,并非是病态的纯粹之光。 似乎是因为深藏在她这个“黑盒”之中的“猫”将要苏醒。 在越阳楼的眼中,此时玉卵中的余殸仙,某种异常的魔性之美也是逐渐在从这具本就绝艳的皮囊中苏醒。 既像是神话中高居太阴广寒的天仙子,伊人如月出皎兮;也像是佛经中降世行惑人障法事的天魔女,明眸善睐、朱颜半已醉,光是这色相就让人禅修道心动摇,不禁敲碎木鱼、不再念那枯燥无味的破经。 虽然内心中或许不愿意承认。 可纵使是越阳楼,见到这绝代风华的姿容,也是愣住了一瞬,只觉得竟世上有美人能如这般……绝色惊艳! “只是……” 从那近乎于魔性之美中挣脱,越阳楼回过神来后,却反而是忧心忡忡。 在逐渐向某个方向蜕变的同时,从某种意味上来说,似乎……余师姐她的存在也在逐渐的‘玄牝子’所覆盖,越来越接近越阳楼她当初在漆水村见到的那个红衣少女。 ‘……等等。’就在想到这里的时候。 忽然间,某个并非没有可能的念头,在越阳楼的脑海中闪过,让他本能的握紧了手中的暮垂雪,背靠着玉卵,然后伏低身子,缓缓从胸口处,把那杆漆黑制龙五凶大纛给抽了出来,换到手中,左手刀、右手枪。 既然这杆凶兵,是在那个红衣少女的一手安排下,最终在自己手中铸成的。 作为当初的‘玄牝子’在漆水村囚龙观斩下的往昔之身,那么……她又会不会在这上面留下了什么暗手呢? “不。” 而说完之后,又一个声音在越阳楼的心中响起:“不能把破局的希望寄托到这个虚无缥缈的可能上。” “之前那种情况之下,即便是她,也未必能预料到我会斩了白渡子化身的蜈龙求得生机,将漆水制龙五凶大纛铸成赠予我,更有可能只是她临时起意,根本没有留下暗手的时间!” 严重干扰到思维的感官影响下,越阳楼强迫逼着大脑思考,手里摩挲着漆水大纛始终保持着冰冷的枪身,将希望从这里找出红衣少女遗留的暗手,完全依靠这个都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东西,摆脱眼前的局面的心思掐灭。 ‘不过……’ 他心里转念又想:“这倒也不是完全意味着在这件事情上,我这杆‘漆水制龙五凶大纛’就完全没有作用。” “万一要是我先前那个并非没有可能的设想成立了……” 轰隆隆~ 就在此时。 伴随着整座祖师殿的震颤。 墙壁像是皲裂的干枯人皮一样,幽暗的裂缝中渗出发臭的脓液,地面像是糜烂已久的血肉一样,腐化成软趴趴的样子,越阳楼背靠玉卵,只见从大门无风自开之后,这座祖师殿就产生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变化,似乎是在逐渐显露出真实的本质。 ——玉京子,即将到来。 几乎没有任何缘由,感受着越来越浓郁的危险预感,越阳楼就本能的握紧了手中的刀枪,然后屏住呼吸,将最后的一成气力从细胞之中强行压榨了出来,当机立断,劈出遥遥一道血色刀光卷起,袭向那大门后的无尽阴影! 但凡与人相争,皆需以意气为先。 所谓一胆二力三功夫,在这种局势之中,若侵他一尺,便是得生一丈! “玉京天上凤凰台,五色云开万里来。月出昆吾空有影,风生海角鹤飞哀!” 就在那一刻,沙哑而带着几分烟嗓空灵意味的女声,从门后的无尽黑暗悠然响起,且伴随着身后隆隆的震颤声、以及逐渐侵入到三楼之中的异化现象。 即便她本身没有任何的动作。 可在这彻底沦为魔域异境的环境之中,血色刀光袭卷,在来到玉京子那跟前之时,却也像是就这么凝固在了虚空之中一样,连移动都无比艰难,缓缓定格,然后………被那玉京子伸出素手,直接纤指一弹,就当即破碎成碎片,消散无踪! 没有道理,没有征兆,没有痕迹。 越阳楼虽然看不懂她到底是怎么这么轻描淡写的做到这一切,但心里却从这并非无用的一击中,却也是试探出了眼前来人,绝非单凭自己能够抗衡之人的现实。 将左手长刀收起,握紧手中骨枪,从后脑勺的眼睛,看着身后玉卵中依旧没有动静的余殸仙,越阳楼他无声叹息:“火中取粟,看来果然还是逃不了又要拿这条命再赌一把了啊……” 他方才空出的那只手本能的摸了一下肩膀上的咬痕。 只觉得越是接近死亡,当初楼阳月临别时留给他的这份礼物,就越发的滚烫了起来,仿佛是在预兆着他已然不远的耀眼死兆星。 结合前不久时,画中的‘玄牝子’留下的神秘笑容。 到三楼之后,想到当初漆水村的那个红衣少女,其实越阳楼的心底间,就已经隐约浮现了一个猜测的想法,只不过碍于某些原因,才没有立刻行动验证。 现在玉京子真正到来。 从某种程度来说,对于他,既是难以抵御的危险,也同样是让他下定决心的逼迫力,反正还有这么一条命作为意外的保证,此时不冒险试试,难不成还要真的等玉京子亲自动手,把自己打杀了,再来看她有没有阻止复活的能力么? 凭着先前的表现。 至少越阳楼本身,是丝毫不认为她没有做不到这件事的可能的。 望着不远处背靠玉卵的男人,而同时,满脸饶有兴致的神色,踏入门内,玉京子也终于出声,玩味道:“啧啧啧,还蛮漂亮的一刀么,看来你就是我家那个好徒儿,留在这无功县里最后的牵挂了吧?” “身上还有没彻底散去的雷劫气息……唔,看来白渡那个小家伙最终也是死在了你的手上么?” 明明根本没有来到过现场,看到这一切的过程。 可从纯粹的痕迹中,她此刻以直觉推断出的、和现实几乎一般无二的结论,见到玉京子这么轻描淡写的说,越阳楼却是也不由得悚然一惊。 “虽然当初就从长生军申请退役,但他的档案也终究还是没有被移除,并且作为他曾经某种意义上的直系上级吧……” 玉京子顿了顿,也不给眼前的越阳楼任何说话辩解的机会,骤然间,就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喝道:“谋害道官、弑杀亲师、引起无功一县之人化作死尸……身为做下这一切的幕后真凶,越阳楼,你究竟打算如何渡过你在牢狱之中的余生呢!” “当然是……”越阳楼说到一半。 咚——! 说是迟,那时快! 正当说完上半句的时候。 就在那一刻。 没有人知道的情况下,而越阳楼他也是趁着拖延到的这段不短的时间,完全了某些预先的准备,然后……抬起手,毫不犹豫的把手中的骨枪倒转,将枪刃一寸寸捅到了躯体之中! “脱鳞披甲转龙法——” 说着丝毫不相关的名字,彻底把那杆凶兵重新吞入体内之后,他暗中运转起铸形的道术,那一刻,就有细密的骨骼咔擦声从他的身躯深处响起。 铸形、铸形。 冶铸我形,再造我身。 这门奇诡的道术,依据[形神烛火篇]而创,同样也继承了楼观一脉道法,那冥冥之中的魔性,从一开始诞生的初时候,其实它就包含了一种连越阳楼也不敢轻易使用的禁忌应用。 “将躯体重铸为武器、把武器熔炼入躯体,只是这门道术的最初级的运用而已。” 毫不犹豫的踏出了猜想中异常危险的那一步,越阳楼同时在心中无声叹息:“这门道术真正足以称之为魔性,也被我封存的禁忌应用……” “实则啊,应该说是。” “——‘自在千相,假我铸形’!” 第一百三十八章.北道门千年以降的怪物 在这个世界之上。 即便如今窃据这颗星辰为主,可相比那些往古之时的风之民、火之民而言,当初只不过是作为无毛裸猿的人类,本质上却也并不是多么神圣的生物。 躯体脆弱、智慧浅薄,哪怕是引以为傲的文明积累,也大多抵不过脑海里多巴胺的分泌。 归根结底。 虽然以智慧灵性为长,但这样具备种种缺陷的存在,剥去了附加的重重额外因素之后,其实本质上也根本和其他动物,没有多大的差别,不过同样是一堆会动的血肉而已。 曾经在漆水村的时候。 在降临的白渡子手中,他用名为‘九牛二虎大神通力’的道术,展现出过熔炼千百妖魔之力为一身的手段。 从那时起,越阳楼心里就莫名想到过:既然作为妖魔的特异生物,可以被炼成一种道术的一部分,那么同样也只不过是一种高级动物的人类、以及他自己,又到底可不可以作为素材,被炼成一种道术呢? 当诞生起这个念头的一刻。 那时,某种或许是天生的魔性,就仿佛是在越阳楼的脑海中逐渐苏醒了一样,令他莫名的就想到几句他明明从未有过记忆的经文…… 祖师殿中。 瞬间将骨枪倒持贯穿心脏,感受着异质的存在,逐渐在此身躯中苏醒,侵略性的生长。 运转铸形术,他把自我也视作素材进行‘炼成’,发动起这个被他称作‘自在千相,假我铸形’的复合道术的同时。 而越阳楼。 他心中也就紧接着无声颂唱起那段凭空出现在他脑海中的经文:【无一物非天,无一物非命,无一物非神,无一物非元。物既如此,人岂不然?】 既然世间万物本无差别,‘人人’为‘我’。 凭借他如今得之的‘天鬼夺兵铸形术’和‘九牛二虎大神通力’这两门堪称奇诡的道术,那么……他又为何不能做到消除差异,让‘我’为‘人人’呢? “不可彼天非此天,不可彼神非此神,不可彼命非此命,不可彼元非此元……” 感受着伴随漆水大纛和自身深度融合,在道术下,终于要从身躯之中逼出来的某些东西。 他承受着自我炼成的痛苦,不断咏唱着未尽的经文来进行自我暗示,将手中暮垂雪反手倒握,微微歪头,然后就毫不犹豫的一刀朝脖颈劈下,不忘颂唱:“——是以善吾道者,即一物中,知天尽神,致命造元。学之,徇异名,析同实。得之,契同实,忘异名! 那一刻。 锋锐刀刃的斜斜劈斩,从脖颈的巨大伤痕处,就有浓郁如墨的血液飞溅。 伴随着越阳楼原本的头颅好像丧失了所有力气,倒在了一侧肩膀上,一副令人惊悚的画面中,首先,一只白嫩如玉的素手就从他脖颈的巨大伤痕出伸出,然后,从他缓缓松开的手中,自然接过了那名为‘暮垂雪’的妖刀。 如兰花般的清香随着风而飘荡。 在此,红衣墨发的少女便轻盈的赤足落地。 相比起漆水村之时,她如今的打扮,却是已然不同,以骨质华美冠冕束起一头鸦羽般的漆黑长发,身披赤红如火的单薄华裳,虽然那股遗世而独立的出尘气质依旧,可本来温柔的眉眼间,却多出了几分说不出的凛然如刀之意。 以‘天鬼夺兵铸形术’的妙理为根本之用。 所谓自在千相变换。 这一次,越阳楼不顾禁忌以自身为素材,其炼成的‘假我’,这个看似柔弱的红衣墨发的少女,她到底是何身份,此时,或许已不必再多赘言,正是那‘玄牝子’,在漆水村囚龙观斩下的过去之身! 那杆‘漆水制龙五凶大纛’中,她铸造时确实没有掺杂一点暗手不假。 但当初的环境之中,连空气中都到处是她的存在,以她在《形神烛火篇》上还要远超越阳楼无数倍的造诣,只要她心想,又是如何不能让越阳楼无意识融合她的一部分血肉,浑然不知的把她带出去呢? 画中的“玄牝子”为什么没有朝他动手,那个笑容又到底给谁? ——这一切的疑惑,答案在这里最终正式揭晓! “当初我就感到越先生你这‘天鬼夺兵铸形术’留有未尽之意,猜测可能还有这一种禁忌的用法……呼呼呼,现在看来,还真是果然不假啊。”红衣少女轻笑着自言自语,感受到身后余殸仙所化的玉卵,也看到了眼前不远处,缓缓放下抬起之手的玉京子。 越阳楼不是魔法少女,他当然也没有无敌的变身时间。 就算尽力想办法拖延了一段时间,归根结底,他只不过也是在赌博而已。 而今看来,虽然不是如他先前所想的样子,但因为红衣少女身上熟悉的气息,玉京子自恃实力,还是没有选择直接动手,从结果上,这一次他倒是也算赌对了。 看着眼前红衣少女似乎和记忆中渐渐重合起来的玉颜。 那一刻,玉京子失神一瞬又回过神之后,却是终究叹息了一声:“世界上没有两朵相同的花,你不是她,你到底是谁?” “我确实不是玄牝子。不过……名字么?” 红衣少女歪了歪头,轻笑了一声,似乎是作为铸造出来的‘假我’,也继承了越阳楼的部分浅层记忆,想了想,她随口便说道:“你也可以叫我‘玄虚子’。” “玄牝子、玄虚子……” 玉京子把两个仅有一字之差的道号重复了一遍,下一刻,看向红衣少女时,眼里的神色,就恢复成了那副一直以来的玩世不恭和随性自在。 虽然当年旧时模样依旧。 但如今,她却终究不是当年那个旧时人了。 即便曾经再浓烈的感情,经过时间的冲刷之后,也会变得根本不值一提,不存在人们口中常说的天长地久。 “虽然还不知道你和那个马上受朝廷通缉的要犯有何关系,但看在这张让我有些回忆的脸蛋的份上,玄虚子小姐,我劝你还是速速离开吧,若非是必要如此,我也不愿意见到这么一朵相似的花,就凋零在我的手下。” “哈。” 红衣少女玄虚子只是这么一声,望着眼前同样和‘玄牝子’记忆中已经差别了太多的高挑美人,便摇了摇头,无言的将手中握着的妖刀抬起,刀尖直指玉京子,挡在了身后玉卵和越阳楼残躯的前面。 “虽然不出意料……但这么多年之后,你果然也是已经变了啊。” “纵使故人盛情难却……”她叹息一声,随即朱唇中却只是斩钉截铁吐出了几个字:“——但我,仍恕难从命!” “螳臂挡车、负隅顽抗。” 见到玄虚子这副和记忆中的‘玄牝子’极为相似的姿态,玉京子的脸色却反而是冷了下来,只觉得玄虚子这朵相似的花,根本配不上这张本属于‘玄牝子’的脸。 先前的时候,她笑白渡子沉湎于北道门昔日的辉煌。 可说到底的话,玉京子她将记忆中的‘玄牝子’形象无意识美化,现在连正体在前也不肯认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何尝又不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呢? “以玄牝三十载不到,便三步之间飞升得道的才能,这个时代不应该少了她来大放光彩……让开,我再说一遍!”她深呼了一口气道,认为这已经是她最后的仁慈。 在玉卵前,红衣少女眉眼低垂,只是淡淡的道:“那我也在重复一遍我的回答好了——抱歉,恕难从命。” 不论是玄虚子她自己也好,还是如今的余殸仙也好,相比起原先的‘玄牝子’,她们都已经独立而截然不同的个体。 “既是真正算得上是完整的‘玄牝子’的‘玄牝子’,实际上早就陨落于羽化之中,那么,在如今这个时代中,为何玉京子你们却总是想把这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给重新复活呢?”红衣少女叹息一声,似是因为玉京子现在看似洒脱,实则还活在过去而失望。 “你不懂的。” 玉京子她不欲辩经,只是简单的四个字,便把一切都否定了,让这成了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就算是她一意孤行又如何,难道只是因为不应该、不合理这样的荒谬而苍白的东西,就可以让她束手束脚了吗? 话不投机半句多。 曾经拜盟梳起,最终却走上两条不同道路的两人,在这祖师殿内,她们终究还是以生死相向,不再有往昔情分的顾忌。 自以玄虚子为名的少女,她一身赤红如火的华裳被吹动作响,骨质小冠束起的漆黑长发也在风中飘扬,明明本身也只是在越阳楼基础上的命难之境,可此刻,她身上给人的浓厚压力,却是远远超过了她理论上能够拥有的程度。 虽然这本来就是一件没有道理的事情。 但其实只要再加上额外一个条件作为解释的话,这一切也就自然合理了起来。 因为…… ——她是‘玄牝子’。 ——两步连证‘合光’、‘同尘’,三步即是踏入飞升之境。 ——北道门千年以降,以[形神烛火]、[凭虚扶摇]两篇道经,自开一条长生之途的……怪物之中的怪物! 第一百三十九章.九息服气 “汝,欲求为何?” 即将战斗之前,在不为人知的意识黑盒深处。 冥冥之中,好似有宏大而温柔的女声响起,在越阳楼的耳边,仿佛是异常的诱惑。 男人知道,这正是姑且窃以“玄虚子”为名的那个红衣少女的声音,虽然本质上是经过他之道术所创造出来的‘假我’,可当那异质的存在性从这具身躯中涌出之时,他却是清晰的明白了,当初的‘玄牝子’究竟有多么恐怖。 “按照先前的约定,我已经把你带到了玄牝子这一世的面前了,而接下来,你也该好好履行你之前让我为你做到这件事情所许下的承诺吧?” 动用了这最后无法控制的手段,此刻的越阳楼可以说是冷静的吓人:“一个愿望,这就是你先前在漆水村许诺给我的东西。” “哈……汝,还真是会使唤人哪。” 红衣少女‘玄虚子’轻笑,那轻柔的声音是从心灵中自然生出。 在这越阳楼的意识深处,她的形象、性格、和言语习惯似乎也是更加接近真实的形象,隐隐约约都具备着一种古老而静谧的诡异魔性。 “说罢,汝……到底是想让我为你怎么做,直接杀了外界的那个家伙么?” “就算是我这么说了,让你这么做的代价,我赔上了这个愿望,也根本远远不够吧。”越阳楼摇了摇头否定,仍然能看出‘玄虚子’这话之中隐藏的陷阱。 红衣少女只是依旧那么轻笑,轻柔的声音如恶魔一样充满诱惑:“不妨大胆一点的试着说说嘛,作为这具身躯的临时租客,也许妾身就破例同意了呢?” “我不要你做那些不切实际的多余之事——” 没有管她说的话,越阳楼只是冷淡的打断道:“毕竟那个玉京子是无功县这一切之后的幕后黑手,我不敢指望、也不能相信你拥有打败她的力量,哪怕是有万分之一的风险,我也绝不敢让你有机会彻底掌控这具躯体。” “无聊无趣。” 越阳楼虽然隐约感觉到红衣少女玄虚子撇了撇嘴,但还是语气丝毫不变的说道:“作为仅有的这个愿望要求,我只要你做到带着师姐离开,哪怕是有万不得已的情况,到了要将我这具残躯丢掉的地步,也必须要完完整整的……给余师姐一个自由,替我还上这一笔!” “哈,只是这样么……既然汝如此要求,那么妾身也就如你期望一般,将你所企望之果从不确定之树的分支上摘下吧!” 话音落下,契约成立。 看着越阳楼最后渐渐大半个身躯渐渐陷入漆黑的意识海之下。 从身后,红衣少女轻笑着,就两只手搂住了越阳楼的脖子,将头倚靠他的肩膀上,把玉体紧贴其背,哪怕隔着那身单薄的华美红裳,其下温软如腻的浮凸触感也依旧清晰,直到他彻底消失沉入意识黑暗,而她的怀中也蓦然一空。 “瞧啊,刚才他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寂静无人的意识黑暗中,红衣少女玄虚子轻笑,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其实在和谁说话。 - - - 风不停,雨不止,雷不歇。 看着眼前曾经的故人,北道门千年以降的怪物悄然按下手中妖刀雀跃颤鸣,似乎是还能感觉到其上不久前那来自于越阳楼的一份温度、 “这是可怜师弟的最后愿望……” 在风中,玄虚子红裳衣袂飞扬,一振妖刀,无尽殷红的血色就从她周身沁入到了虚空之中,好似有无边不住涌动的恢宏浪潮之声,莫名的在这天地之间渐渐响起。 “所以……让她从前世的牵扯中脱身,这个要求,师姐我一定会替你实现!” 没有说任何的一句话,也没有露出任何的一点前兆波动。 就在那一刻的时候。 从她的长袖之中,一卷血色的画卷滑落,转瞬间便自然铺展,诡异的延长了无数倍,展现出其中以凝血为墨勾勒的无尽河山,并顷刻就将这座祖师殿中玉京子及她在内的所有人笼罩。 没有半分迟疑。 看着周围直接变化的景象。 提刀,扬墨。 在玄虚子手中的‘暮垂雪’就好像是画家手中的狼毫一样,画境之中,她挥刀将无尽的墨色泼洒,凭着她熟知的这卷画卷的特性,所有沾染墨迹之处,连同她自己在内,都迅速被遮掩的看不清晰了起来。 哗。 下一刻。 转瞬之间,在好像根本没有变化的祖师殿中,玄虚子重新出现,而只见掉落在地上,铺展成一片血色河山的画卷之上,却平白多出来一片不和谐的墨迹,以及一个仰着头,似乎也在看着画卷之外的高挑美人的形象。 ‘只能困住十息么?’ 感受着这卷血色画卷正时刻承受着剧烈压力,她看到画中玉京子周身一片莫名其妙的灰色迅速侵蚀画境,便转瞬间下定了接下来的心思,抬头看向了这座祖师殿本身。 虽然她现在这具身躯也是越阳楼以精心以道术打造出来的躯体,几乎继承了他的命丛和能力,用时也完全匹配玄虚子的神意,可终究……本质上说到底也只是一具命难之境而已! 同为是楼观道出身…… 同为是修行的‘象帝之先’的命图…… 同为是以“形神烛火篇”衍生出来的道术为主要的手段…… 在降临到这具身躯中的一刻。 玄虚子先是短暂的花了半息的时间,把这具身躯的一切特性彻底熟悉,而后就再度花了短暂的半息功夫,把越阳楼所创的‘天鬼夺兵铸形术’和白渡子花费了十多年功夫才炼成‘九牛二虎大神通力’,以自身的理解,再度解析重构、从无到有的给重修了一遍。 “既然只是修行境界不足的话……” 红衣少女只是微微颦眉了一瞬,随即,便吐息了一口气,展丝毫不认为自己的话里有如何惊世骇俗意味的,随意的说道:“在完成师弟最后的愿望之前,那就先花点时间提下境界吧。” 从把骨血到道术的部分,彻底纳入掌控之中的一息已过。 距离玉京子从画中脱困的剩余九息间。 第二息的时候。 凭借着在道术上近乎于不可思议的造诣,[九牛二虎大神通力]和[天鬼夺兵铸形术]两种不同的道术被她混杂了一起,转眼间笼罩整座祖师殿。 繁复道术的作用之下,就像是眼前所见的整片天地,都拥挤的向她所在的地方挤来一样,弯折的景象,如褶皱到极致的纸张终于破裂了开来一样,幽世之下,祖师殿最为真实的本相——腐烂到了某种程度孽龙尸骸就显现了出来。 “夫天地为炉,阴阳为炭兮,众生为食——” 呼! 那一刻。 仿佛开始磨盘转动了一样。 巨大的声响之中,这笼罩整座祖师殿的道术之下,哪怕是当初漆水孽龙留下来的尸骸,也因为长久的时间,连本能都早已消逝,而被以极为粗暴和浪费的方式,磨去其中蕴含着死意的部分,强行抽取出了残余不多的生机精粹,化作一条条飘散着灵香的血气长河,随着玄虚子她檀口一张,然后就涌入这具身躯之中! 劫境之兽的生机何等强大。 哪怕是本身早已死去了多年,其残余的生机,也绝对要远远超过一般的修行者的积累,说是相当于比得上千上万个凡人也根本远远不为过。 这等庞大的纯粹生机灌入躯体,感受着没有残余半分死意的血气刺激下,迅速趋于某种过度饱和的无数细胞的状态。 红衣少女微微舔舐了嘴角的血迹,诱人无比,只是稍微再度运转了一下道术,在异常庞大的孽龙气血支撑下,依照“辟五行真相自在无漏法体”的完美铸造方式,各大命丛受到刺激,就开始了提前性的铆接榫合了起来! “‘天演’、‘锟铻’、‘拘制’、‘尘根’。” 玄虚子轻声说道:“按照‘象帝之先’难境这个阶段的需求,要组成基础的命图,也就说还剩下的‘炎乱’和‘地感’两个命丛么?” 就在时间来到第三息的时候。 为了解决缺失的两个命丛的问题。 伴随着‘咚’的声音大地震颤的巨响,红衣少女只是轻轻跺地,在她的远超越阳楼本身的、细微到极致的掌控之中,来自这颗星辰运转的元磁之力,就被她窃取了虽然亿万分之一都根本不到,但相当于渺小人类,远远超出限度的力量。 “天道助顺,人情好谦,既见我形,敢问龙君遗骨,何不自献残躯,转石飞沙助我威?”她轻启朱唇,便是借运转星辰元磁之力吐出一道敕令,让支撑起祖师殿的那些残骨,也步了血肉的后尘,转瞬开裂,流露出隐约透露出沉重意味的黄玉般的胶质骨髓。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 虽然看似是以漆水为名,理应是合水行,可漆水村边那条孽龙,从当年那一场祸乱无功周边数县的地动之中,就能看出,它本身实则是又复合了一定的土行。 于眼前状况而言…… “正合该炼为我之命丛也!” 玄虚子轻笑一声,檀口再度微张,黄玉骨髓所化的光芒,就紧接着在道术的作用下,最终落在了脾脏之间,迅速构成成了一个模糊的命丛器官。 第三息末。 ‘命丛-地感’,成! 第一百四十章.妖魔斗(上) 假如说是其他的。 就比如说是像南玄门‘正法罗天’这样其他一系的命丛。 或许此刻的玄虚子还不能像现在这样,仅仅在一息之间,就借助孽龙骨髓这样的,就完成从无到有的瞬间构造。 但因为越阳楼本身就受的是北道门这一系传承的缘故。 他所修的‘象帝之先’,这副命图却恰恰是玄牝子曾经也有作为主修,甚至在某个北道门的特殊道术研究机构中参与过修改优化的。 野修和真修之间最大的差别就在这里。 作为正统的道门真修,他们对命丛的理解,绝不仅仅只是止于人体内特殊的灵化器官这样的,但凡是境界上达到了一定程度,在自家道脉的安派下,他们就需要进行一系列进修研习,参与到实证之中。 北道门鲸吞天下财富,南玄门致力出入朝堂。 相比于只知道抱残守缺谨守传承的野修散修,这南北两大道门之中的真修真传,纵使言谈怪异非常人者居多,可但凡能报出师门,却皆无一人称得上是草包废物。 修行乃是世间大事,非一人一代能有所成就。 就比如说现在大家所修习的命丛命图,在今人可以循规蹈矩的背后,往前往古了去推,那也是有了无数人无数智慧和无数牺牲后,方才诞生的成果。 曾经在生前把四大秘箓融会贯通,创下《形神烛火篇》《凭虚扶摇篇》这等称得上是独开新道的道经,玄牝子本身就不愧于‘北道门千年以降的怪物’这一说。 不过是几息之间,把曾经丢下的东西,给重新捡起来再修一遍而已。 虽然听起来好似多么惊世骇俗,可实际上这么如同垂手可得的事情,若非是相当于有手就行的话,对于玄虚子来说,那岂不就是对不起北道门那么多年的传承了? “这,理所应当。” 红衣少女也只是轻笑了一下,感受着‘地感’这个命丛给她带来的全新感官,便紧接着在第四息的时候,素手推了戴着的骨质道冠,凭空结出了四色光华。 ‘锟铻’合金行、‘天演’合木行、‘拘制’合水行、‘地感’合土行。 如今命图第一阶段中所需的五大命丛中的四者已齐,虽然唯独只差最后合火行的‘炎乱’,可之于玄虚子而言,这却反倒是最不需要担心的问题。 《文始真经》有言:一运之象,周乎太空,自中而升为天,自中而降为地。无有升而不降,无有降而不升。升者为火,降者为水。欲升而不能升者为木,欲降而不能降者为金。 既是‘升者为火’。 那么最具备‘升与变’之意的各类龙种本身、那么此处更是最具备浓厚龙血的‘漆水制龙五凶大纛’本身…… 不知何时间,转头看向身后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存在感的、越阳楼留下来的空壳残躯,在红衣少女逐渐危险起来的目光中,其中剩下来的凶兵,其微弱灵性就因为预感的,接下来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而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悲愤。 他妈的,光是在前主人手里每次都吃不饱、打完还要被逼着当备用血包抽血不说,怎么现在忽然跳出来个女主人,这副架势,也是要再把它抽筋拔骨啊! 一瞬间。 在两人接连不断的压榨之下,这杆漆水制龙五凶大纛之中的灵性,也是不由得生出几分‘怎能受这鸟气’的念头时。 然后。 就在感受着玄虚子身上的气息时,它心里蓦然想到万一要是背刺失败的后果后,没有半分犹豫的,在红衣少女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其中理应凶悍异常的灵性,就立刻进行了一个异常熟练的战略性认怂,把自己汲取了王害疯尸身中残留的生机后,经过越阳楼一番盘剥,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用来背刺的力量,一点都不敢留的全数上交! 呼! 第四息之间。 伴随着烈风在这座逐渐坍塌祖师殿中到处席卷。 红衣少女玄虚子的轻柔吐息之中,越阳楼留下来的那具藏着漆水大纛的空壳残躯,就随着狂风而化作一道锐利血箭,最终没入到了她的这具身躯之中,一部分结作了命图最后所缺的一块拼图——命丛-炎乱! 在那一刻。 没有任何异常的力量外泄波动、也没有任何经典的“给我破!”的环节。 仿佛自然而然的状态之中,一袭华美红裳衣袂在风中飞扬的少女,玄虚子她就水到渠成的晋入了寻常修道人纵使十多年苦修,也未必能晋入的‘入祸’之境,看样子还好似只是做了吃饭喝水一样再简单不过的事情那么轻松,甚至还有余力把需要苦磨时间的“辟五行真相自在无漏法体”顺带修成! 哗。 在那一刻。 只见五色奇异光华,蓦然间从玄虚子身后升腾。 这踏入祸境,“辟五行真相自在无漏法体”修成之后自然衍生的异象,紧接着,就随即依次收敛了起来,结作五色莲花,然后一瓣瓣凋零,化作一袭似乎异常古老的羽衣星冠,披在了红衣少女身上,让她平添了几分遥远的出世之感,不似这世上之人。 “真是久违了的感觉啊……” 感受着终于重新达到了祸境,玄虚子唏嘘叹息一声:“虽然也仅仅是初步踏入祸境而已,不过只是用来对付你的话,倒是已经足够了。” 她话音落下。 撕啦! 方才是到了第五息的时候。 而地上那副本来应该能困住玉京子十息的血色画卷,却是异常不合时宜的传来了一声撕裂的声响。 仿佛是有什么无形之物,硬生生的正在撕裂了画卷一样 只见那片血色河山的画境之中,玉京子原来所在地方,黯淡的灰色取代了一切,如同显示其中的诡异正在入侵现实,甚至是连湿润的灰色墨迹,都在从画卷之上渗出,渗透到了地面之下。 玄虚子能够看到。 此时此刻。 原本画境中的高挑道装美人,玉京子她已经是几乎完全换了一个模样,有无数邪异而亵渎、让人一看就头晕目眩的篆字咒符,在她的身后结成了庞大的黯淡日轮,倒映出一个失序而混乱,虽然看上去悖逆常理,可细微之处,却又无比合理的五浊恶世。 人不为人,兽亦非兽,犹如火宅忧怖,众人执迷沉沦! “汝这疯女人,说话可真是好笑无比,仅仅是祸境而已,像这样渺小的存在,不过如蜉蝣转瞬即逝,凭这等孱弱之力,汝又何来大放厥词,说什么已经足够的疯话的资格!” 画境之中传出声音,她连自称都和前一刻不再相同,高居五浊恶世的“玉京”之中,虽戴琉璃冠、现无尽光,可根本上气质的差距,却让玉京子不似常人所想象的仙圣神佛,而像是什么显化色身之相的天魔王! 玉京一词,本是泛指仙乡之地,且相传又是天外三尊中浮黎元妙上帝的居所。 在某些异常残缺的古籍之中,据说,这位天外之神又有一尊专门为信众愚人等显化世间本相的化身,唤作是“玉清墟元始天魔”,使但凡见其真容者,事后多是声称此世不过是一个巨大的虚假谎言,不存永恒真理,唯有失序的混沌长存! “玉京子……不,严格意义上来说,我现在应该称呼汝为【降圣盟威总咒】了吧。” 看着眼前反过来借着画境之能,将真实无比的幻景降临到现实的玉京子,玄虚子轻声说出了她此刻真正的名字。 当年天师道借[玄君七章秘箓]的原典,以周天大醮的仪轨,打开罡气层,其最终创造出来的产物,便是眼前“玉京子”这个从【降圣盟威总咒】中诞生,作为莫名之魔物的咒灵! 虽然本身的实力体系,并不能用常规的“灾、劫、祸、难”这一套道术四境来划分,可‘玉京子’的能力,却也同样不需要局限于一阶一阶的境界之中! 咔擦、咔擦、咔擦…… 悄然的碎裂声响中,高座‘玉京’之上的天魔女笑了:“既然是故人一别多年再度相见,为报以当年汝骗走吾四大秘箓、不辞而别之恩,以人身相对太过失礼,我又怎能不显化出本相呢!” “那还真是盛情难却了。” 红衣少女只能无奈了耸了耸肩,摇头道:“只可惜,那个骗了你感情的人,是玄牝子,而你要找的也应该是……” “汝想说汝是玄虚子,而玄牝子所做的事情和汝无关么!”玉京子出声打断,凭借着对这个又渣又屑的疯女人的了解,不用猜也知道她嘴里能吐出什么话来。 果不其然。 下一刻,红衣少女玉容上就露出了不好意思的‘哎呀,这都能被你猜中了’的羞涩神色,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说道:“我想想啊,你当年的那个样子,又蠢又怪可爱的,光是我一句话,就仿佛是能把你骗上床几次的样子,就算我根本无心,也是你自己说还要……” “闭嘴!” 就在玄虚子差点把某人当初的黑历史随口爆出来的时候,玉京子恼怒的喝道一声,那些从画卷之中渗透出来的黯淡灰迹,就飞快爬上了周边的事物,令所有的一切都失去的颜色,仅仅是存在,就让众生为之魔染! ‘没有当年那么有意思的好逗了呀……’ 见到她这个样子,玄虚子只能惋惜的叹了一声,朝那迅速灰化的无边之景看去后,同时,羽衣长袖中,便悄然间,又有一副画卷滑出,往外界走出来了一个抱刀坤冠! 第一百四十一章.妖魔斗(下) 画卷铺展,坤冠转身。 在那一刻,也在时间来到第六息的时候。 从画中走出‘玄牝子’怀抱长刀,只是似笑非笑的瞧了玄虚子这个另一个自己一眼,宛如真正的同胞姐妹一样,她便没有说任何多余之话的,将自身的存在彻底解散,化作一蓬光雨,转眼融入到了玄虚子的身躯之中,没有任何的隔阂。 生死者,不过一气聚散尔。 《形神烛火篇》最为核心的理念,本身就是强调:灯烛尽,应益其脂,易其烛,斯能浑天地万物以为吾身! 早在越阳楼踏上二楼之时,这个隐藏的伏笔就已经埋下。 当画中的‘玄牝子’重新回归玄虚子之身,在那一刻,将曾经留下的力量终于回收了一部分,霎时间,玄虚子给人的感觉,她隐约也就‘模糊’了起来,身上好似同时叠放了两个相似而不同的幻影…… 在不知何时。 而几乎连以此为目标而来的玉京子也没有注意到的是。 从起初之时就位于祖师殿中的,那颗余殸仙所化的玉卵,同时却是悄然消失不见了。 “玄牝子、余殸仙……现在的‘我’究竟又是谁呢?” 她心中一个念头闪过,即便是看着眼前黯淡成灰的世界,狭长凤眼中,玄虚子也只是淡然如常,然后推了推顶上星冠,使顿时间,便有五色光华升腾,无声轮转,一如当初白渡子在渡劫时,展现出的那一手‘逆五行真性自如解化神光’! 按道理说,这理应是白渡子他所独创的道术,也还没有录入楼观道的传承中。 但仅仅是从越阳楼的记忆中,借着他的视角看了一眼,在此时此刻,凭借着从‘过去’重新取出的力量,而玄虚子的手中,她却是轻描淡写的将这门道术复刻了出来,以此,改变了五色光华所笼罩之处的物质物性! 金曰从革,水曰润下。 此时间,伴随着她绣口中轻轻一道吐息,呼啸的狂风到处嘶吼的天地间,而玄虚子眼前所见的、在玉京子影响下黯淡成灰的世界,一切有形之物、一切呈现出固态之物,却是诡异莫名的逐渐“流动”了起来,仿佛化作了某种粘稠的流体。 狂风在动、大地在动、世界在动。 仿佛传说中无止境、无休时的,在罡气层间永久呼啸的‘三昧神风’降临到了此处一样。 ‘地’上掀‘浪’,‘风’吹‘水’移。 在那笼罩范围了整座囚龙观周边的道术的影响下,因为象征着着固态之物的‘金行’,转变成象征着着液态之物的‘水行’,而被临时扭转了物性的物质,便化作了似是而非的庞大‘流体’,向低洼之处奔流,带着难以言喻的毁灭性力量! “武功要讲道理,而道术可不需要讲道理!” 玄虚子轻笑了起来,抚摸着一身单薄羽衣下,从越阳楼肩头,转移到了她白嫩小腹之上黑红的花纹,好似在给他已‘死’的师弟说话一样,放下手,一振妖刀,她就将先前说过的话再度自言自语的重复了一遍道:“可怜师弟你的最后愿望,这个要求,师姐我一定会替你实现!” 她就是她, 此刻既是之于玄牝子已经是过去的‘玄虚子’,也是之于玄牝子尚且还是未来的‘余殸仙’,还是现在要自己来拯救自己,为了师弟他最后的愿望,绝不去做‘玄牝子’的‘好师姐’! 轰隆隆。 只听闻土石奔流之声。 看着连同存在的根基,也在飞快淹没于流动的泥沙之中的黯淡成灰的世界。 高局于虚幻魔世、那玉京之顶的天魔女不快冷哼一声,也感觉到玄虚子这曾经的妖女身上,逐渐浮现的那股异常而熟悉的气息。 “啧,取回了曾经的部分力量么,不过以这具脆弱的祸境容器的承受力……呵,要我来猜一猜到底在哪一刻时,汝这疯女人,就会像瓷器一样碎裂成片吗?”她一眼就看穿了玄虚子的底细,冷声冷语,说的是端的刻薄。 见到往日情人这么一副冷淡的样子,玄虚子她也不恼,只是耸了耸肩,便意味深长的说道:“大概足够撑到玉儿你像以前那样……” 崩! 似乎什么有什么东西划破空气声音响起。 还没有等到玄虚子把话说完,而玉京子手边摸出一张玉腰长弓,这个神色冷淡的天魔女,便抬手张弓搭箭,明明是弦上根本空无一物,可某种虚幻的事物,却是从此射出,瞬间跨过了虚幻和现实的界限,直接袭杀而至玄虚子之前! 没有任何的理由。 在那一刻,虚幻之箭瞬间贯入意识,于玄虚子的脑海之中,莫名浮现出的某种极度的恐惧,而后一刻,就迅速被凝聚了起来,仿佛正在具现,化作实质性的杀伤!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这是颠倒了现实和虚幻的唯心所造之箭,籍由受箭者自身心中最为恐惧之物,那本应是模糊的想象,就会转化作切实的杀伤力,然后使受箭者受到甚至一击致命的伤害! 然而…… 全然如无事人一般,明明是意识中了一箭的玄虚子,可转眼间,她却像是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样,随即悠然的声音就响起:“只可惜啊,根据谎言而衍生的事物,终究是会在真实之前屈服的……想到当初,说起来,你这一箭的存在,不也你自己主动告诉我的么? 作为曾经的性取向为女、不知道骗了多少少女感情的人间渣女玄牝子的受害者之一。 在玄虚子的记忆中,当年玄牝子潜入天师道时,玉京子这个从[降圣盟威总咒]中诞生的咒灵,幼女状态时,她可不止是把南玄门秘传的[玄君七章秘箓]大半都给交代了出去,甚至连作为她自己最为隐秘的秘密,那根植于‘谎言’的本质之理,也傻白甜的自己告诉了玄牝子这个屑女人! 见到这屑女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在玄虚子的面前,本来即便她怎么要揭黑历史,也一直作冷淡之态的玉京子也是终于有些绷不住了,难以压下恼羞成怒之意的喝道:“只是区区一个从过往时光中复苏的老女人而已,你是不是有些太过啰烦人了啊!” “嘁,本来就是你这傻白甜自作自受而已。”她小声的说道,语气里也是没有半分觉得这多么卑鄙无耻的意味。 开玩笑呢。 北道门这么多年以来,都快要传成北魔门的恶劣风评,可不是单纯的说说而已。 放在那一堆修道以来,就往遗祸万年那条路上狂奔的天生的魔道巨擘中间,就别说只是像当年的玄牝子那样为修道而欺骗小妹妹感情的渣女行为了,就算把恶劣程度按百倍千倍来算,她也是根本摸不着那些都开始转型为各行业垄断集团巨头的北道门前辈的边角啊! 从天外之神传道以来,这片天下的世道就是糜烂至今。 要说只是扒皮抽筋的残虐小恶还好,但放眼到修行界之中,南北两宗、西域佛门,以及无数旁门左道,他们里出了名的人物中,有一个算一个,那都是立志要改换天地为合我心意、动辄伴随着无数枯骨牺牲的大奸大恶的“大魔性”。 “全天下的大家都是烂泥潭里的人,咱也就别说是谁是更恶了。” “我知道你因为玄牝子弃了你不辞而别而怨,这当然无可厚非……”她顿了顿道,仿佛猜得到她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一样:”但在你要向我站在道德制高点进行报复之前,我还是得说一句:难道这世上就只有你特殊,那些因你而死的无数人中,他们的仇恨就不是仇恨,你所做的恶事就不是恶事了么?” “……啰嗦,呱噪!” 在那一刻,玉京子可见的沉默了一下后,然后毫不犹豫的,她便再度张弓搭箭,调整了‘谎言’的构成,然后空弦乍响,虚幻一箭就跨越到现实而来,进行果断的打击! “就算你说了这么多,不也还是什么意义都没有么,从受害者的角度来谴责我,难道你就有那个资格,难道我就会真的在乎么!” 她轻蔑的啐了一声:“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全都是再正确不过的废话!” 在颠倒虚幻和真实的又一箭之前,而此刻的玄虚子,却依然是她那副看上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的轻笑样子。 不知为何,即便是玉京子刻意调整了‘谎言’的构成,将诸如‘触刃即伤’、‘触火即燃’之类,基于认知的常识,在识破本质的前提下,也难以豁免的参数输入了进去后,而玄虚子,她却也仍旧是没有受到影响的样子。 “嘛,谁说要借此谴责你了啊。” 就在玉京子心生疑虑的时候,而下一刻,玄虚子抬起头,却是也同时望向了她,目光相对,让她内心顿时感到了异常的警惕,仿佛是千百度被骗后,也能识破知道自己上了这屑女人的当的本能。 没有等那个看似渺小的红衣少女再度向以前的‘玄牝子’那样得意的讲起自己的妙手。 迅速重新冷静下来之后,作为知道玄虚子这副得意样不可长久,而自己也终将得到这次胜利的胜利者,玉京子却是目光毫不退让的,开口直接揭破了她的心思,:“你一直在拖延时间!” 第一百四十二章.道之声 玉京子不是蠢人,也当然不可能是蠢人。 在所持有的力量根本不对等的情况下,一个人徒逞口舌之利,假如不是心知死期不久,想要放纵放肆的话,那就只可能是以此隐藏着更深层的目的,先暂且拖延时间了。 ‘玄牝子’会是那种的心知死期不久,就自暴自弃的人么? 不,不可能。 至少以玉京子的印象来说,在她的记忆里,从只身潜入天师道,窃取四大秘箓以补全自身道途这一个举动,这个屑女人的自信心,就绝对是那种过剩的级别。 连南玄门这等庞然大物也不惧,根本不认为自己失败,这样自信心过剩的傲慢女人,就算知道了无力反抗,死期将至的事实,恐怕也只会最后毫不在意的极尽一搏吧! “非生即死,无有妥协……毕竟当年的你就是这个样子的啊,哪怕你知道只要肯让开的话,我就必然不会动手,如你这般的人,也是绝不会选择这样的道路。” 玉京子像是感慨一样说道,从某种上来说,当初也正是玄牝子身上这样的特质,才吸引到了她的注意,就像仰慕太阳一样,仰慕着这个在她眼中无比耀眼的“师姐”。 一晃眼几十年过去,世事也真是奇妙异常。 原本尚且还是幼稚的玉京子,在玄牝子离开后,就像是瞬间长大了一样,以至于如今也出入庙堂之上,在南玄门里统辖大权,而当初的玄牝子,取得四大秘箓不告而别之后,修成[凭虚扶摇篇],只差半步即可飞升成功,最后反而是转劫流浪世间不知几世。 当师姐成了师妹、师妹却成了师姐。 在无功县此时再会时,当年人不再是当年人,而两者之间的长幼之位也是悄然间颠倒。 “当初你渡我,如今我渡你,也正是这样的‘你’才能算得上是‘你’呀。” 想到这里,意识到某些东西已经改变的玉京子,神色和语气却是缓和了下来,心思转了转,即便是知道玄虚子在拖延时间,也透露出游刃有余的意味来,反而是比玄虚子她本身,更像是当年的那个玄牝妖女。 崩。 空弦又响。 在那虚幻的魔世玉京之顶,以华彩琉璃为冠的天魔女,纤指扣住玉腰弓弦,诸多精美的‘谎言’编织而成的咒,便再度破空而去,直指人心,不问境界! 玄虚子千路而来,她只一路而去。 在根本不可能彻底豁免的炼虚恶咒之箭面前,每一次遭到的伤害,反而都会潜移默化的强化这个印象,越是拖延时间的话,到了最后,哪怕是真正的灾境道主直面,也一样因此会遭到足以造成‘道伤’的永久、甚至致命的伤害! 在那一刻。 “终于,长大了呀……” 感觉到玉京子张弓拉弦,这毫不掩饰杀意的一箭下,而玄虚子悄然垂下眼眸,她也是轻微的感慨一声。 玄虚子知道,接下来,自己一切的言语皆已是对她再无意义,不论如何,她打定心思,也准备用这一道道的炼虚恶咒之箭,生生使自己死在自己的恐惧之中。 高居于同样以‘谎言’构成的玉京之中。 本身玉京子就是难以用任何常规的形式攻击到的。 当她再度决定彻底以无视境界,直指心灵的炼虚恶咒为箭为主攻手段之后,这个天下,便是破坏力足以改换天象地貌的灾境道主,或许也不愿意直面于她这样麻烦的异类,被她的咒法纠缠。 无法造成伤害、无法躲避伤害。 似乎从各种意义上来讲,借助画中封存的过往之力,才短暂得到匹敌之能的玄虚子,便陷入到了没办法想到任何一条生路的绝境之中。 当然…… “这是假如说我不是玄虚子,而仅仅是复苏的玄牝子的情况下推演出来的未来。” 在无穷尽的炼虚恶咒之箭下,披着五色霓裳羽衣的少女,忍不住轻笑一声,柔荑推了推道冠,那一刻,便像是骤然显现出了原样一样,稚嫩的容颜变得妩媚成熟,而那身薄薄的羽衣,也难以掩藏下饱满的弧度曲线,似乎紧绷了起来。 像余殸仙? 不,此刻应该说是像‘玄牝子’才对。 画中封存的过往力量附身,法有元灵的作用下,没有其他因素的正常情况下,这副样子,才理应是她真正的样子! “真是蠢的可爱啊,傻白甜的小玉儿。”玄虚子轻笑着,感受到炼虚恶咒之箭妨害意识,将她恐惧之物具现为实际杀伤之能的过程,反而是笑容更加愉快了,像是因为终于不要扮那副要拖延时间的蠢样子而开心,巴不得她这些炼虚恶咒之箭再多来点一样。 明明她都早就已经提示过了不是么? 她可是‘玄虚子’,而不是‘玄牝子’。 在这类的咒禁科的劾鬼之术中,要知道,关于受术者的‘名字’的这部分可是重中之重。 不论是最基本的弄错了对象也好,还是对方根本不认同那个名字也好,要比喻的话,就好比是骗人说“路人甲,你马死了”,可这人却是‘龙套乙’,只要但凡是个正常的人,也不会因此而相信的吧。 眼下的情况下。 正如上面所举的例子一样。 玉京子的认知中,炼虚恶咒之箭的对象,一直都是‘玄牝子’,而在对于‘玄虚子’本身来说,说起来,就像是那个经典的笑话所说一样——你要抓鲁迅,和我周树人有什么关系? 从根本上,简直就是大错特错了! 在这种情况下,这炼虚恶咒之箭,所造成的效果倒确实是锁定了‘玄牝子’没错,但事实上表现出的,却不仅没能对‘玄虚子’造成任何的影响,反而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草船借箭’,成为了她接下来某个打算的前提。 非生非死的猫居于黑箱之中。 玄牝子要醒来的前提,就是等到她自己观测到了自己苏醒,自行修成‘我思故我在’的道成之身。 在场人中。 只有彻底明白她当初思路的玄虚子才知道,在这个过程中,实际上,她也是处于一种根本无法进行思考、进行影响外界的状态,连意识都只会停留在当初的那个羽化的时刻。 假如在这个关键的时刻。 忽然间,再引入某种直指心灵、就譬如说玉京子这道炼虚恶咒之箭的话……哈,就连玄虚子本人,也是有点想知道,那不讲道理的把虚幻的谎言,扭转为真实的现实之物的力量,究竟会不会从她最后羽化时的记忆中,顺带引出那难以形容的大恐惧呢! 在这件事上。 关于‘飞升’之事中隐藏的诡异,玄虚子她当然知道。 从外神传道,到夏商周三代之治,过仙秦天汉,到如今武朝太祖定鼎江山以来。 明明历经无数人的修缮、补充,经历百余次的大变,现在的道术体系,一代更比一代完善,不管是最基础的难境修行者的数量,还是道术体系金字塔顶端灾境道主的数量,都要远超原来。 可但是。 历史上有记载的飞升者却越来越少。 甚至还导致出了像南北道首这种实力远超过普通灾境道主,隐隐达到体系中根本不存在的“第五境”,明明早就可以飞升,却偏偏要驻留人间的怪物。 只要知道了这其中的具体数据。 在根本没有出现什么“灵气衰退”、“末法时代”的前提下,但凡是有心搜集史料、研究历史的修士都会发现一个诡异的状况——明明明面上达到飞升一级的灾境道主越来越多,可随着又一个大世的到来,选择了飞升了这条路的修行者却是越来越少,似乎他们都在沉默间,隐约表现了一种……名为“不要飞升”的默契! 当初道在人前,玄牝子踏出第三步羽化飞升之时,也是身不由己。 就连作为她斩下的过去之身的玄虚子,同样也不知道那一刻她具体遭遇了什么,最终才选择了以草创的《凭虚扶摇篇》,打断飞升,自封真灵,重新活出全新的一世。 虽然那也可以大概猜出到底是怎样的大恐怖大不详,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眼下的情况下,若想真正抗衡玉京子,玄虚子,她却是要期望这个关于飞升的大秘,越是恐怖越好。 毕竟…… 在想到这里时,玄虚子在心里不免也有些沉重的轻声叹息:“【降圣盟威总咒】本身,也是记载着有关于如何接触并祭祀[玉清境元始天魔]的仪轨的大禁忌啊……” 若是玉京子她真的不顾忌起来的话。 光是动用起元始■章,那改变■■■,■■到■■■的■■■■,凭自己的能力…… 在那一刻,感受到脑海中渐渐响起的声音,也是她想到这里的时候。 忽然间,玄虚子所有的念头都中断了。 仿佛是有某种难以言明的道音,在炼虚恶咒之箭的引发下,终于降临到了现实一样,借着她的口舌,就要把自己传达出来! 道逐人矣,其亦不为死物。 当那飞升之时的道音,于玄牝子真灵的记忆中被“回忆”起来之时。 那一刻,在玄虚子的设计之下,它,就从少女的歌喉中而出,也让玉京子骤然感到,本来一切尽在把握之中的事态,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虚空中。 似有大道之声响起,仿佛是伴随着无穷门户打开的幻象。 如是我闻。 祂说:“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 第一百四十三章.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 冥冥之中,不见玄虚子朱唇启合,那宛如古老咒歌一样的沙哑声音就在天地之间响起,如同本身就是‘正理’一样,那一刻,无边的玄妙领悟,就在所有生灵心中不由自主的疯狂涌动,让人甚至感到极度的恐惧。 飞升之兆,大道妙音。 明明是原本象征着所有修行者毕生所求之最高成就的异相,可当亲身亲耳真正聆听,从佶屈聱牙的晦涩韵律中,感悟到天地之理的一二,那一刻,隐约的恍惚中,玉京子,却仿佛看到众多的门户,在虚空之中打开,沉浮着无数光辉的球体。 谷神者,道也。 玄牝有始,以为天下母。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生育天地、运行日月、长养万物,强名之曰道,同谓之曰玄。 依先前玄虚子出声前无意识之言,此乃“如是我闻”四字真实法义是也,所谓“如是”即“如实”、所谓“我闻”即“我知”。 在诸多的经典,这四字皆是大多列于开头第一句,意为:此经内容乃是亲耳笔者听闻道尊或佛陀说言,乃是非从他闻之原意,乃是真实无谬之法理。 既称如是如实、 既答我闻我知。 从某种程度来说,若玄虚子所言非假,这便意味着……从她口中颂出的古老咒言,即是道尊亲口所传述,即是玄牝子飞升时亲耳所闻之言! 鸦羽般的漆黑墨发化作淡薄的苍白,一双赤瞳似是星火,披着五色羽衣的少女,在此刻,就好似古时的巫女祩子般,化作了沟通上天某种莫名之物的容器载体,代天之行,成为了这道从过往回忆中响起的飞升道音发声的喉舌! “假名易号,化行今古,命雷霆用九五数——礼赞太上祖师,太清墟有古玄极天魔!” 抬起头,玄虚子轻声颂唱楼观道传承的太上宝诰,作为降神的巫女,在那一扇扇虚虚掩着的门户之后,看得却远比玉京子还要更远,仿佛看到了一白头老者,牵着青牛,捻着流珠,在某个看不清面相的存在的陪同下,往西步虚而去,以人之身,穿过天上无数道的银色门扉,最终彻底消失不见的一幅幅画面。 那个牵着青牛、捻着流珠的白头老者的身份不必再说,自是这此世道门源头的太上祖师。 而旁边的那个看不清面相的存在,虽然看不清具体长得什么样子,可从身上某种似曾相识的古老道韵来看,纵使内心中有几分不敢相信,可玄虚子却还是本能的说出了那个每个楼观弟子都再熟悉不过的祖师名号:“文始道尊”! 咔擦、咔擦、咔擦、咔擦、咔擦…… 在那一刻,无数细碎清脆,宛如天崩的声音之中。 不管意识到飞升道音之后隐藏的秘密,究竟有多么恐怖的玄虚子有多么的惊讶,也不管意识到原本事态终于失控之后的玉京子有多么的惊讶。 伴随着本不该出现的大道妙音响彻于天地之间。 天穹之上,幻象般的无穷门户便好似打开了一个缝隙,洋洋洒洒般,落下了无数像是未曾燃烧彻底,边缘还残留着灰黑余烬之迹的泛黄莲华花瓣,转瞬间就遮天蔽日,漫天飘散。 似乎是这些从门后落下的花瓣本身也有着神秘的力量。 即便是身处于虚幻的魔世之中,而玉京子,她却也是看到了许多花瓣悄然间就从天上飘下。 先前玉京子她听到玄虚子礼赞了太上祖师一声,同为天外三清墟的传承,凭借着直接源自于“玉清墟元始天魔”的本质,玉京子她倒也是大胆,嗤笑一声玄牝这女人徒劳的反抗之后,就伸出素手,随意的从飘落的花瓣中摘下了一瓣。 “哧”的一声轻响。 落于玉京子手中的瞬间,那片泛黄的莲华花瓣一颤,边缘处未曾彻底燃烧的灰黑之色就是又深邃了几分、 宛如触及到生灵的躯体之后,燃烧的更快了一样。 转眼间,玉京子手中的莲华瓣就彻底化作了灰烬,即便是被精心编织的‘谎言’覆盖也无法阻止、或是复原,自然而然的,就融入到了所触及的事物之中,消失无踪。 天降金花、地涌金莲。 这本是两种传说中,据说是仙神讲法时才会出现的异象。 可当以这种诡异莫名的形式出现在这里,出现在玉京子面前之时,这种异象,却似乎和传说中无比美好的表现,相差甚远,仅仅有‘蕴藏无上妙谛’这点,似乎是体现了出来……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 感受着伴随着颂唱经句的道音在脑海中回荡,无数思维的灵机的在脑海中碰撞,而玉京子却像是根本不在乎这种对寻常修道者来说无比珍贵的顿悟之机一样,端坐于玉京之顶,只是心念起灭之间,就破灭了所有的产生领悟的念头。 她化作淡灰色的眼瞳之中,此时倒映着玄虚子的笑颜,伴随着将不再保留的杀意献以旧日故人,在骤然间,从不存在的历史之上,根植于‘谎言’的魔世玉京,就进一步深入的侵入到了现实,根本性的改写着某些事物的起源。 绝对的本质性差异之下,一切的机谋巧算都是毫无意义…… ——假如没有意外的话,她本来是想这么说的。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 当蕴含无穷道妙领悟的声音从自己的口中再度响起之时,在那一刻,玉京子的面色终于骤变。 来自于门内的莲华花瓣飘荡在天地之间,化作灰黑的纸灰。 伴随着大道真言的缓缓响起,仿佛是灭之不尽的魔念一样的大道感悟充斥于脑海之中。 从她口中颂出每一个字,都像是剧烈的猛毒一样,当她每吐露出一个字的瞬间,维持着她这具身躯人形表象的诸多‘谎言’就破裂一分,乃至于到最后,甚至令她几乎彻底的失去了人形,白嫩如玉的肌肤上无数道漆黑裂痕扩散,显现出其下根本不是血肉骨骼,而是无穷扭曲的灰色字符、构成的那一道唤作【降圣盟威总咒】的根本法箓。 即便是在诸多天外之神之中,在三清墟的那三尊恐怖莫名的存在也称得上极为特殊,堪称是三位一体。 但在终究不同的法理运行于同一具身躯之中时。 作为元始一系的【降圣盟威总咒】的咒灵,为维持自身的纯粹性,玉京子她却也是终于感受了危机的预感,不顾一切的进行着‘谎言’的修订和编织,甚至没有余力再维持周边的‘玉京’。 作为从【降圣盟威总咒】之中诞生的咒灵。 玉京子她本身当然是不存在‘死’这种概念的,即便是如今引出太上楼观一脉的飞升道音,使她骤然间遭受了法理层面上的矛盾纠缠,可在之后,哪怕她本身并没有行动,【降圣盟威总咒】也是自然会将一切修正回原来的样子。 但之所以让她感到心神有些动摇…… 却是。 那一刻,在她脑海之中,颂唱着道经声逐渐变得熟悉的声音——玄牝子! 在涌动的直觉下,玉京子无比的确定,这绝不是余殸仙、玄虚子那样力量已经配不上‘玄牝’这个名号的赝品、废品,而是在她记忆之中,那个她真正仰慕的‘玄牝子’! 纵使历经几十年时光的变换,许多的事物都已经不再。 可终究……这么多年来都以玄牝子那样为目标的玉京子,她心里却始终有一个挥之不去的疑问。 ‘哪怕是飞升之于你也绝不会成为什么问题的情况下……’ 感受着伴随着大道妙音在脑海中的缓缓回荡,仿佛越来越接近当年玄牝子当年飞升失败的状态,玉京子借着这个机会,却故意不做任何的反抗,要探寻出执念的真相,在喃喃自语:“当初在那个时候,你究竟遭遇了什么!” “哈……也许是发现了什么太过难以言明的真相吧。” 在玉京子的耳旁,玄虚子的声音响起,变得有些空灵,即便退出了刚才那种“代天之言”的状态,但风过留声,三千青丝间几分如雪的苍白,也依然是伴随着某种难以言明的特质,残留在她的身上,永久固化,让她的本质更加贴近于冥冥之中的道理。 用常理的话来说。 这也就是让她的某些直觉更加准确,灵视更加敏锐、也更加容易再度受到来源于‘道’的魔染。 虽然看似付出了影响深远的代价,但这一切……在此刻她为了师弟这个执念,却都变得根本不成了问题。 ——毕竟,她是师姐嘛~ 天幕漆黑,厚重乌云,遮蔽星月。 在云幕之上,伴随着玉京子将自身主动陷入大道妙音之中,主动找寻当年的真相,而那座虚幻的魔世也终于缓缓消散不见。 “呼……” 当轻缓了几分的风儿悄然吹过,看着旧日故人从她的玉京之中跌落,想到她那副狼狈的样子,那个墨发红瞳少女她将凌乱的几缕发丝捋到耳后,终于为这而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假如动用属于‘玄牝子’的东西,她当然也可以解决现在的困境,但那样的话,也终究不是师弟他的原意了。 所幸的是…… “即便不做那个我根本不认识的女人啊,看来师姐咱也是有保护好师弟你的能力的嘛!”她摸了摸下巴,轻笑着道了一声,也不知道到底是该叫‘玄虚子’还是‘余殸仙’,又或许两者兼而有之了…… 将暮垂雪收归身中。 她旋即从复杂的情绪中脱离,轻吁一口气,洒然一笑。 此时此刻,在刺破云层洒下的月光之下,她回首看了不知掉到哪里的玉京子、也看了那似乎陌生了几分的无功县一眼,苍色与墨色混杂的发丝扬起,在莹白的月光下,就映衬她的容颜如玉,宛如天上神女般,不似凡俗。 知道越阳楼或许暂时还不能苏醒过来这一幕。 她念叨,就像是代替师弟他说的一样:“这繁华且纷乱的大世将近啦,故乡啊,从今天起,若非是等有一日,我们终于从这世上的乱世的铜炉里挣脱出来,待天下泰平之前,今生只怕是再无缘回首相见故土啦!” 第一百四十四章.那些风 天有九重,而神霄最高。 所谓‘高上神霄,去地百万。不知碧空,是土所居。’ 若为求羽化飞升之业果,突破罡气层时所必须历经的三昧风灾、六根火灾、九反雷灾的这“大三灾”之外,以神霄之上的天外天三清墟为目标,则需要再度穿越三重的“门扉”。 第一重的门扉是‘众妙之门’,它隐藏于星辰运转的轨道之上,引领人彻底脱离引力的捕获,进入星球的外延。 第二重的门扉是‘玄牝之门’,那是一个超乎虚空之外的地方,太古的永生者在那里等待着等待着成功穿越过第一道门扉的飞升之人,指引他们以仪轨再度向上攀升,达到那那扇终极的门扉之前。 第三重的门扉是‘天地之根’,从那里开始,这扇终极之门再度洞开,据传说所言,就会将飞升之人引向那超乎一切星球、超乎一切物质、超乎一切时间、超乎一切宇宙之外的最终虚无之处,来到那属于无可名状的天外之神的暗墟,以渺然之身蜕变,觐见那位居门后的‘太上者’。 “真实之人超越了善恶,” 无尽的大道妙音之中,好似有疯乱而癫狂的吟诵声突兀响起,那是本该早已消逝的虚无幻影,名为‘玄牝子’的飞升者、捧着古卷的轻笑:“她来到了诞下万物的血肉产房之前,知晓幻觉即是唯一的真实,了解到物质即是最大的欺骗。” 似乎是从悠久的时代之前,她就已经在这里——在这扇第二重的门扉前,等待着玉京子的到来一样,这个以‘玄牝子’的形象显身的幻影,便在对方尚且还没能彻底把一切转化为能够认知的符号象征之时,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纵使连思维变成了一系列模糊而不清晰的景象,在那翻涌的混沌中失去了明确的边沿与轮廓,可遵循着再深刻不过的本能,但玉京子仍然感到,握住那只柔荑的感觉,是如此的令她感到亲切和熟悉。 终于…… 她主动身受大道妙音,想到找到的东西终于找到了。 在这个幻象一样的场景中,她曾经名为‘玄牝子’的那个太阳,已再度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此时此刻,当看到真正的‘玄牝子’出现在眼前之后,她竟然发现,先前那些有关于她到底为何而死的问题,却反而是全都变得重要了、 不论飞升之中到底隐藏着的秘密。 这样浅薄而无趣的东西,在她眼中,又怎能抵得过现在简简简单的“她高兴”三个字呢? “好久不见……” 一时间,她抓着玄牝子伸出的柔荑起身,刚想这么开口,可把话说出来之后,不知道为什么的,她却是突然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了。 这么多年过去,她同样的也来到那个当年玄牝子所处于的位置,其实心里早就明白。 之于当初那个天上的太阳而言,哪怕她落在虞渊之中,那也不过是短暂的一阵歇息而已。 纵使盘踞在地上的蛇,望着她想要成为有翼的飞鸟,让她看到了自己的存在,一条有趣的小家伙,也只是在她的人生中添上了一段有趣的经历。 月落星沉。 既是太阳,便终将会再度升于中天,广照世间。 无论再怎么有趣,那条蛇终究只是一条小蛇罢了,最多不过是升出了一对羽翼,相比起寻求真理、得道飞升、济世度人这样对于修道者来说,或许重要了百倍千倍,也等着她去做的事情而言,那就根本不值一提。 ‘毕竟……’ 抬起头,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熟悉玉颜,玉京子嘤咛的呻.吟一声,心想道:‘当初的你,也正是靠这副冷酷而慈悲的样子,这才吸引了我不顾一切的追逐啊……’ 既是飞蛾明知道危险,也要追逐那抹耀眼的火光而死。 那她又怎能把导致烈火焚身的错误,归结于那只是静静燃烧着焰烛呢? 叮铃铃。 似乎是风铃摇动。 宛如无数镜面彼此碰撞,破碎的片片残光在晦暗的第二重门扉所在之处的上空摇曳。 而此时此刻,同样是在这里看了玉京子许久的‘玄牝子’。 看着眼前的似乎已经长大了一样高挑美人,她轻笑了一下,柔荑从对方的手中抽出,去轻轻抚摸着她的白嫩如玉的脸蛋,垂下眼眸,却是惋惜一样的叹了一声:“天地异也、仙道异也、外神异也……当初不知道其中的隐秘,导致飞升出错,如今却不愿意你也落到和这里的我一样的下场。” “秘箓不齐,玄君不现,而今还不是这方天地能够飞升的时候,你想要追寻我的足迹,终究来的还是太早了……” 话音落下。 似乎是她前半句的话,触碰到了什么隐秘。 还没有等玉京子等理解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伸出手本能的抓紧了对方的皓腕,就发现,维持着这片幻象的、某种由大道妙音支撑着联系,竟然是突兀的减弱了好几分,使一切都变得虚幻了许多。 本来找到的执念源头又即将从手边错过,没有任何一刻的玉京子,比现在更加期望那些烦人的道音能够继续纠缠在自己的耳边。 “到底要怎样才能够……” 她刚刚开口,这个飞升之后的玄牝子,就像是知道将要说什么一样,轻轻摇了摇头,只是说道八个字:“太上楼观,永镇天门。” “我楼观道作为此界外神传道起,最为古老的几支传承之一,历来祖师飞升太清墟者无数,即便如今天地大变,守于第三重门扉之处的文始祖师留下的事物,也不可能完全失效,总归有着那么一些可以拼凑出‘钥匙’的残篇,被人得到。 “诸如诞生出你的【降圣盟威总咒】,诸如玄君七章秘箓还未曾是玄君七章秘箓之前的原始版本,这些妖星坠地、东汉立国之后,方才从罡气层之外被传下的仙道秘典,其中都有很大可能是涉及到了打开三重大门的‘钥匙’……” 没有隐藏的意思,玄牝子似乎是很想借着这个机会把这些信息传入下界的意思,只不过碍于某些隐秘之事太过‘沉重’的缘故,哪怕是飞升时的大道妙音构成的联系也无法支撑信息的传递,说到了玉京子耳中之时,信息的完整性就大打折扣,仅有十之一二能够被记住…… “呼。” 这件事没有解决办法,玄牝子只能无声的叹息了一声,说罢最后的一句话,恶趣味的捏了捏的玉京子的俏脸,也不等给她道别的机会,只是挥了挥手,宛如一切就都像镜子破碎了一样,虹光折射,当玉京子再度睁眼之时,不管是玄牝子也好、还是那扇第二重的门扉也好,如梦似幻般,所有的一切就复归原样。 譬如朝露,转瞬无踪。 当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消失不见之时,明明是发觉越阳楼和余殸仙已经趁机逃走,可她却并不打算就这么浪费时间的追下去了,只是遥遥的望了一眼之后,便拍了拍脸,回头往无功县走了回去。 只有的当年玄牝子面前,才会出现的‘小玉儿’消失不见。 玉京子又做回了玉京子,只是心想着,刚才那副狼狈的样子,待会给她好徒儿看见了。 在那一刻,似乎也有着感应一样,而逐渐将把无功县这无数活尸的‘命’承载到自己体内的青衣少女,楼阳月也抬起了头,看着那乌云渐渐散去的天空,隐约间,就感觉到什么不一样了,所有人都各自走向了自己的未来。 呼—— 从远方吹来了风,她伸出手想要去抓,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 - - 秦岭高而险。 如同嶙峋苍龙盘卧,山脉蜿蜒起伏。 没有借着漆水河走渭河水系的意思,余殸仙却选择了往距离无功县并不远的秦岭山系中钻去。 夜枭和各种虫类的鸣叫声起伏,而在某一个地方,温柔而恬静的歌谣声,越阳楼的意识便隐隐约约的苏醒了。 咚咚咚…… 似乎异常逼仄狭窄的环境中,连一点心脏跳动也被放大的格外情绪。 遵循着某种奇奇怪怪的本能,越阳楼似乎是想摆脱这种状态,只是稍微的伸展了一下身子,这片阴暗无光的‘天地’,随即就破裂了几条缝隙。 嗯,没错。 就是几条缝隙。 因为这个状况,即便是越阳楼也不由得有些多想了,难道是楼阳月那女人留给自己的不死物质有什么问题吗? 咔擦。 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掰开破碎的声音响起。 就在就在越阳楼心念电转,不住猜测自己是落到什么处境时。 忽然间,那片阴暗无光就被撕裂了。 越阳楼只感觉到两根有些冰冷的纤指,蓦地捏开他的嘴巴,抵在他口边,随即,尖牙刺破白嫩肌肤,几滴带着馥郁花香的血液,就落入了他的喉咙中。 感受着那残留的几分难以言明的甘美滋味,他忍不住吮吸几下,然后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生机,就充斥了这具复归先天纯净的幼躯。 柔荑托着香腮,似乎变得格外妩媚了几分的师姐,美眸饶有兴致的瞧着从蛋壳中钻出头来,正生涩的吮吸着自己指尖血液,变得纤细俊美的青涩少年,淡漠冰冷的神色下,心脏就悄然砰砰跳加快了几下。 原本只是少女模样时,作为‘玄虚子’的美人,就已经有了清冷而诱人的姿容,但是如果相对于现在的话,则又稍显得有所不如,差上了那么几分气质,比不得她现在本就优秀的底子彻底长开之后,来得这么风情妩媚。 “……师弟。”她轻声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 见到越阳楼渐渐理智重新上线,在这个情景下,她就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某个似乎暂时占据了上风的意识,将另一个羞涩到不行的意识给按了下去。 纤细的玉臂悄然环住脖颈,将无力反抗的越阳楼扯了过去,他就感觉到自己撞入一片兰花般的旖旎香气之中,同样感觉到美人师姐让耳垂有些痒痒的温热吐息。 沙哑而柔媚的声音响起,似是调笑一样:“仔细想想,当初答应你的东西可是都已经在你脑海里了……趁着这初生未久的少年之躯,可是修习师姐我这[养性延命箓]的好机会……” “师姐,这、这不太好吧。” 感受着醒来后,就忽然出现在脑海里的、作为交易内容之一的那卷秘箓,隐约意识到余师姐这个时候要做什么事情的越阳楼,也是不由得有些紧张了起来,觉得进度好像太快,一时间,也是没有分辨出其中的细微差别 见他这么说,她轻笑一声:“怎么?不愿意么?” 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但越阳楼还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道:“怎么会!师姐窈窕淑女,我当然君子好逑!” “……既是如此,那越……师弟还在等什么呢?” 唔……难以描绘的声音再度响起,即刻而分,美人师姐搂着怀着他的好师弟,一声有些克制的低吟声从朱唇之间响起,越阳楼刚要有所动作,可余殸仙明明是纤细柔弱的玉臂,却是从翻身一把将重新化作纤细的美少年的师弟按住,动作有些青涩的…… 耳鬓厮磨之间,软玉温香在上,越阳楼只听到柔媚的声音的耳旁响起,轻笑着,似是在说着什么话,却听不清晰 - - - 月落星沉,太阳照常升起。 这个过去的夜晚是普通的一晚,但却是之于某些人重大的变化转折。 世界一如既往的运行着。 北道门的妖道们不曾停止夺利,而南玄门的邪道们也不曾忘记争权。 纵使天外诡异莫名的仙神们环伺这颗星球,可这世间的大多数人们却也照样过着他们无知而日常的生活,为油盐酱醋烦恼,为明日的贫穷愁苦而烦恼。 众生的今天一如往昔,似乎和那即将到来的大世无关,又似乎密切相关。 从这无功县的压抑脱身。 望着新一天的太阳,那些风儿从八方吹来。 某个家伙心里却只觉得有一句话闪过——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卷末废话(上一章屏蔽已放出) 各位读者老爷们好,这里你们熟悉的拉胯人,一日■更的废物作者赫密斯之鸟。 正如你们所见,这稍显冗长的一卷终于结束了,虽然过程并不是很顺利,但总归是没有太监。 我知道你们肯定会因为更新的状况而怀疑是否会有一天突然没了,因为有着先例在前,这点无可厚非,但我仍然要放个屁话的是,这本书我一定要写到两百万字以上。 正面回应一下更新这么拉胯的原因。 毕竟我本身也有着工作嘛,还有着房贷、养家的压力在身,写书这个爱好,总归不是我生活的全部,就比如说最近这段时间的情况就是,每天称得上完整的码字时间,基本上也就只有那么两三个小时,为了不影响第二天的状态,还不能熬夜到太晚。 写作,这是件很讲究连贯的事情,碎片化的时间可以偶尔利用着来写,但却很难以靠碎片的时间写出一整章来。 在社畜生活这个不可抗力下,所导致的就是每天维持全勤最低要求的更新,就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以至于还要靠先更后改之术,偶尔拖延一下时间。 深知我懒狗本性的我知道,没有了一个每天更新的不间断的更新惯性之后,从每天一更到两天一更到一个星期一更,诸如上本的赛博人就是前车之鉴。 虽然我从不高估自己的自律更新能力,但哪怕如此,我也依然想要向大家证明,即便是身为精神拉胯人,在社畜生活下,也仍旧可以做到保证全勤的更新——嗯,这个话我之前也和杜公说过嘛,反正……全勤人,我当定了! 由于先更后改,对于那些因为第一时间更新了就看的追更读者,我深感歉意,辜负你们的信任,我很抱歉,但生活不可抗力的影响下,在这件事上,我却不敢做出承诺,只能衷心的建议,不如就把这本书当做早上更新的来看吧——在此,我只能再次致以廉价的道歉。 - - - 以下是彩蛋问答环节。 (问:这本书里的角色名字到底是怎么取的?) (假话:引经据典,参考历史原型) (真话:大部分都是看当时念头随缘,比如说越阳楼就是因为来自于岳阳楼,比如说余殸仙就是因为那一天我吃了条鱼很鲜美,取了鱼甚鲜的同音) - (问:书里那些看上去好像还蛮有味道的经文、诗句的来源?) (答:经文涉及到楼观道的部分大部分参考来源《文始真经》,涉及到咒文祷词的部分来源于《太白阴经》,涉及到诗句的部分来源于《玄虚子鸣真集》以及九歌人工智能诗歌写作系统) - (问:既然上一章师姐逆推了主角,那么接下来感情戏的部分会增多么?) (假话:本文秉持严肃文学风格,以硬派打斗和民科口胡为主,狠狠吃禁果的环节当然不会少) (真话:感情戏的部分都是想到哪写到哪,主要是作为一个灰暗世界之中的调剂,不会太多,也不会太少,我尽量不影响到的正常剧情节奏,以及让主角看起来不像是个阳痿,多少有点正常的人性。) - (问:上一章的无和谐版本到哪里看?) (答:别问,别想,我正经写手从来不搞这些下流的剧情,定要为孩子们树立好纯净的良好三观!) - (问:今晚感言后还有更新吗?) (答:到死线后一个小时以内肯定有。) - (问:下一卷还会有那些看起来很累的阴谋算计环节吗?) (答:下一卷是另外一个风格,我会尝试多一点爽文的元素,以扬名天下为目标,大概打斗戏会不少……) - 【这一条留给各位读者在这里提出其他问题】 - - - 碍于时间缘故。 嗯,写作心路历程的环节被我跳过了。 不过还是各位读者老爷的支持,让我们再下一卷第一章更新的时候再见(大概几个小时后) (ps:他妈的码字力量,给我出来啊!) 第一章.向长安去 秦岭巍峨,乃关中形胜之地。 从九天之上俯瞰的话,这座从西方的昆仑神山处延伸而出的山脉,就像是一条蜿蜒起伏的嶙峋苍龙一样,向东方绵延不知多少里路程。 纵使偌大的九州浩土。 在这里,来自远方气流寒潮也受到了阻滞,自气象环境的层面上,将天下裁成了截然不同的两半——秦岭以南的地域方才是南方,秦岭以北的地域方才是北方! 飞鸟啼鸣声中。 深山老林,越阳楼纵手骨枪劈斩横扫,原本高大的拦路树木,现在就变得矮小了起来,如此这般,硬生生在林间开辟出了一条道路。 从余师姐带着他进入秦岭之中算起,距离那难忘的一夜,如今已是过去了数日。 相比起刚刚自蛋中“复活”的时候,这几日间,将和余师姐双修中所得到的庞大生机给消化了小半,此时的越阳楼,在修行全新的[养性延命箓]的时候,他平日里人身的样子,也是长大了好几岁,面如冠玉,目如朗星,端端的是一副浊世美少年的样子。 但是,之所以说“平日里的人身”呢…… 而却是因为,恰恰是此时此刻在秦岭中,他并非是显化的人身。 戴鹿角、披赤发、着铁衣、跟骨尾……宛如从故事中走出来的妖魔真身一般,越阳楼拄着大纛停步,回首瞧了一眼趴在肩头的十三四模样、有着宛如无暇美玉般纯真面容的幼女时,脸上这就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在余师姐同样奇怪的看着他的目光中,不得败退,干好工具人师弟的本份。 没错。 这个趴在他肩头上的小个子冰山幼女,正是现在的余殸仙。 在那一夜的时候,或许是因为越阳楼征伐过度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玄虚子某些恶趣味的缘故,总之,借着“咱的大半气血都都是给师弟你卷回去修行了”的借口,余殸仙的这具玉体就暂时缩水成了“节能型”,在赶路的过程中,安心趴在了某个工具人的肩头,懒得动弹。 作为纯纯的载具师弟,小越同志能有什么反抗师姐的心思呢。 人家都把从孽龙尸骸里辛苦抢过来的庞大气血送给自己修行之用了,刚转眼睡了师姐她身体,越阳楼他又不是什么渣男,当然也只能这么安心的当好他的代步工具人啦.。 又是“呼”的一声叹息了一口气。 他抬起手中的漆水大纛,骨枪枪刃劈斩横扫,在巨木倒下的声音中,他继续提步向前,每一次动用力量,体悟着传递的过程,就感觉到体内苏醒后就变得陌生的力量,正在一分分的重新变得熟悉,渐渐收归掌控之中。 先死后生,从难入祸。 在重获肉身之后,终于修完命图的第一阶段,踏入到道术的第二境之中。 不但是这具新生肉身肌肉爆发力、和神经信号传导速度、人体系统运行模式等方面的改变,他的生命结构本身也本质性进行了一次蜕变,在顺带修成的“辟五行真相自在无漏法体”作用下,连感官和常人也不再相同。 非眼耳鼻舌身意。 非色声香味触法。 在他渐渐熟悉的全新感官中,所有事物本身质量不均匀的分布,才是他唯一感受的信息类型。 厚薄、轻重、大小、粗细……宛如开了透视模样,并不怎么美好的体验中,只要稍稍在某一处稍稍凝神,那个事物从里到外的质量是如何分布的信息,就会清晰的呈现在他脑海前。 脚下是无边的厚重大地,远处那颗树下的泥土中是沉眠的蛇虫。 虽然逐渐适应全新感官的过程,总归是难受的,可仿佛融入到自然生态之中的全新体验,却又是让他感到新奇的,冲去了几分行路的枯燥无味。 抬头东望,从清理出来的道路来看,在天边之处,淡青色山影耸立而连绵不绝,虽然依旧遥远,可却在逐渐接近。 从秦岭-淮河这一条道路来走,往东去便是旧时的秦都咸阳、汉都长安,作为北方的最大几个城市之一,那里有最快的宝刀、最烈的美酒、最华丽的车马、最漂亮的美人,也有最繁华的娱乐业、最发达的工商业、以及北道门仙人所修筑的最为庞大的天城危楼! 长安城,多少人发一夜发迹、一夜埋骨的地方。 而心想着那古都的文化积淀、无数的旧本典籍,这越阳楼磨好了心中刀,就偏偏要去那乱世中闯上一闯,不再肯一如无功那时蛰伏潜心。 摩挲着手边骨枪的冰冷枪身,他收回远望目光,动作不停,脚步也不停,心中默默体悟着这一具身躯中的变化。 在他眼前,[仙道禁书目录]的深红色面板铺展。 【姓名:越阳楼】 【年龄:17】 【性别:男】 【境界:道术第二境-人祸】 【命图:象帝之先(第一阶段-嵌入地罡考召箓)】 【命丛:尘根、锟铻、天演、拘制、炎乱、地感】 【衍生能力:磁场操控、肉身变化、辟五行真相自在无漏法体】 【特异器官:蜃龙之鳞、虬龙之须、云龙之骨、螭龙之血、赤龙之发、地龙之踵】 【修习道术:天鬼夺兵铸形术、九牛二虎大神通力、逆五行真性自如解化神光(27%)、形神烛火篇(进度13%)、两仪神雷(进度3.14%)】 【仙道典籍(已收录):地罡考召箓、养形延命箓,其余略】 【剩余可使用推演值:0】 在越阳楼重新设计了界面UI之后,[仙道禁书目录]2.0版本的面板和以往1.0原始版本的面板并不完全相同,多了命图和命丛的一栏、也多了衍生能力和特异器官的一栏。 在特异器官的一栏,‘赤龙之发’、‘地龙之踵’是伴随着炎乱和地感两个全新命丛,而在‘地罡考召箓’的作用下,所诞生而出的特异器官。 发为血之梢、踵为力之跟。 前者的赤龙之发有着在情绪勃发状态下,进一步推动体内气血活跃的作用,而后者的地龙之踵,则是一个常驻的增强自身和脚下大地之间的联系的效果,并且意外也涵盖了元磁之力在内。 虽然看似并没有对战斗力的直接提升。 可至少在有了着两样特异器官之后,越阳楼却是不需要担心以后一不小心战到毛发具无,或是因为什么缘故而失去平衡感了。 ‘不过……’ 紧接着看到向下的所修习道术的那一栏,目光到后面几个新增时,越阳楼却是顿了顿,微微吐出一口气,心里倒也并不是多么意外。 达到百分之二十七之数的逆五行真性自如解化神光、达到百分之十三之数的形神烛火篇,以及刚刚达到百分之三出头之数的两仪神雷…… 明明以前从来没有正式修习过这几门道术。 可之所以被收录到[仙道禁书目录]之中,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他各种触类旁通之下的结果了。 ‘这几门道术的修习难度要远远超过其他道术,以现在的条件,我也没办法强求,只能看以后的机缘,等境界到了,或许就会自然修成吧……’ 走脱无功县之后,越阳楼倒也是心情开阔,不过念叨了几声,便把这三门强求也是无用的道术放在了一边,然后看向了仙道典籍那一栏,作为重中之重的“地罡考召箓”和“养性延命箓”。 【名称:地罡召考箓(完整)】 【属性:断章】 【类型:咒禁】 【来源于南玄门仙道原典:[玄君七章秘箓]之中的一卷,据说全本的原典中隐藏了如何洞开三重天门、飞升太清墟的深邃奥秘。】 【该卷断章以龙为喻,主要讲述了古时诸多异兽与地震、海啸等天灾之间的隐秘联系,并详细的记载了数十道能够与其对应的祭祀仪轨、降伏手段。】 【(补全整卷后新增)】 【[仪轨:召役龙蛇]、[仪轨:劾禁龙蛇]、[仪轨:安坛建狱]、[仪轨:立纂开门]……】 【——奉行敕令,雷雷雷雷雷,雨渐耳斩魔煞,地罡考蛇招龙箓!(详情参见一百三十三章)】 【——夫考召法,是考鬼召神也,须安坛立纂,建狱开门,引绳系坛,及狱开四门,禁步结界,以香案明灯于上,中夜禹步步于中心,丁宇绕外结界,勒水,讫,即面向下。有三元考召正一法师李葬师紫衣飘飘,具冠剑,乘九色师(狮)子,紫云从西北而来,绕坛三匝,即与臣禁坛。】 原本山穷水复疑无路。 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在囚龙观,推开祖师殿二楼大门时,那些依附于大门之上的血色咒符,疑似白渡子留下的后手,曾经试图附身越阳楼,结果最终却直接越阳楼体内的[仙道禁书目录]收录。 这些血色咒符本身,使地罡召考箓得到补全的部分,其正体,正是那原本在白渡子手上、有关于祭祀龙蛇之后,如何制服龙蛇的“考召法”的下卷! 越阳楼本以为这[地罡考召箓]的下卷也被白渡子给带到九泉之下的。 结果他却是没想到,这倒是真真个意外之喜! 第二章.祓禊科 这意外之喜的情绪,越阳楼倒是很快平复。 看着深红色面板上新增的最后一列有关于具体详情的描述,他只是心思转了转,旋即,便明白了这道秘箓其中真正的功用。 “考召法”。 这是一个从属于道术六科中“咒禁科”的概念。 即勘验形迹、考校功过,召役鬼神前来审讯和处置之意也。 按照如今南玄门定下的仪式科范来说,这“考召法”的第一步即是首先需要经过“授箓”的程序,取得学习和施法的资格,然后进行“安坛建狱”“立纂开门”的步骤,模拟天界或酆都收禁鬼神的牢狱,设立法坛。 在一步的时候。 通常,杂流野修和道门真修之间的差别也就又一次显现出来了。 但凡以“授箓”取得施法资格者,皆意味其本身就有背景跟脚,如天师道的酆都九狱,如天心道的华盖十八狱、如这个时代还没有建立的神霄道三十六天狱…… 这些早就由前人建立好的‘大狱’,其本身之中就有专门的神将吏兵,各列鬼神名录。 只需要仿形制安设法坛。 ‘授箓’者,就自然可以从相似的同源之物处,接引神异之能,不论是自行“安坛建狱”,以此召劾鬼神、拘禁妖灵于‘狱’中,还是凭借掌握着的名录上的讳名,“立纂开门”,直接从总坛处摇人帮手,这其中的优势,都是没有传承的杂流野修远远不能比拟的。 虽然说明明是从白渡子那里取得了作为楼观道真传的‘玄虚子’的道牒道号,理论上来说,也能算是个正儿八经的道门真修。 不过…… 但很遗憾的是。 在修行‘考召法’的这件事上,楼观道的这个背景,却偏偏是不能给他带来一丁半点的帮助。 没办法,谁叫他是北道门的人呢,像‘考召法’这类咒禁科的道术,向来都是处于南玄门的垄断之中,北道门的那群妖道魔人,一直以来的研究都是围绕着“生化环材”的物性之谜打转,忙着烧铅炼汞,哪有心思像南玄门的那些“外道邪魔”一样,搞什么乱七八糟的心理学、社会学、宗教学的研究。 参玄悟道?授箓传法?拘灵谴将?呼神劾鬼? 抱歉,以上所说的东西,在北道门全都不存在,想要“安坛建狱”的话,越阳楼还就是那个只有完全靠自己的能力准备道术材料。 在关键的第一步‘安坛建狱’之处就卡住,他这也是更加没话说了:“本以为是得了个意外之喜,结果却是没想到最后又是跳入了一个大坑啊……” 虽然这下卷的秘箓中,也不只是只有“考召法”的部分,但实际上的情况,却是剩下的大部分的仪轨都和“龙蛇”有关,直接限定在这个特定的领域之中。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 说这秘箓下卷就是一堆“屠龙术”也一点没错。 这天下已无龙的背景下,就算掌握了这些仪轨也再没有了多大的意义,离了漆水村之后,如今乃土之民的世代,连假想的敌人都成了稀有的“保护动物”,哪里又有着“屠龙术”的用武之地呢? “也罢”的道了一声,旋即,越阳楼摇了摇头,就全把这些“屠龙术”当做是道术的储备了,只能盼望着以后或许有机会用上吧。 道术是用、境界是根。 和横向提升战力的道术相比,真正重要的还是纵向提升境界的道法。 虽然在无功县打的那几场都是借助外力的跨境之战,可越阳楼自己却是看得很清晰,明白天时地利不可复现,不会有第二条漆水河给自己加持、也不会又第二场天劫来给自己借力,假如像是这种在生死边缘横跳的跨境战大多了,自己还是迟早会有翻车的那一天。 他仍然有向更强者挥刀的向死而生之胆。 但如果光凭境界,就可以直接形成降维打击的话,又何必为此而让自己多是陷身于险境之中呢? “虽然关于道术的修行也不可能就这么停下,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果然还是找到[脱鳞披甲转龙法]以后的道路!” 他心里的念头转了转,而后,目光就落到了[仙道禁书目录]上新增的【养性延命箓】。 按照那个现在也算是当起了“戒指老奶奶”的玄虚子的说法,这算是助她找到现世之身的报酬,整部合一的【玄君七章秘箓】也算是位列“原典”一级的仙道天书,在[地罡考召箓]打下的基础上,假如以后能将七卷尽皆融合到肉身之中,作为他越阳楼接下来的道路,这倒是真真称得未来可期、前途远大! 秉着祸境的功法再怎么说也不能比难境的功法更差的心思。 虽然集齐七卷的过程注定困难,但手头就这么一部“断章”的他,却也是不愿意将就的选择更次一级的“残句”。 越阳楼认为,只有及时的利用资源,像滚雪球一样最快积累起优势,才是在这个诡异恐怖的世界上安全生存的办法。 作为目前最适合成为未来道路的“残章”,[养性延命箓]既不是什么洪水、也不是什么猛兽,不过是集齐七卷的道路上,必然和天师道产生碰撞罢了,若因此而修行起来犹豫半分,反倒才是不像他的性子! 在此间斩落芜杂一念,在彼处又复生澄澈一念。 这之间“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的修行,使越阳楼也感到颇为有趣,旋即,只是心念电转间,[仙道禁书目录]所化的深红色面板,便在他眼前再度展开了起来。 【名称:养性延命箓(完整)】 【等阶:断章】 【类型:祓禊科】 【来源于南玄门仙道原典:[玄君七章秘箓]之中的一卷,据说全本的原典中隐藏了如何洞开三重天门、飞升太清墟的深邃奥秘。】 【该卷断章以民间传说中的食尸之鬼为指代物,处处说死、亦处处言生。虽然看似外篇之中尽是有关于食尸、赶尸、养尸等方面的禁忌仪轨,但只要结合内篇中记载的养生之法,两者同修,即可成就‘胜则寿,形可延’的不死功果。】 【——火千年俄可灭,识千年俄可去。】 【——食气者神明而寿,食死者不死而神。】 【——人生于世者,或死木,或死金,或死绳,或死井。惟圣人从道于有无,形为万物而执其机,可以变化,譬如水火虽犯水火,不能烧之,不能溺之。】 “道术六科,祓禊科么?” 看完[养性延命箓]的详情信息之后,根据这个类型的划分,越阳楼也很快就从脑海中想起了相关的描述。 祓者,祭也,禊者,大洁也。 “祓禊”一词原本指古代在水边洗濯去垢,消除不详的“除恶之祭”,在作为道术六科中“祓禊科”的时候,也就是揭示了这道“养性延命箓”核心真意——食死而不死,除生而长生!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话……” 忽然间,想到某个地方,越阳楼轻咦了一声:“这道[养性延命箓]的真意,也是和楼观道道法里‘先死而后生’的理念,不谋而合啊。” 他想着。 假如说楼观道的‘先死而后生’,是认为只有达到最终的‘灭尽灭’后,真实的道理才会显现出来的话。 那么[养性延命箓]里的‘先死而后生’,就是认为只要以死为食,身受无数种死法而不死,那么剩下来的自己,不就是成了唯一真道的化身了么? 隐隐约约间。 就好像他在这种涉及到“怎么把自己玩死”的事情上,格外有着一种超乎常人的天赋一样。 在本能的整出[脱鳞披甲转龙法]这种随时能自杀的神功之后,又得到了[养性延命箓]这个全新的素材。 此时此刻。 越阳楼脑海里各种灵感迸发,只是念头转动了几下,他便感觉到自己好像模糊的把握到了两者之间相同的大体脉络,脑海里本能就生出了跃跃欲试的几个要不要现在先死上个几回来练功的难以按捺的想法。 反正那些暂时炼化不了庞大生机剩下来也是剩下来,与其留着等待散溢,还不如趁着现在的好机会,按照[养性延命箓]的方子,先死上……啊不,是先“脱鳞”几回? 不过,只可惜的是…… 似乎是冥冥中的意志偏偏不肯作美。 就在他实验[养性延命箓]的念头格外活跃的时候,然而,在越阳楼的耳旁,某个幼女化师姐那有些清冷、也有着稚嫩的声音,就懒散的响起:“越师弟你注意一点,前面不远处有点血腥的气息传过来了,应该有人。” 秦岭这荒郊野外的,而他们也不在官道之上。 骤然间,被打断了念头,越阳楼疑惑的“嗯?”了一声,心道:竟然……有人? 这也不知道是不是能算恰巧,反正,因为这个突然的事件,越阳楼倒是好奇心被勾起来了,不由得道了一声有趣后,便随手把左手的一截小指给掰了下来,也不见有血液流出,只是往半空中一抛,那截小指就转眼间血肉膨胀变化,变化成了活灵活现的小鸟儿,往余师姐所说的方位飞去。 三千里秦岭荒无人烟,妖魔遍生,他倒是要看看,是怎么样的人,才会有闲心往这文明之外的妖魔国里闯? 第三章.搜山检水,两路缇骑 大风卷起尘岚,飞鸟掠过山岗。 朝日的光从云层后探出,雾锁晴空四野。 秦岭荒僻的山道上,几声怪异的嘶鸣声就这么响起,搅惹林间晨憩生灵。 “呱哇——呱哇——” 伴随从树枝上惊起的群鸦们粗劣而嘶哑的声音,旋即,那一阵怪异的嘶鸣声由远及近,非是黄马、也非是白马,那么一架涂成漆黑的“两轮铁马”首先劈开晨雾而来,身后还跟着大片的黄尘飞扬! 虽然看似并不远,可所谓望山跑死马的说法,却就是这个意思了。 当奉行命令,往秦岭中开始前进后,这一队的人马到现在已过了大半天时间,见到前方是一处山涧,为首的高大骑者也是感觉有些干渴难耐,朝身后的车队打了个手势,便在山涧旁,停了这尊“铁马”,翻身下马,摘去头盔,直接先把脸埋到小溪中咕咚痛饮了一番。 无功县旁无功山,这山历来也称“鳌山”“太白山”。 连杜子美都有诗赞曰:“犹瞻太白雪,喜遇无功天”,其顶上积雪所化之溪水,自是清澈沁凉,令这铁马车队为首的高大骑者,也是一喝罢就恢复了七八成精神,感觉原本疲惫的精神一下子重新激灵了起来。 这取了头盔之后,原来这铁马骑者是个国字脸两眉倒竖,天生一副怒容的壮汉。 感溪水沁凉,此行甚是匆忙,不过他的心思却是和这副天生的怒容有些反差,想到手底下人跟着他也是不易,抹了把髭须边的水,便道:“此处距那太白山君的妖巣已是不远,算是到了三千里秦岭妖国的境内,这一路匆忙赶来的也是不易,汝等且先补给休息一番,待一刻之后,继续赶路。” 这话声响起,众多从铁马上翻下来的骑者自然应是,或同样摘下头盔,扶着铁马休息,或也学着那陶伯尚——也就是那个怒容壮汉先前的样子,直接俯身到小溪旁饮水。 虽然他们自己或许不知,可从某种程度来说的话,这一队人马闯入秦岭的来因,却还是得扯到越阳楼的身上。 且说那当日余殸仙借计以大道妙音诓住了玉京子一遭之后,随即遁走秦岭。 从定境中醒转后,玉京子虽是再无心亲自动身,可“无功血祸”的这口锅,却终归是有人要背,而理所应当的,越阳楼这也就成了那替罪羔羊。 以南玄门的技术能力,这信息传递的速度自然不慢,当两人往秦岭之中钻去的第二天,这则消息,便先是上报了大武朝廷,然后转手了数道,看又被分配到了当地的异闻司、镇妖司、讨魔司这三司之中。 按照异闻司的分析。 这越阳楼两人能可能逃走的方向,无非就是“山”“水”两条道。 前者乃三千里秦岭妖国,其中不知潜藏着多少妖魔鬼怪,自然不需要多说。 而后者嘛,作为越阳楼原本打算走的一条道路,漆水-渭河的这套复杂的水系系统之中,其下隐藏的各方暗流,却更是错综复杂。 “无功血祸”这事的内情可不能细说,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可从上面的人的态度来看,当地三司掌印主簿却是不敢小视。 治下的范围内不知不觉出了这事后。 因为这自己等人这几年的旧账也是翻不干净的根底,擦了擦额头上冷汗后,秉持着年底正好赶紧冲冲业绩的念头。 这异闻司负责从中调动运转,也没有整什么葫芦娃救爷爷——一个个送的老套路。 作为武朝专门为这种事情养的红棍打手,讨魔司、镇妖司这两司的从事缇骑,但凡无甚要紧任务的,便几乎是直接倾巢而出。 前一路的讨魔司领了供奉道爷们勾写的符箓,硬生生抬着七座供奉‘酆都狱’的行法玄坛就往最险的水道走,遇河断河,截流分脉,负责震慑那些渭河下的万千孽魔怨鬼。 而后一路的镇妖司点齐了数百的神行铁马,便拿了象征着武朝威严的辟邪金牌,兵分数路,各自从最近的道上,就往这三千里秦岭妖国中钻去,敕令这各山各峰的大王们,派出手下,协助缉拿这潜逃的要犯! 纵使武朝的上层,这些年来皆是越发显现昏聩之相,整个天下也各路盗贼匪类横行,一副吃枣药丸的样子。 可当“国家”为名的这架庞大机械在某些的意志下短暂清醒,将万万分之一都不到的精力倾斜到小小的一个人身上之时。 这涉及到‘修行’一事的当地三大机构运转起来,其显现而出的恐怖威势,却也不是劫境以下的任何一个个人,能够想办法抗衡的! 谁管你到底是不是“匪”,谁管你到底是不是“反贼”? 这口“无功血祸”的大黑锅盖下来,一县之人的死亡、当地豪强疑似勾结邪教的嫌疑、还有涉及到当职道官是否被暗中腐化的问题……这些格外“政治不正确”的问题,就算是说为了那些上头人自己的脑袋也好。 说你越阳楼是‘匪’,那你就得铁定是‘匪’! 哪怕上天入地、搜山检水,这造下‘无功血祸’的凶手,也必须要抓到,不然少了这个家伙的‘头’,那些隐藏在暗中、关系网络纠缠的推手们,又怎么能最快的给这件事“盖棺定论”,平复下可能因此而起的风波呢! “一刻的时间,大家都休息的差不多了。” 陶伯尚从铁马的座位上提起头盔,看着麾下缇骑兄弟,虽是天生怒容,可声音却是颇为温润道:“既食着朝廷俸禄,那也自当为朝廷分忧。” “我知道汝等平日里偷奸耍滑、揩带油水不少,这几年生了懈怠惫懒之意,对这没多少油水可捞的活计也并不上心,但这一次的事情,有关于咱镇妖司未来几年的年金,我却是唯独要容不得你们这般行事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上,陶伯尚也就没有克制语气了,声音从温润变得冰冷,配上那一副狮鼻阔口、髭须贲发的天生怒容,顿时间,就显得威严异常,气场可怖,让那些从未见过陶伯尚这般架势的缇骑,竟是直接两股站站了起来,连先前休息时嘻嘻哈哈谈笑的样子,也再也找不到半分。 虽然名义上是领的文官的职位。 可这陶伯尚出身的“古儒”一脉,却又是和武朝改革后,如今那大多数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不同,拜的是孔圣驾战车横行六国的九尺塑像,学的是古之君子霸绝百家的射御六艺! 直到此刻,仿佛他们才想起陶伯尚的这般出身一样。 许多人终于见到了他温润如玉的表象下,现在这另一幅怒目之容,这群惫懒的镇妖司缇骑们,方是当即认识到了这件事的重要性,不敢耽搁,立刻收拾好东西,翻身上了铁马,整好队列。 “很好,很有精神,这样子才能勉强算是我的好儿郎们。”陶伯尚颔首抚了抚髭须看上去像是终于满意了点,这才心里道:太白山的那头山君向来生性桀骜,只怕是纵使见到金牌,也不大会轻易配合,若以方才那副样子找上门去,难免就要使武朝威严落地,叫他小觑了吾等,不肯办事! 心思转动间。 这闯入三千里秦岭妖国的一队缇骑,受了一通震慑后,已是迅速整装待发,显现出多少还没退化掉的本事,待陶伯尚也戴上那头盔,正要继续走时,这怒容儒生上铁马的动作顿了顿,却略一凝神,侧耳向北面听去。 那边是这条山涧小溪更往上游的地方,虽然还隔着片树林,可他却感到山风忽起,隐约听闻“嗷唔!”一声兽吼从林间传出,引得无数林鸟惊飞。 作为镇妖司的从事,面对这种事情,陶伯尚自是有丰富的经验,当即,朝后挥了挥几个手势,十几人缇骑就顿时结好阵列,从腰间取下刻满了经文的火铳,口颂着一声声“天尊”,将其间隐藏着的道门神咒初步激活,随时准备的饱和火力覆盖! ‘这里是太白山那头山君的地盘,以这些畜牲野性未消的本能,断然不可能让其他山的妖魔,随便踏入自己的领地,故此,这声兽吼的主人……’ 陶伯尚心里念头电转,伴随枯枝断裂的声响接近,看见几只似是太白山君子嗣的食人大虫,从斜坡上跃下,落在山道上时,默默道一声“果不其然”,就朝身后的缇骑们,隐晦的打了个手势,让他们暂时不要动手。 山君乃虎之别称也。 故时虎为山兽之长,各地也多是畏虎而尊其山神立庙者。 这太白山君,以山为名,号为“太白”,其子嗣的几头食人大虫,倒也是不愧此名,不仅浑身毛皮大半雪白,漆黑斑纹交错,而且体型更是远比一般的猛虎庞大数分,足有两丈体长,端的是天生异种! 见到这定是太白山君子嗣无疑的几头食人大虫时,因为知道这些畜牲莽撞的习性,陶伯尚他自是没有给误会发生的机会,强按下性子,即刻就从怀中取下金牌便道:“吾等乃武朝镇妖司缇骑,奉命来见太白山君,相议大事!” 第四章.众生平等,禅与铁马驾驶艺术 白虎挡道、山君拦路。 这一阵恶臭的腥风扑面,两丈体长的几头异种妖虎就在眼前摇头摆尾的踱步,而陶伯尚一个文官儒生却面色不改的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牌,这过人的胆色,倒叫他真不愧为镇妖司的从事了。 闻得他说的话。 相见山君?共议大事? 似是也有着微弱的灵智,能听懂人言一样,陶伯尚身前那头食人大虫圆滚虎睛骨碌碌转了转,旋即,人性化的泛黄眼瞳中,不知有几分是真是假的暴虐与轻蔑就翻了出来,钢鞭般的尾巴摆了摆,就一副审视食物模样的,绕着这些小人儿转了几圈,还好奇似的用尾巴拍了拍那些铁马,和缇骑们的屁股。 就算泥人儿被这么打量,心里也多少会积上火气。 而更何况本来就是出自“镇妖司”的缇骑们,如此被这光有个好出身的畜牲这么像是食物的看呢。 虽然本身碍于陶伯尚之前的敲打,使得这些向来骄横的缇骑不敢随意造次,可说改就改的话,这世上又怎么会有那么多蠢人呢? 见此情形。 不知道这山君子嗣的白虎到底是要搞什么幺蛾子的陶伯尚也是有些奇怪了,凭着眼尖,他自是看到了许多缇骑默默的扣住了五雷咒铳的扳机,似乎只待自己一声,就可以立刻动手。 此时此刻。 本以为先示之以‘礼’,就可以缓和两者之间矛盾的陶伯尚也是有些麻了。 这夹在两者中间的,虽然内心也是向着同僚缇骑那边,可为了此行任务不失败,他却也只能按下性子,拱了拱手,再度出声问道:“不知道诸位山君可是有话想说,若能为吾等引荐太白山君,且但说无妨,吾等定为办到!” 似乎是就等着他这一句一样。 听到他的这话时,那围绕着众人踱步的食人恶虎终于停了下来,明明是属于‘虎’的脸庞上,却露出了几分人性化的市侩说道:“吾大字尚是认不得几个,打小了就容易其他人的恶当,军爷这话可是莫要欺我。” 这头食人恶虎这样子,倒是让陶伯尚想到那些他曾见到的索贿小吏,虽是心中不快,但他却仍是强按着性子,再度拱手说道:“我陶伯尚乃是镇妖司从事之身,自是没必要欺你,只待为引荐了太白山君,吾等就自有报酬奉上。” “不急不急,也无需等到之后,吾这个要求啊,其实汝等现在就能帮吾做到!” 说到这里,食人恶虎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像是学着人类一样,用虎掌擦了擦的嘴角的涎水后,紧接着,就提出了一个要求——“要血食”。 “吾等兄弟生平长在这深山之中,平日里也被母上勒令不准下山,除了饮食玩耍之外,虎生端的是了无生趣。” “玩耍总有玩尽的时候,这太白山再大,其中血食也同样是有吃厌的时候,吾向往秦岭外的红尘人世已久,素尝听闻人肉之美味,无论是稚童、妇女、亦或是成年男子都各有其美味……” 食人恶虎不再掩饰眸中凶光,利齿摩擦之间,心里一边告诫自己“知足常乐”,一边尾巴就在众缇骑中点了点,选出了几个合意的血食, 按照当年的那个教了他经书常识、又最终入了它肚腹的老和尚的说话腔调,它文绉绉的就掉起了书袋道:“尔时无有男女、尊卑、上下,亦无异名,一切诸法自性空寂,如是了知名住平等,是谓众生平等,故有释迦王子舍身饲虎,尸毗国王割肉贸鸽。” 说到这里,它像是馋虫已经被勾起来了似的,阴狠虎目一扫,正义凛然道:“如是诸位缇骑肯舍身入肚腹做血食,一解吾等兄弟饥肠,吾必引荐余下之人,面见吾母太白山君,并为汝等舍身义士念经颂佛,以佑汝等去真空白莲净土往上,也做一做佛陀的滋味!” 满堂瞠目,鸦雀无声。 在寂静中,连陶伯尚那一刻也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耳朵听错了话,直到出声再确认了一遍后,见到这食人恶虎颔首,耐心解答了他的疑惑后,才意识到这畜牲竟是真这么想的。 在众虎的环视之中,为首之虎低声念着“南无阿弥陀佛”声中。 陶伯尚心思电转,暗骂一声“果然是畜牲坏事”,瞬间就意识到这事情恐怕是不能善了。 他当然看得出来,以这食人恶虎眼中的灵性,这话它也十有八九是故意这么说的,要真按着它说的这么做,还未等他们面见太白山君,这一出献血食之后,人心也只怕是就这么散了。 虽然知道就这么动手的后果,也肯定不能算好。 可感觉到麾下缇骑随时会因为自己似是考虑的沉默而心生动摇,陶伯尚他这一步走的,却是没有半点犹豫,只是看上去稍微迟疑了一下,可转眼间,他便按照镇妖司里约好的手语体系,打出了几个手势,暗示手下缇骑立刻动手。 镇妖司的缇骑们,终究还是受过系统训练的,见到长官手势的一刻,得到了许可后,压抑的兴奋之意解放,手指悄然扣动扳机,丹鼎道人炼制的五雷咒铳就即刻激发,几十发蚀刻着纹路,受到枪身上经文加持的子弹,以快到极致的速度,笼罩了那几头的异种白虎的周身。 然而…… “南无阿弥陀佛。” 在那一刻,食人恶虎颂佛的虔诚的声音响起,一双泛黄的虎眸虽是无悲无喜,可其中深处却分明是暴虐的嗜血之意,似乎对这些镇妖司缇骑的发难并不意外。 反正母上让他们兄弟下山来守在这里,先折了他们威风时,也只说了要他把活人带上去。 至于到底要留多少个嘛,她可没说是要完整的全数! 虎禅师的声音蕴含禅意,似是叹息:“诸行无常、本不长久……既然世间生者必灭,汝等又何不如学一学释迦王子舍身饲我,往生佛国极乐呢!” 话音未落下。 枪鸣风吼,惊起无数飞鸦。 不知何时间,山林间草木摇曳,而越阳楼提着一杆漆水大纛扫开烟尘,一只羽毛华美的雀儿重新落在了肩膀上后,旁观了整场好戏,道一声“原来如此,这头白毛畜牲好一出钓鱼执法”后,却是心里有了分也要掺和进去这乱战的定计。 若是真据那‘陶伯尚’所说,其一行缇骑乃是武朝镇妖司之人的话。 按着他们离开无功县的时间,越阳楼想着,他们这“参见山君”要相议的大事,只怕也是十有八九为自己而来。 既陶伯尚一行缇骑来者非善,而那几头食人的白毛畜牲亦非需要留手之辈…… 朝下方山涧那处陷入混战之中的地方看去。 那一刻,越阳楼提着骨枪活动了几下手腕,扯开笑容,那给人的感觉,就更加残暴了几分。 - - - “轰隆!” 骤然间,陶伯尚身下铁马的引擎发出轰鸣。 依靠对君子六艺中“射艺”和“御艺”两门的娴熟掌握。 这古流儒生开口赞颂孔圣之名,一边难以想象的驾驶着身下的铁马在山林间转寰,保持机动性,一边就硬生生凭借筋肉虬结的粗壮手臂稳定端住五雷咒铳,无视后坐力,直接把一块弹匣中的子弹打完,将火力尽数倾泻到了那头妖虎的身上! 镇妖司之铁马、咒铳,具是道门研发出品,几发下去便足以净化一般没有实体的怨鬼。 更遑论之集群排射之时,其威力,纵使缇骑们的射击精度,或许不如陶伯尚这娴熟“六艺”的儒门出身,导致浪费了部分,可真正落到这几头的妖虎身上时,却也是让历来在太白山骄横的它们感到了久违的痛楚。 妖虎们雪白的皮毛上一蓬蓬的血花炸起,只有为首的那只“虎禅师”例外,不是子弹入肉之声,而是不断的噼里啪啦的金属碰撞声响起。 “护生杀生,遍界刀枪,柏山结也如常,解也如常。如常恰似秋风至,无意凉人人自凉!” 骤然间,伴随着还未完的偈颂声,一阵莫名的金风又吹起,其仿佛具备无尽的禅意一样,叫人将烦恼吹尽,而生死也而两忘,使许多离得近的缇骑没有意识到危险的临近,就一下子被金风割了人头而去,无知无觉! “众生平等无常,合该入我肚腹见如来!” 顿时,闻到空气格外香甜的血腥气息,虎禅师见得这么多人头落地,嘴边涎水也是落了下来,正要呼出又一口金风再度收割,忽的,却耳朵一动,听见隆隆作响,即将接近。 那一刻,作为野兽的本能提醒了它。 当它没有犹豫的往地上就是一个丢人至极的打滚后,转眼间,一杆骨枪宛如流星般坠落下来,就在它原本所在的地方,瞬间贯穿了地面,尖锐枪尾斜斜插入土中,而漆黑纛旗招摇,显现出其上“孽龙”的狰狞身形,用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直接震慑了在场的所有人! “这,这又是什么?”有缇骑喃喃道,也是众人的心声,连虎禅师看到那纛旗,也是不由得感到瘆人的冷意爬上了脊背。 第五章.至诚前知 一路莽莽黄尘荡起。 像是将这处战场直接割裂成了一半。 那杆沉重大纛从天而降,尾端斜插入地,烈烈狂风中,只见其上“孽龙”张牙舞爪,凶恶狰狞模样毕露,直视到其真身的一刻,所有人就感到疯狂而邪异的幻象仿佛在大脑之中搅动。 凡人的理智脆弱且浅薄。 哪怕镇妖司的缇骑们皆是经过部分道术的植入改造,身体素质上远超凡人,但在场的他们,却也终究不是专门的讨魔司缇骑,精神上的抗性想要直接豁免这杆凶兵自带的被动污染,还是多少差了那么一点,只有为首的一个陶伯尚例外。 “那些妖魔畜牲炼器的习惯,向来是偏向简单粗暴,像是大纛这样复杂的礼仪性之物,就绝不可能是它们所炼!”陶伯尚心思电转。 虽然越阳楼这杆大纛的形制似乎并不像是官造,但只是他一登场就险些杀了那虎禅师的表现,这就让他先天上以为是哪个“人”路见不平的帮手。 凭着这身习惯了的官皮。 虽然主观认知上或许没有这种认知。 但按照往常的经验。 此时见到来人的身影隐隐约约从烟尘中显出轮廓,急忙间,他的话却仍是有几分理所应当之态的直接吩咐道:“吾乃镇妖司从事,奉命至秦岭行事,此妖乃是这地太白山君之子,万万杀不掉,万望朋友劳心几分,替吾等尽心尽力捉拿下此妖,待事后,吾等定会铭记汝这番流血的情谊!” “哦?真是如此么?” 有几分沙哑质感的声音响起,听其所言,似乎是颇为心动。 一时间,见到远处的虎禅师的嘶吼,陶伯尚却是也未曾分辨越阳楼这话里的笑意,环顾四周看了看还未曾从精神污染中挣脱的众缇骑,,就赶忙道:“吾乃镇妖司从事,儒门中人,自不会无端欺瞒汝的,只要替吾等擒下了这头妖虎,吾等众人,就定会铭记朋友你的这份相助情谊!” 见到他仍是没懂自己的意思。 荡起的莽莽黄尘中,越阳楼就微微的摇了摇头,庞大身影飞跃出山林,稳稳的落在山道上,只见他伸出手轻描淡写将那杆漆水大纛重新拔出地面,旋即,提着骨枪,他就转过身面向镇妖司缇骑众人,咧开嘴一笑。 清晨的朝阳光洒落。 烈烈的狂风中,他及至腰间的一头赤色长发乱舞,尖锐弯曲的繁复鹿角斜插向天,年轻的面孔虽然是如少年般的白皙俊美,满是飞扬的神采,可赤裸的强健胸膛上,却分明是爬满了黑红色的野性纹路,风格和披着的那身覆盖了小臂、肩背部、及下半身的嵌合式残甲类似,连身后也可见拖拽着一条粗壮的骨尾! 似人而非人。 这是在场所有人见到越阳楼这副姿态同样的第一印象。 就像是同时将‘妖’和‘人’最具备美感的部分结合了起来一样,那些放在常人身上,只会让人的惊呼妖怪的鹿角、赤发、披鳞的怪异特征,而放在越阳楼的身上时,却是和他本身妖异而危险的独特气质完美的结合了起来,让他既没有歪到奇形怪状的那些丑而恶的画风,也能够让人一眼就能够认出…… ‘——他是妖!’ 那一刻,陶伯尚心里警惕提高到了最高,本以为越阳楼是来会助自己等人的帮手,而如今,结果却是没想到他居然也是一头妖怪! 虽然不能辨认出到底是哪一个种族出身的同伴。 可同样是在那一刻,见到越阳楼的真身时,虎禅师却是生出了和陶伯尚一方截然相反的喜悦,好似全然将开场那一记险些要了它虎命的掷枪忘了似的,“狐假虎威”一样。 借着越阳楼的威风,它反而嚣张的朝镇妖司缇骑一众叫骂了好几声,并旋即讨好的朝这位突然出来的“大前辈”,直接颠倒黑白、偷换概念的说道: “这三千里秦岭妖国,不受人间朝廷律令管束,吾等兄弟的母上,乃是这太白山的山君,按照这个说法,自然也就相当于那武朝的皇帝小儿了,这群小肉人儿竟敢冒大不讳而袭击吾等这‘皇子皇孙’,吾看啊,他们这分明就是不把秦岭妖国的妖律放在眼里了啊!” 说到这里,虎禅师擦了擦嘴角涎水,然后就暴露意图,越阳楼还没有开始动手呢,就像是已经定下来了一样,信口胡诌道:“纵使是按照吾太白山异常慈悲的律令,这袭击皇子皇孙的大罪,依吾看来,他们也是该当受千刀万剐、火上炙烤之刑啊!” 相比起只知道用官身和情谊来劝人卖命的陶伯尚,这个精明的妖怪倒是知道只有利益是永恒的,一边嘴上说着“这位大前辈您可万万要替我们主持公道!”时,一边就暗中挪了挪步子,操控风声秘密传递声音道了句:“母上那边我来负责解决,这些血食,前辈尽管拿了八成了,剩下两成留给吾打打牙祭就行!” 从风声中听到这话在耳旁响起,看着前方的镇妖司缇骑众人,越阳楼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的样子,让虎禅师感到自己的心思仿佛都被看穿,也让陶伯尚感到一股剧烈的威胁感盯上了自己等人。 “连这白毛畜牲都知道借刀杀人的同时,也知道诱之以利,没想到这镇魔司的官大人,却是只知道靠什么情谊去让人卖命啊。”他叹息一声。 看着听到这话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但最终还是向妖魔怒目而视的陶伯尚,旋即,单手提着漆水大纛,越阳楼就随意道了一声:“我要杀你。” 话音落下。 明明两者之间相距距离超过百步,可陶伯尚刚要义正辞严的说什么“吾镇妖司缇骑奉朝廷专命而来,必不惧你这妖魔”来拖延时机,给同僚们清醒过来争取时间的时候。 寒风微动。 似是为杀意搅扰。 可他却是感受到一股剧烈的危机感临头,似有似无的锁定了自己。 在那一刻,没有像通常的反派那样给正派把嘴炮说完的时间,伴随着“崩”的一声巨响,隔着百步之外的距离,越阳楼礼貌性的顺口提醒完之后,抬起那杆漆水大纛,直接横扫,仿佛连空气也被他当做了“固体”一样抽打,清晰可见的透明激波,几息之间,就是转眼临近! ——我要杀你,与你何干? 虽然话中无一字有这般话语,可抬起头看到月牙状的半透明激波临面,陶伯尚却是分明的感受到了越阳楼这妖魔显露清晰的傲慢。 “他妈的……” 这般粗俗的话语半句刚从陶伯尚这儒门弟子的口中说出。 而下一刻,他天生的命丛“至诚”自行发动,配合那具经过四重道术改造,植入了异化筋脉的躯体,直接越过迟缓的神经系统操控,武道程序化作的本能便接管了肉身,仿佛前知一样,轻描淡写的侧身避过了越阳楼这随手的攻击。 嘭!嘭!嘭! 千钧一发之际,几乎不假思索的一样,而从他同时抬手反击,五雷咒铳激发到开火的一系列过程中,这之间的过程,也是没有浪费0.1秒,只见手腕因为巨大后坐力的微微颤抖。 “还等着什么,放铳!” 那几声枪口连响之后,似乎是幸存的镇妖司缇骑也重新清醒了过来,不知道是谁先吼出声后,凭着一个激灵的本能就扣动扳机。 假如是倍速慢放的话。 那一刻的画面,激发的子弹就宛如无数神火飞鸦迎面扑来,然后在一下子时间恢复流动之际,为越阳楼手中骤然扬起的骨枪上,那漆黑纛旗的一拢收尽,消去了动能和神异之相,噼里啪啦的落在了地上作响! 纵使转述为文字时好似慢到了极致。 但实际上在战场上,这却是几个瞬间之中的发生的事情。 即便越阳楼本身并没有子弹时间这等神技,可凭借本身就已经异化到非人境的神经信号传递速度,他虽然反应速度没有比子弹的速度更快,可从这个念头诞生到转化为抬手扣动扳机的这个过程之中,却是完全足以他变招数次了! 武功要讲道理,一旦各项素质高出了一线,实际战斗时,就已经是高出了没边。 在没有突破一百毫秒的人体极限反应速度之前,无论是“先之先”还是“至诚之道”,哪怕是已经到了直接“未来视”的程度也好,在如今达到祸境的越阳楼眼中,陶伯尚起初的反应和闪避固然让他意外,可终究,却也只不过是那个样子而已罢了。 “而已……也只是而已呀。”他叹息一声,以这个词本身的性质而言,就说明出了最次的祸境界、和难境、和凡人之间,所横隔的巨大差距,几乎就是生物种意义上的不同。 噼啪的金属废铁落地声响中。 就像是一出滑稽的默剧一样,镇魔司的缇骑们本能驱动下的扳机扣到一半,越阳楼便以抬手挥枪为指示,无形神通力一扫,生生将他们出膛的子弹给倒摁了回去,而后,空出的手比了个手枪的手势,吹了一下不存在的硝烟。 嘭。 此起彼伏,十几个炸膛声清脆,真悦耳。 第六章.“午夜人屠”之凶名 碾压,彻底意义上的碾压。 纵使‘难’与‘祸’之间的差距或许还不足以称之为绝对。 但在此时此刻,光是凭借着命丛‘至诚’带来的短暂未来前知,以及多重改造所塑造来的肉身,却也是远远不足以让陶伯尚做一做绝地反杀的梦。 只是随意将地上的子弹一把捡起,五指翻花般接连弹动几下,铜色的断光瞬间贯穿肉体,温热液体飞溅,在越阳楼玩闹的态度下,包括陶伯尚在内,剩余的所有缇骑就失去了反抗能力。 “虽然我不是很想直接这么说的不留情面的啊……” 赤发鹿角的妖魔提扛着漆水大纛打了个哈欠,指了指陶伯尚,又指了指自己,似是微微叹息了一声:“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勇,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却是愚。” 他摇头道:“明明连我的真身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这个不成器的样子而已,却是有胆量敢于将我也当做是那些无知蠢物的妖魔,你这迂腐儒生,倒也真是够无知者无畏的。” 见到他这话,陶伯尚没有失态的咒骂大喊,想到以前读过的那些前人事迹,他在那一瞬间反而是异常的平静了下来,不同于越阳楼态度上的傲慢,而是以一种精神上的傲慢说道: “大丈夫既是生于世,饱读诗书二十载,自当学横渠先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吾陶伯尚好好一条男儿,在镇妖司为国效力,一生未敢有污点,你不过也是只是一头披毛戴角的人形畜牲而已,吾既受官身,又怎能因妖魔之威而怯,弃同僚于原地不顾!” “啪啪啪”的鼓掌声响起,越阳楼也不欲和他辩经,因为没办法腾出手来,就拍了几下肚皮发出声响,笑了笑,随口说道::“好呀,说的好呀!只不过在下乃无知妖魔,就是不知道前一刻时,在这白毛老虎面前,这位陶大人你怎么就是另一幅任他提要求的模样。” 陶伯尚虽然是个各种意义上都以自己的身份而为傲的儒生,但也当然不是听不出越阳楼这话里的意味。 见到前后两幅面孔的事情被指出,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自是挂不住了面子,没有说什么这都是为了任务之类苍白的借口,只能强撑着对这妖魔怒目而视,象征意味的从腰间拔出刀来指着越阳楼:“你这贼老妖一会说要杀,而现在却又是不杀的,本质上不也是和我一样,吾只是恨这身技不如人罢了,有甚么好笑的!” “当然好笑啊,怎么会不好笑呢?”越阳楼一脸正色的说道,好像在认真的探讨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一样,那副样子,甚至让陶伯尚把原本想要说的话也咽了下去,只能挤出半句“以力胜人者,弱……”,旋即,就被越阳楼一句“我蛮夷也”给梗了回去。 陶伯尚这个身份所代表的正是“文明人”。 他带着镇妖司的辟邪金牌而来,就算是见到了太白山君也可以靠这个来自这个意识形态的认同,绝不低下头来,但在越阳楼面前时,这个妖魔自称“蛮夷”,表示根本不鸟这一套仅仅依靠约定俗成的“符号”时,这却是让他没有了其他的办法。 打,没办法打。 说,没办法说。 镇妖司缇骑之强,在于集群成建制的组织下,凭借高机动力和各种针对性新式法器,对民间散生妖魔降维打击一样的压制能力,而不在于像讨魔司那样重点在于极端的战斗能力。 再加上此行来秦岭的任务匆忙,乃是直接轻骑出发,连出来的缇骑也是从下辖各县临时抽调过来的缘故,陶伯尚这一败的,虽然并不奇怪,可却也是心里憋屈的很,觉得连十分之一的实力都没能发挥的出来。 “老前辈您的话,可是已经说好了?” 这时,眼见战斗这么快落幕,伴随一声低低的嗷呜声,虎禅师却是终于再出来了。 它一张虎脸上也不知道怎么表现出来殷切讨好之意的,赶紧摆了摆尾巴,就招呼兄弟,团团跑到越阳楼这个一看就“英武不凡”(按妖类审美)的大前辈跟前,尾巴抽着他们翻身露出最脆弱的肚皮,自己谄媚进言道:“这小子竟敢对前辈您出言不敬,吾看是活该受千刀万剐,受烈火炙烤……” “你想亲自动手给兄弟报复?”越阳楼打断了它的话,像是看穿了它内心简单的所有念头。 见到大前辈问自己话,虎禅师知道是自己表现的时机到了,赶紧就挺了挺虎身,笑道:“诶嘿嘿,不瞒前辈您说啊,咱这千刀万剐的手艺,可是听了那些上山的小肉人的说法,直接从他们的身上炼出来的啊!要说这太白山附近的,可绝无二人与吾虎大的手艺相比拟!保证可以做到割下一千片薄如蝉翼的肉,才让这该死的小肉人死!” “哦,真的吗?你之前不是还说没机会吃过几次人么?我居然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越阳楼听声音似乎是很感兴趣,问道:“我有些好奇,从开始知道这门手艺起,你到底是拿多少小肉人试过了,还竟敢说出这样的大话来?” “嗯,和小肉人的话,那都是随口说的骗话啦……” 这个问题,让虎禅师迟疑了一下,然后才掰着爪子,有些不确定的说道:“秦岭广大,各类资源丰富,每年各县到太白山中采药的人大概都有几百,吾母上约束我等每次只能捕猎其中十分之三四作为零嘴,不能竭泽而渔,按照吾如今这五十多年来算的话……唔,吾生性愚钝,应该就小几千人吧!” 像是生怕越阳楼误会什么一样,在说完这话后,虎禅师又是赶紧补了一句道:“当然,吾知道这些小肉人在那武朝的生活不易,拿他们练完千刀万剐之后,吾可是都心怀感恩之心,把他们的身体都吃干净了啊,没浪费这些不容易的血食半点!” 在陶伯尚听得越来越愤怒的一连串咒骂之中,听完虎禅师这番话后,越阳楼面色不改,只是道了一声“原来如此”后,就忽然笑了起来,像是在安抚家里狸奴一样,就俯下身子,伸出手给这头“大猫”顺了顺头上的毛。 他问了一声:“舒服吗?” “舒服舒服、前辈果然是懂的!”享受着“撸猫”,虎禅师本能的就谄媚道。 “哦,既然这样的话,那你就去死吧。” 此时的声音听起来,越阳楼依然是那么的随意,只是伴随着骨骼开裂的声音,他的五指,就悄无声息的陷入到了虎禅师泛起坚不可摧质感的金光的脑壳之中,根本无视了它苦心作为底牌隐藏的手段。 在陶伯尚不敢相信这骤然间反水惊变的眼神中,像是不过随手做了一件小事一样,他在虎禅师的毛上擦了擦手掌沾上的污物后,就只是随手把扛着的大纛插到了这具虎尸上。 似乎是被这么盯着有些奇怪,越阳楼歪了歪头,就道:“猫吃鱼、狗吃肉,妖杀人、人杀妖,这本就是世间自然存在的现象之一,正如我要杀你时,你也没办法阻止了一样,我心里一念忿起,就随即顺手杀了它,难道这其中的过程,我就非要讲什么道理不可么?” “这……这……它的母上可是这太白山的山君啊!”陶伯尚先是无言,然后就想到了这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意识到虎禅师死后,自己以来的任务就可以自动视为失败了,心里不禁急躁万分。 据他来时之前,从上头的指挥使那里露出来的几分口风所言。 那造成无功县血祸的“午夜人屠”,可是个真真残暴凶戾的大魔头,杀父杀母杀亲杀师杀友,依仗着一身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魔功,连自己出身的无功县这么一个大县的所有人,都一并屠了练功,献祭给那条漆水孽龙,连南玄门媲美劫境的高手都没能抓住,只是受了重伤,即刻遁逃。 陶伯尚思维转的飞快,从想到如今镇妖司、讨魔司的所有人,几乎全员出动,到处搜山检水,其目的正是为了找到重伤的“午夜人屠”的踪迹,跳跃到此次行动若是在这里,因为这妖魔的阻截而失败,心里就不禁焦急如火了起来,酸儒生的老毛病又复发,连忙想要劝这蠢妖,赶紧上太白山,亲身给太白山君磕头赔罪…… 正当这时。 然而…… “就算因此得罪了那太白山君又如何?”越阳楼悠然的说道,微敛的眸子中,只见精光骤然闪过:“恰巧某一身本事初成,正差人试之,既然意外惹了这缕的因果,某又何妨再劳烦一番,亲上太白山,顺手斩了这妖虎,省了业果种成、打了小的来了老的的这番麻烦!” 从原地站起身来,赤发鹿角的妖魔将饱食虎尸之血的大纛重新抗到肩膀上,忽然间就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悠然道:“以杀止杀、以暴制暴,何其快哉也?” 第七章.太白山 虽然从这么快决定的速度上来看,好似越阳楼有太过莽撞的嫌疑。 可实际上,这却已经是他思虑过几个呼吸的结果。 按照这个世界道术系统的进阶难度来讲,光是他自己‘难’升‘祸’的过程中,就已经不止死过了一次,而由‘祸’升‘劫’的白渡子则更是为此谋划了十几年,一手导致了无功县一县之人的尽数异化,还弄的自己到现在都生死不明。 仙道之路渺然且远。 连出身于楼观道这等北道门古老道脉,无论是背景,还是天资都绝对不差的天才,想要往上进阶都如此困难,堪称是步步皆险,其修行界从‘难’境而起,入‘祸’、入‘劫’、入‘灾’之人的数量,便可见一斑,每一级台阶上都是布满了血与骨。 “浅水难养蛟龙,庙小容不下尊神,若三千里秦岭之中,随便哪一座山头的大王,都有劫境之能的话,那岂不是就平白瞎了我这身好歹也是死了那么几次才拼来的修为?”越阳楼晒然一笑,却分毫不是自大。 修行之法本身即是一个文明智慧的结晶,乃是万世究竟之功业,非独人可成、亦非闭门可修。 原始的师徒制度,瓦解于一代代修行者的激增。 落后的门派制度,消亡在资源调动能力的低下。 在这几日余殸仙给他补课的修行界常识之中,如今的北道门,凭借着掌握的能源、材料、机械等技术,已经是有渐渐向着他前世的资本财团、或是未来的托拉斯、康采恩式行业垄断集团的样子发展的趋势,只要脱离了县城的话,只要达到咸阳、长安这种大型的城市,便随处可见其标识。 越阳楼能达到这一地步,和他是有着[仙道禁书目录],相当于是直接站在仙道体系这个巨人肩膀上的缘故,有着极大的关系。 但在三千里秦岭妖国之中,大多数妖魔都是连文字也不曾认识几个的情况下,就算从虎禅师身上来看,太白山君这个个体可能有着相对进步的思想,可本身又在远离智慧文明的环境中,这却是她天生注定的弱势,哪怕年龄还要比越阳楼年长上好几轮也近乎绝对不可能改变。 从这个前提下来讲。 越阳楼所自傲的并非是属于自身的力量,而正是这属于文明的‘知识’。 虽说是可能同为‘祸’境,可某种程度上,他本身却是又巴不得这个‘太白山君’比自己预想中的还要更强,如此这般,方才能做好他踏足祸境以来的第一块试刀石! 镇妖、讨魔两司缇骑倾巢而出。 注定要背上‘无功血祸’这口黑锅之后,他便已经有了预感,自己接下来这向长安而行的三千里秦岭路不得安宁。 为庸碌上层所蒙蔽的缇骑,为辟邪金牌所调动的妖怪。 还有那些据说是隐藏在秦岭的深夜之中,所现之处,鸡犬不留,连所有的活物都被尽数无声咀嚼吞噬的深邃诡异。 越阳楼虽然不知道最后因为自己而引发的这场动乱到底有多大,也不知道到底会以怎样的形式的结束。 但在此时此刻。 当“以杀止杀、以暴制暴”的念头生出来,又道了一声‘何其快哉’后。 忽然间,从心底里,他却是莫名其妙的有了一种隐约的安心感,似乎是这般方才契合了仙道的修行之真意。 “一步命难、两步人祸、三步地劫、四步天灾。” 见到异常熟悉的声音,从耳旁悠然响起,越阳楼回过头去,果不其然,余师姐……或者说是“玄虚子”,就像是感觉道他内心所想一样,玉臂搂住便宜师弟的脖子,咬着他耳垂边说道:“越先生你原来以为‘仙道’这个体系是什么东西?又以为‘人祸’这个境界是什么东西?难道是小孩子之间过家家,拿着树枝互相追打的游戏么?” “很遗憾,修行可不是那样温柔的东西呀。” “不是琴棋书画,不是高山流水、不是从容不迫、也不是温良恭俭让、更不是仁义礼智信……”玄虚子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回忆‘玄牝子’记忆中的那些陨落在这条路上的早夭天骄们一样。 “修行是与天较力争来寿数,修行也是革乎己命变易旧天。” “是石猴踢翻金炉鼎、是撞破铁笼逃虎豹、是顿开禁锁走蛟龙……哈,既是要往穹天之上的星空而去,脱离天地这狭小的一隅之地,那又怎么可能不弄的浑身鲜血淋漓,乃至于时常生死边缘行走呢?” 说到这里,她不再用那种轻笑的语气说话,而是变得郑重而严肃,仿佛是要让越阳楼永远深刻记下这些先辈留下的血泪教训一样:“越先生,你要记住,修行本身就是暴烈的行动,具备极端的性质,远远没有文人想象的那么雅致,正如蝴蝶遍体鳞伤的挣脱舒适的厚茧一样,若不能贯彻决心、一意孤行,攀登最高的天之神山时,往下看、往身后看,那即是不知多少人葬身的无底渊暗!” “天灾,人祸,一步一劫……” 听完玄虚子的这些话后,越阳楼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默默将其在心中咀嚼好几遍后,方才道:“我知道了……按照这个说法的话,既然是要‘争命’,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从‘人祸’这个境界开始,就是要真正踏上这条道路了呢?” 玄虚子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远远的指了指太白山顶,再指了指越阳楼腰间的“暮垂雪”。 “按照我们北道门的传统,向来是以刀来喻道、也以刀来证道,无论是多么的伟大的理论,到了最后,也终归是要结合实际、在物质界表现出来的。” “与其是经过我的口再进行转述,失了真意,倒不如还是越先生你自己来亲身实验一回……”她顿了顿道,重新露出笑容,明明是一副幼女化的稚气面容,却挺起胸膛,露出了师长般狡猾的神色:“既然你老师如今已经不在,作为你的师姐,我就理应担负起相应的责任。” “这件事情,越师弟你不妨就当做师姐我布置给你的实践作业来做,若是表现好的话……就算再怎么过分的要求,师姐我可是也都不会拒绝哦~”美人师姐的尾音极为诱人,似乎是在暗示着什么。 嗯,没错…… 紧接着,余师姐她就坏笑着说道:“奖励就是那个能同时解决师弟你[地罡考召箓]安坛建狱的需求,以及进一步加快修行[养性延命箓]速度的办法。” 将漆水大纛重新抗在肩膀上,顺手把一众镇妖司缇骑收入画中世界。 越阳楼保证。 自己刚才绝对没有想歪,想到什么在这个时代还不算犯法的事情。 - - - 有关太白山之形胜。 《水经注》有言:(太白山)于诸山最为秀杰,冬夏积雪,望之皓然。 实际上,在说到太白山时,“太白山”这个词其实只是一个泛称,按照严格定义上来讲,“太白山”同时还包括了原太白山、鳌山(古称无功山)以及联接二者的西跑马梁等在内。 因为原太白山与无功山东西对峙,故而又有东、西太白山之称。 虽然这太白山君以“太白山”为名。 但事实上,她平日里所居的妖巢虎穴,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建立在西太白无功山上的。 按照自古以来的说法,这无功山山高势险,故亦有“无功太白,去天三百”之说,一些相对离谱的,甚至还有传言说昔禹治洪水时,初有金星坠于峰西,其精化为白石若美玉焉,便因此而至此刻石纪功。 虽说这太白山君本相的白虎也是意属金行的神兽。 但本着理性客观来说,这金星坠于无功山的说法,却是本来就有很大的玄乎成分,更别说还要扯到什么大禹治水之时,自是牵强附会居多。 当然,说到这里肯定就会有人问了:既然没关系那你说这干什么啊? 莫急莫急。 至于为什么说到这茬嘛。 却是因为这实际上是个抛砖引玉的说法,提到往古时这座山的传说,再讲一讲往故时无功山这个名字的来由,从而引出这太白山君的跟脚。 总之,那句历来开场的套话怎么说来着的? ——哦对…… “这无功山哪,其实以前也原本不叫做无功山的。” 在苍翠的山林间,以“贼眉鼠眼”一词来说绝不算过,正好恰当的一老一少两个道人相伴走着,屁股后面都跟着条细尾巴,老的那个“坎精儿”捋着下巴那两绺须子,就向他那在后面扛着包袱的蠢徒儿说道。 “晋时曾有武氏夫妇慕名远来此地修炼,在这旧时因此而名为‘武公山’的山上留下了道法。” “直到后来南朝陈时,将军欧阳頠出兵协助陈武帝陈霸先平定侯景之乱,途经“武公山”祷告求拜,得到武仙人托梦并授其平乱之策。于是后来成就了帝王霸业的陈武帝感念于山中神灵相助之功,便下令赐名“武功。” “当初那托梦的‘武仙人’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一位,在这里暂且不提。 不过我要说的却是,如今这太白山上的太白山君,虽然据说原本只是山间一头普通老虎,可按照为师从大王那里听来的说法啊,明明此山在前朝时上面的‘武仙人’就疑似已经离开许久,成了人迹罕见的荒山,可当她以‘太白山君’之名出山了以后,一身道术遍是古法修的风格,却好似是真的从这‘武功山’中得到了缘法……” 一脸得意的说完,结果回头看着身后的蠢徒儿痴呆的样子,这老道坎精儿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了:“咱打洞的一族,向来天生就会钻营的居多,添为大王心腹,才有了此行来各山给大王送肉宴邀帖的机会,自当知晓各山主人的事迹,方是便于讨好,怎么到了你这蠢儿这里,却是什么东西也听不进去了呢!” 他一个爆栗敲在徒儿头上,看着他那蠢样子,只能心累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第八章.杀上罗霄洞 古语有言:无功太白,去天三百。 因其山势之险峻雄奇,罕有人能达至深处,故而自古以来,这座山也就自然凝聚了周边诸县之人,对于“仙家胜境”的朴素幻想。 若从高绝之处看上来的话。 无功山上即是一副皑皑白雪、郁郁葱茏同存的奇异景象。 虽然按照正常人大多总是喜美厌丑的观念来说,这一座灵秀之地,就理应是仙家洞府。 但是。 只可惜,事实却并不以人为的意志而改变,现实反而恰恰相反。 无功山上罗霄洞,旧时武氏仙人之居所、 可当下,自太白山君出道以来之后,这也曾年年香火不绝的肃穆之地,却被一窝的白毛畜牲当做了老窝,肆意糟蹋了几十年,连泥塑金身的头被拆了成了在灰尘里打滚的筑球、一应祭器香烛都没人问津的被胡乱堆在了角落,正好作了个“妖巣虎穴”。 在越阳楼等人往山上行来之时。 此时此刻。 这罗霄洞中,却仍是日常的人声的哀嚎不断,到处骨血飞溅。 相比于那些遵从于食色本能的同族妖魔们,这太白山君自诩是武氏仙人隔代弟子,不仅到处都要都要对标人类,而且爱好也同样是在一众妖魔之中格外特别,不爱酒肉血食,也不爱面首男色,偏偏唯独喜欢从那红尘人世传来的“斗兽”之事。 不过。 妖魔之所以是妖魔。 常人都是拿蛐蛐、公鸡养了相斗,再夸张点也不过就是拿虎豹相斗。 而到了太白山君这里呢,她却偏偏是喜欢看那些被掳掠而来的小肉人,在困兽的狭小牢笼里,不着寸缕,不带刃物,舍弃了一切人的尊严来想尽一切办法杀死自己眼前的同类。 原本这头雌虎化形之后,也就是个粉面桃腮盘凤髻,冰肌玉骨凝香脂的美貌少妇的妩媚模样,她半透明般的轻薄纱衣笼着妖娆玉体,尤其是在看那些小肉人们像困兽一样拼尽全力厮杀时,感受着空气中的氛围,而她在大座上也同样是逐渐一身香汗淋漓,仿佛因此也激动不已。 罗霄洞大厅中央,困兽之斗厮杀到精彩之处。 那双眼满是血丝的麻木男人用双臂箍住了对手那个年轻男人的动作,眼神像是要自己这个唯一的独子生吞活剥了一样,嘴里念叨着“你这小畜牲连骨肉都是来自老子的”说服自己,而转眼间,一口豁烂黄牙就毫不犹豫咬向了对方的脖颈! 那一刻。 看到此景,似乎能够接下来所发生之事一样,即刻间,太白山君眉眼间春光媚意就更浓了几分,薄纱下的两条大白腿游移绞起,直起身子,正要细细打量。 “母上母上!” 但就在这时,气氛正热烈的罗霄洞中,然而,一个慌乱而稚嫩的声音却是突然响起,原来是一头浑身斑驳血迹的白虎滚了进来。 当被这个声音突然打断之后,那个本来那升华整场困兽之斗的孝慈场景却是转瞬即逝,看到年轻的儿子死于年长的父亲口下,这已经是太白山君回过神之后的事情了、 虽然太白山君向来性格桀骜暴虐,但看到这头白虎皮毛上满是斑驳血迹,想起他终归是自己的孩子,这太白山君却也是终究只能怒瞪了眼这个坏气氛的蠢货。 在大座上,她拍了拍大腿,改半卧的慵懒之态为斜倚的半盘坐姿,朝那头白虎勾了勾手,便道:“谅你也是受伤之身,先过来母上怀中坐着吧。” 从不看情况闯进来时,就可以看出,这虎妖也是个愣头愣脑、妖性未改的性子,完全不知道察言观色,既然太白山君如此说了,那他也就按那么做了,活像个大猫一样,乖巧的趴在她身下,把毛茸茸的大头送到了母上手边。 抚摸着大猫柔软的皮毛,太白山君的心情总算好了点,一边眉头微皱给它从伤口挖着弹壳,一边便问道:“如此咋咋呼呼的模样,成何体统?我让你们下山给那些镇妖司的小崽子们一个威风好看,难道是你和你大哥都被打回来了吗?怎么就你一个人了呢?” 看到母上一下子这么多问题,这虎妖灵智程度不高,自是当即就虎脑过载了起来,想到那尊鹿角赤发的大妖魔的滔天凶威,就只能嗷呜的吼了几声,不安的颤抖了几下。 今天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 太白山君一直以来也是有种不详的预感。 而当她再看到从山下回来的子嗣成了这个样子,心中的不安感就更加深了一点,不由得不耐烦地摆摆手,斥喝道:”既然是他们来了,那你便说他们来了就行,左右不过是一些祸境都说不定没几个的小肉人儿而已,连这点小事都不能顺畅说出来,我看你也就这么个不成器的样子了!。 “嗷吼、嗷吼、嗷吼……” 见到母上这么生气的样子,虎妖想要辩解,可话一到关头的时候,却不知道怎么的,没办法组织成语言。 嗯。 它的这个样子,反倒又激起了太白山君几分火气,旋即,她也懒得等从它嘴里问出来什么话,朝罗霄洞中剩下的几个孩儿挥了挥手,便遣了它们再去下山看看,把那些镇妖司的小崽子们给强请上来。 在仍旧没有消弭的不安感中。 作为从厮杀中坐上如今之位的大妖魔,太白山君倒没有就这么轻易的掉以轻心,而是从不知道哪里,翻出来了几枚铜钱,捏在手中,就准备先起几卦,算算情况。 “坎上兑下……” 片刻后,看着手里的几枚铜钱,太白山君正要把其代表的卦象说出来时,从罗霄洞外,忽然间响起空气爆鸣声,却又使铜钱震了一震,结果被太白山君本能的握在了柔荑之中,没有来得及到底看清楚全新的卦象。 - 此时此刻。 而在另一边的罗霄洞外。 凭借着一身在妖魔中也算得上是通吃的俊美皮囊。 这一路往山上走来,所遇之妖虽是不少,但越阳楼倒也是顺利的异常,反正左右不过也是一些肉身素质上比普通兽类强上一些的小妖而已,只要见着身上有血腥气息的,他便先抬手一刀送了过去,直接劈了天灵,也懒得等他们如虎禅师一般讲起什么妖魔的歪理,省的平白污了自己的耳朵。 虽然按照死理来讲,其中或许是有极小可能存在一些没吃过人的无辜妖类。 但考虑到判断绝对的善恶,这本来就是仙神才可能实现的事情,动手之时,作为一个能力有限的凡人,越阳楼他也就很快没有心理负担了,只能说他又不是什么极端的小动保组织成员。 “哗。” 那一抹妖异的青色刀光泼洒。 宛如绽放的清净莲华般,无功山众妖便具是平等的一应迎劫受死。 越阳楼悠然抗着大纛,脚下一条血路延伸,这“慈悲”的杀戮中,忽然间,他就想起了前世京剧中的一段唱词,笑了笑,便放声道:“看前面那黑洞洞,定是个贼巢穴,待某赶上前去,且杀他个干干净净~” 血红。 在往日之景不再的山林之中。 将又是几头被他嗅到了身上的血腥气,而没有来得及逃走的妖魔一刀从中劈碎,看着脑袋碎裂的妖尸,从脖颈处如同喷泉一般的涌出了腥臭的血液,倒在了地上。 远远比妖魔更像是妖魔的妖魔。 这越阳楼嘴角一分残酷的笑容掀起,感知到又有几头全新的妖魔气息闯入自己的感知圈,抚摸着收归腰间的长刀,他抬起头,那熔金般的似蛇竖瞳,便和远处刚刚到来,却直接目睹了他凶行过程的几头的白虎交汇对视,引得它们颤颤发抖,然后就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嚯,是和那个虎禅师相似的血脉气息呀!’ 鹿角赤发的妖魔挠着下巴,当饶有兴致的目光,为落下的眼帘遮住时,他提步向前,就像是瞬间跨越了这之间的距离一样,旋即,只是目光稍稍的在它们身上停留了一下,清净莲华再开几瓣,这几头跟着太白山君和虎禅师也吃了不少人的虎妖,就停止了畏惧的颤抖,安静的像是死了一样。 ……哦对。 或许不需要“像是”。 “啪嗒”一声,无头虎尸倒下,就像是至此才刚刚热身完毕了一样。 扛着大纛,越阳楼敲打了几下胸膛,在他悠长的呼吸声中,紧接着,他从胸膛之中呼出的气息,就渐渐化作匹练般的厚重白气,然后在轰然一啸中,直冲向天,撕开了前方那座“洞府”门匾位置处的遍生的藤蔓。 “武、功、山,罗、霄、洞……” 看着那块石壁上刻着的古老篆字,越阳楼把它们给念了出来后,脸上终于是有了几分正色,心里笑道:“看来终于是找到地方了啊。” 感知到此刻罗霄洞中那浓郁未散,正是异常新鲜的血腥气息。 即便悄然闭上了双眼,他的心头中也依然是倒映出了妖巣中那宛如活地狱般的场景,以及那头有着极强存在感的太白山君的身影。 “礼来不往非礼也……” 他睁开双眼,抬起脚,向前踏出几步,卷着滚滚的煞气,他淡然的目光就迎上了太白山君的美眸,没有半分退让。 在那一刻。 漆水大纛之下。 枪尾钉着的那头虎尸就悄无声息动了。 越阳楼反握枪身,毫不犹豫往上一挑,宛如飞驰的炮弹一样,虎尸就迎面朝太白山君飞来,然后不出所料的,在那这脸色铁青的太白山君的身前被轻易挡下,碎裂成飞溅的血肉。 太白山君无声松开柔荑。 只见…… 她手中一片铜钱的粉末飘落。 卦象——下下大凶! 第九章.雷音魔音,妖虎孽龙 所谓的“命数”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奇怪的几个词之一了。 就像是说出“寂静”的时候,本身就已经打破了寂静,说出“未来”的时候,未来就已经成了过去,而当“命数”这个词被人领悟到的时候,也便意味着确定的命数已经被改变。 太白山君起卦,这说明她相信命数,可孔圣论语又有言: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于是,下一刻。 伴随着她素手五指重新收拢。 那些从她指缝中滑落的铜钱粉末,就像是时间倒流一样,在她的手中,重新凝聚成型,然后两面显示出的,都尽是——上上大吉的卦象! 就像是那些大型的猎食性动物一样。 凝视着足践鲜血闯入罗霄洞中的不速恶客,她原本漆黑的眼瞳即刻间就化作了凝固琥珀般棕黄色竖瞳,仿佛要将越阳楼的这副面孔永久的记忆下来一样。 纵使表现的再怎么像是人类,连化形之貌也是粉面桃腮的娇柔少妇的模样,可太白山君的本质,却终究还是妖魔的原始兽性,见到亲子的尸身就这么被人利用了粉碎在眼前,她也只有用越阳楼尸体流下的鲜血,如此才能洗刷这难以解开的仇恨,以及带给自己的耻辱。 “以血还血、以牙以牙……” 在玉雕的大座之上,太白山君缓缓站起身来,轻声吟诵着流淌在妖魔血脉里的戒律,抬起素手即道:“既然礼来不往非礼也,那你这长的奇形怪状的小崽子,也就干脆留在这里吧!” 铮! 宛如有冥冥中的琴弦被拨动了一样。 在那一刻,太白山君说话的过程中,悄无声息间,她白皙纤细的五指在空气中拨弄,那破裂的风声,就即刻于罗霄洞中响起,谁也没料到的偷袭向越阳楼! 人类讲礼义廉耻、伦理道德,而妖魔可绝不会讲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 《无功天书》——太上七弦雷音! 太白山君一出手,即是她从那册玉书上领悟的奇绝道术,虽以‘太上七弦雷音’为名,可实则若说的话,这阴损道术先杀其心、再裂其身,反倒是‘太伤凄玄魔音’这个名字更为恰当许多! 只不过…… “我可不是妖。” 在杀心裂身的凄玄魔音之前,鹿角赤发的人形怪物摇曳着骨尾,咧开一嘴尖锐的鲨鱼齿,便露出了满是恶意和兴奋的笑容道:“我是人类,确确实实的人类。虽然在此之前连你到底是谁都不知道,但这也并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为了将你拔骨抽筋而来!” 话音没有完整的落下。 “咔嚓”的一声,他远比野兽更加敏锐的本能,手中提着的漆水大纛便径直挑起,宛如直接预感到了那道无形的太伤凄玄魔音袭来的方向一样,骨枪猛地突刺,漆黑纛旗猎猎舞动,那苍白枪刃就将凄玄魔音的主体生生破碎! 先杀其心、再裂其身? 感受着仅仅微微颤动了一下,就重新稳定了下来的体内五脏,越阳楼将漆水大纛重新抗到肩膀上,好似全然不将其当做回事一样,踏入罗霄洞中,悠然前进道:“无功天书……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呀!” “不过都说是‘太上七弦雷音’的话,按道理说,那这也才是第一弦音吧?”鹿角赤发的人形怪物揉了揉头发,就咧开嘴一笑道:“来都来了,人总不好听了一耳朵的歪理邪说和哀嚎惨叫声回去……既然如此,那就请太白山君劳心为某依次奏上一曲吧?” 受到这句话没有挑衅,太白山君没有情绪波动,只是美目微微眯起了几分,垂下的素手便再度拨动起了空气中的无形琴弦。 她所修之《无功天书》源自晋时的武氏夫妇,走的是古法修的路数,相较于现在越发庞大繁复的命丛体系,无论是‘法’的修行,和‘术’的修行都更加偏向独一而纯粹。 尤其是‘太上七弦雷音’。 这门堪称奇绝的道术,本质上据说是从古时“五时七候”的修行理论中延伸而来,不求长生证果,反而以此倒推出了七个层次的杀伐大术,只要能从第一弦、到第七弦依次将道术推进,即便仅仅是到了第三弦的层次,太白山君也依旧凭此直接斩杀过数个图谋她无功天书的他山大妖! “你个小崽子得意不了多久的。” 她如同在预言般的宣告道,作为生生从底层厮杀上来的实战派大妖,纵使如今已是多年未曾亲自动手,太白山君也依旧有着身为捕猎者的足够的耐心…… 铮!铮!铮! 铿锵的金鸣声激烈,滚滚的雷音扫荡! 原本的第一弦音渐渐升调,和太白山君冷冽的无尽杀意相合,比先前的时候,何止可怕了数倍,更是让受到些许细微波动冲刷肉身,感到刺痛的越阳楼,也当即兴奋了起来! 如今时间已过片刻。 以不快也不慢的速度向前推进。 侵入到罗霄洞中山君大座前,他抬手一枪砸下,便是雷音滚荡,破碎了道道魔音,然后不在意的挥了挥手:“从某踏入这罗霄洞以来,这枪下破碎的第一弦音是第三十一道,希望山君你这铺垫之后的第二弦音……” 他的“不要让我失望”没有说完。 即刻,第二弦之音响起,宛如阴阳激发而生雷一般,无形无相的音雷震荡,伴随着太白山君毫不掩饰的杀意,她素手拨弄琴弦,无色的雷光便笼罩了越阳楼周身方寸之地! 此道术以‘先杀其心’、‘再裂其身’而为最显眼的特征。 当这一次再度亲身直面之后,越阳楼也就体悟到了其真意,首先感到由听觉系统开始,向大脑传达信号的过程中产生了错乱的因素,导致五感轻微颠倒混乱,然而就感到无形无相无色的音雷,直接侵入到了肉身的深处,动摇骨骼、震荡血肉、粉碎五脏,根本无视了他体表的防护能力! 相比于先前在第一弦音、罗霄洞外时。 这个距离下。 太上七弦雷音,就几乎已是无法闪躲。 尤其是在提升第二弦音之后,这门道术的杀伤力大大提升,就算是寻常的大妖,按照血脉中的本能记忆组合成了命图,晋升到了祸境之后,以它们远远超乎常人的坚韧肉身,也决计难以抵御这门无视防御的杀伐大术! 那一刻。 感受着五脏之中盘踞着的五色神光震颤。 而越阳楼只是嗤笑一声,那命丛''锟铻''所代表的素白色神光一转,旋即,转瞬间临时强化了分子键之间的连接力之后,第二弦之音激发的剧烈震荡,就已经被他镇压了下来! 以不设防的亲身承受过几瞬之后。 这门杀伐大术的独到之处,越阳楼确实是体验过了。 按照常理来说,假如是普通的祸境妖魔,没有特殊手段的话,这第二弦之音的杀伤力确实是难以抵挡。 不过、然而、但是…… 作为楼观道‘象帝之先’这张命图的修行者。 越阳楼他‘辟五行真相自在无漏法体’修成,这个命图常驻于身的被动属性虽然不起眼,可使人一定程度上直接相应种类的伤害。 【得“锟铻”者不因五金刀兵之伤而死】 因为恰巧符合,这却偏偏就是第二弦之音这种走无视防御路数,打内部撕裂性伤害的道术的天敌了! 在山君大座之前。 不远处,“咔擦”一声,鹿角赤发的人形怪物摇晃了一下脑袋,就像是根本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一样,只是稍微的适应了一下,他抬起头,那满不在意的笑容,就映入到太白山君的眼中。 哪怕是她。 像是这种根本无视了第二弦音之伤害的情况,太白山君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当即之下,她美目中那一闪而逝的震惊就被越阳楼敏锐的捕捉到了。 “太上七弦雷音,这门道术你现在才推进到第二弦的层次吧,剩下来还有第三弦、第四弦的层次,怎么山君你就不肯继续展示了呢?”越阳楼话到这里停住,左手无意识间按上刀柄,其似蛇的熔金竖瞳之中,那满满的贪婪和热切就已经掩藏不住。 他的眼眸之中,倒映出来的不是太白山君这具化形之躯的绝美容颜,而是倒映出来的不同道术和理念之间激烈碰撞所产生的灵感火花。 人祸、人祸。 之于他,他人是祸、他人是恶。 之于他人,他是祸、他亦是恶。 按照这个境界的正统修行之法而言,就是要不停的战斗、不停的破法,如此将败者的勇武、智慧、理念、以及命丛以及一切的积累吞下,如此长胜,存留到最后的,即是足以迎面‘大劫’的怪物中的怪物! “震荡、共鸣,以波动来传递力量……太白山君,你这道术中的精髓我就收下了!” 话音落下,越阳楼迈步向着那山君大座逼近,抬起手中漆水大纛,却见那太白山君也微微改变了姿态,脊背微弓了起来,宛如猎食的猛虎般,同样摆出了战斗的架势,琥珀般的眸子中,满是雀跃和兴奋。 多久了呀…… 久到差点连自己也忘了自己本来是怎么战斗的吧。 在那一刻,宛如旱天雷鸣般的剧烈声响从太白山君看似柔弱的玉体之中响起,那是虽在凡人武夫中名为“虎豹雷音、筋骨齐鸣”,却远比其更要强大无数倍的境界。 “小崽子,你该不会以为到了这个地步就可以稳操胜券了吧?”美艳娇媚的妖魔发问,舔了舔朱唇,便蓦地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如你所愿吧。” “这,正是你所期望的第三弦音——” 第十章.死而复生 滚滚雷音震荡。 不在身外,而在身内。 凡人武夫学虎为拳,只不过是学猛虎行走之形,学猛虎扑杀之意而已。 但此时太白山君这妖虎只是微微改变了一下姿态,虽然架势仍旧看似处处都是缺漏破绽,可那其中所蕴藏的虎形之骨、虎形之神髓,却是谁来了也都无法完全模仿的! 凶!凶!凶! 此时此刻,在越阳楼的眼中,太白山君原本的样子就像是渐渐的溶解了一样,宛如幻觉般,他熔金色的眼瞳,倒映出来的却分明是一头吊睛白额的食人凶虎的景象! 就像见了腥的野兽般。 看着那幻觉一样食人凶虎,越阳楼嘴角怪异的裂开,摩挲着漆水大纛的枪身,似是同样的凶戾气机也从他的身体中散布而出,非是如人,而是似蛇像龙,爪牙尖利,脊柱松而有劲,胸腹间响起震震雷鸣,有掀波行浪之恶! 在那一刻 两人都彻底进入了战斗状态,没有经过交谈,只是眼神交错了一瞬,越阳楼含胸拔步,一杆骨白大枪翻飞,宛如翻江搅海的孽龙,太白山君伏身按爪,素手纤指间扯起妖风魔音,腾身起伏就好似攀山跃涧的凶虎! 雷声响,魔音鸣。 在太白山君手中,这太伤凄玄魔音提升至第三弦音的层次之后,果真是没有愧对其杀伐大术之名。 甫一交锋,越阳楼将漆水大纛当头砸下,这妖女以素手迎敌,阵阵雷音从肉身滚荡而出,触碰到枪身的一瞬,莫可能御的震颤波纹通过介质直接传递到他手臂上,直接攻入肉身,就险些使他握不住枪,只能后撤半步! 当到依次推进到了第三弦音的层次,这门奇绝的道术,终于彻底展现出了其恐怖的杀伤能力,所造成的伤害,非是浅显性的贯穿伤、撕裂伤,而是渐渐深入到了微观的层次,从根本上引发震动,迅速扩大细微之处的缺陷,进而直接破坏物质的结构! 在这个状态下,太白山君不能使用任何的兵器,任何的外物作为介质都会使这门道术的杀伤力大大减弱。 但,也相对应的是。 此刻,太白山君的这具肉身,却本身就已经相当于是一件最顶级的宝兵刃,不管是抬手还是挥拳,就算只是轻微擦碰一下,剧烈的雷音震荡下,无论是人躯还是凡铁,都脆弱的跟纸张没有什么两样! 哪怕有漆水制龙五凶大纛这杆凶兵在手,使用的兵器本身难以被破坏,可越阳楼却终究是肉体凡胎,‘辟五行真相自在无漏法体’所形成的被动效果,也同样无法轻易让他免疫这种异常深入的伤害! 太白山君一手杀生大术攻伐无双,虽然一双素白双手宛如细腻美玉般,绽放微光,但打法却是凶悍的不能再凶悍,好似恶虎扑杀撕咬之势,每一次只是稍稍的被其触摸到,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就直接被留下。 “恼人!” 越阳楼低吼了一声,念头电转了几瞬,就一声断喝,干脆舍弃了没有意义的防御,将一杆骨白大枪耍得如游龙般上下翻飞,漆黑纛旗舞动,凭借着距离的优势,把长兵器的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那长而强的是百兵中为王的大枪,那短而险的却是百兽中为王的虎爪! 罗霄洞中,打得是几起黄尘卷动,要说是好斗,那倒也真是一番好斗。 雷音对魔音,妖虎斗孽龙,这“孽龙”使得是翻江搅海的架势,拧动起身子来,伴随着隐隐的雷声,全像是四面八方都是来敌的枪影,和动辄撕肉扯筋、剜骨掏心的“妖虎”虽然是两个相似而完全不同的路数,可枪和拳的碰撞,却是每一下都奔着你死我活而去,换成是任何其他人的话,都很难以撑下其中的一击! 没有动用作弊一样的磁场力量、也没有动用开挂一样的九牛二虎大神通力。 在这场战斗之中,为了尽可能的体验到‘太上七弦雷音’这门道术的真谛,越阳楼几乎是限制了自己大半的能力,只凭着本身的身体素质和武道本能,和太白山君这么一个祸境中的实战派大妖相战! 雷鸣风吼、飞沙石滚。 伴随着一次次交锋,明明在这种相当于仅有一成战力的残缺状态之中,可逐渐的,他竟是也显得丝毫不落下风,甚至像是吸水的海绵一样,将对方的某一些优点,也飞快吸收到了自己的风格之中! 生杀里得活,悟死时参玄。 这里又是“崩”的一声巨响,那里越阳楼将漆水大纛耍成袭面风雨般的模样,一抹骨白色的残光就再次切入妖风之中,拼着手臂到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的撕裂性剧痛,就将太白山君迫退! 以伤换伤、以死换死。 当那一线枪刃倒映的残光接近时,太白山君也仍旧无法确认越阳楼这到底是真的不怕死,还是假的不怕死,但这不要命的架势,毫不留退路的攻势一次又一次的逼上来时,她暗骂了一声“疯狗”,却是逐渐从开始第三弦音时的优势,渐渐的隐约滑落到了险象环生的态势。 “惧死”。 这当然不是一个值得耻笑的事情。 作为活在这个世上的生灵,也作为挣脱了野兽时蒙昧状态的妖魔。 无论是太白山君还是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有足够的厌死而喜生的理由,像楼观道的那些天生魔性的妖道,终究是这个世界上的少数中的少数。 可是…… 却唯独是在战斗之时。 这一点的心态不同,却是往往是足以恰巧的给对手创造出致命的破绽。 “太上七弦雷音”毕竟是要消耗大量消耗体力的道术,尤其是在维持在‘第三弦音’的层次时,这种堪称是和杀伤力是成正比的消耗,就更加严重。 就算太白山君本身也是积年大妖的体魄,可她仅仅是自然成长的肉身,却又哪里能比得过越阳楼那样拿‘仙道禁书目录’开挂,直接固化禁忌知识在身,各个器官异化的怪物呢? 体能上要输一筹、心态上要再输一筹。 若还要加上越阳楼这种能在生死厮杀中迅速成长的特性的话。 这无法改变的此消彼长之后,纵使太白山君杀伐大术攻杀无双,可没办法一击解决的情况下,她却也是渐渐要能够感觉到迫近的死亡之机了。 没办法。 这就是越阳楼这种极端强化生存能力的超级平A人的难缠之处了。 要打的话,不可能一下子打的死,要不打的话,他的每一击却又难以忽视。 就算终究还是打了的话,能破的了他的防御,造成伤害,可转眼间,凭借着快速再生,他转眼间就又重新恢复过来了。 哪怕大规模破坏的能力稍微差了点,可这麻烦的程度,至少是在见过祸境之中,越阳楼也绝对是可以在太白山君心中排首位了! 凭借着“太上七弦雷音”这门杀伐无双的道术,得到《无功天书》,以‘太白山君’之名出道以来。 这三千里秦岭妖国内,只要是同为祸境的大妖,她凶名之下,就算是那些敢于尝试的勇士也都已经死了,哪怕再怎么险死还生,可只要她展开到‘第三弦音’的层次,那也都是一样的所向披靡,无可阻挡。 光靠一招鲜吃遍天,太白山君她以前哪一次尝试过谁敢直缨其锋的体验?! “这小崽子太过难缠,既然连第三弦音都没用的话,那其他的手段几乎也可以先排除了……”太白山君内心闪过了一个不妙的念头,想到这里之后,也只能心里“啧”了一声道:“啧……难道真的要动用最后的‘第四弦音’了么?” “吼!” 雷鸣声乍响,风暴中一线骨枪枪刃折射的残光斩断了她的念头,也险些直接拆掉她的一条白嫩玉臂,在骨骼上留下了深刻的伤痕。 没有说任何的废话,越阳楼嘴角怪异的裂开,仍然是那副好似见了腥的野兽的笑容,只是用行动就给她说明了走神的代价,以及不给自己好好战斗的下场。 相比添上了历战的伤痕之后,反倒是更添几分凛然英气的太白山君。 在那一刻,宛如传统话本中的反派boss一样,越阳楼步步逼近,悠然道:“按照山君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而言,太上七弦雷音这门道术,要是把命豁出去的话,第四弦音的层次,你也应该能维持一段时间的吧?” 见到心底心思被识破,太白山君沉默了一瞬,然后就深呼吸一口气,“我自是晓得,这还用不到你这个小崽子来说!” 话音落下,就像是直接重新回到了战斗的第一回合,她冷冷垂目道:“说罢,你想要怎么死?” “哈哈哈哈哈!” 当即之下,越阳楼就爆发出了喜悦的笑容,指了指脖颈处道:“朝这里——来!” 骤然间,伴随着听觉系统已无法捕捉的一声“崩”的轰鸣,没有犹豫的,感受着体内残余的力量,太白山君纤指微微拨动了一下‘琴弦’。 那一刻。 没有任何征兆的,像是所有的一切化作了无形的“波”似的。 在前不久前第三弦音的积累下,达到第四弦音的层级后,‘琴弦’振动的波纹扩散,或名为“德布罗意波”的物质波动,就将越阳楼的项上头颅笼罩,没有任何阻碍的,将其化作了一吹既散的沙砾,随风摧毁殆尽! 第十一章.死而复生(下) 德布罗意波。 或许说……物质波。 在越阳楼前世的现代物理学中,这个词指物质在空间中某点某时刻可能出现的几率,其中概率的大小受波动规律的支配。 而在越阳楼今生的这个超凡世界。 北道门的研究者们殊归同途的提出这个概念,将其融入道术之中后。 这门道术被列入“司命科”,则随即亦是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号,唤作是——“丧门白虎七杀罡炁”,取“白虎者,岁中凶神也”之意,示其司命、主杀伐之能。 作为杀伐大术。 这门无功天书上这门‘太伤凄玄魔音’的道术实乃是顶级的顶级,从第一弦音到第三弦音,几乎是每一层级的提升,其威力都是指数级的提升。 尤其是在到了‘第四弦音’的层次后。 如今展现出来的“丧门白虎七杀罡炁”之威,更是堪称一种不可思议的质变,从原本震动、共鸣的平凡现象,上升到了涉及概率的‘司命’之能,使得物质本身的基础都被直接摧毁,随着风化作一捧飞灰! 纵使在质变一样的凶威的背后,‘第四弦音’的这门道术同样消耗堪称恐怖,直接让太白山君感到精神萎靡、体能所剩无几,连积攒的气血也尽是几乎燃烧一空。 可…… 看到眼前越阳楼的头颅化作粉碎。 当一股快慰之意像是串电流般,刺激的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太白山君按着剧烈颤动的胸膛,微微喘息,几滴香汗自泛红的玉腮边滑落,从她优美的锁骨,落到那深邃的沟壑之中,同时,她却是又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欢愉之感。 “若得我命皆由我,才能火里栽金莲……”太白山君她声音有些颤抖的轻吟经句,隐约间,似是这场战斗中领悟到了这第四弦音‘司命’的真意。 白虎之相,有主宰生杀之能。 但要成就这‘司命’二字,却不仅仅是要把握住他人的‘命’,而且还是要同时把握住自己‘命’,使我命由我,不由人! “缱绻名利、生死爱怖,几人能悟,几人能免世俗?” 太白山君话语中,起初是有几分哀叹,说自己先前竟是越活越惧死起来,但而后,话音一转,她的声音却又像是磨出了几分凶杀之机:“世之艰难恐怖,莫过于死,天地险山恶水之间,莫有能出其外者。” “夫学道之士,有长生之念者不知凡几,非异也,唯先断凡息、再诀七情,以生死间之大恐惧为时常磨砺,如此方能证超生越死的长生之境!” 话音落下。 转瞬间,她原本“惧死延生”的朴素心念就被自己先破去了,进而蜕变为了一种“超生越死”的大气魄,和半刻前的她根本不同,琥珀般的美眸中磨出了一种属于她自己的独特韵味,昂扬向上! “这么说来的话,我反倒是要你这小崽子给我带来的机缘了……” 顿了顿,她抬头看向越阳楼虽然头颅被粉碎、但却仍然没有倒下的尸体,同时眼眸中就不禁泛起了几分敬佩的神色。 哪怕他先是杀了自己的子嗣。 但在这条道路上,这个毫不掩饰浓浓求道之心的大妖,却是先一步于她,走在了她的前面,只不过因为自己有《无功天书》这等机缘,才意外倒在了求道的途中。 想到这里,太白山君舔了舔朱唇,走到越阳楼的跟前,白皙素手似是惋惜一样的抚摸着他赤裸的健壮胸膛上的那一道道伤痕,准备用妖魔的方式,表达对这个强敌的敬意道:“作为教会了我这种求道态度的半师,我会一定会用我们妖魔之中的最盛大的礼仪来厚葬你,将你的每一片血肉都尽数细细咀嚼、吞咽下去的……” 虽然她话还没有说完。 但就在那一刻,伴随着骨骼攒动的咔擦声,原本没有了动作的越阳楼的无首尸体,体内却是忽然间有了动静,好似是封冻的江河,重新开始流动一样,经过[养形延命箓]炼化的体内诡异生机自然运转,宛如有无穷无尽的活性,骤然间从血肉的深处爆炸膨胀了出来,充满了每一个细胞! 血肉蠕动、骨骼生长! 伴随着脏腑间阵阵隐约的雷音响起,无首的越阳楼伸出臂膀将太白山君揉入怀中,那一根根苍白的云龙之骨就撕裂了他的皮肉长出,甚至也紧接着轻而易举的就贯穿了太白山君的身体,将他怀中玉人直接锁死在此! 就像是之于现在的他而言,失去头颅这种致命伤也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一样。 宛如妖魔……不,比妖魔更像是妖魔的场景中,越阳楼不适应活动了一下从脖颈中钻出全新的脑袋。 那张虽然还沾着初生的血迹、可却莫名显得更加俊美妖异的面孔便低了下来,朝怀中的太白山君温柔说道:“不好意思啊,你刚才要说什么的来着,我初次被打到第二阶段的形态,还有一些没适应过来,有点没听清……” 那一刻。 “轰”的一声,太白山君竭力运转体内残余的力量,微小的空间之中,猛地一个肩撞就爆发寸劲撞在了越阳楼的胸膛上,借着反作用力强行挣脱这个人形怪物的怀抱,也不顾那一根根云龙之骨贯穿入体,所留下的那一个个深邃的血洞、以及随即拖拽出来的大量破碎脏器。 看着她这么不惜命的动作。 越阳楼并没有阻止,他熔金色的眼眸中倒映着太白山君原型的那只吊睛白虎的样子,只是饶有兴致的摸着下巴,看着她努力挣扎的样子、看着她倔强反抗的样子,看着她似乎受到重伤后,似乎也和普通人类没什么差别的样子。 “按照传说中的说法,大妖受到重伤之后,不是也应该露出原型本相的么,怎么到现在你都还没有现出原型的呢?”失望的道了一声后,他摇了摇头,便发出了十分有大反派风格的发言: “不过又话说回来,这么一来的话,我倒还真是有些对你这种化形妖魔的身体感兴趣了,如果之后有可能,我还真想要把你一片片切开,仔细研究一下其中的秘密……” 见到他说出这话,原本挣脱了他怀抱后,就几乎丧失了最后气力的太白山君眸子里也爆发出几分愤怒,冷声叱道:“竖子汝安敢如此辱我!” “咦,这也没什么吧,怎么就山君你特殊,偏偏辱不得了呢?”越阳楼眉头一挑,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好笑之事一样。 旋即,他原本笑着的神色,就渐渐冷厉了下来,上前几步,粗暴的把太白山君拽了起来,让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毫不掩饰对其的憎恶厌恶道:“太白山附近各县每年上山采药者几百,其中十之三四进了虎禅师和你一众子嗣的肚腹,剩下的也没少为山君你折磨,要相比起这份杀孽的话,我就算如此辱了你又如何?” “物竞天择、弱肉强食,此乃世间的自然天理也,难道你们人类就少吃我们的同族了么?”太白山君嗤笑一声,似是想起了越阳楼一开始的自称,更添几分嘲讽道:“况且……就算是我有百分之一的错误也好,难道那些人类因为自己的贪婪,上我这太白山采药、捕猎,自己招惹了这番杀身之祸,他们就没有百分之九十九的错误么?” “他们当然有错。”越阳楼一脸平静的承认,可嘴角扯出几分笑容,那却分明不是讲道理的意味。 “存在即合理,世界上有道理的东西,当然也多了去了。不仅是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道理,而且连无数人也自然就有无数种道理,可以自圆其说者,更不知道是如何之多……” “站在妖魔的角度而言,山君你说的话,我确实也是赞同。”他先是承认,然而顿了顿,话音一转道:“但是……如果说的有道理,我就一定要遵从的话,那么我这一身武功道术的好本事,又要来有什么用呢?!” 用平静的脸色和语气,越阳楼吐出了心中的不平:“谁管你是不是有理由,谁他吗的要听你说你他吗的狗屁道理,老子我就是手里面的家伙什痒了,心中嗔忿火起,想顺手杀了你不成而已!” 话音落下。 没有任何犹豫,越阳楼嘴角残暴笑容勾起,五指间劲力吞吐滚动,一掌就把太白山君这秦岭一代美艳大妖的头给拍到胸腔里面去了,仿佛根本就什么都不在乎一样,看都没看她那副绝色的皮囊一眼。 三千里秦岭妖国路,太白无功,这只是他这一行路上的第一个起点而已, 按照这架势来看,此行路上,倒也没一个吃人妖魔敢称无辜……嚯,既然如此,无数大好头颅,待他来取,那岂不也正好是他磨砺道途的资粮?! 在罗霄洞的大座之上,越阳楼拖着太白山君的尸体坐了下来,身上伤痕虽是道道深可见骨,可却根本磨不了他眼中的炯炯精神。 “正因为有大恐惧大陷阻,如此艰难之困境,方才能磨出惊世的胆魄、惊世的锋芒,若每一个敌人都能如这太白山君这般、甚至比她更强的话,一路走下来,这搜山检水的通缉又算得了什么!“ 第十二章.肉身坛、建狱开府(上) 非常人者,自当亦有非常理之心。 此念一出时,越阳楼眼眸中的神采就更加熠熠生辉了几分,隐约似乎契合了某种昂扬向上的精神,只是微微的“哈”了一声,他喉结上滚动了几番。 咕咚、咕咚、咕咚。 激荡的雷音震动之声,就旋即在他的五脏六腑间响起,进而牵动了肌肉筋骨,使其从细胞中勃发出了一股顽强的生机,肉眼可见的加快了伤势恢复的速度。 死者,未生也。 生者,未死也。 按照《形神烛火篇》的说法,生死本身也不过是‘炁’的聚散而已,既然那太上七玄雷音的道术,可以在太白山君的手中作为杀生之用,那么到了他的手中,也自然可以用作养生之效。 想到此处妙谛,越阳楼哈哈一笑,口中就吟道:“智断坚刚,奋心决烈。猛把杀人刀子,轻捻出活人手段,劫处风光,慢慢教看,心不惑,便透玄关!” 轰鸣雷音滚荡。 吟罢,他一震身躯,漱漱的黑红色血痂就从皮肤上剥落了下来,其下原本深可见骨的伤痕,竟是转眼间就消失无踪,新生的肌肤依然白皙。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这也算是他真正的又死过一回后,从那生死境界的边缘,带回来的领悟吧,果然只有经历过一次次死亡而不死,以‘死’为食,才是修行《养性延命箓》的真正途经! 正巧是话说到这里。 越阳楼叹息一声,说道:“事到如今,这太白山君我也杀了,所谓的实践作业也完美完成了,而师姐你也是时候该告诉我如何同时解决[安坛建狱]的需求和加快修行[养性延命箓]这两个问题的办法了吧?” “这现成的材料都已经准备好了。”“小师弟你先别急嘛~” 温柔而狡黠的声音响起,虽然相似而却是不同的两种音调,下一刻,越阳楼的头微微一低,旋即,就感到师姐身体那很轻的重量落到了肩膀上,连那双鹿角也被柔荑握住,成了和扶手、操作杆差不多的东西。 知道是余师姐借着节能形态的由头,好像又暴露出来了什么奇怪的本性。 作为工具人和兼职坐骑,越阳楼他也只能叹息一声,向前伸手捉住一只晃荡的白皙玉足,然后向上微微抬头,对上了余殸仙那有些羞涩、又有些理直气壮的俏脸,无奈道:“都是这么紧要的事情了,师姐你就别卖关子吧。” 那一刻,直接对上小师弟的眼睛,被大手捉住的玉足也有些敏感,余殸仙的脸上也不由得泛起了几分红晕,只能用足跟象征性的挣扎着敲了几下越阳楼的胸膛,然后象征性师道尊严的答道:“……行、行吧,既然师弟你都这么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那师姐我也就只好大慈大悲的回答你啦~” 旋即。 就像是直接下线跑路了一样。 她把身体暂时的交给了‘玄虚子’,就语调无缝一变,轻笑道:“问题师姐我先问在前面啊,越先生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舍弃漆水河的加持优势,带你走三千里秦岭这条更难走的山路么?” 这个问题,越阳楼还真没想到,只能随便猜了一个说道:“难道不是因为这条道更方便我以妖魔之身行走吗?” “凭越先生你这身纯的不能再纯的古龙血,就算走山路也有优势,但莫非优势还能大过那些只要见了你,就巴不得把你留下来配种的水宫种属么?” 玄虚子只是这么的反问了一句,旋即,便不再卖关子了:“之所以师姐我要带你走秦岭山路这条路线啊……实际上,其实这还要牵扯到我们北道门和这座三千里秦岭妖国能够存在的关系。” 顿了顿,她纤指绕着长发,问道:“你还记得我之前怎么说北道门在外的名声吗。” 越阳楼答:“北魔门、妖道?” “没错,就是这两个其实根本没说错的名字。”玄虚子微微颔首,轻笑了一下,道:“前者的魔门二字是说我们为求道而无所顾忌的风格,也是在说太华能源、太一工程那些人垄断了市场的行为。” “而后者的妖道二字嘛……” “越先生你要不要来猜一猜咱们北道门目前最主要的实验之地是在哪里?” 话说到这里,想到妖魔化形过程中可能涉及的某些生物技术,越阳楼再不明白那就蠢了,简单的答案完全是已经呼之欲出。 他深深呼出了一口气,道:“就是这三千里秦岭妖国!” “恭喜,这不就猜对咯~” 玄虚子摊了摊手道:“相比起渭河下那些苟延残喘的水宫种属,这三千里秦岭妖国,才本来就是我们北道门的底盘,虽然咱楼观道的基本盘主要还是在天上,但在这太白山,恰恰不巧……” “《无功天书》?” 越阳楼这么吐出了一个名字,打断了玄虚子的话,眼眸中似乎还隐藏着几分对‘玄虚子’的警惕。 虽然这个来自几十年前的恶灵,从漆水村到现在,都是一直表现出了一副无害而无辜的样子,可越阳楼本身却丝毫没有忽略,那在她难以察觉的算计下,脱困、附身、白渡子死,这些每一次都恰巧符合她利益的结果。 让余师姐和这个诡异的恶灵共用一具身躯,本来就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也是已经无法改变的结果,只能接受事实,而尽可能减小后续的影响。 有几个前车之鉴在前。 隐约察觉‘太白山君’这件事也可能是在这个坏女人的算计之中,也就不难怪越阳楼因此而生出了几分ptsd的症状了。 似乎也是猜到了越阳楼突然这么警惕的原因。 玄虚子有些气鼓鼓的晃荡足跟一敲越阳楼胸膛,故作欲泣泫然之态,语气哀怨道:“现在咱好歹也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明明咱给越先生你助攻不止一回了,没想到咱难道这么一次一心为人着想,却还要落得反被人怀疑的下场呀……” 见到玄虚子又用余师姐的脸露出这么一副可怜的神色,想到每天晚上温柔大师姐和羞涩小师姐几种切换的刺激,越阳楼也是有些心虚,只能说赶紧道:“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虽然无关的都说了这么多了,可原本我的那个问题,师姐你还没有给解答呢。” “到底怎么才能解决如何[安坛建狱]、和[养性延命箓]的问题?” “嘁,太心急的男人可讨不了女孩子的喜欢哦。”玄虚子仍然是有些气鼓鼓的样子,随手一指,就道:“在此之前,麻烦越先生你还是先把[无功天书]给我找出来吧……” “哦,师姐你说在这个东西么?” 见到这话,越阳楼歪了歪头,手里的漆水大纛枪尾一戳一挑,破开了其上的泥土,一个平平无奇的铅盒,就自然从太白山君平日里的坐的大座前面的土地里,飞了出来,稳稳当当落到了他手中。 看到这一幕,玄虚子有些不可思议:“越先生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应该是从最开始的时候吧。”越阳楼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有着[仙道禁书目录]在身,早在进入罗霄洞的一瞬间,其实他就已经察觉了大座地底下的‘知识’。 “想来这也应该是越先生你的秘密,既然如此,那师姐我也就不问个究竟了。”玄虚子很遗憾的摇了摇头,也是很聪明没有去问个为什么,接着就继续先前的往下说到:“《无功天书》本身是这太白山君得以成道的机缘,但同时,本质上却其实也是我楼观道前人所留下的实验香饵。” “其中所记载的道术,九成九都是留有隐藏的后门,在真正的楼观门人面前,纵使她有一身祸境大妖的本事在身,但只要人念头一动,这所谓的太白山君,最后也只不过就是一具任人操控的肉傀儡罢了……” 玄虚子话音顿了顿,无奈叹息一声,旋即,她一只手抓住越阳楼头顶鹿角扶稳,然后一边竭力身子往前倾,一边伸出小短手想要去拿什么…… 越阳楼奇怪:“师姐你这是要干什么……” 没等他把话说完,幼女师姐在上面气鼓鼓的一拍他脑袋,道:“笨蛋,赶紧把漆水大纛和无功天书都拿过来啊!没看到师姐咱这么努力么!” “……行。” 越阳楼犹豫了一下,最终耸了耸肩,却是表示懒得和她计较,不仅松手把漆水大纛和无功天书的玉册,都交给了坐在他肩膀上的玄虚子,还贴心的顺便站了起来,在下面把漆水大纛扶好,省的那重量给玄虚子压到了——当然,结果嘛,这个行为却是让玄虚子真以为他把自己当做了小孩子,惹得她玉足足跟又是无力的几下敲在了这平日里越发大胆放肆的师弟身上。 好歹这杆凶兵、本身就有赋予使用者“蛟龙之力”的效果,抓着漆水大纛的玄虚子,倒是真没有闹出被其重量给压到的场景。 只是两条白腿往下夹了夹越阳楼的脖子,她扶着工具人鹿角的枝桠往旁边转了转,就示意这个坐骑赶紧往旁边去一点,给出一点空间,然后让她提起了漆水大纛,用锋利的枪尾,正好给旁边太白山君的尸体心脏处,来了一枪扎下。 正当越阳楼疑惑她此举之时。 玄虚子这么动作后,有些累的声音就响起了:“在道术的理论体系之中,真龙是世间阳性的象征、古蛇是世间阴性的象征,蛟乃似蛇而非龙之物,乃是介于两者之间的模糊地带。” “在设计[漆水制龙五凶大纛]时,我考虑到不能浪费‘蛟’的特殊属性,这杆凶兵作为‘兵器’的属性反倒是最少的,而与之相对,我真正以本体为其赋予的属性,实则是在常世和幽世之间,作为‘钥匙’的概念居多。” 第十三章.肉身坛、建狱开府(中) ——‘钥匙’? 见到玄虚子这么一说,越阳楼把这个词咀嚼了几遍,看着那幼女师姐昂起头一副等着他来问的样子,也只能耐着心思询问:“那么请问师姐,在这里,这个‘钥匙’的概念又是做什么用的呢?” “我就知道越先生你要这么问了。”玄虚子有些得意道:“所谓‘钥匙’,即是洞开常世和幽世间门扉之物,在这个根本性的概念之前,无论像是‘不可破坏’、‘吸收动能’、还是‘蛟龙之力’的效果,其实都只不过是它凭借材质的外在属性,而不是真正的内在核心。” 越阳楼隐约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目光本能的扫到了漆水大纛枪尾钉着的那具太白山君的妖尸身上:“那么,也就是说……” “死者苏生、颠倒阴阳、乃至于说是洞开幽冥……这些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只不过是这把‘钥匙’最普通的表现而已。”玄虚子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在太白山君的心脏上,还顺手把漆水大纛沿着逆时针旋转了一圈。 越阳楼本能的抚摸着幼女师姐光滑细腻的小腿,进行思考,注意到了她话里的一个词:“只不过?” “……嗯,只不过。”玄虚子微微颔首,但说到这里的时候,也似是心里有些迟疑的,奇怪的顿了顿,并且接下来也并没有回答原因,只是毫无察觉就忽略掉了‘钥匙’相关,说到了下一个话题。 “[地罡考召箓]想要安坛建狱,事实上,问题既不在于如何‘安坛’,也不在于‘建狱’,而在于作为一座‘狱’时,那些其中所镇压囚禁之物,才是这个仪轨道术的真正根基、和力量来源。” 说到这里,玄虚子的话顿了顿,似乎很是感慨:“只可惜,这玄君七章秘箓本身也是天汉时的古法了,那时的六天故鬼尚未彻底禁绝、而天下的四海龙孽也没有被剿灭,如今时过境迁,这世上已无真龙、天鬼之迹可寻,就算再想要修行《摄魔拘鬼箓》、《地罡考召箓》这两卷秘箓,也是难之又难了。” 她话音落下。 在这时,漆水大纛下钉着太白山君的妖尸似乎也是产生了某种异常的变化,原本白皙的肌肤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青黑色咒痕,隐约有诡异的生机逐渐于血肉之中涌动。 越阳楼清晰的感觉到。 伴随着漆水大纛中的异质概念,在这里短暂的洞开了幽冥之门。 从太白山君复苏的妖尸身上,一种类似于血脉相连的联系正在她与自己之间建立,仿佛是在改造的过程中,她也受到了自身血脉的侵蚀一样,孽龙之血的因子,从破碎的心脏处渐渐扩散了全身。 这一刻。 越阳楼终于明白玄虚子为自己[安坛建狱]准备的解决办法究竟是什么。 既然这天下已无真龙、天鬼之迹可寻,那她便在这个时代,直接将过往的怪物复活重现! “真是好大的气魄!”越阳楼不禁惊了一声。 毕竟,孽龙血本身就是对生者侵蚀性极强的危险之物,诸如无功那一县之人的下场,就是最为直接的例子。 假如说玄虚子的这个构想要真的实现的话,以漆水大纛将死者重新复活,再注入孽龙之血进行改造,按照那复活者还要比一般丧尸还要强上许多的表现,一旦扩散开,岂不就是真成了异界版本的亡灵天灾?还是那种只要舍弃下限,就随时能打一枪就换个地方,直接硬造爆兵就行了的玩意? 按照“太白山君”现在的样子来看。 这玩意不仅符合[地罡考召箓]那座‘囚龙狱’的需求,搞不好还同时完美契合[养性延命箓]外篇里那些和‘尸’有关的亵渎仪轨的要求。 要真是这样。 漆水大纛这杆本就邪门得紧的凶兵,再和这两门秘箓结合的话,那可就不是单纯的亡灵爆兵流的神器了,而是还自带一套能不断进行升级的体系,有了恢复生前实力、甚至是突破生前实力的可能。 ‘要这玩意儿落到其他哪个继承了南北道门优良传统美德的道人手上的话……’ 看着好似一副无辜可怜白莲花模样的坏女人师姐,越阳楼脸色一黑,现在是真的怀疑,这家伙该不会是早就计划好了一切,想让自己身上‘北魔门妖道’的大反派画风,越来越洗不清吧? 仿佛也是感觉到了越阳楼的目光,玄虚子先是有些心虚缩了缩脑袋,旋即,便干脆振振有词了:“别这样看我嘛,当初我也是以为自己根本从那处葬地根本出不去了,想着越先生你表现好,就用本体难得的给你准备这么一个离别前最后的大礼物嘛!” 越阳楼表示很是怀疑这个坏女人的下限:“编,师姐你就硬编吧。” 见到他这话,玄虚子当即就不乐意了,抓住他鹿角的枝桠摇晃,立刻纠正道:“那是给你准备遗物的事情,这能叫做编么,我现在真的是怀疑某些渣男忘恩负义的程度啊!” 她磨了磨银牙,威胁道:“工具人师弟就要有工具人师弟的觉悟,小心师姐我现在就立刻罢工不干,直接下线换阿余她上来对付你啊!” “这太白山君的妖尸眼看已经要处理好了,接下来师姐你说要怎么办?”越阳楼立刻转移了话题,心里表示晚上自有你这坏女人的好看。 “嘁,又是这个样子。”玄虚子很是失望,不过见他谈及自己接下来的杰作,倒是也旋即说回了正事,从越阳楼背上一下子跳了下来,赤足落在光滑的石座上,没有沾到泥土。 借着凶兵赋予的蛟龙之力,她将漆水大纛重新从太白山君的尸体上拔了出来,在越阳楼的后面,踢了踢他的屁股道:“位置往前面移个一点,身子往前倾,把那些外骨骼都收起来,还有把你那身衣服都脱掉。” 越阳楼回过身,看着站起来居高临下的师姐,有些警惕的捂住胸膛:“师姐你先说你要干嘛?” 玄虚子翻了个白眼:“还能是干嘛,当然是给你个傻子师弟你安坛建狱啊!” “正常的安坛建狱会要到需要脱衣服的地步?难道不是还要再找个地方建起法坛才行吗?”越阳楼的态度很有敢于质疑的科学精神。 玄虚子虚着眼睛,语气很是怀疑:“难道你是正常人?” “当然不是!”越阳楼说的很理直气壮,虽然表现的很是嘴硬了,但实际上,他却是行动的速度很利落,按照玄虚子的话,给脱了上身的衣服,将身体向前倾斜,暴露出了那宛如天工挥锤砸凿,似是刀削斧刻所成的背部肌肉线条。 “嘁,那不就完事了。” 玄虚子又是翻了个漂亮的白眼,旋即,玉手伸出,轻轻抚摸着这具身躯饱满的肌肉,便随口说道:“按照那些南宗人的风格,找个风水地脉的节点,用些天才地宝建起法坛的做法本身确实是没错,不仅可以省下大半的使用消耗,而且还可以借着朝廷的关系,或是将沟通‘狱’的法坛租借给当地官府衙门,或是进一步使周边的房产升值,从缺乏安全感的豪商那里揽钱,形成一种正面循环。” “但是……” 她顿了顿道:“这个方法也仅仅是适用于那些南宗人的身上,就算等到长安,连建法坛的材料也凑齐了,可长安那个鬼地方的各个风水节点,却是本身也早就各家道脉占据了,非是进行大量贿赂,得到朝廷的签批文件,而不准随意建立违规性法坛。” 说到这里,玄虚子也不得不心累叹息了一口气,扶着越阳楼的肩背,然后将漆水大纛用道术缩小了,化作一根细针捻在指间,开始仔细思考该从何处落针。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这回师姐我可是大费了心思,又是要重新设计法坛的,又是要考虑到该如何利用好师弟你这身好皮肉的……” 从玄虚子的话中,越阳楼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妙的词,本能警铃大响:“师姐你刚才说什么?” “没事,越先生你刚刚只是压力太大,不小心听错了而已。”玄虚子打了个哈哈,把这事揭了过去,差点没暴露出心里话。 相比较于那些正常的妖魔和修行者。 越阳楼这具身躯,本身就是在[仙道禁书目录]的作用下,多次融合了禁忌知识才完美铸造出来的独一无二之物。 就像是在一道上浸淫多年的老刀匠,见到毕生仅见的锻材时,哪怕不收取酬劳,也一定要争取到动手的资格,以此铸造出生平未有的杰作一样。 在这么一件稀世罕见、几乎未经雕作的瑰宝面前,仅仅纯粹的作为‘研究者’,而并非是其他的身份,这玄虚子从心底里面,也是一开始就打好完美开发出这具肉身全部潜力的心思,不忍心让其在自己手中浪费掉分毫。 既然连妖魔的鳞羽、皮毛、和骨血等物都可以成为炼丹、炼器的材料。 那么按照同理,而特殊性更是远超这些东西的越阳楼的肉身,则自然也是可以直接成为搭建‘法坛’、甚至是‘神殿’的主材——甚至是根本不需要任何的外物加入,凭本身的特殊性,就足以媲美于天师道龙虎本山上的那些供奉了不知道几百年、能用来举行‘罗天大醮’这种级别的大科仪的法坛! 第十四章.肉身坛、建狱开府(下) “天以终岁之数,成人之身……” 伴随着模糊的吟诵声从玄虚子的喉咙中响起,她轻柔的捻起‘漆水大纛’所化的细针。 在她的眼中,宛如眼前的越阳楼的存在就消失不见了一样,人有四肢、五脏、九窍、三百六十六节,而天有四时、五行、九解、三百六十六日,人应天变,那所有的血肉骨骼便渐渐分解成了虚幻的山河妄景。 按照这个世界古老的道术理论。 天意与人身本就是相类相通的一体,世间万物无不毕恭毕敬的遵循着某种冥冥中的道理而运行,只要合理的依据仪轨,就可以感应天意,从而发掘出那些潜藏于人体之内的力量,使用山河改道、日月无光。 虽然看似和人体之中有潜能宝藏之说,有异曲同工之处。 但实际上,‘天人感应说’的理论基础,却是基于“量子纠缠”这个现象的,认为是冥冥中的天意将世间万物的粒子整体性上联结为一体,远远隔着无穷的距离也可以相互影响,让即便是渺小的人体也可以利用。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在这个世界的道术发展史中,‘天人感应说’的成型出世可以说是一个异常重要的节点,正是它的存在,才为如今的大多数道术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南玄门一直以来的理论系统中,‘顺时应天’都是重要的组成部分,而所起的‘法坛’在这个过程中,就相当于是起到了一个稳定的放大器的作用,可以使‘天人感应’受到巨大的增幅,无论是命丛法箓的效果、还是仪轨道术的举行,都会相应变得异常顺利……” 逐渐变得难耐的痛楚之中,玄虚子轻声讲起的这些知识,转移了越阳楼的注意力,无声无息间,她的纤指捻着一根细针,就落在了越阳楼的背上,留下一个个墨色的小点。 法坛要按混天图布置,故而骨骼需以云篆雷文刻之,以喻三垣星象、四时年岁…… 法坛要按覆地图布置,故而皮肉需以赤书玉字刻之,以喻九州风貌、十方山形…… 法坛要按四海图布置,故而经络需以八龙真诰刻之,以喻十二经水、六合会通…… 伴随着种种象征物的勾勒,代表着不同含义的咒文,依照‘天人感应’之说的古老理论,渐渐的被铭刻在了越阳楼的全身各处,不仅是将他百分之七十往上的皮肤包含在内,而且许多更是都刻到了他内部的骨骼之上。 这些咒文本身固然并没有什么奇异的力量。 但在这个过程中,通过象征之物的堆叠,他的这具肉身却是被赋予了重重的图腾性概念,从玄学意义上的,成为了具备完整功能的‘法坛’,甚至是‘神殿’。 天应人变、人应天变。 这就是北道门,和南玄门之间道路分歧的体现了。 南宗之道总归是向外而求的,而北宗之道,却永远是体现在他们自己的身上的,固执、甚至偏执的相信一应法自内求,即便是千万人,也抵不过我一人,自然应该应‘我’而变,或‘我’本身即是这天。 激痛如刀,汗落似雨,不停的剧痛往神经深处搅动。 就像是层层堆叠的巨浪一样,越阳楼感到越来越难以抑制的痛苦甚至渐渐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境地,让口舌都无法言语。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也就是所有改变的代价了,但凡欲得无上之力者,则皆是先要忍受无上之痛,将根系深埋于泥土之中,汲取磨砺而成长。 “最后一点了,尽量忍耐好吧。”玄虚子似乎是听着有些模糊的声音,在越阳楼耳旁的响起。 随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线条和咒文,宛如渐渐活过来了一样的,缓慢旋转,在仿佛深入灵魂的痛苦之中,将越阳楼已经有些无法控制的微颤起来的身体固定好,她的最后几针便落在了越阳楼那已经爬满无数繁杂花纹的背部,为之添上了点睛的最后一笔,使得那身覆盖了百分之七十往上皮肤的庞大刺青,仿佛是彻底的活了过来! 似乎是知道越阳楼的心思一样,旋即,玄虚子扶起了越阳楼,就招来了一面水镜在前。 在镜面之中。 那一刻,伴随着背部肌肉的蠕动,以斜方肌为起点、以腹外夹肌为终点,在男人的背后,繁复的庞大刺青和肌肉的线条完美结合,就交织成了一副宛如鬼神、明王的怒容之貌。 不假外求、不借他力。 此时此刻,这具经过精心雕琢的肉身,便化作了仅仅供奉自身的‘法坛’,将天象地形俱是应于此身! …………………… 【名称:或自固身,云色是我】 【类型:涅(刺青)】 【效果——】 【混同青天:仪轨、道术涉及‘季节’‘天时’‘星象’之需求时,取消相应需求】 【覆拢九地:仪轨、道术涉及‘位置’‘地形’‘山貌’之需求时,取消相应需求】 【平波四海:仪轨、道术涉及‘风水’‘灵脉’‘气候’之需求时,取消相应需求】 【额外项——】 【时顺天应,不遇太岁】 【常时获得‘天人感应’并受到放大(可成长)】 【——天非自天,有为天者;地非自地,有为地者】 【——譬如风雨雷电皆缘炁而生,而炁缘吾生。】 【——知此说者,上不见天,下不见地,内不见我,外不见人。】 ………………………… “或自固身,云色是我……”随着越阳楼变得有些沙哑的声音重新响起,他深深呼出了一口气,本能的闭上了眼睛。 随着这副庞大而繁复的刺青图纹彻底完成。 据说说是只有少部分尤其天赋异禀的南玄门道人,才能在晋升祸境时领悟的‘天人感应’,也渐渐为他所掌控,明明经过后天改造而生的能力,却仿佛与生俱来一样自然。 法坛本身最大的作用,就是为没有‘天人感应’之人,强行的暂时赋予‘天人感应’,使道术之威力倍增、借助联结的灵脉之效,减免大多数仪轨的需求。 而如今。 越阳楼以己身而成‘肉身坛’。 这正常的法坛的作用,自然也是在他的身上体现了出来。 因为本身的材料就是这么一具特殊的肉身的缘故,不仅是‘混同青天’、‘覆拢九地’、‘平波四海’这三大效果,几乎是让他有了全天候全方位的施法能力,而且采取了活体构造的设计,更让这个‘肉身坛’的效果,可以随着他的修行、境界的提升而不断成长,不至于逐渐落后版本! 虽然在这个过程中,越阳楼受到的剧烈痛苦,几乎是超越了能够想象的极限。 但如今他又是相当于崩溃边缘走过了一回。 那遭受的折磨却是成为了他心境更进一步的资料,看似浑身都是湿漉漉的汗水,一副狼狈的模样,可眼瞳之中的炯炯神光,却是更加的坚定。 在这一刻。 他的精神状态反而是出乎常理的好。 不仅仅不准备就这么休息一下子,稍微放松下脑袋中紧绷的弦,而且还想要就这么一鼓作气的,把剩下来的改造也做完。 “坛已安,狱何在?” 越阳楼从胸膛中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来,挠挠头,看向玄虚子,正准备说‘接下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的时候。 结果,师姐就好像是早就知道了他想说的话那样,翻了个白眼,就干脆利落的把素手‘伸’进了他的胸膛,拔出一卷残破的血色画卷出来——正是那在拖延玉京子时,直接几息间被撕裂的那一副。 只是稍微的愣神了一下。 当看到玄虚子这个举动时,越阳楼就自然明白了她接下来要如何‘建狱开府’了。 “反正这玩意也已经接近是废了嘛,干脆师姐我给这玩意废物利用一下咯。” 玄虚子耸了耸肩,凭着在[天鬼夺兵铸形术]上还要远超越阳楼这个创造者的造诣,只是随手往上一丢,便激发出了这件诡异之物所有剩余的潜在力量,瞬间突破罗霄洞的洞壁,以不符合常理的速度,在天空之上铺展,将这座无功山上所有被越阳楼亲手杀死的三百余满山妖魔尽数笼罩其中。 转眼间。 宛如是火烧云般,只见血红色的光晕辐射。 满山的妖尸就很是迅速化作了一条条血色的溪流,好似有着生命一样,受到罗霄洞中太白山君气息吸引,往山上奔流而来! 在罗霄洞中。 不知何时,玄虚子将漆水大纛拔出心口后,而太白山君也是已经醒来,不过从原来的美人模样,重新化作了一头皮毛柔顺的白虎,趴在越阳楼脚边。 见到太白山君这副像是根本没有了灵智的样子。 玄虚子眉头微挑,只是遗憾的‘嘁’了一声,随即,便又是一卷画卷从她的袖袍之中滚出,铺展在地面上,上面却是完全的一片的空白。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 这两幅画,一个是躯壳半毁,只剩下灵性,一个是躯壳完整,没有了灵性,现在都废物利用起来,正好也是互补得很。 血河奔涌,画卷铺展。 下一刻。 看着无功山三百余妖魔尸身所化的血河,蔓延到了罗霄洞中。 玄虚子拿着漆水大纛耍了个花枪,‘铮’的一声,锋锐的枪尾就将越阳楼的影子、和那副空白的画卷钉着重叠在了一起,暂时当做的‘狱’的载体。 “奉太上敕令,略、略、略、略、略……总之,你这小猫儿就赶紧进去吧。”玄虚子象征性意义的持了个咒,幼小的身躯就从大座上蹦下来,在那一刻,直接玉足就踢在了太白山君的屁股上,把它直接踢进了地上渐渐染上了阴影的黑色的画卷! 第十五章.有美人骑白虎,似是画中来 漆水大纛在握,蛟龙之力在身。 那一刻,从大座之上蹦了下来,玄虚子玉足的一脚,就直接落在了趴着的太白山君的屁股上,将这头还是一无所知的大白猫,给直接踢进了渐渐越阳楼的影子融为一体的画卷之中。 罗霄洞中,那无功满山三百余妖魔所化的滔滔血河,本身就是受到太白山君的吸引而来。 这一目标太白山君位置的改变,自然是也影响到了这条血河,瞬间,也使之随即跟着撞入到了那片空白的画卷之中,给其平添了几笔妖异的赤红血色。 ‘安坛’、‘建狱’。 这是修行[考召法]时,最为至关重要的两个部分。 前者的法坛质量决定的是能够发挥出来的力量的上限,而后者的‘狱’之规模则决定能够发挥出来的力量的下限。 这门道术本是模拟天界或酆都收禁鬼神的牢狱而成,‘狱’中所囚之妖魔鬼怪即是根本的力量来源,其所收押囚禁的怪异越多,‘狱’本身的规模也就越大,尤其是在为其初次奠基之时,这个过程中填进去的各路妖魔鬼怪越多,之后‘狱’的根基也就越发稳固! 上至太白山君这等修行百年之久的祸境大妖,下至三百余或一部分初步炼成命丛的小妖。 在玄虚子的手上,如今,无功山满山妖魔生灵尽为其出世血祭,填入未成形的‘狱’中,充作骨柱肉砖。 可她想到昔年时,天师道为修‘酆都九狱’,祖天师张道陵亲身入蜀,灭八部妖神、绝六天旧鬼,以此数万妖魔尽被降伏的事迹。 虽然本身的条件就不比当时三洞经书、雌雄斩邪二剑、和阳平治都功印几大外挂在身的祖天师张道陵,但她这个北道门千年以降的妖女,表面上温柔好说话,本性却是实则无法无天,偏偏是没有条件,也要尽可能创造条件,怎可能满足于这无功山一山妖魔铸造的大狱根基而止步。 在‘狱’的演化中,她轻笑道:“又是作为楼观道门人,又是作为我的师弟,我玄虚子的男人自当也是一生不弱于人,区区无功一山之妖魔,怎配得上越先生呢?” 那一刻。 越阳楼脚下漆黑的阴影渐渐融合了空白画卷。 玄虚子眼眸低垂,提着漆水大纛,赤足而立,原本幼小稚嫩的身躯却是飞快的恢复成了原来那副红眸赤裳,墨发飞扬的样子,妖娆身材将饱满的曲线撑起。 以关键性的太白山君这头祸境大妖为核心,以无功山上三百余各种妖魔为补充。 在‘狱’的雏形接近完成时,但这一刻,她却是做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举动,打开了封存着‘无功天书’的铅盒,手中漆水大纛一扯一拉,在脚下立地划出了一扇门户,口颂密文,然后将整个玉册都丢了下去,先是激起太白山君体内隐藏的功法后门,从内而外,倒是自己先把‘狱’正在进行的演化给暂时打断了。 从感悟演化的过程中惊醒,睁开眼睛的瞬间就看到玄虚子这个样子。 越阳楼连忙问道:“师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自是要给师弟你这‘狱’打下绝世无双的根基。”玄虚子说的轻描淡写,而转瞬间,从她的小腿往下,就陷入到了阴影之中,仿佛是她也将自己当作了祭品一样。 见到她突然间这个样子,越阳楼眉头紧皱:“只不过是修行一门道术而已,就算没有了考召法我也可以修其他法,还不值得师姐你这么做吧!” 他顿了顿:“况且,现在的这具身躯,也不只是你一人的身躯,要这么做之前,余师姐她也同意了么?” “假如没有她的同意,越先生你难道认为我有这么做的能力么?”玄虚子反问道,旋即却是轻笑又了起来:“世人称我们北道门为北魔门,可从来都不是说笑的,从我楼观道文始祖师起,道尊与其言:‘若求学道,先去五情’,文始祖师即断父母七人首持来,将至道尊前,这堪称至深的魔性,可是就……” 话说到一半,她的话就被打断了。 看着眼前大半个身子都快要陷入阴影之中的美人师姐忽然卡机,越阳楼本想要上前把她硬拉出来时,可转瞬间,眼前的‘玄虚子……不,余殸仙却是又恢复了过来,意识重新上线,朝他默默的又摇了摇头。 无视了脑海中玄虚子‘让咱把这场戏演完嘛’的不甘心声音,余殸仙道:“越师弟,不必了,这就是我自己的决定。” 见到余师姐本人都这么说,越阳楼反而是眉头皱的更深,想到玄虚子刚才没说完的那句话,就担心道:“可……” “别听小师祖她信口胡说!” 想到玄虚子每次用自己的身躯做下的那些荒唐事,余殸仙玉脸微微一黑,就干脆把她刚准备演上一出好戏,以自身之‘死’,激起越阳楼心底杀性,然后如何如何的计划给全部卖了。 作为见面没不久就直接赠刀的好骗小师姐,余殸仙可不像是玄虚子这种满肚子坏水的标准北魔门坏女人,别说知道师弟死过数次来囚龙观救自己之后,都到现在心怀几分亏欠,连如今只是见到越阳楼担心的样子,她这可都是瞬间整颗心都像是融化似的,直接表示就是受不住。 ——废话,玄虚子这个小师祖,哪有俊美又可靠的小师弟重要啊! “‘狱’的演化被暂时停止,这本来就是计划之中的事情,仅仅是无功一山的三百余妖魔,就算有太白山君这头祸境大妖在其中,但若是要求这门道术的根基足够稳固的话……” 看着在阴影中越陷越深的余殸仙,越阳楼半跪了下来,拉扯着师姐的雪白皓腕,打断道:“仅仅是一门考召法而已,还不足以要我牺牲师姐你来修,我只想知道玄虚子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事实上,并不会有什么事情。”余师姐说的有些尴尬,将锅直接给推到了玄虚子的身上。 “无论是将无功天书丢入其中,还是我亲身坐镇其中,这两手本质上都只是为了让半成品的‘狱’演化时间延长,有机会在初建时就填进去更多妖魔,铸就更稳固的根基而已。既然‘狱’的基底本身就是由‘我’的画像所组成,那又怎么会对我造成危害呢?” 说到这里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余殸仙的头低了下去,小声嘟囔道:“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小师祖她现在和师姐我也是不分彼此啦,但师弟你现在这么快都已经这么强了……师姐我其实也是怕哪天被抛下嘛,总不能这么心安理得的就当个享受这种‘幸福’的累赘,除了做那种羞人事情的时候,都跟个不相关的外人似的……” 她顿了顿,在这里声音更小了点:“毕竟,我才是你的师姐来着的吧。” 见到余殸仙极小声的这么一番似乎发自内心的话。 一时间。 越阳楼也只能沉默了,心中有话想说,出口却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是好。 人的感情这东西嘛,或许是因为那些表面的东西而起,可要持续下去的话,却总归是不可能一直因为那些表面的东西而持续下去。 打心底来说的话。 他对师姐的这份感情其实并不是多么的纯粹,连几次的双修一事也是抱着不亏心态的半推半就。 或许也正因为是如此,将余殸仙救下来之后,在秦岭的这段时间内,作为受益者的那一方,对于这份快了些的模糊感情,他也是只想就这么一直维持下去,而自始至终都没有认真的想过对方到底是怎么想的,仅仅是单方面的…… “抱歉……” 看着渐渐陷入阴影中他的余殸仙,他最终也只能是低下头,说出了这么两个字。 “为什么要说抱歉呀,小师弟,这难道不是因为师姐我自己身上的问题吗?”余殸仙反问了一声,忍不住笑了起来。 旋即。 就在越阳楼以为她就要离开这么一段时间的时候。 然而他脚下阴影一阵不受控制的波动,余殸仙换了身黑底描红的轻薄玄裳,侧骑着只神俊白虎,却是又俏然间重新钻了出来,让感受着熟悉的两团柔软温腻紧贴着背部的越阳楼顿时不可思议的回头几分,却被直接封上了嘴。 半刻后,他惊道:“余师姐……你不是……” 抚摸着坐下白虎的柔顺皮毛,余殸仙笑容狡黠:“师姐我可都说那些都是小师祖的胡话了,师弟你居然还信,这可就是你自己的问题啦!” “难道……师弟你以为你的好师姐竟然会骗你么?”她故意摆出一副委屈的姿态,欲泣泫然,进行灵魂的质问。 虽然在玄虚子的干涉下,‘狱’的演化确实是暂时终止了。 但既然已经将这么多的妖魔的填了进去了,难道就有谁明明白白的说,只是半成品的‘狱’就一点用处都发挥不出来了吗? 当然不可能! 见着眼前换了身玄裳,似乎是从画中而来的美人师姐,那一声的灵魂质问,让越阳楼沉默了一下,直到好好的看了她一会后,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果断道:“我就知道师姐你当然不可能骗我!” 第十六章.无功妖寇,六龙教主 既知余师姐本身无事。 那越阳楼这卡着的一颗心自然也是就放下了。 在玄虚子的这一手下,楼观道的劾制密咒借太白山君之体从内爆发,‘狱’的演化未竟全功,再加之《无功天书》和师姐本体尽数于其中作为镇压,这段时间内,也就意味着他有着充足的时间,去抓获大量妖魔填入‘狱’中,奠定下不可思议的稳固根基! 无功山上三百余妖魔的血祭并没有白费。 感受着如今半成品之‘狱’就潜藏于自己的阴影之中,越阳楼微微沉吟了一下,在大座上坐正,便悄然间进入了所谓‘开坛做法’的状态,类似于古时的巫觋那样,成为了沟通某种幽世之下的力量,并使之降临的媒介。 在‘混同青天’、‘覆拢九地’、‘平波四海’三大效果的作用下。 他根本不需要像正常的南宗道人那样考虑‘天时地利’,还要再走焚香沐浴调整状态的流程。 越阳楼只是心念一动,天人感应扩散,呼应着自己的念头。他脚底下的阴影就旋即怪异如活物般的蠕动了起来,爬出了一只只似兽非兽、体态佝偻而身子前倾,半是溃烂的皮肤上爬满了干枯的稀疏白毛,嘴角一直裂开到耳根的妖物,体表还似乎残留着生前诸如蛇鳞、虎尾的种种不同特征。 深红的光芒一闪,[仙道禁书目录]所化的面板在他眼前展开。 【名称:‘狱’(半成品)】 【等阶:待定】 【类型:咒禁科】 【描述——】 【根据[地罡考召箓?下卷]中所记载的仪轨道术开辟的虚数空间,本意是为了模拟天界或酆都收禁鬼神的牢狱,规模随着其中收禁妖魔的数量而扩大】 【锚点位置:阴影】 【效果——】 【吞魔啖妖,伐恶破邪】 【视‘狱’中所困禁之妖魔,符合条件者,将为本人提供数量不等的各项抗性、常驻状态、特殊能力、及身体素质加成】 【目前从属妖魔:食尸伥鬼、修禅九虎、太白山君】 “咦,等等。” 就在看到这里的时候,越阳楼忽然发现一点有些奇怪的地方,往下翻,就看见一条全新的信息弹了出来。 【检测到麾下从属者满足一定数量】 【漆水制龙五凶大纛,效果‘寇’开始生效】 【当食尸伥鬼、修禅九虎、太白山君三者同时在场时,其属性被视作‘从卒-无功妖寇’,一定范围内,享受‘抗纛者’加持的同时,且总体上生命视作联结的一体,仅余一人时,剩余者的力量,将提高到最高程度。】 【从卒-无功妖寇】 【据旧时传说,谓人死于虎,其鬼魂受虎役使者为“伥鬼”】 【某年某月某日,在‘■■■’的残酷血洗下,无功山化作一座死山,上至统治此山上百年的太白山君、中至山君子嗣中最杰出的九头虎中英杰,下至三百余众数妖魔,竟无一妖逃脱,尽数为之血祭。】 【因死前残存大量怨念不散,在意外巧合之下集合为一体,妖类仰慕强者的天性,使其深刻铭记住了‘■■■’的残酷暴虐的风采,受太白山君残余本能及漆水大纛之吸引,即便身陷幽冥,也甘愿以此残躯残魂,为‘■■■’之道术随意驱使!】 “这……”看着眼前显示完的信息,一时间,越阳楼竟也像是为这些所谓‘无功妖寇’的究级舔狗精神给打动了似的,生前都在给太白山君打工不说,连死了都要继续缠上来给旧主人的新主人效力,他只能说感叹,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人肺腑的高尚情操啊。 在这里。 ‘狱’原本就已经猜到大半的根本能力先不说,反正那是最简单粗暴的被动能力,放在那不用管就行。 望着眼前从阴影之中钻出来的众多怪物。 真正令越阳楼意外的,反而是漆水大纛的效果,和‘狱’中妖魔相联动,所产生出来的一众‘无功妖寇’。 扛着漆水大纛。 忽然间,越阳楼念头微微一动。 而下一刻,就像是瞬间接受到了刺激一样,罗霄洞中的这些无功妖寇,他们佝偻的身躯便进一步弯曲了起来,脊柱处响起咔擦咔擦的声响,变得畸形,从喉咙中就发出了怪异而非人的嘶哑吼叫声,连气质也顿时危险了许多。 仿佛是越阳楼第二阶段时,苍白的云龙之骨从全身各处刺出,化作骨甲,大幅度提升移动速度、防御力的变化一样。 在这个‘抗纛者’的加持辐射范围内。 类似的变化也在这些‘无功妖寇’的身上体现,相当于是一个个虽然没有命丛命图和那种恐怖的身体素质,但却依然继承了他六大异化器官、以及肉身变化能力的削弱版小号越阳楼。 而且,关键的是…… 越阳楼随便朝着其中一个无功妖寇抬起手,“咔擦”的一声呼啸,妖物体内的云龙之骨受到磁场牵引飞速而来,然后在半空中变形,又骤然间化作一柄血肉飞剑而去,撞破石壁,撞出罗霄洞外! 他‘呼’的一声吸气,感受着妖寇死后的生机和全部气血又重新灌入身躯。 转瞬消化完这些后,就感到身体素质临时的上升了些微,估摸着假如积少成多的话,积累的加成也未尝不是在基础的身体素质上巨大的提升。 先是磁场操控,再然后是天鬼夺兵铸形术、甚至是还有一些九牛二虎大神通力的变化。 作为直接从属于自己的存在,连生命都紧系于自己手中。 这些‘无功妖寇’,本身就是他施展道术的最好媒介、最佳耗料,就算只是最粗暴的使用,也至少相当于是三百多个移动的备用血包,随时可以拿来替死挡伤! 只不过…… 看着这些画风一个比一个猎奇的诡异妖物,想到自己以后的画风,越阳楼就陷入到了深深的沉思之中:“打起架来随便用魔功拿手下当人肉炸弹、移动血包,动辄是残肢断骨,难道我这经典款魔头的黑暗画风,是真的洗不掉了么?” 想到这里,也就在这时。 而忽然间,从罗霄洞外,两个微弱的生灵气息却是闯入了进来,有妖似是颤抖着鬼嚎道:“奉首阳山背阴洞齐夷大君之命,小妖坎精儿携徒送来请帖,特来请太白山主人,往北行,赴千妖谢肉大宴!” “嚯!” 在罗霄洞大座之上,越阳楼抚摸着身旁神俊白虎的柔顺皮毛,听到这声音,便挑了挑眉头,察觉到了他话里‘太白山主人’和原本应该的‘太白山君’的不同。 “首阳山背阴洞,齐夷大君么?”他念叨了一声,将这个似乎很是响亮的名头咀嚼了一遍,心道‘有趣’,抬起头,手里漆水大纛顿地,轰隆笑声响起道:“既是如此,那使者便先请进吧!” 他才刚要找大量妖魔血祭于‘狱’来着,这所谓的‘千妖谢肉大宴’看样子就要即将开了起来,从某种程度来说,岂不正是说,上天把机会送到了眼前? 纵使他如今并没有要刻意针对谁。 可此念甫一生出,那屠戮了无功山满山妖魔的暴虐杀机、混杂着‘狱’之初成时所泄露的那股残酷煞气,三者结合为一体。 霎时间。 伴随着话音的落下,坎精儿就感觉到宛如尸山血海的景象扑面而来,无数妖魔其中厮杀争斗,然后在某一个瞬间,尽数被那头远比黑暗更深沉的骇人孽龙一口吞尽,血与骨咔擦咀嚼! 骨软、筋麻、肉烂。 感受着罗霄洞中那头大妖似乎只是无意间泄露的气息,坎精儿却仿佛自己根本动弹不了一样,即便知道洞中那位不可能多等自己,但也只能任由浑身道袍被渐渐蒸出的汗水浸透,勉强动弹了一下小拇指,向身后的蠢徒儿暗示。 或许是傻妖毕竟有傻福吧。 坎精儿徒弟的那头小鼠妖,很明显就没像他师傅那样因为感知敏锐的糟了罪,哪怕见到坎精儿竭力暗示,也只是自己抓了抓屁股,然后才一脸糊涂样子的掏出块饼子来,不忍心的塞到坎精儿口中,问他“吃不吃啊?”。 ‘吃、吃、吃,吃你个大头鬼啊!’ 感受着喉咙间被大饼粗暴塞满的疼痛,坎精儿差点没被他这一手给弄的噎死,不过也正是托了这一手差点噎死的福,他才勉强从那杀意衍生的幻境中挣脱出来,硬扯着徒儿的手,赶紧进罗霄洞,二话不说,先磕了几个响头。 “恭谢太白山主人不杀大恩!” 见他这个鬼样子,越阳楼抬眼一瞧,也是乐了,笑道:“多少也是替齐夷大君送帖子来的使者,这礼嘛,就不必多行了,你叫坎精儿是吧?抬起头来!” “感恩,感恩,感恩!”他一边叫着,连忙按着傻徒弟赶紧磕了几个头,一边就心里松了一口气,赶紧抬起头来,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旧太白山君已死,不知尊驾名讳……” “名讳?” 见到他这个问题,越阳楼微微沉吟了一下,在秦岭,以妖魔的身份,自是也不便于用他那个本名。 不过。 俄尔间,他正好瞧见无功妖寇身上的骨甲黑鳞,脑海里一个念头闪过:既然这蜃龙、虬龙、云龙、螭龙、赤龙、地龙的,也同样是‘六龙’…… 下一刻。 在罗霄洞的大座上。 旋即,他以指代笔,刻下了十六个字,便大笑唱道:“天下无道,灾生四端,苍龙飞升,六祸禁绝!” “你可以称我为……” “——六龙教主!” 第十七章.千妖宴 ——天下无道,灾生四端,苍龙飞升,六祸禁绝! 这十六字诗号话音落下,宛如无穷无尽的晦暗阴影蓦然涌动。 于是,在众多诡异的妖物拱卫之中,老道坎精儿颤抖着抬起头,只能隐约看到大座上那尊有着如传说中天人般的俊美面庞的大妖,从嘴角掀起了带着几分愉快的笑容,如此狰狞。 “六龙教主” 短短四字之名号,却重如万钧,仿佛有着魔性般摄人心魄。 纵使以前从未有人听闻过这个陌生的名号,可当那坎精儿的目光落到罗霄洞中那些‘无功妖寇’的身上时、落到越阳楼手下那只神俊的白虎时,他内心中却是升腾出一种无法形容的“确信”——过不多时,这个名号便必将会变得无比“响亮”! 仅仅是怔了一下,老道反应迅速,连忙恭谨的来了个稽首道:“坎精儿无知,竟不晓得原来是六龙教主当年,而冲撞了尊驾!” “某往日向来修行深山之中,今日方才出世见人,抢了这钟天地灵气的太白无功为洞府,使者你也是情有可原的不知者无罪,便起身罢。”越阳楼随意的摆了摆手,手里拄着漆水大纛,身子倚靠在石座之上,光看那渊渟岳峙的样子,没有演技,天生就端的生得一副大妖魔的样子,断然不会有人怀疑其身份。 “本来按照礼数,使者不远路程奔赴而来,某再怎么说也理应是送上一杯茶水的,不过诸如眼前景象,想来使者也是看见了的,这罗霄洞某今日才抢了来不久,满山妖魔死的几乎一干二净,却也是连个端茶送水的仆人都找不到了。” 在这里顿了顿,他很遗憾的叹息了一声,忽然话音一转,便道:“不过……既然如此的话,那么那些繁琐的客套废话某我也就不多说了,使者你替你家齐夷大君,从首阳山背阴洞一路奔波而来,请众妖赴宴,某就是不知道这所谓的‘千妖谢肉大宴’又到底是个什么路数了?” 越阳楼抚摸着身旁大白虎的柔顺皮毛,狭长的眼眸下,似有似无的杀意没有掩饰,:“是友?是敌?原本的赴宴者太白山君,某这可是已经杀了,妖死不能复生。” 见到他这副随意笑谈屠尽一山妖魔之事的做派,坎精儿心中骇然,连忙就道:“教主且是放心,我家主人大开门户,广邀秦岭各山大妖同道,只看结果,不看过程,最是实在不过,断然没有为死者报仇的理由!” 这话说罢,旋即,他就立刻从怀中摸出一份“请帖”,毕恭毕敬的奉上。 那一刻,见到“请帖”的样式,越阳楼微微挑了挑眉头,伸手把“请帖”招摄而来,便看到,‘请帖’并不是一般常人所用的柔软纸质,而是干脆就是一块半是肉质半是石质的青石。 请帖,一张很特别的请帖。 越阳楼指肚摩挲青石请帖表面,很快就发现,它的特别之处不在于那一半柔软的肉质、也不在于那另一半坚硬的石质,而在于平衡两者之间,使青石内孕血肉,使血肉寄生青石,那将两者完美融为一体的手段。 从某种程度来说。 青石孕肉胎,造化锁生死,这块分明是‘活着’青石请帖本身,就是那位首阳山齐夷大君,送给所有将赴宴者的难题,只有解开了,才能知道具体的信息,前往背阴洞赴那什么‘千妖谢肉大宴’。 “连请帖也带着问题,使者你家这位首阳山齐夷大君,可是有些……”越阳楼一挑眉头,话没有说尽,意思却是分明。 坎精儿连忙解释:“教主且听小老儿细细道来,我家主上此举本身也是为了诸多客人的安危着想……” 很快,他说着,越阳楼听着。 原来这首阳山背阴洞的齐夷大君,据说本是这山中前古时所遗留的异类生灵得道,天生有不食而不死之能,割肉亦转瞬复生,因为其生命力异常顽强,而从不惧消耗,以此独占首阳山数百年,也因为其生命力异常顽强,而一直有着种不算是“痼疾”的“痼疾”。 正如这凡人吃多了东西,自然就会肥胖,在肚子堆积脂肪般。 这齐夷大君的本体位于首阳山地底之下,不食亦不死,其身躯每过一日,便会日长三尺,这么多年过来,纵使这地底的隐藏空间再大,‘房子’也是逐渐变得异常拥挤了起来,再容不下齐夷大君的身躯。 坎精儿解释道:“多少也是这么多年来的故居,我家大王怜悯首阳山上生灵不易,生怕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把山体挤塌,故此学西方释迦饲鹰喂虎之事,每隔五年,便开宴广请秦岭各山大妖,食己躯,尽享血食滋味,也缓解首阳山塌陷之厄。” 把玩着手中青石请帖,越阳楼玩味问道:“只是至多不过的一些血食而已,这可请不动秦岭各山的大妖吧?” 坎精儿道:”我家大王虽然未入劫境,但天生异种,血肉中生命精气却是堪比大多宝药,只要能够彻底消化一块,便自然能白得一项加快自愈速度的蜕变,叠加到一定程度后,甚至堪比道术,见骨之伤转瞬即愈,断肢再生亦不是难事,能白得多少血肉,全看自身能力。“ “但……”越阳楼话音转折,说出了他没有说出来的话:“前提条件是,能够‘彻底消化’。” 他话音玩味:“假如某没有猜错的话,至少一般的妖魔,吃了你家大王的血肉,只怕结果就是被富有活性的血肉直接寄生吧!” “教主大人法眼如炬,问题果真是一针见血。”坎精儿强行抑制住身躯颤抖的冲动,拱了拱手道:“正因为是只有祸境大妖才能消化,所以,我家大王不忍诓骗无辜道友受难,方才设下这请帖的门槛。” 越阳楼问题尖锐:“谁能证明这只有祸境大妖才能消化的说法是真是假?” 坎精儿沉默了一下,道:“这次千妖谢肉大宴举行的时间点特殊,宴上还有一位镇妖司团练副使也会来,至少我家大王不会蠢到暗害从六品的朝廷官员。” 从坎精儿这话里捕捉到了某种信息,“嚯”的一声,越阳楼就笑道:“从六品的朝廷命官,还是镇妖司这样有着兵马在手的实权职位出身,当真是大人物呀。” 这个特殊的时间点里,像镇妖司从六品团练副使进入秦岭,肯放下身段,来赴首阳山大妖办的宴席…… 品着这其中已经不言而喻的意味,越阳楼砸吧了一下嘴,心里道:‘哈,这还真是肯看得起越某人我呀!’ 以无功县死在自己手下的‘王害疯’为标准。 在长生军里混过一段时间出来后,凭着身份和背景,他的官职也只是从七品而已,就算实力和职位不可能直接挂钩,但在这个有着超凡能力的世界,身居高位者,本身的实力也绝对不可能太差,至少一个祸境打底绝对是没跑了。 离开无功县之时。 当初的自己也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祸境罢了,说不定在外人眼里,还算是非常水货的那种。 可为了让向上面的人表示态度,镇妖司、讨魔司、异闻司的缇骑倾巢出动,现在却连祸境的武官都说不定请出来不止一位抓捕自己了,看来这‘搜山检水’的程度,还真是铁了心让他逃不出天罗地网了呀! “虽然谢肉大宴上有这么一个朝廷命官在……不过,潜在的收益大于潜在的风险,再加上往往灯下黑的情况,我反而才更应该走这么一遭啊。”越阳楼心思转动,披着六龙教主的马甲,却是大胆滔天的打起了在镇妖司眼皮底下耍手段的心思。 他的目标是抓来大量妖魔填入‘狱’中,敌人或许可能是其他各山的大妖,而不是首阳山的齐夷大君,也不是镇妖司的团练副使。 作为镇‘妖’司的一员。 就算这件事情真的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十有八九的可能,他也最差不过就是象征着的维持一下秩序罢了,说不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还巴不得越阳楼把事情搞的更大! “这么一来……” 越阳楼沉吟了一下,手中摩挲着那块诡异的青石请帖,随意分出几个念头,凭着也不差的血肉变化和生死之道上的造诣,便已经是把其中的奥秘琢磨尽了。 如是,在坎精儿的眼前。 他只是五指之间隐隐雷机滚动了几下,这块半是肉质、半是石质的青石请帖,就转瞬间被自然分离了开来,其中露出一块宛如活物的羊脂白玉,蠕动着显示出“三月初三,首阳背阴,千山妖宴,不见不散。”几个赤红血字。 丝毫没有在意自己这么轻松的把青石请帖破解时,坎精儿老道脸上的惊异之意。 “礼来不往非礼也,既然这请帖我已经收下了……” 他只是顿了顿话音,便扬起了几分笑意,道:“劳烦使者你再麻烦一趟,某却是正好也有小礼要给你家大王送上一份。” 第十八章.赠剑回礼,闻雷说 礼来不往非礼也。 这是越阳楼今天第二次说这话了。 前一次他是送了太白山君一具虎尸,而这一次,他却是要真的要送那位首阳山的齐夷大君一份礼物——也顺带称量一下他的实力。 毕竟这妖魔之间,本质上仍旧是弱肉强食,奉行原始的丛林法则,就算那些占据各山的祸境大妖,或多或少都在模仿着人类的风俗,可终究……某些刻在血脉中的东西,却是永远也难以改变的。 在这种根本没有普遍性秩序的环境之中,若藏起锋芒不露,那扮猪反倒是真叫自己成了猪,众虎环视之中,谁来鸟你这个连台面都上不了的肉畜?谁来和你玩什么辩经讲理的戏码? 作为妖魔的“六龙教主”。 从这太白山首次出道以来,只有表现的足够恣意放肆,如此,和“越阳楼”的形象之间,方才会产生巨大的割裂之感,纵使他将秦岭的事态搅的越发混乱,也只是“妖国”内部发生的事情而已,而不会扩大镇妖司搜山检水的规模,最终牵扯到朝堂之上,惹得那些劫境的大人物直接出手。 终究是今时往日不同。 经过多次生死之间的磨砺,现在的越阳楼的性格更加果决,几个念头间,就定下了接下来的打算,并旋即,想好了到底是要送这位齐夷大君什么“礼物”是好。 朝台下还没有镇定下来,瞥他一眼就心惊胆战的坎精儿。 越阳楼意味深长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某倒是万望你家大王,可莫要嫌弃某这乡野山妖的心意。” “教、教主,这就不必了吧。”坎精儿颤着音,本来以为到这位血洗太白山的凶人愿意接下请帖就算结束,没想到又是平添几分波折,只能在心里面暗骂。 以如今太白山上根本没个活妖的惨淡状况。 这么煞气腾腾的一位六龙教主,要送礼,鬼都能猜到并不是那么简单,指不定刚说着要送礼,结果转头的,这位凶神,就带着他在一边,当真再去屠了几个山头的,说是来凑上几座京观来给首阳山当点缀! “教主的好意我就替我家大王心领了,但我家大王雄踞首阳山几百年,从来不缺外物,这送礼嘛,倒是……” 坎精儿竭力推辞的话说到了一半,越阳楼提高音调的就“嗯?”了一声,摆了摆手道:“某向来是不喜欢欠人家的东西,这要送不送也是某的事情,而接不接的话,那才是看使者你肯不肯给某这个面子,在三月三开宴之前,劳心麻烦再跑一趟了。” 话音落下,说罢,他也不管台下的坎精儿变得多么脸色苍白,在对方惊恐的眼神中,随手将几个罗霄洞中几个无功妖寇招摄了来,他便以道术炮制起了这些“礼物”。 首先抓到眼前的,是头似乎是蛇妖化作的‘无功妖寇’。 目光从它身上那些漆黑的鳞片上扫过,越阳楼五指如刀,就轻易破开了皮肉,抓住了它的脊骨,然后悄然间,发动了铸形的道术,将血肉中的精华淬炼,灌入到一身精铁般的骨骼之中。 弹指间,这头‘无功妖寇’身上的其余部分高度萎缩,难堪大用的脆弱部分化作飞灰,只剩下一条像是未开锋的剑胚、表面密布着漆黑鳞纹的修长脊骨。 “你家大王这请帖,以生死之道的造诣,强行将肉胎种于青石之中,造化出全新的生命形式,使两者相连,强破则石破胎亡,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只有祸境大妖,才能缓缓磨去石皮取出开宴的信息?” 随口一声,他揭开请帖中的玄机,旋即便悠然道:既然如此,那某这回礼,也就阐一阐某的破法吧。” 话音落下,回忆着囚龙观的那一场雷劫。 即刻间,只见他五指之间,隐约的雷机缓缓磨动,炼法于无声。 那一截先前粗加工过的脊骨剑胚,便再度有了形态上的变化,伴随着他并起手指,在剑身上的一抹,剑刃开锋,一缕两仪劫雷的毁灭性气机,就被直接封入其中,表面显示出“雷雷雷雷雷,雨渐耳斩魔煞”的剑讳铭文。 雷霆者,乃阴阳变化之枢机,是以相薄,元始生杀之机也。 阳五雷毁物、阴五雷伤形,此两者若能合炼为一,归成两仪,那便是世间十雷中,最为克制各种繁杂变化的“太霄紫府天乙道两仪神雷”。 虽然越阳楼也只是在白渡子渡劫时,借助完美的天时地利人和,短暂的体验两仪神雷小成时的威力,但在[仙道禁书目录]的记忆下,此时此刻,却是并不影响他模仿出几分气息,将之封入剑胚中,全当是震慑唬人之用。 在坎精儿的眼中。 从骨质剑胚到化作如玉长锋,这之间的过程堪称是短到可怕,本着慢工出细活的观念,他原来是怀着一定轻视之心的。 但…… 看着越阳楼随手将这口长锋丢来。 当他亲身触及到剑身的那一刻,九天雷鸣炸响,他的每一个细胞,却是都产生出了一种极致战栗感,仿佛光是那雷声,就要令他从物质结构的细微层级上,直接被抹杀毁灭了一样,些许没有当场失禁,整的屎尿屁一裤子。 “此剑——” 越阳楼无比悠扬的声音,好似从“天边”传来,惊醒恍如噩梦中者,道:“某唤作是‘闻雷说’,以纪念吾师破劫成道之夜。” “令师?” 坎精儿捕捉到了某个堪称关键性的词语,想到这一位动辄屠了满山的凶神,似乎是异常神秘的背景,打了一个激灵,便惊叫道:“破劫成道,难道教主之师竟是第三境的……” 越阳楼竖起一根指头,立在嘴前,意味深长道:“不可说,不可说也。若你家大王见到这口‘闻雷说’,他便自然是会知道某的意思。” “老道、老道明白了!” 看见越阳楼这么说,坎精儿的神色就骤然变得凛然了许多,作为各类妖魔中,也算得上是最会“钻营”的鼠妖,也不知道这个老道到底是在内心里脑补出了什么。 在妖魔的世界中。 话语里的说服力,是以永恒不变的“实力”为本位的。 因为习惯于仰慕强者,“权威”的力量被无与伦比的放大,几乎是成了某种共同的真理。 就算越阳楼这话里充满了模糊的语义,而引发出某种想象的“证明”也只有这口骨质玉剑本身,但只要他轰杀了太白山君,血洗了整座无功山的战绩在这里。 凭着本身祸境的实力。 无论是凭空蹦出来的出身也好,还是以前完全未知的过去也好,这些也根本就是些没有意义的东西,更不会有大妖闲着没事去追查。 不管这个六龙教主背后的老师是劫境老妖的传闻,到底是真是假。 当它是唯一能够解释越阳楼这古怪实力的确切说法的时候,就算有人有妖不信,他们动手的时候也或多或少留着几分余地——因为,有着那个“万一”的存在! “夫剑者,乃儒雅中之利器,有正直之风,和缓中锐锋,具温柔之气,可防一身之害,资三捷之成,故珍为致宝。” 越阳楼随机抓个幸运的‘无功妖寇’,转瞬炼为剑鞘,依葫芦画瓢,再度封入几缕‘狱’的气息,便丢给了坎精儿,似乎是异常真诚道:“听闻首阳山齐夷大君之故事后,某也是心生慕之,如此广开大宴,供养千山妖魔之举,实乃慈悲,此剑某以回礼赠之,万望大君莫要嫌弃某这小小礼物,情意太轻。” “教主之心意……虽然不敢替大王夸口,但老道我坎精儿,定然是会完完整整替教主传达到的!”坎精儿下意识道,在接过那口剑鞘的时候,枯瘦老手打着颤,险些直接没抓住,又是感到了有无穷地狱幻象扑面而来,仿佛是每一寸血肉都在被什么存在啃噬。 不同于那口有“闻雷说”之名的骨质玉剑。 这口看似平平无奇的剑鞘,竟亦是一桩载着恐怖到难言之意的宝器! 虽然“六龙教主”这凶神自称是“礼轻情意重”,但这一体两面的恐怖玉剑和其剑鞘,实际上却哪里是“小礼物”啊,就算对于齐夷大君来说,这也分明是两件贵重的不能再贵重的大礼! 手里捧着“闻雷说”,反正坎精儿的手是颤抖的停不下来了。 虽然他根本看不懂越阳楼到底是怎么这么快炼器的,但他仍旧表示深感震撼,丝毫想不到这俩玩意,纯粹就是个只能唬人的样子货,顶多是材质经过铸形术的淬炼,导致相对于坚固了点,连越阳楼闭着眼睛,都能随随便便量产个几十几百件,不带费劲的。 罗霄洞中,三百余妖寇诡异恐怖,神俊白虎伏卧,衬得那大座上的越阳楼的身影,更宛如是这黑暗之中的黑暗,自然就吞吸了一切的视线。 这时候。 坎精儿他看向越阳楼的目光,已经彻底充满了深深的恐惧、和敬畏,甚至是在面对一直表现的和颜悦色的齐夷大君时,都没有如此的深刻。 “带着剑,回去吧。”他说:“告诉你家大王,三月初三,我会来。” 老道坎精儿怀着万分敬畏之心,颤抖着俯身再度作礼,转身离开罗霄洞时,只听见若有有无的声音响起,唱道:“天下无道,灾生四端,苍龙飞升,六祸禁绝!” 第十九章.慈父与鼠 俄尔声歇。 老道坎精儿郑重背着“闻雷说”回首阳山先行复命。 而在此同时,当最后能称得上是活物的存在离开之后,罗霄洞中也渐渐归于寂静。 伴随着越阳楼的念头一动,他只是随意敲了敲扶手,大座下,那些诡异的‘无功妖寇’便重新沉入到了无边的阴影之中,从而消失不见,只剩下越阳楼和他手下的那头白虎。 “三月初三、千山妖宴、首阳山齐夷大君、镇妖司团练副使……” 感受着那渐渐嗅到的麻烦味道,越阳楼抬头望向那首阳山的方向,仅仅是摩挲着漆水大纛的枪身,就感觉到每一个细胞渐渐兴奋了起来,似乎是无比期待着那一场会面。 祸境,是杀出来的祸境。 只有“争”而方有“道”,需要生死间,将生命进一步升华,从而达到那迎劫的至境。 在这个过程之中,失败者永远一无所有,连那破碎的命图也好,其中有价值的那些命丛,也会化作胜利者继续向上的一块“拼图”。 这个世界的修道者们总是愿意相信。 命图达到第二阶段之后,只有亲手从敌人尸体上剥夺下来的命丛,作为“拼图”而移植上去时,才拥有着灵魂,如此完成的命图,最终的效果,便远超于那些循规蹈矩,慢慢完成的命图。 如今渐渐明白隐藏在这个世界修行体系之下的残酷。 从那些安逸而平凡的生活中脱离,越阳楼作为‘妖星’的本性就渐渐复苏了起来,按着胸膛中的心跳声,便轻吟起似乎是前朝时某位西行圣僧留下的残句:“经一山,杀一山;过一岭,剿一岭。杀到妖魔鬼怪都惧怕,杀到险山恶岭道自平。” 距离千山妖宴的开席之日,还有一段时间。 但…… 他现在却是还不能着急。 感受罗霄洞中隐藏着的那些禁忌典籍的存在。 这些太白山君多年来为了模仿人类而收藏的竹书、玉简,将它们的尽数读完,记载到[仙道禁书目录]中,便是接下来越阳楼这几天要做的事情了…… - - -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这越阳楼这边的事情,在这里,暂且先是不提。 且说老道坎精儿和他那蠢徒弟下了无功山之后,背着那位六龙教主给他家大王的礼物。 所谓是:人有人道,鼠有鼠道。 凭着某种特有的千里神行的本事,他却是很快的又回到了秦岭首阳山这一带复命。 正逢是晨间时分。 旭日东升,金芒万丈,初晓的朝阳将那一片微黯的云层染为金赤。而其下,雄壮巍峨的山峦便接下了那先照的残光。 奇哉美哉首阳山。 因为每天清晨迎来第一束朝阳,地处秦岭之中的这座山峰,方才被冠以“首阳”之名传世。 按照后世的说法来说,首阳山这里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地下水与地表水对可溶性岩石溶蚀与沉淀,侵蚀与沉积,长久以来,便从而导致了地脉的走势在这里骤然坍塌。 齐夷大君的本体厌恶阳光。 而正因如此,他所在那座背阴洞,就位于后山那处地脉的骤然坍塌之处,恰好和首阳山的名头相对,反而到处是一片古木通天,常年以来都不见天日。 在这里。 浓郁到某种异常程度的灰黑雾气经年盘踞。 但踏入其中的那一刻,老道坎精儿却是终于由衷的放下了心来,宛如回到了原生的温暖母胎中般,走到了漫漫的蠕动浓雾之中。 越往前走。 蠕动着的无尽灰雾越浓。 或许是一段长短也难确定的时间后。 那片浓郁灰雾的尽头,望着眼前随即出现、仿佛是无底深渊般的大地裂隙,在异常危险的边缘处,坎精儿渐渐停下了脚步,从怀中摸索了几下后,便掏出一块信物往其中丢下。 但…… 就像是那片灰黑色的浓雾吞没了所有声音一样。 即便半天也没有听到物体坠落的声音响起,只有漫漫浓雾似乎是在变的越来越浓了一样。 不知从何时起,絮絮的低语声渐渐在坎精儿的耳旁响起,伴随着那若有若无的呜咽哭声,就使得那站立在这里已经不久的坎精儿,身上的气质渐渐改变,好像是回归了原样似的,越来越非人的冰冷。 在信物坠入“背阴洞”的第五分钟。 仿佛是从低语声中感知到了什么信息一样。 下一刻,坎精儿毫不犹豫的往其中纵身一跃,就听到猎猎风声一阵作响,感觉浓郁灰雾从身旁两侧划过,然后,很快的就坠入了一片难以形容的温暖和柔软之中。 在那“无底深渊”的尽头。 背阴洞之底,是一片黯淡泛黄的深绿色的黏菌大地,无数首阳山的妖魔筑巢、繁衍、生息、死亡,就在这里,就在这齐夷大君的本体之上。 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铭于斯。 感受着熟悉的再不能熟悉的几分腐臭气息,在周围充盈。 坠落在柔软的黏菌大地中,坎精儿小心翼翼的从人皮中钻出,显现出鼠妖本体。 在精神重新连接到了那伟大而慈爱的意志后,他崇敬的一声“礼赞慈父”,抱着怀中长剑,便往黏菌大地的更深之处钻去,直到触及某一个层次为止,才进入到这位于首阳山地底之下的秘密空洞——或者说,更常规意义上的“背阴洞”。 通往这里的道路虽然不止一条。 而坎精儿所走的这条后山之路,却是能直接见到齐夷大君的一条路。 纵使本质上的境界,仍旧只是祸境的大妖,没有经过劫境那种堪称天翻地覆的变化。 但凭借着天生异种的特殊,这么多年过去,齐夷大君的本体几乎将首阳山地底下的空间尽数占据,从一定程度上来说,甚至全部质量加起来堪比山峦,每一个附属于它的生灵,都相当于是其意识的触肢,没有任何踏上首阳山的生灵,能逃过它的感知。 正因为此。 也就是在坎精儿回到背阴洞的那一刻。 仅仅是眨眼的一瞬间,洞壁的黏菌如若生灵血肉般纠缠拧合,旋即,一个披着身嵌金丝的薄薄绿袍,圆滚滚胖乎乎的一个乡下富贵老财,便出现在了坎精儿的眼前。 齐夷大君化作类人的形象,抚摸着坍下来叠层的肚皮,小眼睛眯起,他瞬间看到了他口中衔着的那口长剑,疑惑道:“按道理来说,坎精儿你那一路往东去后,应是仍在广邀各山大妖,如今半路返回,莫非是遇到了什么意外的事情了么?” “禀告大王。”苍老的鼠妖须子扬了扬,往前将衔着的“闻雷说”连鞘带剑放下,道:“确实如此,途中在太白山,小老儿的确是遭遇了一桩十分意外的事情,因为不敢耽搁,如此方才第一时间,回山报告。” “太白无功……那头只是得了些机缘的母老虎?难道她功行又更进一步了么?不过就算如此,她也应该不值得坎精儿你这么急着回山报告吧?”齐夷大君拍着肚皮,随口就说了几个可能。 “不……大王,并非如此。” 苍老的鼠妖摇了摇头,两条长须抖了抖,便将无功山一路的见闻,都尽数托盘而出,其中着重强调了遇到的那个“六龙教主”的残暴,以及那把“闻雷说”和其剑鞘的恐怖,半分有不敢隐瞒,生怕自家毕竟慈悲的大王遭了这凶人的暗算。 在这生养了自己一族的“慈父”面前,想到当时的场景,坎精儿打了个颤,情真意切道:“这直接强占了无功山的六龙教主,作为祸境大妖,以前却从未有任何名声传出,来历着实是古怪,我见他定然是个无视任何礼法,随性恣意而为的凶妖,接下这所谓的礼物前,大王你可万万要小心呀!” 见到连跟在自己身边快许久的坎精儿都这么说。 这么一来,齐夷大君反倒是起了几分好奇心,拍了拍肚皮,陷在皮肉里的小眼睛竭力睁开几分,就先是把“闻雷说”连剑带鞘的给取了过来,摆了摆手道:“你们这一族跟随我许久,忠诚和脑子都是没得说的,但就是没到这种事情上,却总是喜欢瞎担心一些有的没的的东西。别的外人看了,还以为我齐夷是个没开灵的凡兽,而不是祸境的大妖呢。” “大王……”坎精儿话说到一半。 下一刻。 这齐夷大君的胖手,就把‘闻雷说’这口长剑一下子给先抽了出来。 清如泓水的剑刃折射着残光,漆黑细密鳞纹伴随着材质生长,骨质的如玉剑身上,只见“雷雷雷雷雷,雨渐耳斩魔煞”十一字凌厉剑讳铭文瞩目。 那一刻。 感受着其中隐约间一闪而逝的毁灭性气息。 齐夷大君陷在皮肉里的小眼睛,先是一下子彻底睁开,而后,便随即渐渐微微眯了起来,粗短的手指,转为小心翼翼,缓缓抚摸着这口“闻雷说”的剑身,最终在那“雷雷雷雷雷,雨渐耳斩魔煞”的十一字剑讳铭文处停住,仿佛本能的颤抖了一瞬。 他忽然问道。 “你说,那位六龙教主铸造这口剑的时候,是说的为了纪念他的师傅破劫成道?” 第二十章.天下雷法之说 “你说,那位六龙教主铸造这口剑的时候,是说的为了纪念他的师傅破劫成道?” 见到自家大王不出所料有此问题,坎精儿并不奇怪,点头即称是,道:“那六龙教主来历不明,一身手段却凶得惊人,连无功山上那头向来桀骜母老虎都给生生降伏了,绝不像是野狐禅出身,定然身后还有背景,只怕不是妖国里那几尊隐藏的劫境老妖的门人,也所差不远了。” “哦,居然连你也是这么想的么?” 齐夷大君胖脸上那两撇滑稽的眉毛微挑,粗短手指抚摸剑铭,仅仅这样感受着其中隐藏的雷机变化,一片蕴含着无边大恐怖和大毁灭的浩瀚雷景就仿佛确实出现在眼前,阴阳激荡,从基本物质结构开始瓦解存在之基。 “太霄紫府天乙道两仪神雷……” 凭借悠久岁月以来积累的经历,他清楚辨认出了这口骨剑中雷机的种类,并明白,仅仅是曾经在亲眼旁观见过某些人的渡劫过程的话,绝不可能这么完整的模仿出两仪劫雷的韵味,甚至是如此轻易的将神意铭刻于剑中。 以老辣的眼力,他远比坎精儿这种生不过百年的小妖看得更深。 若非是曾经亲身承受过两仪神雷的轰击,那就只有修行的是那几种特殊的命图了! 按照坎精儿带回来的描述,前者的可能可以首先排除,以区区祸境之身承接两仪劫雷的轰击,非是像它这种天生异种,便只有立即身陨当场的下场。 而说回后者的话。 像命图这种东西,又是几乎为人类文明专属,大多数妖魔都只能纯粹碰运气,希望祖上能有个年代近点的劫境老妖,能遗传点几个大版本更新前的命图信息下来。 在齐夷大君这几百年的漫长记忆中。 三千里秦岭妖国中涉及“阴阳雷霆”之道的劫境老妖不是没有,但人家就因为修行的是这条道路,却早前的几十年,就给某个路过的楼观道妖女顺手宰了,满门都炼成道术了,又哪里来的血脉能存世下来? “既然不是那头已经死了快几十年的老妖的血脉……”齐夷大君的话音顿了顿,想到那几种仅剩的可能,便拍了拍肚皮,朝坎精儿摇了摇头道:“从这口剑中蕴含的信息看来,你的推论也是难得错了一回啊。” 眼见到自家大王竟是这么一说,苍老鼠妖愣了一下,两条须子抖了抖,便想到越阳楼当初所说的话,犹豫了一下道:“那个六龙教主,当时也是这么说大王只要见到这口剑,就会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请恕小老儿愚昧,我到现在也仍是没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你当然不可能懂。”齐夷大君断然道,这形象一向是笑眯眯的和蔼富家翁的他,圆滚滚的脸上,竟也是少见的露出几分凝重的神色。 “我问你,这天下南北道门之中,你可知道在雷法之道上有精深造诣的有几家?”他问道。 坎精儿惭愧答道:“小老儿只知道统领南玄门的天师道是其中一家,一手元始仙都雷法,号称万雷之总率宗源,列为先天变化,世间无所有其不可破者。” “天师道的元始仙都雷法确实堪称世间雷法之巅,尤其是搭配着‘正法罗天’的命图。”齐夷大君微微颔首,顿了顿,话音一转,却道:“但是,在世间十雷中,这也只是其中的之‘一’而已,除却天师道以外,完整掌握着同级雷法传承的,却还有三个半之数。” 坎精儿很是配合的问道:“哪三个半?” 齐夷大君道:“清微道开天门,闭地户,塞鬼路的‘三五大洞炼形雷’,天心道的应天煞、地煞、年煞、月煞、日煞、时煞,‘春生秋杀六煞雷’、以及东华道号称是‘上育承帝命,下界察凡情’的‘提点九州社令雷’” 坎精儿疑惑:“还有那剩下的半个呢?” “还有那剩下的半个嘛……”齐夷大君拖长了调子,道:“若是到了是时候出世的关头,那理应就是叫‘五方总摄神霄雷’了。” 这么一个模糊的说法,让坎精儿不由得有些意外,顺着话头就往下说道:“难道那个六龙教主所传承的,就是这三个半之中的雷法么?” “这你就又说错了,要记得我可没有说他的雷法在其中之一啊。”齐夷大君笑眯眯的拍了拍肚皮,便道:“算上天师道在内的在内,这总共‘四个半’的雷法,也只是传承上相对完整而已,若只说个人的话,这天下修行雷法的道人可还是有不少。” 自家大王这么一说,坎精儿反倒是更加疑惑了,问道:“既然只是如此的话,那么那个自号六龙教主的凶人,又是怎么肯定您能明白他的意思的呢?” “只是,如此?” 齐夷大君粗短手指抚摸着骨剑,却是反问了一声道:“你什么以为雷法是多么泛滥的东西了?难道因为看似我随口就能说出四个半,你就认为这里面的含金量下降了吗?” 没等坎精儿诚惶诚恐的磕头,他摇了摇头,满脸凝重神色的,就叹息了一声道:“就算是再怎么看似这般那般,但万千道术雷法为尊的说法,也总归不是谣传虚传,在诸天十雷中,任何一门完整的神雷,哪怕只是小成的级别,那也仍然是只有破劫成道者,才能修行的‘神通’,而不是流于凡俗的‘道术’!” “那个六龙教主能够铸成此剑,只能代表一个意味:在掌握着这门涉及‘太霄紫府天乙道两仪神雷’的道术以外,能支撑着他轻易做到这点,至少他的命图也是与之匹配的几个近代版本,而不是像我们妖魔大多远远落后时代,只能被那些北道门的妖道们圈养在这一地两地!” 这一刻。 坎精儿终于明白自家这话里的意思,不可思议道:“难道……他竟然是……” 齐夷大君摇了摇头,一拍肚皮道:“如今传承着的‘四个半’中,天师道、天心道、以及东华道,都是南玄门一系的道派,若说修行‘两仪雷’的全新之法是出自其中,也并不让人意外,正好他们的‘正法罗天’也恰好完美兼容雷法的运行。” “我记得你之前说,那位六龙教主身边也跟着许多模样诡异的妖物没错吧。” 因为其中透露出来的意味,坎精儿震惊的被说不出来,只能颔首称是、 得到这个不出预料的答案,齐夷大君的话语声就更加确定了:“成军建制、集众之力,这是很典型的南玄门邪道的特征,那个六龙教主一身的道法明明是南玄门的风格,可却是伪装成妖魔的样子,进入北道门领地的秦岭,明显也是另有图谋!” 这个结论一出来。 作为鼠妖的坎精儿,立刻就是嗅到了浓浓阴谋的味道,被惊出一身冷汗道:“既然是南玄门的邪道秘密潜入北道门的底盘,那我们岂不是该赶紧向那些驻扎在秦岭深处的‘上师’们禀告了?!” “错错错,大错特错,虽然你在小聪明能够生效的场合总是能把给我把事情办好,但终究却也是逃不脱鼠目寸光的格局。”齐夷大君摇了摇头,两个小眼睛一眯,更是难以看到了。 坎精儿慌乱道:“那大王我们该怎么办?难道继续像往常一样,把这场千山妖宴开下去吗?” “当然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齐夷大君说的斩钉截铁、毫不犹豫,旋即,就将手中‘闻雷说’重新收入剑鞘,然后仍然是丢给了坎精儿,道:“镇妖司的任副使,本来就是要来赴宴,要借我们本地妖魔的势力替他找人,有了这层关系之后,再加上这个‘六龙教主’,反而正是我们趁机搭上南玄门的关系,悄然脱离北道门掌控的机会!” 坎精儿一点就透:“我懂了,未来的同伙!” “什么叫同伙啊,那叫同乡伙伴!”齐夷大君手掌重重的一拍肚子,荡起一片肥肉的波浪。 转眼间,他立刻就吩咐道:“正式开宴之后,我的这道分体意识也将随着本体陷入沉睡,在最重要的镇妖司任副使外,其次,我的孩子你们最要重视的就是这个‘六龙教主’,背阴洞中一应天材地宝,尽是可为其使用,无论他和哪一山的大妖发生了冲突,都可以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看见,等我这次苏醒以后,再来‘调解’,赚他几个人情。” 虽然根本的方向上是猜到了一个彻底的错路上,知道的越多就错的越离谱。 但这一刻,作为诞生完整的意识以来,已经是数百年的秦岭大妖,齐夷大君却是也展现出了和他地位相匹配的决断力,毫不犹豫就道:“只要能搭上这条南玄门的暗线,这一切的付出就都是完全值得的!” “小老儿明白!” 坎精儿也为自家的气魄所震慑,震声回答,抱着怀中‘闻雷说’,整个鼠妖的气质都像是不一样了似的。 “不过……话说回来的话,那这口剑又要怎么处理啊?” 齐夷大君思考了一下:“反正也是物尽其用,既然如此,那你就挂到咱表层背阴洞的门外吧,正好也借着这口剑的煞气,震慑一下那些连老前辈都不怎么尊敬的后生小妖们!” 第二十一章.齐夷大君也不过如此! 须臾、转瞬、不多时…… 要形容时间过得很快的词也有很多。 尤其是之于妖魔这样天生的长生种而言,时间的这个概念也确实是不那么清晰,从上一次首阳山开宴到现在,只是短短几年,就像是眨眼间一样,‘嗖’的一下,就那么过去了。 时值正午。 在高悬的旭日之下。 首阳山未曾愧对其名,那从云层间探出的金红色光芒,更是将这座雄壮巍峨的山峦也衬得如同有一尖纯金铸成的峰顶般,端的是仙家胜地、洞天神府的一副气派。 可惜。 光看这副模样的话,恐怕哪个正常人也想不到。 这今日突然热闹了起来的首阳山上,漫山遍野,却是从三千里秦岭妖国的各山远道而来赴宴的众多妖魔。 虽然那位齐夷大君的请帖上只名义上邀请了收到请帖的祸境大妖,但这千山妖宴的开宴时间和开宴地点本身却并不是多么隐秘的消息。 在秦岭之中,齐夷大君这么一个好说话的性格可是出了名的,以一己之身承担首阳山附近的整个生态圈的供养责任,其“仁慈”之名,更是使得仅仅难境小妖,也敢和他平等交谈。 每个时代都不缺乏大胆的存在。 因此,每逢千山妖宴的消息之时,除了那小部分真正受到邀请的祸境大妖外,这漫山遍野的众多妖魔,却更多是不请自来的撞个缘分,哪怕未曾能有幸吃到齐夷大君一块肉,也可以借此场合,和以往大多见不到的祸境大妖产生交集。 虽说这些大妖,早年都是食人无数,生平杀戮无算,但祸境之后,却大多会模仿起人类的习性,好说话许多,学诗书礼易、也学酒色财气,相比起以往的时候,反而是收敛了许多,顶多是像太白山君那样有些“小爱好”,偶尔馋了,就从山里肉牢中,随便捞出几个童男童女几个细嫩妇人打打牙祭。 毕竟,武朝的法律明说了只管人间事,而当地的镇妖司也只负责城乡大体上的稳定,连哪头妖魔下山掳几个人吃了的事都是习以为常的一句“怪你们自己命不好”,至于这些大妖到底拿那些平头草民干什么,慢慢养起来还是干脆就地吃了,就更不在管辖范围之中了。 首阳山上,只见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无不精美绝伦,若非是前门道路,车马经过的辙痕蹄印和蜿蜒扭动的蛇行痕迹、和蜈蚣蜘蛛的爬行痕迹并列一排,也只怕是以为误入山中仙家洞天。 “飞铅山紫流观火丹道人到!携数十黄花女为伴食!” “军门山华盖顶金柳仙到!携十数龙华九光丹为伴食!” “河车山锡水涧素金飞雄到!携数十杂血虎男为伴食!” “流珠山太阴观长生子到!携十数玄水龙膏为伴食!” 在首阳山那些建筑的大门口,一伙喜笑颜开的仆役大声唱名,受邀客人带来的“佐菜”越是贵重,他们唱名的声音也就越大,纵使其中有些大妖已经来过不止一回,也不由得满意享受起这份特殊的虚荣感。 接连不断的唱名声中,哪怕是最次的金柳仙,也是雄踞军门山十多年的祸境大妖,堪称凶名斐然,而那位流珠山太阴观的长生子,则更是秦岭众妖中、在祸境这个层次,也称得上是佼佼者的人物。 即便是往常已经完全称得上是不弱的难境妖魔,在这些秦岭各山间,皆是有凶名流传的祸境大妖的名字面前,也是变得不足一提,甚至是连被仆役报到名字的资格也没有,只能乖乖的等候在一旁。 “别插啦!别插啦!!” “抱歉抱歉抱歉,麻烦让一让!” “你挤你妈呢!赶着去投胎么!” “卖童男卖童男啦!三十岁元阳未泄的童男子!有没有女妖精要买啦!” 在拥挤的‘妖’潮之中,看着眼前堪称荒诞景象,一佩剑青年困惑的挠了挠头,原本一身明显是材质工艺皆是不凡的衣裳也弄得狼狈脏乱了许多。 “三月三,冲龙煞北。” 他在妖潮中随波逐流这么久过去,回忆起今早上看得老黄历,上面似乎是写着:“吉:宜结网、入殓、除服、成服、移柩、安葬、破土;忌:诸事不宜?” 想他堂堂京都爷们,今天首阳山这么一上午的徒劳过去,任旭叹息一声“流年不顺”,看向前面越来越拥挤的妖魔,然后便随意戳了戳前面那个奇形怪状的牛头妖怪的肩膀,异常自来熟的问道:“这么牛老哥啊,你人高马大的,前面到底发生啥了,方便给小弟说说么?” 见到身后有声音响起,这个牛头妖怪也是大方,没回头就随意答道:“还不因为今年这千山妖宴,大君手底下有人作怪,大门口这不就平白了多了两个考验的事情。” “门口还多了考验?”任旭挑起剑眉,也配合露出好奇的神色,问道:“牛老哥你细说细说?” “害,这还要细说什么啊……喏,你看,前面那不就又有个倒霉蛋被抬着出去?”牛头妖怪摆了摆手,直接一指。 而适时,便是又有几个贼眉鼠眼的仆役,把昏迷的妖怪抬着走向“施肉区”,从他们不远处经过。 虽然没有牛头妖怪那样的身高,不能直接看到那里的情况,但那一刻,任旭却是感到腰间通了灵的佩剑在鞘中微颤,似乎感受到了呼应。 ‘咦,奇怪。’他心里道了一声,抬起头,随即便看到,身旁的牛头妖怪似乎是又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忽然间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任旭问:“牛老哥你笑什么?” 牛头妖怪双手抱胸,耸了耸肩道:“看来我刚才的话是要作废了,终于有多事的祸境大妖,看门口悬着的那东西不满,要动手摘下来了。” 任旭问:“谁?” 牛头妖怪郑重答道:“就是前面仆役们刚说过的河车山锡水涧的素金飞雄,据说他因为血脉不凡,遗传得到命图,天生便肋插双翅、行有风雷之声,出道不过短短几十年,便屠了十几处村庄,搜寻命丛,最终晋升祸境。” “就算这大半个月以来,那些镇妖司的缇骑进入秦岭后,胁迫各山大妖不得不抽空帮手,从而导致这次千山妖宴来的祸境大妖相较于以前少了很多,但就在这些祸境大妖之间,这位素金飞雄也是完全称得上是不差的程度了,他以前向太白山的那位山君讨取[无功天书]不成,甚至只是付出了一个半条腿的代价,便从那头母老虎的手下逃生!” “照牛老哥你这么一说,我也是觉得他好了不得了!”任旭似乎是异常震惊的倒吸一口凉气,跟着奶了一口:“既然有这素金飞雄出手,我看这闹剧也是该差不多得了!” “正是如此……” 牛头妖怪颔首,话还没有说完,突然道一声“好戏来了!”,便看到在起了一定冲突的大门口处,一众贼眉鼠眼的仆役中,一个同样是贼眉鼠眼的老道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个就顾着吃的胖徒弟。 “这口‘闻雷说’可是小老儿奉齐夷大君之命挂上去的,黄几公你可确定要冒险摘下来?” 黄几公是这‘素金飞雄’的本名,从态度和语气上来看,很明显,这只能先是警告的老道坎精儿,也是不愿意得罪这么一个祸境大妖。 “嗤,不过是早就老的都动不了手,只能如此靠笼络人情来保护自己的老废物而已,我黄几公天生贵胄,以后自是要晋升劫境的人物,肯来赴宴便是赏脸了,就算摘了这口碍眼的破剑又如何,哈哈哈,难道还有人能出来打死我么!” 说着这么异常嚣张的话,赤裸着健硕上身,疤痕爬满胸膛,一头金黄色发丝飞扬的桀骜年轻人便环顾四周,虽然表面看上去是根本没有一点脑子,但打定要借此次千山妖宴扬名的念头后,他却是早就遣人打听过来客的情况,挑准了就是齐夷大君成名数百年,必然是早就已经年迈不堪,大概率动不了手的情况。 往数百年前数,那都是前朝圣唐的时代了。 和齐夷大君一代的是如今天下第一人的北道门易龙先生,可同样是历经这么多年,一个是独身横压世间,飞升不过转念,一个却是据说尝试渡劫失败都不止一次,连破劫成道都没门,只能靠卖肉保命的老废物。 在黄几公看来,多次渡劫失败的道伤、和看样子寿元早就无多的数重debuff叠起来,这么一个找都找不到第二个的绝佳垫脚石,岂不正是自己扬名的大好机会! 转瞬间。 几个念头的时间过去。 正当黄几公已经想到找太白山君那娘们报仇的时候,而坎精儿见到他侮辱自家大王,神色变冷,一声“死瘸子”却是把这个近年来秦岭里风头一时的所谓“素金飞雄”给唤回到了现实。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 向太白山君讨取《无功天书》不成,却反被劈碎一条腿以及半条腿逃命的经历,都是黄几公绝对的黑历史。 这一声简简单单的“死瘸子”。 当即之下,就是叫黄几公心中无明火烧了起来,冷笑一声,也不跟坎精儿理论,劈手就是把那口震慑了不少妖魔的“闻雷说”连鞘带剑的给摘了下来,拔剑横于这老道颈边,随手抛玩着剑鞘,大笑起来道:“左右不过是个吓吓小妖的玩意罢了,尽是装神弄鬼,所谓的齐夷大君也不过如此!” 第二十二章.妖宴开场 时至正午。 首阳山顶阳光炽热,漫山遍野的妖魔拥挤。 事实上,挑这个时候动手,也是黄几公早就计划好的事情,受到邀请的其他祸境大妖,该进去的也早就进去的,剩下的都只不过是一些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的难境小家伙罢了。 齐夷大君只信赖那一族嫡系的鼠妖,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而坎精儿这一族中,却偏偏是根本没有出过多少高端战力。 在看似无脑无智的行为举止背后。 实则早就精明算计好一切的黄几公,这么说、这么做,其实所有都是为踩着垫脚石一步步扬名而做的表面伪装! “所谓齐夷大君,不过如此。” 黄发瘸足的祸境大妖傲然冷笑,拔剑横于坎精儿脖颈之侧,虽然是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但那声“死瘸子”却也是真的戳到了他的肺管子,直接给他来了个大破防。 耻辱只有以血才能洗刷。 于是,他决定,要用最为凄惨的方式,直接在这大门前,将这个出言不逊的老道儿折磨到死。 “桀桀桀桀桀桀桀!” 黄几公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出这么傻逼的怪笑声,不过转念一想时,在人群中,任旭却是也同时感受到了他激起的杀意,和自己那位牛老哥,似乎异常笃定的说道:“竟敢出言顶撞祸境大妖,依我之见,我看这老道是果然是要死定了,接下来绝对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他话音落下。 而下一刻的时候。 黄几公他抛玩手中剑鞘的动作,却是突然间停了下来,好似那东西有着无穷的重量一样,他感觉到仿佛有一股重压压在了身上,让他不得动弹半分。 什……么……鬼? 在众妖的感觉中,好似是天地间骤然降温了几度一样。 骤然间,从那天际边飘过来的厚重铅云之下,一大片蠕动的阴影,就将此地的众多建筑所笼罩。 不知不觉间,众妖魔脚底下的各异阴影悄然蠕动了起来,好似已经不由自主了似的,从他们的脚底下脱离,相互之间纠缠融合。 宛如某种怪异的畸形活物般。 众妖之影融合成的一片浓墨疯狂扩散,仿佛感受到那阴冷的气息渗入骨髓一样,齐刷刷的,本来挡在道路前的众多妖魔们便本能的向后混乱退去,让出了一大片可以通行的空地。 格外浓厚的异常感在这里积聚。 在难以形容的恐惧感下,黄几公颈骨嘎吱作响的艰难回首,结果那萦绕于耳边的风儿,便给他带来了若有若无的虔诚颂唱声,让他理智几近乎疯狂。 “天下无道,灾生四端,苍龙飞升,六祸禁绝……” 宛如传说中“阴兵借道、过境而行”般的故事出现在了此刻眼前,从翻涌的阴影之中,一支擎着漆黑纛旗的行伍缓慢走出,每一个无功妖寇,高大而佝偻的枯瘦骨架上,都披着苍白色的大铠,虽然看似已经伤痕累累,可同时却反而异常的给人一种严重的威胁感。 所有观察力仔细的人都能够发现。 那些无功妖寇骨质大铠上的暗红血迹,并非是陈旧已经凝结,而是新鲜无比的甚至带着几分热气! “三月初三,首阳背阴,千山妖宴,不见不散。” 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般,邪异而沙哑的男声响起,众人这时才看到,在这支无功妖寇构成的森严行伍中间,为首的大妖魔上前而来,一副披着赤发、鹿角弯曲尖锐,容貌格外俊美的形象,身下还跨骑着一只远比战马还要高大许多的一只神俊白虎。 来到门口之处。 他似乎根本没有在意黄几公的存在一样。 见到算是眼熟的坎精儿的身影,便把作为请帖的那块似肉非肉似石非石莹白美玉随手丢了过去,如是淡淡说道:“禀告吧,就说是无功山罗霄洞六龙教主来了。” 似乎感受不到脖颈上的剑锋一样,坎精儿深呼了一口气,就尊敬道:“是,教主大人,我家大王已经吩咐过要我们把您当做这次妖宴最重要的贵客之一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意识到眼前严重危险的黄几公,就赶忙插嘴道:“你们……” “嗤啦”的一声,越阳楼无声抬起了手,又悄然放下了手,漆黑大纛如狭长尖钉般的锋锐尾端,便瞬间贯穿了黄几公这么一个堂堂祸境大妖的身子,以骨骼破碎被巨力摧残的声音,也直接打断他接下来的话,将他整个躯体钉死在那片蠕动的阴影之上。 无法言喻的剧痛贯穿全身。 根本没预料到的意外情况下,黄几公整个妖都被突如其来的打击给钉住不得动弹半分,只感受到越阳楼那道漠然而轻蔑的目光,从上而下将他扫视了一遍,便旋即略过了他的存在,仿佛他只是路边的随便一个谁似的,连坎精儿这么一个老鼠妖都不如。 【检测到‘狱’中存在全新可收押妖魔】 【判定中……】 【预计收押后,以效果进行''吞魔啖妖,伐恶破邪’,可获得额外加持[肋插双翅][三虎成彪]:常时提供一定驾风飞行能力、常时赋予能够通过吞食兄弟、子女获得提升的能力……】 ‘这么好歹也是一个祸境大妖,收押后提供的能力就这么废物?’ 看着眼前[仙道禁书目录]上所浮现出来的信息,越阳楼的目光转瞬从黄几公的身上离开,就朝坎精儿问道:“这一路上的经历,某听闻每一届千山妖宴受邀前来的宾客,都会带上一些伴食作为礼物和‘佐菜’,等正式开宴之后,互相之间品尝使用?” 见到这位贵客发问,坎精儿没忘记自家大王的吩咐,连忙就道:“假如是大人的话,在这里的一应消耗所需,都可以从我们的库房之中调用提取,断然不需要教主你劳烦像其他人那样带什么伴食!” “这就不必了,毕竟说到底你们才是主人家,哪里有客人不带礼物,反倒叫主人家自己准备礼物给自己的道理。”越阳楼摇了摇头,微微提起几分钉在黄几公身上的大纛,就努了努嘴道:“不知使者看这家伙的一身皮肉如何,好歹也是一头祸境大妖,总该多少值那么点钱的吧?” “这、这……” 一时间,坎精儿也是被越阳楼的这一手的操作给有些整麻住了。 虽然从当初无功山出道以来,就直接屠了整座山的妖魔,强占罗霄洞的行为,就能看出这家伙一部分的本性,可当他如今这一手又是故技重施时,坎精儿才发现,原来自己果然还是高估了这个南宗邪道的下限。 似乎是能够感受到坎精儿的目光。 越阳楼表示他一向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道:“实在没办法嘛,本来是确实准备留点当礼物的,只不过,结果却是这一路上几天实在是杀的太顺手了点,结果根本忘了还要留活口而已,只能如此临时借花献佛。” 这话一出,听出里面的言下之意,坎精儿给直接吓得瞳孔紧缩,慌乱问道:“教主大人你到底又动手屠了多少座山,您这么做,难道就不怕……” “安心安心,只不过偶尔心痒痒了才那么来几回而已,到底界限在这里,我心里的自然是有个数的。”越阳楼很是随意的摆了摆手。 这大半个月的路程中,像上次在无功山上那么做的行为,他也只不过是在几座类似的妖巣里再重复了几遍而已,还每一次都留下了绝大部分生机被抽干的大量行尸,以确保短暂几天内,能够暂时维持住往日的景象,而不被外人直接发现,导致招来那些驻扎在这片秦岭实验特区中的北道门研究者。 至于…… 你说那之后该怎么办? 害,那时候越阳楼都早就直接跑路了,这三千里秦岭妖国再怎么势大,难道就能直接违背武朝律令,跑到长安城里来抓他? 反正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秃子自然不怕虱子咬,这越阳楼一身都没牵挂,要拿个血亲威胁都没办法的,左右不过是横死而已,除了余师姐以外,世上如今又有何事能让他顾忌个几分?! 感受着首阳山那聚积的那一众妖魔的气息,他轻抚腰间微颤长刀,只觉这处危险的妖巣魔窟中,尽是能让他感到心神雀跃的‘猎物’,竭力压抑住话语中的迫不及待之意,就淡淡的再度说道:“替我通报名号吧,不要忘了,就说是无功山罗霄洞六龙教主来了。” 知道这位贵客的性子不容违拗,坎精儿只能无奈的朝他拱了拱手,在大门前,便亲自扯起了嘹亮的嗓门,代替那些仆役,格外大声的唱名道:“无功山罗霄洞六龙教主到!携祸境大妖‘素金飞雄’黄几公为伴食!” 那一刻。 在众多妖魔首次听到这个似乎异常陌生的名号,或是恐惧、或是敬畏、或是崇拜的目光中。 越阳楼跨骑白虎,重新提起大纛,令身后无功妖寇抬起黄几公,便直接踏入到了大门之中,伴随着身后坎精儿开始维持起秩序的洪亮吆喝声。 在复归拥挤的妖群之中。 看着他的背影,那个自称是任旭的佩剑青年眼中若有所思,紧接着,竟是不知何时,跟着混入了进去。 第二十三章.无边众恶誓愿杀 说起妖魔的话,世人想象中的它们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 是老林中惑魂的妖狐?是深山间食人的恶虎?是江河里掀浪的蛟龙? 亦或者…… 是像旱魃、朱厌那样更夸张一点的神话传说中的怪物,出世则伴随着种种不详的现象? 在鼠妖仆役的引领下,越阳楼往首阳山这些亭台楼阁的深处而行,渐渐升腾起来的浓郁雾气中,他左拐右拐,便钻入到一处挂着“背阴洞”牌匾的山腹裂缝中。 蓦然间,眼前豁然开朗。 于是,他便看到了这些所谓的祸境大妖是何等模样。 只听闻洞府中人声嘈杂,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声不断,酒具磕碰,伴随着馥郁迷醉的气息,谈论声和燃烧炙烤声乱成一团。 或是温文尔雅的白衣少年、或是贪愚粗鄙的高大汉子、或是娇小青涩的二八少女、或是温柔妩媚的蛇腰美人……和种种世人想象的形象截然不同,出现在越阳楼眼前的他们,竟然大多是一副从外表上和人类看不出多少差别的模样。 不……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 无论是在吟诗作对的、还是在大口酒肉的。 作为“妖魔”的这些祸境大妖,拥有力量、拥有知识、拥有地位,在大多数的人眼中,或许……反而是比大多数的他们自己本身,还要更像是一个真正的“人”。 “人之假造为妖,人心癫迷为魔,人魂不散为鬼,人灵不正为邪……”越阳楼摇头轻吟着,抬眼环顾四周妖邪鬼魅。 那一刻。 背阴洞中的众多祸境大妖,却也是同样抬起头来,看向了他。 在越阳楼的身后,浓郁如墨的阴影蠕动着攀爬上了洞壁,仿佛他也变得无比的高大了般,迎着众妖酝酿着无穷恶意的审视目光,他思考了一下,只是漆水大纛一挑,黄几公的躯体便飞向了场中某个负责屠宰的猪首大妖,不容拒绝便道:“朋友,可以帮忙给我处理一下食材么?” 见到这位入宴新人这么问自己,豨参军、也就是那个猪首大妖愣了一下,随即便埋头将手中杀猪刀在磨刀石上擦了擦,把坠在身前的黄几公提了起来,大笑道:“自无不可!” 隔着远远的距离,越阳楼微微朝他颔首点头,扛着漆水大纛,跟着也露出笑容,自报家门道:“无功山罗霄洞,六龙教主玄虚子,不过初次受邀赴宴而已,诸位缘何如此看我?” “你很特别。”众妖之中,有感知敏锐的出声,语调苍老而嘶哑,带着腐朽的气息,说出自己从他身上看出来的东西道:“你身上有种对我们来说,异常危险的……” “轰隆!” 骤然爆发巨响,打断了这个家伙接下来准备随口挑拨的话。 仅仅是回身往蠕动的阴影中一拽,一杆漆黑如墨玉、内里血丝密布的骨枪就落到了他的手中,不过凭借着越发庞大的巨力,锁定了出声者的位置,往那里随意一掷,撕裂了音障的骨枪,轰然爆发出恐怖的破坏力,就将周遭桌碗酒菜掀翻打碎,只有一部分在迅速反应的祸境大妖保护下,才得以侥幸幸存。 这根本没有谁能预料到的暴起一击,没有任何的征兆。 猝不及防之下,那个本是同为祸境的出声大妖,竟是也被撕裂了所有防御而直接命中,就算竭力闪避,但不过也是整个妖都从中间腰部被轰成两段,爆开的血肉脏器都成糜烂的样子。 有的妖达到了祸境,是因为他确实达到了祸境。 而有的人达到了祸境,却只是因为他目前还是祸境而已。 同样修行命图体系的道人中,南北宗直接参与到命丛研究项目的真传,要强于只是按部就班进行‘重复性工作’的正传,而这些只是按部就班进行重新‘重复性工作’的正传,则又要强于那些没有背景资源可依靠的散修杂传。 秦岭的无数妖魔,不过都是北道门所放养在这里的预备实验品,要论及在祸境之中的实力,依靠血脉传承的他们,或许某些特殊的能上限抵达接近“正传”甚至“真传”的一级,但大多数的存在,却往往连散修都比不过,实力中有着极大的水分。 作为楼观道的门人。 对于越阳楼来说,“在座的诸位,都是垃圾”这句话可不是空谈,要连这些残次品都不能轻易碾压的话……这一次,他又是如何敢打算闹出一番大动静来的呢? 骤然出手之后。 他再度环顾四周。 这一次,有着死狗一样被拖进来的黄几公,和这个上半身和下半身生生被轰断的没名字倒霉蛋在前,关于这个‘六龙教主’这个陌生凶神的到来,再没有任何一个敢于表示疑惑,甚至只是当他目光扫过的时候,都有好几个赶忙起身避走。 只不过是连‘一言不合’的程度都没到的态度不对而已,这尊凶神就敢直接当场动手杀妖,丝毫不留一点余地,哪怕其中或许有故意‘杀鸡儆猴’的成分在,可平白无故的,在场的谁又是肯为此冒上连自己几百年寿命都丢了的风险呢? 在妖魔的世界中,“强”是唯一的决定性法则。 既然这个六龙教主展现出了如此恐怖的实力,那么剩下的来历等具体信息,也就没有深究的必要了。 提着漆水大纛。 越阳楼安然入席,移步往那个豨参军处走去,就看见案板上的黄几公一脸惊恐被这膀大腰圆的猪首大妖强行按着,一口磨的锋利至极的杀猪刀剖开他身躯,放了腥血,宛如庖丁解牛般,肩肉、上脑、肋眼、臀腰肉盖等这么一块块的肉,就被他分解了开来,连命丛也依次被挑出,放在一边。 ‘只可惜还是没有‘象帝之先’要的那几个……’ 看着眼前血腥的景象,越阳楼摇了摇头,没管黄几公异常祈求的目光,就朝豨参军道:“你屠宰的刀法很不错,有系统性,应该不是光自己练出来的吧?” “以前给那些北道门的人做过工,就是负责的杀猪。”豨参军意简言赅,同时手中工作不停,在案板上一刀下去,黄几公最后就立刻身首分离,整个头都给猪首大妖拎起来,反手精准的丢到他身后的那口熬煮的大锅中,沉浮不断。 “那颗头就算是报酬,剩下你自己带走就行。” 他把几堆肉一拨,就继续磨他的杀猪刀去了,不再说话,沉默寡言。 脚步一跺,从‘狱’中唤出几个无功妖寇把这些祸境虎妖的骨肉拎上,在豨参军身后那咕咚咕咚散发出浓郁肉香的乳白色浓汤中,越阳楼清楚的看到,其中既有猪、狗、牛、羊等常见六畜的头颅,也同样有许多漆黑发丝斑驳的头颅沉浮,或男或女、或老或少。 经过来首阳山前大半月的行程后。 在类似的事情上,如今越阳楼已经可以面不改色,手掌摩挲着漆水大纛的冰冷枪身,他只觉得这杆凶兵,似乎也受到了自己情绪的逐渐侵染,传来一阵阵快要迫不及待要大开杀戒的嗜血渴望。 “别急、别急,再等等……主人家还没有开始宣布咱客人可以动箸呢,这是基本的礼仪,可不能随便。”他虽然在内心轻声安抚,可热身了两下之后,本能的逐渐升温进入战斗状态的身躯,却是难以骗过得共生一体的某个坏女人。 在他的耳旁,玄虚子如蛇般温柔而诱惑的声音响起,道:“越先生呀,这满座的可都是从秦岭各山之间汇聚而来的祸境大妖,就算有这么一身业艺在身,要想一人尽数将他们吞下,这么大的胃口,未免也是会把自己撑坏的吧?” “你之前不是还说,要做你的男人,就得首先做成绝世无双的事情么?” 越阳楼反唇相讥一声,同时扬了扬下巴。那些忙活着处理食材的无功妖寇把新鲜的肉烤完,化作妩媚侍女模样的太白山君,便自行呵着气,将厚切的烤肉,蘸了点从旁边几桌客人那里毛来的特制酱料,送到了主人嘴边。 因为相貌本身并未改变的缘故,在太白山君现身的时候,似乎在场的很多妖怪都认出了这头凶名远扬的母老虎,看到竟然连她也如此乖顺的臣服于这个六龙教主手下,甘心为一介侍女,心里惊骇莫名之意便更进一步。 缓慢咀嚼着表面虽然焦褐,内里汁水却保留的充足的烤肉,感受简单的盐与撒料的滋味,混合烤肉本身的香气,逐渐在唇齿间爆炸,在口腔之中扩散。 在随处找的座位上,看着周遭逐渐到齐不再增加的来客,他喉结微动,将充分咀嚼过的烤肉吞咽而下,闭上眼睛,他嘴角便露了一个‘安静’的笑容,平淡叙述道:“欲成前人未竟之业,需受前人未受之苦,需历前人未历之劫。” “这世间诸多像白渡子、王害疯、以及秦岭妖魔这样根本就是疯了的存在实在太多,我无法生活在这样五浊恶世之中,便要变得比他们更凶、比他们更恶、比他们有着更大的暴力,如此方能将其扼制消除,如此方能成就前人未有之功业。” “天下无道,灾生四端,苍龙飞升,六祸禁绝。” 在这大半个月的时间,伐山破庙、一路为恶者皆斩之后,在这数量成十上百的祸境大妖齐聚的妖巣魔窟之中。 感受着无时无刻不受到刺激的直觉预感。 越阳楼摩挲着漆水大纛的枪身,单手竖掌,然后换缓缓攥成一个拳状,一如庙宇里那些有大觉悟、大智慧、大慈悲、大愿望的泥塑神像般。 “作为六龙教主时,我先前说的话并非虚言空谈。” 他确信这就是自己的正理,平静道:“无边众恶誓愿杀;无尽烦恼誓愿伐,既然‘道’就在此里,就算是妖巣魔窟,我又岂能不闯一闯,看看我能不能把这些蠢物尽数吞下呢?” 第二十四章.无尽烦恼誓愿伐 在‘背阴洞’中。 伴随着各路妖魔的逐渐入场,热烈之意正浓,场地的空间也逐渐的拥挤了起来。 纵使说这次的千山妖宴,因为镇妖司缇骑入秦岭的搅扰,导致前来的祸境大妖数量相较以往,而少了很大的一部分。 可终究庞大的基数在这里,除了越阳楼坐着的周边这处不仅人数没有变多,反而还变得更少了之外,其他的地方,却是大多都已经占据,因此更是起了不少的冲突。 磕着不知道是从哪来的瓜子。 这一出出血沫飞溅的好戏,倒是叫越阳楼看得乐呵,只不过可惜的是,大家动手时,似乎都保持着某种默契,几场几场的打下来,竟是没一个真死的,让他着实很是遗憾,只能连连叹息,恨不得亲自手把手来教。 “世风日下,妖心不古,这一届的小崽子们,怎么就没继承他们前辈的充沛武德呢?和一群虫豸在一起,是搞不好事情的。” “教主你这可就说错了,要是脊梁骨没被打断的话,这三千里的秦岭实验特区,又怎么可能在朝廷眼皮下存在这么多年呢?” 异常自来熟的声音响起,名为任旭的青年按了下腰间微颤的通灵剑器,从桌子上习惯性顺手捞了一把瓜子磕着,便赶紧找了个满场难得的空位子落座,挠着头笑道:“我叫任旭。” 仅仅是一眼。 见到眼前的好似人畜无害的自来熟青年,越阳楼就看出了他绝不是妖魔的身份,不禁心里也被勾起了几分好奇,点了点头也道:“六龙教主……或者说,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玄虚子。” “玄虚子,这是道号?教主你是修道人?”任旭眼睛一亮,像是职业本能发作,一下子就嗅到了其中不寻常的意味,直到一句话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直接这么说好像有些不礼貌,又挠了挠头道:“抱歉……” ”没必要这么说。“越阳楼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作为千山妖宴在场唯二两个真正的‘人类’,只是道:“我不问你是什么人,到底要来这里干什么,也希望你同样这么问我。” 似乎是存在某种感应一样,他看向任旭腰间仍然不住颤鸣的长剑,一挑眉头,商议道:“这口剑器能拿出来让我看看么?” 毕竟本来也是为这件事而来,任旭自无不应的道理,旋即,将这口法剑缓缓抽出剑鞘,便把毫无防备似的,把剑柄倒持,送到了越阳楼的手中。 没有利用这份信任做什么事情。 越阳楼正常接过这口形制似乎不是中原产物的法剑,将其横握,手指抚过其锋利剑刃边缘,便发现其剑身上铭刻着几个似乎是梵文的扭曲文字。 在阳光之下,他变换剑刃的角度,瑰丽的五色异彩折射,不知何时,法剑停止了颤鸣,他就自然的明白了那几个梵文的意思。 任旭期待的眼神中,他沉吟了一下,把这口法剑的名字读了出来,问道:“《佛说大金曜孔雀咒王经》?” 见到这个名字从他口中被说出,任旭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笃定道:“玄虚子道兄你果然与佛有缘,天生魔性深重,竟然一下子就将其降伏了!” “等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越阳楼眉头一皱,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在这个奇怪的世界上,除了北道门有着以刀喻道,示道以刀,崇尚佩刀的传统外,而在此同时,佛门的汉传八宗中,却是也有着以剑警心,防止外魔,崇尚佩剑的传统。 所有兵器的意义,都是人为了某种目的赋予的。 剑者,之所以两面开刃,在某些理论中,便是因为有双刃者必会自伤,汉传八宗取其‘伤人亦伤己’之意,随身佩剑以警示自身,使杀生斩业时,勿要沦入外道。 即便总说北道门又是北魔门,可这整个世上,若论及脑子有毛病的程度的话,那些汉传八宗的和尚,却是也丝毫不输给北道门的魔怔人,两者和皇天道、白莲道等武朝明令禁止的邪教、以及尚未彻底灭绝断祠的巫祭一同,隐隐被共称为“五方魔门”。 虽然到现在为止任旭也是一副人畜无害的自来熟模样,但想到南北不两立之外,还有道佛更不相容的说法,越阳楼也就眼眸微眯了起来,摩挲着漆水大纛的枪身,然后便将这口以《佛说大金曜孔雀咒王经》为名的法剑还了回去。 他以ntr般的口吻说道:“你这口剑器似乎很喜欢我的样子。” 感受着自己法剑的不舍之意,苦主摇了摇头,反而是把法剑推了回去,挠了挠头道:“孔雀儿这么不舍得离开,看来玄虚子道兄你确实是天生魔性深重,与佛有缘。” ‘不是我佛?’越阳楼注意到了这点细节的不同,拿着被对方推回来的剑没有动,而是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任旭道:“孔雀儿实在是喜欢教主你太紧,这段时间内,就麻烦……”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刚到了一半的时候,说着说着,两人就似乎同时感受到了谁终于到来一样,抬头看向整场宴会的中心。 于山腹的背阴洞中,伴随着烟尘和轰隆轰隆的巨响,在先前就留下来的空地上,一座古老而华丽宫殿缓缓拔地而起,牌匾以篆字上书“太岁宫”三字。 在众多恭敬的鼠妖仆役迅速鱼贯涌出,列于道路两侧之后。 形象上宛如寻常乡下富家翁般、身高上却足有六米之高的巨大肉山被缓缓抬出。 首阳山之主。 作为这场千山妖宴历来的举办者,齐夷大君终于就这么登场了,其巨大的体态,相比先前面见坎精儿时,也要更加的庞大,仅仅是存在,就昭示出了它祸境中也绝对是顶端的实力,不愧为是和易龙先生同时代的大妖。 若坎精儿所言不假。 即便是如今的形态,或许也不是他的全部存在。 因为天生异种的缘故,齐夷大君的本体早就和这座首阳山结合在了起来,只是纯粹的生长而已,那庞大的体型就足以使山峦坍塌,虽然不似是劫境那样有着生命本质的蜕变,但光论力量的话,他却足以称得上是未曾渡劫的劫境。 不是知道关于齐夷大君本体的情况,极有可能也是一个相对的秘密的话。 恐怕越阳楼也会疑惑,那个黄几公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才让他敢于前来想借着这么一位“老人家”当垫脚石扬名。 ‘还是太年轻了呀……’ 越阳楼为那个年轻的祸境大妖而惋惜一声,随后在身旁太白山君的服侍下,便又是一块烤肉入了肚子。 别说,还真香。 他打了一个隔儿,似乎是感到了什么,扭头朝任旭那边看去,果不其然,这个异常自来熟的家伙,就又腆着脸从那些还在忙活的无功妖寇那里顺手毛了一盘烤肉过来。 四目相对。 这来历也是神秘莫测的家伙,根本没有羞愧的露出一副笑脸,指了指开始讲话的齐夷大君那里就道:“玄虚子道兄你也是第一次来参加这千山妖宴吧,确定不看看那家伙在说什么?” “左右不过是些惯例的废话而已,没有听的价值。”越阳楼撇了撇嘴,一听到他以“我简简单单的说一下啊”为开头,就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的都是什么话,不过是要正式开宴后,那些鼠妖仆役给所有在座众妖端上来的各色菜肴还算是有点意思而已。 这场宴,宴无好宴。 秦岭各山来的祸境大妖是为了吃人的,而他越阳楼则干脆就是来杀妖闹事的。 不管中间的什么东西说的再多也好,喝完了酒、吃饱了饭,总归是得提起刀枪活动一下子的,等待的过程,同样也是一种必须的磨砺。 似乎是感到了身边人心中一闪而逝的杀意,任旭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 在齐夷大君开始说废话的时候。 同一时间,知道这段时间内,许多来客都会感到无聊,鼠妖仆役们不仅将客人们带来的食材处理好,做成一道道菜肴端上,而且还很贴心的组织了舞蹈表演,一个个兽耳的妖娆舞姬翩翩起舞的样子,都是堪称绝美。 摩挲着莫名其妙被塞到自己手中的法剑,他本来想再问问任旭一些问题的,可话到嘴边的时候,他抬眼,看向周围那些开始大口饕餮的妖魔,众生百态入目,餐盘上人肢横陈,却是让他停下了到了嘴边的话,将漆水大纛的枪身握紧。 并非是人肉有多么好吃。 而是说“吃人”的行为本身,对于这些妖魔来说,就是一种难以称得上是“仪轨”的“仪轨”。 正如任旭一开始所说,妖魔的脊梁骨早就被打断的,如今三千里秦岭妖国中的这些妖魔,都不过是严重受到人类文化侵略的产物,连审美观都已经逐渐趋同。 作为妖魔的身份。 它们“吃人”的行为却是为了更加“像人”。 无形间身份转变的快感,使得它们始终坚信这种行为具备意义。 关于这一切的缘由,越阳楼当然清楚、越阳楼当然明白,虽说原本他也打算找机会慢慢来的,但当这一切的场景真正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说着“小不忍则乱大谋”,可他摩挲着漆水大纛的枪身,却发现……自己好像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第二十五章.大闹首阳山(上) 刃下心,是为忍。 但越阳楼眼前的情况,却不是因为他不能忍,而是因为怎能叫他去忍? 话到半截,看着眼前被鼠妖仆役们端到自己桌子上的砂锅,看着其中在经过料理后,好似完美的保留了食材生前模样的白皙玉手,他沉默不语,一言不发。 只是静静的听着特意端来这道极耗功夫的菜肴的鼠妖仆役,很是得意的讲起这道“菩萨手”的制作工序,和历史来源。 “为了给首阳山最尊贵的客人准备这道菜肴,将色香味呈现到完美,我们大厨为此选取了至少上百少女作为食材,最后才从其中选出品相最好的,敢于端上席面……” 不知何时,任旭停止了笑容,他悄然伸手按在越阳楼已经落到腰间刀柄的手上,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个场景一样,朝他默默摇了摇头,道:“等一等好么,玄虚子道兄,这件事情我可以出面,直接和齐夷大君去谈,保证让你满意。” 拔刀受阻,越阳楼歪头瞧了他一眼,似乎从这话中,隐约意识到几分这个任旭的身份。 如同也猜到对方接下来会怎么劝自己一样,他平静道:“逝者已逝,不可挽回,接下来你是不是要用现在不是立即动手的时机来劝我了?” 任旭道:“千山妖宴的传统我了解过,正式开宴后,众妖会进入太岁宫吞食血肉,而齐夷大君到时候也会沉睡,若是玄虚子道兄你是准备动手的话,那个时候才是最好的机会……” 见到他这么说,越阳楼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只是旋即拿过他那口以佛经为名的法剑,然后借着剑刃折射的残光,看着其中似乎是忍不住开始笑了起来的自己。 他能够看到,在这场宴席中,不仅有“过去完全时”的菜肴,而且更不少还在“现在进行时”的菜肴…… “在任何的时候,牺牲都是那么一条通往成功的捷径。只要付出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代价,或是等待的时间、或是其他人的生命,就可以相对轻松的得到想要的结果。” 看着他顿了顿,虽然声音依旧平淡,可嘴角露出的笑容却难以控制的扩大了几分,本能的摩挲着漆水大纛的枪身,忽然话音一转,道:“但是,那只不过是常人的思维而已,作为修道之人,某一身惊人业艺经千辛万苦而得,若不能为心意所用,那又有何用处!” “无边众恶我愿杀,无尽烦恼我愿伐。” 他轻颂誓句,在没有继续压抑的状态下,从筋骨到皮肉再到血液,躯体的每一个部分就自然进入到了预备战斗的态势,心灵如镜,映照出了整座背阴洞中所有妖魔的情况。 “命难及以下境界的仆役侍者数百、达到祸境起步的大妖约数十,剩下还有几个摸不清具体实力的存在,算是任旭和齐夷大君,也不到五个……” 感知到这些妖魔的情况,没有任何一点的恐惧,越阳楼出奇平静的拿开了任旭按在自己刀柄之上的手,然后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既然‘道’就在这里,那我又能往哪里去呢?” “你是个难得的好人。”任旭说话发自内心,知道此人难以劝阻,挠了挠头,只能报出一串口诀,暂时解开操纵法剑的权限,道:“虽然我本身不能和玄虚子道兄你一起动手,但孔雀儿它却是例外,因为职责受限在此,只能提供如此帮助,抱歉。” 越阳楼笑了起来:“我本来也没打过借助外力的念头,这算是平添的意外之喜。” 在他的脚下,融入‘狱’的那一片浓郁阴影开始了无声的蠕动,而在他的手上,以《佛说大金曜孔雀咒王经》为名的法剑,暂时开放了操作权限后,则是迅速为道术浅层炼化。 当真正上手了之后,越阳楼总算是明白自己何处吸引这口法剑了。 受到某种隐约联系的呼唤,他还没有修行完整的‘逆五行真性自如解化神光’自然发动,宛如天生应是如此般,这口‘孔雀咒王剑’上便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环绕着他,在空中往复游动,锋锐之性难以抵挡,一旦生灵踏入其中,便会遭致飞剑本能绞杀! 严格来讲的话,这只是从原本完整的道术中拆出来的‘逆金行神光’,但匹配上‘孔雀咒王剑’本身的性质,佛剑虽然无锋,可接触所有‘固态’之物的时候,却会直接使其飞速瓦解,堪称是各种以坚固著称的神兵利器的天敌! “原来如此。” 越阳楼这么道了一声,没有管这之后的秘密,环顾四周,复归为熔金色的似蛇竖瞳中,便倒映出了或是贪鄙、或是嗔恨、或是痴愚的众妖本相。 贪、嗔、痴。 在佛门之中,这是名为“三毒”的概念,一切众生有情皆孽、三界火宅无人不苦,他们认为这所谓的“三毒”“五蕴”“八难”便是世界生灵痛苦的根源。 沉沦于种种大欲、肆意使用着根本称不得高贵的力量、 纵使披着一身或是英武或是妩媚的人皮,处处学人,可在越阳楼的眼中,这些没学到真正人性的妖魔,也不过就是一群痴肥的猪狗罢了! “教主大人可是觉得我们这些菜肴有哪里不满意?” 从五感被磁场操纵的状态苏醒过来,鼠妖仆役诚惶诚恐的端着那道“菩萨手”,道:“假如教主大人不喜欢的话,小人这就去后厨……” “只是没什么东西助兴,不大有食欲而已,这就不必了。” 越阳楼随意摆了摆手,话音落罢,嘴角掀起微微笑容,一弹指,孔雀咒王剑化作一道流光来去,眼前的妖魔便被摘了头颅,脖颈处爆发如喷泉般的大量血液! 虽然只不过是小妖之死,可在场的祸境大妖之中,一直饶有兴致的盯着越阳楼这边的却本来就不少,见到他弹指杀人,在血液的刺激下,感觉这场千山妖宴也就再度添上了几分残酷的色彩,心里暗道不妙! “咚”的一声,装着“菩萨手”的砂锅坠地,浓白滚烫的汤汁飞溅,白皙如玉的少女柔荑沾上了泥土,叫妖魔们只觉得如此糟蹋这么一道要上百少女断手,才能出一道完美成品的佳肴,这六龙教主着实是太过浪费。 看着这一幕。 越阳楼垂下眼眸,提着漆水大纛无声站起身来,脚下的无穷浓墨扩散,蠕动着阴影中,一个个高大而佝偻的枯瘦骨架上披着苍白大铠的无功妖寇便紧接着从其中钻了出来,阵列如林,宛如一支历经战场、纪律森严的军团行伍。 惊讶、疑惑、惋惜、幸灾乐祸…… 环顾四周的妖魔百态之图,仅仅是一人之身,他却毫无犹疑的迎上了背阴洞中众多祸境大妖的目光,满堂哗然,唯独他忽然放声大笑,随手从旁边扯过一坛美酒大口饮尽。 山中陈酿,毕竟是好酒。 冰凉液体入喉,也不知道究竟是这酒让人醉,还是人已自醉,灼热烈火烧穿五脏六腑,越阳楼活动了一下脖颈,骨骼作响,根根苍白的云龙之骨转瞬覆盖躯体,皮肤下漆黑鳞甲翻出,血管中如汞血液滚动。 仿佛是浩荡江河呼啸、天穹闷雷炸裂之声响起。 下一刻,瞬间进入动用了全部常态力量的第二形态-蒸血,炽烈的蒸汽化血液从鳞甲间散出,宛如化身为一道烈雷突进,云龙之骨和外界元磁的呼应下,他拔步进身,锋锐枪刃却是直指众多大妖环绕中的齐夷大君! 超越了声音的极速,也超越大多数妖魔的神经反射速度。 在那一刻,只有极少数的祸境大妖意识到了这六龙教主的袭击,并拥有来得及阻止的能力。 ‘是擒贼先擒王?’ 这极少数的祸境大妖,黄龙生、白陵犼、绛宫儿、长生子、火丹道人心里齐齐生出了同样的念头。 今个是难得的千山妖宴,自是该尽情享乐,这番被打扰了兴致,虽然搞不清楚这六龙教主到底是突然间发什么疯,本身也和齐夷大君没多少的私人关系,但其中最为好战的黄龙生,咧开嘴一笑,却还是首先挡在了越阳楼前面,仗着躯壳的坚固,古铜色大手竟是想直接硬撼漆水大纛的枪刃! 黄龙者,锡精之别称也。 虽然本身的物理强度并不高,但黄龙生所修之命图却是改变了这一点,使他炼成一身可硬可软,刚时性质极为稳定难以毁坏、柔时延展性极强任凭变化的法体,纵使越阳楼来势极凶,可凭着入祸多年硬生生打下来的战绩,他却也是丝毫不…… 轰隆的一声巨响炸开,越阳楼骨枪变式横砸,这最能发挥出“暴力”的动作,便将黄龙生丝毫不惧剩下的“惧”字,以及整个自认为坚不可摧的法体硬生生砸开! 没抵得过倒拖几条蛟龙的恐怖巨力在身,还想正面阻拦他的冲锋? 如龙之威势丝毫不减。越阳楼轻蔑啐了一声,心里只道:猪狗就是猪狗,抬起头迎向“齐夷大君”不变的笑容,拧腰转身,回手一枪,不假思索的抽碎了某个偷袭妖魔,他借着旋势,从腰间反手拔刀,眉目皆扬,便进步侵入“一尺之地”的范畴。 “死来!” 他骤然暴喝,如若天雷炸响! 第二十六章.六龙吞斗五妖 一弹指含二十瞬,一瞬含二十念,一念含九十刹那,一刹那含九百万生灭。 在达到了堪称触及“转念”、甚至是“刹那”的神速之境中,越阳楼拔出来的刀,更是远比那一声如雷贯耳的“死来”还要更快许多! 就算以他目前的神经信号传导速度,还无法自如的掌控这快逾闪电的一刀也不要紧。 此眼前入目所见之众多妖魔,俱是敌寇,无一人不可杀,他只需要运用“刀”这一武器最为原始的功能——“劈斩”。 如是。 风也歇、声也停。 妖异的青色流光轻盈泼洒,从上而下,斜斩,宛如灼热炽烈的锯刀直接切开了汽油桶般,在高频率震颤的锋刃下,“齐夷大君”肥胖的躯体被轻而易举的撕裂,随即从断裂口处,“噗嗤”迸射出了大量黄绿色的污秽脓液。 背阴洞众妖在后,迸射的脓液在前。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越阳楼选择了当即后退,提脚跺地,在操控磁场的作用下,半空中躯体违反常识的骤然拧转回身,漆水大纛变式抡砸,命中了什么,发出铿锵如铁的金属碰撞声! 黄龙生、白陵犼、绛宫儿、长生子、火丹道人。 这是从越阳楼的突然袭击中,背阴洞众妖里最快反应过来的几个。 其中距离最近也最快出手的黄龙生已经被他先行被他直接一枪砸开,而在场中最给他看不透之感的几人中的长生子,则是笑意盈盈的没有立刻出手。 此刻此时,兵刃交锋之间,摩擦的火花迸射四溅。 漆水大纛的锋锐枪刃下压,越阳楼便发现袭击而来,挡下他长锋的绛宫儿却是个看似身躯纤细轻盈,实则手中双锏沉重有力的朱发女子。 鞭锏之类,乃是战场破甲之重兵,长而无刃、有四棱,多为四尺之长,因其分量沉重,只有少部分天生神力之人能应用自如,不管是有多么厚重的头盔保护,一锏挥下,往往也只有整个头颅都被隔着打碎、红红白白的一片爆开的下场! 纵使有着各种“命丛”在身,达到祸境修成“命图”以后,身体素质更是全面向上提升,可挡下了越阳楼的大枪抡砸,这件事情本身却是已经能说明她潜藏着的力量之庞大! ‘只可惜,还是不如我。’ 依然立身于神速之境,越阳楼古今无波的陈述事实,像是将无形体的空气,也当成了大地一样,跺脚踩踏借力,钢浇铁铸般的臂膀下,漆水大纛的枪刃丝毫没有动摇的稳定向下切压,绛宫儿的双锏就嘎吱嘎吱的发出了声响! 赤发、鹿角、蛇瞳、牛耳、龟背、鲤鳞、猿臂、鹰爪、虎掌…… 在那一刻,悄然开启了名为[九牛二虎大神通力]的道术,仿佛种种生物的特征都在他身上齐齐体现出来一样,一股无与伦比的恐怖力量,从他的躯体之中凭空涌现出来,丝毫不减的叠加在他原本就足以生生倒拖蛟龙的力量之上! [九牛][二虎][大神通力]。 这是这门道术总共的三个层次。 在开发出这门道术的时候,当初的白渡子不仅是参考[形神烛火篇]作为参考,而且更将他那个时候已经到手的[地罡考召箓-下卷]的内容也完美融入了进去! 人身是囚笼,妄心是地狱,邪念是毒火,烦恼是波浪,脊椎是恶蛟,筋络是毒蛇,气血是龙马,皮肉是牛虎…… 于方寸间开辟坛场净土,以肉身演化地狱囚笼。 直到此时此刻将这门道术,和‘狱’的存在联系在一起。 越阳楼无声间踏上了自己这位便宜师傅未曾走完的道路,他才恍然发现潜藏在这门道术之中的巨大潜力。 在‘开坛做法’之时,不仅抗纛者越强,无功妖寇也就越强,而且收入‘狱’中的无功妖寇越强,同时越阳楼本身受到的加持也就越强! 这是一门麾下理应有着如“长生军”般特殊军势作为基础,如此两相结合,万众为一,一为万众,方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全部力量的道术! 剧烈的蒸汽化血液,从鳞甲缝隙中升腾而出。 骤然间,短短的几个眨眼僵持之时,越阳楼手臂压在漆水大纛上的恐怖巨力就再度暴涨了不知道多少,连绛宫儿本来意图动用的道术也没有来得及动用,黑沉双锏上刚泛起几分蓝紫色的激荡弧光,就伴随着迅速的咔擦声响,生生被砸断成两截! 百兵之中,枪为王。 不同于江湖厮杀,争胜负于六尺地之间的短兵刀剑,像是漆水大纛这种长枪,乃是那尸山血海的战场间争生死的生杀凶器。 古来大将皆以此万军之中纵横来去, 而在越阳楼的手中,凭借着那远超于“常规”、甚至在祸境大妖之中也难以想象的怪力,这杆漆水大纛“侵略”的凶性更是被激发的淋漓尽致。 连兵刃也几息之间说砸断就生生砸断,让这绛宫儿继黄龙生之后,成为了第二个直接“入土”像是钉子般,被砸到大地之中的祸境大妖,胸中肋骨也不知道是断了多少根! 说到底。 战斗本身不过就是生杀之间抉择的事情,论其核心要义,仅仅是“侵他一尺”“你死而我活”几个词就能概括,根本没有多么复杂。 力强一线、刀快一线、臂长一线。 这些简简单单的因素加在一起就能决定两者之间的胜负,无论是换成了多高的道术也好,大多也不过就是把这前两个词换得漂亮好听点,把最后的“臂长一线”换成是“距离”。 没到像‘法有元灵’那种自动化的地步。 多么奇诡的道术也总归是要人来使的,越阳楼虽然没有精通各种道术的破法,但他筋强骨壮、枪沉刀快,却唯独最擅长是杀人! 千般来,一样去。 按着这个道理,放在凡俗之中,这也就是所谓的七步之内,拳比枪快的打法,争的就是这咫尺之间的生机! 依仗多重披甲在身,‘孔雀咒王剑’又护佑于左右。 这越阳楼的打法自是往着‘凶恶’中使,虽然暂时退出难以长久维持的神速之境,可砸枪劈刀,却也从众妖之中硬生生撕开道路,撤出那不知为何被斩了一刀便没了声息的‘齐夷大君’附近。 不过三息,便是三丈血路。 这不知发了什么疯的六龙教主大闹背阴洞,和在场的诸多祸境大妖都是成了敌人,离得远尚有太白山君领着一众无功妖寇相阻,而离得近的,之如已经重新爬起来的黄龙生、绛宫儿这一类,则是暗含恼怒,干脆也联手杀了过来! 前者扬尘起雾,后者泼风弄火。 ‘灰锡’的金属粉尘所过之处,似是所有物质受到腐蚀,向同样的‘灰锡’转化,绛色朱红‘离火’烧起,没有多少东西能撑过三息,隐隐甚至有几分变成等离子态的趋势! 虽然越阳楼刀枪攻杀无双,一杆漆水大纛使得是如江河决堤,四方浊浪泛滥,兴波孽龙滚身,仗着本身坚固构造,一时间,宛如精力永无穷竭般,更是连风火乱尘也泼不进去半分,枪锋当门捣开七个祸境大妖的喉咙,枪尾回身抽碎个八个祸境大妖的头颅,枪刃拦腰砸断十六个祸境大妖的身子。 可就算再怎么严密的枪势,也终归是存在着必然破绽的。 当白陵犼紧接着加入激烈的战局,火丹道人设法暂时缠住了‘孔雀咒王剑’之后,越阳楼所面对的沉重压力,便进一步的加剧,挨‘灰锡’‘离火’沾到了几分,覆身的苍白骨甲便受到腐蚀,连底下的漆黑鳞甲也这恐怖到惊人的‘离火’迅速烧穿。 环顾四面八方,仿佛具是来敌。 明明就是在这样极为危险的处境之中,如此,越阳楼却反而是心火炽烈燃烧,感觉这具躯体更多的潜力被迅速挖掘了出来,脑海里无数奇思妙想的灵感迸发,伴随着压力的加剧,而更快的转化成了实际的战力。 在临身的诸多道术前。 轰隆轰隆轰隆,滚荡的阵阵雷音激发了无数细胞的活性。 受到腐蚀、灼烧、贯穿、切割的血肉组织飞快重新再生,转瞬间就填补了缺失的伤口之处,而且在命丛‘天演’的作用下,还进化出了适应的抗性。 仿佛忽然间又重新回到了战斗回合的开始似的。 在众多祸境大妖,黄龙生、绛宫儿、以及新加入的白陵犼不可思议的眼神中,越阳楼重摆架势,扯出一个愉快的笑容,道:“恭喜你们,终于将我打到了下一个形态,可以开始第二个回合了。” “什——” 不知是哪个祸境大妖的话没有说完。 下一刻,越阳楼放声大笑着,将手中漆水大纛倒持,以其尖端对准自己的胸膛,然后毫不犹豫的刺了进去,从背后贯穿而出。 在众妖根本难以阻止的一瞬间。 这杆叛主的凶兵,就似乎恢复了作为生灵的特质,大口汲取着炽热的鲜血,供养骨质增殖,肆意于这具肉身之中生长,化作粗大的黑红色骨骼,破体而出! 咔擦、咔擦、咔擦…… 低垂着头颅、披散着赤发,越阳楼伸手将漆水大纛的枪身重新握住,猛然拧转,庞然巨力之下,连接着漆水大纛的诸多墨骨的根部被他一下子拗断,再度受到威胁的凶兵之灵,就只得将自身融化,老老实实的为他化作这一身额外的异形刃甲。 没有抬起头。 宛如化身为从噩梦深处走出的那种凶恶而高大的鬼神般。 达至接近两丈之高的越阳楼低垂着眼眸俯视众妖,越发炽热的蒸汽化血液从骨甲缝隙中流露,极力压抑着那属于‘孽龙’的暴虐之念,他声音沙哑:“如今,攻守之势已然逆转。接下来……就请你们尽量努力一点,不要那么简单的被我杀了吧!” 第二十七章.兵祸打雷鞭,旱祸赤水献 孤身一人屹立于大地之上。 伴随着蕴含着高热的蒸汽化血液从铠甲缝隙中溢出,以越阳楼为中心,这片为他‘呼吸’所笼罩的空间,便仿佛化作了封闭的蒸笼一样。 真人呼吸以踵,众人呼吸以喉。 脚后跟乃是一切武道发劲发力的根基所在,皮裹肉、肉裹筋、筋裹骨,若是能将变化炼到这里,毛孔呼吸,也就意味着此武人的一身业艺,已达至四炼具全,生存能力异常强大,近身甚至可搏杀祸境道人。 虽然这个世界武道的前路到此为止,而越阳楼也已经逐渐将重心转移到了道术之上,可伴随着命图的修成,他这具身体本身的基础素质提升却是始终没有停止,以达到‘人祸’的境界,带动武道境界,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自然而然的破开关隘,筋骨皮肉的四大炼法尽皆完成,毫不费力。 或许有道人习得武艺、或许也有武人习得道术。 可从以前到现在,却从未有人能如越阳楼这般能够将这两者彻底贯通,共同炼成了自己这副功体,以这般远超于祸境的肉身强度,来行使‘武’和‘道’。 正如他所说的那般。 在这杆‘漆水制龙五凶大纛’进一步的和功体深度融合,完成‘转阶段’之后,如今背阴洞的攻守之势已然逆转。 短暂的时间内,他的肉身就是一具堪称几乎无法摧毁的‘人间凶兵’,不仅免疫绝对多数的动能伤害,遭受伤势的同时,命丛天演和孽龙化的组合,更使得他的细胞会飞速迭代出相对的适应抗性,重伤变大伤、大伤变小伤、小伤变轻伤! 感受如今逐渐在脑海里泛起的属于‘孽龙’的疯狂暴虐之意。 在清晰意识到事情不妙,丝毫没有等他彻底变身完,便果断直接齐齐出手的祸境大妖,以及他们释放出的各异道术,剧毒、锡雾、离火、重压、神光等攻势面前。 那宛如从噩梦深处走出的披甲鬼神,仅仅是屹立原地,没有动弹,虽然是一副好似被吓呆的样子,可在座的所有祸境大妖,包括为首的黄龙生、绛宫儿、白陵犼这几个在内,那一刻,心底却是蓦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极大恐惧。 “诶,这种纯度不足的小花招只是耍几次便差不多该够了吧。” 在诸多迎面而来的各异道术前,越阳楼变得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响起,似乎只是掸着身上的灰尘一样,屈起两根手指在身上弹动了几下,仿佛之于现在的他而言,凝滞的空气就已经接近固体了一样。 指节如鞭打雷劲,拨动空弦弄雷音。 以随意起的[兵祸-打雷鞭]为招式名,一阵无形而有质的波纹便朝四面八方扩散而出,那不可思议的震动力就从根本上瓦解了其中大多数以物质为载体的道术,只剩下少数的几种成功命中,然后在那身无数漆黑骨骼铆合成的装甲面前直接碰壁! 不是不躲。 而是根本不需要躲。 凡间武行“功夫高出了一线,就高出了没边”的说法,放在道术之间的交锋里也同样适用,尤其对于这些连传承都不算完整的妖魔来说,越阳楼这种假如没有一击必杀的决定性能力,就只会越打越强的怪物,任何一点的差距,更是都会迅速变得具有致命性! 说到底。 这么场千山妖宴,祸境大妖们本来就是来吃饭的,而不是来打架,见到主人家这都没反应,又见到这越阳楼如此恐怖,眼看着顺风仗是打不了,一到逆风的情况,当即之下,许多祸境大妖心里便是打起了退堂鼓,想着要跑路回老家。 然而。 在隐隐约约包围了过来的无功妖寇之中。 除了绛宫儿那几个之外,他们却是根本没几个察觉到自身已经逐渐落入罗网之中。 太白山君为首,代为将领,携着诸多虽然苍白大铠上添了不少伤痕、但也添了不少新鲜污血的无功妖寇杀来,明明同时和剩下来的诸多祸境大妖接敌许久,可它们数量上却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还增添了比原先更多的无功妖寇,且整体气息上也隐隐约约比之前更强,多了一骨子凶恶、狰狞的狠劲! 在军势越强,则抗纛者越强外,抗纛者越强,则军势亦是随之变强! 这就是越阳楼身上所负之诸多道术逐渐联动后,所展现出来的恐怖效果! 看着隐约察觉到陷入包围之中,暗骂一声其他众妖“蠢货”的同时,则自身也意识到这个情况下,不可能拿下这个‘六龙教主’,同样也是准备开始谋算跑路背刺队友的三妖。 在显现出这番披甲的形态之后,知道机会难得,而‘孽龙化’对意识的侵蚀也会随着时间越来越严重,所以越阳楼并不打算放在场任何一个妖魔离开。 只是微微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下一刻,在警惕心被提到了最高的众妖眼前。 他好似旁若无人般,闭上眼睛、呼气、吸气、吐气、纳气,整个身躯有节奏的随着韵律起伏,仿佛正在演练一门古老的呼吸法,缓缓捶打洗炼身躯。 不…… 不是表面如此! 在众妖的一旁,将‘孔雀咒王剑’牵扯住后,就游走在战场边缘摸鱼的火丹道人好似首先意识到了什么,混浊老眼圆瞪,骤然间,就暴喝提醒道:“小心,他这是……总之先阻止他!” “太晚了!” 越阳楼异常平静的重新睁开双眼,只是轻描淡写的吐出了几个字,道:“旱祸——赤水献。” 【《山海经·大荒北经》:“有钟山者,有女子衣青衣,名曰赤水女子献。”】 这赤水女子献即是古时天女“妭”的别称,因其所居之处天不雨,这灾异的现象,导致世人亦称其为“旱魃”! 越阳楼以此为[旱祸]中这一极招之名。 伴随着他逐渐越来越大的呼吸声,肺腑间充满热风、原本‘肉身坛’上,无数具备象征意义的神秘篆文也爬到了渐渐掺杂赤色的漆黑骨甲之上。 下一刻。 他陡然起身‘开坛做法’,人身内景之相便映照到了背阴洞这外景之地,使原本笼罩于他周身的干旱效果,不知道就被放大了多少,几乎覆盖到整个落阴洞中! 武道四炼大成,真人呼吸以踵。 因其转为通过浑身四万八千孔窍的皮肤呼吸,平日里走路无声、呼吸无声、生机极度内敛,极像了死人,故而这重境界又有“活人倒转死人相”之称。 一旦到了大战之时。 四炼武人爆发出全部力量,死人相又转为活人相,这如火山般爆发的生机,蒸腾宛如狼烟,则是名为“人身烘炉”。 不过。 虽然理论上来讲,也是同为四炼大成的境界。 可在越阳楼的身上,这同样是“人身烘炉”的表现,这足以堪称为[旱祸-赤水献]的一招,其恐怖的威势和一般四炼武人的‘人身烘炉’之间的差距,却已经完全是已经不可以道理计,很难想象着两者的本质竟然是差不了多少。 呼时,无以计量的热风从毛孔中鼓出,焚烧四野。 吸时,从人体强行蒸出的水汽被吞入,只余旱地。 仅仅是自然维持着[旱祸]这一式的效果,他浑身皮肤一呼一吸之间,整座背阴洞便仿佛都化作了一座大烘炉,缓缓的,其中的所有生机,都为这焦热干旱所炼化,最终为那尊披甲的高大鬼神所尽数吞噬。 明明是北道门的妖人出身,向来是和南玄门那些驾驭外界天地之力的道术不沾边。 可在‘开坛做法’之后,肉身坛为象征着诸多天象之物,内景反照外景,举手投足皆为“天意”,有莫大威能相伴。 作为玄虚子这个北道门千年以降的怪物的作品。 从外在的表现上来看,此刻越阳楼展现出来的东西看下去却像是根本和那些南玄门的道术没有什么两样,拿着北道门的‘法’,硬生生打出了南玄门的‘大势’! 在场诸多祸境大妖中。 火丹道人得过某些北道门的遗法,一直没出过手的长生子也和秦岭深处的那些道人有隐秘的关系,而真实身份作为镇妖司团练副使的任旭,则更是干脆的借助武朝资源,深入了解过南北两宗的风格差异。 但在见到这一式[旱祸赤水献]时。 此背阴洞中的两妖一人却皆是未曾看破这一式的跟脚。 使北道门的道术,同时兼具南玄门的威势,以肉身为坛场,汇通两家之精髓,这便是可以看出玄虚子专门为越阳楼精心设计出的“肉身坛”的不可思议了! 咔擦咔擦咔擦…… 大地正在干枯开裂。 宛如伴随着呼吸的吞吐,将生机夺取之后,本身的力量也在变的越来越渊深莫测一样。 克制着熔金色蛇瞳中严重的暴虐之意,越阳楼环顾四周,原地单盘腿坐下,在膝盖上手撑着脸颊,仿佛生怕他们杀不死自己一样,便声音古井无波道:“妖寇在前、旱祸在后,这场战局再这么拖延下去,尔等最终只有困兽之斗一条路可走,且某并不准备放走任何一个妖魔离开。” 第二十八章.斗战魔王,大圣劈卦 “莫名其妙的出手打了这么久,老娘只想这六龙教主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见到战势稍歇,向来脾气泼辣的绛宫儿是首先开口的那个,虽然本来化形模样是一副美艳女妖精的样子,可被越阳楼一枪砸的○○都直接爆了,肋骨不知道是断了多少根,如今这凄惨的模样,却半点妩媚风情都没有了。 依靠着祸境大妖强大的血肉活性勉强生存下来。 但看向越阳楼的身影,她艳红美眸中的忌惮明显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这疯子不仅打法凶悍的没边,先前大枪一下就是砸断了她的双锏,而且这远比妖魔更加妖魔的模样,赤发、鹿角、蛇瞳、牛耳、龟背、鲤鳞、猿臂、鹰爪、虎掌……这他娘的,则更是让她真搞不清楚这家伙到底是从秦岭里哪个实验特区逃出来的鬼玩意! “只不过,某想借你们的力量寻求一死罢了。” 虽然盘膝坐于地上,却仍然有丈许高度的越阳楼的俯瞰着背阴洞中众妖,只见狭长的熔金眼眸深处暴虐之色越来越严重,已经快要压抑不住。 “尔等前路后路具是已绝,无法从这些无功妖寇中突围出去,也无法摆脱这一招旱祸赤水献的影响,若是不想如此甘愿就死的话,剩下的道路便只有豁出性命将我直接打死在这里,才能解决一切的问题。” 仿佛生怕这些祸境大妖没能在他彻底‘孽龙化’之前,把他打死一样,越阳楼轻描淡写就透露出了自己这两招的缺点,亲自讲解该如何对自己造成有效伤害的攻略。 “无论是刚才所见‘兵祸’、‘旱祸’,还是你们接下来会看到的‘妖祸’也好,这几招都是某最近新开发出来的‘六祸禁道’的一部分,以天人相转之秘为根基,行走坐卧皆是应道,呼吸之间便可一直持续下去,只有直接破去我的这具功体,方能终止这招旱祸赤水献。” “漆水大纛在身,这个状态下,某几乎可以无视绝大多数的动能伤害,并且将其转化为热能放出,增强旱祸的效果,所以像涉及这两类道术,对于我来说根本没有意义,只有像诸如先前的……这样的道术,或许才可能给我来一点威胁,且要赶在再生能力开始生效修复之前……”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明明是越阳楼在亲身讲解该如何杀死自己的攻略,可这么几段话说下去,配合他先前的表现,却反而是直接让大多数的祸境大妖心生绝望,只有那少数的几个,才能保持依旧顽强的反抗心。 凭借着作为千山妖宴的第一批客人,在场除了齐夷大君外便年龄最老的妖魔的眼力,火丹道人确信越阳楼没有说谎,眼神隐秘看向长生子,却发现这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那个任旭赖皮糖一样缠上了,难以脱身,回过神来,他也只得搓了搓牙花子。 从六龙教主这个大闹首阳山的煞星的身上,他嗅到了种似乎很是熟悉的气息,那是像南北两宗出来的门人一样,浸染到了本性之中的疯狂怪诞,撞破南墙也心不改的顽固愚痴。 在这里,在这时。 他要做的就是将整个生命浓缩升华到极致的所有祸境大妖,当做修行的资粮,把自己等人的贪婪、嗔怒、恼恨、绝望以及智慧、勇敢、才情,尽数打碎了彻底吞下,非是于死中求活,借着庞大的压力突破不可! 于火丹道人的眼前。 越阳楼非是越阳楼,而是渐渐脱去了凡俗人身,化作了一尊京观为座、身缠六龙,渴则饮敌酋血,饿则吞敌酋肉,肆意狂笑的斗战魔王! “无边众恶誓愿杀,无尽烦恼誓愿伐……” 苍老的火丹道人无意识发出吟诵声音,仿佛直面了什么大恐怖的凶恶意念般,宽松道袍遮掩下,作为在场的祸境大妖中道行最高的几个,身子却竟然是颤抖了起来,双眸骤然紧闭。 众妖没有注意到火丹道人的异样。 在干旱化的土地上,他们只见越阳楼手指如刀,缓缓刻下了六个划痕,讲完了该如何打死自己后,旋即,便轻描淡写道: “某之[六祸禁道]草创,只有兵祸两式、旱祸一式称得上是完整,我给你们两个选择,或是接下来找人上来接我六招不死,助我完善这两式妖祸、一式涝祸,或是在我忍不住直接动手之前,将我干脆打死在这里。” “若是我们两个选择的哪一个都不想选呢?” 先前受了越阳楼一下的黄龙生龇起了牙齿,胸口处的深刻裂痕依然可见,里面没有任何血肉的部分,是一片金属的银白色,以及还有不少机械的部分。 越阳楼眉毛也没抬,声音平静,却带上了几分说不出的诡异:“如果你们愿意就这么死在我手下,或者是旱祸里面的话。” 似乎是顺应着他的意思一样。 在不自觉汇聚起来的众妖不远处,太白山君领着一片黑压压的无功妖寇逼近,凭着甲厚血条长、带感染、还能死后自爆的类似恐怖分子风格,这些家伙的难缠程度,在座的所有妖魔都有深刻体会,其中有不少就险些直接翻车在这些家伙的手中。 “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搏了。” 在众多妖魔之中,一直沉默寡言没有说话的白陵犼终于开口,作为尸怪出身,她的存在异常之低虽然形象上是个白发赤瞳、一身黑裙的冷淡小女孩,可本身却丝毫不起眼,一直隐藏在阴影的角落之中,不出声的话,谁也难以发现。 在同越阳楼的战斗之中,无论是黄龙生、绛宫儿这样的放养实验品出身的祸境大妖,还是像火丹道人这样真正得到了传承的老妖,他们都或多或少的受了伤,唯独这个白陵犼,她却是身上一点伤势也没有,每当受到攻击时,都不可思议的卸力闪躲了开来。 越阳楼亲身讲解的各种功体破法在前。 但察觉到他话语中的真诚时,却所有祸境大妖都宁愿他是在说谎,即便是人数占据着优势,可他们也只是选择了前一条路,有妖试图讨价还价,异常礼貌的问道:“既然只是接下六龙教主你六招而不死的话,那么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要求必须要是同一个人呢?” “某只要你们的命来给我完善[六祸禁道]。”他只是抬了抬眼,道。 这个回复是出乎背阴洞中所有妖魔意料之中的宽容,几乎是没有疑问,所有祸境大妖便将目光投向了黄龙生、绛宫儿那几个明显是实力不同于其他人的家伙。 毕竟,这位六龙教主要求的是“接招”而“不死”嘛,不是你们这几个上去,难道还能是其他人可以肩负这个重任么? 要知道这件事成功与否,可是也关乎他们自己的命! 感知到其他祸境大妖的目光,黄龙生不用说都知道这群玩意想的是什么。 他知道这个时候犹豫,状态只会在[旱祸]中越来越差,心里恶狠狠的打定了回头定然要大施报复的念头后,在绛宫儿这个一根筋的娘们开口前,几分狡诈从眼眸闪过,就连忙上前,第一个开口道:“既然战斗是因我而开始,那么六龙教主,这一次,也就同样是由我来和打头阵吧!” 话音落下,他尚且来不及反应。 见到这黄龙生走上前来,那端坐的魔王抬起头,狭长熔金的眸子中,再也压抑不住的暴虐一闪而过,只是轻声的说了个名字。 下一刻,宛如有尊翻江倒海的暴虐猿魔扯开了枷锁,一下子就从人身皮囊中扒拉着蹦出来了似的。 骨甲下,怪异的黑毛在手臂上疯长。 越阳楼舒展修长猿臂袭来,拳势辘使翻扯,立劈横抽,仿佛势无定势,形无定踪,又兼具一种刚猛无铸的霸道,臂甩如雷,拳出如电,当即之下,就轻飘飘的抚上了黄龙生的头顶。 “什么鬼——” 这一拳之下,黄龙生的念头慢了几个刹那。 当那根本无处捉摸的一拳落下时,轰隆一声巨响,这么一尊以法体坚固而著称的祸境大妖的头颅,竟是被就这么粗暴的砸进了他的胸腔之中,连意识到危险,也成了他的最后一个念头。 快逾闪电的一场战斗就这么结束,堂堂黄龙生也身死于一拳之下。 直到这时,越阳楼动手前说出的那个名字的声音,才迟迟响起,道:“妖祸——顽石开,或者你们也可以叫这一招的另一个名字,猿形-大圣劈卦。” 和师法诸兵,以“天鬼夺兵铸形术”为根基的“兵祸”,以及从自身武道修为入手,混合天象变化而推出来的“旱祸”都不同。 “妖祸”乃是以孽龙血肉的变化性为核心,结合‘狱’中的诸多血脉样本,倒推出诸多古妖之神意,将其纳入武道之中的象形异武。 因为人类本就源自于古猿,无论是猿形还是猴形都和人身有着天然的契合。 这‘妖祸’首招的神意,便是越阳楼从自身血脉中挖掘出一部分基因片段,进而结合某些前世的记忆,方才推演出来的“猿猴魔王”! 第二十九章.大私为公,肌肉老妖 或许未曾亲身体验过这一记“妖祸”者,难以感同身受理解这一招的真正恐怖。 可越阳楼轻而易举的一招格杀黄龙生的事实却就在这里。 于众多妖魔眼中,这个六龙教主只是轻描淡写的辘使翻扯、立劈横抽了下去。 在这一式好似翻江倒海的暴虐猿魔扯开了枷锁的“大圣劈卦”面前,堂堂的黄龙生就好似彻底为其凶暴威势所震慑一般,竟然直接愣住了在原地,没有任何反抗,任由越阳楼修长猿臂袭来,一拳将他头颅生生砸到了胸腔里面,连到死也没有意识到是怎么中招的! 作为祸境大妖从无名无性到独占一山为王,乃至在三千里秦岭妖国也算是扬名。 虽然修法和观念都能称得上是落后愚昧,但这些大妖能之所以达到祸境,那经历的生死厮杀次数,也是可以说数不胜数了,至少像黄龙生这样的存在,他积累下的凶名,绝对是含金量十足。 以如此生死中锻炼出来的坚韧精神,众妖很难想象,到底是这‘妖祸’有多恐怖,才能让他只能引颈就戮,甘愿一点反抗也没有的受死。 “这……怎么可能!” 看着那黄龙生的无头尸首,绛宫儿也是心神失守了起来,即便是以她的眼力,刚才越阳楼的那一招“大圣劈卦”,她也是根本什么东西也没有看出来。 “下一场,你这个状态下上去,不行。” 看到临时同伴这个样子,白陵犼开口,意简言赅,仅仅是环顾了四周一眼,就看出众妖的士气,再度受到了严重打击,仿佛是在越阳楼打死黄龙生的时候,也在逐渐将他们的心灵中那不多的勇气尽数嚼碎吞食般,身上的气息越来越渊深难测。 “长生子那边被牵扯着,暂时无法脱身,作为这里为数不多还能扛大梁的老骨头,你们两个小姑娘就依次往后再上吧。”火丹道人突然开口,似乎是暂时从那大恐怖的幻影中挣脱出来一样,重新睁开混浊的老眼,只见死意仿佛也更浓重了几分。 没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见。 在众妖之中,这个身形佝偻而矮小的老道独自走了出来,黝黑如石的眼珠子转动,垂手落下的袖子里,一截剑尖露出,其上覆盖的淡金色光芒有些黯淡。 作为这场千山妖宴里可能是位于最强者一列的几个存在,即便是以孔雀咒王剑之利结合反金行神光的神异,也只是稍微绊住了他片刻。 火丹道人看出这六龙教主堪称大恐怖的偏执魔性后,他是唯一一个清楚意识到越阳楼要将他们斩尽杀绝的态度的。 自知这是关乎到所有人也关乎到自己的事情,这个老妖也狠辣果决,用好似打定‘以身饲魔’的心态,直接逼着自己首先站出来,展示出降伏此剑的事情,便是为了给众妖怪重新提振士气,为了给自己种下心理暗示,以抵御眼前那渐渐和越阳楼重合的“斗战魔王”的恐怖幻象。 这老妖是为了自己能争取到万分之一活下去的可能而站出来,虽说本心是大私,可行为却反而是体现出来是一心为公,以自身为其他人争取到了喘息的机会。 看着从众妖之中,火丹道人独自出来,越阳楼挑了挑眉头,感知到孔雀咒王剑的不甘,嘴角扯起一个笑容,道:“刚才那一场虽然开门见血,但我勉强就算是你们接下来了吧,按照我答应你们的说法,六招之约还剩下五招,这一场,是你来接我的招,给我证法?” 火丹道人闻言,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从胸腔中吐出一口气,撕开上身的麻布道袍,显露出一身遍布着诸多缝合痕迹,虽然并不饱满,但却宛如钢铁般坚固的精瘦肌肉,然后从腰间扯下来几个装有内服丹药、也装有外敷符水的葫芦,依次按照某种顺序吞服、涂抹。 明文未曾禁止这种战前借助外力的行为,越阳楼并没有阻止,只是看着他经过这些举动后,这副矮小的躯壳内,宛如火山爆发一样的生命活性被虎狼大药激发了出来,大片片的各种恶鬼、妖魔的刺青纹身,也迅速在他皮肤上显现。 转眼间。 在所有人的眼前,原本小老头一样的火丹道人不可思议的化作了装甲般的高密度肌肉覆盖骨架的筋肉巨人,青铜色大蛇般的粗壮筋络根根鼓起,不断搏动,背部的那一片畸形膨胀的肌肉群,更是宛若老树根须上的瘤子般,虬结成块,密密麻麻的挤在了一起。 相比于那些其他的开灵妖魔,火丹道人这个存在其实都有着极大的不同。 因为他并非是天生地养,偶然而脱了蒙昧的野兽,而是原本作为人类,意外得了北道门制造道兵力士的残缺道术,主动将自己改造成为妖魔的妖魔。 青铜筋、黄铜肉、赤铜骨、黑铜皮。 炼制道兵之法,是某些人兴起时研究武道的实验性产物。 通过无视了种种禁忌的十几次手术,将各样仿制命丛结构的‘道术铜栓’分批次植入到人体之内,经过一定时间适应调制,只要按顺序服用丹药、涂抹符水,原本四炼俱全后就没有提升道路的武人,就可以短暂的临时化作身体素质超越祸境大妖的怪物,甚至还同时拥有多种特殊的道术在身! 作为千山妖宴最早的客人之一。 火丹道人依靠这么多年服用齐夷大君血肉带来的再生能力,早就克服了道兵改造的大多数弊端。 超越了绝大多数祸境大妖的这具人造肉身,叠加上那些道术带给他的能力,不仅使他足以一张嘴生嚼飞剑,而且更让他即便见到越阳楼那一记‘大圣劈卦’的恐怖之后,也仍然有着接下来的一定信心! 毫不在乎任由火丹道人这一系列的动作之后,看着他紧接着摆好了架势,越阳楼挑了挑眉毛,道:“你这老头儿算是终于磨叽好了么?” “请。” 火丹道人回答,只说了一个字。 下一刻,越阳楼再度出手,仍是那一招‘大圣劈卦’,宛如一头翻江倒海的暴虐猿魔般,拳势辘使翻扯,立劈横抽,仿佛势无定势,形无定踪,又兼具一种刚猛无铸的霸道,径直便直接往火丹道人头顶砸下! 在这一式‘妖祸’下,直面其恐怖威势的火丹道人被强行逼出了全部的潜力,精神感知无比的敏锐,没有和黄龙生一样,连反应都没能反应过来,便被轰死在原地。 轰隆! 只听闻如打桩机般的巨响骤然炸开。 崩裂的地面,飞溅的灰尘之中,硬生生承受下了这极度暴虐的一击,苍老的筋肉巨人撑着颤抖双臂格挡的模样隐约浮现而出,不仅是化作一副七窍流血的恐怖之形,而且如同老树盘根的粗壮双臂上,更是大片大片的血管都被打得爆开,潺潺流下一滴滴腐蚀性的银白色血液,滴落在地上,嗤嗤作响。 凭借着经手道兵改造的这具身躯,他终究是接下了这一招。 感受着方才的那种思维都凝固了的体验,旋即,像是终于好不容易抓到了这个‘魔王’露出的一点破绽,他隐隐带着几分后怕的说道:“不是凭借表面上看似的恐怖攻破心神导致呆愣,而是靠什么手段凝滞了五感六尘,干涉体感时间,甚至还从中间抽去了短期的记忆!” “怪不得六龙教主你这一招‘妖祸’能这么一下子打死黄龙生!” 见到这火丹道人能抗下自己一招‘妖祸’,越阳楼态度微微改观,同时也从中窥出了对方的一些根底,道:“只不过是一点不足以称道的小技巧而已,尚且还比不过你这直接刻印到肉身之中的东西吧。” “小老儿不过是靠奇技婬巧而已,教主这就说笑了。”火丹道人表面上憨厚一笑,心里却暗叫一生要糟,知道是老底被扒出来,要再来一次的话,对方恐怕就被自己这依靠肉身反应代替凝固思维反应的手段给骗到了。 在这尊‘魔王’的眼前。 他就感到仿佛自己的每一个隐藏的心思都没有逃过对方的眼睛。 越阳楼只是再度扯开了笑容,火丹道人刚要开口为接下来说些什么的时候,那人似笑非笑,便恰巧的主动说道:“六招之约,还剩四招,你们那边剩下的两个小姑娘也不过就是能分别抗下我两招的水平,老妖道你这是不是想说,要豁出一把子老骨头,再主动接下我我一招?” 事到如今,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即便隐约感到不妙,但接下来的行险,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自己,火丹道人只能应是道:“毕竟……” 他的话未曾说完。 下一刻,越阳楼熔金般眼眸中难以忍耐的暴虐之色狂涨,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原本‘大圣劈卦’基础的猿形架一变,虽然依旧是‘妖祸’,可却是悄然‘虎归深林,重做山君’,还多了半式‘兵祸’的意味,一下子恍如腥风扑面,烈烈肃杀之气侵骨! 猿魔的臂,虎形的势,炮拳的架。 那斗战魔王身子一晃,看似慢条斯理的起身,却是如蹲踞的恶虎骤然扑杀般,剧烈爆炸的蒸汽化血液被死死锁在那条猿臂之中,推动骨骼,三步之间,骤然之间便猛地打出了轰鸣巨炮般的拳力! 心为离属,身是金公。 越阳楼猛然起身这一拳砸出,凶意猛火急催骨血变化,响天雷,震地动,好似山君起怒,杀机一动鸟难飞。 便叫做是。 ——‘妖祸-虎蹲炮’! 第三十章.野虎死,架不倒 轰!轰!轰! 咫尺的方寸之地,却真似是有万千风咆虎吼之声响起。 仿佛是看出了火丹道人接下来的打算,又仿佛只是克制不住‘孽龙化’状态下越发凶暴的杀意。 越阳楼这虎猿相转,心火逼金公的一记“虎蹲炮”袭来,盘踞、起身、弓步、含胸、拔背、坐山是宛如真正山君附身的打法,而跨步、开门、抢杀、插身、夺窝、冲天塌却又是使的他‘兵祸’中还未完善的半式‘炮拳’的架子。 虎形合炮架。 这宛如使每一滴血液都蒸汽化的爆炸性劲力,在结构早就异化为类机械模式的血液管道之中膨胀,从筋骨的末端而起,链式连锁的节节的推动骨骼前撞。 那炽热到不可思议的腥风扑面袭来,平地惊雷炸起,不过仅仅是直面而对,拳尚未真正临身,在火丹道人的眼前,就好似那尊斗战魔王的恐怖身影和越阳楼彻底重叠在一起了似的。 两丈之身却如撑天,拳出为炮便像地陷。 看见这猛然一拳轰来,未曾能料到这第二招竟能如此之凶,这老妖也是心生几分后悔之意,一身如装甲般的高密度肌肉接连颤抖翻动,各种道兵改造带来的道术强化肉身,危机关头,也只能靠瞬间化作了灰沉金铁之色的粗壮双臂交叉,拦在身前。 没有任何的花哨掩饰。 越阳楼这一记撕门直入的‘虎蹲炮’,纯粹就是最为野蛮的杀招,将虎形的暴虐,和炮拳的凶残完美的结合在一起,节节震雷般的一串链式爆炸从筋骨末梢传递了上来,不是像凡俗拳家那样穿胸掏心的把人打死,而是像真正的轰鸣火炮似的,要一拳生生从头到脚的把人炸成肉沫! 纵使火丹道人这具道兵改造得来的肉身坚固到足以生嚼飞剑、硬抗道术,而一身膨胀到畸形的肌肉更是给他掷象搏龙之力。 但越阳楼拳脚本身的威力,在直接的杀伤性上,却是远比这东西还要更加恐怖。 不过是仅仅的一拳之力,那爆炸性的劲道隐秘钻入皮肉之间,轰然炸开,火丹道人只感觉耳边嗡鸣声一响,大半个身子就好似都麻了一样,胸口处一股血气翻涌,两条抵挡的手臂都被直接炸开,露出了金属色彩的参差断茬! 感受着全身上下到处的撕裂之感。 仅仅接下来了两拳,火丹道人就感觉这身老骨头的大半条命都去了。 不过见到这一拳下去之后,越阳楼也终究会露出的半分疲态,这老妖眼底眸光一闪,挺身而出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等待的这个难得的机会,终于也是被他创造出来了…… 就在那一刻的时候。 眼见越阳楼这尊恐怖的斗战魔王轰出一记‘虎蹲炮’,也因为旧力已尽,而陷入短暂的一瞬新力未生之际。 似乎是为此早就准备而隐藏了许久似的。 在他的脚下,一处不起眼的阴影悄然分离了出来,动用命图的能力,白陵犼无限的延长了这一刻的体感时间,抓住不可能再度复现的机会,娇小的身躯悄然从中钻出,仿佛是根本不存在一样,一抹幻影似的,转瞬突入到‘一尺之地’中。 妖魔向来都是生性桀骜者居多。 虽然表面上和这六龙教主定下了所谓的六招之约,但若非是真实到了绝境之中的绝境,没有任何办法反抗,像火丹道人、绛宫儿、白陵犼这样的大妖,又会肯甘愿就这么接受施舍来的生命呢? 即便没有经过任何的交谈,也没有互通过任何的打算。 但在越阳楼露出这必然的破绽之时,先是似乎早有此念的白陵犼,再是方才意识过来的绛宫儿,以及最终是等这两个大妖动手之后,犹豫了一下,便立刻向诸多无功妖寇暴起的背阴洞中众妖。 看向局势变化,导致的眼前四面八方的来敌。 似乎也是终于等待这一刻许久了似的,在严重的生死危机逼迫下,他却是露出了一个笑容,丝毫没有半分畏惧。 ——饮酒当饮烈,挥刀须向强。 ——如此众多在危机前升华、豁出一切的精神意志,方才是值得我越阳楼生生轰下轰碎呀! 纵使处于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之迹,但在毫无征兆烧起的离火里,越阳楼却仍是不退反进,丝毫不顾白陵犼在侧的威胁,猛然拔步,势如恶虎,竟是追上了倒飞而去的火丹道人,一个狞笑,粗壮而修长的猿臂直接探手而来,插入这老妖的胸膛,五指如刀,硬生生拽出了他一颗砰砰跳新鲜心脏! 短暂力尽又如何、遭受围攻又如何。 不过是光凭一群猪狗,也想阻止野虎猎食么? 他妈的既然是敢用自己命做陷阱设下暗计,那么你就也做好意外翻车,把自己的命也假戏真做的陪进去的准备吧! 同一时间,白陵犼娇小的身躯撞入怀中。 在抽丝剥茧般钻入骨髓的严重死意威胁下,仿佛转头就能感到一股冰冷的呼吸,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越阳楼狞笑着捏爆了手中火丹道人的畸形心脏,端的是凶焰滔天,一副彻头彻尾的大魔风采! “自刑带煞不为良,年月刑肤定见伤。不是狱中憔悴死,便因刀剑刃头亡。” 那一刻,似乎是不在战斗时间之中的稚嫩冷淡声响起,白陵犼怀中奉着一口宛如潋滟波光所成的锋锐剑器撞来,剑身其上铭文大亮,好似有来自古老时代的吟诵之声,便俏然间响起,道:“子逆至卯,极十数而为无礼之刑;寅逆至巳,巳逆至申,极十数而为无恩之刑;丑顺至戌,戌顺至未,极十数而为恃势之刑……” 子卯为一刑,寅巳申为二刑,丑戌未为三刑。 凡惨虐好杀,好立功业者;凡意气雄豪,人多畏惧者;凡悖凶暴,少孝悌,狭劣刻剥者。 命逢三刑,见则凶,多招刑祸,多忧顽愚,更带亡劫、天中、羊刃等煞,以恶济恶,祸不可言,不情自害,非令终也! 在那一刻。 不过寥寥三寸的纤薄剑器,荡起盈盈清光,好似绝尘。 宛如根本就是不存在于世的一道幻影般,白陵犼无视了那层层骨骼、鳞片、肌肉、筋膜构成的防御,将‘命中刑’轻描淡写的捅入到越阳楼的心脏之中,声音稚嫩、冷淡,好似是在宣判其罪罪刑般,一个词一个词的说道:“无礼无恩,命犯凶煞,当具五刑之,先黥、劓(yì),斩左右趾,笞杀之,腰斩,枭其首,菹其骨肉于市!” 转瞬间,话音落下。 仿佛紧接着这一个个刑罚之名,命理学意义上的‘三刑’概念就转化成现实似的。 沾染了活人的心头热血,剑器‘命中刑’从原本的虚幻,渐渐重新化作实质,白陵犼只是反手将其抽出,旋即,第一的‘黥’刑就已经在越阳楼转瞬显现而出。 黥刑者,又名墨刑也。 以墨炭纹面刺字,小刑用钻凿,次刑用刀锯,使所留疮孔终生难消。 在古代墨刑在最初规定为刑罚的时候,施行时是用的刀凿,而不是后世才采用的针刺。 因为人的面部神经是极其敏感的,所以犯人在被黥面时的疼痛之状,也可想而知。由于伤口感染,有的犯人更会因黥面而致死! 几乎是短短的一瞬间。 在‘黥面之刑’的命理诅咒生效的时候,依靠对身躯的精密把握,越阳楼就感到了有异样的存在。 漆黑的墨字宛如活物般渗入皮肉,仿佛是同时有好几口驽钝的刀锯在来回粗暴的拖动一样。 从脸面之上传来的。 越阳楼清晰的感觉到,那是不似正常情况的剧烈痛苦! “呼、呼、呼……”他深深的喘了几口粗气,以这种行为给了自己一个暗示,抬起头、两撇眉毛挑起,似是也将这种痛苦当做一种磨砺般,明明是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却反而是愉快的扬起笑容,心中的凶性更被刺激了起来!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这妖魔当真是以为某受了你这一剑后,就是随便任由人拿捏了么!” 凭借着钢铁般的意志,直接强硬的压下了痛苦,越阳楼先是了看向那不知何时,一击命中,便是直接远遁的白陵犼,再是看向了那再度袭上来的绛宫儿,以及她身后那些见势便觉得自己又行了,也跟着挤上来的众妖。 蚁多尚且能食象,又更何况众妖也并非是蝼蚁,而是一个个不小心的话,连越阳楼大意了也会受创的祸境大妖。 ‘真是太好了呀……’ 看着眼前的景象,他嘶哑着声音,满意的笑了,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在浑身骨骼‘嘎吱嘎吱’作响的声音中,他整个人的身形就仿佛再度拔高了几寸。 虽然一路战下来受了伤势,几招祸式也是消耗了大量的体力,还同时承受‘黥面之刑’的诅咒。 可……终究是虎死架不倒。 在绛宫儿感到眼前这尊‘斗战魔王’终于气势衰弱下来的时候。 骤然间,一股极度的危险感在她心中升腾,只见越阳楼没有说任何的话,反手握着火丹道人死后,便重新回来的‘孔雀咒王剑’。 下一刻,彻底被激起了凶性的他,猛然将飞剑以巨力抛掷,狭长的剑锋撕裂了空气,黯淡金芒一闪,瞬间贯穿中军。 于众妖环绕之中。 绛宫儿美丽头颅稍稍一歪,滑落。 随即,看到美人脖颈处血液喷泉爆开,越阳楼拔步向前,方圆五丈,地面‘轰’的一震,好似是平地炸开了惊雷,他趁着众妖脚步不稳,瞬间冲入其中,十步一杀,不仅拳势凶烈,在杀妖的同时,更是抬起头,且狂笑着吟起了诗,唱道: “——按剑神威过华阴,咬牙忿怒骋胸襟。攒眉说破群魔胆,睁目惊摧百怪心!” 第三十一章.谢肉祭,未曾饱 ‘黥’为纹面之刑,‘劓’为割鼻之刑,‘刖’为斩足之刑,‘笞’为抽杀之刑,‘大辟’为死之重刑。 所谓的“具五刑”者。 先‘黥’、后‘劓’、再斩‘刖’,以‘笞’杀之、腰斩,枭其首,菹其骨肉于市。 在越阳楼的身上,这传说中先秦时李斯、天汉时彭越都曾经体验过的待遇,从‘黥面之刑’开始,到如今的‘刖足之刑’、‘笞杀之刑’,亦是逐渐显现了出来。 血肉杀场、生死磨盘。 从不知道是哪个祸境大妖的秘传道术,终于突破了漆水大纛所化骨甲的防御开始,似乎意味着这就是堤坝决开的第一道口子般。 越阳楼一人独战背阴洞中几十祸境大妖,伴随着白陵犼那一剑所留下的天刑恶咒逐渐加深,大量血液和体力流失,终究也是让他不复最初完好的状态,那身沉重骨甲的缝隙中,上面不知道是卡着了多少的折断异物。 然而。 虎死白骨仍立。 所有尝试过捕猎的人都知道,野兽越是受伤的时候,也就越是处于越危险的状态。 纵使越阳楼此刻大半身的漆黑骨甲都已经残破,一直覆盖在皮肤上的那些鳞甲也尽数被撕开,而腰胯处更是一道‘腰斩之刑’的鲜红咒纹在扩散,似乎随时可能就此倒下。 可在这一身的‘战果’背后。 不过是剩余了最后十几个祸境大妖却是心知肚明。 先是针对性的破坏第一层骨甲、后是强行撕裂其下第二层的鳞甲。 仅仅是为了剥离这么两层的防护,他们之中就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在秦岭中也是有名有姓的祸境大妖,被那六龙教主或是一拳打得全身气血爆炸而死、或是一爪扯得肉躯四分五裂而死。 而紧接着进一步的造成伤势,这个漫长的过程中,越阳楼依旧难以抵挡的身形,在众妖的合围之中横行,几乎是每十步便会带走一尊祸境大妖的生命,那宛如千锤百炼到把如何杀戮写在了本能之中的动作,则更是给残余的众妖心灵上蒙上了一层终身难以摆脱的阴影! 固然一股子的血气之勇,可以让人暂时无视死亡的恐怖。 但在那连从众的‘众’的字都被人一拳一拳的砸碎了之后,无论是如何的勇气,却也是没办法在越阳楼那生生用一个个祸境大妖的性命熬炼出来的恐怖拳势下残存。 看似是以重伤之躯接战残存下来的十几个祸境大妖,还要时不时的提防白陵犼无时无刻的偷袭,危险到了极点。 可在那每况愈下的状态下,越阳楼伏身拔步,仿佛在战斗中彻底将从太白山君和那一众无功妖寇身上提炼出来的凶虎恶性和山君血脉消化干净了般,炼形上身,真如同是成了条形销仍骨立的凶残病虎,两三招,便是一条大好性命! “妖术,这是妖术!” 看见越阳楼狂笑再度扑袭而来,不知道是谁这么叫了一声,仅仅是被那双熔金色的眸子盯着,想到先前那些妖的下场,就浑身寒毛直竖,更添心惊胆战,纵使拼命想要挣脱远离,但在那未至便已先杀心的恐怖拳势下,却是身躯根本无法动弹,连思维都迅速凝固! 完全没有任何的悬念。 越阳楼只是手指弹动,一线锋锐劲力被凌空打出,如刀抹颈,便又是一颗大好头颅滚落,使这尊重伤的斗战魔王的恐虐凶威更上一层楼! 宛如并非是自己被包围了一般。 不过是一人之身,越阳楼却像是反过来包围了这些残存的众妖般,只是感知到什么异常的波动,抬脚一跺,便是试图从他脚底下偷袭的祸境大妖,也只能被踩碎了全身骨骼,永久埋身于这泥土之中。 “只有修成非常人的心态,方能打出非常人的拳术,炼就非常人之道。” 看着眼前失去了心脏重爬起来、拎着头颅重爬起来、佝偻着身子重爬起来的火丹道人、绛宫儿、黄龙生,以及隐藏在他们身后的白陵犼。 对这些不知道怎么就重新动起来的未死亡灵,越阳楼只是垂下了眼眸,道:“当知道极限是极限,就只能停留在极限的地步,不过是几个已经被某杀了一回的猪狗罢了,竟然也有人还妄想拿他们翻盘?” “悲夫刀山地狱苦,峨峨雪刃耸寒空。良由色累劳心苦,足履刀山被刑伤。” 身形渐渐再度融入阴影之中,白陵犼没有回答越阳楼的话,只是纤指抹过‘命中刑’剑身,只是道:“大辟之刑,腰斩,枭其首,菹其骨肉于市。” 应声之下,命理的诅咒似乎是要发动。 可在那之前,越阳楼殴打着身躯,强迫性的命令细胞缝合起要掉下来的脑袋,便是先行拔步而起,狂笑道:“不过是头掉了、身子断了而已,如此小道尔!如何能杀我!” 恶风煞息遮眼,平地上炸起惊雷。 火丹道人皮肤上刚要再度泛起金属的色泽,一式‘虎蹲炮’便生生打炸了他的身子。 未曾等绛宫儿烧起离火、黄龙生弄起灰锡,先是轻而易举给那老东西补上了最后一下后,越阳楼谷催起这残存的最后一成力量,大手拿捏,就抓过了这两尊祸境大妖的身子。 像是半点也不惧其反抗般,他短暂放开的‘腰斩之刑’,一道裂隙刚是从皮肉上浮现,他便自己肚腹扯了开来,然后把骨骼碎裂成高度压缩态的绛宫儿、黄龙生塞进了胃囊之中,直接运转能力将其当场消化! “想逃?” 看着眼前渐渐融入了阴影的白陵犼,越阳楼眸光一闪,从胸口重新拽出了漆水大纛,枪尾往地下一戳,那游动的阴影便被生生钉住! 既然是为敌人,那他没有任何顾惜白陵犼这一身皮囊的意思。 当越阳楼刚要把这尸怪从阴影里拽出来的时候,而眼看着这一幕发生,不知道和其有何关系,给任旭一直牵制住的长生子也终于有些坐不住了,抬起眼便道: “每逢开宴之时,为沟通天外的‘太岁’,齐夷大君的所有意识便会陷入沉睡,这一场场千山妖宴不仅仅是为了阻止大君的本体撑裂首阳山,而且本身更是为献祭那位孕育万千生灵的狂宴之主的大仪轨,若是连最后一个正经的宾客都死了的话,没办法从太岁宫中取出‘鼠令’,镇妖司的这位任副使,就算是以你的身份,也少不了被问责的吧?确定要为此死保这位‘六龙教主’?” “诶诶诶,什么死保嘛,我只不过是为促进南北道门友谊,请长生子道友你在这里多喝了几杯嘛,你可不要乱说话!”任旭耸了耸肩膀,双手高高举起,表现的十分无辜。 “况且……”看着越阳楼的方向,他努了努嘴:“谁说是正经的宾客都死了,你看这里不是还有一个嘛!”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 在那一刻,越阳楼转头,却是骤然间同任旭、长生子二人视线相对。 看着他那即便是重伤之躯,也仍然是一直保持着的笑容,长生子垂下眼眸,叹息了一声道:“作为半个北道门的人,替他们一直看着齐夷大君,在这囚笼般的秦岭之中,我有时候也是真的羡慕你们这些外界人的活力。” 见到她这么说,任旭并不傻,听出了言下之意:“那……道友你的意思是?” “在这件事情上,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追究你们南宗这个‘六龙教主’的责任,只要他能够完成他这个身份该做的事情……” “那敢情儿好呀!” 任旭自来熟的叫了一声,结果还没乐多久,就听到这长生子紧接着说道:“……以及,你得陪我出去打上一场”。 知道这是个麻烦差事,他也是不由得是苦起了脸,侥幸道:“能不能不打?” 长生子声音平淡:“不能。” 见到这算是半个北道门中人的娘们决心似铁,任旭也是有些给整麻了,可想到自己要拿到‘鼠令’接管齐夷大君的情报网络以搜寻那个‘午夜人屠’踪迹的任务,只能是依靠越阳楼的存在,虽然很不情愿打架这种正常工作之外的‘加班’,但也是只能答应下长生子的这个额外要求了。 在抬手一枪戳碎白陵犼这背阴洞中最后一个祸境大妖之后。 越阳楼脚下‘狱’所化的阴影蠕动着将所有的尸骸吞食,把战场打扫干净。 看着长生子和任旭似乎已经把事情谈完,他不出所料的是,接下来,任旭这个疑似是这镇妖司的团练副使就向他交代了保下自己的缘故,以及他要自己去做的事情。 “毕竟都是南玄门手底下的打工人嘛,虽然不知道玄虚子道兄你到底是肩负的什么任务,但我帮了你解决这么个大.麻烦,看在同为好兄弟的份上……” “既然这事情是因为我而起,那么这事情也自当因为我而终。”越阳楼微微颔首,将那口帮了自己大忙的‘孔雀咒王剑’也给送了回去,没有留恋占据之心。 “况且,精神上的粮食也只是精神上的粮食而已,和这些祸境大妖的战斗不过是让我半饱,而若要是想全饱的话……”他抚摸着重新空荡了下来的肚腹,以及脖颈处仍然在不断扩散的断裂伤痕。 看向那大门不知何时已然洞开的‘太岁宫’。 他抬头,悄然道:“据说齐夷大君本体的血肉,有食之增进恢复速度之能……” 第三十二章.有关‘太岁\’信仰的起源及衍变 “按照你说的解决办法,我已经放他进去了。” 看着越阳楼撑着残躯踉跄走入‘太岁宫’后,名为长生子的坤道,冷冽目光转而重新看向某个一脸不情愿的镇妖司团练副使,忽然间说道:“明明都是答应要和我打上一场了,但这么紧要的关头,还是把自己本命的‘孔雀咒王剑’暂时交给了那小子,任副使你真以为我杀心上来了之后,还会因为你这身官皮而留手吗?” “严格来讲,这叫做投资避险策略。” 任旭出声纠正了一下,虽然越阳楼先是把剑还了回来,可他最后却还是把孔雀咒王剑给推了回去,留个他以防太岁宫中万一的情况。 这倒不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复杂原因,而只是很简单的因为…… 在长生子的眼前,任旭挠了挠头,将上半身的衣服脱了下来,丢到一旁,很是随意的道:“不过是稍微认真的打上一场而已啦,和长生子你的话,动用孔雀儿那个杀性大的家伙,万一要再闹出来什么砍顺手的事情,可就事情麻烦了。” 话音落下,他松松垮垮的摆出了一个架势,侧身之时,他锦缎般的一身赤条白肉上,那尊以金身骨殖磨成粉末、混合着某种血液在背部上描绘出的佛陀像便显现了出来。 此纹身描绘的是佛祖破开脊背而出世的景象,画像上,只见一个满身血污的俊美僧人双臂撕开怪物的皮肉,坐在妖王的脊骨上含笑着讲说经法,嘴角残留着血迹,前胸后背两个‘卍’字的伤痕也深刻而瞩目,一直都流着似乎永远流不完的鲜血。 佛像在身。 仅仅是这么的做了。 那一刻,任旭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凶贼道、疯秃驴,这世上只有叫错的名字,而没有叫错了的外号。 但凡是和这些佛门中人扯上一点关系的,那都是多少精神上带点毛病,越是表面上看上去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那真实本性暴露出来的时候,也就是越疯的没边。 “好歹也是为公事打起来的架,要是把这座首阳山打出来什么问题的话,应该也不用我担负赔偿的吧。” 看着眼前的‘魔头’,空着手,如今弃了‘尸罗’之异名的前出家僧侣,便如此嘟囔了一声,习惯性的挠了挠头,摸到了还没长到多长的发茬。 ‘尸罗’者,即六波罗蜜法之中的‘戒行’也,乃佛陀所制定,令佛弟子受持,作为防过止恶之用。 所谓的‘弃尸罗’,换成一般的说法讲。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就是指代的‘破戒僧’一词! - - - 长生子、任旭。 在这两个出自佛道二家的正传门人开始交手的同时。 越阳楼渐渐往太岁宫中深处走去,经过一片古旧的石板路后,挂肠、悬肢、垂落血,说是不出所料也没错,他眼前的景象就逐步过渡到了R18g的血腥风格。 眼前幻觉这东西嘛,只要见多了也就自然会慢慢习惯。 反正自打开始修道一来,这些玩意时常被触发的就几乎没停过,连偶尔随便看个什么人什么东西,都能眨下眼睛就变成血肉、触手、大眼珠子的诡异画风。 经过某一次如厕时,底下就多出几张哭丧人脸的遭遇后,越阳楼对这些幻觉的态度,也就变得异常淡然了起来,顶多就是踏入祸境之后,大半时间都是这个样子,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算是有点麻烦。 人类毕竟是一种异常善于适应的生物,总能找到活着的过法。 虽然那一剑‘命中刑’带来的几种诅咒到现在都没有消除,‘腰斩’和‘枭首’的鲜红纹路更是随着时间而在不断扩大,但越阳楼一手扶着头,一手捂着肚子,却硬生生的是吊着条命没死,看上去说是重伤之躯,可说不定比谁都有可能活到最后。 像前面的几场战斗嘛,把大半骨头都打到碎掉、整个脑袋都爆开的情况都不是没有。 要说楼观道这惯例出妖道的道统的命图有什么好的地方,少数最值得称道的就是,怎么打也怎么死不了的被动特性了,只要还有一口气没咽下去,随时就能抄起刀再战几个钟头,从街头杀到街尾。 几十年前未死的玄虚子这种北道门千年以降的怪物暂且不提。 光是全盛时期的白渡子,这老东西掌握着[九牛二虎大神通力]和[逆五行真性自如解化神光]两门道术,那手血肉衍生变化,万物同化为我的手段,玩的溜得不能再溜,仅仅给几口土,就能当场利用其重构为躯体。 而如今的越阳楼虽然也只是修成一道‘金行神光’。 但是,这具融合了[地罡考召箓],修成‘辟五行真相自在无漏法体’的肉身在这里,表现在生存能力上面嘛,就是足以拎着掉下来的头,都能继续照样战斗的就恐怖体质! 不过…… “话又说回来的话。” 看着眼前似乎是越来越深入首阳山之中的狭窄道路,以及那一尊尊总是在道路转折处出现的缠着几缕蓝火的眼熟怪异雕像。 忽然间,越阳楼摸着下巴,问道:“太岁宫、太岁庙,都是太岁,难道这齐夷大君,还和漆水村那边的情况有什么联系么?” 在他的左右。 不知何时起,侧坐在白虎上的玄虚子从那片浓郁阴影中走了出来,素手一伸,靠着一股子怪力,便是把重伤之躯的越阳楼给拽了上来。 面对着越阳楼的问题,她似乎是回忆当初残缺而模糊的记忆了一会,然后叹息了一声,方是道:“或许有关系、或许没关系,但既然漆水村的那些东西已经被葬下了,这个问题问的,也就根本没有意义了。” 越阳楼皱了皱眉头:“谜语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哎哎哎,师姐我正在好好的回忆过去呢,什么叫谜语人啊,越先生你这么说真的礼貌嘛!” 这么一开口,玄虚子翻了个白眼,看着享受美人师姐膝枕的越阳楼,刚才身上因为回忆而浮现的那种沉重感也就转瞬消失无踪,只能摇了摇头道: “事实上,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也不能说,我涉及到漆水村的所有记忆,都随着离开了那个范围,直接残缺的不成样子,别说是你不知道来问我了,连我本身也想知道这首阳山的齐夷大君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呢。” 越阳楼表示很不相信这个坏女人的说法:“难道关于‘太岁’的事情,师姐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么?” “……”玄虚子哑口了一下,沉吟半分,道:“要是你硬要这么说的话,其实也不是没有。” “据我记忆中的那些信息,在玄牝子潜伏于天师道期间,未曾接触到玉京子时,为了寻找[秘箓]的踪迹,她曾经阅览过大量的古籍,其中《神异经》有一册新朝国师刘歆亲笔注解的孤本上,就提到过沿海地区某些无关‘蛇父龙母’,而有关于‘太岁’的不同版本的造人传说。” “在大多数地区的起源神话中,‘最初地母’‘持蛇之神’或者说‘未开化的阴性象征’之存在,几乎都是必然会存在的,她们代表着最原始的生-殖性崇拜,也就是龙蛇信仰一部分本质。” “虽然同样是为原始的生-殖性崇拜行为,但是,在沿海地区,因为环境的不同,同样崇拜行为的表现却是出现了差异性的变化。” “正如在经常有水患泛滥的地方,伴随着天灾,分叉的河道通常会被视作‘多首之蛇’这一典型的怪物形象般,在天象变换莫测的沿海地带,地母神的存在,则是同样染上了无常而暴虐的色彩,作为万物生灵的起源,又和沿海地区诸多英雄杀龙的传说中,那些通常被杀死,却难以归类的怪物或黑暗联系为一体。” “‘水质是一种晦暗的无序状态、一种流动的混沌,是一切事物的发端和归宿,是和明快、稳定的精神相对立的’……沿海地区之人愿意相信,水域对疯癫有着巨大而不安的象征意味,而地母神身上逐渐具备的天灾隐喻,则正是那不安和混乱的原型存在。” “在有关‘太岁’的诸多隐秘传说中。” “这尊万千生灵起源的地母神,和中原及周边的‘蛇父龙母’不同,她是来自星空而坠入大海的未明之物,既有着以自身血肉,如搅和泥水、捏造偶人般,创造出最初的万物生灵、偏向秩序的一面,也有着如日产八千万子嗣,夜食八千万子嗣的、偏向混乱的一面。” “快行的龙、自生的龙;曲行的蛇、自食的蛇;洋流里的巨怪,海岛上的仙药……” “在逐渐为来自中原的形象,所侵蚀取代的同时,‘太岁’的存在同时演变出了蓬瀛三山,以及其上长生仙药的传说。” “从沿海地区原初的地母神之位上,堕落下来之后,存在感逐渐稀薄化的‘太岁’神话渐渐隐没于历史之中,而到了仙秦之时,便只剩下了已经变形到不复原貌的‘长生仙药’的传说,连那隐藏的疯狂喻意也都被人慢慢遗忘……” 第三十三章.徐福东渡之谜,以及‘狱\’的变化 仙秦、太岁、长生药、蓬瀛三山。 从玄虚子所讲的民俗异闻中捕捉到了关键性的字眼。 似乎是这么熟悉的几个词,让越阳楼也感到了有几分恍惚,想到身上同样能算是和这些扯上一丁点关系的‘仙道禁书目录’的前身——作为方仙道最高造物之一的‘仙道焚书纲’。 要说道沿海地区有关于‘仙山’‘长生药’的传说。 仙秦时发生的‘徐福东渡’的著名事件,便是一个绝对不可能绕过的点。 始皇遣齐地琅琊人徐福及童男女各三千人,乘楼船入海,寻三山仙药,后不知所踪。 燕齐之地历来有形解销化,依於鬼神之事流传,这里的‘徐福’其人,即是方仙道到渐渐覆灭的历史上,最后几任出名的大方士之一。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也正是因为徐福这名大方士携三千童男女出海未归,令始皇动怒,所以这才引发了后来几年的‘焚书坑术’之事,导致原本鼎盛一时的方仙道,从此一蹶不振。 真要是想细究的话。 越阳楼还真是得谢谢这徐福一声,要不是有这件事的存在,没了焚书坑术、自然没了仙道焚书纲,至于往后越阳楼穿过来成为‘妖星’,这[仙道禁书目录]的金手指到底还有没有,也就是很值得商榷了。 “不过,可话说回来的话。” 在美人师姐的膝枕上,越阳楼道:“从具备大地和海洋双重属性的远古母神,到所有事迹和传说,都渐渐为中原传来的龙蛇崇拜所取代,直至最终演变成‘蓬瀛三山’以及‘长生药’的传说。” “在仙秦之时,‘太岁’及其信仰,于沿海地区就早已经凋零如斯,甚至引出了‘徐福东渡’的事件,但时隔多年,‘太岁崇拜’的踪迹却又出现在漆水村、首阳山这等已经是中原范围的地区出现……” “那越先生你就得去问当年的‘玄牝子’,或者背阴洞的这位齐夷大君了。”玄虚子似乎是猜到他要说什么,掩嘴打了个哈欠,随意就说道:“既然有关‘太岁崇拜’的遗迹已经出现在了这里……那也许有可能是当初大方士徐福,未曾如传说中那般流连蓬瀛,而是为了保密,暗中将‘长生药’带回来献给了始皇呢。” 狭长美眸微眯,她似乎也并非是完全的随口胡说。 “毕竟,‘太岁’本身就是无序无常之神,而由此演变而出的‘长生药’亦是如此,若是仙秦那位始皇陛下确实是服下了那份徐福带回来的蓬瀛仙药,其晚年的种种疯癫之举,也就不难以解释了吧?” “或许是、或许不是,但时至如今,也没有人再能去验证了。”越阳楼唏嘘了一口气,他同样是想到了这一点,并没有因为前世的记忆而产生知见障。 说到底。 这个世界的历史虽然和他前世的历史看起来大体相似,但从道术这个因素存在开始,就已经注定具体的细节上,绝对不可能完全相同。 别说是像仙秦始皇确实是服下了长生药的小事。 再往前面几个朝代数的话,那可都是属于风之民的世代了。 就算遍地都是各种超远古文明这茬不提、就算羽蛇们早在万年之前就已经开始探索天外这茬也不提。 这眼前正说着‘太岁崇拜’的事情,看样子连人类起源都不止是同一个版本呢,哪怕历史上再出现什么偏差,难道还能比这些根本上的问题,更加耸人听闻么? 想到这些。 越阳楼自是也没有因为‘太岁’而多么奇怪。 而只是微微的‘哦’了一声后,手里把玩着孔雀咒王剑,他闭上眼睛,一边感受着‘腰斩之刑’‘枭首之刑’带来的时刻痛苦,一边就翻开了[仙道禁书目录]的面板,从中试图寻找破解的办法。 在悄然吞噬了背阴洞中所有妖魔的尸骸之后,如今‘狱’的情况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名称:‘狱’(孕育中)】 【等阶:待定】 【类型:咒禁科】 【描述——】 【根据[地罡考召箓?下卷]中所记载的仪轨道术开辟的虚数空间,本意是为了模拟天界或酆都收禁鬼神的牢狱,规模随着其中收禁妖魔的数量而扩大】 【锚点位置:阴影】 【当前总层数:三层】 【可收禁位置:1407/3000、189/300、48/30(凡境/难境/祸境)】 【效果——】 【吞魔啖妖,伐恶破邪】 【视‘狱’中所困禁之妖魔,符合条件者,将为本人提供数量不等的各项抗性、常驻状态、特殊能力、及身体素质加成】 【目前从属妖魔:无功妖寇、绛宫羽民、黄尘地盗、铅汞道兵、白陵刑司……】 在开头名字的后缀从‘半成品’变成‘孕育中’之后。 如今这座‘狱’的完整程度进一步提高,便多出了诸如当前层数、及可收禁位置之类的详细描述。 通过一些自然而然便明白的信息。 越阳楼知道,前者的层数是起初建狱时投入的那两张画卷带来的效果,或许可以通过继续投入某些特殊的异物进行增加。而后者的大量可收禁位置,则干脆就是吞食了众多妖魔之后,这座孕育中的‘狱’,所得到的深厚根基的体现、 只要按照要求,继续往其中投入妖魔进行关押,‘狱’就会自行从这些活体电池中,可持续的汲取力量,自己进行升级扩建,可谓是异常乖巧懂事,极有如今北道门推崇的‘全自动化修行’的风格,完全不需要道术的使用者进行操心。 ‘当然,关键的还是……’ 看着[仙道禁书目录]的面板,越阳楼将目光移到了最后那行【目前从属妖魔】上,感受着伴随‘狱’的孕育过程,那股从中逐渐传递到他躯体之中,不断挤入到他的骨骼深处,浸润着他的每一丝血肉,改变着他肉身形态的种种异力。 【吞魔啖妖,伐恶破邪】! 在这座‘狱’的终于进入孕育过程中之后,这门道术最主要功用也终于彻底体现了出来。 除了诸多妖魔总共进一步提供的、大量身体素质的基础加成之外,给越阳楼,[无功妖寇]和[绛宫羽民]这两个从属分别提供了兽形上身(山君虎形、南明鹤形)的效果。 而来自黄龙生和火丹道人的[黄尘地盗]和[铅汞道兵],其从属效果,则是一者与云龙之骨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使通过这个媒介施展的磁场操控更加强大,一者直接改造了他的造血根髓,使之产出的血液如水银般沉重,一滴更比得上之前的十滴,能够承载‘兵祸’中炮形、铳枪形、蒸汽装甲形的高强度出力! “前两者为‘妖祸’,后两者为‘兵祸’,若是再结合[绛宫羽民]之中,对‘旱祸’和‘炎祸’有用的部分,假以一段时日,借助从其中直接领悟到的精神,我便可以再度推演出[六祸禁道]的几个变化!” 说到这里,越阳楼眼睛一亮,如此算来的话,他为六龙教主这个身份创出的[六祸禁道]中,‘涝祸道’只等一个机会就可以出世,接下来,便只剩下一个‘风祸道’,尚且是还没有头绪了。 “祸从争中出,劫后道自明……这么一场祸境的血战打下来,虽然受伤也是不轻,但从中得到的收获,却也是完全抵得上这些代价,果然只有契合‘争杀’的要旨,将自身视之如大丹,以文武火熬炼,如此融合诸多杂乱药性,方才是‘人祸’这个境界的提升捷径!” 暂且按下心头不合时宜的杀戮之念。 从前面四个从属妖魔带来的效果上掠过,越阳楼的目光落到了最终剩下那个关键的[白陵刑司]之上,然后本能的扶了下又要掉下来的脑袋。 [仙道禁书目录],只见其上显示。 【从卒-白陵刑司】 【据旧时传说,秦岭深处有白陵山,为前朝三品刑部尚书之大墓】 【前朝末年时,天下倾覆,五代十国乱象初显,曾有割据军阀,为筹措金银而大肆挖坟掘墓,随军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进入白陵山大墓,却只见其中宛如世外桃花源,诸多殉葬死者若生,仍动作不僵,已为尸怪,因而慌乱退出,封其穴】 【然。】 【尸怪通灵本就近乎为‘精’,虽诸多随军摸金校尉、发丘郎将退出极快,但少数尸怪却仍得其军中煞气,学之生人模样,趋步俯仰,宛如真人。】 【其中为首者,乃墓中前朝刑部尚书之独女,骗取误入‘桃花源’者之人血,而从蒙昧渐开灵智,取尸怪变而犼之意,以山为名,自号‘白陵犼’,于山间重立刑部阴司,惯来以酷刑折磨生者为乐】 【从属效果】 【当白陵犼及其‘命中刑’位于狱中收押状态时,将会使得‘狱’的规则进一步得到补全,模拟前朝之刑部天牢,但凡收禁位置不足,皆可将陷入‘收押’状态,却未曾彻底‘收押’者,直接抹杀,转化为‘狱’之成长资粮,为收禁位置,进行上限扩充!】 第三十三章.妖寇猎食 宛如翻涌的漩涡,又宛如扑面的海浪。 虽然越阳楼此生还没有见过那大海的样子,可伴随着种种的异力从‘狱’中加持到了身躯之上。 在他的眼前,那错综复杂到让人眼晕目绚的各种记忆画面,便是纷纷的涌入到了他的脑海之中,仿佛是继承了那些死者力量的同时,也将他们存在过的痕迹,也一并继承下来了一般。 越阳楼悄然闭上了眼睛,只感觉到精神上的痛苦,竟然是压过了肉体上的痛苦。 如果是硬是形容他从众妖的这些记忆碎片中看到的东西的话。 或许……越阳楼也只能言语匮乏的用纯粹的‘恶’这一词来进行概括。 纵使他本身并不算是多么严重的道德洁癖者,到现在更是已经见惯了种种血腥的场景,可白陵犼、绛宫儿、火丹道人等大妖的所作所为,却仍然是令他感到一种严重的心理不适。 要将大墓修成一座‘桃花源’,无数尸怪通灵宛如生者,究竟得是吞噬了多少鲜血?要将残缺的炼制道兵之法补全,最终完全的应用在自己身上,又究竟是尝试了多少次的人体实验? 从手掌本能的紧握了起来,到渐渐重新松开。 越阳楼暂时停下了对这些记忆碎片的回顾,以他的坚定意志,竟是也不敢往其中细想,只怕是后悔先前动手时,未曾给他们下手更狠一些。 秦岭众妖,凡有修为在身者,无一妖不可杀。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句话确实是没有半点错误的。 因为有了修为,就意味着开了灵智,而开了灵智这件事情本身,就意味着必然会接触到那些虽称作‘文明’,可却是要比‘野蛮’还更加残忍的东西。 北宗无情,南宗纵性,僧者疯魔,儒者执妄。 这个世界的修行道本身就存在着问题,越是追逐着那渊邃的天道,便越是会为之浸染,非是有大执念,而无法证道。 要严格来说的话。 越阳楼‘众恶我来杀’的表现,本身也同样是极端的偏执魔性。 连自恃精神无比健康的他都是如此,同理,又更何况那些根本没有受到任何规矩拘束,天性本就是原始之‘兽’,肆意妄为的众多妖魔呢? 想到那些残缺的记忆碎片,还有着不少疑似官府之人、或是疑似北宗之人,与其中某些众妖建立交易关系,贩卖治下多余人口的画面。 越阳楼再一次彻底坚定了心念。 且忽然间,想到了《韩非子》中了扁鹊见蔡桓公的故事。 【扁鹊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 桓侯曰:“寡人无疾。” 居十日,扁鹊复见曰:“君之病在肌肤,不治将益深。” 桓侯不应。扁鹊出,桓侯又不悦。 居十日,扁鹊复见曰:“君之病在肠胃,不治将益深。” 桓侯又不应。扁鹊出,桓侯又不悦。 居十日,扁鹊望桓侯而还走。桓侯故使人问之,扁鹊曰:“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 居五日,桓侯体痛,使人索扁鹊,已逃秦矣,桓侯遂死。】 这话的意思是说。 疾病在于皮肤纹理之间,汤熨的力量便能够达到;疾病在肌肉和皮肤之间,用针灸可以治好;疾病在于在肠胃里,用火剂汤方也可以治好。 至于在骨髓之中的疾病,那是只有司命神方才能够管辖的事情,仅仅依靠医生是没有办法医治的。 因为现在桓侯病入骨髓,所以扁鹊便不再请求为他治病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话。 若将这个世道妖匪过如梳,道人过如蓖,命官过如剃的各种怪诞乱象一一对应,这则扁鹊见蔡桓公的故事,不正是和如今武朝这座天下的情况无比相似么? “疾入骨髓、病入膏育……” 缓缓重新睁开眼眸,越阳楼长长叹息一声:“无可救药啊!” 看着似乎是一瞬间变得疲惫了许多的师弟,余殸仙接过了身躯的控制权,没有说话,只是悄然俯身了下来,抱住了越阳楼,像是母亲的存在一样,无比的温柔。 她开口,道:“小师祖她说,这就是以北道门之根基,强修南玄门之考召法,所必然会经历的考验,若是无法在那些妖魔的记忆碎片冲刷下,一直坚定本性,明白‘我之为我’,便会逐渐为无数其他人的错位人生所混乱自身的存在,最终沦为丧失自我的孽物。” 似乎因为余殸仙的怀抱,让越阳楼重新恢复过来了几分,他玩笑道:“将这么危险的法门给我修,难道玄虚子那个女人就不怕我真的没有撑住么?” 见到师弟这么说,余殸仙愣了一下,然后便轻笑着,模仿玄虚子的语气说道:“她说,假如你这就没有撑住的话,那你也就没有资格做个她的男人了……看在你这师弟实在是可怜的份上,放心吧,师姐我到时候,肯定会亲手把小师弟你的头颅砍下来的,绝不会让你继续痛苦。” “那我还真是感谢师姐你了啊!”越阳楼翻了个白眼。 紧接着,他却也是心里默默说道:“人之为人,就是因为知善恶而晓美丑,我见了这些妖魔记忆中的丑恶,以此为鉴,反而才是应该心志更添坚定,逢一恶,便要斩一恶,纵使无力改换此世新天,也绝不肯磨了这性子,使好一身本事,无所用处!” “那些复杂的东西,师姐我不懂,我只知道师弟你孤身闯入囚龙观时,那副样子要是放到外面,可是叫许多女儿家折服的威风气概……” 余殸仙温柔的怀抱着他,顿了顿,声音轻柔道:“所以,师姐我也只是期望师弟你能够一如那日般,莫要轻易的因为这个世界而改变,受人誉之也好,受人毁之也罢,只要依旧能做好你自己。” “我会的。” 越阳楼只是这么说道。 看着眼前渐渐出现的,那片黏菌密布的景象,旋即从胸口中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那个会露出疲惫的他,就已经被自己杀死了,重新换成了理应是永远没有迟疑、也永远都是无比坚定的他。 在太岁宫中,他们身下的白虎已经走了许久。 如今暗色的荧光黏菌渐渐爬上了墙壁、覆盖了地面,一切的陈设装饰变得古旧陈腐。 感觉仿佛正逐步深入到某种庞大生物的体内腔道般,那些黏菌随着齐夷大君沉眠时段‘呼吸’而有规律起伏。 没有任何的来由。 越阳楼的直觉就让他肯定,所有眼前之物,或许正是那坎精儿先前所言的,那位齐夷大君真正的本体所化。 祸境和祸境之间也有着巨大的差距。 有之如当年的玄牝子那般,一步入劫、两步入灾、三步飞升的千年以降的怪物。 也有之如这秦岭中的妖魔这般,只有数量上达到一定的数量,形成蚁附之势,方有可能威胁到自身的存在。 若秦岭这些传说中描述的齐夷大君的背景不假。 这尊与天下第一人的易龙先生同一个的祸境大妖,依仗着天生异种的优势,独占首阳山为王,有不食亦不死之能,其身躯每过一日,便日长三尺,光是食其一块血肉,便足以使人自愈能力大增。 如此数百年时间下来。 总论其庞大本体中积蓄的生命力,只怕是用如渊如海来形容也不为过了。 就算始终没有真正踏入到劫境之中,在越阳楼的记忆中,实际见到过的存在里,或许也只有理想情况下,不仅命图完整,一身道术尽是可以使用,且同时掌握着‘地罡召考箓’和‘仙砂返魂箓’的全盛期白渡子能够抗衡了。 生育众生、长养万物。 以一己之力作为‘慈父’而供应起首阳山周边方圆数百里的生态圈。 即便是在往古以来的所有祸境之中,像白渡子和齐夷大君这等存在,也足以称得上是有了留下名姓的资格,为善为恶,都具是会影响到无数人的生死。 虽然仅仅是伸手触摸着这些黏菌。 越阳楼就能够顺着联系感受到齐夷大君那几乎蚀空了首阳山的本体,感受到齐夷大君那仿佛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然而…… 在那心底涌动着的莫名情绪下,纵使如今还有着巨大的实力差距,但他却仍然会忍不住去想,生出一个奇妙的念头:“假以时日的话,我又究竟能不能杀死这等的存在呢?” 太岁宫的这些黏菌依然如故,没有人能给他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腰斩之刑’‘枭首之刑’的痛苦,时刻伴随着越阳楼。 ‘狱’的演化进行到了最后。 但只有几十个祸境、几百个难境的填充,却仍然不够……或者说,还是没有达到越阳楼的预期。 看着眼前似乎是无穷无尽的‘食物’,他从白虎上翻身下来,俯低了身子,右手触摸到的地面,只见到是一片异常浓郁的如墨阴影扩散。 旋即,先前死亡的妖魔被转化成了新生的‘无功妖寇’。 那无数从阴影中起身的食尸之兽,眼眸中嗜血之意大盛,作为他这个六龙教主的‘爪牙’,妖寇它们便代替了割肉的刀叉,忠诚的为主人猎食,肆意啃噬,大口饕餮着眼前的一切! 与其说背阴洞中的狂宴并未结束。 不如说直至此刻之时,等到了越阳楼,这场千山妖宴方才算是真正的开始! 第三十五章.‘拼图\’之间的相互吸引 《地罡考召箓》本身就是足以奠定一支道脉根基的秘箓。 其中有关如何‘安坛建狱’的精华部分,使其这等道术完全称得上是‘重器’一级。 即便是在南玄门之中,每一座‘狱’的存在,也是异常重要的,需要首先报备登记,只有通过了之后才能够允许建立。 一座大狱、一尊法坛、一支坛兵。 按照正常的情况来讲,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光是其可以源源不断带来的有生战力,便足以撑起一支较小的道脉,从妖魔到坛兵的转变,本身就是一种正面的循环,只需要后人不是太蠢,往其中照常填些‘柴薪’,这份基业就是一个砸不烂的铁饭碗。 如祖天师所立下的酆都九狱。 在历代天师道的维护下,天师道现在的分坛遍布几乎整个天下,从即便本身修为也只有难境,其门人出世行走,也随时是可以摇人摇出一支坛兵神将的表现来说,便可见‘考召法’之恐怖。 作为各种道术之中的‘重器’。 这门道术修成所需要的消耗,也同效果是等同的。 像天师道那些‘狱’的建立,每一座的底下都有着无数外道异端的尸骨。 只有数百个难境、数十个祸境的话,那仅仅是中上等的品质,当然远远不能够的让越阳楼满意,打从一开始的时候,背阴洞中聚会的众妖,就不过是他这场千山妖宴,真正开席之前的开胃小菜而已! 若要说‘狱’的存在,必然是建立血与骨之上的话。 那在这秦岭之中,除了那些深藏的劫境之外,又有哪一个祸境大妖的体积和血肉质量,还要比这首阳山的齐夷大君更加恐怖呢? 看着眼前大肆啃噬所见一切事物的众多贪婪妖魔,越阳楼就像是放牧着这些属于他的‘牧群’一样,将不断从阴影中起身,啃噬完了一片‘肉田’的它们,往太岁宫中更深处的地方驱赶。 贪如狼,狠如羊,猛如虎。 越阳楼将他从无数妖魔的记忆中提炼出来的兽性,赋予了这些为他猎食的‘爪牙’。 于是,顺应着自身最原始的本能,好似要使天高三尺般,这些爪牙便过地如掠,墙壁也吃、泥沙也啃,将所有能见的事物,尽数装到自己的胃囊之中,不顾其中某些东西的诡异血腥,生生把好好一座极有阴暗美的太岁宫,给彻底啃成了近乎烧过的白地般! 无功妖寇本就是‘寇’。 而既然是‘寇’,寇者侵略也,那他自当也是该学盗跖,有几分横行天下,侵暴诸侯之风! 强者挥刀自是向着更强者,向弱者挥刀只会使刀变得驽钝。 先前吞了这背阴洞中众妖做的几道小菜,也不过是开胃,如此在齐夷大君这等祸境大妖眼皮子底下动手,这道够硬的‘大菜’,方才是他此行赴宴的真正目的! 纵使心底的灵觉,好似无时无刻不在跳动示警。 可驱赶着‘牧群’,往太岁宫的深处前进,感受着演化中的‘狱’的根基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增强,越阳楼却反而是更加平静了,不仅就这么收手的打算,手底下的‘爪牙’们啃噬那些血肉黏菌的速度,还越来越快。 活命须争、修道更须争。 在他可以看见的未来之中,离得近的敌人就有镇妖、讨魔两司的追兵、王害疯身死而牵扯到的南玄门中人;离得远的敌人就有他那个死而不僵的便宜师傅白渡子,以及目前态度还是不明确的玉京子。 这其中的任何一个单独拿出来,那都是相当于劫境级别的大麻烦。 若非是因为两司追兵找错了方向,南玄门来追究王害疯之死的人也没有这么快到北方,而自己那便宜师傅白渡子更是目前还没重新苏醒过来的话。 只怕是劫境以下的谁,身陷到这种处境之中,也绝对难以幸存下来。 镇妖、讨魔两司有武朝官方的供养,死而不僵的白渡子也有十几年的积累,本身更是有着北道门的背景。 无论是这其中的哪个敌人,本身的力量和外物的力量都一样远比越阳楼要强大的多,在这种近乎于绝望的处境之中,只有以非常人之心,行非常人之事,方有可能走出破局的道路。 相比起那些敌人的话。 这侵夺齐夷大君这身血肉,以铸成大狱的风险又算得了什么? 若不是想方设法给自己不断开挂的话,光靠他这一人一代的努力,又如何能赶得上敌人们那祖辈们世世代代的血腥积累? 在无功县短短七日之间,就修成了祸境的越阳楼最深刻明白一个道理。 “在修行的路上,无论是努力、运气、还是天资,这些都只是所有人最基本的标配而已,能做到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而只有修行时间的鸿沟,才是最难以逾越的东西。” “若是执迷于这些东西的话,我恐怕是一辈子也不可能赶得上那些身后有着庞大资源供养的怪物,只有跳出常规的思维,想方设法的开挂作弊,方才是真正行得通的道路!” 越阳楼抬起头,看向周遭血肉黏菌覆盖程度越来越严重的环境,感知到演化中的‘狱’,在延伸出来的诸多‘爪牙’不停掠食下,积蓄的力量快要渐渐达到极限。 秉着宁可浪费,也绝不放过的心思。 他便将‘狱’炼化这些血肉黏菌后得到的自愈因子,极为豪奢的灌注到了手底下的这些无功妖寇身上时,使得其血肉之间,也多出一股子诡异的自愈性,省得这些工具妖忙活了大半天,结果一块也没真正落到自己肚子里面。 至于……你说为什么他没有自己享用? 作为一个同样心很脏的人,越阳楼向来喜欢以己度人,虽然这千山妖宴开了这些年的时间,似乎都没有什么问题,但万一要是有了那么一个万一,真把这玩意纳入体内,岂不就是作大死了? 相比起那种做法而言,越阳楼宁可拿手底下的无功妖寇当几回过滤器,反正这些玩意也死后也是照样被‘狱’给吞了,到时候剩下的气血依然三七分账,这么一个个炼化几遍,越阳楼还就真不信到时候居然能剩下个什么暗手! “这个过程是一个长期的过程,目前暂时不需要着急。”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任由手底下的这些‘爪牙’继续往前猎食推进,然后缓缓闭上眼睛,逐渐深入到这座太岁宫的过程中,就感觉到某种吸引着他的感觉也在变得清晰了起来。 修为达到祸境之后。 每一个修行者都会对接下来自己命图所需要的命丛有着模糊的感应。 就像是从设计诞生之初,创造的道门前辈就将自相残杀的本能刻在了命丛里一样,这个庞大的体系之中,他们各自的命图中,其实都或多或少有着对方所需要的“拼图”。 在祸境这个境界,纯粹依靠自己炼成命丛是很难行得通的,只有如此依靠近乎养蛊式的相互掠夺,从对方的命图上撕下自己所需的“拼图”,最终诞生的那个,才能够是足以入劫的怪物之王! 在那种逐渐清晰的感应之下。 犹豫、迟疑、愣神,这些种种的反应,都没有在越阳楼的身上出上。 只是操控着众多无功妖寇改换了啃噬的方向,群兽将眼前的障碍和血肉黏菌都情理干净,旋即,越阳楼上前挥拳轰开了一睹众妖也没啃能下的墙壁。 于是,这座明明宛如迷宫一样结构复杂、中间还掺杂着诸多诡异的太岁宫,在如此野蛮粗暴的破解下,其深处的秘密,竟然便如此直接的展现在了越阳楼的眼前——以一睹墙壁被轰开之后,还有一睹墙壁的形式。 看着眼前锈色暗沉,似乎像是青铜的质地,但却又绝不可能是青铜的金属墙壁。 他沉默了一下,在挥拳轰开那堵疑似通往太岁宫中隐藏之地的墙壁,以命图带给他的质量感应能力,他分明感觉到这里是没有任何东西存在的。 “要么是我感知能力,在这堵墙壁前出了问题,是例外。” “要么……”越阳楼看向这堵墙壁根部似乎是新翻上来的泥土,然后抬起头看了一眼天,道:“就是沉睡中的齐夷大君肉体,也有着本能反应的能力咯?” 他自己就近乎是血肉有灵的表现在前。 这个存在着极大可能的推论,并不能让他多么意外,只是根据先前同样的条件,再度测试了几次,当他向前面这个区域前进时,就会突然间有什么东西,从地底下被吐出来,屹立在他眼前,封住了所有的道路。 “这不就是明摆着有问题么!” 意识到眼前的墙壁之后,或许就是自己想见到的东西,越阳楼很快就有了想法,倚仗着[孔雀咒王剑]结合‘反金行神光’对这等固体之物的克制能力,没有二话,他便直接将那堵拦路的墙壁切割了开来,看到从缺口处,飘出来了一些灰白色的雾气。 没有亲自上前冒险。 越阳楼抓过一个幸运的无功妖寇作为小白鼠。 结果,在接触到那些灰白色雾气的一刻,先前方才确认了状态无比良好的这头妖魔,就像是突然间发病了一样,死死的捂住仿佛骤然被灌满了水导致膨胀的大肚子,如同十月怀胎,将要生娩般,陡然爆发出了一阵尖锐的嚎叫! 第三十六章.六十相胎秽 宛如有什么东西孕育肚子之中般。 咚、咚、咚。 在越阳楼的眼前,那个接触到灰白雾气的无功妖寇处,怪异的声响从他畸形肿胀的小腹之中传出,好似是蜷缩在其中的胎儿,正用力伸手拍打着母体的子宫一样。 几个青黑色的手印诡异浮现在妖魔的肚皮之上。 咿——呀! 一道婴儿的哭泣声骤然响起。 感到这头无功妖寇体内原本的气血以及生命力,都在向着肚腹之中飞快的汇聚。 几乎是毫不犹豫,越阳楼抬脚跺地,一片越发深邃的阴影,便将他脚下的地面笼罩,然后伸出几条覆盖着诡异花纹的粗壮触手,就把这头无功妖寇直接重新拖回到了‘狱’中,进行重新收押。 或许是因为那些从裂缝中溢出来的灰白色雾气,对这头无功妖寇的侵蚀还不算严重的缘故。 在‘狱’的判定中,这头无功妖寇连带着他的腹中之物,也依然被算作是越阳楼的眷属,只是经过片刻[仙道禁书目录]的转换,全新的几行描述,将旧有的几行描述覆盖,看着眼前的面板,他就明白了到底是哪里的状况有问题。 【检测到外来高污染性力量侵入】 【眷属起源属性发生偏移】 【土之民-妖类分支(龙蛇种混血)——胎秽之子-苗床状态(侵蚀率37%)】 “太岁?胎秽?”越阳楼本能呢喃着这两个字体相似度名字,就在感觉到有些莫名熟悉的时候,似乎是这个词触动了隐藏在他灵魂深处的某些残留信息,只见他眼前[仙道禁书目录]所化的深红色面板颤动,一片略显模糊的字迹就浮现了出来。 【判断污染组成中……判断污染来源中……】 【确认污染来源为:编号‘000011’外神——六十相胎秽纪年法“阏逢·困敦”!】 【检测到该存在位于高危险灾害序列中,启动紧急示警,正在呼叫轨道天辰,请求预热劫雷炮锁定!】 【脱离网络连接!脱离网络连接!脱离网络连接!】 【检测到不在信号范围内……尝试拨号呼叫失败……开启本地离线模式!】 【装甲模块缺失、武器模块缺失、锁定模块缺失、变形模块缺失、灵能炉模块缺失……】 【[仙道焚书纲]战斗相关模块缺失严重,本地离线模式启动失败!】 【请尽快前往最近的轨道天辰进行维修!】 在越阳楼的脚下,浓郁如墨的阴影像是活物一样的蠕动着,本来那沉睡在其最深处的那尊天辰碎片所化的装甲鬼神正要起身,可本地离线模式启动失败,却最终还是眼眶位置的红光一闪,重新熄灭了下去。 直到这时。 [仙道禁书目录]的短暂异变结束。 感觉到依然一切如故,越阳楼方才是回味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揉了揉有些胀痛的脑袋,转头看向重新上线的玄虚子,异常无奈道:“看来师姐你先前说的还真没错。” “怎么?”玄虚子挑了挑眉。 越阳楼在阴影上跺了跺脚,叹息了一声道:“你没猜错,这太岁宫里的太岁,还真是和沿海地区那个‘太岁’有关,以至于刚才我丢下去的那家伙,现在都成了所谓‘胎秽之子’的孕育苗床。” 虽然并没有直接开诚布公说过自己[仙道禁书目录]的事情,但他知道,其实玄虚子也差不多从表现上猜到了[仙道禁书目录]的部分能力。 靠着他们之间看破不说破的默契,越阳楼未曾解释自己的信息来源,然后就将他从[仙道禁书目录]上得到的信息,重新给也未曾疑问的玄虚子转述了一遍。 “阏逢·困敦……”玄虚子沉吟了一下,充分发挥了她活体百科的作用,道:“这个名字好像有一些印象,在古代……或者说从周朝过渡仙秦时期的天文学历法中,方士们创立了‘天干地支’的概念,作为纪年法。” “相对于现在的天文学历法而言,‘阏逢·困敦’这个名字翻译过来,也就是天干在甲位,地支为子时之意。”玄虚子顿了顿道:“论阴阳五行,天干之甲属阳之木,地支之子属阳之水,因水而生木相生,是甲子乙丑海中金:宝藏龙宫,珠孕蛟室,正符合眼下这太岁宫中秘地的情况、” “师姐你这算是直接拿天干地支起了一卦?”越阳楼关注点很明显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玄虚子竖起一根手指:“准确来讲,这只是根据一些基本的常识,在外神-六十相胎秽‘阏逢·困敦’这个名字上进行了一下拓展而已,具体这堵青铜墙后,到底是不是‘宝藏龙宫,珠孕蛟室’之景,还得看越先生你自己信不信了。” “师姐我唯一能肯定告诉你的,只有这青铜墙后确实极有可能存在着相关‘象帝之先’第二阶段的命丛,但到底要怎样决定,还得是看你自己。” 见到玄虚子这么说,越阳楼只是笑了笑,道:“仅仅是泄露出来的一缕雾气就能够将普通的妖魔污染成样子……哈,那既然是按照师姐你的这个说法,接下来这堵青铜墙壁后,也就是这座太岁宫、或者说那位齐夷大君本体最至关重要的地方咯?” 虽然他是不答反问,可态度却已经是表达的分明。 “毕竟,这世界上哪有在宴席上吃了一半,还没吃饱,就直接中途离场的道理嘛!” 在越阳楼脚下的阴影中,无尽妖魔鬼怪的最深处那曾经载着[仙道焚书纲]的妖星碎片所化的装甲,眼眶处渐渐亮起了冰冷的红光。 似乎是为那外神的气息,所唤醒了残存的本能。 在一阵阵【本地离线模式启动失败!】的嘈杂声音中,作为仙秦方仙道至高智慧结晶的它,明明大多数模块都早已缺失,可一股执念的支撑下,宛如装甲的恶鬼般,却偏偏是从那浓郁如墨的阴影中站起了身,自行解体变形,披甲在了越阳楼的身上。 装甲铆合、神经接驳、意识相嵌。 [仙道禁书目录]的存在,使得越阳楼自然就达成了最完美的同调状态,宛如这具机体就是他的身躯的延伸……不,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具机体本来就是他的原身,如今前世今生相合,才是他完整的存在形式! 无论是[仙道焚书纲]中为何存在着对外神的执念也好,还是仙秦的方仙道究竟和这“太岁”有什么恩怨纠葛也好。 其实这些的真相都并不重要。 越阳楼只知道这具天辰装甲的力量可以为自己所用,以及嗅到青铜墙壁后的外神气息后,自己的血液就逐渐沸腾了起来。 既然他来这场千山妖宴本身的目的就只是为了最表面上的‘吃’。 那么这一场场千山妖宴的背后,到底长生子是为了什么、到底齐夷大君是为了什么,就算是这一切阴谋的谜底,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在那一刻。 不知道是那众多无功妖寇的兽性感染了越阳楼,还是那众多无功妖寇的兽性本就全部源于自越阳楼。 那流淌于所有修道者血液之中的残酷争斗性,很明显,他无法再进行压抑。 只是随手将先前那个被转化成‘苗床’的无功妖寇,直接塞进动力炉的位置,感受着那大量的生命力被强行压榨了出来,作为燃料。 装甲的鬼神仗着机体里有那些铭刻的仙道符文隔绝内外,只是抬头看了看似乎是逐渐本能的蠕动起来太岁宫穹顶,他提起漆水大纛,将手底下的所有无功妖寇们都收回‘狱’中,便起身进入到孔雀咒王剑切割出来的那道缺口里。 - - - 轰隆隆。 在首阳山的上空,另一边。 仿佛晴空响雷般的声音不断响起。 宛如上和下的概念颠倒了一般,此时此刻,一片水银的汹涌浪涛却翻涌在天,偶尔还化作几条白龙环绕在那个长生子的身侧。 很少有人知到。 其实‘长生子’并非是一个道号,而是她的本名。 所谓‘长生子’者,即是水银也,一名玄水,一名流珠、一名天生、一名玄女。 作为北道门中某些劫境大能的游戏之作,长生子未曾化形时的本体,其实正是秦岭深处的一片天然水银湖。 经过命图的修行,原来的本体被她炼化为独有的道术武器、 在化学性质的飞速转化之中,具备沉重质量的金属汞穿甲弹,弹指间,密密麻麻的将看似肉体凡胎的任旭笼罩,以超越了音速的速度发射,瞬间接触到目前的一刻,悄然转化为雷酸汞的尾部发生二次爆炸,剧烈的化学变化,就给金属汞的穿甲弹,增添彻骨的威力,足以轻而易举的贯穿通常意义上的坦克装甲! 只不过…… “重金属制成的穿甲弹而已,难道也能比得过僧侣长久经过佛理熏陶的肉体么!” 就那一刻。 宛如当场就进入了坐禅的状态中一般,任旭捏起地藏印,一阵黯淡的黄铜色便瞬间覆盖了他的全身,仿佛将他和脚下的大地连接在了一起,以近乎平等的均匀形式,所有金属汞穿甲弹的动能,都是被他转移到了大地之上! 第三十七章.产道与孽胎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思知密藏。” 作为破戒僧的身份,任旭颂唱着地藏菩萨的真言。 虽然将大多数动能都转移到了大地之中后,他仿佛镀上了一层铜皮的身躯,也仍然还是有所受伤,但在长生子的眼前,他一身赤条的皮肉上,那尊金身骨灰涂描的佛陀像,却只是蠕动了一下,那些伤势便转瞬被重新修复。 进入战斗的姿态之后。 他原本自来熟的样子找不到了半分,宛如直接变了个人般,在那时常露出笑容之上,也同样多出几分诡异的弧度。 仿佛是以前受戒的习惯,仍然还有一部分没改的过来,遵守着“不妄言”的戒律,任旭很轻松的说道:“我这一脉是‘金刚手菩萨’传承的命图,不仅具有除恶降魔的广大神力,身为诸佛菩萨力量的总集、密法的结集者,也兼有坚固不坏之金刚本体,可以随意切换各种手印的状态。” “在‘地藏印’的状态下,我所遭受的所有伤害性力量,将被转移到大地上七成,而剩下的三成,则是会被均匀的分摊到我全身上下的每一个部分。” “金刚法体只会被粉碎,而不会被贯穿、折断,只有能一瞬间爆发出经过两次削弱,也仍然可以打爆我全身血肉的恐怖力量,才是真正杀死我的唯一办法,而这一点在祸境之中,却偏偏是最难以的实现的。” 看着天上那涌动的水银湖泊。 任旭先是毫不在意的将自己仅有的几种能力给讲了出来,然后就道:“因为政治性上的原因,为了避免南玄门和北道门在这件事上产生冲突,正处于镇妖司托庇下的我,不会对你直接对你出手,如果你想借这一场发泄情绪的话,那你就尽管动手吧,” 见到他这番话,长生子垂眸,没有被表面上的胜负所迷惑,而是一眼就看出来他真正的打算,嗤笑道:“你想就算没有实际上分出来胜负,但只要你拖延时间到那个六龙教主带着‘鼠令’顺利出来,胜负其实就不言自分?” 面对长生子的嗤笑,任旭异常诚恳的说道:“我辈都是修行之人,一旦动手便就是要既分胜负也决生死,虽然世事都是身不由己,但我也愿意首先以非必要而尽量不动手,来践行我的慈悲之道。” “但……”长生子顿了顿,一言就道破了他话里最大的漏洞:“你是个破戒僧!” “严格来讲,那叫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丝毫不见得脸上有半分羞愧之色,任旭很自然的往下编造道:“那些都是我年轻时候,犯下的错误了……” “你就真的相信那个六龙教主能出来?” 长生子直接打断了他接下来的一连串垃圾话,同时身边水银的各种化学变化也未曾停止。 “你们镇妖司的地图上平时也标了秦岭里哪里地方是能去,哪些地方是不能去的,作为好歹是从六品的团练副使,你可别说你不知道首阳山下齐夷大君那个老家伙的跟脚究竟是什么!” 任旭挠了挠头,好像不以为然:“不就是前朝时北道门研究胎秽的产物嘛,这种邪物以前在寺里我又不是没少见,大惊小怪什么呀!” “那只是因为你们这些秃驴早就一个个都彻底疯了。”长生子言语间嫌恶之意表露无疑,虽然南玄门和佛宗的关系并没有像南北的异端之争那样恶劣,但终究也没有是好到哪里去。 “疯与不疯,不过是外人的定义,毁之誉之,又与‘我’有何关系?”任旭手里捏着禅印,脸上神色丝毫不见喜怒。 看着在道术下转化为有机汞化合物,将首阳山上下尽数笼罩的苍莽白雾,他却依然是无喜无悲。 虽然这长生子意识到他金刚法体的破绽后,就迅速用道术转化出来有机汞化合物是足以称之为致命的毒物没错,但谁说他专精‘地藏印’,就只会‘地藏印’这一种手印呢? 悄然结起药师印,他平静颂唱起十二大愿: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 - - - 湿滑、粘腻。 灰白色的雾气笼罩之中,一如先前那般的血肉黏菌和纵横交错的紫红色粗壮血管铺成了地面。 通过直接对磁场的感知,踏入到那扇青铜墙壁之后,越阳楼能感觉到自身正在逐渐往地底之下走去。 如果是依照先前将太岁宫比作是某种生物的腔体的比喻来说的话。 那么此刻在这条道路之中,越阳楼就好似感觉到自身是在某种生物的产道中行走,逐渐往那应该是‘子-宫’的方向接近。 在这个似乎是深入了地底的位置。 他的综合感知之中,所谓的地脉搏动似乎也是清晰了起来,但令人也感到极为古怪的是,在地脉起伏搏动的同时,却好像还有另一种声音重叠在其上,如果不是仔细分辨的话,根本就是难以分辨出来两者的区别。 虽然说灵感过高并不是什么好事,连日常生活也时常会被眼前闪过的幻觉困扰,但终究这玩意多少还是有些有用的时候——譬如说此时此刻,听到那一阵阵搏动声的时候,越阳楼他就产生了奇怪的念头,将这道几乎重叠在一起的声音,毫无根据和胎儿在母体腹中的声音联系在了一起。 在身为沿海地区所信仰的创生之神同时,‘太岁’亦是具备种种经典属性的大地母神,某种意义上,越阳楼如今所见的诸多景象,则正是明证了她的信仰来到中原之后的属性变化。 假如将首阳山上的背阴洞比作是消化食物的胃囊,而将那些无处不在的黏菌比作是运转的血液的话。 那么在‘产道’之中深入,向着深邃的地底进发。 毫无疑问,那尽头处的‘宫中蠢动之物’,就定然是群山和地母所孕育的孽胎无疑吧。 第三十八章.螺旋的进化真谛 皇天成我形,厚土成我身。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产道深处那‘宫中蠢动之胎’,让越阳楼也联想到了自己这具化作了‘肉身坛’的身躯。 同样将血肉凡胎比喻做天地万象,依次取得其上其下之能力。 不过两者之间最大的区别,则是越阳楼的‘肉身坛’才刚刚从理论的假想转化为实际,而首阳山深处的这尊‘宫内蠢动之胎’,却已经仿佛和地脉结合了起来,隐藏在齐夷大君的本体中,以‘脐带’汲取着营养。 在三千里秦岭妖国这片北道门自留的实验田上。 像是对地脉动手脚这样的大事,不可能瞒得过那些妖道,正如长生子那个女人名为宾客实为监视的身份一样,齐夷大君在做的事情,只可能也是某些人默认且支持的。 虽然并没有对这个世界的历史有太过深入的研究。 但越阳楼也知道,南北两宗的道门在逐渐成型的过程中,都很大程度上吸收了原始巫祭崇拜、和仙秦方仙道的理论体系,并因此由前者衍生出了‘符箓’,由后者衍生出了‘丹道’,这两大系统性的集大成者之物。 北道门的前身是仙秦方仙道,南玄门的前身是原始巫祭崇拜。 若是说依旧在那个徐福东渡带回了长生药(太岁)的前提下,进行推演的话,这一系列的因果关系也就完整了起来,正因为是北道门继承了方仙道解体后的诸多研究,如此,三千里秦岭内,齐夷大君将‘宫内蠢动之胎’连接上地脉的行为,才会被允许。 “太岁……胎秽……” 感知着周围似乎越发诡异起来的环境,那一声声的胎动之声,就让越阳楼感到了深深地恶寒萦绕于周身,仿佛是齐夷大君的肉身本能终于判断出了他这个体内异物的存在,开始想要清除。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句话本身是说皇天无我、厚土无私,无论是对待任何世物,也只是平等的给予,从不侵夺。 但若是说放在天和地都诞生了自我意志、独为偏颇的语境下的话……那一刻,越阳楼就感到这句话忽然间变了一种味道,成为很多人误解的那种“天地不仁”,只将众生万物当做‘刍狗’这野草扎成的牲畜而已。 骤然间,仿佛是整个天地都对自己生出了深沉的敌意一般。 仅仅是抬起头,越阳楼就能够看到那产道的四处墙壁之上,一些漆黑的畸形脓包凸出了出来,然后“噗噗”的一个个炸开,露出其中黝黑如石的一颗颗眼睛,用一种无法言喻的恶意眼神,齐刷刷的凝视着越阳楼那格格不入的存在。 好似这就是‘胎秽’之力的持有者,从食物链的原点位置,对其下游衍生出来的劣等种,所拥有的权柄一般。 那些恶意视线的凝视下,越阳楼只感觉到像是全身的血肉背叛了自己的意志,被激发出了铭刻在深处的原始恐惧,竟是瞬间就产生了一种自行溶解的趋势。 远古的天神以伟力搅动大海,群山及大陆上浮,万物于水中出焉。 这就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水生型创世传说,而‘太岁’之造人神话,则亦是从这类水生型创世神话中,割裂出来的‘以水和土混合成泥’的部分侧面。 若是将成型而固化的人体视作是烧成的陶俑的话,那在胎秽之力的影响下,所有古老程度不如其的生物,就好似是形体逐渐往最初始的模样回溯,如不定形的海底淤泥一般,重新获得那万古的‘长生’之躯! ‘没错,就是这种大恐怖、就是这种令人绝望的味道……’ 那一刻,感受着自己这身血肉的异变,越阳楼抬起微微颤抖、且长出了密密麻麻眼珠子的手臂。 在他的身上,将背阴洞中众妖的肉身尽皆吞食之后,猿猴的暴虐、山君的凶残、蛇魔的阴狠及种种不同而相似的原始兽性,就同时的爆发了出来,然后为越阳楼精神中那更加恐怖的魔念本性所尽数吞食,作为资粮,使其进一步的异变为某种模样,契合肉身,强行摆脱了胎秽之力的影响! 世间的物种起源不止‘太岁’一支,而在此之前,通过《地罡考召箓》的修行,越阳楼则正是恰巧有着其中龙蛇种里也最为纯正的血脉! 若蛇若龟,若鱼若蛤,世上万灵,龙皆能之。 如果说胎秽之力的效果,是使生物的形态不断“退化”,最终回到起点的话,那么无论世间万物的出生种类,具是可以升华而成的“龙”,便是那相反的位于血脉之终点者。 两蛇相缠,即是双螺旋的形态。 所谓的‘真龙’,其本质正是不断螺旋上升、而无止境延续的“进化”本身! 但凡有欲望摆脱现状,心持积极奋进的‘升与变’之道,则鲤鱼亦可跃龙门而化白龙腾空,黑狗亦可脱毛身而化乌龙升天! 在那足以令所有生物溶解为淤泥的胎秽之力前。 借助那绝望的大恐怖之意,越阳楼却反而是领悟到了抗逆、斗争的螺旋进化之真谛,反吞妖性而炼魔性,精神完美契合肉身,一身磅礴如海的凶戾血气,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极盛! 那一刻。 装甲的鬼神屹立于血肉大地之上。 来自动力炉中生命剧烈燃烧的能量传输全身,宛如无数雷霆被瞬间激发一般,他向前摊开五指,掌心中‘孔雀咒王剑’的锋芒隐现,金光一闪,就化身为堂堂的雷霆,瞬间轰开了一条笔直的道路,碾碎了墙壁上那些恶意的眼睛! 逆五行神光? 不!这是西方损性监兵神雷! 既然齐夷大君渐渐苏醒过来的本能,已经是打算清楚体内的异物,导致这整片天地都对自己生出难以言述的恶意,那越阳楼自是干脆抢先出手,先行以反金行神光演化出更激烈的西方损性监兵神雷,强行撕开一条道路! 在骤然间受袭的痛苦之下。 那一刻,整座“太岁宫”好似一头庞大无匹的怪物般,本能意识提前苏醒过来了一部分,操控着‘产道’周遭的血肉疯狂蠕动,急剧收缩,向越阳楼挤压了过来! 那副仿佛突然变得异常逼仄起来的场景,说真是“天塌地陷”其实也绝不为过。 在越阳楼的眼前,整个天地确实是都向他展露出了难以言明的恶意,以重重的压迫力,要将他束缚在这里! “果然如此呀——” 看着这一幕,越阳楼嘴角微微露出一丝愉快的笑容,仿佛蛇类般的狭长竖瞳凝视着那胎动之声传出的位置,道:“那里是你孕育的本体所在,从来秘不示人,这么多次的千山妖宴,也正式为了这个‘宫内蠢动之胎’而存在!” 就像是本身也化作了一道雷霆般。 毫不顾惜的任由这具装甲抽取着大量蕴藏着生命力的血液,本身也达到祸境之后,越阳楼和天辰装甲深度融合为一体,在无数仙道符文的放大效应下,驾驭着来自天地磁场的磅礴大力,他的身形就几乎是化作了一道异常闪耀的雷光,拖拽着一路轰鸣雷声,向前突进! 雷霆来势汹汹,速度何其快捷。 纵使天地的合拢速度再快,又如何能拦得住那难以想象的极速呢? 一瞬间,突进突进再突进! 装甲的鬼神以雷霆所成的身躯,轰雷掣电,强行撞开从‘产道’到‘子-宫’的路径,冲破重重壁障,所遇之物更是毫不留情的撕碎。过路后,只余碎肉满地,汇集成一条血河! 解开困龙纵兕虎,赶上夷门入玄宫。无明火变激紫电,霹雳截断首阳峰! 那一刻,好似正是要一道雷霆截断山峰,再撞开那合拢的天地般,越阳楼行使着达至莫测之境的神速,陡然冲入到一个充盈着灰黑色雾气的巨大血宫之中。 激走的风流里,他放眼望去,只见这座血宫中心,伫立着一个接天连地的庞大胎盘,其延伸出来的脐带和血管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墙壁及大地,每一根的周围还有无数穿着脏大褂的鼠人,专门负责维护运行,不断往那些血管裂开如花瓣口器的根部里,投入一具具活生生的人体或妖躯,任其进食。 说是地狱般的景象。 但其实也不太像是地狱般的景象。 因为这里存在着的每一个生灵脸上,都是一种相似的麻木到近乎蒙昧的神色,即便是那些被投入到血管口器之中的人类,他们好似也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死亡,或是他人的死亡,如同这就是和吃饭喝水一般的自然天理。 将这些宫中的景象一览无余,越阳楼心里刚添上几分疑惑,可紧接着如有预感般抬起头远目,他就看见那庞大的血肉胎盘调整了一下方向,转过来面向了他,然后显露出了其中那个怪异婴儿蜷缩着的全身。 “汝乃何人,为何闯进吾之宫室,还大肆杀戮吾的玩伴!” 似乎异常委屈的清澈童声极为不符合的在天地间响起,在看到“胎秽”那纯真如稚子的眼眸时,竟是连越阳楼也不由得愣神了一刻,凶戾之气顿消几分,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胎秽之子?”他本能确认了一下。 胎秽之子没回答,声音不快:“汝还没回答吾先前的问题呢!” “……那就对了。” 看着那无数血管中纠缠着的人尸和残肢,越阳楼的凶意重新勃发,然后毫不犹豫的一拳轰下! “相争相斗,分个你死我活而已,要甚忒多废话!” 第三十九章.斩魔之钢 武道的本质,说白了,也就是以强凌弱、得寸进尺。 倚仗着自己骨骼的坚硬,来对上软弱的眼珠、下阴这种部位,或是借助兵械的锋利,直取心脏和头颅这种要害。 骨骼无法比钢铁更坚硬、血肉更难以抵挡火炮的威力。 但……就算是这些东西加起来的话,此时此刻,恐怕也无法比拟越阳楼这具以仙秦方仙道的天辰法器残骸所铸成的合金装甲之躯吧! 草创不久的[六祸禁道]之中,越阳楼唯有[妖祸道]和[兵祸道]是相对最为完整的两道。 若说前者的[妖祸道]是因为妖性附体、可以直接结合孽龙的变化之能,逆推出相关血脉的话,而后者的[兵祸道],则就是因为其源头本就在于这具天辰装甲。 与其说其是为人类之躯打造的象形武术,不如说……[兵祸道]本是专门为装甲之躯打造的武术,许多违背常识的招式,都只有借助这等钢铁为身的躯体,方可以没有代价的轻易使出! “六祸禁道……” 在毫不犹豫的朝那胎秽之子拧拳轰下的那一刻,越阳楼也在心里同时说道:“——兵祸-云爆弹!” 一瞬间,首阳山下的巨大血肉子宫之中。 宛如视线之中的景象都被血色充斥般,装甲鬼神的拳罡破开音障,裹挟着大量血色薄雾,如苍天坠落般轰下,光是那片血色浓雾和笼罩区内的大气化合,然后就迅速形成了气溶胶态的云雾,将大地之上笼罩! 这等变化所造成的缺氧现象先不提。 在那胎秽之子还没来得及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时。 紧接着,越阳楼的拳罡和大气的剧烈摩擦,在空气充分混合形成的气溶胶浓雾中,错开一瞬,就引发了二度的爆炸,使整个化作空气炸弹的雾团跟着被引爆,在瞬间释放出大量热能,形成高温高压的火球,并以极快的速度向外膨胀! 相比较于同等重量的其他炸弹相比,云爆弹有着高温高压的恐怖杀伤力的同时,其最大的特点就是远超同类的持续时间,不仅仅是一瞬间的爆发,而是将会持续许久的云雾爆轰,造成更加连续的杀伤效果! 宛如上百道旱雷炸开。 看着眼前堪称是瞬间化作了真正的烈火地狱,连大地都隐隐在颤抖的场景。 越阳楼感知到,在自己的这一记[兵祸-云爆弹]之下,这整座血肉子宫之中的那些鼠人的生命气息几乎是都全部消失,战意昂扬,如是高声宣告道:“在你我开始交战之前,这些不成气候的杂鱼就先退场吧!” 在那仍旧持续的云雾爆炸之中,回答他的是‘胎秽之子’那稚嫩而清脆的声音:“唔——!” 似乎是这一记杀伤力恐怖的‘兵祸-云爆弹’也没有受创多重。 下一刻。 浓厚的危险气息席卷,强行吹开了持续不断爆炸的浓雾。 那接天连地的血肉胎盘重现世间,其中蜷缩着诡异婴孩猛然睁开眼睛,隔着甚远的距离,就从大地上抬起了它的手——也就是那成百上千的血管和脐带,同时挥舞着,指向了越阳楼的位置。 不是什么怨恨、也不是什么憎恶。 那双黝黑如石、没有半分白色的眼瞳之中,有的,只是如孩童看向玩具一般的纯真,以及妖魔看向猎物般的野性。 假如说修行之路的终点,就是将自身化作彻底脱离文明的天外之兽的话。 那么此时此刻,在眼前这个‘胎秽之子’的身上,越阳楼则是同样的看到了‘兽’的雏形,如同存在就是为了站在智慧秩序的对立面一般,它是那万灵未生的时代中,那种原始而蒙昧的状态的化形! 恍惚间。 他仿佛看到漆黑的天穹之下,来自星辰之外的陨落光焰,坠于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中,然后血和肉被搅和成泥状,在他的眼前,那无数的血管和脐带鞭挞大地,宛如幻觉和真实骤然重叠,万物倾覆,那片的世界就变成了遂古之初的模样! 海浪声汹涌,胎动声震耳。 从那‘胎秽’的记忆之中,仅仅是以信息模因的形式流出,那来自天外之神的污染,就覆盖了现实,将一切的事物都替换为遂古之初、万灵未生,海洋尚且是橙红色的灼热羊水的场景! “汝知晓否——” 面对着有趣的玩伴,胎秽之子以那晦涩莫名的古老语言发声,如是分享着自己的喜悦,将足以熔断理智的原始之秘颂唱于言。 “——天何所沓,十二焉分?” 在话音落下点那一刻,宛如遥远的天和地,在海洋之中交合为一线般,视线的尽头之处,‘太岁’孕育出万千血肉种生灵的橙红色羊水涌动,就化作了滔滔的巨大浪潮! 天在哪里与地交会?黄道又如何十二等分? 纵使千山妖宴的大仪轨未曾完成,它也没有按照北道门那些妖道的实验计划般,彻底将齐夷大君的一身底蕴吞噬,最终以‘长生药’的姿态破腹而出,可即便是仍在胎盘之中,此时此刻,那外神胎秽之子的恐怖也同样是显露无疑! 那一刻。 看着眼前远比先前的‘天地合拢’更加恐怖的景象,熔金色蛇瞳之中,好似焰光正在越阳楼眼底渐渐燃起,虽然本身经过一番大战之后,也是早已重伤,但饱含战意的狰狞笑容同时却不受控制的从他脸庞上浮现。 龙蛇之血的本质,即是升华与变化的螺旋。 不甘心于庸碌、不满足于现状、不肯因为眼下的成就而停步。 说是强烈的进取心也好,说是无法遏制的贪婪也罢,凡是领域到龙蛇之血真意的存在,在他们的身上,都会体现出来某种倾向的异常强欲。 或许龙蛇之血,在其他人身上体现出来的强欲倾向到底是什么,暂且还无法知道。 但感受着那宛如彻底沸腾起来的血液,越阳楼却是清楚的明白,这份血脉则说为他彻底唤醒了自己那喜争而好斗的赤诚本性。 与其说是像其他人多少想要将敌人的尊严踩碎、多少想要如此证明自身方才是强者。 不如说越阳楼只是单纯想要享受这种精神和肉身都升华到极致、比做-爱还要爽上无数倍的快感而已,至于到底有没有利益收获什么的,将要讲的道理都寄托于‘刀’上,生则生矣,死则死矣,又能有什么其他的遗憾? “相争相斗,分个你死我活而已,要甚忒多废话!” 在那涌动的滔天橙红色浪潮前,明明残存的理智也几瞬于外神孕育血肉种的羊水下熔断,可某种强烈的执念却仍是驱动着他再度开口,驱使着这具仿佛融化于天辰装甲之中,仿佛已经被钢铁所吞噬的躯体,握拳、挥拳! 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 在那一刻,[六祸禁道]尚未被创出的[涝祸道]就自然而然被他的残躯使了出来,抬手将那滔天的浪潮搅开,然后化身为极速的雷光突进! 感到顿时一阵毛骨悚然的预感升腾,胎秽之子好似意识到,若是毫无防备的被那一击命中,就算是连自己也会瞬间遭受重创! 作为外神子嗣,也作为基本生物,它当然也有着惧死之心。 然而,即便是求生的意识再怎么快,可在越阳楼那一击之前,它却是始终了慢上了一线,不过连念头一转的时间都不到,下一刻,它就突然感受到一阵令人脊背发麻的炽热吐息贴近,吹拂了在脸上。 伴随着汹涌的雷光,装甲的鬼神突破滔天浪潮,转瞬即至。 而下一刻,越阳楼手中的漆水大纛同时变化为符合体型大小,笼罩着西方损性监兵神雷,宛如擎天架海的神铁兵般,猛然一下狠狠掼在了胎秽之子藏身的血肉胎盘之上! ——【涝祸-无支祁】! “唔呃……!” 感受着那剧烈的痛苦,胎秽之子痛呼一声,孕育着它的血肉胎盘被越阳楼的漆水大纛贯穿,好似大量气力也从那伤口的位置,跟着鲜血流出一般,连声音也变调了几分。 这一次,在先前战斗中受损的某一杆凶兵,终于有了难得的补回本源的机会,吞噬了胎秽之子的血肉之后,不仅这一会受损之处就全部被飞快修复,而且本身还似乎更是有了进一步蜕变的可能! “在各种天灾泛滥的沿海地区,时常也流传着各种版本的英雄征服自然的故事。” “若说地母神的存在即是大地的侧面化身的话,那么正与之相对,手持着兵刃,不断斩杀妖魔,从原始的环境,开拓出一片存身之世者——那等的英雄,即是‘钢铁’一般的存在吧。” “从泥土中发掘矿石,以高温烧融,以苦难锻打、以鲜血淬火。” “作为文明的智慧开始显现,逐渐改造世界的象征,也作为告别了那个原始蒙昧的时代的象征之物……” 在这里,越阳楼的声音顿了一下,手里那深深贯穿到胎秽之子的血肉胎盘之中,抑制住了其恐怖再生力的漆水大纛,便逐渐泛起了灼热的金红之色。 他平淡开口: “——毫无疑问,‘钢’正是汝等这类存在的大敌!” 第四十章.龙蛇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胎秽之子所具备的能力之中。 其最为恐怖的,便是它周身萦绕着的、那时刻将接触者的思维及肉体尽数还原为原始状态的格式化污染。 无论是凡人也好,还是妖魔也好。 在那只要目睹其真身、理解其存在,就会沾染的恐怖污染面前,即便是本身达到了祸境,所处于情况,也根本不会有多少的区别。 与其说那是‘道术’。 不如说那已经是接近劫境的‘神通’一般的东西了。 以自身的心神直接干涉微观世界中物灵两相之间的变化,打破质能的守恒定律,从虚空中造就出理想情况的物质。 ‘神通’,即是这世间最不可思议之物的表现形式。 假如说胎秽之子所拥有的这种能力,真是‘神通’的话,就算是越阳楼,恐怕也只能在它展现真身的那一刻,就瞬间融化为一摊原始橙红色的液体,回归这万灵未生之前的形态吧。 所幸、万幸。 “没有真正诞生到这个世界上之前,你从胎中就继承到的这份对血肉种的‘权能’,说是没能完成本地化也好,说是程序无法在系统中正常运行也好,终究是处于一个残缺的状态,也就给了抓住破绽的机会。” 逐渐从理智熔断、意识溶解的状态中,依靠龙蛇之血的性质飞速适应下来,越阳楼借着说话的形式,重新找回残留的思维模式:“从罡气层在天汉时期建立之后,外神或是收回了视线,或是重新陷入了长眠,而‘太岁’的存在大概率也是同样如此。” “其之信仰早已在仙秦时期时,便已接近于消亡,若要想借助仪轨唤起其力量的话,就只有从‘长生药’的传说开始,逐步剥离掉那些发生变形的部分,才能将其还原为最原始的形态——那从天外坠入海洋的未明之物。” “是的,不是具备双重神性的远古母神,而是最开始的诞生于文明之前的未知之物。” “无论是莫测无常的天灾神,还是孕育造人的地母神,这两种在沿海地区表现出来截然不同的形象,相对于‘太岁’的本质来说,都只不过是凡人之后为她所附加的期望而已,若以此来作为推断的根本,就只会距离事实的真相越来越远。” 看着手中仿佛彻底化作金红色之‘钢’的漆水大纛,将骨枪的枪刃又是在胎秽之子的血肉中一搅,越阳楼话音顿了顿,道:“作为在首阳山的仪轨中,逐渐继承了‘太岁’这一点原始性质的存在,我猜测,除了针对所有血肉种的‘格式化’之外,其实,你同时还隐藏着另一项无限接近于‘神通’的被动权能……” 他最后的‘吧’字尚未能够说完。 下一刻,似乎是终于从有意识以来仅有、也是唯一的一次受伤之中恢复过来。 胎秽之子的无数血管和脐带重新掀起无边的橙红色浪涛,就朝借着漆水大纛,将自己固定在血肉胎盘之上的越阳楼袭来! 如同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了一般。 面对着这些只要实际接触,依然足以将自身‘溶解’的原初羊水,越阳楼将吞噬了大量蕴含胎秽之力的血肉精华,已然是接近蜕变边缘的漆水大纛,从胎盘上不慌不忙抽出,又是一招以‘涝祸’兴波行浪,直接劈开浪涛,化作雷光极速脱身。 旺盛的斗争欲推动着龙蛇之血活化,而活化的龙蛇之血又推动着各种奇思妙想碰撞,武功道术精进,在他这一手中,如今俨然已是有了几分‘反水行神光’,以及更进一步的‘北方荡魄执明神雷’的雏形! “在最起初的故事中,‘太岁’的形象仅仅是从天外坠入海洋的未明之物而已……” 悠然的提枪斩开一道道浪潮,越阳楼同时继续着先前的话说道:“在那个万灵尚未诞生,一切尚且是蒙昧的时代,‘天外’和‘坠落’这两个词的语意,亦是极为暧昧的,与其说是活火从天外坠落,不如说,其实更像是一片黑夜的天穹,为群山及大海诞下了子嗣。” “作为这世间的‘初诞者’之一,‘太岁’表现出来最根本的‘具生殖力’的地母神形象,也正是源自于此,所以你这胎秽之子,方能拥有如此针对所有血肉种……或许说所有‘次其而诞者’的‘格式化’权能。” 轰! 抬手以漆水大纛的枪刃削开胎秽之子带着万钧之力砸下的粗壮血管,看着它身后伴随着其逐渐失控的情绪,而从海平面上高高升起,如同得到了生命般,冲入天空、化作长度接近两百米的几条蛇形妖物的庞大水柱。 在那一刻,越阳楼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紧接着,直接震动大气的‘说’道:“至于我先前所说,你那道隐藏着的、无限接近于‘神通’的权能嘛,我猜测,那可能就是你一开始无伤挡下我一招‘兵祸-云爆弹’的原因吧。” “因为在太岁身为‘初诞者’的同时,本身也是‘从黑夜而生的未明之物’ 所以利用这一点,在首阳山的仪轨中,我猜测,北道门设计这项实验的实验人员,便为你的胎盘构筑了这项被动的防御权能——越是距离那原始蒙昧的时代越远,属于先进的攻击手段,也就对你的效果越低,只有以那最古老而基本的形式,方才是能够越过豁免,对你造成伤害的唯一手段!” “怎么会……” 见到越阳楼这番话说出来,胎秽之子终于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家伙,好似它才是那个看到无法理解的事物一样。 “你是不是在想我到底是怎么推断出来这一切的——” 越阳楼如能猜到胎秽之子的心里所想,朗声开口,道:“那当然是你自己的血肉亲自告诉我的啊!” 下一刻。 在胎秽之子的面前,他运转起‘天鬼夺兵铸形术’中最禁忌的有关‘自我铸造’的部分,旋即,借助那些它战斗中被斩下的血肉,越阳楼的气息,就飞快变得和胎秽之子极为相似,或许只有极为细微之处上还有着差别! 龙蛇之种本就是囊括范围极广的分类,凡说有双螺旋、或是不止于是双螺旋的生物都可以化龙。 既然神木可以化龙、巨舰也可以化龙,那么谁又规定了‘胎秽之子’这种外星生物就不能化龙了? 象征着不断升与变的龙蛇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我还真得感谢你一开始用权能溶解了我部分肉体,若非如此,省略了一个最麻烦一个过程的话,恐怕这么短的时间内,我也无法靠龙蛇之血,完成对你这些血肉的模仿。” 如同是伴随着‘自我铸造’的完成,不仅仅是生命形态,而且思维模式上,也彻底完成了对胎秽之子的模拟。 越阳楼又一次未等对方开口,便提前预料它的心思说道:“‘就算知道了这些信息又如何,但你又是如何……’,哈,你难道还在疑惑用这把漆水大纛击穿你的防御权能的么?” 看着眼前虽然渐渐褪去灼热的金红色泽,但锋芒却隐隐更胜往昔的漆水大纛,这一次,他没有直接开口回答,而是先挑了挑眉毛,看向胎秽之子,以及它身后所塑造出的那几条两百余米之长,通天水柱化形的妖蛇。 在这些常世环境绝不可能孕育出来的庞然大物面前,纵使越阳楼披甲后这身体型相较常人已是足够庞大,可再对比之下,难免显得渺小如蝼蚁。 然而。 就在此时此刻。 这等体量上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的两者,越阳楼作为‘蝼蚁’的威势,却偏偏是反过来逐渐压倒那本该是处于上风的那几个庞然大物。 在那一刻。 似乎是感到踏出那蜕变最后一步的机会就在眼前。 这一次,漆水大纛难得的没有起弑主之心,反而主动的将大量多余的生命力,反哺越阳楼,为他修复着本来就已经重伤,如今更是快距离彻底散架差不多的躯体。 ——作为文明之理的象征之物,‘斩魔之钢’的存在,只有斩杀相应的邪魔为祭品,方可最终完整的诞生而出。 如此以看待猎物般的眼神,看着胎秽之子,看着眼前的诸多庞然大物,看着那些骤然爆发出咆哮,从天空之中而向下坠杀向自己的无数通天妖蛇。 “既然那么想知道的话,那就请你自己来亲身体验一下这杆新生之凶兵的威力吧——” 如是进行着宣言般的话语,越阳楼伸出手抚摸着漆水大纛的枪身,只是将其平举于身前,那虚空之中,便仿佛有轻柔和沙哑的两重女声响起,同时吟诵道: “——吾欲为恶,则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吾不为恶。” “——吾为大恶,汝为小恶,见汝为恶,吾必克之!” 伴随着隆隆话音之声的落下,那一刻,在从天空中坠杀而下的诸多通天妖蛇之下,越阳楼手中的漆水大纛便仿佛骤然解体了一样,化作铺天盖地的浓郁阴影,一瞬间,就将海平面染成了一方漆黑,如同是一条百丈墨龙在越阳楼脚下的深海里游弋! 第四十一章.天敌之枪 天上有蛇、海中有龙。 如同是那被重压抹得平整异常的海面,构成了这一面庞大无比的‘镜子’般。 同那胎秽之子所创造出的数条长达两百余米的天上妖蛇相对应,漆水大纛的形体骤然解化为无尽阴影之后,亦于深海之中,化作完全与之等同的百丈墨龙! 明明是将自己最擅长的武器放手,可异常古怪的是,越阳楼身上的气势却反而是节节攀升了起来,令尚且隔着一段距离的胎秽之子也感到一种,被‘猎人’盯上……不,宛如是被‘天敌’盯上的强烈威胁感! 作为理应从出生时起就位于食物链顶端的存在,这本该是一件极度不可思议的事情,可这般现实却偏偏出现在眼前,胎秽之子心中也就蓦然升腾起一股极度的不安之感。 在那一刻。 天空中的妖蛇坠杀之势下,宛如是深海的超重压,被施加在了身上般,越阳楼感到,连轻盈的空气也变得仿佛异常坚硬,阻止着他的行动。 “真是无比香甜的血腥气呀。” 千钧一发之时,他悄然闭上眼睛,似是要从海平面之下抓上来什么东西一样,微微的躬下了身子,他的脚下,于那染为浓墨之色的漆黑大海深处,且还要更深邃的地方,以‘龙’为名,以‘蛇’为食的庞然异物,便从海渊中苏醒,向上浮现到现实,掀起了狂暴的怒浪波涛! ——凡汝为恶,吾必克之。 仿佛是从起初诞生之时,便是为了彻底的克制胎秽之子及它的造物似的。 那一刻,从越阳楼脚下破海而出的影之孽龙,以庞然的百丈之躯迎上了天上坠杀而下的妖蛇,如同血肉惧之钢铁般,仅仅是接触到瞬间,那些妖蛇长达两百余米的身躯,便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的溃散,重新化作了橙红色的液体,如雨洒落! ‘这、这怎么可能!’ 见到这副场景,胎秽之子的心里只有无穷的惊骇,只感觉到被那影之孽龙的视线盯上时,对于它来说,那也是一种极度的惊恐,仿佛眼前的恐怖怪物,只能以纯粹的‘天敌’一词来称之。 假如说胎秽之子‘格式化’的权能,之于所有的血肉种来说是绝对的克星的话。 那么从胎秽之子及它的造物的阴影中诞生,以漆水大纛中复苏的孽龙意志,进行针对性演化,越阳楼此刻所创造出来的这头怪物,便是所有之如胎秽之子这种存在的克星! “胎秽之子——” 乘龙于天穹之上,越阳楼俯瞰着那海面之上的敌人,如是颂唱:“汝之‘成相’,我曾亲见;汝之‘住相’,我现知晓;汝之‘坏相’,我将洞彻……” 于骤然间,胎秽之子感到极度的危险感笼罩了心神的刹那。 盘坐于龙首之上的越阳楼的起身,将漆水大纛所化的百丈孽龙之躯,重新还原为武器的形态。 从两支龙角之间,伴随着影之孽龙身躯的溃散和凝聚,他便缓慢而一节节把固定为‘枪’之形态,专门为贯穿这等邪魔之躯而临时诞生的武装抽出,如是宣告道:“以指定‘胎秽之子’为针对目标展开演算,限定范围、补全参数,确定形态——” “——汝之‘空相’,我来明证!” 立身于天穹之上,越阳楼伸手握住彻底确定了形态‘天敌之枪’,如同是渐渐将整个人身拧紧了一般。 皮膜毛孔闭合、肌肉纤维收缩、骨骼关节转动。 下一刻。 隆隆的雷音震动云层。 ‘天敌之枪’化作漆黑的流星掠过天际。 伴随着隐约可见原本血肉子宫之景的道道裂缝,一路浮现,刹那间,这‘斩魔之钢’所成的兵装便丝毫没有受到阻挡的贯穿了那接天连地的巨大血肉胎盘,撕裂了大海和地层,直接把其中将生未生的胎秽之子,钉死在了深海之底! 看着那漆水大纛即刻间就大肆吞噬起了毫无反抗的胎秽之子的血肉精华,以完成了最后的‘淬火’,进行着向‘斩魔之钢’的蜕变。 与此同时,感受到周围的环境似乎正在变化,浮现出道道裂缝,可见其后首阳山的景象。 在接近战斗结束之后,越阳楼终于也不用强撑着那具血肉成泥、骨骼断折、五脏破碎的重伤之躯继续装下去。 他主动坠落到胎秽之子那柔软的血肉胎盘之上,就直接成了大字的瘫了下来,十足十的暴露出了一枪‘天敌’全部梭哈之后,强硬的外表下自己也是人去楼空,根本连一个手指头都抬不起来的惨状。 ——说起来…… ——他是不是忘记了自己一开始的目标是什么来着? 就在这个念头从越阳楼的脑海里升腾的瞬间,似乎是命运也在为他提醒一样。 下一刻。 漆水大纛还没有来得及啃道的地方,整个巨大的血肉胎盘之中,关键核心的一部分,便在胎秽之子最后残留的不甘执念驱使下,直接化作一道暗绿色的流光,顺着越阳楼伤口的诸多断茬之处,悄然游入到了他的身躯之中。 【检测到外来命丛侵入躯体……】 - - - 看着眼前重新化作原本首阳山腹中血肉子宫的景象。 从柔软的大地上艰难的重新爬起身,‘越阳楼’便长长叹息了一口气:“有个天生就是伤残命的师弟还真麻烦,我就说嘛,到最后果然还是得师姐我亲自来收场。” 感受着这具可以说令人极度疑惑“这怎么还没死”的重伤之躯现状。 ‘越阳楼’……不,玄虚子也是很快发出了上身代打之后的第二声长长叹息,要换成是其他人的话,只怕她也是要迅速摇头来个‘没救了、等死吧、告辞’三连。 也别搞什么从某种程度来说了。 按照这具重伤之躯的现况,玄虚子直接就能放话说:就算是重新把个死人复活拉起来,也绝对要比想修复这具身躯更轻松。 虽然在战斗之中,越阳楼龙蛇之血发挥的效果确实是异常恐怖,别说是头颅碎掉、心脏爆掉、肠子被拽出来老远这样的‘小伤’了,要是真打出来不死不休的火气,指不定撑着基因链紊乱的伤势,都能继续照样挥拳。 但在事后的战斗之外,尤其是主体的意识陷入了昏迷的情况下,没有了强烈的争斗欲望。 这龙蛇之血相对的劣势,也就显现了出来,假如越阳楼不是极度坚信自己‘不想死’的话,它就自然表现出了‘蛇性’的一面,只会像冬眠一样,渐渐积蓄着生命力,而不会主动去修复伤势。 有任旭和长生子两个家伙在外,而接近苏醒的齐夷大君又在内。 即便是本性实则自负如玄虚子,考虑到师弟又承受不起自己的力量,在首阳山这样危险的环境中,她也是没有时间直接修复越阳楼的身躯,只能随手从‘狱’捏爆了几个幸运的血包吊住一口气,然后抓过蜕变中的漆水大纛,拿它当拐杖的同时,又拿它强行锁住了最后身上伤势扩大的趋势。 至于你说这玩意原本还是个弑主凶兵? 开玩笑,难道她漆水是那种会趁人之危的枪灵嘛! 女主人说要借她身子一用,她漆水就直接开放全部权限了好吧! 某个蜕变后如今灵智程度大增的枪灵是绝不会承认,她其实一开始确实是有过二五仔之心,然后结果还没来得及等到动手,在这个恐怖的疯女人手中,自己的身子就直接背叛了她的坚定意志,顺从本心交代了的耻辱事情。 ‘这个仇我一定记下了,等来日,我一定要叫你个臭女人知道本姑娘的厉害!’ ‘漆水’在内心里咬牙切齿,将这件事记载了小本子上,想了想,把‘玄虚子’这个臭女人的名字,给调到了越阳楼的名字前,位列她复仇名单的第一列。 “真好呀,年轻的小姑娘果然就是有活力。” 似乎是感知到漆水的心声,某个坏女人感慨了一声,就直接吓得‘漆水’直接封闭心灵,装死了起来。 在短暂的恢复了动身的气力之后 因为毕竟有着师弟的身体情况牵挂,也知道首阳山的情况,所以玄虚子也没有在这里多留的打算。 只是放出‘孔雀咒王剑’在那这座血肉子宫中搜寻了一会,等其找到任旭所要的那什么‘鼠令’后,替师弟完成这个给任旭的承诺,玄虚子便直接无慈悲的强行打发恋恋不舍的飞剑自己寻主去了。 在首阳山这场千山妖宴的最后。 准备离开这处血肉子宫之前,似有也似无意的,玄虚子抬头看了天一眼。 旋即,操控着这具身躯,没有说话,她便十分潇洒的撞破穹顶,毫不留恋的直接跑路,根本也不打算原路返回,再和那个镇妖司的团练副使打个照面。 虽然谁都没有直说,可大家对彼此的身份其实也差不多心知肚明。 在某些时候,还是最好不要留下可以试探道德和人心底线的机会吧。 玄虚子离开的许久后,首阳山腹地的血肉子宫有声音响起: “这年头的人呀,也都是知道凡事都有代价了,本来鄙人还想感谢一下恩人替我除去这几百年的心头之患的,结果,没想到人家却根本不打算没给鄙人这个机会呀……” 第四十二章.其实我还能抢救一下的 “冰冷、抖动……” “醒来的瞬间,越阳楼猛然从地面上跳了起来,惊慌的看向四周,发现昏迷前最后的景象和眼前的景象出现了混淆,但是几秒之后他就已经从混淆中清醒了过来。” “不错,你是这次来的人里素质最好的一个。”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越阳楼转头看去,只看见一个红衣墨发的少女冷笑的盯着他看,约莫是十七八岁……” 在一段似乎异常有着某种既视感的对白中。 越阳楼正如其所说一般重新苏醒过来,首先感到了冰冷抖动,随即睁开眼睛,果不其然,就看见某个令人很怀疑闲的程度的坏女人,正一板一眼的念着对白,在座位上翘着大长腿看着他。 虽然形制上或许和记忆中有些出入。 但越阳楼发现,他所身处的这确实是一节正在高速行使之中的列车车厢,先前他所感受到的冰冷和抖动也都是确实是不假。 “鉴于有某种复制黏贴的嫌疑在前,在这里我也就不问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以及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蠢问题了。”他叹息了一口气,像是迅速的明白了过来眼下的处境。 “才不要——明明师姐我都感受到你心里很想这几个问题的答案了!” 说到这里,红衣墨发的少女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像哄着故作成熟的小孩子一样,啊呀啊呀的说着,温暖胸怀就朝越阳楼抱来。 见到她这副样子,越阳楼耸了耸肩,就将走到一半故作摔倒的少女接下,抚摸着对方那头宛如绸缎般的细腻长发,叹息了一声说道:“假如不是列车往外的地方感知中都是一片虚无,而这些我前世记忆中的梗,师姐她也是更不会知道的话,我真不敢相信,你这个家伙竟然也会是我精神中的一部分所化。” “……哎啊?这么快就猜出来了我的身份吗!好厉害——” 假装被吓了一跳,越阳楼怀中那个和玄虚子、余殸仙都没有什么差别的墨发少女便惊叫着,然后突然又自己先是忍不住噗嗤的笑出声来,转为以极为诱惑的声线,道:“趁着最后的时间不多,喂……要不要先过来做一次?” “其实我觉得我应该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 看着怀中似乎还要再说点什么劲爆话题的少女,感到某种冥冥中的大恐怖接近,越阳楼情不自禁的第三次叹息了一声,渐渐回忆起昏迷前的事情后,听到她说‘最后的时间不多’,就彻底明白了过来。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在外界的我的身体,现在应该是处于极为糟糕的状况之中吧。” 在这里,他顿了顿道:“而因为‘自我铸造’中一直潜藏着的引发精神分裂的风险,所以危急情况之下,我终于开始发病,而潜意识也就凝聚成型,分裂成为了你,现在来引导我进行自救咯。” “哎呀,那种东西也不过是小事而已啦,最后的一段时间,还是先来做■要紧啦!”红衣墨发的少女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胸口,表示这在真正的大事前根本不重要。 见到她这个样子,本来还一副认真说话样子的越阳楼,也终于有些没绷住了,莫名有种脱力感的说到:“你明明作为我潜意识的化形的人格来着,本应是来引导我自救的,这么懈怠自己诞生天职真的好么?” “谁让我本来就是越先生你的一部分潜意识分化出来的嘛!到底问题是出在谁的身上,我暂且先蒙在鼓里好吧!” 这下子,少女一句话可算是直接把越阳楼给拿下了,认真反思了一下,她之所以是这个样子,搞不好还真是因为自己潜意识里,就没把生死什么的杂事放在心上的缘故。 当然,在表面上越阳楼自是不可能这么承认的,他一下子就直接扯开了话题,道:“按照我昏迷之前的情况来看,和胎秽之子的战斗,至多也不过就是全身骨折、五脏破碎、血液大量流失吧,这么点的小伤,怎么会到都要激活潜意识中自救本能的地步了?” 见到主体意识的越阳楼根本不接自己的话茬,红衣墨发的少女失望的‘嘁’了一声,便恢复成如常的神色,道:“不管我怎么样说,我说也肯定是不如你自己亲自来看更快,与其问我,越先生你倒不如先看看自己的[仙道禁书目录],省得又不小心死掉,还要连累我个出生都不到几个小时的孩子。” “你看这至少现在不是还没咽气么!” 某个男人虽然仍然在嘴硬,但很快,行动上却是根本没犹豫,当即看向了又是更新了许多条目的深红面板。 【姓名:越阳楼】 【年龄:17】 【性别:男】 【境界:道术第二境-人祸、武道第二境-无人相(四炼俱全)】 【命图:象帝之先(第一阶段-地罡考召箓-已嵌入)(第二阶段-养性延命箓-待嵌入)】 【命丛:尘根、锟铻、天演、拘制、炎乱、地感——新增:阏逢(天干之甲)、困敦(地支之子)、摄提格(地支之寅)、执徐(地支之辰)、涒滩(地支之申)】 【衍生能力:磁场操控、辟五行真相自在无漏法体——新增:虎豹雷音、天人感应(肉身坛加持)、肉身变化→螺旋力(龙蛇演化)】 【特异器官:蜃龙之鳞、虬龙之须、云龙之骨、螭龙之血、赤龙之发、地龙之踵】 【修习道术:天鬼夺兵铸形术、九牛二虎大神通力、逆五行真性自如解化神光(41%)、形神烛火篇(进度23%)、五方总摄神霄雷(37%)、两仪神雷(进度10.4%)】 【修习武功:六祸禁道(兵、旱、涝、妖)】 【相关所属:‘狱’、漆水制龙五凶大纛】 【仙道典籍(已收录):地罡考召箓、养形延命箓,其余略】 【剩余可使用推演值:3781】 [仙道禁书目录]的数据化效果,上限和下限都根据越阳楼的认知程度而提升,而条目的新增和减少也随着越阳楼的认知而改变,本身只是他天生能力的延伸,基本上不会直接超出他的理解范围。 无论是衍生能力的新增、还是修习武功、相关所属的新增、以及修习道术里那些进度的改变。 这些条目的改变都只是让越阳楼并不意外而已,真正令他感到有些出乎意料的,则是命丛那一栏莫名其妙的新增,以及扯到最底部后,浮现出来的全新信息。 【检测到外来命丛侵入躯体……】 【判定为‘太岁’所属遗留物,残留有外神相关污染及侵入思维体……符合条件,[仙道禁书目录]自行开启杀毒程序,清理当前进程中……】 【侵入思维体‘胎秽之子’已清除,剩余受污染命丛:十七】 【检测到受污染命丛中,存在主体命图部分所需种类,根据主体潜意识意愿优先度,默认保留五个所需命丛,清理其中外神污染,物理性销毁其余十二个命丛……】 【正在开启深度杀毒程序中……】 【检测到修复模块缺失、净化模块缺失、自循环模块缺失、灵能炉模块缺失……深度杀毒程序开启失败,正在搜索网络及本地储存模块,寻找解决方案!】 【脱离网络连接!脱离网络连接!脱离网络连接!】 【检测到不在信号范围内……尝试拨号呼叫失败……开启本地离线模式!】 【[仙道焚书纲]战斗相关模块缺失严重,本地离线模式启动失败!】 【请尽快前往最近的轨道天辰进行维修!】 看着[仙道禁书目录]前面那些历史记录的时候,越阳楼这心情意外之时,多少还掺杂着几分高兴。 毕竟胎秽之子带着剩余命丛来当运输大队长也是他没怎么想到的事情,如此直接被当成病毒给清除了,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也足以称得上是意外之喜,更别说它还来直接顺便送来了命丛大礼包。 可转而一下子视线落到后面的那几条历史信息时。 看到那几行基本上和‘不oo我怎么xx’以及‘你先xx才能oo’没什么两样的熟悉废话之后。 几乎是一瞬间,越阳楼就本能的升腾起了一阵不详的预感,一打开前几日才编好的状态栏条目,就果不其然找到了,导致外面自己身体重伤到一直濒死的根源。 【当前状态:重度贫血、器官缺失、粉碎性骨折、上下半身分离、大脑持续性缺氧、全身细胞逐渐癌变、血肉灵性不受控制增强、大量致死性病毒体内繁殖……】 光是前面那几个‘重度贫血’‘器官缺失’‘粉碎性骨折’的负面状态的倒是还好。 哪怕还加上白陵犼那偷袭一剑遗留的腰斩、枭首的诅咒,也顶多不过就是越阳楼的再生性被牵制几天而已。 真正关键的,实则只是后面那寥寥几个关乎‘全身细胞逐渐癌变’、‘血肉灵性不受控制增强’、‘大量致死性病毒体内繁殖’的负面状态。 在外神污染的影响下。 这几个负面状态说是如附骨之疽都算是往好听了说的说法。 直到看到最后,连越阳楼自己都是很奇怪:“这么多负面状态叠加起来,怎么我倒是还没开始死啊!” 第四十三章.先死几次冷静一下 虽然自己内心里也很是疑惑都到这情况了,自己怎么迟迟还没死的。 但越阳楼多少同时还是觉得自己能再努力抢救一下的,没有彻底放弃希望。 他觉得自己就算是要死的话,那也是该在战斗中力竭气绝而死,连先前那般苦战他都撑着把胎秽之子生生打死了,接下来,他就更不该死在是这种场合。 全身细胞逐渐癌变、血肉灵性不受控制增强、大量在体内繁殖的致死性病毒。 对于常人来说,这些外神污染所化的诅咒,确实是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的难缠且麻烦,只要沾染到就几乎和肉身彻底结合了起来,就算是剐肉削骨也未必能彻底摆脱。 虽然说起来很奇怪的样子。 但在这件事情上,越阳楼却尤为对自己的这具肉身怀有强烈的信心。 假如是以自己这具身躯为诅咒和病菌的培养皿的话,那最终在无尽斗争中优胜劣汰出的鬼东西,之后对这个世界可能存在的危害性暂且不说,至少先把自己这个宿主搞死的把握还是有的。 不仅是有,而且很大。 越阳楼丝毫不担心这些从自己身体里诞生的玩意,把自己先搞死的能力。 只会猜不到到底是全身的细胞首先完成癌变呢,还是灵性各自大增的血肉器官搞分家出走呢,还是大肆繁殖的各种病菌直接摧毁身体的机能呢? 按照往悲观情况的估计,越阳楼看着眼下的情况,顿时就觉得指不定再思考两下,就直接没救嗝屁的可能也不是没有了。 “不要慌不要慌,至少现在这不是还没死么。”他捏着下巴,抬起头看向这座火车的天花板,只觉得某种冰冷和抖动的感触,好像也越来越强了。 在很多关于‘梦境’和‘濒死体验’的研究理论中,这两种模糊的意象都具备着很强烈的危险性暗示,某种程度上,便隐喻着现实层面所遭受着的危险。 冰冷象征着逐渐失温的躯体,抖动意味着精神世界也不再安稳。 这两者同时出现、且越来越严重的话,无疑就说明他现实世界的情况正在急剧的恶化。 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分裂出来了一个人格导致的缘故,精神中缺乏了某些限制,在这等危急万分的情况下,越阳楼却反而是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变得无比的健康良好,丝毫没有因为这点小事,影响到心情和思维逻辑。 只不过是陷入思考了半刻。 突然间,他一锤手心,眼睛就很明显的亮了起来。 “越先生你终于想到什么办法了?”一旁红衣墨发的少女问道。 “当然是……半点也没有!”越阳楼理不直气也壮的说道,不过就话音一转,“但,既然这是个存在各种诡异力量的世界,而使我陷到这种地步的也是同样的东西,那按照道理的话,想要找到解决的办法,也就自然要切换到相应的思维!” 见到他这个样子,少女只能扶额:“你就说到底怎么办吧!” “我觉着吧……”越阳楼感到一个灵感浮现心头,十分果断的就道:“不管这外神污染到底是什么情况也好,按照眼下的情况,不如我们还是先死上一次吧!” 这话才听到了一半,红衣墨发的少女沉默了一下子,旋即,心里紧接着就有了一种不详预感。 下一刻,她果不其然就见越阳楼说道:“这‘太岁’的残留污染,主要体现在血肉和生命的部分,只要‘我’赶在身死之前,先杀了‘我’,那么已经死亡了的肉身,不就没办法被这些鬼东西污染了么?” 越阳楼不愧是越阳楼。 如今暂时失去了潜意识的限制,其思维也是越发如鱼得水的融入了这个诡异的世界。 虽然乍一听好像是脑子有那么点大病,而实际上他脑子也确实是先前不久才融成过一摊橙红色液体过。 但以实际上可不可行这个标准来看。 非常人者当行非常之事,从某种意义上讲,死亡本身,确实也是这世上最好的护身术。 “反正你是主体意识,你最大,越先生你说是什么,小女子我就跟着做是什么咯。” 见到他这个样子,代表着某人潜意识里求生本能的少女叹息了一声,无可奈何,只能是这么回答道。 “那就事不宜迟!”越阳楼大手一挥,在先死一次这个对他十分诱人的前提面前,他脑海里的各种想法迸发,短短的几个瞬间,他就想到好几个能抢在病魔之前,先把自己玩死的方案。 作为注定短暂存在的存在,越阳楼……不,‘越阳楼’也知道以后这样潜意识限制全无的机会不可能太多。 不过和越阳楼只有‘’之差,‘越阳楼’倒也是根本不在乎自己能不能长久存在,只想着如何利用这短暂的生命,留下足够鲜艳的色彩、和深刻的痕迹。 简单粗暴的抹脖子那种死法,肯定是配不上他的。 就算要抢在病魔前先把自己玩死,他也必然得是死的足够coooool! 至于是到底是选择拿[脱鳞披甲转龙法],直接原地转上一世重活呢,还是修[养性延命箓],把自己的肉身炼成尸骸,再从尸骸中孕育出新生呢…… 在争分夺秒的短暂时间之中,越阳楼干脆利落的就选择了我全都要的大人做法! 看着[仙道禁书目录]面板上,先前那在罗霄洞中苦读,所积累的大量推演值,以及命丛栏里新增的五大命丛。 虽然一直战斗中打架升级也确实是爽。 但这么久没开挂……啊不,利用自己恐怖的天赋,越阳楼觉得,他也是时候该久违的把他大半月以来努力的苦修,兑换成实际的成果了! “正好……” 视线凝聚于深红色面板‘命图-象帝之先’后浮现的可推演选项之上。 越阳楼用意念将仙道典籍栏目里的[养性延命箓]拖拽了进去,默默就道:“仙道禁书目录,来让我看看我绝世资质的极限吧!” 面板上的字体逐渐变得模糊。 下一刻,剩余推演值那一栏上的数字开始跳动。 现实层面里,大量的推演值所化的滚烫热流,如汹涌洪流般,灌入他那身时而瘫成烂泥、时而化作触手的血肉之中。 在这股难以想象的热流浸润着每一条筋络、每一块骨骼、每一个细胞时,那些原本不断变化着的血肉,便终于短暂的固化了下来。 世间万物无所有不动者,而这些看似固化下来的血肉也亦然。 按照越阳楼的心念,这些血肉静态的表相下,实则是将不断的变化,逐渐深入到了更细微的细胞层面、乃至细胞结构之上。 于推演值的滚烫热流中。 渐生灵性的无数癌细胞,和越阳楼体内同样外神污染所催生出的无数致死性病菌产生了性质的耦合。 既像是前者吞噬了后者、也像是后者模仿着前者般,越阳楼的这些经过改造的细胞化作了某种松散而紧密的形态,聚则如蚁附骨架化作眼下的这身血肉,散则变为一片不起眼的“骸尘”,好似直接融入空气于无形。 此时此刻。 感受到这些异变的部分,都在推演值的作用下,融为一体,被控制在特定的几个地方,短暂没有了感染其他部分的能力。 越阳楼自是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道理。 当即之下,他运转起[脱鳞披甲转龙法]最根本的能力,将骨架上这身骸尘组成的血肉,视作“前尘往世”般蜕下旧躯,最后仅余的昏沉意识便转入到了残下的骨骼之中。 在这荒诞而怪异的场景之中。 累累伤痕的一具苍白骸骨盘坐,嘴角含笑,宝相庄严,所坐的地面上,鲜艳的赤色均匀铺成的一朵血肉的莲华,连身后投射而下的摇动阴影,也好似是无数妖魔争先脱困。 恐怖、惊悚。 这就宛如构成了一副无比诡异的画面。 越阳楼知道,仅仅是这样的话,当然还不足以让他彻底摆脱这些鬼东西的污染。 因此在以[脱鳞披甲转龙法]蜕去一身的‘骸尘’之后。 [仙道禁书目录]遵循着他死前定下的事情,就开始了进一步的推演,将五大全新命丛也纳入其中,围绕着[养性延命箓],欲要推演出一门全新的异武! “人生在世,有生一日死者,有生十年死者,有生百年死者……” 苍白的骸骨下颔开合,诡异的颂唱道经声,从他骨骼本能震颤的雷音中演变而出。 那高大的骨架之中,尘根、锟铻、天演、拘制、炎乱、地感等六大命丛凭空漂浮,构成一个完整的循环,和随即新增的阏逢,以及困敦、摄提格、执徐、涒滩五大命丛一同,就构成了一副隐约的三重同心圆的命图。 在[养性延命箓]的块状知识,逐渐溶解的阴寒冷流浇灌下。 这五大命丛紧接着亮起了光芒,产生出一股莫大的吸引力,将蜕下的诸多‘骸尘’重新吸附到骨架上。 于他的眼前,这一部分‘骸尘’所化的不受控制的畸变血肉,和吸收[养性延命箓]所化阴寒冷流的五大命丛结合到一起后,就像是受到了侵染一样,迅速化作青黑之色,变得难以想象的致密,且好似介于半生半死之间。 第四十四章.悟死?参玄?往生书(上) 如果说前一刻不仅重创未愈,而且病魔缠身的越阳楼像是一条瘦骨嶙峋的病虎的话。 那么在‘骸尘’于骨架上重新组成了这一身的血肉之后,青铜色的肌肉,宛如金属的毒蛇般,一丝一丝、一条一条的,攀附、交缠于那根根粗壮的骨架之上。 虽然消瘦到可怕的模样未曾改变。 但这一刻,越阳楼就像是从一头病虎蓦然化作了一条尸龙般。 黥面之刑的恶咒化作三个尖锐的倒三角纹路显于额头,枭首之刑的恶咒化作一圈荆棘般的裂纹缠绕于脖颈,腰斩之刑的恶咒化作一张锯齿交错的巨口横于肚腹之上。 渐渐自然生长出各种象征篆文的的皮膜,紧贴于骨架,泛着类似青铜的金属光泽。 宛如是形销骨立这个词的体现化身般,看上去仅剩皮包骨头的越阳楼盘坐于地,可那股凶恶的煞气,却反而是远比以前的任何一刻都要恐怖,而且还多了一股浓郁的死意。 【人生于世者,或死木,或死金,或死绳,或死井。】 【惟圣人从道于有无,形为万物而执其机,可以变化,譬如水火虽犯水火,不能烧之,不能溺之。】 这[养性延命箓]本就是大死而大生的奇诡修行之道,讲究以死为食,反证于生,须得先吞火食炭,步履刀山,头手异处。或身入镬湯,五体滥怀,无恢人形,历得诸苦诸痛至不可思议,如此幸存,最终剩下来的肉身,方可得长生不朽之正果。 按照这道秘箓的说法。 此时此刻的越阳楼,俨然便是已经证得了“十恶大败”的命相,一身生机几近于无,形同枯稿,而身似朽木,凡是曾经无法彻底杀死他的手段,如今就进一步的几乎无法再造成任何伤害,只会让他变得更强。 黥面、劓鼻,斩左右趾,笞杀,枭其首、腰斩。 在这一刻,这些越阳楼先前没有来得及消除的恶咒,以“伤痕”的形式,化作诡异的战纹,为其跨越‘大辟之刑’的证明,永久固化于这具身躯之上。 正如无法将火烧死在烈焰之中、也无法将水溺死于江河之中一般。 因为这具肉身已经渐渐同化于死亡,故而,那些低级的死亡也会自然屈服于高级的死亡。 只要这些咒纹存在一日,这具证得‘十恶大败’的肉身,就会直接使他无效化所有形式上类似,但级别更低的伤害,并在遭遇高于其级别的类似伤害时,为他提供相当程度上的高额减免! 似乎如某些隐秘的仙道典籍中所言明的道理一般——“伤疤”即为“门关”。 在这些‘伤疤’构成的‘门关’,于躯体上浮现后的片刻,终于,越阳楼已经死过一次的意识,也逐渐有了复苏的趋势。 宛如经历了这些,也不足以彻底杀死他的执念般。 从深不见底的“地狱之门”中,名为越阳楼的亡灵的重新爬了上来,回到了这具熟悉而陌生的躯体里,驱动着那擂鼓般的响亮心跳声,再度在胸膛之中响起,将那重如铅汞的血液,转瞬运转全身,便逐渐唤醒了这具短暂沉睡的身躯。 心、肝、脾、肺、肾。 伴随着各大内脏器官的重新运转,而罢工的感官,也依次重新回归。 紧接其后,三毒、五欲、六尘,就是进一步的意识活动产生的种种欲望。 于越阳楼的悄然睁开的眼眸之中,熔金般的光彩再度点亮,好似是蓦然间的火星烧开了夜幕般,那漆黑双瞳转化为熔金蛇瞳的一刻,也就说明…… “我,重新活过来了。”他声音沙哑开口,似乎仍然没有重新熟悉这具身躯般,他生疏的扭动了一下脖子,就发出了咔擦咔擦的声响。 低头看向手掌。 越阳楼刚试图抬起了一根手指,结果,一小股的极微骸尘,便不受控制的从几节指骨上剥落,脱离了血肉的形态,渗入到了地面中。 离开了本体的约束之后,这些‘骸尘’就发挥出本身作为癌细胞无限增殖的本能,以极度恐怖的速度同化着物质,仅仅几个呼吸间,原本几节指骨的肉量,就将自身居然扩展成了大约有一个巴掌那么大的大小! 【尸骸之尘】 在[仙道禁书目录]的面板上,如此描述着那门未命名的全新异武给越阳楼带来的血肉蜕变。 【感染了来自天外的污染,不受控制的无限增殖,最终为■■■所降伏的极微癌变细胞】 【虽然看似为活物,但实则其实介于半生半死的存在,目前和宿主达成了相对的共生关系】 【因为本质为灵性大增的癌变细胞,和外神污染所催生的大量病菌相融合产物的缘故】 【‘尸骸之尘’具备异常危险的侵蚀同化能力,脱离本体一定范围之后,包括泥土和矿物在内,所接触的一切事物,都会沦为其成长的营养】 【请格外注意】 【虽然脱离了骨架之后,一定范围内,母体依旧有着控制此物的能力】 【但此物性质本身依然极度活跃,一旦停留于外界时间过久,便有着随着时间推移而越发严重的失控风险】 【为确保状况可控】 【请务必于每个二十四小时之内,回收所有外放骸尘,进行一轮新旧更替!】 似乎因为[仙道禁书目录]的推演能力本就基于越阳楼认知的缘故,在见到面板上这几行对‘尸骸之尘’的描述后。 第一瞬间。 越阳楼就想到他记忆之中一种被称作‘冯诺依曼机器’或是‘自复制自动机’的东西。 顾名思义,这东西也就是具备‘自我复制’能力的机器,不需要外界的干涉,就可以依靠事先定义好的一组简单的逻辑算法,完成自我复制的过程,进行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十六的指数级增殖,只要周围资源足够,就能够每隔一段时间翻倍,直到没有资源,再可以啃食为止。 虽然极微细胞作为基本单位的‘骸尘’,距离这种‘冯诺依曼机器’理论上达到原子层级,可以直接抓取合适的分子甚至是原子来构建一个新的自己的层级还有些远。 但作为深刻知道这玩意失控的危险性的人。 见到‘骸尘’所化的坑洞,这会已经扩大到快足球大小的时候,越阳楼便立刻就强行控制了这鬼东西,使其重新凝聚为条条青铜色的肉丝,游走附上了光秃秃的指骨,归于稳定的形态。 在终于暂时安下了一颗心后。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这只重新恢复为皮肉饱满、骨节有力的手掌。 目睹增殖过的骸尘回归同时,这只手的血肉也以惊人的速度复生之后,他心里难免闪过一瞬要不要借助骸尘先恢复状态的念头,但转瞬间,却又被他自己先行否定。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个头,接下来也就不可能停下来了,尤其是在像使用这种危险的鬼东西时,我就更需要注意。” 越阳楼虽然并不是那种会因噎废食的迂腐性格,只是因为‘骸尘’有危险就直接封存,永远放弃使用。 但同时作为一个对自己的情况十分有自知之明的人呢。 他却知道,假如给自己十成十的力量的话,他就一定会把这十成十的用上,说得好听点呢,那叫狮子搏兔也尽全力,而说的不好听点呢,那就是根本藏不住新到手的绝活不用。 反正现在在这秦岭之中,对自己来说,最有危险的镇妖司团练副使已经打了个照面,看他情况,也不可能这么快追上。 与其这么快放任这些‘骸尘’肆意增殖,以恢复到原本的实力,应对那些该打不过还是打不过的劫境老妖,越阳楼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先维持在这个差不多仅剩一成功力的状态,好好打磨一下自己刚推演出的这门“越弱越强”的全新异武。 《悟死参玄往生书》。 越阳楼如此为这门从[养性延命箓]中推演出,并结合了五大命丛的新异武命名。 和对应着命图第一阶段的《脱鳞披甲转龙法》不同,这门新异武对应着达到祸境之后的命图第二阶段。 相比较于确定了越阳楼一身根基的前者。 这门进阶的新异武,更准确来说,其实是建立在其之上的拓展版本。 在延续了“辟五行真相自在无漏法体”的基础上,《悟死参玄往生书》所需的天干地支总共二十二个不同命丛,则将会进一步大大增强越阳楼的生存能力。 从已有的五大命丛来看。 位于天干之列的仅仅一个“阏逢”暂且不提。 位于地支之列的困敦(地支之子)、摄提格(地支之寅)、执徐(地支之辰)、涒滩(地支之申)这四大命丛,则是直接构成了一项名为“参玄”的能力。 通过“参玄”,越阳楼可以将自己的“存在”,依靠构成这项能力的命丛,分割成均匀的不等几份,从而实现全方位的“变弱”效果。 虽然每一次分割自己的‘存在’,都会使得自己的实力直接降低一半。 但因为通过“参玄”分割出来的存在,只要有了凭依者就会被视作独立个体的缘故。 这就相当于是在保留等级上限的情况下,不断一次次的,以更为完美的过程重修上来,并且小号也在同时重复同样的行动。 等到本体和分割出来的“存在”,都同时达到原本的等级上限。 这时候重新将其依次融合回来,同时叠加了十二倍的“存在”,那么这个越阳楼也就会自然变成【虽然客观上还是‘一个越阳楼’,但又同时确实是‘十二个越阳楼’】的叠加态! 第四十五章.悟死?参玄?往生书(下)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 虽然“参玄”没有给越阳楼带来任何有利于战斗的提升,反而还会使本体不断“变弱”。 但若是放眼最根本的修行一事之上,这项新异武和命丛结合所诞生的能力,最终的恐怖效果却是简直堪称不可思议。 ‘参玄’的分割是最彻底的存在分割。 在使身体素质这种切实可见之物被均匀等分的同时,诸如修行瓶颈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却同样也被分割成了等分。 相较于原本的修行过程而言,重修的过程不仅没有变得更艰难,反倒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变得比原先还要轻松许多! “困敦、执徐、涒滩、摄提格,目前的四大命丛,便意味着我可以用‘参玄’,将自己的存在,依次分割为同等的四份,虽然有着会使本体实力下降的缺陷。不过现在我这个残废样子,一身实力都依托于外物之上,这倒是反而没有多少影响了。” 越阳楼心中沉思:“而且通过‘参玄’分割出来的存在,本身也相当于是我的一个意识副本,随时可以覆盖所附身生命的意识,算上本体在内,这也就意味着现在我一共是有着四条命可以消耗,还是随时可以重新补充的那种……” 就在说到这里的时候。 自然而然的,越阳楼总是喜欢学以致用的毛病就有些忍不住了。 “毕竟,这也为了以后再用的时候心里有底嘛。”他这么的念叨了一声。 旋即,第一次的运转起这“参玄”之能后,四大命丛的“摄提格”、也就是地支中的“寅”,便跟着亮起了些微光芒,汲取着这具身躯中的某些东西,从原本的命丛、化作了一颗滴溜溜转的“魔种”。 感受着仿佛整个人一下子就虚弱下来的感觉。 关于到底选择谁来成为这颗魔种的宿主嘛,越阳楼其实心里早就已经有了打算。 从脚下弥漫的浓郁阴影之中,他伸手往下,先是将太白山君重新拉扯了上来,然后手捏着‘魔种’,心道一声:“虽然实际上整个六龙教上下都只有我一人,但既是作为六龙教主,堂堂一个神秘组织的领袖,那给外人看来,至少我也是该有几个能撑场面的得力手下才对。” 正好这当初离开无功县时,越阳楼还从囚龙观里顺走了不少财物,而白渡子的收藏中,似乎因为他个人的某种怪癖的缘故,更有着大量各种样式和材质的傩面具。 从其中选取了一副虎纹的“强梁”傩面。 越阳楼将手里的‘魔种’注入其中,看着眼前化形为美貌少女的太白山君,将这副细节上发生一定改变的傩面,递给了她,就吩咐道:“戴上吧,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们六龙教里的‘寅虎’了。” “是,主人。”太白山君她一脸顺从的照做,将这副融合了‘魔种’的傩面按在脸上后,随即,她瞬间就感到,其中一股蕴含着越阳楼生命信息的庞大异力,涌入到了她的躯体之中,逐渐覆盖掉了她有缺陷的血脉。 似乎是龙蛇之血带来的自然优化所致。 这些改变体现在外表上时,使得她皮肤变得更加细腻白嫩、容貌变得更加趋于完美、身材变得更加妖娆诱惑;这些改变体现在内里时,则使得她瞬间就拥有了在越阳楼和余殸仙之下,控制一部分‘狱’的开启关闭,以及直接调动其中无功妖寇的第二级权限。 越阳楼本身修行了诸多道术和异武之后的力量何等强大,即便是以上如此,也只是‘魔种’改造肉身的初期效果而已。 伴随着或是时间的推进,或是战斗中情绪的催化。 ‘魔种’进一步苏醒之后,不仅会将太白山君这具肉身全方位改造成越阳楼的形状,更是会在她原本已有的命图基础上,逐渐演化出专属于她的道术和特殊能力。 譬如。 此时此刻,太白山君只是纤指无意识拨弄一下无形的‘弦’,削弱版的天人感应下,大气和她中的空弦产生了紧密的共鸣,顿时,‘第一弦音’的透明波纹,便肉眼可见的扩散出来,不知道比以往轻松了多少。 “不错,看来你和这具傩面的相性确实不差。”越阳楼赞赏的声音响起,看着她的样子,忽然间一笑,也从白渡子留下的那些傩面找出了一副给自己戴上,语调跟着变得沙哑道:“不过,以后主人这个称呼就不必再多提了,在人前的时候,还是叫我辰龙或者执徐吧。” “遵命……执徐大人。” 太白山君依旧声音冷淡的说到,不过在魔种的作用下,她心里复活后就平淡下去的情绪,却是在缓慢复苏,并在看向越阳楼的身影时,渐渐变质成了某种病态的狂热崇拜。 妖性终究慕强。 更何况在‘六龙教主’这个身份下,而今太白山君融合魔种后,更是隐约感觉到了越阳楼作为‘人’的渊深智慧。 虽然表面上妖魔大多喜欢以人为食,似乎是要比人更高贵。 但在这重行为逻辑的背后,却是来自秦岭中上层的祸境大妖,严重受到人类的文化侵入后,来自无意识的“自卑”心理体现。 因为不相信妖能胜人,所以在疯狂学习人类的知识和礼仪的同时,妖魔们又展现出自暴自弃、干脆放纵原始妖魔的本性,想要通过这种形式摆脱阴影。 在这种矛盾的情况下。 越阳楼作为‘强者’,先是轰杀她肉体的时候,也轰碎了她的心理防线,而之后将她人格清洗、肉体改造的复活时,作为“人类”,则更是在她心中种下了不可磨灭的专属印记。 即便越阳楼本身根本不屑于干涉她的精神,也根本不在乎她是否背叛。 但在此时此刻,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态,太白山君恭敬垂首,他简单的一句肯定,却也使得她冰冷的傩面之下,那绝美的玉脸上,顿时满是一副潮红之色! “似乎师姐我来的不是时候?” 在这个气氛渐渐变得古怪的时候,一个慵懒而妩媚的女声响起。 只见从角落的阴影中,一身紧致的素白道袍、凸现出饱满曲线的身材,余殸仙悄无声息的走出,像是直觉感到了什么趋势一样,当机立断,来到越阳楼背后,宣誓主权般,实则内心无比羞涩的搂住了自家师弟的脖子。 按照某个坏女人的贴心教导,她如美人蛇般,直接缠了上去,含着耳垂,吐息热气道:“小师祖她说,她正在‘狱’中研究那个胎秽之子的遗留,感到你那命图的新能力,似乎对她和我都有着某种意义,要你为先留两个位置给她,然后晚上嘛……” 见到自家正牌师姐都这么说了,越阳楼他哪里能遭得住,当机立断,就是再掏出了两张傩面,运转道术改变了上面的细节,递了过去。 毕竟考虑到太白山君在场嘛,他自认为还是要保持一下形象的。 本能的顺手抚摸了一下趁机坐到他怀中余师姐手感极佳的漆黑长发后,他咳了咳,然后故作正经模样,就道:“这是以后的‘单阏’,你认识一下,和底下那位你知道的一样,我不在的时候,她们两人就是我的代理者……哦对,后者那一位,你现在可以叫她‘巳蛇’或是‘大荒落’了。” “我明白了,执徐大人,您的意志就是我的一切。”太白山君难得的多话了一次,见到余殸仙和越阳楼亲密的模样,只能这么看似冷淡的说着,默默按下心思,将情绪隐藏于傩面下,自然的退到了一边。 美人师姐在怀,越阳楼倒也是没在意太白山君的情况。 看着周围竟然和梦境意外没有多少出入的环境,以及身下运动着的这列火车本车,他只是终于问出了一个苏醒后,就困扰他的问题:“说起来的话,从我昏迷到苏醒的这段时间之内,师姐你能告诉我,玄虚子她到底拿我这具身躯干了什么事情吗?” “哦,这个呀……”余殸仙她犹豫了一下,不过在师祖和师弟之间,却终究是选择了后者,直接把玄虚子给卖了:“大概就是趁机在外面再露了一面,拿着漆水,去上门拜访了一些‘老朋友’吧。” 听到这话,越阳楼顿时生起了几分不妙的预感:“老朋友?” “就是几十年前的那一代秦岭大妖啦,毕竟小师祖以前的威风,越师弟你也是知道的,对于寿命极长的妖魔来说,这也不过就是前几天发生的事情,所以中途上门拜访的过程中……嗯,也并没有出什么意外的情况。” 余殸仙有些心虚的顿了顿,似乎是知道越阳楼的心思一样,出声安慰道:“放心吧,这些事情都是小师祖伪装成女身干的,以便于搅混秦岭的局势,给你六龙教主这个身份吸引目光,而趁机暗中走秘道,前往长安。” 越阳楼捕捉到了关键词:“秘道?长安?” “是啊,小师弟你入我囚龙观一脉不久,应该还不知道吧。”说到这里,余殸仙声音变得有些莫名自豪: “咱北道门以前得势之时,可是受前朝和今朝几代圣天子的密令,修过这全天下大半地方的‘人造龙脉’的,那时候从南到北,地底下都是这类‘人造龙脉’相互交错,代替表面上的运河,运转全国上下的粮草、人力,直到战后,南玄门渐起,才被出于某些考量,给重新废弃掉。” 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 她装模作样的掐指一算,便忍不住轻笑道:“虽然这列战前遗留的老东西也是多年没有启动了,但保守估计的话,再有大半个时辰的功夫,应该也就够咱们离开秦岭的范围,赶到长安,混上一顿早饭了。” 第四十六章.民风淳朴长安城 镐京、咸阳、常安、大兴、京兆府。 在历史上,长安这座十三朝古都,有着诸多的称谓,为天下之脊,中原之龙首也。 虽说伴随着武朝定都东京开封,天下政治中心、经济中心的逐渐南移,长安这座古都的意义,不再如以往那样重要,可这座雄城的巍峨高耸之势,却反而是随着时间段积淀越发厚重。 巍峨高耸这个词本是形容北方的群山,如何的雄城能被如此称之? 在这座集合了北道门大量工业力量,以道术将九十九层琼楼修到天上的城市里,置身于灰黑色的钢铁森林之中,感到人身的无比渺小,或许便是所有人第一次来到长安城时的内心写照。 相比于这座不似人力所能成就的天工造物来说。 他们怎能不渺小?长安城怎能不巍峨? - 飞鸟、落叶、长街。 晨光照破残夜,寒风卷起黄尘。 昏黄而黯淡的灯光下,清晨,行走在只有少数店铺开张的长街上,陈元卿正欲往街尾那家可信的面馆先寻些吃食。 可他忽然心中一动,转身回头,却只见一个五官深邃、面相粗矿的皮袍大汉站在不远处,一双及膝的粗壮猿臂泛着金铁的光泽,似乎机关巧械所成,面貌俨然不是中原人的面貌。 “‘十全炮手’陈元卿,你这动字门的余孽倒是藏的颇深,竟是躲到这里坊的贫民窟里,大隐隐于市,叫贫僧这番找得好辛苦。” “如今这里只有残废一人,哪来的陈元卿?” 见到来人的身影,相比于一月之前时,整个人都疲惫沧桑许多的动字门武师叹息一声,只是心里暗道:终究还是没能逃过这一难。 先前他带着越阳楼给他的东西,快马返回长安城复命,本是欲完成这些事,便说再度前往无功县还了人情的。 结果,怎料这一个月以来,长安城亦是乱了起来。 先是北道门那群烧铅炼汞的丹鼎道人直接推出了第三代的义体植入服务,并同时联合天地银行推出了专门面向武行的“梦想助力计划”。 再是这群自称是受大辽道宗皇帝之命的妖僧“恰巧”南下,连挑长安十八家拳馆之十一,致使中原武行大乱,每个武师都心中危机感大增,人人自危。 动字门在这场动乱中。 其本身名列长安武行的第十七位,亦是成为了这群妖僧“中原武试”的首先几个目标,门中泰半弟子,都随着撑梁的老门主,强行扛着动字门的牌匾,被生生站着打死,而最终风流云散,或是直接转投别家、或是干脆隐姓埋名。 “虽说是为了动字门的传承,而忍辱偷生……” 长街上,曾经何等自傲、如今又何等落寞的陈元卿长长叹息了一口气,似乎是这一口气中就蕴含着他这一个月以来东躲西藏的压抑和积郁般。 下一刻。 在这个追杀而来的皮袍大汉眼前,作为动字门最后的武师,伴随着那口气的吐出,陈元卿只是站出了一个简单的桩架子,随即,身上的气势,便变得顿时截然不同,宛如是重回未曾受伤前的巅峰之时。 想到门中那些纵使尝试隐姓埋名、脱离武行纠纷、也仍旧最终下落不知所踪的师弟师妹们,一股无明的忿怒火烧尽了他最后的忍辱求生之心。 “但只剩下了我自己和动字门武艺,连门中弟子都被人抓了,没法复仇,存地而失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忽然间,陈元卿开口说话,于那神色漠然如铁的改造妖僧面前,将一直包裹在那条异常粗壮的右臂之上的绷带扯下,暴露出那一条渐渐和他身躯融合,如今遍布着漆黑鳞甲的妖魔之臂的本体。 见到这一幕的景象。 那个披着皮袍的妖僧似乎是误会了什么,终于开口,声音沙哑道:“原来贫僧果然没有看错,陈施主你身上确实是有不同于我大辽的佛械改造之术,而是某种未知生物改造的痕迹。” “动字门,陈元卿。” 感受到右臂血肉之中的残暴意志逐渐侵蚀大脑,男人只是遵循记忆习惯性的这么说道。 他运转起秘传的“龟蛇盘”之法,蒸汽化的炽热血液,就在鳞甲的拘束下,将爆发出的远超常人肌体的力量拧为一股,作用于那千锤百炼的钢拳之上。 矮身、拔步。 奔袭越过了长街,宛如铁炮轰鸣的怒拳,就转瞬欺近到了皮袍妖僧的一尺之地中。 武人真正动招时,既分胜负也决生死,非是如同门切磋、推手磨劲那般慢慢拆招,而是异常丑陋的扣眼、抓裆、踩脚趾这样毫无保留的倾泻自己的恶意,两三招就要分胜负生死。 而就在那一刻时。 两人抬头,四目相对, 皮袍妖僧无机质的目光映入陈元卿眼中。 只见他垂落于身侧的手臂抬起,下一刻时,那条涂着金漆、铭刻佛经的机关巧械之手,就架在了那宛如铁炮轰鸣的怒拳之前,只是颤抖几分,便稳稳当当的将其接下。 “佛械-金刚腕。” “在真正动手捕获样品之前,遵照铭刻在身上的戒律,贫僧要将我所植入佛械的名字和效果,一一相告于陈施主你。” 皮袍妖僧机械性的冰冷说道。 “其之一,‘金刚腕’有摧断事法界诸物之能……” - - - “武人争杀,滋味极烈,正好权当是一份辣子佐面。” 在两人打斗的长街一角,正是陈元卿还没有来得及过来的那家面馆内。 袅袅升腾的热气之中,越阳楼捧着一碗滚烫汤面,隔着门帘,只听风声,脑海内就完美模拟出了陈元卿两人争杀的场景。 鲜、香、劲、烈、烫 借着这佐菜的滋味,他吃得热火朝天,毫无形象的将那面条哧溜完后,咕噜咕噜的,就紧接着一口喝完了面汤,然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转头对面摊主人道:“再来一碗!” 他心道。 果然,江湖传言非虚,长安城乃十三朝古都,历史积淀悠久,连民风也是如此淳朴。 这番悄然从镇妖司的搜山检水中脱身,来到长安城,他确实是来对了,若换成是那荒郊野外,他又怎么可能随便找个面摊吃饭,就随时有这等好斗能看呢! 第四十七章.佛械天武 虽然在这个关于“民风淳朴”的定义上,可能是多少有那么点问题,而且看着长街上激烈异常的武者相斗,越阳楼这副捧着面碗的姿态也确实是过于悠闲和出离。 但终究在场的人中,也还是有着常识人的。 见着陈元卿和皮袍妖僧二人,举手抬脚动辄掀起暴烈罡风、踩碎水泥路面、堪称是打到哪里拆到哪里的景象。 开着这家面馆的老头缩了缩头,颤颤巍巍的把热腾腾的汤面给越阳楼亲自端了上来,努力维持住强作镇定的样子,似是顺口问道:“公子你听口音可不像是这京兆府一带的人啊?就独自一人出来闯荡么?” “怎么,老爷子你是见我能孤身闯荡外地,想问我有没有武功护身吗?” 一眼轻易看破了面馆老头的心思,越阳楼习惯性的笑了笑,一手接过了面碗,一手拍了拍腰间的‘暮垂雪’,大拇指从鞘中推开几分寒芒,很随和自然的就打趣说道:“刀名‘暮垂雪’,乃师长者所赠,长为三尺六寸,重为七斤八两,通体血纹钢材质,以道术锻打而成,杀人不染血,斩骨不卷刃,有这么一柄宝刀在身,难道我就那么不像是习武之人么?” 见到他这么说,面馆老头反而是先是愕然,后就很快摇了摇头,看上去很有江湖经验的叹息道:“但凡习武之人,都必会在身上留下明显的痕迹,或是最普遍而基本的老茧,或是格外突出醒目的体征,或是一眼就能分辨出的独特气质,总之,不可能一丁点的特殊之处都没有。” “我见公子你长得如此俊朗、皮肤又如此白皙,私以为便推测定然是出自天生贵胄,锦衣玉食之家,既然从一开始就位于终点之处,那又何必本末倒置的俯下身来这武师熬拳卖命的苦累本事呢,一开始,想来也只是老儿我一念想岔了而已。” 虽然身上没有一点道术或是习武的痕迹在,但这面馆老头的话,却是出乎意料的有条理,似乎是见惯了世事之后,自然就养出来的一股定力。 即便长街上的两人的打斗仍是在侧威胁,但在“推断”出越阳楼并不具备武功在身后,这面馆老头为了不牵扯到这无关人士。 虽然内心也在不断砰砰跳,但他却也是努力打先招了招手,再伸手指了指后门的位置,扯出一个笑容道:“公子乃是千金的娇贵之躯,没必要利于危墙之下,你还是赶紧先走吧。” “老人家你这话就言重了,既然连长者都未先行,我这后生又怎么敢先行呢?”越阳楼一板一眼的回答,说完却是自己忍不住先是破功,毫无形象的端着碗,吃起了新上来的那一碗汤面,悠然道:“况且,这面鲜、香、劲、烈、烫具全,作为一个食客,我又怎么可能忍心浪费!” “别浪费不浪费的了,这碗面就当做是老儿我心好做慈善送给你的吧,不收钱,留得小命在身,下回过来老儿我给公子你白下一碗,这下子可以赶紧走人了吧!” 面馆的老头很明显是没理解过来越阳楼的思维,虽然看着食客真实不虚的赞美自己的手艺,内心里确实是很暗爽没错,但这执拗性子上来,见越阳楼还是不走,他却是直接撸起了袖子,眼看着就要来物理撵人了。 “人家做生意都是巴不得赚钱,怎么到老爷子你这里处,就开始反过来把客人往店外推了呢。” 看着面馆老板的架势,越阳楼有些啼笑皆非,只能先乖乖的放下面碗,然后双手举起,上半身往后一仰,耸了耸肩笑道:“老爷子你的心意我收下了,但有一点我却仍然要指出错误,虽然我身上确实没什么习武的痕迹,可……‘武’这种东西,能让弱小的女人小孩也可以凭此卑鄙的威胁到成年男人,什么时候就非得要和这些不纯的东西绑定了?” 说到这里,他最后咕咚的喝了口面汤,想到先前看到的这家面馆的名字“老陈面馆”,莞尔一笑,便道:“这世上的缘分,有时候还真是奇妙莫测啊。” 话音刚落,变故陡生。 铁炮轰鸣的拳声先是响起,一阵房屋倒塌的声音紧随其后。 只见那个皮袍妖僧被陈元卿一记‘窝心炮’,猝不及防轰中胸膛,随即其雄壮身躯便当即倒飞而去,撞碎到一片废墟之中。 然而。 虽然是看似如此一拳命中敌手,但陈元卿同时低头,就发现,从不知何时开始,那条妖魔之臂处的血肉,在战斗的催化之下,如今就已然是快侵蚀了他大半个胸膛,导致他偏右的那一侧身体,渐渐覆盖上了一层细密的青黑蛇鳞。 ‘当你凝视着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不知为何,陈元卿心里忽然涌现出这么一句自己以前从未听闻过的话,只觉得脑海里混乱意志的干扰越发严重,身躯也逐渐难以控制,每一个举动都要首先和右臂的血肉意志相对抗,才能顺利执行。 或许对于常人来说,这些短到只有一瞬的破绽,几乎可以忽略。 但在精于肉身掌控、十年如一日的打磨技艺的武人面前,这短到只有一瞬的破绽,却堪称足以致命。 在躯体中属于‘龙蛇’的比例逐渐增加时。 陈元卿身上属于‘人类’的比例,也就自然逐渐减少。 当皮袍妖僧凭借着植入佛械后、血液中少量自带的纳米机器迅速修复了伤势再度起身袭来之时。 下一刻,强行忍受着血肉意志的干扰,陈元卿再度轰出一拳,扯动如雷炮响时,将这皮袍妖僧轰下时,他倒飞出去的身影便似是有意无意的,撞入到了自己一直以来有意竭力避开的那个地方——老陈面馆。 “糟糕!” 他大呼一声不妙,仿佛意识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但……就在那个时候。 在墙壁顷刻间被皮袍妖僧的身躯撞碎之时,伴随着“嘭”的一声巨响,他却是又转瞬间重新飞了出来! 当着陈老头的面。 某个青衣如画、身形消瘦的俊朗公子,好似严重病弱般的咳了几声,悄然将手里的‘漆水’重新放回到了脚下的阴影之中,从容淡然道:“陈老爷子,我就说我也是习武之人的吧。” 面馆老陈哑口无言。 他妈的大白日里活见鬼,这光凭武功的,怎么可能做到这么离谱的事情! 似是预料到对方心里会怎么想一般,越阳楼开口道:“这当然也是武功,只不过是相较于常人所知的武功,更加进化成某种似是而非的形态的武功。” 虽然经过多次的自我削弱之后,还挂上了一大堆的DEBUFF,从而导致实力十不存一这种说法,都称得上是严重夸张。 但陈元卿和这皮袍妖僧两碟佳肴小菜就在眼前。 越阳楼想要将他们两人尽数轰下的强烈斗争欲望,又怎么可能压抑呢。 “正巧,反正也是运动一下,有助于消化嘛。”他笑呵呵的说了一声,将手里端着的仍然滚烫的面碗暂且放下,转头就朝面馆的陈老头道:“老爷子你也看到了啊,是这俩人先动起手误伤到我的啊,就算讲到衙门那里去,也是属于我紧急避险、正当防卫的啊!” 误伤?正当防御? 面馆老陈很是怀疑的看着根本半点伤都没受的越阳楼,最终点了点头:“放心吧,老陈我一生本份做事,诚信做人,就算到了衙门那里,也肯定会给公子你做好见证的。” 说到这里时,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只不过……其中那个像是个人模人样的家伙,看起来应该是我老陈家那个只知道好勇斗狠的不孝逆子,虽然这些年他浪荡在外,始终是不回家,但终究是我老陈血脉亲人,万望公子动手的时候,多少给他下一口气。” “知道知道,我知道的,毕竟……”越阳楼顿了顿,笑容古怪,“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算是我一个不太熟的熟人嘛。” 他话音落下间。 陈元卿和那皮袍妖僧之间的战斗已是再续。 而看着他们两人极度高效合作拆着长街的暴力场景,越阳楼随手扯下上身单薄青衣,显露出那身虽是瘦骨嶙峋、但却仿佛是金属铸造而成的身躯。 在那一刻。 他直接是孤身一人,闯入到了相争的两人之中,抬眼一看几乎是彻底为血肉意志所侵蚀的陈元卿,便是一记如今已是比原主更纯熟的炮拳捣出,伐了他的拳架子,然后转身迎向了同时袭来的皮袍妖僧。 大辽将佛械植入之术,又称之为‘天命之武’。 他们认为所有的金铁机械之中,都存在着隐藏的机魂,以肉身供奉其之存在,便是逐渐接近神佛之境的过程。 皮袍妖僧所植入的佛械名为“金刚腕”,乃是替换掉了他的整条手臂、以及在手三阴经、手三阳经之外,额外植入了相应的人造筋络系统所成,其最强之处不仅在于恐怖的腕力强化,而且更在于将那掌指之间,如工业级液压剪切机般不可思议的撕扯力强化。 他袭来的这一爪,威势极强,几如食龙的金翅大鹏。 而感到严重的威胁感临身,腥风扑面,越阳楼回身,不惊反笑,却是臂作大蟒,如蛇缠身,此时绕上千钧一发的扣住了皮袍妖僧的拳腕,直接拆肉卸骨,抽筋扒皮,反倒是蛟蟒要倒吞金鹏! 第四十八章.官差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你知道……工业级机械的力量究竟有多恐怖码? 在未曾习武、得到改变一生命运的机会之前,作为出生以来就背负着父系传下来大量债务的契约奴,在“供僧田”的佛像工厂中,少时的胡都古曾经听闻一位因为操作失误而失去了腿脚的前辈,讲述过流水线上那些液压剪切机的恐怖。 “这么说吧……” 当时的那个前辈掀开卸下假腿,如此以异常怀念的语气对胡都古说道:“平常我们说起具备力量者的时候,大多都是会想到祖辈们口耳相传的,以前草原上存在的‘水牛’和‘野象’这两种生物的吧。” “群牛的迁徙,野象的行走,这两者都是足以震撼大地的东西。” “但是……当你亲身体验过工厂里那些铁皮怪物可怕的时候,那冰冷的机器,缓慢而轻易的将血肉和骨骼截开,激痛的感觉通过神经传导到大脑,在那无声的力量中,你就会自然发现‘牛’和‘象’震动大地的力量,相比起来,竟然是也不算什么了。” “‘它以坚固的身躯为可夸,从鼻孔中冒出烟来,气息像点着的煤炭,有火焰从它口中发出,视铁为干草,以铜为烂木,凡是进到其齿间的,皆无一完整……’” 那个前辈充满某种习惯性惊恐、和某种说不出的虔诚的古怪呢喃声,至今都时常被胡都古回忆起来。 正因为如此,从那时起,少时的胡都古也就产生了对于种种巨大的机械之物的崇拜,当有幸成为那一批‘上师’大人的实验品后,唯一一次给他做选择的机会,他便选择了将‘金刚腕’植入到手臂之中,以这具身躯的血肉,供奉这佛械中的机魂。 妙翅鸟、迦楼罗尊、苏钵剌尼、金翅大鹏明王。 如同是虔诚的认为这传说中的存在,知道了他的苦行和处境,就会亲自为自己的双腕赐福一般。 每当颂唱着这些对应的名字时,任何险境之中,胡都古都会感觉到有无穷的雄壮力量,从自己的心灵深处涌出,寄宿于他的双腕和掌指之上,赐给他无坚不摧的神力。 “shia jia qiong……” 在越阳楼如蛇缠身般扣住他手腕时,虔诚的颂唱着腕中机魂所对应的护法神之名,这一次,胡都古也仍然坚信这来自工业机械的伟大力量,会给他击破一切险阻的力量! 那一刻,“咔擦”的声音响起,只是一瞬间,却有变故陡生。 顺着越阳楼的蟒缠身的变化,那胡都古忽然五指大开,手臂诡异的反身回卷而上,如同高高在上的鹰隼啄食蛇虫般,直抓“七寸”的发力要害之处! 蟒吞金鹏?还是金鹏食龙? 这短短的几个瞬间之中的变化实在是太快,就像是“我预判到了你预判到我的预判”这样的思维套娃游戏,借着肢体接触的机会,两人临场的变化,都堪称是精妙至极,每每都是冲着彻底把对方杀死而去! 仗着笃信的“机魂赐福”,胡都古丝毫不管越阳楼可能趁着这个机会发动的攻击。 他臂膀反卷而上,直到快要卸下对方肩骨的短短一寸距离时……然而,此刻他却是骤然感到,越阳楼的手臂也是紧紧缠住了他的手臂,蓦然发劲,只是一裹一拽,便破坏了他抓拿的架构,将爪势扯到一边,从肋旁下腋处穿过。 就在此刻。 越阳楼身形仿佛猛地一矮,利用这个机会,拧转腰胯,方寸间发劲短打,趁势收起的左肘,猛然捣在胡都古的肚腹之处! 纵使越阳楼本身的力量百不存一,可这一手的回身顶肘,却也是直接砸碎了胡都古的五脏六腑! 虽然以大辽的改造技术,植入佛械后其中自带的纳米机器,便会通过血液流转全身,将植入者整个身躯改造到非人的地步,但终究有些地方,却仍是这些机械不便于改造的。 大脑是其一,内脏是其二。 相比起缓慢的自然改造到这些部位,大辽的上师们,则更倾向于,直接摘除这些部位,拿现成的某些特定佛械直接替换,还省时省力许多。 按照这个体系,只要肯氪金砸钱就会变得更强的道理嘛,很遗憾,胡都古这种拿命供养机魂的实验型素体,明显就并没有这个资格。 只这一刻,强烈的痛苦翻江搅海,直接影响到了胡都古的行动。 而感受到身后陈元卿再度恢复过来的情况,越阳楼五指并起刀,直接贯穿了胡都古才受过重击的腹部,扯着这妖僧的脊椎中线,脚步骤然在地上一跺,便以骨为枪,从胡都古的身躯里,硬生生拽出一条粗粝的骨白短枪,然后看也不看的反手掷出! 青铜色的极微粉尘,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的融入到这条骨白短枪,为其镀上了一层暗哑的金属光泽同时,宛如也使其开了几分灵性,失去理智的陈元卿再度往这里袭来,直接便被制导的脊骨短枪贯穿了那条畸形右臂! 作为本就出于同一人血肉的两种产物。 陈元卿身上那条的手臂,是越阳楼难境时候给他移植的,没有经过后续的多种蜕变,自然不如现在这些连越阳楼自己都感到警惕的鬼玩意可怕。 只是片刻的功夫。 脊骨短枪上的青铜之色,接触到了陈元卿的血肉时,就即刻将其同化,以更高的权限,瞬间接管了他的全身上下,几乎是强行锁死了的行动能力,就算是其原本意志苏醒过来,也绝对没办法操控这具本属于自己的身躯。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先前这两人打起来时,那动辄拆毁建筑,踏碎长街的威势越强大。 而如今越阳楼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两三招,便同时将两人至福的事实,也就越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不错的小热身,餐后运动一下,这才有助于营养消化嘛。”越阳楼顺手帮胡都古塞回了几块大的脏器碎片,青铜之色短暂的覆盖了一下手臂上的皮肤,转瞬间,所有沾染到的血迹,就自动被这些鬼玩意自动吃了个干干净净,端的是不留一点痕迹。 虽然本身危险也确实是危险,但别说,这玩意要用起来的时候,不仅是在战斗,而且在某些小地方,也还真是好用。 譬如说,此时此刻。 看着眼下被硬生生拔了一截脊椎骨后,脏器基本遭到破坏、血液大量流出,俨然是一副要死不活了样子的胡都古。 抱着反正随便试试逝世的人也不是自己人的心思,越阳楼从手上扯下一根小拇指,丢到那妖僧的身上后,指节上的血肉重新变成青铜之色,如同渗透进土壤的流水般,便自行化作无数肉眼难见的极微妖虫,无孔不入渗入到了这具肉身之中。 无视了那种自己试图营造出的正派公子的画风,似乎没多久就直接再次向某种经典反派画风偏移的错觉。 越阳楼凭借着一节指骨,操控着这些极微妖虫,大肆啃食同化着胡都古的这具躯体,强行克制住彻底将其吃掉的本能欲望,之后,以大半身躯被替换为越阳楼的血肉作为代价,这濒死的妖僧便以这种极其诡异的形式,保留下了一条性命。 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很难界定现在的胡都古,到底还能不能算是原来的那个“胡都古”了。 但是从宽松意义上来说,仅仅是“救人”这么一件事情的话…… 在阳光下,越阳楼抬起手来,看着自己白皙的手掌,不确定的说道:“生死人而肉白骨,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的样子嘛?” 转念之间。 他又感知到在场几人中,另一人陈元卿逐渐稳定下来的气息。 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越阳楼便随手打了个响指,从指肚上,擦落下一些几个小时后就会自毁的“皮屑”打扫现场的残留痕迹。 发丝、血迹、脏器碎片。 这些东西里都蕴含着可以追溯的DNA,无论是谁的,在现场也不好留下。 “这两人闹出来的动静实在是引人注意,就算我结束的够快,这么算下来,这长安城的官方人员,也是该快到了。” 越阳楼以身为北魔门中人,似乎都非常有犯罪心得的思维,进行逆向思考道:‘虽然这事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也算是见义勇为,阻止了这俩人继续破坏公物的行为,但因为其中涉事人员,还有外国贵宾的缘故,按这大武朝官僚系统的吊情况来看,一旦到了衙门那里,反而是我这个见义勇为者受到反复盘问的可能性更大。’ 反正这长街上就算有监控,也该是早就在战斗中被余波损毁了,没有任何的记录。 读过秦岭之中那些妖魔,和长安城某些人进行交易的记忆碎片之后,越阳楼就算用青蛙的小便来想,也知道这群官僚为了求省事,究竟会选择那种更方便的说法。 “官差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越阳楼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身后跟着分离十米自动报警的俩人,回到看似空荡荡没了人的老陈面馆里,无奈的耸了耸肩,扯开大嗓门就道:“我可是把老爷子你家的不孝子带回来了,接下来往哪去避风头,您总得给我这个外地人说说吧。” 尴尬笑声响起。 顶着个黑锅在头上的老头从柜台下钻了出来,看着进来的人,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很快道:“我家这不孝子虽然常年不回来,但该有的孝敬每年还是不少的,公子莫要担心,为了他这钱不过月的性子,他托人带回来的钱,我都换成了不动的房产地契给他留着养老,其中有不少的地方,都正适合这种情况下避避风头。” 第四十九章.人材,修行资源 逼仄、狭窄。 错综复杂的小巷交织在这里坊闾里之间。 名义上虽说是同为这长安城之人,可这阴暗的下九流寄身之所,和远处那鳞次栉比的摩天琼楼,又有何相似?怎能说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呱——呱——” 粗粝而嘶哑的鸦啼声从天边落下。 越阳楼抬起手,将漆黑的飞鸟接在手指之上,搔了搔这机灵鸦儿的下颔,借着这些他顺手新造的“耳目”,随着群鸦行空,视角就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天穹之上,俯瞰着长安那畸形的繁华。 虽然经历了五代十国之乱,距离前朝那大唐盛世,如今已是将近数百年过去。 可这长安城的霓虹光影,却依旧是如此的绚烂迷离,如梦似幻,假如是夜晚身处其中的话,初至此地,定然便会在其中迷失。 但…… 若说这霓虹就是富人们的天空的话。 那么在阴暗的城市边缘之中,廉价的建筑废弃板材所搭成的漏雨屋顶,便是长安城里穷人们低矮的天空。 跟随着陈老头轻车熟路的走入街巷里坊。 看着周遭的景象,说实话,这确实是也有些出乎越阳楼的预料。 按照陈元卿每年都会照样托人带回孝敬的说法,以他打生打死得到的这笔钱的庞大,本应是足以让陈老头摆脱原本这种生活的,但哪怕是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在眼前,可陈老头却依旧默默的选择了不为自己动用这笔钱的一点,而固执的为自己这不孝的儿子留着。 虽然本身的行为完全可以说是很蠢。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越阳楼却也是感到了这对关系似乎并不和谐的父子之间,那说不出来具体的别扭感情。 在跟着陈老头进入了一处隐蔽的小楼宅院后。 将胡都古和陈元卿两人安置好,一时间,等待这俩人醒过来的过程中,这一老一少的,也就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沉默,还是越阳楼首先打开了话题,颇为八卦的探听起了这陈元卿的过去。 人老了嘛,自然就会话多。 对于这越阳楼的好奇之意,陈老头沉默了一下,然后就讲出了一个似乎并没有多么曲折狗血的故事。 武行嘛。 好勇斗狠、争强好胜。 不管编故事的文人总喜欢为“江湖”赋予什么诸如‘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美好幻象,进行艺术性的加工改编。 而武行的本质,剥开那些编织的华美包装,始终也不过只是最低贱的拿命换钱罢了,不仅不美好,而且还异常的丑陋。 每一个为人父母者,自然都期望自己的孩子,能够不要重复自己的老路。 而这对于陈老头而言,当然也是同理,只不过他家的这个不孝子,却一向是行动力很强,在受到父权的规训之前,陈元卿便已经先斩而后奏,投身到了这个每个父母都不愿意为孩子安排的行当之中,满怀热忱的进行习武。 木已成舟。 因为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可能再改变,陈老头感到自己教育的失败,所以也就不指望依靠自己没有皮带威慑的嘴皮子,说服陈元卿放弃投身武行的念头。 接下来,就像是一如那些讲都已经讲烂了的故事所说一样。 父亲固执、儿子叛逆,两个男人谁都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有错,反倒互相嗤笑对方守旧的老鬼、无知的蠢货,导致两者之间的关系,渐渐越来越陌生,最终甚至是到了不相往来的地步。 然而。 在这之后,关于为什么会闹到这一步。 在越阳楼的面前,陈老头却是给出了出乎人意料的答案:“我知道他就是那种会一条道走到黑的性子,光凭言语也不可能说服,那既然如此,作为父母的,我除了支持又有什么办法呢?” “虽然我不懂武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也没办法给他什么物质上的支持,但我知道,干这一行的,最忌讳就是祸及家人……” 陈老头叹息了一声:“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还是他的弱点一天,既然没办法给他实际上的帮助,那我也就只好表现的和他断绝关系不相往来,最好让谁也不会认为可以通过我来威胁他这个不孝子了。” “而他也隐约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这么多年以来,他也从未曾回家过?”越阳楼若有所思。 “或许吧,谁知道呢。”陈老头再度叹息了一声,刚起身想泡杯茶,润润口,可结果没想到,本应该好好沉睡着的陈元卿,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苏醒了过来,一脸神色复杂的看着他,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尴尬。 陈元卿本来也只是被那条手臂疯狂浸染了而已,越阳楼锁死了他血肉的变化之后,没有源头,剩下来的疯狂自然会渐渐消退。 这本该是一件异常合理的事情,只是谁也没有料到,他偏偏是如此巧合的在此刻苏醒了过来而已。 “你、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见到自家老爹发问,陈元卿虽是不答,可从沉默的态度间,却好像是又是什么都说出来了一样。 他还能怎么样?难道开门见山就直接说:‘哈哈哈,老头子你真情流露的丢人场景,我全部都看在眼里’么? 为了扯开话题,陈元卿装作这里就不存在这么一个人般,只是一脸复杂的看向了越阳楼,道:“越公子,没想到我们会先在长安城再见。” “没办法,既然你不过去,那我也就只好过来了。”越阳楼耸了耸肩,作为外人,也懒得掺和这父子俩的家事,同样就配合他转移的话题,朝被随手丢到角落里的胡都古努了努嘴,说道:“不过……看来这段时间里,你身上的麻烦好像也不小的样子啊,要我来帮一手吗?”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怎敢再向越公子奢求更多。” 陈元卿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下,道:“风起云涌京兆府,龙争虎斗长安城,这伙妖僧奉大辽道宗皇帝之命南下,眼下只怕是要在这武行里闹出好大一番动静,动字门覆灭之后,我身上的麻烦不小,等伤势恢复几分之后,我自然就离开,绝不会给其他人带来麻烦。” “那可不行,你身上可还欠着我一条命没还呢,让你这么走了,岂不就是以后都没机会讨回来了?” 见到陈元卿说这话,越阳楼扬了扬眉毛,隐约从辽国妖僧南下,这个事情中,敏锐的嗅到了某些阴谋和麻烦的气息。 说是麻烦,也确实是麻烦。 但越阳楼偏偏最不怕的,却就是麻烦。 因为命丛需要从其他人身上获得、而魔种更是需要一场场战斗的刺激才能快速成长的缘故。 对于身处于‘人祸’境界之中的越阳楼来说,任何一场麻烦,却都是隐藏的一笔笔资粮,北魔门中之所以常说“人命最贵”,也就是因为,每一个同等的对手,对于双方来说,和对方的战斗,本身就相当于是远胜过天材地宝的、最难得的一种“修行资源”。 浅水养不出真龙,大道更不可能凭空静坐而悟。 从这个角度上来讲,即将混乱起来的长安武行,说不准还真是一个极度适合越阳楼发挥的地方,到处都充满了他的“修行资源”。 作为一向是很有行动力的人。 确定了接下来的近期方向之后,越阳楼很快就为此搜集信息了起来,手指敲了敲,道:“既然是作为这武行动乱之中的亲身经历者,那麻烦陈兄你就好好给我讲讲这长安城一个月以来的变化吧,毕竟初到此地还不久,许多东西我也是根本不知道。” 眼看着越阳楼反而是打起了想要掺合的心思,劝阻了一下,但还是无用后,陈元卿无可奈何,只能依照他所知道的情况,一板一眼的把长安城一个月以来,大大小小的都倒豆子般的讲了出来。 “这群辽国妖僧一路南下,直到长安城,虽然表现的除了武试中原以外,其他时候都是安分守己,但其真实目的,却绝不可能只是表面上这个样子而已。” “据我这大半月以来的调查,在几家包括我动字门在内的拳馆被摘了牌匾、门生大量流失之后,这伙妖僧的人,实则就开始极为隐蔽的,捕捉这些离开了拳馆的前学徒,在暗中进行着某些不可告人的事情。” 说到这里,陈元卿的声音变得有些沉重和沙哑:“这不仅仅是连学武几个月的学徒,都在对方的捕捉范围内而已,并且根据我这一次遇袭的情况来看,像是我这种四炼大成的武师,似乎也同样处于这些妖僧的捕捉名单之上。”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这群辽国妖僧的胆子和图谋,好像还有点出乎意料的大啊。” 作为北魔门的犯罪预备役,越阳楼得知妖僧们正在暗中捕捉武师之后,几乎只是短短的刹那间,同行的直觉,就使得他脑海里瞬间想到了许多极为可行的东西,最终顿时心里闪过一个词——“人体实验”。 “有趣有趣,不远万里的跑到长安城里,来搞违法犯罪的事情,这伙妖僧的内在逻辑还真是让我有些看不透了啊。”他喃喃的说着。 罢了。 于是……越阳楼便将视线,很快转向了这一切问题的近似答案,作为此行南下妖僧中一员的胡都古。 他笑了。 “有什么阴谋算计,能比直接去问当事人的大脑更快呢?” 第五十章.拳扫长安之初 虽然表面上说是问。 但事实上。 在胡都古全身大半的血肉,都已经被悄然替换掉的现在。 越阳楼与其说是‘问’,倒不如说是直接从这具距离分身也差不了多少的躯体之中,读取那残留在大脑之中的神经元电信号。 因为“读取”这件事本身,其实也是一种对这些残留信息的破坏。 所以,越阳楼知道,像这样的行为,胡都古的大脑也使用不了几次,其中的信息便会迅速变得支离破碎。 为了利用好这寥寥的几次机会。 在一旁的陈元卿眼前,越阳楼抬起手,就以一种说不出的肃穆姿态,触摸在了这妖僧的头顶,通过血肉之间的共鸣,将强烈的生物电磁场,粗暴的侵入了对方的大脑之中。 这是一种极为强硬的行为。 如同是根本不在乎会不会对载体的大脑造成不可逆的破坏般,他坚固如钢铁的意志,在胡都古的头脑深处,本身以‘场’的形式,严重的压迫着这个妖僧沉睡的心智,野蛮的突破了他潜意识的防御墙,将那些连他自己也记不得的心理活动、和记忆信息,尽数挤压了出来。 短短的时间中,越阳楼当然不可能事无巨细的阅览胡都古的一生。 故而在眼下的情况,他也就选择这妖僧记忆中,几个情绪最强烈的“近期节点”进行读取。 接触、侵入、读取。 越阳楼只是眨了眨眼睛。 于是,虚幻的景象,就在他的眼前铺展。 - 天色暗沉,傍晚,大约是在一处工厂之中,耳旁不断有机械轰鸣的声音响起。 因为辽国****的崇佛信仰,植入佛械‘金刚腕’,成为武者之后,胡都古便有了每逢武事,便向神佛虔诚祈祷的习惯。 而这一次参选进僧团之中,南下中原,拳试长安群雄,可谓是他毕生中最难得的荣耀大事。 因此,在僧团到了长安之后,他则是第一时间的,在他所属的这处据点中,将他最熟悉的那座神龛安置了下来,以便于随时向他供奉的“金翅大鹏明王”,祈求那大威德的神力庇佑。 微弱的灯光下,阴影摇曳。 在工厂狭窄的隔间之中,虔信的男人叩首于涂着金漆的怪异神像前,一根从手腕处延伸出的血管,将他和‘金翅大鹏明王’相连,场景异常诡谲。 “姓名、编号。”机械化的隆隆声音,在胡都古的心间响起,好似家中严厉的父亲,一如既往的具足威严。 “胡都古-乙辛。”男人虔诚的说着这个被赋予名字,如同蒙受着无比的恩宠般,说道:“遵循上师的圣令,我已经将动字门上一批抓到的那些孩子,送往到了他们该去的地方。” “做得好,这么一来的话,距离夺尽‘武运’,我们的进度也就更快了一步。” ‘父亲’的声音难得表现出赞赏的意味,但心情振奋的同时,胡都古却也说出了他的疑问:“但……这里是那些中原人的地盘,难道发现圈养的牧羊少了,他们就不会找上我们吗?” “这不是你应该思考的事情。”‘父亲’的声音变得冷淡,不过,旋即却又是重新归于平静,道:“这里中原人的规则,不同于我大辽,不信佛法者居多,身具恶业,有处于火宅而不自知的无角旁生,亦有虔信于吾等大辽之佛的善男信女。” “乙辛明白了。” 名为胡都古的男人再度向眼前的神像叩首,狂热道:“还请上师再度授予我命令吧。” - 慕然间,越阳楼睁开眼睛。 他原本沉浸于那充满着偏执的记忆之中,但画面到了具体的命令之时,他却发现,胡都古的记忆,仿佛出现了巨大的缺损,不是什么被屏蔽,而是从上一帧到下一帧的过程中,那声音就触发了潜藏在胡都古头脑深处的隐藏机关,使之根本没有被记录下来。 看着眼前在他暴力的记忆检索之中,因为疼痛翻涌,而身子像是虾米一样蜷缩成一团,在地上不断抽搐不停的胡都古。 越阳楼没有犹豫,根据记忆中的印象,将他的手臂扯了过来,轻车熟路的打开隐藏在‘金刚腕’之中的机关,拽出了一根柔韧而怪异的血管。 在那记忆之中。胡都古正是通过将这东西和神像相连,接受上师的命令。 原来如此——越阳楼刚升起的疑惑就得到了解决。 在检查了一番之后,他迅速发现,这东西其实他前世也植入过的‘脑机接口’有些类似,介于生物和机械之间,通过某种独有的通讯协议转换,将电信号进行处理,作为一个特殊的媒介,使人脑也可以接受到某些信息。 经过佛械改造后,极微的纳米机器流转于他的全身血液之中,换言之的话,这本身就是相当于是第二个可以进行储存信息、处理信息的另一套操作系统。 只有在一般情况下,胡都古才会使用原本的生物脑来进行记忆。 而涉及到所有命令时,接受具体的命令,则都是由这套纳米机器组成的机械脑来进行记忆。 人体是不可信的,所谓的自由意志也不过只是化学递质和神经丛信号组成的虚假错觉而已,不管对生物脑编织多少套稳固的防火墙,也始终会被更强大的力量所破解。 所以…… “要想做到保证情报绝不外泄的话,就只有采取一种不仅仅是无法破解,而且是要能够从物理意义上,彻底删除信息的办法。” 如果越阳楼没有猜错的话。 在这套以纳米机器为根基编译而成的记忆系统之中,恐怕连这部分记忆本身,甚至都是像‘U盘’一样即用即插的,等到满足了相应的条件之后,相应的部分纳米机器就会自动进行销毁,直到彻底分解后,随着生理活动,通过皮肤汗腺而自然排出到体外。 “不需要知道起因、也不需要知道结果……” 越阳楼长叹息一声:“这是如同将人彻底工具化的做法啊。” 正如那个宛如‘父亲’的声音所说一般,作为执行端的下属分支,一颗子弹是不需要思考如何扣动扳机、也不需要思考枪口该向谁瞄准的。 胡都古此人唯一的价值,便只有身为“子弹”,而向持枪者的敌人飞去,可谓是彻彻底底的一个执行工具。 看着这边的情况,隐约猜到结果,陈元卿谨慎问道:“越公子……这是得到了不妙的消息么?” “也不算不妙吧,只是情报链暂时到这里就断了而已,我这里至少还有一个好消息呢。”越阳楼摇了摇头,问对方随意要了一些纸墨后,旋即,宛如人体复印机般,几十副不同角度的照片,便被他从记忆中‘画’了出来。 “长安城里应该能够把这些大批复印出来的地方吧?”越阳楼问道。 陈元卿赶忙道:“有,当然有。” “那就把这几十张画给我复印下去吧。”越阳楼颔首,指了指脚底下的画,解释道:“神像、工厂,这些都是我从这个妖僧的记忆中看到的东西,之所以要复印出来,就是因为或许我一个人不了解长安城,看不出这些东西所指的地方,而其他人或许则不然,能够帮我们找到这个地方。” 看着似乎并没有放弃复仇之念的陈元卿,他顿了顿,说道:“这些妖僧绑架无辜的场景,我也看见了,正好他们的目的,似乎也和我‘拳扫长安’的第一步计划冲突,故而你可以放心,在这件事上,我和他们的立场是完全矛盾的。” “拳扫长安?” 作为一个武人,陈元卿敏锐的捕捉到了这话中的关键词,颇为震惊道:“你要学那些妖僧一样,和整个长安、甚至是中原的武行为敌?” “这么多大好的人材在前,为什么不呢?” 越阳楼无辜的摊了摊手,以祸境的身份来说,竟是那么的理所应当。 武道的路,是已经断了的路,即便是四炼俱全,以人体的极限,也不过就是近身后能搏杀一些没准备的弱祸境而已,距离绛宫儿那种级别的大妖都差了一点,又何能与他为敌? 越阳楼之所以视其为“人材”,其实不是因为现在的武道本身。 而是因为目睹了大辽的佛械改造、这条“天武”之路后,关于那条实则未曾彻底诞生出的“新武道”,他就隐约有了一种模糊的预感,似乎这和自己也有着莫大的关系。 大辽使团南下,定然有其目的。 本着敌人要做的事情,自己就应该反对的道理。 既然他们要武试中原,夺尽武运,大肆于此扬威,那越阳楼又为何不能以“异武”对“天武”,先一步拳扫长安、先一步传播起他的新武道呢? 北道门中人隐世幕后不出的背景下。 每一个合适的敌人,都可谓是十足珍惜,是证道大药。 若越阳楼的第一步计划成功,拳扫长安之后,将源自于他的‘异武’广泛传播。 “以此沉寂了数百年的中原武道为土壤,‘异武’这颗种子能够开出来的无数花朵……“越阳楼无声的笑了,十足期待那时候的景象。 当然—— 在此之前。 “某些碍眼的拦路石,还是滚一边去的为好。” 第五十一章.‘涒滩\’的面具 既然已经决定首先要将拦路石踢到一边。 那自然,关于接下来又到底该怎么做,越阳楼心里也就有了定计。 从蜷缩成一团的胡都古身前起身,在陈元卿面前,他则是突然间道:“动字门虽然因为顶梁柱没了,而门人几乎四散,但终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门中剩下来的那些人,你应该还掌握着联系他们的办法吧。” “我动字门广开门户,传授拳法,庇护一方,当然不可能教的都是狼心狗肺之徒!” 说这话的时候,陈元卿颇为自豪,不过顿了顿,旋即话音却是又小了下来,苦笑道:“只不过师傅迎战那些妖僧时,单独把我叫出去,让我在死后,一定要逃出去保留门派传承,因为这事情,现在的动字门中,恐怕也是已经要把我的名字逐出门户了。” “话说在前头。”他叹息一声:“要指望用我的名头来找人的话,越公子你估计是要先失望了。” “啧,又是麻烦的人际关系。”越阳楼不快的道了一声,逐渐跟那些修行者普遍具备的那几种毛病一样,越发不喜欢在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 毕竟,时间本身就是一种宝贵的资源。 连南宗北宗那等天赋、资源、努力都无一缺少的怪物,都讲究一个行走坐卧皆修行,而越阳楼这里,光资源上就差了一大截,便更是要抓住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 在这等的情况下。 所有事情都采取简单直接的手段,才是修道者最为普遍的思维,既然有着超越凡俗的力量在身,那又何必遵循凡俗才讲究的社会关系呢? “只是收服动字门的残兵败将,这样的小事还不足以我亲自出手。” 转瞬沉吟了片刻,越阳楼就平静道:“毕竟我的时间,要用在更关键的地方,且也不是开善堂的,想要向打死你师傅的那些妖僧复仇,那陈元卿你就得展现出自己的剩余价值。” “应有之义。”陈元卿点了点头。 在这件事上,他本来也就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去处理,反而是有越阳楼这个身上一团迷雾的家伙再度出现,才称得上是意外。 不管越阳楼要他做什么也好,只要可以复仇,他这个原本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你能将自己的定位拎得很清楚,这很好、”越阳楼赞叹了一声,旋即,便俯身从脚下的阴影,拿出一张面具,远远抛给了陈元卿。 看着手中这张笑嘻嘻的猿猴面具,陈元卿敏锐的灵觉,使他似乎隐约感受到其中有一股深深藏着的魔性,忍不住发问道:“这是什么?” “‘申猴’,或者说是‘涒滩’的面具。”越阳楼只是这么简单的说道:“这东西暂时给你,只要放在身上,能很有效的压制你那条手臂的污染。” “只是放在身上就行?那如果说我忍不住直接戴上了呢?”陈元卿问出了他最在意的问题、 “如果你想戴上的话,那倒也没事,只不过这样的话,彻底接受面具里的力量时,那你就得首先承受这份力量的考验了。”越阳楼似笑非笑,倒也不是完全的唬人。 “这世间所有的力量背后,都有着其隐藏的价码,但凡要获取力量,使用其能力的同时,便要时刻警惕不知何时成为其奴隶的可能。” 陈元卿抓住了重点:“我明白了,也就是说只要我承受住了代价,在危机时刻,这副面具可以带给我力量咯?” “你要这么说的话,倒也没错,毕竟这张面具,确实是我制造的几张面具里,魔性最为暴虐的一张,只要符合其寄宿要求,就算以你这具躯体,烧死自己之前,先活活打死一个四炼具全的家伙,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越阳楼摊了摊手,道:“如果到时候,戴上了面具,你还能顺利活下来的话,这‘涒滩’之名,送与你又有何妨?” 像是在不断给自己加固心理暗示一样,陈元卿以异常笃定的语气对越阳楼、也对自己的说道:“在完成向那些妖僧的复仇之前,我不会死的。” “其实就算是死了也没事的。”越阳楼颇为小声的说道,不过考虑了一下,终究还是把这话说出来,平白挫了他复仇的意志。 “时间紧急,那些妖僧随时继续对动字门剩下的其他人动手,既然你接下里这张面具,那接下来,这件事情我也就交给你来做了,希望你的能力不要让我失望。” 越阳楼将那几张落在地上的画,捡起来塞到陈元卿手中,旋即轻笑了一声,就道:“你应该明白重新掌握动字门大权之后,该怎么做的吧?” 陈元卿沉默一下,很快意简言赅道:“愿为越公子手下鹰犬爪牙,搜寻猎物。” “既然你能这么明白,那也就最好不过了。”越阳楼颔首,这么一来,也就省得他以后再废话许多了。 不得不说。 也许是武人的出身,导致的陈元卿性格极为干脆利落。 在这之后,丝毫没有犹豫要不要留下来先喘口气养伤的意思,即刻动身离开这个“家”,陈元卿便迅速往动字门而去,直到某个一直装聋作哑的陈老头望着他离开的身影长长叹息,也没有回过头看向家中老父一眼过。 既是为人,陈元卿他怎么会没有感情。 但正是因为有着感情,如此不愿意亲人受到来自武行的牵连,所以他才更是要表现出自己身为工具的价值,知道只有依靠越阳楼的力量,方能够保证家人的安全。 “我家那不孝子的事情,麻烦越公子你多挂心了。”陈老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松开捂住耳朵的手,睁开眼睛,艰难的弯下身子,朝越阳楼拱了拱手:“公子放心,小老儿我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看到。” 越阳楼道:“老爷子这么说见外了。” “不见外的话,就算是越公子你自己不追究,小老儿我听到了秘密,自己只怕自己以后每个晚上也睡不着觉啊。”陈老头无奈苦笑,极为知事礼,说完这话后,就找了个理由,赶紧告退,绝不愿浪费时间。 “难道我真就这么凶神恶煞的样子么?” 见到陈老头这个样子,越阳楼忍不住自言自语喃喃,结果余殸仙不知何时从阴影中钻了出来,看着他这副样子,却也是真诚的点了点头,然后安慰道:“随着‘狱’中所收押者越来越多,有灵感的人感知到相关的气息也是正常,不能全说是小师弟你自己的问题……” 听到余师姐这么说,生涩的安慰,反而是让越阳楼顿时隐蔽的翻了个白眼,叹息了一口气道:“不管是谁的问题,这事情的结果,不还是一样根本没有改变么。” 余殸仙很明显是把越阳楼的话都当真了,认真问道:“既然小师弟你这么在意的话,那不如师姐我替你找小师祖说一下,想办法解决?” “算了算了,这就不必麻烦玄虚子她了。”越阳楼无可奈何的摆了摆手,很是心累道:“先前我就把困敦的面具丢了下去,师姐你这么快上来,难道是她也这么快就有研究成果了吗?” “目前来讲,暂时还没有。” 余殸仙摇了摇头,但却往地上蜷缩着的胡都古指了指,道:“小师祖她说这个家伙肉身里的东西有点意思,要先借来研究一下,如果不出意外,只要能够提取一部分,‘子鼠’的载体问题,应该就不会是问题了。” “她专门这么说的话,我反倒是有些好奇了起来。”越阳楼挑了挑眉头,很快就把身边暂时没什么用处的胡都古交了出去,不忘叮嘱一声道:“这家伙的大脑还有活性,以后说不定还有用处,麻烦玄虚子她实验的时候,多少注意一点,不要太过了度。” “知道啦知道啦,小师祖她刚才都在我这边说你好烦了。” 余殸仙挠了挠头发,像是个担忧丈夫外出到妻子一样,先是上前给越阳楼温柔的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突然一下玉脸凑了过来,额头贴着额头,磨了磨虎牙,威胁道:“要拳扫长安也好,要中原布武也好,但如果师弟你因为这点小事就死了的话,师姐我可是连你到了地府,都不会放过你的!” 见到余师姐她难得的这么主动,越阳楼愣了一下,笑起来答应道:“放心吧,我不会给师姐你这个机会的,等我到了劫境,掌握了足以在这个世界上稍微自保的力量,咱们就去……” 越阳楼话还没有说完,一双冰凉而柔软的唇,便封住了他接下来的话,直到良久后,脸颊有些羞红的余殸仙将凌乱的长发撩到颈后,摇了摇手指,她才带着一些喘息,道:“不要说那种像是说完了就会马上应验的话,师弟你自己心里知道就好。” “毕竟……” 她极小声的羞怯道:“师傅死后,师弟你可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要是连你死了的话,那没用的师姐我不就只能把小师祖她彻底放出去,危害世界了嘛。” 第五十二章.鬼市寻猫记(上) 见到余殸仙这么说,越阳楼也是跟着笑了。 他反过来将羞怯的美人师姐扯入怀中,咬着对方敏感的耳垂,就忍不住调戏道:“既然师姐都这么开口了,那么就算说是为了世界和平……” 他话才说到一半。 下一刻,结果他怀中的余殸仙气质略有微变,纤指在越阳楼的胸膛划着圈,就神色故作哀怨的委屈道:“人家都辛辛苦苦的给你这空壳一样的黑心组织,没日没夜的打白工了,同时还没有工资,结果你们两个狗男女,就是用背后嘀咕回报我的吗,某些渣男到底还有没有良心啊!” 看着越阳楼的样子,她挥了挥拳头道:“什么叫把我放出去危害世界啊,难道人家这么一个温柔淑女,在你们两个狗男女的眼中,就是这么的一个形象么!” 见到玄虚子这个坏女人,突然替换了余师姐的意识上线。 虽然内心直接开始灵觉示警,但凭着越发厚的脸皮,越阳楼却是反应了过来,不假思索就道:“接下来我出去之后,活体研究素材的量我给你翻两倍!” 玄虚子犹豫了一下,果断道:“五倍!我知道你接下来这是要去干什么!” 越阳楼讨价还价道:“不行,顶多三倍,这里是文明社会,不像是秦岭,要是太多的话,可是会被人察觉的!” “三倍就三倍,不过你得另外答应我一个条件。”玄虚子上半句意外答应的爽快,不过说到下半句时,却是磨了磨虎牙,露出了小恶魔般的笑容,道:“这么几天都没双修过了,今晚越先生你可得把东西都交代出来!这次我要在上面!” “坏女人你不要太过分了!”越阳楼震声,在这件涉及到男人尊严的事情上,他格外严肃:“我堂堂的六龙教主,这种出卖身体的交易,我怎么可能……” 玄虚子娇媚的“嗯?”了一声,虽然是和余殸仙相同的面貌,可那股眉眼间自然而然流露的风情,却又是一种不同的‘美’了。 在这种事情上,越阳楼的底线一向十分灵活。 话到一半,眼看着怀中美人师姐开始反客为主,整具柔若无骨的娇躯缠了上来,一副即将进入“以下省略三万字”的环节。 感觉某种无形的凝视,越阳楼强行把话扭转了过来,赶紧应付道:“我堂堂的六龙教主,这种出卖身体的交易……我又怎么可能拒绝呢!既然对象是师姐你的话!” “嗯,这样才对嘛!” 听到这个答复,玄虚子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涉及到研究素材,难得的神色正经起来说道:“这京兆府长安城毕竟是十三朝古都,历史文化积淀异常厚重,说是卧虎藏龙也不为过,就算以越先生你的情况来言,也要小心在某些地方也要阴沟里翻船。” 她认真道:“不管越先生你是要做什么事情也好,我都会支持,但要让小余儿担忧的话,我可是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你!” “我知道。” 越阳楼点了点头,却并不敷衍的答道,将胸中的一口气吐了出来,随即便挣脱了玄虚子的怀抱,不再沉溺于这温柔乡之中。 短暂的休息时间结束。 虽然说是陈元卿去收服动字门,查找那座工厂的具体位置。 但他却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一个人身上,因此从进入长安之初,太白山君便早就被他暗中安排了出去,联络这长安城里的妖魔道。 而今趁着天色正好,未过五更。 他也是时候该先去拜访一下那些道上的好朋友了。 - - - 就像是言及光,便必然逃不脱影的道理一样。 即便是在长安城这等看似外表光鲜亮丽的大城市中,也不可能少的了那些鱼龙混杂的下九流之地存在。 且与之相反的。 正因为长安城之经济繁盛,影于光下,而下九流的动作自然就越发活跃,进而导致了“鬼市”这样的场所应运而生。 虽然严格来讲,“鬼市”的雏形,是诞生在前朝的时候,但如果说这一场所具体的大量发展时期的话,则就是如今的武朝。 根据《东京梦华录》记载:每日交五更,诸寺院行者打铁牌子或木鱼循门报晓,亦各分地方,日间求化。诸趋朝入市之人,闻此而起,出朱雀门,直至龙津桥,自州桥南去。 这里所讲的“五更”,便是通常妖魔道的鬼市散场,以及人间道的晓市开场,表里世界交替的时候。 从那些秦岭妖魔的记忆之中。 越阳楼早就知道了长安城里许多处鬼市的存在。 眼看着时间将到五更,跟着提前被他安排过来探路的太白山君的最后踪迹。 而最终,越阳便恰巧卡着时间,于最后的一分钟踏在青石板路面上。走进这妖魔道的鬼市之中。 寺院的悠扬钟声响起,似乎是在昭示时间。 五更天已过,在越阳楼的眼前,那原本浓郁的夜色便迅速变得稀薄了起来,仿佛是那片黑暗正在退去一样,偏离了常识的鬼市,正在重新回到原本的位置去。 这才刚进来的,转眼又要被重新踢出去。 立身于鬼市门外的地方,望着那其中影影绰绰的景象,可越阳楼又怎么可能会因此再等一天。 当即之下,他冷哼了一声,就只见他拖拽着沉重的漆水大纛,枪尾扎影,强行钉住消退的夜色,作为恶客,就往中鬼市中闯去。 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伴随着浓郁的夜色,重新被拖拽着进入鬼市之中。 在越阳楼的眼前,一条很有年代气息的古旧老街,于模糊的夜色之中,就渐渐越发清晰了起来,如同原本不存在于现实,但却因为越阳楼的举动,强行逆转了某些规律,而重新显现了出来。 “果然,这个样子才对嘛。”他望着这副景象,点了点头,能够看到鬼市老街上,有不少尚未来得及离去的存在,从模糊变得清晰,或是妖魔鬼怪、或是魑魅魍魉,无论什么身份,都惊骇异常的环顾四周,寻找着这番异变的根源。 不知从何时起,“执徐”的面具已然是覆盖在了越阳楼的脸上。 在他身后,无数诡谲的无功妖寇从阴影之中起身,充满着森冷的异质感, 隐约间,伴随着“天下无道,灾生四端,苍龙飞升,六祸禁绝”的虔诚颂唱声,明明是作为很简单的人类形象,可却比鬼市里绝大多数奇形怪状的妖魔,更像是那个接近反派的存在, “咚、咚、咚。” 有东西掉在地上弹起滚动的声音。 越阳楼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却只见一颗似乎并不圆润的皮球,从鬼市长街上,滚到了自己的脚边。 在看到这东西的瞬间,他敏锐的就感受到一种异样感缠绕在身体上,空气之中都好像浸沁着一种凉意似的。 虽然并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奇怪的皮球骨碌碌滚到脚边,却也并不影响越阳楼笑了笑,没有俯身去捡球,就抬手一枪扎在那奇怪的皮球上面,来了个对穿。 滞阻、坚韧。 凭借着对某种手感的异常熟悉。 长枪扎中皮球的瞬间,越阳楼就判断出这鬼东西的材质绝不可能是皮球。 当他提起尾部串了颗“糖葫芦”的漆水大纛时,抬眼一看,好家伙,果不其然,那‘皮球’的正体,正是一颗五官流血、面相狰狞的腐烂人头,其眼眶中猩红双眸也死死的盯着越阳楼。 “试探就试探吧,还用这么老土的套路,无不无聊啊你们。” 见到这副场景,越阳楼长长叹息了一声,心里刚感慨这一届的长安妖魔,手段实在也是太没新意了一点,结果转眼间,又是一阵孩童的“嘻嘻嘻”声响起,瞬间就给他对这座鬼市的印象,拉到了一个新的下限。 老实说。 他原本派太白山君,先过来联络长安城的妖魔道中人,本来也是打着友好协作、互利共赢的念头,就算推迟闭市时间,他也是实在迫不得己。 可现在一见,看到主持这座鬼市的人,只会用这种无聊的手段试探,情不自禁的,越阳楼也就顿时忍不住生出了,想要亲自手把手教这些长安妖魔重新好好做妖的念头。 ——他行,他好像还真能上? …… “嗒、嗒、嗒……” 有一阵清脆的脚步声响起。 在似乎越来越近的孩童嬉笑声中,越阳楼扛着漆水大纛在这条鬼市老街上行走,听到这串清脆的脚步声,忽然间,他抬起头,就看见一个鹅蛋脸、秋水瞳的温婉少妇,怀抱着空荡荡的襁褓走来。 她一身对襟交领的淡青色窄袖小衣,显现出玲珑的身段,眉宇间纠缠着浓浓的哀愁之意,一见到来人,就急忙问道:“这位先生、这位先生,你看到了我的孩子没有,他被那些大和尚抓去成佛,我好久都找不到他了!” “孩子没见到,皮球倒有一个,夫人你看看是这个么?” 越阳楼十分有绅士精神的把漆水大纛上串着的“糖葫芦”,给这脑子似乎出了点毛病的温婉少妇展示了一下,结果对方一看,当即就是惊叫道:“官人!这是我的官人!” 第五十三章.鬼市寻猫记(中) 死官人、鬼胎儿、活少妇。 饶有兴致的目光,越阳楼从漆水大纛上串着的腐烂人头上,渐渐抬起来转移到了这个在鬼市老街上,突然出现的温婉少妇身上。 在他悄无声息化作熔金色的眼眸之中。 这个温婉少妇的形象,依旧是原本那副模样没有改变,但正是因为这个样子,越阳楼他反而才更是感到有意思了起来。 倒不是说因为什么逆向思维的缘故。 而是原因很简单,因为越阳楼对自己越发严重的病情,有着深刻的了解,越是正常的东西,在他眼中显现出的本质也就越扭曲,而照着这个逻辑反过来讲,越是本质扭曲的东西,也就在他眼中越发正常。 能够做到保持基本人形这种地步。 从某种程度上便能够说明,眼前这副看似柔弱的温婉少妇皮囊下,搞不好真身就是个什么怪物的本相。 “官人、官人……” 在这个时候,看着漆水大纛上串着的腐烂人头,温婉少妇脸上回忆之色一闪而逝,却是突然间,低下了头,满是惆怅的自言自语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家官人是自愿把头割下来,卖给鬼市的那群大和尚,换钱给我家孩子买皮球和伙伴蹴鞠的……” “我家那孩子从小就喜欢蹴鞠,吃饭时皮球都是要抱在怀中,这位先生你既然是找到了皮球,那就肯定是见过了我家的孩子!” 似乎是因为提到‘孩子’这个词,眼前温婉少妇眉宇间的哀怨之色更浓几分,天黑风高之下,抱着襁褓,就急忙朝越阳楼的手臂抓来,极为恳切的哀求道:“可怜我们母子二人分别多年,这位先生你再想想吧,你肯定是在哪里见过……” “等一等、等一等,夫人你且莫要着急。” 见到这一身窄袖小衣的温婉未亡人贴了过来,越阳楼反而是正人君子一样,立即躲开,叹息了一声道:“在帮夫人您找孩子之前,我想先请问夫人您一个问题。” 温婉少妇道:“只要是和我的孩子有关,我都会回答的,这位先生你问!” “那就好说了。”越阳楼像松了口气一样,正色问道:“请问夫人您看到我家那只猫了吗?她没失踪也没怎么了的,我就是觉得她很可爱,夫人您也应该看一下!” 他这话一出,连很明显大有问题的温婉少妇也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本能道讷讷了一声道:“狸奴么?我好像以前在家也养过一只来着……” 越阳楼比划了两下:“对对对,就是狸奴!不过我家的那只,应该比起寻常的体型要大上那么一点、也凶上那么一点。” “这位先生,我家孩子的事情……” 答完之后,温婉少妇没有接下越阳楼的话茬,而是依旧执着的问起了她孩子的问题。 伴随着时间段推移,她像是魔怔的程度越来越严重了一样,连越阳楼见到这情况,眼下也是渐渐感觉到了威胁感,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而道:“夫人你先前是说你家的孩子被大和尚们抓去成佛了,对吧?” “成佛……对,就是成佛!” 似乎是关键词触动了温婉少妇的一些记忆,使得她顿时激动了起来,道:“我家官人拿头和那群鬼市的大和尚换了钱之后,他们中就有人说,我这一家都与佛有缘,将我家死鬼官人和可怜孩儿都诓骗了去,最后独留我一个妇人家在这鬼市之中……” 听着眼前温婉少妇似乎有些颠三倒四的话语。 鬼市老街之上,并不复杂的事情脉络就渐渐浮现在了越阳楼的心中,似乎也无非就是那些破事而已,放在人间道上或许如何如何,但放在这片鬼市的妖魔道背景上嘛,他却反倒是稀奇,剩下来的这个温婉少妇,怎么没有被那些大和尚给生吞活剥的。 或许是她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吧……越阳楼若有所思的看了那温婉少妇一眼。 依眼下的情况来说,温婉少妇很明显便是鬼市主人利用那个人头皮球为引,安排来试探的家伙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立刻动手…… 不。 因为想到了某个可能,越阳楼一脸古怪,觉得自己好像明白她为什么没有动手了。 ‘这没了孩子的未亡人,该不会是因为我身上残留的胎秽的气息,而潜意识里就把我当做是她的亲近之人了吧?’ 虽然这个偶然间的念头,乍一听好像是有些离谱。 但若是要细想的话,你别说,却搞不好还真有那么几分可能。 这么转念想到,越阳楼则忽然又生出了一个念头,不禁感知着太白山君的位置,然后望向了鬼市老街深处的一个位置,那里隐约可以看到一座古寺的样子。 旋即,他开口道:“这位夫人,我好像想起来你家孩子在哪里了。” ——此乃谎言。 - - - 表世界。 鬼市老街的位置上,如今已经建立起了现代化的水泥高楼。 抬头又看了一眼“大欢喜禅修会”的霓虹招牌,不顾倒地者的哀嚎,太白山君抬起玉足,将身边又一个试图爬起来家伙的脑袋踩碎,使其逐渐恢复成兽化的妖魔原身。 她的身边。 从‘大欢喜禅修会’中涌出的妖魔们躺了满地,运气好的只是残肢断臂、运气差的则是干脆心脏被掏了一个大洞,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虽然被某个越阳楼戏称之为“长得稍大的狸奴”。 但太白山君的本质,却仍然是那个残酷冷血的秦岭大妖,尤其是作为大型的猫科动物,喜好玩弄猎物的嗜虐因子,更是刻在了她的血脉之中。 在那张“寅虎”的染血面具下,只见其冷淡的玉颜上,久违的露出了几分兴奋的神色。 感觉到经过一番‘热身活动’后,越阳楼赐予她的魔种逐渐复苏,太白山君如有预感般抬起头,就发现,一群对付普通人还成的乌合之众先上来送了一波后,终于有些有意思的家伙,要从‘大欢喜禅修会’的楼上下来了。 如同正是呼应着她的欲求般。 从渐渐复苏的‘魔种’之中,一种特殊的异常感知出现在太白山君的身上,使她籍由心眼,可以感知到他者情绪起伏残留下的‘波动’。 尤其是‘杀意’和‘怨念’这种从恶意中提炼出来极端波动,在“大欢喜禅修会”的二楼,她就至少感知到有二十多个身上残留着浓厚怨念波动的个体。 越阳楼只说是让她来联络长安的妖魔道,却并没有限制她到底用什么方式达成这个结果。 在妖魔道的世界中,‘弱肉强食’是永恒的主题,相比起用批判的武器来战斗,大多却是用武器的批判才效率更高。 既然察觉这处鬼市的主持者,是一群无不可杀的家伙。 太白山君也就心想:“反正主人他也只是限制了我对人类动手的能力,又没有限制对妖魔,这么讲的话,倒不如先……” 说到这里,如进入猎食状态的大猫般,她舔了舔朱唇,双瞳化作了妖异的琥珀色。 没有等那些危机意识早已钝化的妖魔从楼上下来,太白山君便提步,越过了大厅里那些沉迷‘禅修软件’的瘾君子,朝着‘大欢喜禅修会’的二楼楼梯走了上去,然后就在此时,迎上了那终于从楼梯口下来的、喧闹而嘈杂的一行人。 他们原本接到的消息,闹事的是一个人。 一个人能干什么,光是外面的那群疯狗就能够解决。 可是很快,接下来的情况,却叫他们意识到不对,这才从楼上走了下来。 看着一楼大厅之中,宛如地狱一样的景象,一行人中的为首妖魔愣了一下,然后才注意到太白山君这个戴着面具,一身冷淡气息的白衣女人。 意识到这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他额头上的青筋顿时跳了两下,谁能够想到竟然有人能够孤身一人来这里砸场子。 “这些……都是你做的?”他刚开口。 而走到楼梯口,抬头看着那拥挤的一行人,太白山君却是直接就奔了上来。 这瞬息之间的变化,几乎是所有人都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有些人只来得及打开手枪的保险,有些则是只来得及举起枪,胡乱扣动扳机。 七步之外,枪快。 七步之内,还是枪快。 在狭窄的空间,因为近距离的缘故,枪械的优势反而是更能够发挥出来。 就算是再怎么厉害的武人,挥拳的速度也超不过扣动扳机的速度吧——在大欢喜禅修会中,许多接触到枪械之后的妖魔都有这样的观念, 然而…… 在此时此刻。 狭窄的楼梯口除了适合扫射之外,却同样适合太白山君的冲撞。 一股极快极烈的罡风扑面,随即,一连串好似是鞭炮的巨大骨骼碎裂声响起。 这一瞬间,升调到“第三弦音”,踏入神速的层级,又刹那退出,仅仅肉身突破音障所附带的波动,其威力就渗透到了人体身躯的每一寸,断灭了他们所有的生机,活活将他们撞爆! - - 第五十四章.你们看到我家猫了吗? 轰轰轰轰轰轰轰—— 如同被一发相当份量的炸药从内部引爆了般。 在“大欢喜禅修会”的高楼内,剧烈的震荡一定程度上破坏了建筑的结构,从而导致大量噼里啪啦的碎石从天花板掉了下来。 看着眼前瞬间化作废墟的景象。 此时此刻,作为这一切罪魁祸首的太白山君,也悄然从‘第三弦音’的状态上退了下来,似乎如今已是能够收放自如。 一朵朵血肉之花绽放,均匀的铺展在废墟的每一个角落上。 在这宛如地狱般的场景之中,太白山君孑然而立,一身白衣没有沾染到半点鲜血,只有那张冰冷的傩面,似乎是越发生动了起来,仿佛逐渐拥有生命的特质。 仅仅是行动时,肉身撞开音障所附带的冲击波,就足以轻易粉碎人体、摧毁建筑。 这就是修成命图的祸境强者的恐怖之处,假如是他们毫不限制自己的出力,在人口密集的都市之中进行战斗,光是移动时自然附带的波动,就足以造成巨大的破坏,杀死范围内的几乎所有凡人。 至于说,这是什么控制不住力量的表现? 狗屁! 就像是人类只要呼吸就自然会引起空气的变化,黑洞只要存在就自然会捕获光线一样。 这些自然而然的现象,本身就是一个事物存在必然会影响到其他事物的表现。 如果说一个存在刻意压抑这些现象的破坏力,那只能说祂是利用这些‘维持人性’的行为,来为自己进行‘负重训练’,而不是说他还要花费多余的心思,削弱音障,来控制这些本就应该如此的现象。 “只是十多个炼出了几个命丛,配备有北道门出品的特制枪械的妖魔,呵,看来长安的妖魔,也没有比秦岭的妖魔强到哪里去啊。” “或者说……还是太久的安逸生活,磨掉了你们原本的妖性?” 太白山君环顾了一眼四周,感知着二楼范围仅剩下来的那几个顽强的生命波动,素手抬起,随意拨动起了无形的‘弦’,旋即,那震动的建筑,便将她的声音,传达到这里主人的耳中。 “这里就是长安城里妖魔汇聚的地方之一吧?我来这里,是要你们替我找一个地方……” - - - “常世的禅修会受袭,幽世的整座鬼市也被封锁,长安城里又是来了哪一路不守规矩的凶神?!” 里世界,鬼市老街道的尽头,“小欢喜寺”中。 在感受到太白山君进入到大楼之中的一瞬间,继无法从鬼市回归到常世之后,妖魔道的一干人等,便再次感到了浓浓的危险预感浮现,无法安静的待在原地。 按理说。 关闭了鬼市之后,其中游荡着的种种诡异之物,就理应是会袭击所有生者的,只有躲进像“小欢喜寺”这样老街深处当年残留下来的古建筑才能够幸存。 但那令人几乎要干呕一样的危险预感仍然在时刻加重,却是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事情远远没有还没有结束。 小欢喜寺最为核心的千佛殿中,众多伪装成僧侣模样的妖魔聚集,不耐烦的坐在群佛道视线之下。 而为首之处。法号为‘尽善’的苍老僧侣,运转起他初成的‘宿命通’之后,则是终于开口,蕴含着深深地疲惫道:“虽然我能看到的几种未来都是一片黑暗笼罩,只有诡异瘆人的颂唱声回荡,但再怎么说,我们也绝不能再这么被动的坐以待毙下去了!” “先前半点动静都没有,现在却突然说寺中有灭顶之灾……” 首座之下,‘尽善’法号为‘尽美’的师弟,一个皮囊俊美到妖异的年轻僧侣,却是反驳道:“依我看来……” “既然我在这里说话,那么这里没有依你看来的地步。” 尽善冷酷无情的打断了师弟的话,摸了摸脑袋,将一直连接在脑后的数据线扯下,便主动结束了自己这场持续了十年的坐禅。 在他的身后。 具足三眼四手的涂灰神像诡异狰狞。 如同是这么久的枯坐参禅,使得尽善的精神,逐渐踏入到了难以形容的境地。 在那一刻的时候,从早已接近腐朽的蒲团上起身,苍老僧侣的身影,就像是同身后的这尊神像融为一体了般。 明明众僧眼中实际上看到的是他的形象。 可众僧再度抬眼望去之时,却像是两者重合为一体了般,再无彼此之分。 浓厚到近乎要让人干呕的危险预感下,尽善那名为‘宿命通’的能力越发的运转起来。 虽然尽善悄然闭上了双眼,可在他越发敏锐的‘心眼’之中,那片看不到任何光芒的阴影,却从未来到现在,越来越近、越来越真实。 “天下无道,灾生四端,苍龙飞升,六祸禁绝……” 他本能的颂唱着那几句从黑暗中聆听到的诡异话语,蓦然间,一下子睁开双眼,看向小欢喜寺大门的位置,眼眶中悄然流下血泪,就近乎于绝望的喃喃道:“迟了、迟了……太迟了……” 尽善抬起颤抖的手指,道:“——他已经来了!” 苍老僧侣的话音落下,就在那一刻的时候,只是突然之间,轰的一声惊人巨响爆开,从古寺大门的位置,一道异常恐怖的庞大黑影就呼啸着扑了进来! 这个距离之中。 凭借着被动运转“宿命通”,从几条未来之中,苍老僧侣已经能够清晰看清楚的那道庞大黑影的正体。 ——那分明不是自然界中任何一种生物的形态,而是像同时杂糅了无数物种的特征般,最终混合出来,只能命名为“龙”的怪诞离奇之物! 见到这鬼东西的一瞬间。 无数疯狂而混乱的意念,就散播在了众僧的脑海之中。 但凡是意志不坚者,几乎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就瞬间沉沦于漆水大纛所化孽龙的夭矫姿态之中,心智为其恐怖的形象所夺,忘语而失言,只顾着抬起修长化的脖颈,仰视其容貌! 在那一刻,尽善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似乎已经彻底放弃了生存下来的希望一样,双手合十,低声唱起了佛偈。 “彼已离恩爱,非欲所能招。已出于魔境,是故我忧愁。” 很少有人知道,小欢喜寺虽然名为小欢喜寺,但传承的却并非是藏传密宗的欢喜禅,而是一支【既不归属于上座部原始佛教的声闻乘、缘觉乘、也不归属于僧祗部部派佛教的菩萨乘】,且堪称“邪魔”的外道佛法。 此派崇拜的是名为“大自在天”的存在,尤其是他在梵语中被称作是‘林伽相’的一面。 在佛法起源的那个地方。 这个“大自在天”亦有别名,唤作是“湿婆”,或者是“希瓦(Shiva)”,一身同时兼具着生殖与毁灭、创造与破坏的神格,即便是在佛经中,也有着居于色界之顶,三千世界之主的形象。 纵使小欢喜寺的传承,说是残缺不全都有些夸赞的意味了。 但凭着‘宿命通’的预知之能,那一刻,在漆水大纛所化孽龙破门袭来的路径之上,苍老的僧侣双手合十,他身后三眼四手的湿婆神像,却也是跟着动了起来,轰然从千佛殿上起身,然后同样四手全部合十,就这么猛地将那条孽龙抓在手中! 就如同已经疯了的人不可能再疯一样,在这个世界之上,要想豁免诡异的侵蚀,就只有深入那片幽暗,化身为和诡异同样的种类。 于是。 在那千佛殿中,濒临疯狂的众僧注视下,为了使得其等摆脱受到漆水孽龙污染的状态 伴随着‘簌簌簌’的声音,一块块碎裂的泥胎从湿婆神像上剥落,那堪称丑恶可憎的恐怖怪物,就进而显现了出来,冲击着所有人濒临破碎的理智。 那是机械和血肉粗暴结合的亵渎产物。 宛如是先用各种妖魔的血肉培植出一个超乎想象的畸形巨人,再将其整张皮肤剥去,粗暴的将其和臃肿的装甲片铆合,埋入一根根管道,摘去其心肺等无用内脏,换成更高效的动力炉、液压泵等物,最后等其用可怖的生命活性,直接逐渐同化这些外来植入物般。 湿婆神像上覆盖的泥胎彻底剥落之后,这外道技术所成的怪物显现出了全身之貌。 明明从被制造出来以来,就已经尘封了如此之久,可在此刻,和苍老僧侣意识同调之后,它却像是如此逐渐苏醒了过来般,呼吸之间,随着血肉蠕动和钢铁摩擦的声音,‘湿婆’四手之间的那条漆水孽龙,其挣扎的幅度,就渐渐的小了下来。 虽然看似取得了此刻的上风。 但透过宿命通所窥见的景象,老和尚尽善却并不以为这就是自己取得了胜利。 他异常警惕的环顾四周,结果,下一刻的时候,从‘湿婆’的眼中,他就看到,从破碎寺门处,阴云之下,一个脸上戴着诡异傩面的男人悠然的走了进来,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一个怀抱空荡荡襁褓、且身下没有阴影的哀怨少妇。 看着‘湿婆’和满殿众僧的样子。 这个诡异到难以想象的傩面男人没有惊讶,只是轻声的笑了一下,问道:“我家的小猫儿在这里附近走丢了,你们看到她在哪里了么?” 第五十五章.假佛真魔,外道邪兽 浓夜、阴云、戴着古怪傩面的男人。 仅剩的一缕残月光下,越阳楼背月而来,浓稠如墨的阴影在他脚底下缓缓蠕动,似虎、似牛、似猿、似鸟、似蛇,仿佛无数的妖魔挣扎着要脱困而出,却终究不得解脱。 千佛殿中,老僧瞑目,好似精神彻底和身后挣破泥胎的“湿婆法身”合为一体般。 在那一刻,只见到湿婆法身眉心的第三只眼目骨碌碌转动,从宿命通所照见的诸多未来之中,尽善就仿佛看见无穷无尽的恶意,从眼前这个戴着傩面的古怪男人身上涌出,将整座小欢喜寺吞没。 来不及细思了,也来不及犹豫了。 转瞬间,似乎是因为受到宿命通所看到的诸多未来刺激,而明白这或许是避无可避之战。 下一刻,就像丝毫不吝惜这身皮囊般,老僧冷漠到冷酷的,操控擒着孽龙的四臂巨人,松开一只手,将毫无抵抗之意的自己抓来,塞入口中,然后口中轻唱佛偈道:“佛在世时我沉沦,佛灭度后我出生,忏悔此身多业障,不见如来金色身!” 以宿命通时刻双眼窥视着未来者,同样也会为未来所主宰。 他们眼中只看得到最终的结果,往往就会忘记自己是身处现在之人,成为了只会根据现有选项毫不犹豫进行选择的理性机器,连自己的生命也毫不在乎! 根本没在乎我说的话嘛…… 看着似乎宁愿身死为食,也一点都不愿意帮自己找猫的老僧,搞不清这群魔怔人到底在想什么,越阳楼只能无可奈何的叹息了一声,道:“我只是想请你们帮个小忙而已,为什么非要逼我动手呢?” “邪魔!邪魔!邪魔!” 吞掉老僧之后,似乎灵智大增的湿婆法身,只是操控着千佛殿中意识和肉身都被污染了众僧如此狂笑着说道,明明本身就是以外道技术打造的邪物,可这一刻,它的神色却是变得无比慈悲,连体表也镀上了一层金色,和千佛殿中的诸佛泥胎共鸣。 在越阳楼的感知之中。 那些千佛殿中的其他佛像分明也是有异。 这一刻,随着湿婆法身的异变,簌簌簌的声响接连不断在千佛殿中响起,一块块泥胎的碎片剥落,一具具青面獠牙、肌肤灰黑的血肉邪物就渐渐复苏,在那些缝合改造的痕迹之下,依稀可以辨认出生前的模样。 小欢喜者,实为出离五蕴色身也。 大欢喜者,实为灭尽诸相而得清净也。 这一脉既不入声闻乘、缘觉乘、也不入菩萨乘的佛法传承,之所以被称之为外道,不仅仅是因为其供奉‘大自在天’的神像。 而是因为这群家伙的经义中,直接否定所有的佛陀正法。 言称人本纯灵,身魂为牢,是故有十二因缘流转、五蕴三毒之苦,认为这个世界上物质的的佛陀,不过是假佛陀、真魔罗,只有破坏掉障佛邪法的统治、破坏掉人世间一切的律法、破坏掉十二欲界众生、二十二色界众生、以及最终的六凡四圣法界,证得灭尽灭相,方可回归到原始的纯灵状态,修持真佛正法。 在这样的观念之中。 他们认为生命本就是‘苦’的显现,连快乐也不过就是没有被认识到的‘苦’而已。 所以他们才要通过披死人衣裳、以乞讨为生、乃至病不医治、居于尸陀林的苦行,来消灭自己这具五蕴所成的色身、消灭这个受到‘世间’这个最大的障法魔罗浸染的自我意识。最终求得勘破和觉悟,而生出离厌世心。 很少有人知道。 小欢喜寺之中,其实一直以来都只有一个‘人’存在。 无论是年老或者年少,只要修行了这门堪称邪性的外道佛法,最终的结果便是为那禁忌知识追逐,成为这门‘外道佛法’寄宿的载体。 虽然看似仍然有着分别之心。 可实际上,他们的内心,却早已被禁忌的知识所腐蚀,如其中所描述的那样,灭尽色身诸相,解脱五蕴三毒,只剩下这具‘忏悔此身多业障’的空荡荡皮囊! 呵…… “堂上哪有菩萨高座。” 环顾着千佛殿中,从莲台上爬下的慈悲佛陀,越阳楼悄然垂下眼眸,收敛起笑容,手掌不自觉的按上腰间长刀,嗤道:“哈,殿中分明尽是魔罗子孙!” 那一刻。 只见到他脚底下的那片浓郁阴影也是沸腾了起来。 不过眨眼,便有无数披着白骨重铠、身形佝偻的无功妖寇从中挣扎起身,望着生者,眸中嗜血欲望大增,丝毫不顾及神佛威严,朝那些千佛殿中群佛先行冲了上去! 寇者,侵略残暴,暴戾恣睢,心坚如铁石,不能挡、不能惑,。 春秋时有大寇盗跖,麾下从卒九千之众,横行天下,侵暴诸侯,动辄穿室破门,掠人牛马! 既然是为妖寇。 那自当是须得向强者挥刀、 管你是菩萨罗汉,还是西天诸佛神圣,要从此过路,也得给老子留下几块肉来! “兵对兵、将对将,这下子双方数量上可是扯平了。”越阳楼笑了一声,只是抬起手一招,原本被湿婆法身擒在手中的孽龙,便直接化作阴影溃散,然后瞬息间回到他手中,重组为漆水大纛的样子。 话到尽头只剩刀枪。 此时此刻,除了你死我活以外,又能干什么呢? “咳咳咳……” 越阳楼捶着胸口,感受躯体中多次分割魔种之后,堪称是所剩无几的力量,虽然是依靠漆水大纛赋予的蛟龙大力,这仅剩下的力量强撑着身躯,但正因为如此,双方之间客观数据上巨大的差距,使得‘执徐’的魔种无比活跃,这才反而使得他心情异常愉快了起来。 看,多好的靶子呀! ‘如果只剩下一成功力的话,那就应该不用再担心把人打死了吧?’ 那一刻,越阳楼如此的心想着,看着千佛殿中那尊蓦然起身,四臂结起手印、似乎挟山担海而来的湿婆法身,便是忍不住哈哈大笑几声。运转起‘金’‘水’两道神光,干涉物质的形态,脚往地面一跺,将原本松散的泥石沙土,化作肢体的延伸,覆于身上! 既然这门道术逆用之时,可以做到将山川化作流体。 那么这门道术正用之时,自然也可以将原本柔弱松散之物,转变成坚固刚体的形态,乃至万物皆为我躯! 《形神烛火篇》中讲道:“既能浑天地万物以为魂,斯能浑天地万物以为魄,凡造化所有皆吾魄,则无有一物可役我者”。 而以此为根基,白渡子推演出了“九牛二虎大神通力”这门堪称潜力无穷的道术。 虽然早就借助磁场操控的能力,提前将这门道术的第二层修成,但直到此刻,真正在逆五行解化神光这门配套道术的作用下,体验到这种似乎可以无止境扩大自身规模的感觉,越阳楼方才是明白,这第二层所修的‘无形有相之力’,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阴云之下,古寺中。 伴随着一条粗如梁柱的象腿直直踩在地面上,那刹那间仿佛地面深陷,以此为中心,一切都在受到牵引移动的感觉。 一尊像极了宗教场所中,为凸现出极致的力量、极致的庄严,而用粗旷的画风,从巨石中细细雕琢出来的庞大巨人,便转瞬间拔地而起,只是跺脚顿足,便轻易使得大地颤抖! 铜皮、铁骨、金刚身。 宛如纯粹由‘暴力’这个概念浇筑成的怪物伫立于大地之上,浑身的肌肉是那种反人类级别发达,光是那缓缓镀上了一层青铜色的皮膜震动,以心脏打起雷音,就好似擂鼓一样,声音传达向四方。 感受此时此刻,这具道术构架的身躯之中,丝毫不同于前一刻时那种虚弱无力的恐怖力量,越阳楼真个如“铜铃”般的眼眸瞪起,哈哈大笑着,便伸出手,没有任何一点花哨的,和那体型似乎同样不逊色于他的湿婆法身对拼了一拳! 湿婆法身乃是外道邪法的造物,更凝结了小欢喜寺这么多代僧侣的智慧。 原本,就算看那四臂的狰狞模样,也不该是于力量上落入下风的。 但就在那一刻的时候,越阳楼拳势如天倾般坠下,极为不可思议的,却反而是湿婆法身,四臂不如一手,于对拼中直接被轰下,整个庞大身躯来的也快,去的也快,直接被砸到千佛殿中! 不合理、不应该。 凭借着本能,越阳楼敏锐无比的察觉到了湿婆法身力量的不对劲,然后转眼间,却就看见这头外道之法的邪兽,飞快从受伤的状态恢复了回来,冲出千佛殿,狂笑着再度扑了上来,根本不顾两者之间力量的差距! 这一次。 来人的战斗姿态有些变化。 越阳楼抬起长拳,仗着这具身躯随时可以从周遭到环境中汲取物质进行修复的优势,一副硬打硬拼的模样,再一次和眼前的湿婆法身拳脚碰撞之时。 然后,他就察觉到,来人的战斗姿态变化之后。 每一次受伤,每一次中拳。 对方都在进行着一种,极其难以想象其速度的学习、适应。 不过是短短的几瞬之间,对方的拳势之中,就已经有了武学的雏形,本身力量上更是同时疯狂上涨! 第五十六章.百兽千魔顿悟成佛 被破坏便再生,被毁灭便创造。 如同这具外道之躯上已然没有了受伤和死亡这些概念一般。 全然不顾任何攻击的,含笑着一次又一次重新起身,于战斗中高速适应着一切劣势、高速学习着一切优点。 宛如越发有着灵性的湿婆法身四臂舞动,各种繁复的手印、拳势,仿佛至净的宝莲华般绽开,不似是在进行着非生即死的战斗,反而像是在演绎着美的舞蹈。 崩! 拳与掌交,青铜怪物撕开风流的拳锋如刃,湿婆法身四手摩弄包裹,却只见一连串灼目的火花爆开,顺着越阳楼拳锋牵扯变化,四条大臂同时发力,便将那无匹的锋锐颠倒来去,化解一空。 不知何时间,原本机械和血肉粗暴结合的外道邪兽,如今已是悄然化作了慈悲含笑的灰金色佛身,发结椎髻、遍身涂灰,戴一弯新月,绕一条长蛇,悬一串骷髅,围一张虎皮,端的是宝相庄严,一眼便让人心生崇敬,全然不似妖邪! 《维摩诘经》有言:“十方世界作魔王者。多是住不可思议解脱菩萨。 这般样貌,湿婆法身并非是刻意为之,而是如自然的天性般,面对着眼前的“邪魔”,他便相应显化出来降魔的菩萨宝身! “铜皮、铁骨、金刚身,施主生的一副大好皮囊,正是合该与我有缘,既然五蕴皆空,一切不真,不若便舍与我如何?” 灵智越发大增的湿婆法身笑呵呵开口,合手、微笑、露出四十颗洁白的佛牙,声音似是无数重佛唱融合在一起般,层层叠叠、变换莫测,蕴含着无穷的诱惑。 “既然说五蕴皆空,那你这外道邪物又为何流连于这浊世?为何不干脆给我去死?” 听到这话,越阳楼只是嗤笑,抬手拦下对方同时未曾留手的一拳,便是倒退一步,从足趾发力,五根脚趾抓住大地,不顾其余袭来的三手,然后猛然一拳‘拔’出,撕裂音障,从对方架势被打出来的破绽中,直抢中宫,于湿婆法身的胸膛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虽说这外道邪物的身躯随灭随生,但他越阳楼又如何不是如此? 只不过从脚下的大地上,再度利用道术汲取了大量的物质,覆盖于这具身躯之上,青铜色怪物身上新增的伤势,便旋即消失无踪,俄尔摇身一晃,竟是也如湿婆法身般,长出来了多手多臂。 呵。 论起从战斗中汲取对手的一切优点,高速适应、高速进化,象征着升与变的龙蛇,才是这方面的行家! “打不死、轰不烂,还会随时根据战斗的情况,变换出不同的姿态,不得不说,在作为一个练手的对象时,你这邪兽还真是一个上好的沙包啊。” 悄然闭上了眼睛,越阳楼忽然说道,但就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却顿时让继承了‘宿命通’的湿婆法身,顿时感觉到了一种仿佛生命受到威胁的严重压力。 没有问出诸如‘你到底想说什么?’这样的蠢话。 湿婆法身遵循着本能,也违背着本能,在越阳楼动手之前,不顾‘宿命通’强烈的逃避预感,四臂再度绽开如莲华,便捏起一个繁复的印诀。 那一刻,小欢喜寺之中和无功妖寇交战的众僧和尸身佛,便收到一股力量的吸引,齐齐神色宁静的,原地盘膝坐下,仿佛是享受着什么莫大的喜悦般,单手竖起,从上到下的抚摸面颊,如同融化的蜡质,或是其他的什么黏稠流体一样,眼目、鼻梁、嘴舌,乃至整张面孔便从脸上滑落而下,只剩下骇人至极的空白一片。 虚空中,佛门中有着重要地位的《摩诃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响起,但其内容却无比怪诞诡异。 受到湿婆法身的感染,众僧众佛唱道:“大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造一切苦厄。 天魔主,是诸法坏尽。常灭不生、常垢不净、常减不增。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六凡四圣法界、无三界二十八天众生。乃至无法、无佛,生厌离相,生灭尽相,生无自性相,生不住相,生一相空相,生灭尽灭相!” 在那一刻,难以形容的寂灭之意席卷整座小欢喜寺。 好似正是众僧众佛的入寂入灭,从而如链式反应般引动周围的天地进入了更大的‘寂灭’。 于这个恰好封闭的系统之中,在热力学中名为‘熵’的概念不断累积,带来了没有上限的无限升温,飞快提升着物质微观状态下的无序性!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大般涅槃经》中讲世间万物无一得以常住不坏,凡生者必灭。 这里的‘寂灭’,所说的便是宇宙这个孤立系统之中,熵增达到极限之后,宇宙中的其他有效能量全数被转化为热能,所有物质温度达到热平衡的“热寂”状态! “施主既然不肯舍下这身臭皮囊,那便请随我入灭,听我讲一场圆满清净寂灭净乐吧!” 在越阳楼的眼前,湿婆法身结跏趺坐,四手结成法印,虽是面目慈悲,可口中却讲着异常骇人的话语,连灰金色的佛身,也顿时黯淡了下来,化作紫黑的色泽! “熵增、热寂?” 感受周遭环境的变化,越阳楼重新睁开眸子,却是哂笑一声:“人生于天地之间,不过几十载而已,纵使是煌煌人道,也仍然不到万年,既是之如浩瀚星宇,与蝼蚁无异,如夏虫语冰、井蛙观天,尔等区区修逃禅的妖僧,活都没活好,又何德何能,夸口尽是讲些空谈妄言!” 因为道术掠夺了大量物质,而深陷的大地之上。 如同于战斗之中,也从对手的身上,将那心传的佛门精义贯通了一般, 在即将到来的‘寂灭’面前,那青铜浇筑的怪物,竟是也学着湿婆法身的模样,原地结跏趺坐,六条肌肉鼓胀的手臂,或是扬起、或是捏印、或是触地,不像是殿堂中供奉着的慈眉老佛,却像是未成佛前,舍弃王族生活,开始苦行,见识到众生生死流转后,那个冷酷至极的流浪觉者。 正思、正语、正业、正命、正勤、正念、正定、正见。 此乃觉者证悟四谛后,所参悟出来的八支正道,只要依据这八种方法和途经进行修行,最终就可以达到脱离‘苦’的境地。 虽然说越阳楼事实上也没有读过多少的佛经,也对什么这八支正道到底该怎么理解的并不感兴趣。 但既然有众生皆具佛性这种说法嘛。 那他为何又要舍近求远,拜那庙宇中的泥胎为佛,而不向自己心台灵山,去寻那真正的无上佛呢? 越阳楼叹息一声,道:“光阴总是苦短,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也是该结束这场渐渐无聊的战斗了。” 湿婆法身道:“胜负确实该分,但到了这一地步,你却还能有什么翻盘的手段么?” “翻盘?”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端坐原地,那青铜怪物却是忍不住发笑,道:“不,这可不是翻盘,而是……你什么产生了我已经全力出手的错觉呢?” “畜牲,你太蠢了。”他只是这么淡淡的说道。 下一刻,在渐渐向内收缩、一切都在热寂化的小欢喜寺内,纷纷扬扬的青铜粉尘,像是别样的鹅毛大雪般从天上飘落,落在地上、落在树上、落在砖瓦上、落在人身上,不过是片刻的时间,便铺满了厚厚的一层。 “正思、正语、正业、正命、正勤、正念、正定、正见。” 青铜怪物五指捏紧,每所一声,便如同捶打着鼓面一样捶打了一下胸膛,使得隆隆雷音滚荡在这狭窄的空间之中。 佛经中总说高僧讲法,能令顽石点头,群兽开口,虽然越阳楼不是高僧,但这一刻,偏偏就是这样怪异的禅唱,他的声音所传到的地方,却使得青铜的色彩渐渐渗入到万物之中,仿佛令无机质的东西也有了生命,化作“正理”的模样。 ——敢问在场的人中,谁能称“正理”? 看着因为受到自己的血肉感染,而逐渐重新变得有序起来的“众生”,越阳楼三手指天、三手触地,淡淡说道:“天上天下,唯‘我’独尊,汝既见世尊,为何不拜!” 轰隆隆的声音,从镀上了一层青铜之色的大地深处响起,只见到原本结跏趺坐的他,缓缓重新起身,旋即,如同那些无面的寂灭尸僧也受到了‘正理’的吸引似的,竟然摆脱了湿婆法身的控制,脊柱弯曲,朝着越阳楼的方向,垂低了头颅,仿佛在遥遥叩拜。 直到这一刻。 湿婆法身才终于发现,在战斗的时候,这些鬼东西实则早就已经借着修复之机,渗透到了自己的身躯之中,如今只是越阳楼心念一动,他的身躯便背叛了他的意志,使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缓步走来,将手臂轻松插入到自己胸膛的之中。 “这一招……叫什么名字?” 湿婆法身艰难的使用着越阳楼开放给他的发声器官问道。 “妖祸道-百兽千魔顿悟证佛。”越阳楼随口报出一个名字,同时将一个命丛从他的身躯里面拽了出来,并淡淡说道: “——放心吧,我不会杀死你的,六龙教未来的‘亥猪神君-大渊献’。” 第五十七章.断章:佛说法灭尽经 亥为地支之末,二画为首,六画为身,象形为豕,号曰大渊献。 湿婆法身本为小欢喜寺中历代高僧共同献身而成,修持外道邪法,言必称世为恶世,致使众生身心蒙昧。 从某种程度来讲,作为十二地支之中,最符合‘身心蒙昧’这一点的属相,‘大渊献’这张面具,也确实是和眼前的湿婆法身相性最高。 只待越阳楼从他身躯中拽出了一个命丛,利用自身的命图进行同化,旋即,一颗全新的‘魔种’便被他制造而出,并翻手间,灌入到早已准备好的傩面容器之中,然后,直接扣在了湿婆法身胸口,被越阳楼掏出来的大洞上。 嗤嗤嗤…… 有些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响起。 ‘大渊献’的傩面如同有着自己的生命一样,刚刚接触到湿婆法身的血肉,傩面边缘处便生出了一根根密密麻麻的血管,扎在了湿婆法身受伤的胸膛之中,将伤口缝合好的同时,也将自身的存在紧紧的和宿主绑定在了一起。 那一刻。 如同正是尽善从‘宿命通’中看到的场景一样。 越阳楼抽回了手臂后,湿婆法身看到有无穷无尽带着恶意的黑暗袭来,不知何时间,浓稠如墨的阴影,便将他的大半个身躯吞没,最终彻底把他拖入到了那阴影之中。 晦暗的层云之下。 呼啦啦的一阵阴风吹过,树叶作响。 将湿婆法身先送下去给玄虚子研究之后,越阳楼环顾四周,只见到小欢喜寺之中,那些剩下来的无面众僧仍旧保持着结跏趺坐的姿态,垂首瞑目,如此的安静。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看似是人在追逐着知识,可在开始修行小欢喜寺中的法门时,谁又能说得清到底是自己的自由意志主导着这一切,还是那知识之中的流毒渗入到了意识之中,来主导着这一切呢? 凭借着某种敏锐的灵性触觉,越阳楼深深感到了一种潜藏于小欢喜寺这些众僧身上的诡异,与其说它们是活生生的人类,倒不如说无论是湿婆法身,还是这些无面僧侣,其实都只是内心早已被所谓‘正法’腐蚀一空的活尸而已。 因为同样感染了名为‘知识’的思维模因,所以某种极端的特质,也在他们的身上体现的出奇一致。 “吾常闻,非人勤以求知,乃知者勤以求人也……” 看着这一幕,越阳楼轻吟着似乎是曾经在哪里听到过的道经片段,正欲将这些无面僧侣也送下去的时候,结果他延伸出去的阴影,刚接触到他们的身体时,一阵他拿师姐当音源编辑的提示音便旋即响起。 【检测到断章级禁忌知识……检测到未吸收的无主推演值……是否收录?】 “直接收录吧。”越阳楼好奇的放开了仙道禁书目录的能力,下一刻,从这些无面僧侣的身上,大量推演值的热流,便流入到了[仙道禁书目录]之中,还伴随着许多蕴含着危险的禁忌知识。 似乎是因为[仙道禁书目录]本就是他存在的一部分,所以跟着他踏入祸境之后,这张深红色面板的吸收能力、和处理能力也得到了升级般。 不过短短的片刻时间。 将所有无面僧侣身上残留的推演值吸收一空后,紧接着,一门全新的断章级知识,便在[仙道禁书目录]上显示了出来。 【名称:佛说法灭尽经(残缺)】 【等阶:断章】 【类型:外道书】 【来源于异域的佛教起源之地,信奉大自在天的狂人们为向世人揭示这个世界的秘密真理所留下的奇诡经典,因为其中所叙述的许多事情太过于疯狂,毁谤佛法,而被上座部和大众部共同禁绝,称之为‘外道书’】 【据说它最原始的版本中,或许存在着有关‘佛’之起源与‘魔’之起源的秘密。】 【——一时佛在拘夷那竭国,如来三月当般涅槃。】 【——阿难作礼佛言:“世尊!前后说法,威光独显,今大众会,光更不现。何故如此?其必有故,愿闻其意。”】 【——佛默不应,如是至三,方告阿难】 【——“吾涅槃后,法欲灭时,五逆浊世,伪道兴盛,魔作沙门,坏乱吾道,着俗衣裳,乐好袈裟,五色之服,饮酒啖肉,杀生贪味,无有慈心,更相憎嫉。”】 【——“首《楞严经》、《般舟三昧》,先化灭去,次十二部经寻后化灭,圣王乃去,沙门袈裟,自然变白。”】 【——“吾法灭时譬如油灯,临欲灭时光更明盛,于是便灭。吾法灭时,亦如灯灭,自此之后,难可数说。”】 感受着大量禁忌知识的信息被灌入了脑海之中。 越阳楼将这门《佛说法灭尽经》消化,旋即睁开眼睛之时,就发现,相对于以往的那些禁忌知识而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魔染了整座小欢喜寺的缘故,这门《佛说法灭尽经》带来的推演值,似乎格外的庞大,每一个无面僧侣身上,都残留着相当不菲的一笔,足以说是十足的意外之喜。 ‘这么一来的话……’ 很快,越阳楼就想到,借此机会的话,自己重新整理武道境界,创出‘异武道’的计划,搞不好也能直接提前许多。 像湿婆法身这样的对手,终究不可能多么常见,要想使现在的修行速度不常年停滞的话,就必然得再创造出更多能给自己、及十二地支神君造成威胁的对手。 在长安城中,因为前方无路而陷入实力停滞的诸多四炼武师,是他眼下知道的最适合的对象,因此,借助[仙道禁书目录]的能力,给武行接上这条“断腿”,也就成了越阳楼最首要的事情。 “佛说法灭尽经……” 越阳楼将这门经典的名字念叨了一遍,眉头一挑,就悠悠的道了一声:“好名字呀~” 推演值毕竟是放在那里也不会减少的东西,而这座以小欢喜寺为核心的鬼市也并非是安全的地方,虽然已经想到该怎么利用这些意外的惊喜,但他却并不打算在这里急急忙忙的消耗掉。 “不过,话说到这里的话。” 忽然间,他像是终于想起来什么一样,猛然一锤手心道:“说着找猫找猫,但我猫呢!” - 此时此刻。 表世界的大欢喜禅修会中。 在越阳楼解决掉湿婆法身等一众妖僧之后,而与此同时,太白山君却是也同样解决掉了这座建筑里的最后一个威胁性存在,将剩下来无力反抗的化形妖魔掌控在了手中,一个人控制了整座建筑。 化作废墟的场景之中。 戴着‘寅虎’傩面的白衣美人,从最后一个敢于反抗敌人碎裂的头颅上,收回修长玉手,在浓浓的冰冷凶威之下,看着诸多战栗之至的妖魔,她便淡淡的说道:“这样的话,接下来这里应该就没有人有其他的异见了吧。” 她不是以询问的语气讲着不确定的事情,而是以陈述的语气讲着已然确定的事实。 有着诸多前辈反抗后被残忍杀死的景象在前,这一次,太白山君目光扫过时,终于没有人敢于抬起头了。 不管是他们以前有多么威风也好,还是借助禅修会的人脉,在社会中实际上掌控多少的财富也好。 这一刻,在太白山君的眼下,这些化形妖魔的身份,就只是该听话就听话的“小妖”而已,一时间全场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内心发誓,向各路神佛仙圣祈祷,只要能帮他从这妖女的手下逃过一劫,就一定还愿如何如何。 原身作为秦岭的积年大妖,太白山君当然也不可能不通人性,只不过是目光扫视了一圈,感知着他们的‘波动’,她便如同有着读心术般,将他们内心的所思所想一览无余。 越阳楼交代给她的事情,她当然不可能忘了,紧接着,太白山君就淡淡道:“长安城的三教九流里,妖魔道也算是情报能力相对灵通的了,我来这里,实际上,是要你们帮我具体找一个地方。” 秉着快点解决,也能快点回去找主人的心思。 在众多化形妖魔前,她就格外简单粗暴……啊不,意简言赅的说道: “我的要求很简单,时限七天……不,时限三天之内,找到的话,我就放过你们,假如找不到的话,我就找上门你杀了你们,如果你们想看看能不能反杀的话,倒也也可以,不过到时候没成功解决掉我的话,代价就是你们的命。” “宝贵的性命,和为我驱使几天这两个选择之间,我相信你们都是聪明人,知道什么叫理智、知道什么叫冷静。” 这话一出,有实际的例子,当然是没有人敢于出声,可内心之中,见到太白山君这副根本不讲道理的做派,抱着某些难言的轻蔑、和作为自以为‘文明人’的自傲,却终究也不是所有人从内心之中,就彻底屈服了的。 ——这是文明社会,又不是秦岭的山野。 ——不过是条不懂规矩的过江龙而已,怎么会懂得…… 下一刻,太白山君环顾四周,似是从那颗魔种之中得到了什么灵感一样,她随口就说道:“顺带一说,这个委托是实行末位淘汰制的,我想你们之中,应该会有肯配合我,出卖一下其他人具体卖力程度情况的人吧?” 第五十八章.魔种觉醒:心弦 忠诚是一种很宝贵的品质。 但可惜,这种品质尤其是在长安城中相当罕见。 禅修会发展出的这些潜伏在人类社会社会之中的化形妖魔有没有忠诚,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其实自己就心知肚明。 开玩笑,打不过怪物就算了,活了这么久,还能不会卖队友么? 当即之下,在太白山君提出‘末位淘汰’、’互相监察’后,许多化形妖魔相互对视一眼,直接也不顾什么便宜的交情了,就干脆争先恐后的要做起了狗腿子了。 天大地大,小命最大。 虽然有不少人仍然在期待禅修会幕后的那些妖僧们出现,仍旧向以前那样提供庇护,可鬼市无端生变,那群妖僧到现在都迟迟没有出现。 说是期待的话,其实倒不如说是期愿。 毕竟到险境绝路之中,要是再没有个希望的话,不相信那些小欢喜寺妖僧的能力,难道要相信京兆府衙门里那群拿了纳税人的钱喝花酒却从来不干事的家伙吗? 在行政效率上。 所有长安人都对衙门那群人的拉胯程度有着相当程度上的信任,得到某地出现问题的消息后,动不动身暂且不说,先来两场会议评估一下危险级别肯定是没错。 至于到时候开完会了,案件发生地的人还凉没凉? 抱歉,这就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之内了,你自己没能力撑到衙门的人来的时候,难道还要怪罪到其他人身上吗? 哦对,这里可是民风淳朴长安城! 到了那个时候的话,死人肯定是不会说话的,连报案人和受害人都已经全部死了,直接就可以进行一个案的结了好吧! 作为从食物链的底层生生杀上来的存在,越是明白生命的可贵,也就越缺乏那种拼死一搏的勇气。 这是食草性生物和食肉性生物之间根本的思维模式差异,太白山君评价他们是在人类社会中生活太久,已经被秩序所圈养的畜类,在此刻的时候,这一点也就体现的格外明显, 犹豫、恐惧、怨憎、恼怒、贪婪、…… 感知着各个化形妖魔在生死大事的面前,内心中演绎出来的众生之相。 此时此刻,就像是将这些浓烈的负面情绪波动汲取为养分一般,伴随着各种‘弦’的震动,太白山君就感到自己的‘魔种’似乎是在飞快生长。 或许是因为她本就无比契合‘寅虎’这张面具的缘故。 原本仅仅是百分之二十觉醒度的魔种,迅速来到了百分之五十的大关,并依据她的具体情况,进一步和这具身躯相融合,逐渐为她自然而然的演化出了某种独有道术的雏形。 这一刻。 太白山君感到自己能够干涉的‘弦’和‘波动’,似乎不再是局限于物理意义上的那几种了,好像诸如各种智慧生灵的‘心弦’,同样也被囊括于她的操控范围之中。 眼下,她只不过是随意的拨动了几下,而转瞬间,在人群之中,几个化形妖魔受到胁迫的恼怒,就在他们自己悄然无知间,被扭转成了‘这等大人物竟然肯用我’的受宠若惊。 这门近乎于诡异的独有道术当然还有进一步的潜力可以挖掘。 可看着眼前‘心弦’受到干涉后,态度大变的几个化形妖魔,在这时候,太白山君却是只想到另一件事:‘魔种渐渐和我融合的同时,主人的味道……似乎也是在我身上越来越浓了?’ 似乎是顺着某种冥冥之中的联系一样。 那一刻,太白山君忽然间抬起头,看向了这层建筑废墟之中的某个地方。 从角落处的阴影之中,一个戴着古怪傩面的瘦削男人悄然走出,看着她的方向悄然点了一下头,旋即,那对于太白山君来说,如同天籁一样的赞赏声,便在她的耳旁悠然响起:“你这边我交代给你的事情都解决了啊,做得不错,我给你收了下尾,现在都没有问题,可以先走了。” 见到如今的主人就在眼前,太白山君极力用新得到的道术,先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弦’,表现出一如既往的冷淡道:“都是我应该做的事情,而且魔种我也……” “先不急,这些事情说来话长。” 越阳楼打断了她难得有些邀功意味的话,幽幽叹息了一声道:“我来找你的路上,顺手解决了一些麻烦,虽然并不是什么大事,但这次杀了这么多人,终究也还是有一些影响的,神秘和神秘之间会互相吸引,我有预感,待在这里太久的话,恐怕来的就不是衙门,而是镇妖司的缇骑,或是异闻司的调查员了。” “虽然接下来我们的存在,必将会出现在世人的眼中,但至少现在……却还不是我们该正式出世的时候。” “主人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太白山君微微颔首,转而看向那些化形妖魔,琥珀色的眼瞳中,眸光微闪,道:“既然现在这样还不是时候的话,那这些家伙留在这里可能会泄露信息,主人你要我把他们顺手解决了吗?” “这就不必了。”越阳楼摇了摇头,只道:“太白你还是杀性太大了一点,不是什么事情依靠都是最快速的捷径的。” “既然你先前都已经‘说服’了他们嘛,那这就留下他们的一条小命吧,不必浪费,留着他们给我去找那群大辽妖僧所在的地方。” 太白山君故意如此问道:“那要是他们泄露我们的信息怎么办?” 见到这个问题,越阳楼没有立刻回答,而只是笑了一下,随手打了一个响指,许多化形妖魔皮肤上便有一点极其细微的青色浮现,并旋即扩散。 在它们的眼前,越阳楼堂堂从角落的阴影之中走出,来到太白山君跟前,可众人却像是根本意识不到有这个人的存在一样,只感觉到一阵微风拂过,之后整个人就陷入了暂时的呆滞。 “我之前不是说了嘛,给你稍微的收了一下尾,留了一些小东西在这些家伙的身体里。” 越阳楼耸了耸肩,道:“我的细胞侵入并改造了这些家伙的大脑,阻断了他们对某些特定信息的接收能力,现在的话,也就是他们见到‘十二傩面’后,便会自动失去除‘傩面’这个对象以外的具体认知能力,基本上对于他们来说,我们也就是一团会被大脑潜意识自动过滤掉的杂乱信息。” 他指了指大脑这个位置。 “不是遗忘、不是封印,而是他们的大脑现在根本不具备处理‘佩戴傩面者’的能力,就像是色盲一样,天生就无法理解、也无法认知。” “……主人的手段果然是恐怖。” 太白山君只是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下,就体会到了那种仿佛一点凉气忽自尾椎炸起直窜天灵的不寒而栗之感。 “不过是多亏了某些朋友的倾情奉献而已。”越阳楼摇了摇头,说的是那个现在还在被研究的大辽妖僧。 在经过好一番苦找之后,终于找到自家跑没影的大猫。 这时候临走之前,越阳楼终究还是没有抵御的了撸猫的诱惑,旋即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太白山君一头像绸缎似的、顺滑柔软的雪白长发,顿时,大战的疲惫就被直接消弭一空。 虽然太白山君因为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这头大猫猫而直接被震撼的一愣,但旋即意识过来她还是人身状态的越阳楼,却是多少意识到了有些不妥,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奇怪了,总是会出些大大小小的问题。 很快。 他咳了咳,装作无事发生,道:“先离开这里吧,神秘和神秘之间是会互相吸引,尤其是在其中一方死亡,无法自控之后,如果等到镇妖司的人来了,这事情处理起来就可能平生波折了。” “嗯,不用给他们留下关于那个地方的线索么?” 成为被撸猫的对象后,太白山君陷入了一种出奇平静的状态道。 “凡是存在实体,就有可能露出破绽。”越阳楼先是摇了摇头,旋即,笑了一下,便再度指了指大脑的位置,道:“再一次感谢那个大辽朋友的倾情奉献,多亏他的存在,也给我带来了一些灵感,具体的信息,我都已经通过那些细胞,给他们放进脑子里面了。” “也是。” 太白山君点了点头,似乎是因为在‘魔种’的作用下,她越是和‘魔种’逐渐深度融合,就越是感觉自己的存在逐渐向‘越阳楼’靠近,不过是自然而然的,便对这血脉意义上‘父亲’,报以绝对的信任。 虽然能感知到这潜移默化的变化正在发生,但想一想这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实际上,作为崇慕着‘强’的大妖,太白山君却并不排斥这种正在逐渐向着‘强’靠近的改变。 - - - 异闻司是武朝对道术犯罪专门设立的三司之一,机构内部拥有专门负责搜集各种信息的“调查员”。 在越阳楼和太白山君离开‘大欢喜禅修会’后的几分钟之后。 几辆漆黑的汽车到来,从上面下来的一群工作人员,便迅速而熟练的将十几张符箓钉到墙上和地上,封锁了现场,禁止行人出入。 第五十九章.异闻司的宁媗小姐 闲人退避、生者驱散。 这是所有异闻司调查员都会配备的基础符箓。 只要经过根据特定的简易仪轨,将几张符箓分别钉在相应的方位之上,便能够制造出相当有效的驱逐效果,使所有原本在附近的生灵,本能的产生出‘回避’这片土地的想法,自然而然划定出一片不相干人士的场地。 对于在长安异闻司工作的调查员来说。 由于这座城市的人口过于密集的缘故,提前做好像清场这样的准备,是他们首先要注意的事情,既是避免无关人士打扰到调查员的工作,也是为了防止来自幽世的污染,泄露到常理的世界。 作为十三朝古都,一个历史文化积淀到,号称是挖地三尺便是坟的地方。 长安城里每天每时每分都在怪异奇诡的事情,诸如兴庆宫的龙堂,南院门的粉巷、胭脂坡的虾蟆陵,这些幽世和常世一定程度上重合的地方,则更是诡异频发的重灾区。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 负责调查的异闻司,其工作强度往往是三司之中,相对镇妖司和讨魔司最为繁重的。 因为常年出入在超自然事件最前线的缘故,只要能活下来的话,工作人员们的业务能力熟练度的增长曲线,往往便会呈现出跳跃一样的幅度。 不过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 从几辆车上下来的工作人员,就将废墟化严重的现场情理完毕,阶段性的完成了辅助调查的工作,当真正负责这起事件的异闻司调查员到来时,就看见了了大家看上去似乎都异常和谐的场景。 该上担架的上担架,该去送法医的去送法医。 “嗯,很好。” 起身从车上下来,看到大家都很听话的样子,宁媗微微颔首,将一副全新的手套扯好,便披上放在车里的长风衣,踏入到了这处作为太白山君的战场,而被冲击成一片废墟的建筑之中。 虽然是女儿之身,但作为异闻司的调查员,相对于那些大概可以被‘其他’一词概括的女人来说,宁媗却绝对是一个异常的存在。 她一身显得肃穆至极的漆黑风衣,漆黑长裤,里面的白衬衫上打着同样黑色的领带,酒红色的长发一部分从前额两侧披散,一部分则编织成了长辫垂及臀部。 像是神秘、或是谜云这种词构成的存在一样。 除了相当男性化的装扮外,宁媗最为引人注目的则是她淡金色的眼瞳,以及那一直挂在嘴角的那抹柔和笑容。 骨碌碌—— 踏入建筑中之后,听着耳旁好似什么球体滚动的声音。 宁媗视线懒得转移过去,从腰间摸出一把型号格外之大、铭刻着经咒的手枪,不紧不慢打开保险、装弹上膛,随即就是瞄准了某个地方,扣动扳机,几下清空了弹匣,将不远处满脸怨憎的人头皮球直接打爆。 在众人的眼中,只看见她从抬手到收手的过程结束,一阵连续的枪响之后,浓郁的诅咒黑雾骤然从空气爆开,随即将物质腐蚀的嗤嗤作响。 明明这么多人在这里,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到隐藏危险的存在。 看着这一幕,听到宁媗那声像是自言自语的‘危险因素情理完毕’,不由得就使用相关的工作人员头上冷汗流了下来,感到一股发麻的寒意从脊椎骨串上天灵盖。 “唔,虽然撤走的速度很快,不过还是有些东西残留了下来么。”宁媗念叨了一声,将那把很大的手枪插回枪套之中,竖起一根食指,然后精准的指向了人群那个正在伤者身边忙碌,试图掩盖自己存在的家伙,命令道:“狗狗,你过来给讲解现场情况。” “我都说好几遍不是狗狗,而是副官啦!”某人忍不住出声,声音清澈,却带着一种异常疲惫的味道。 作为宁媗的副官,被当众叫做‘狗狗’的谢小娴很累。 虽然是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好姑娘,可摊上了宁媗这么一个调查官后,即便是她原本再怎么有活力,加上将大半俸禄都换成肌肤保养品,但那浅浅的黑眼圈,却仍然顽固不肯被轻易消除。 “好的狗狗,是的狗狗。” 见到宁媗表示从善如流,坚决不改的态度,不知道第几次的,谢小娴叹息了一口气,只能将手边受伤的化形妖魔暂时交给了其他同事处理,垂头丧气的走到了宁媗小姐的身边,然后吩咐手下人,迅速把相关的几样东西拿过来。 一块碎玻璃、两幅素描画。 宁媗首先接过碎玻璃,打量了两下,道:“这场超自然案件遗留下的?断裂截面有点奇怪啊。” “嗯,就是今天发生这场的,至于断裂截面的问题,专门监察这方面的人已经看过了,犹豫了很久,最后确定,应该是有人撞碎音障余波的震动所造成的。” 谢小娴汇报结果的速度很快,作为宁媗的副官,知道这位调查官小姐的说话习惯,直接单刀直入的说道: “发现这些被震碎的玻璃的同时,在成为废墟前,大概可以被称作二楼楼梯的位置,我们还发现了大量呈现出烂糊状的血肉,其中掺杂了碎裂的骨骼,可以确定应该是因为死于近距离直面那个可以撞碎音障的攻击。” 跟着谢小娴来到的现场,看着眼前均匀的铺满了地面和墙壁的血肉之毯。 突然间,宁媗发出了否定的声音:“不,不是什么攻击。” “不是攻击的话,那还能是什么?”谢小娴有些发愣,不明白她的意思。 “当然……”宁媗顿了一下,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感兴趣起来的笑容,说道:“当然……是山林猛兽自然的行动啊。” 听到这种语意模糊的话,谢小娴感到心累,本能的叹息了一口气后,像是习惯了她这种风格一样,追问道:“请宁媗小姐你详细解释一下,不要用这种充满了感性的比喻修辞,作为你的副官,我是要负责给你写报告留档的诶!” “狗狗,你见过山君猎食的场景吗?” 宁媗小姐以问题回答问题,不过在少女副官要发脾气之前,却是又很快笑了笑道:“那种场景的话,我曾经见过,如同是行走狂风一样,从静到动,山君的态势转换只要短短一瞬,随即一阵煞风卷起,猎物便会被其威势所震慑,愣神一瞬,然后就任由山君的爪牙撕开脖颈。” “捕猎之时,山君是不会在意旁边其他事情的,就像是人类也不会脚底下踩过的蚂蚁一样——” 在旁边谢小娴早就习以为常她各种奇怪行为的眼中,宁媗小姐咬下一只手套,弯下身子,从那片暂时还没人敢动的血肉之毯上,纤指的指尖蘸上了一点肉沫和血渍,然后放到嘴边尝了尝。 于是,借着媒介的作用,灵视发动。 在她的眼前,如同历史正在回溯倒带一样,难以形容的狂风呼啸声响起,一袭视觉上只能判断为“苍白色”的残影,便在那声音响起之前,撕裂了她的身躯。 “唔……” 宁媗小姐吃痛的叫了一声,可脸上感兴趣的笑容,却是更明艳了。 她道:“我果然猜错,是山君行动时带起来的煞风,顺便撞碎这些不走运的家伙啊。” “宁媗小姐,你说的‘山君行动时带起来的煞风’……”谢小娴不相信的犹豫了一下,好像终于听懂她的比喻一样,道:“该不会是那个什么‘山君’,实际上是通过肉体撞碎音障,来杀了这些家伙的意思吧?” “不是‘杀’。”宁媗小姐纠正副官用词的不当,捏着白皙的下巴,道:“那位‘山君’根本没有把这些家伙放在眼中,只不过是在捕猎的过程中,行动时顺便擦过这些家伙的身体而已。” 能以肉体直接撞碎音障的怪物,出现在长安城中,负责监察‘祸境’是否入境的那些无能废物,还没有传来任何的消息…… 轻轻的“呵”了一声,宁媗小姐感到这事情真是有意思极了,将手里的玻璃随手丢给身后的工作人员,便舔了舔嘴唇,忍不住从‘狗狗’的手里,紧接着抢过了那两幅明显是从相关工作人员手中,刚新鲜出炉不久的素描画。 首先打开一张素描画。 宁媗小姐就看到画纸上根据现场受害人的描述,画出了一副纹饰着华丽虎纹的木质傩面,从风格上,隐约透露着古老的意味。 在这个时候。 知道这时候宁媗可能有疑惑了,一旁的谢小娴解释道:“这是在现场残留下来的伤者协助之下,相关工作人员们,根据他们有关于记忆中最深刻印象的描述,画出来的东西,另外一张素描画画的同样也是和这张的雕刻风格类似的傩面。” 听着‘狗狗’的这话。 凭借着之所以能成为异闻司调查员的敏锐灵视能力。 宁媗小姐从其中根本没有来由的嗅到了一股极其强烈也极其危险的神秘气息,越发的好奇了起来,紧接着问道:“查出这张傩面雕刻的什么形象了吗?” 谢小娴点了点头,说道:“根据连线的专家们的说法,这副傩面上雕刻的,应该是方相氏十二兽之一的强梁。” 第六十章.爱听孤坟鬼唱诗 方相氏,古之大神。 因其驱疫避邪之能,相关的故事流传到后世之后,便演变成了名为“大傩”的仪轨,由选中的侲子戴上傩面扮演为十二傩神,唱《十二兽吃鬼歌》,作舞,以逐恶鬼于禁中。 在这套仪轨之中。 甲作食??,巯胃食虎,雄伯食魅,腾简食不祥,揽诸食咎,伯奇食梦,强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委随食观,错断食巨,穷奇、腾根共食蛊。 而作为‘寅虎傩面’的原型。 太白山君的这副傩面,便是越阳楼从白渡子收藏的这套十二傩面之中的‘强梁’,融入魔种所制造而成,也难怪异闻司的这些异闻司连线的这些专家会产生误会。 不过。 “方相氏十二兽……强梁……” 就在谢小娴将专家们的判断说完的同时,宁媗小姐将这两个名词重复了一遍,旋即把素描画丢到一旁的工作人员手里,却是带着温和的笑意道:“告诉他们,他们的判断再一次错了。” 作为守护常理世界的异闻司调查官,即便是出入于诡异事件的前线时,宁媗也总是在笑。 可作为她几乎永远贴身的副官,谢小娴莫名的却觉得,宁媗温和的笑容反而是她本质冷漠又疏离的表现。 谢小娴知道。 因为来自精神结构上的异质性,从而导致灵知感官过于敏锐的缘故。 宁媗的存在时常处于接近“里侧世界”的状态,诸如那些逻辑怪异到仿佛从起因跳过了结果,根本没有任何过程的话,便是这类在异闻司内部被专门称作为“超验综合症候群”的稀少病症,被记录下来的寥寥几种典型表现之一。 嗯,顺带一提,贡献出这个信息的,其实就是宁媗本人。 在此之前,她则是已经有好几任同样灵感不低的副官,因为被她这些话里蕴含的信息所触动了灵视,目睹到不该看到的深邃之物,最终进到了为调查员们精神病的康复,而专门设立的疗养院之中。 ‘所以……异闻司里,才要有我这个根本不能理解她到底在说什么的人,来当好她的副官,给她的话做翻译么?’ 想到自己被人事部塞过来的原因。 感到极度心累的谢小娴再度叹息了一声,只能按了下手里录音笔的尾部,把这东西递到宁媗的身边,道:“所以我亲爱的宁媗大人,您把这里为什么说专家们的判断出错的地方,详细给我们这些愚钝之人讲讲么?” “很好,看到狗狗你这么好学的样子,我很欣慰。”宁媗小姐这么说着,不过旋即她抬起她漂亮且带笑的淡金色眼瞳,却是摇了摇头,言辞犀利道:“不过出错了就是出错了,难道那些像猪猡一样的废物专家,也值得我给他们浪费时间么?” 见到她又说这种话,谢小娴简直要给她磕头道,异常悲伤道:“拜托了诶姐姐,我可是要给你写事件报告的呀,亲爱的宁媗大人,我回头私底下叫你几声主人总行了吧,你就赶紧大发慈悲,随便说些什么东西,好给我凑上那一万字的限制吧!” “区区一万字的报告,以你的水公文能力,对你来说也不算些什么吧。”宁媗轻描淡写的说道,充分展现出了无良上司压榨手下的无情姿态。 “就算再不算什么,那也是一晚上的时间,宁媗……不,好姐姐你知道我现在多久没有空出去做美容疗养了么!” “放心吧,就算你有空出去美容疗养,但只要你还没从异闻司辞职,就肯定还是没空找男朋友的。”宁媗小姐一点也不安慰的拍了拍副官的肩膀后,随即便将先前摘下的手套,重新戴到手上,扯紧。 见到这一幕,谢小娴顿时不详的预感升腾,顾不上反驳她‘自己肯定找不到男朋友’的话,就赶忙问道:“宁媗你这架势,又是要干什么了,上次违反调查员守则的事情你可别这么快就忘了啊!” “放心吧,只是给我家亲爱的小狗狗找一些骨头回来而已。”宁媗小姐悄然垂眸,把胸前漆黑领带重新整理了一下,然后偏头给了谢小娴一个愉快的笑容。 铛。 她随手打了个响指。 留下一句“我先过去打探一下情况”的话。 于众人的眼中,她整个人的身影,便像是被人用橡皮擦从画纸上抹掉了一样,毫无痕迹的,指尖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又是这个一声不吭跑到幽世里独自行动的样子!” 果不其然的看到自家上司又是跑没影了,谢小娴仰头看天,只有一阵空虚和心累,真不知道自己这个副官除了写报告交报告之外,还能有什么用处。 哦对。 差点忘了,她还能像玩具一样,给宁媗小姐调戏解压……个鬼啊! 谢小娴愤愤心道:那能叫正经副官应该做的工作么! 感受到其他工作人员一脸奇怪的目光,没办法,她只能重新拾起并不存在的异闻司调查员副官的威严,一个个指指点点的说道:“都在看什么呢,还不赶紧干活,把能活赶紧送去医院,都不怕扣年末绩效啊!” - - - 宁媗小姐向来是一个行动力极强的人。 作为异闻司的调查官,在曾经不止一次孤身捣毁邪教团体祭祀的彪炳战绩背后,她的能力同样也是也完全足以支撑着她的强大行动力。 不过是转眼间的功夫。 将自身习以为常的浸于那幽暗的非常识世界之中后。 旋即,在宁媗淡金色的眼瞳之中,那倒映出来的景象,一切便迅速变得截然不同,从常世的秩序井然,所有事物都可以用逻辑来解释,切换到了幽世的未知莫测,只有阴暗森冷,才是一切的主基调。 冷飕飕的寒风仿佛紧贴着耳背轻呵着。 在宁媗小姐的眼前,象征着未知的灰色浓雾渐渐散开。 于是,暧昧的夜色之中,一条原本不存在于现实世界之中,很有年代气息的古旧老街,就渐渐越发清晰的浮现了出来。 “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 听着耳边仿佛是介于若有若无之间的旁白呢喃声响起,宁媗小姐收敛起笑容,咔擦两声,异常冷淡的从腰间枪套里抽出她那把型号格外之大的手枪,打开保险、装弹上膛,抵住了自己的下颔。 “不要打扰我干正事,再烦人的话,你要不要赌一赌我扣下扳机的可能?”宁媗话语危险,似是精神分裂一样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和耳旁那根本不存在的呢喃声说话。 几个瞬间后。 像是那个声音妥协了一样。 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宁媗将那把手枪从自己的下颔移开,语气忽然温和了起来说道:“虽然灵知感官过于敏锐,能够有助于我能经常看到一些有趣的东西,但该是工具的,终究是工具,就不能妨碍到主人的行动,你说对吗?” 感受到那些耳旁的呢喃声和低语声安定了下来。 宁媗小姐一如既往的在幻觉和幻听之中,从‘超验综合症候群’的病魔手里,取得了维持自己安心工作、理智思考的应有权利。 ‘不错,很好。’宁媗这么的说了一声,望着破败的鬼街,也半点没有将那把足以给大象开膛破图的手枪收回枪套之中的意思,随手朝天鸣枪三下,便制造出了巨大的声响,将鬼市原本寂静诡异的氛围,破坏的干干净净。 “宁媗,异闻司调查官,公门挂职的。” 从长风衣的里侧,取出证件,惯例性的朝看似无人的四周展示了一圈后,便带着温和笑意道:“依据干我们这行少数的几条守则,在调查官声明身份之后,对于仍然不肯出来现身的你们,也就是身份上被视作抗拒执法、妨碍公务的‘凶徒’,届时,我便将自动获得第一优先的执法权利……” 哗啦啦。 还没等宁媗将话说完。 就像是在树林之中的越共一样,在某个官方人员的暴力威胁下,一大堆将自身藏得极其隐蔽的妖魔,便从鬼市老街的各个地方赶忙窜了出来,异常高呼道:“大人~冤枉啊~” “虽然都反应很快,但还是有些人的动作慢了一点啊。” 温和笑着的宁媗小姐并不领情,只是随意的找了一个理由,抬起枪点兵点将几下,在唇边竖起手指,模拟出‘嘭’的声响,随即在那些窜出来的妖魔之中,几朵幸运儿所化的血肉之花,便绽放了出来,湿漉漉的腥臭液体,将周遭的妖魔覆盖。 叮叮当当的弹壳落地声清脆。 “不安定因素清理完毕。”宁媗如此说,那双漂亮且带笑的淡金色眼眸环顾四周,看着鬼市之中剩下来的呆愣妖魔,便挑起眉毛道:“接下来,你们可以给我汇报情况了,到底是谁让你们那么惊恐的躲在这里。” “是怪物!”“是大妖!”“是邪魔!”…… 一声声惊恐的声音,说明着他们所远远目睹越阳楼和湿婆法身战斗时的极度恐惧,但一切的嘈乱杂音,到了最后,却是极其诡异的,化作了一声重叠的沙哑低吟。 “——天下无道,灾生四端,苍龙飞升,六祸禁绝!” 第六十一章.枪火的问候 鬼市、老街。 密密麻麻的妖魔和散修,异常拥挤的跪伏叩首在地。 宛如佛唱般,层层叠叠的沙哑低语声,借着他们不由自主的口舌,传播着自己的存在。 从不知何时间,便使得他们的身躯上浮现出了种种畸形的特征,脖颈变得修长而弯曲,黯淡的青灰色覆上了皮肤,连瞳孔中的光泽也渐渐失焦。 “天下无道,灾生四端,苍龙飞升,六祸禁绝。” 那一刻,轻轻的呢喃声,也从宁媗的嘴边响起。 因为那过高的灵视,在听到现场遗留的‘残响’时,她实际上看得到的,也远比表面上看到的还要更多。 仿佛本能般,宁媗看向小欢喜寺所在的方向。 轰!大地骤然开裂、破碎,从那冲天而起的漫天烟尘之中,她便好像看到,一株庞大无比的青铜巨木拔地而起,泛着金属光泽的繁复枝桠无止境延伸,似乎仅是一树之身,就撑起了整个漆黑的天穹! 见到这可以说震撼人心的一幕。 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理由的,宁媗就感到——这就是‘龙’,这就是那‘天下无道,灾生四端,苍龙飞升,六祸禁绝’的十六字所说的存在! 灵视的种类有很多。 或许是从遗留的残迹复现出的过去景象,又或是精神陷入谵妄时从未知处窥探到的未来可能。 而宁媗的灵视则两者兼而有之。 要硬说的话,其实更接近一种超验性的、不受感觉和理性所制约的强烈直觉。 “六祸……苍龙……”从这短短的几个字中,宁媗就敏锐的捕捉到了一种神秘之物所留下的强烈气息。 青铜巨木从大地之上破土而出。 而在处于它所笼罩的阴影之下,宁媗只不过是抬头凝视,便感到那吞噬了所有光芒的阴影里,某种诡异而堕落的东西正在酝酿。 仿佛是其中有无数密密麻麻的眼珠子,悄然转动着,正在从各个角度,窥视着所有具体生命气息的存在一样。 伴随着耳边再度复响的无数轻轻呢喃声,在这一刻,受到这些幻觉的刺激,宁媗的灵视感知仿佛进一步得到了深化,包括那眼前的一切,都在青铜之树的阴影下,迅速变貌…… 嘭!嘭!嘭! 震耳的枪鸣声响起。 宁媗小姐异常冷淡的抬手向天,随意打爆了那巨树阴影之中的几颗眼珠子。 感受到那片阴影向她的呼唤声似乎越来越强,她从风衣的内袋里面,摸出了一块装着药物的塑料板,从上面扣下了几颗胶囊吞下。 当胶囊特制的速溶外衣迅速溶解,其中药物的成分释放而出之时。 伴随着剧烈到难以想象的痛楚,宁媗眼前的幻觉,则终于有了些缓解的迹象。 似乎是异闻司为她准备的这种名为‘应急理智合剂’的药物,真的有着补充理智的神奇作用一样。 看着那幽暗的世界正在飞快的远离,宁媗淡金色的眼瞳之中,那颗青铜色的巨树仿佛也在渐渐变得越来越远,化作了一朵幽绿色的焰火,静静的燃烧,盘踞于她视线尽头从未散去的浓郁黑暗之中。 “咳咳咳……” 象征着虚弱的咳嗽声,似乎是从宁媗的身上响起。 明明服用‘应急理智合剂’的副作用还没有退去,剧烈的痛楚依然不断从身体之中传来。 可这位异闻司的调查官丝毫不在意的抬起头,直视着那退缩到视线尽头的幽绿色焰火,在极大的痛苦之中,却仿佛看到黑暗和阴影蠕动着,于最深之处,一点璀璨的熔金色显现而出,那双似蛇的冰冷眸子,也同样凝视着她的存在。 “嗨~” 那一刻,问候的声音响起。 宁媗小姐温和的笑着,便朝那个蠕动阴影的朋友,抬起她精心保养的爱枪,亲切打了个招呼。 枪身上铭刻的繁复经文亮起。 只见到璀璨的光焰从枪口处绽放,一闪即逝,轰鸣的枪声,便敲碎了灵视所带来的幻觉,将那片蠕动着黑暗击破,使世界重新露出光明。 “欢迎重新回到属于理智的世界。” 隐约间,宁媗小姐好似又听到有什么模糊的呢喃声再度从自己的耳边响起。 但这一次,她却是暂时懒得去管了,而是在那似乎什么都有的风衣内袋里再度摸索了几下,翻出来了几块蜜糖,撕掉包装,直接丢到了嘴中。 感受着那浓郁到甚至是甜腻的滋味,渐渐在口腔中之中散开。 宁媗小姐,重新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带着笑意,她轻轻念出了她最后从灵视中窥探出来的名字:“六龙教,辰龙神君——执徐!” - - - 当人凝视着深渊时,深渊亦凝视着人。 在距离那栋被异闻司的工作人员封锁的‘大欢喜禅修会’不远处。 一座高楼的天台之上,不知何时间,原本正闭目养神的越阳楼忽然睁开了眼睛,抚摸着身旁大猫的柔软皮毛,从口中莫名吐出了一句话:“居然能发现我留下的痕迹么,不错,这么敏锐的灵视,真是合该入我六龙教门下。” 他手中摩挲着一张古朴的木质傩面。 虽然还没有得到相应的命丛,为其融入魔种,但心里,却是已经为之提前定下了这张傩面的主人。 在十二元辰神君之中,目前有位置的几个,就算算上没出世的‘子鼠’和尚未取得正式资格的‘申猴’在内,总共的几个,也全都算是根正苗红的自己人。 这样堪称是一言堂的组织结构虽说也不是不好。 但成分过度纯粹的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有些时候,却终究也是一个问题。 因此,从一开始的时候,越阳楼就并不准备把十二元辰神君的选择范围都圈定在自己人之中,而是预备将几张傩面放出去,作为引入外力的手段。 恰巧。 有着异闻司背景的宁媗,在越阳楼眼中,就正是这样一个合适的人选。 当她从灵视中找到他残留的痕迹之时,殊不知,同样也意味着越阳楼找到了她这个向异闻司内部伸手的机会。 “丑牛、午马、未羊、酉鸡、戌狗……让我想想,到底是哪个位置最适合你呢?” 越阳楼手里把玩着木质傩面,像是川剧变脸一样,几张木质傩面的脸谱在手中不断变换,或是怒容、或是喜相,或是悲貌,然后最终定格在了那张“午马神君”的傩面之上。 “敦牂么,倒也不错。” 他念叨了一声,说的‘敦牂’,正是如‘执徐’和‘大渊献’一般,这些傩面的正式名字。 虽然说已经打算将宁媗正式招揽到,这跟空壳子没什么两样的‘六龙教’之中,但眼下的时机,却明显并不是放出傩面的好时机。 因此,越阳楼也没有在这个时候着急。 而是将手里的傩面重新收起后,先朝仍然处于封锁中的禅修会大楼望了一眼。 那些不断被运上救护车的化形妖魔身上还寄生着属于他的血肉细胞,当到达预定的时间后,其中的记忆才会被解封,故而他也不担心这些家伙被抓走后,会泄露出什么关键的信息。 处于文明社会的最大好处就是这里。 作为天生就受到武朝各种限制的暴力机构,异闻司的行动必须要大体上符合社会的公序良俗,不可能永远扣留这些受害者不放。 因为这些化形妖魔本身社会地位也并不低的缘故, 当他们全部被越阳楼所操控时,长安城妖魔道里的这部分的资源,便相当于为一个人彻底整合了起来。 虽然实际上能够发挥的力量,或许不可能太大。 但在三教九流之中,有各种不起眼的妖兽为眼线,妖魔道的情报能力,却绝对是最顶尖的那一撮。 即便只是整个妖魔道中的一小部分。 用这份情报能力来找人找地,却也完全足够他找到那伙大辽妖僧了。 “这方面的问题暂时算是解决,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就只剩下关于武行的那部分了。”越阳楼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将自身置于‘狱’中的同时,也借助这片阴影空间的特性,在城市的一片片影子之中,进行快速到跳跃转移。 他来到一处相对安静、荒僻的地方,掰下一根手指化作飞鸟,放到天上巡查。 感受着久违的宁静,越阳楼心想道:“关于武行的那部分事情之中,陈元卿的只看他的能力,够不够降伏整个动字门,夺得申猴神君的名号,暂时不用管,放养就行。” “而要说回到拳扫长安的话……” 在这里,他顿了顿,便看向收录《佛说法灭尽经》后,[仙道禁书目录]上大增的那一笔额外推演值。 “依照眼下的情况,果然还是逃不开要推演出全新的武道之路。” 越阳楼想到,他一身的实力之中,武道所占的比例绝对不低,但随着四大炼俱全之后,除了基础的身体素质提升以外,便再无前路可走,如今借助[仙道禁书目录]进行推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正是对他毕生所学的一次重新整理。 推演值,他不缺,而推演用的神秘知识,他同样也不缺。 那既然如此,万事皆已具备……此时此刻,那他又在等什么呢? 下一刻,看着眼前深红色的面板,于是越阳楼便久违的说道:“——仙道禁书目录,给我推演吧!” 第六十二章.我为此世立真武(上) 虽然到现在为止,推演值的本质到底是什么东西都还是暂且未知。 但在仅仅局限于“知识推演”这件事上时,推演值的作用却堪称是万能万应。 那一刻,当越阳楼的念头触及深红色面板时、 伴随着一阵热流凭空涌入到身躯之中,在推演值的缓缓消耗之下,他便感觉到自己进入到了一种“耳聪目明”“灵感爆炸”的状态之中。 不仅从出生到现在所有记忆的细节都分毫毕现,没有一点遗忘的模糊,而且似是能够在这些的基础之上,随时进行重新的排列组合,推演出更进一步的道路。 武功、命丛、道术、神秘知识。 在[仙道禁书目录]的作用下,甚至是纯粹的一段经历、单独的一种方向,也都可以成为进行推演的资粮。 如果要列出来的话。 越阳楼所修习过的武功、道术堪称繁杂。 囚龙观一脉,白渡子所传的一系列道术是其一,在命丛的基础上,融合了《地罡考召箓》《养性延命箓》的异武则是其二,再算上各种杂七杂八不具体细说的神秘知识为其三的话。 不说将其彻底融会贯通,烧为一炉。 光是要将其单独一门掌握的话,对于一般人来讲,就称得上是难之又难,也只有越阳楼这样开挂的怪物,方才能够令这三者,近乎完美的共存于一体之中,不使其出现冲突,甚至达到相辅相成的境地。 但…… 在这一刻。 越阳楼决心要创出具备普世性的‘异武’,再接武道截断的前路。 这种堪称是武道意义上“再开天地”的行为,再加上同时还要融入自身毕生所学之精华,重新整理自己一身的根基。 两者相叠加的难度,无疑便相当于要“人人如他”,将只能作用于自己一个人身上的外挂,转而作用到所有异武修习者身上! 在这个充满着怪诞、诡异的世界上。 连灵能这种自然存在于天地之间的事物,也是存在着隐性污染的。 尤其是命丛体系未曾创造出来之前,越是修习古仙道,则越是会被灵能所污染,陷入疯癫的境地。 “命丛”这种经过道门无数人研究,方才创造出来的事物。其真正的作用,并非是各个命丛表现出来的、赋予人的异能,而是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过滤掉存在于外天地灵能之中的污染。 此世的武道之所以被称之为“半截断路”。 其实便是因为,相较于‘仙道’这条无比完善的道路,在四炼俱全之后,欠缺从外天地汲取灵能,避免遭受污染的能力。 在推演值的作用下。 越阳楼从繁复的记忆之海中,想起了一段不知道在哪本古籍上看到的事情。 其大略意思就是说,在察觉武道前路已断之后,以前某个四炼武人数量达到巅峰的时代,那时候有个相当于是“武林盟主”的人,曾经组织过全天下南北的四炼武人,一同研究过路断之后的境界。 在大量资源的支持下。 来自天南海北的武人们互相讨论、切磋演武,几乎每一天都有全新的武学诞生,直到最终那个被命名为“火烧身”的全新境界如愿诞生为止,都是堪称一副武道盛世的模样。 在那个时候,以命丛体系为关键性转折的新仙道同样诞生不久。 知道‘火烧身’的境界,正在自己等人的手中逐渐完善,每一个武人都不认为自己等人的道路会弱于相当于是竞争对手的‘新仙道’。 武道断路之后。 名为‘火烧身’的全新境界,本质上是经过‘抽筋、拔骨、剥皮、化肉’的四大炼后,取人身中炼出真金之意。 依仗武人达到非人程度的体魄。 ‘火烧身’是通过将身躯视作烘炉,挖空五脏六腑的手段,或是接引外天地的灵能入体,或是将诡异之物封存于身躯中,最终来达到强行控制污染,直接使血脉根髓改变,化作人形的长久不变之物的效果。 虽然那篇古籍的记载到这里就差不多残缺。 但依照现在根本找不到谁据说‘火烧身’成功,仍旧是仙道的修行体系占据主流的情况来看。 越阳楼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些武人开发出‘火烧身’、进行推广后的结果,无非就是大量武人修至深处而化作魔物,最终导致连相关的记载也成为禁忌。 “不过……” 就在想到这里的时候,越阳楼心头灵机微动,虽然‘火烧身’这条道路本身被证明为错误,但其中将畸变化作可控模式的思路,此时却是能够为他所用。 不说其他。 ‘异武’之所以被他命名为‘异武’,不正是因为他取‘武道本就是对人的异化’之意,来对应他修习[脱鳞披甲转龙法]后,生出来的那些变化么? 看向自己身上的‘蜃龙之鳞’。 越阳楼好似找到了‘异武道’的推演方向,一挑眉头,心中道:“从某种程度来说的话,我这身的特异器官,不正是完成‘火烧身’的可控畸变后,所预想的完美状态么?” 【请选择具体的推演方向及目标】 看着眼前深红色面板上浮现的上百种推演选项,越阳楼悄然闭上双眼,直到此刻终于确定,原本只是缓缓燃烧的推演值,转瞬间,消耗速度便飞快提升了不知道多少倍。 “闻如是。一时佛在拘夷那竭国,如来三月当般涅槃,与诸比丘、及诸菩萨、无央数众,说法灭尽经……” 一段段源自《佛说法灭尽经》的经文,从越阳楼口中响起,只见他一只手撑着头颅,低首垂目,盘坐于古树之下,另一只手便指如刻刀,在地上首先刻下了一行作为‘异武道’总纲的经文。 “耕夫习牛则犷,猎夫习虎则勇,渔夫习水则沈,战夫习马则健。” “我之一身,内变蛲蛔,外烝虱蚤,瘕则龟鱼,瘘则鼠蚁,万物可为我,我可为万物。” “我之为我,如壳中珠、如灰中金,如石中玉,若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者,即非真我,唯所见一切诸相非相而无所有住,至性全真之道方出。” 就像是用于推演的无数知识活过来了一样。 感受着那种种奇思妙想的碰撞,在推演值的飞快燃烧之中,越阳楼全凭借着本能,将玄妙难言的感悟,转化为一行行凡人也能理解的文字。 任何人都能上手修习、基本没有客观上的前置条件。 这就是越阳楼逐渐所创出的这门‘异武道’最主要特征,不像是仙道体系那样,首先要有着‘命丛’,才能开始修行。 “所谓外炼筋骨皮、内炼一口气……” 在地上,落指刻下‘第一境:无我相’为标题之后,越阳楼笔走龙蛇写道:“‘炼’之一字,不为练习之练,而为丹道中烧铅添汞、调和龙虎之火炼。” “若要修得我道,首要先去我执,以人身师法厚土,吞金食铁、采大药小饵,学得熊经鸟伸之态,吐故纳新,从而将血肉之身,换作‘钢筋’‘铁骨’‘铜皮’‘铅血’。” “筋是一关、骨是一关、皮是一关、肉是一关、血是一关、髓是一关。” “四炼六关,成其有泰半者,即为‘无我相’。” 感受着推演的过程中,凭借本有的底蕴,异武道的第一境水到渠成般自然修成。 越阳楼握了握拳,感觉到这一番重修后,以自身的恐怖体质,竟是也跟着有了些微的提升。 随即,在留下了密密麻麻几行字迹的地面上。他向空地的方向转了个身,转瞬后,便继续落笔提了第二境的名字——“无人相”。 不同于仍旧是在人身的樊笼中打转的第一境。 在修成了‘无我相’,至少两炼大成,达到了百分之三十以上“异化率”的基础上。 异化武道的第二境,越阳楼对标的仙道体系中的第二境‘人祸’。 将大半身躯逐渐替换为坚固长久的金铁之物后,通过观想各种‘法相’,服食妖魔种药的手段,这一境武人的目的,便是从而降伏自身的“内魔”——也就是作为碳基猴子的基因本能。 借助这个重新修改激素的分泌,自行编写一套全新的身躯操作系统的过程,武人便将会同时拥有随时修改自身人格,选择自身成为怎样之‘人’的能力。 在越阳楼对异武道的推演之中,彻底而完美的掌控自身,这只是一个基础性的开始。 为达到真正的‘无人相’,接下来的一道关卡,便是拦住了无数四炼武人的“火烧身”的考验。 因为随时能够修正自身人格的缘故,已经疯了的人是不可能再疯第二次的,‘火烧身’对精神的影响也大大降低。 ‘外炼筋骨皮’的修行结束。 接下来的这一步,便是“内炼一口气”,控制着外天地的污染,使自身躯体之中残留下来的血肉部分,陷入畸变的状态,最终适应躯体的状态,被炼化为类似于‘命丛’的灵能组织,和整具‘异化率≥60%’的身躯生长为一体。 或许也算是越阳楼的恶趣味吧。 关于这些畸变态灵能组织的命名,几个转念间,越阳楼便为其想好了很多诸如“三丹田”、“奇经八脉”“周天窍穴”之类的名字。 第六十三章.我为此世立真武(中) 在大量推演值的作用下,不仅是异武道的第二境被推演了出来。 且在此同时,感受着滚滚热流于身躯之中涌动。越阳楼则更是感觉到自身仿佛是化作了炽热的烘炉,原本的一身武道根基都在迅速融化,然后缓缓的按照‘无人相’的形式,蜕变升华,整合为理想的一体。 妖相、法相、真相。 这是‘无人相’这个大境界中的三个小境界,也是向真正的‘非人’转化的三个不同阶段。 而此时此刻。 在原本就远超于四炼大成的武人的恐怖体魄支撑下,本应是漫长的修行过程,则被越阳楼压缩了不知道多少倍。 恍如是按下了快进键一样。 某一刻,只见到他的皮肤自然化作青铜般的色泽。 随即,作为‘内魔’的肉身本能刚开始暴走,无序更改基因的表达形式 下一刻。 越阳楼双手自然而然的结成触地印的模样。 那原本从眉毛上长出来的嘴巴、从口腔里长出来的眼睛、从肚子上长出来的手臂、从肩膀边长出来的脑袋,以及各种诸如鹿角、蛇鳞、虎毛之类的兽形变化,便转瞬间,又被镇压了下去,最终彻底的被消灭一干二净,只剩下有益的一部分,被保留潜藏了起来。 筋是一关、骨是一关、皮是一关、肉是一关、血是一关、髓是一关。 筋骨皮肉的四炼,再算上易髓换血,这就是六关大成,异化率达到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半人境界! 这一步,按照常理说,寻常武者只有通过像是越阳楼同时设计出来配套的“妖魔种药”,才能做到突破基因本能,彻底降伏内魔的境界。 但作为异武道的设计者。 ‘妖相’却本来就是源于他对自身的模仿,类似于太白山君和象形拳中的虎形的关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说是‘越形拳’也没错。 咚、咚、咚。 那一刻,强而有力的心跳声,重新从他短暂安静下来的胸腔中传出。 几个瞬间,就像是水到渠成一样自然的,越阳楼便修成了‘妖相’,彻底掌控了自身的这具身躯,随时可以做到向先前那样,一定程度上更改基因的表达形式,化作或是三头六臂、或是人首蛇身的形态,将部分异能永久保存在血脉根髓之中,绵延至今后之世。 “我感受到,此刻我的状态从未有如此良好——” 低昂的声音,从他的口中传出。 直到这一刻,从原本的‘无我相’,到修成了‘妖相’,到即将踏入到‘法相’。 越阳楼方才是感受到对过去武道根基的重修接近结束,开始进一步的,在异武道的框架下,踏入到全新的武道境界之中。 “法相者,诸法之相状也——” 这一刻,沙耶的声音从青铜怪物的口中响起,好似他每一根粗大的血管、每一寸紧绷的皮肤、每一根坚韧的骨骼都突然间活过来了般。 作为‘异武’的源头。 此时,越阳楼仿佛彻底的化作了‘武道’的化身……不,而是仿佛‘武道’本身就从他肉身的变化中演化出来一样。 假如这世上有精通万种武学的武人能够看到这一幕的话。 从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筋络的搏动之中,他便能够分别领悟出上十、上百、甚至上千套的拳术、以及武道变化。 在各地武行之中,通常都有着诸如“炼拳上身”“武不离手”一样,词变意不变的说法,用来形容习武之人,将自家本身炼到至纯至深的地步,甚至成了本能的一部分,连吃饭喝水、行走坐卧,都有着武道变化的参与。 但这一刻。 相比起越阳楼而言,武人们尊崇的‘炼拳上身’,却又像是成了一个笑话。 在这具宛如将整个‘武道’,都粗暴的拘禁到其中的恐怖肉身面前,在这个整个人都宛如是‘暴力’这个概念所铸成的青铜怪物面前。 就像是见到雷霆会害怕、见到海啸会畏惧一样。 直视着越阳楼的身影,便会产生极度的恐惧感,亦是这个世界上的理所应当之理。 法相者,即是诸法相状之身,也就是凡人的武道演化到极限,心中最崇拜最理想之形态具现化。 修行着虎形的武人,通常会通过常年深入山林亲身与虎为伴,甚至是亲手打死妖虎的行为来加快自己的修行速度。 而这种对“象形之物”的模仿到了最后。 通过修行成‘妖相’得到的能力,彻底解开了限制的心灵,加上彻底受到了掌控的肉身。 在修行‘法相’之时,如同学虎形的或许就会炼出什么‘西方监兵白虎神君’的法相一样,则每个武人都会根据自己一生的经历、结合自己对于武道的理解,演化出自己独有的‘法相’、自己的理想形态! 冶炼意志、萃取精神、重铸自身。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也算是一种武道意义上的‘锻造’。 通过将自身旧有的一切不纯之物烧尽,锻造出更为完美、更为纯粹的自己,从而达到化身‘法相’的境界。 此时此刻。 在大量推演值的燃烧之下,越阳楼仿佛看到无数种‘法相’于自己眼前呈现。 但关于接下来,自己要以自己为材料锻造出来的‘法相’应该是什么样子,他心里却其实早就已经有了打算。 虽然是作为异武道的创造者,但实际上,他却是并不认为武道有多么崇高的人。 说白了,武道就是武道,和道术一样,根本上也只是一种为人所用的技术而已,或许在某些人心中是人生的一切意义,但在越阳楼这里,武道却只是、也只能是他的一部分。 正因为于此。 和那些或许会选择自身最理想的形态作为法相的纯粹武者不同。 在这里,作为这条道路的‘武祖’,但越阳楼却反而是选择了由‘我’来诠释‘武道’,而非是以‘武道’来诠释‘我’。 “知识就是力量,而力量则成就了我。” “从这个角度上来讲,我的呼吸、我的挥拳,便都是力量和知识的体现,是因为我的存在,这些事物方能够最终的体现出来。” “我可为万物,万物可为我。” “但只有当我之为我时,对于我来说,一切才有着意义。” 那一刻,在越阳楼彻底决定‘法相为我’之时,虽然任何的异化特征都没有在他的身上出现,也没有引起任何异常的现象。 可在[仙道禁书目录]的深红色面板上,关于[异化率]的全新一栏缓缓浮现。 从‘妖相’的半人境界所代表的百分之五十异化率开始,转眼间,这个数值便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快提升,不过几个眨眼过去,就跳到了代表着‘法相’圆满的百分之七十五! 他是比越阳楼更加越阳楼的越阳楼, 不需要任何外表上的改变,越阳楼的法相就是他自身纯粹意志的具现。 相比起那些其他法相可能演化出的不同能力,越阳楼感受到,自己这尊‘法相’的能力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不断的螺旋、不断的斗争、不断的进化。 “在这个方向上一意孤行么,还真是有我风格简单粗暴的能力啊。” 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同时,他心底不由得产生了一种“不愧是我”的感慨。 ‘法相’是统合了他原本的命丛天演和龙蛇之血的存在,蜕变过后,越阳楼所感受到的新奇体验,也同他以往截然不同。 如果说原本他原本的进化和适应,都只是针对战斗所遭遇的一切进行的话。 那么在这一刻,越阳楼的‘法相’便是把这种适应性和强烈斗争性内化为每时每刻的基础本能,随时都根据环境中的空气、脚下星辰的磁场,以及呼吸间的物质吞吐等因素,将自身调整为更完美的形态。 从前世的记忆之中,越阳楼曾经听某位哲学家说人有三重精神境界,象征着‘我应该’的骆驼、象征着‘我想要’的狮子,以及象征着‘我是’的婴儿。 但在此时。 现在的越阳楼却没有成为“骆驼”,也没有成为“狮子”,而是返回到一切的原点,成为了“婴儿”。 以渺小的个人之身,感受着脆弱的自己存着于这个危险的天地之间。 对于重新化作“婴儿”、失去了基因本能的他来说,每一次操纵心脏起搏、每一次操纵血液流转,都相当于是一次同“死亡”的战斗。 更何况。 这个世界上还有空气,空气之中还有微菌。 人体的细胞无时无刻不在进行分裂,思考时也有无数个念头进行着生灭。 在‘法相’的判定之中,世间的一切都充斥着恶意,存在并不意味着就处于安全的舒适区中,而是只有这样不断的适应,不断的战斗,如此才能够“存在”。 不仅仅是理所应当的敌人是敌人,而且连自己自身、以及周遭的环境也同样是敌人。 与其说修成了‘法相’之后,感受到自己进一步变强,有那种仿佛连XX也能打穿的感觉。 这一刻,越阳楼自己反而是觉得,修成了法相之后,他却是深刻的感受到了尚且存在的多种不足,以及那无与伦比的弱小。 第六十四章.我为此世立真武(下) “树木越是要向上生长,则根系便越是要往下深埋。” 感受着这种自己竟是如此渺小的感觉,越阳楼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念头一转,覆盖在皮肤上的青铜之色,便如潮水般退去。 从原本宛如‘武力’这个词化身的青铜怪物,他恢复成青年人类的样子,肌肤苍白,身形瘦弱,俊美的面容配上时不时的咳嗽,只差一身白衣,便俨然是一副经典病弱公子的扮相。 虽然借着十二魔种分化掉本体力量的机会,越阳楼本来确实是有过装成这个样子,来扭转一下自己画风的想法。 但这一次突破‘法相’的结果,现在这个样子却还真不是他有意为之。 “咳咳咳……” 不过是短短的一会,越阳楼便是再度弯腰咳嗽了几声,像是要将内脏也咳嗽出来一样,捂着嘴的手指缝间,俨然有几滴鲜血流下,落到了地上,嗤嗤作响。 和一切相斗争,适应、然后进化。 这既是‘法相’最本质的能力,也是这尊‘法相’最大的缺点。 就像是世人习以为常的空气,对他来说,骤然化作了这世间最为猛烈的剧毒一样。 在这个从‘法相’的角度来看,所有的事物都充满着一种莫名恶意的世界上。 现在的每一次呼吸,其实越阳楼都感觉像是在和这片天地、以及曾经的自己相斗争。 不是温文尔雅、理所应当的接受活着就要呼吸这个本能,而是凭借自己的意志,摆脱‘自然而然’这个词的影响,彻底将这个行为打散、解析,摒弃掉原始落后的部分,重构为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最后将其超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这就像是婴儿要脱离母胎独立存在,必须要剪断供给营养的脐带一样。 想要摆脱这片天地的环境,达到不受任何束缚的自由,便同样需要先受不可思议之难,断绝凡息、再舍凡身,摆脱对呼吸、进食等事的需求,如此才能突破天穹,最终达到“飞升”的境界。 “咳……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咳咳,在接着推演异武道之前,还是先习惯这种状态吧。” 越阳楼捶着胸膛,控制不住的接连咳嗽了好几声,虽然推演值好像还足够他将‘法相’之后的下一个小境界推演出来,但冥冥中,他却有一种似乎现在还欠缺了什么的预感,阻止着他就这么急忙的进一步推演下去。 异武终归也是‘武’,本质上是作为杀戮之用的残忍技术。 既然是这样绝不和任何一点‘温良恭俭让’沾边的东西,那又怎能这样没有经过血的洗炼,就轻而易举的草率诞生呢? 冥冥之中,越阳楼隐约感觉到,自己真正创出异武的机缘,或许还是要落到‘十二元辰神君’的身上,直到等正式开始‘拳扫长安’以后,这门全新的武道,方才能够借助无数武人作为磨练,汲取旧有武道的所有精髓,彻底诞生到这个世界之上。 “这样一来,一切形成了闭环,也就只剩下这件事情了么……”他低语一声,虽然内心再怎么想要按捺,可嘴角忍不住露出的笑意,却是怎么想藏也藏不住。 斗争的龙蛇之血流淌于他的身躯之中。 无论是和天斗、和地斗,还是和人斗,哪一样都足以让他无比欢喜雀跃,十足期待。 就算是要同整个长安城的所有武人为敌也好,不能将他们骨子里的骄傲尽数轰下的话,想要广传异武,让那些顽固守旧的老东西,心甘情愿的学自己的新东西,又怎么可能! 所谓大破大立、不破不立。 越阳楼就是要先打断他们这条陈腐长蛆的老腿,这么办,接下来才方便给他们接上异武的新腿,使得他们重新燃起新的欲望,竭尽一切炼拳向自己复仇! “咳咳,既然这样的话……” 话到这里,越阳楼旋即将便自己的傩面摘了下来,将之按在了身下的阴影之上。 虽然他本体端坐不动,可围绕着‘执徐’的傩面为核心,地面上的阴影蠕动膨胀,一具明显是刚制造出来的凡人躯体,却是转而浮现了出来。 傩面之下。 这具躯体的面貌同越阳楼一般无二,只是没有任何习武过的痕迹、也没有任何修炼道术的痕迹,完全就是新生儿一样的空白。 “本体的境界太高,一个不小心就要担心把人打死,用来做这件事情的话,终归是颇为小题大作,还有一些以大欺小的嫌疑了,也起不到任何的磨砺作用。” 端坐着的越阳楼深深叹息一声,旋即本体闭上眼睛的一瞬间,‘执徐’这个化身的眼眸便同时蓦然间睁开,并非是那像熔化黄金一样的蛇类竖瞳,而是属于人类的漆黑颜色。 越阳楼伸出白嫩的手掌,感受着这具躯体力量上的孱弱,久违的便体验到了一种作为凡人的新奇感觉。 没有命丛,也没有异武。 他放在这具身躯之中的,就只有一缕单纯的意识而已。 除了脸上的那张傩面以外,‘执徐’身上可以说是一穷二白,在冬日还没有过去的情况下,一身的衣衫更是有些单薄,致使飕飕的寒风不住往衣领子里面钻时,他自己也是感到皮肤也是被刺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忍不住和本体极为同步的咳了咳。 “以前还没怎么感受到过,这长安城的天,可真冷啊。” 缩了缩脑袋,越阳楼感慨一声,从地上起身,看着眼前的本体渐渐沉入到阴影之中,开始闭关适应突破后的状态,摇了摇脑袋,便抬起头,朝天际那盘旋的飞鸟吹了声尖锐的口哨。 下一刻。 漆黑的鸦群从天而降,眼瞳中青铜色的无机质光芒微微闪动,为首的一只,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越阳楼的肩膀上。 那尖锐的眸光四处扫视,一身漆黑鸦羽油亮整洁的模样。 与其说是大多数人往常印象中脏兮兮的乌鸦,它的姿态其实倒不如说更像是随时准备猎食的鹰隼。 虽然说‘拳扫长安’这么一件事,他并不愿意拿本体来粗暴的以大欺小。 但拿出这么一具纯粹没有任何实力的凡人之躯行走,越阳楼却也不是来故意找死作死的。 伸出手摸了摸脸上的冰冷傩面,感受着‘魔种’给这具身躯逐渐带来的潜移默化的各种改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便是他问这具身躯所准备的“外挂”了。 侧过头,越阳楼看着停留在肩膀上的乌鸦。 在傩面象征着的权限作用下,他感觉到自己随时可以控制这些受到尸骸之尘感染的生物行动,并共享感官。 “从开始推演到现在,不知道多少时间过去了,眼下,还是先让我们去看看陈元卿的动字门那边到底怎么样了吧。”越阳楼笑了笑,把手指放在嘴边,再度吹了一声口哨,身边漫天群鸦腾飞,便组成了一条道路,为他指引出了方向。 作为结合了外神污染诞生的产物,尸骸之尘的恐怖之处就在于那难以想象的感染能力。 不过是从进入长安城到现在这么几天不到的短暂时间,他放出去的几头飞鸟,就已经感染了许多的其他鸟类,导致如今的长安城内,几乎大部分并不是多隐秘的地方,天空上,便都遍布着越阳楼隐藏的眼线。 毕竟。 说到底的话,谁会在意一些早就融入到寻常生活之中的背景存在呢? - - - 相较于前朝的时候。 现在的长安城,整体的布局已然大变。 因为有着道术这种不可思议的因素存在,强者都拥有着足以改换地貌山形的能力,而当这份恐怖的力量,作用于城市的基础建设之上,所带来的便是难以想象的便利性。 直到如今的时候。 这座城市也没有停止关于一个个新区的扩建,不断往外辐射着自己的存在。 而按照的东南西北的方向,以及“十环”的概念来进行划分的话,动字门及陈元卿家所处于的位置,便是位于南城区的六环到七环的这个位置之上。 当然了,虽然在官方那里的正式名字确实是‘南城区’没错。 但因为南城区多是以前残留下来的、远离城市中心繁华的里坊老建筑,里面的居民也多是一辈子或许都出不来这个烂泥坑的缘故。 在这个南城区的名字中间,居民们则都是通常会加个“老”字,变成“南城老区”,而不愿意接受那个和北城新区“上城区”的别名相对的“下城区”之名。 长安城的风花雪月和悠久历史文化,都属于那些上城区的文人雅士不假。 但在下城区,从污浊泥潭中摸爬滚打上来,凭借着一身的好武艺、要争出一个名堂的厮杀汉们,却是也发展出了自己的独特秩序。 在这里。 武馆和黑帮的关系密不可分。 在这个距离上城区太远,老爷们都不愿意垂目开发的地方。 就像白血球之于人体一样,各大供养着武馆的黑帮掌握暴力,就是最低限的秩序。 第六十五章.终于有雏形的六龙教 在下城区,每一座武馆的背后都有着帮派的身影。 赌档、娼馆、勾栏、禁药贩卖、人口贸易,这些暴利的生意,帮派需要用武馆提供的暴力来支持。 而稀有药材、妖魔血肉、百炼兵甲,这些只有依靠个人绝对无法轻易弄到手的东西,武馆则更是需要依靠帮派的关系,才能够有着充足的资源培养学徒,维持自身的地位。 长安是座不断吃人的围城。 外面的人心慕这里的风光繁华,想要从这里得到功名和财富,将人生都献祭给了这座城市。 里面的人则作为维持城市表面上光鲜亮丽的代价,在下城区这个逼仄的泥潭中挣扎,不顾一切的想要向上爬去,脱离这座孕育自己的城市。 在这里。 死亡和暴力也是寻常之事。 即便今早又是有几具生生被人打死的尸体被帮派的人运走。 这崇德街上的居民们,也不过是早茶闲聊时多了一桩可谈的闲事罢了,顶多是为那几人蒙着黑布也能看出来几分轮廓的高壮身形,而有些奇怪。 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那是只有保证充足营养的状态下,进行专门训练才能锻炼出来的体型。 “昨夜闹出来动静吓人,抬出来的几具尸体都是武师……哎,这多事之秋,也不知道是武馆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人群喧嚷。 从阵阵嘈杂的人声中,远远的捕捉到了某些关键词。 在街道上,越阳楼的脚步忽然停顿了一下,眉头一挑,似乎是突然感觉到了什么。随即侧头拍了拍肩膀的乌鸦,只是和其对视了一瞬,漆黑的飞鸟便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样,先行振翅飞到了天上。 借着乌鸦的视角。 忽然间,他停下脚步说道:“东边茶舍里有三个,西边摆摊的人里也有两个,还有西南方的、正北方的……” 越阳楼抬起头,朝着那些隐藏在人群之中,似乎从自己踏入崇德街附近开始,便自然而然的盯上了自己的帮派分子,露出了笑容道:“我听说,这块地盘上的帮派,背后是动字门……因为某些缘故,我正巧要找陈元卿那个家伙一见,为了大家的安全起见,就麻烦你们带一下路,可好?” 被发现的盯梢之人不可思议的道:“怎么会有人的耳力这么强!” “是啊,怎么可能会有人耳力这么强,”越阳楼同样笑着重复道,悄无声息伸出手也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吓得对方不轻,道: “麻烦了,朋友,带路吧。” - - - 虽然位于南城老区,也就是下城区之中。 但动字门所坐落的地方,却唯独是一片矮屋瓦舍之间的例外。 纵使那些建筑也称不上是修的多么精美,但至少,有一个大院,两座偏殿,周围厢房数十间,说是狭窄逼仄,那就肯定是半点不沾边了。 越阳楼跟着帮派那些人来到动字门的时候,大约是正好在午时左右。 因为有着那番堪称诡异的表现在前。 虽然越阳楼一身单薄的衣裳,全身上下也没有半点习武的痕迹。 但帮派这些只是盯梢的线人,却也终究还是没有随便冒险动手,而是一路顺利的将他带到动字门这里,选择了把麻烦交给动字门的自己人进行处理。 就像是一个危险的漩涡一样。 戴着诡异的傩面、肩膀上停着乌鸦的越阳楼,是那种一看就绝不是良善的人。 经过帮派那些好心带路人的转述,前来接待他的动字门中人,也知道这是个不好处理的家伙。谷 迎客的前殿之中,见他自称是自家陈师兄认识的朋友,要见陈元卿,作为一个有眼力见的小角色嘛,他倒也是没搞出什么瞧不起人的态度。 知道情况后,他也就当即去越阳楼到来的消息已经通报了上去,反而是让还期待着什么惯例环节的越阳楼,有些失望。 不过,他转念一想。 经过门中支柱倒下的大变打击后,如今的动字门整体呈现出这副心气颓然的状态,也是非常正常。 虽然见到外人进来的时候,里面剩下来的武馆学徒仍有试图掩饰的意思,但经过练功的大院时,越阳楼却也是看到,相较于那些深陷脚印的数量,现在还在有心练功的人数,其实是处于一个颇为凄惨的状态。 “看样子,你们动字门最近也过的不是很如意啊。” 很快,在武馆学徒的带路下,再度见到的陈元卿之后,越阳楼一开口就是这么说道。 “百废待兴、百废待兴,这叫百废待兴。”陈元卿接话接的颇为尴尬,当回到动字门中,从那些师弟师妹手中强行收回权利之后,他也是方才意识到,如今大量学徒离开的动字门,到底是处于怎么一个凄惨的状态之中。 听到这话,越阳楼上下扫量了陈元卿几眼,只见到这个男人,也是同动字门的状况一样,现在的样子可以说是颇为凄惨,从头到脚,大部分的地方都包裹着绷带,散发出一股药材的苦味。 见到他这个样子,越阳楼感兴趣的挑了挑眉头,道:“在过来的路上,我听说昨晚帮派的人,从你这边拉走了好几具像是武师的残破尸体。” “按照你接臂后的实力,动字门中不应该有人还能伤到你……啊,我猜猜,难道是在你回来夺权的时候,又出现了什么意外,才导致你一不小心落到这一身伤势的么?” “光是我那些师弟师妹,当然不可能把我打成这个样子。” 陈元卿从胸口之中,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道:“当受到师傅嘱托,离开动字门,给这一脉留下传承之后,回来时,我本来是做好,被当成叛徒,和我那些没走到师弟师妹们先打一场的心理准备的,可谁也没想到,我昨天重新回来时,来迎接我的,却是那些……” “妖僧。” 越阳楼手指敲了敲桌子,替他说出那个他没有说出来的词。 “没错,就是那些意料之中、也是情理之中的妖僧。”陈元卿只得叹息了一声 “在察觉到这些家伙,正暗中抓捕从动字门离开的武师的时候,我应该是早就猜到这一点的,假如不是有人从内部给他们透露消息的话,光凭一群在长安城未必有多少能量的大辽外来之人,又怎么可能正好找的我的踪迹?” 越阳楼看向那张他就放在身边的傩面,挑了挑眉毛道:“能在遭遇那些妖僧的时候,将他们全部解决掉……哈,这东西你已经戴上试过了?” 陈元卿点了点头,犹然有几分后怕之色,道:“托这鬼东西的福,差点从阎罗殿前走过一遍,我这一身的伤势,那些妖僧留下的或许有一二,而之后剩下来的,差不多便全是动用这张傩面的后遗症。” “虽然极度痛苦,但那种感觉你应该也还想再体验一次的吧?”越阳楼话语意味深长。 听到他这话,想到那时戴上这张傩面的感觉,陈元卿沉默了一瞬,抬起那条大臂上还裹着绷带的右臂,似是回味着那种感觉似的,旋即,他单手便自然而然的摆出了一个拳架子。 “兵祸-虎遵炮、妖祸-大圣劈卦。” 陈元卿低声念着从那张傩面中领悟到的两套拳术的名字,悄然闭上了眼睛,感慨道:“在那种恐怖的力量面前、在那种不可思议的拳术面前……哈,试问,这世界上又有几个真正的武人,能够抵御体验那种诱惑呢?” 似乎是意会错了越阳楼的什么意思,在重新睁开眼睛后,陈元卿以极大的毅力,将傩面从自己腰间摘了下来,放在桌子上,道:“我知道越兄你是在考验我的毅力和自觉,但这么贵重而危险的东西,也确实不是我应该持有的……” “不,这就不必了,我既然把这张傩面交给你,那在你没死之前,这张傩面就是属于你自己的东西。”越阳楼无奈的摆了摆手,他还等着陈元卿能多打几次,好好将魔种挖掘到百分之百觉醒的程度呢。 “既然能抗过这张傩面的副作用,那么你也就拥有成为‘申猴神君’的资格了。”他顿了顿,将桌子上的傩面重新推了回去,道:“‘涒滩’,这就是你以后在我们六龙教之中的名字。” “……我明白了。” 沉默一下后,作为一个纯粹的武人,陈元卿最后终究还没有能够抵御这张傩面中力量的诱惑,将傩面重新收了回去,思考着六龙教这个名字的意义。 “我们六龙教到底是个什么性质,你暂时还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似乎是能猜到对方正在想什么,越阳楼手指敲了敲桌子,说道:“而相应的,作为交给你这张傩面的引路人,现在你也可以直接叫我‘执徐’。” “执徐么,我明白了。” 既然越阳楼说这方面的事情自己还不需要知道,听到这话,陈元卿也就干脆的点了点头。 想到和组织目的相同的向那些妖僧复仇的事情,在一阵沉默之后,他终究还是问出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发挥出了作为工具人,不怕苦不怕累的奋斗精神:“动字门的权利我已经重新收回来了,而组织下一步要我做的行动……” 第六十六章.身如鸿毛轻 见到陈元卿果然不出所料的问了这个问题。 越阳楼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反问道:“与其问组织到底要你下一步做什么,涒滩你就不曾想过你对组织能做些什么事情么?” 这话给陈元卿问的愣住了一下,疑惑道:“我能给组织做些什么……” “没错,就是你能给组织做些什么。”越阳楼微微颔首,手指敲了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的手,我给接的,你的命,我给救的,就连这份支撑着你夺回动字门的力量,也是源于我给交给你的傩面。”他声音平静的叙述着,手指敲击桌面的节奏忽然变得加快,到最后像是给人沉重的压力。 “涒滩,在我交给你下一步具体行动之前,你得首先明白一件事情,不是六龙教需要利用你去做什么事情,而是承受了这些帮助之后,你自己应该是感恩的思考,自己能够为六龙教做些什么。” “陈某知道六龙教恩重如山于我。” 陈元卿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在越阳楼残酷的主动揭开了双方付出并不对等的这一点后,只得头颅微微垂落,笑容颇为苦涩的说道,: “动字门百废待兴、不值一提,而陈某人这一身依仗的武艺,在执徐先生你面前,也不过是些微末伎俩,直至现在莫名其妙的得到‘涒滩’的名字至今,即便我冥思苦想,也怎么都想不出这些东西,有什么值得组织需要用到的地方。” “身如鸿毛轻,命比野草贱……” 他感慨的自嘲了一声,说到这里,指了指自己,叹息道:“要说我到底能够为六龙教做什么事情的话,执徐先生,你看我这条随时能拿来干什么事情都行的命算不算?” 见到陈元卿这话,越阳楼仍旧是没有回答,挑了挑眉头,而是反问道:“这么轻而易举的把自己的命,卖给不知道底细的神秘组织,如此草率的决定,你家中那位等着你回去老父真的知道么?”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难道我陈元卿这么一个束冠了的大好男儿,做什么事情还要经过什么其他人的同意么?” 说出这话时,陈元卿拳头忍不住砸了一下桌子,然后心气却是旋即又颓然了下来:“那群大辽妖僧先是打死吾师,再是抓了从我动字门中脱离的门人,就算我这条命没交给执徐先生你,留下来的话,难道就能躲得了什么吗?还不是要让我家那老头子受到牵连!” 他语气激动了起来。 “杀师之仇、破门之恨、再加上牵扯到亲人的可能……哈,这他妈的叫我他妈的怎么能安心和那群家伙共存在同一个世界上!” 咚、咚、咚…… 越阳楼手指敲击桌面的节奏慢了下来,到最后也停了下来。 他抬头,目光落在陈元卿的身上,却只见到陈元卿舍弃了一直以来作为武人的骄傲模样,将头颅低垂了下来,有些沉闷的说道:“从进入武行到现在,我的手下杀过很多人,也见过很多人为了苟活性命,而卑微祈怜的样子。” “身如鸿毛轻,命比野草贱……这说的就是我们武人的本质,而如今也不过是风水轮流转,轮到我来祈求了而已……”他顿了顿,穷刮自己的语言,极尽恳切的说道:“相比于我从没有怜悯过的那些人而言,六龙教给我的已经足够好了,而现在,为了除掉那些妖僧,无论如何,请执徐先生你务必要使用好陈某的这条性命,不必吝惜……” “这又是何必呢?” 到了这一步,越阳楼说什么话都多少有些假仁假义的意思,但他心中却并不后悔,将双方付出并不对等的事实揭开。 他确实有着无偿做慈善的能力不假,但就算他从头到尾不把这事实揭开来,难道陈元卿这种人就会心安理得接受这一切么? 不可能的。 那样的话,反而对方才是会一直处于惴惴不安的状态。 “即便明知道没有意义,人类要想正常活着,也总是需要一个理由。”越阳楼低声感慨了一声,上前将身子要弯到地上的陈元卿给搀扶了起来,叹息道:“放心吧,因为这个‘涒滩’的名字,你的这条命已经不再是贱命,就算是要消耗使用,我也会用在那些关键时候的。”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陈元卿像是终于从心底松了一口气似的,这些日子里,心里原本的不安也消散一空,精神和意志都逐渐重新回到了正常的状态。 在越阳楼的搀扶之下,他坐回到了位置之上,急忙提起一口气,再度问道:“到了现在的时候,执徐先生你应该是告诉我组织下一步该是要我做什么了吧?” “现在嘛,目前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越阳楼竖起一根手指,然后指了指他那一身的绷带道:“那就是赶紧将这一身伤势养好,别等我要用到你的时候,你还是这一身绷带的扮相。” “只是动用那副傩面时,一点微不足道的副作用而已,以我现在的身体素质,不过是几天之内就能够养好。”陈元卿实际上没有半点夸大答道。 在戴上过那副傩面之后,魔种的辐射之下,他的身躯就相当于每一刻都在朝在怪物的方向异化,只是这点的伤势,还真用不了寻常武人伤筋动骨的那么长时间。 似乎只有作为工具被使用着,才能令他感到这条性命有着意义一样,旋即,陈元卿也是不肯罢休的追问着:“关于组织的下一步行动,执徐先生你真的就没有什么其他的命令,要我来执行的么?” “……唔。” 越阳楼沉默了一下,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的话,那么我这里倒是还真有那么几件小事情,要你们动字门做的。” “什么事?”陈元卿问道。 “动用关系,这几天内尽快帮我准备一些药材和矿物。”越阳楼意简言赅,未等对方疑问,便紧接着说道:“你不是刚说动字门如今百废待兴么,现在嘛,我给你的机会也就到了。” 他手指再度敲了敲桌面,平淡说道:“最近这几天之内,我要开始向长安的各大武行动手了,正好借一借你们动字门的名头,递拜帖的时候,也不算是师出无名了。” 见到越阳楼的这话,陈元卿愣了一些,迅速反应了过来,有些不可思议道:“执徐先生你这就要开始先前说的拳扫长安了?” 感受到陈元卿话语之中的惊讶,越阳楼挑了挑眉头:“怎么,觉得太快了么?” “不……不仅仅是太快的缘故。”陈元卿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如果我先前没感受错的话,执徐先生你现在这具身体,应该是没有任何力量在身的吧,这么草率的要开始向长安武行动手……” “你担心我这么去,太自大了?” 越阳楼说完了他没好说完的话,旋即,反倒是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将手按在桌子上,撑起了半个身子,说道:“你看,我这不还是留出来了几天的时间嘛,趁着这个时间习下武,顺便突破一下,这么充足的准备,怎么能叫做是自大呢?” 陈元卿仍是有些不敢相信:“可只有短短的几天时间……” “完全足够了。”越阳楼按了按手打断,彻底站起了身来,伸了个懒腰,问道:“没遭受那些妖僧的打击之前,原本的动字门应该是在整个长安城中,排名第十七还是第十八的武馆来着的吧?” “嗯。”陈元卿点了点头,仍然不明其意。 越阳楼紧接着问道:“那在你们动字门前面的一家呢,他们武馆坐镇的人,是四炼大成,还是什么境界?” “若说是守静斋的话,他们的当代斋主身兼睡功精诚法、立功守谷法两门拳法之精意,虽然没有到四炼大成的地步,但因为偏偏是炼化的‘皮’‘肉’这两个联系最紧密的部分,两者相完美结合起来的话,他一身惊人业艺不凡,在武行之中,却也是赢得了‘瞑目白日鬼’的……” “真若是如你说的这样,只是两炼大成的话,那这个人你就不必再往下说了。”越阳楼摆了摆手,打断:“在这个守静斋主之后,涒滩你还是再往下说几个新的吧,如果接着的几个都还是这个样子的话,那就干脆直接跳到有意思的那个说。” “连守静斋主这等皮肉两炼大成的人物,也入不得执徐先生你的眼的话……”陈元卿皱了一下眉头:“那就只能是第十三位的二十四显圣母架的‘千手师’了。” “二十四显圣母架,千手师?”越阳楼将这个名字念叨了一遍,问道:“怎么?这是个四炼大成的人物么?” “不,还没有到四炼大成的程度。”陈元卿摇了摇头道:“千手师赖平观并不以炼体为强,本身只是筋、骨、皮三炼大成的程度而已,但我之所以认为他或许有些意思,却是因为,他所修习的二十四显圣母架,据说从南洋传过来的古老拳术。” 第六十七章.申猴留书,执徐拜上 “二十四显圣母架,原称术门拳。” 说到‘千手师’赖平观所修习的这门传说中据说神鬼莫测之能的拳术,陈元卿的神色格外郑重:“据说……这门拳术,原本其实并非是拳术,而是南方百越一带巫婆神汉们请仙扶鸾、问卜揲蓍的秘传巫筮之术。” “那赖平观祖孙三代往上,原是江湖行骗的算命先生出身,巫筮传家。” “直到赖平观曾祖赖宣明这一代时,其人于画道一途上天资横溢,悟性卓绝,一次观海潮涨落、大龙吸水两大奇景同现时,结合家传的请仙问卜之术中,莫名绘出了十二副海神显圣真形,传于其子赖彦实。” “因为受父亲晚年狂热的寻仙近疯之志影响,赖彦实自小亦是沉迷南洋的民俗神怪之事,继承了家传的巫筮之术同时,又常与疍家船民交好。 “到三十岁而立之年时,赖彦实舍了一身钱财外物、及妻儿老小,只携那十二副海神显圣真形图,而孤身出海访仙。” “他这一去二十来年,不知所踪,曾经熟悉的亲友,本以为赖彦实大抵是死于哪次风浪之中,连衣冠冢都已经立了,可哪曾有人想过 在二十年后,依然容颜不改的赖彦实竟是在自己的忌日上,重新出现在自己的衣冠冢前,和众人谈笑这些年自己的经历,将自己添补到二十四副的真形图,交给已经那时长大的儿子。 那时,他留下一言道: “吾赖氏一门父子二人为海中仙圣绘像,有阴德庇护,福泽绵延,五代内必有奇人出,不为汝,便为汝子、汝孙,不日,吾回返仙山后,若遇险遭灾,汝只需烧蓍草祈神,便自有四方灵真,护汝平安富贵……” 话说到这里,陈元卿似乎也是有些口舌干渴,抿了抿嘴后,他才要继续开口,结果听罢先前这段故事,而越阳楼却是皱了皱眉头,抬手打断他要往下说的话。 “这些东西再怎么说也都应该是那赖氏一门的秘密吧,哪怕外人能知道一言片语,也不该是知道的……” “如此详细对吧。”陈元卿补上了越阳楼没说完的话,颇为有吐槽之意的说道:“本来这种赖氏的秘密,外人确实是应该不知道的来着。” “但没办法,谁让咱这位赖家四代的赖平观,乃是如其曾祖赖宣明般天资横溢、悟性卓绝的怪才,自从家传二十四副真形图中,创出术门拳二十四显圣母架之后,便干脆直接自命为赖氏五代所出的奇人,每到一地,都必要讲其曾祖、祖父的事迹,直到厌烦。” “那还真是……” 越阳楼愣了一下,最后只能吐出一个“怪才”的评价。 他听完陈元卿对‘术门拳’这门据说是有神鬼莫测之能的拳术的描述之后,心里面俨然是也被勾起了几分好奇的心思。 从随处可见的阴影里扯出一卷来的路上新绘的长安城大略舆图。 越阳楼将仍有一些空白之处的舆图铺展在桌面上,在动字门这里落笔画了个圈,然后把笔丢给了陈元卿,道:“既然你认为这个‘千手师’赖平观,有一战的价值的话,那么我目前的目标,便决定先是他了,在挑战他之前,这张舆图下城区范围内,剩下来的几道餐前小菜,也就交给你来安排。” “将那些我要的药材和矿物尽快准备好,七天之后我出关,那时候嘛……”他顿了顿,起身上前,一拍陈元卿的肩膀道:“请陈兄你就做好扬名的心理准备吧——我会以六龙教护法的名义,一一前去拜访我们的这些邻居的。” - - - 【长安乃中原武聚之地,历来名家好手如过江之卿。】 【吾常听闻,武行十八家,家家皆有神功绝艺所传,天成妙手遗世,故而不胜心向往之,时常恨不能亲身一观。】 【今来终至长安,吾欲以武会友,以拳交心,成此毕生心愿。】 【然,不请自来并非做客之道,故而吾特意托付友人,送此拜帖,诚告于君,六日之后,吾当踏月而来,一观中原武道之精妙】 【君素雅达,必不令吾徒劳往返也。】 【——六龙教执徐拜上】 - 守静斋中,看着手中不知以何等手段送到自己书房之中的赤色拜帖,宁无酒的神色逐渐变得异常凝重,直到读罢其上文字,这万分的凝重之意,便同时达到了顶点。 作为整座守静斋中最为重要的几个地方之一。 生性谨慎的宁无酒,在平常所宿的书房之中,不仅留有了多重的警戒机关,只要触动,便会立刻引起整座守静斋中所有人的注意。 而且为了避免像是眼前这种事情出现,在那些重要的东西上,宁无酒更是都涂上了剧烈的毒素,就算能够接触不死,其遗留的气息,也是会留下持续时间极长的痕迹,只要修习了特定的武功,便能够直接追踪。 可…… 感受着书房中并不存在的那一条可以延伸到书房之外的气息痕迹。谷 宁无酒拿着那封好似正是从凭空出现、留在自己书房之中的拜帖,便仿佛感觉到,这东西变得异常烫手了起来。 能无声无息的潜入书房,并不留下任何的痕迹,送来拜帖,就意味着那个人同样也可以留下诸如道人炼制的那些火药、雷汞等物。 对于向来都要讲究把握性命二字的武人来说,这就相当于把一口明晃晃的剑,悬在了头顶之上。 在不知道头顶上的剑什么时候会落下的情况下,宁无酒保持着凝重的神色,先是将整个书房的上下每一个角落检查了一遍,随即确定并没有什么东西多出来,也没有什么东西少掉后,心里的那块石头,方才是放下来了半分。 宁无酒做出了判断:“看来留下拜帖的那人,似乎只是为那个六龙教的‘执徐’来送拜帖?” 看着拜帖上那块六条苍龙噬尾相咬、环绕着一副古朴傩面的徽记,他神色阴晴不定了片刻,将拜帖收好后,作为武行中,再怎么说也是有“瞑目白日鬼”之称的人物,历战不知多少,以宁无酒的心智,却终究是没有被区区一张拜帖给影响到理智。 守静斋之所以名为守静斋。 便是因为在这一脉的拳术修行之中,首重“定慧安忍”四字,以“万变犹静”为拳术之根。 作为这一脉拳术传承的当代斋主,宁无酒将‘静’之一字都炼入到了本能之中,当此刻念头不断起伏时,他的本我就像是瞬间从这些繁杂里被抽离了出去一样,不再是局限于此,而是从更加超拔的角度,俯视旁观着自己的一个个念头。 “首先,拜帖的内容中提到了‘六龙教’这个组织,留下拜帖的未知人物,和六日后以武会友的‘执徐’都是这个组织的成员。” “其次,‘执徐’这个名字,本身是源自于《尔雅·释天》中‘太岁在辰曰执徐’的一句,和拜帖下角六龙噬尾相咬、环绕龙首傩面的徽记相对应。 “辰生属龙,曰执徐……” 宁无酒手指抚过拜帖,根据已有的信息,迅速分析出了情况:“若是这个六龙教的成员,都依照太岁纪年法来命名的话,在存在着‘执徐’的同时,也就意味着,至多可能会同时存在着对应不同元辰的另外十一人。” 书房中,看着眼前明灭不定的烛火光焰。 虽然仍旧不明白自己会收到这封拜帖的原因,但同时,他却也是隐隐约约意识到了这封拜帖背后的麻烦。 “我守静斋一向在下城区安分守己,友善行事,广结良缘,未曾想却平白遭此恶意。”宁无酒声音没有波动的感慨了一声,不过是皱了皱眉头,心里便已经有了应对,令人将常宿于斋中几个伶俐弟子唤了过来。 “你且去寻牙行的罗老太太……”“你且去寻毒仔帮的闵大善人……”“你且去寻花柳馆的红掌夫人……” 和几个亲信的伶俐弟子,宁无酒一一附耳说罢,沉稳道:“这有人要取我人头一事,你们务必将此事宣扬出去,说的时候,略显夸大也无妨,最后结果一定要是让他们明白,如果我有事,他们的利益也会受损。” “弟子明白。” 一众丝毫没有感情的声音响起。 看着这些培养的孩子还是如此的听话,没有枉费自己的投入,宁无酒满意的颔首点头,将最后因为没有被吩咐到而留下来的大弟子叫了过来,把手中拜帖交给了他。 “你的任务,找人调查清楚这张拜帖所用纸质、笔墨等情况的相关信息。” - - - “吼!” “吼!” “吼!” 阵阵虎啸雷音的鸣动越发刺耳,宛如是整个人身上下的两百零六块骨骼都在震颤共鸣一样。 将那些从矿物之中分解出来的金铁之质,和一根根在雷音之中碎裂的骨骼紧密融合,越阳楼原本歪歪斜斜立着的拳架子,渐渐的重新‘正’了过来。 忽的一串脆响炸开。 骤然间,好似整体骨架的增大,也使得整个人都增大了一样。 巨型的“病虎”人立而起,皮质是黄沉的铜色,沉胯转腰,赤裸的脚掌在水泥地面上摩动,明明看似是血肉之身,可悄无声息间,却是在水泥地面上,硬生生“趟”出了一条“路”。 异化率-百分之二十。 ——两炼大成-白骨裹画皮! 第六十八章. 六日的时间,可以很快,也可以很慢。 或许当处于心无旁骛的状态中时,几天也只是好似一晃眼而已,但就是这么短的时间,却已经完整足够守静斋引导下的舆论,在下城区发酵。 到现在,那张拜帖原本写的什么,其实已经不重要。 众人只知道,有个自号“执徐”的雅贼,将要在今日的夜浓之时,踏月而来,取走守静斋主宁无酒的头颅。 虽然守静斋位于武行第十七这个临近末位的位置,似乎听起来并不是那么的响亮。 可长安不仅仅是中原武聚之地,同时更是北方的大都市之一,光是这一座城市便汇聚有上百万的常驻人口。 哪怕涉及武行的人,或许只是这座城市常驻人口中几十分之一的一部分。 于几万人中,凭借着一身技艺,名列第十七之位,独据此位近十年之久,名字始终不曾从十八家之中退出去。 或许行外之人,可能会对这些数字有些并不敏感。 但只要是亲身习武过的行内人,却是都绝不可能不明白守静斋这个“十七”的含金量。 “宁无酒、宁斋主……那可是当代守静斋主、有着‘瞑目白日鬼’之命的怪物啊!” 天色将暗,在距离‘守静斋’不远的一处酒楼上。想到自己当年有幸看到的宁无酒杀人时的一幕,徐牧尤忍不住出声感慨了一句,然后吹眉毛瞪眼睛的,便紧接着向旁边谈着‘执徐’此人如何如何的那一桌人,怒喷道: “宁斋主成名二十余载,踏入两炼大成之境也有十年之久,光凭着一双铁手就不知道按碎了多少蠢货的脑壳。 也就是宁斋主他近些年来修身养性,将守静斋的权利交给了徒子徒孙,退出幕后不常出手而已,若是宁斋主前几年杀性正盛之时,光是一个不知所谓的什么‘执徐’,一个只会藏头露尾的小贼,又怎么会像吞了熊心豹子胆一样,放出什么趁夜取人头的大话来!” 这时候来酒楼内的客人都是为旁观今夜的大戏而来,毕竟武行之中难得有这么有趣的事情发生。这群人原本议论得兴高采烈,结果却被徐牧尤的这一声怒喷打扰。 当即之下,就有人斜眼反驳道:“若是宁无酒真依照你吹的那么恐怖,又怎么会这么多年来和守静斋还停留在十七的位子上!” “长安十八家武行,哪一家的扛大梁者不是万人之中的杰出之辈,难道宁斋主位列十七位,不如那些更加恐怖的怪物,就能够说明他打不过你这种外行的碎嘴小人了么!” “呵呵,可别偷换概念、给我编织罪名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打得过宁斋主了!” 刚才出声反驳的那人只是冷笑了一声,为报被叫做“碎嘴小人”之仇,随即便根本不留情面的直接揭短了:“照你这内行小子的内行一说,那你倒是解释一下,既然宁无酒这么有能耐,那又是怎么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书房里,留下一封拜帖的呢?” “人家都把刀在脖子上抹过一遍了,堂堂的宁斋主还是后知后觉……”那人的话意犹未尽,随即他同桌的朋友们,便极为有默契的,接着阴阳怪气的拱火道:“照朱大哥你这么一说,呵呵,我有些疑惑了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捏?” 徐牧尤皱了皱眉头,直接避重就轻便道:“不过是趁着宁斋主不在状态的时候,耍些小偷小摸的手段而已,什么‘执徐’的,根本都没敢和宁斋主碰个正面,我看根本就是怕了,亏你们还在这里替他吹嘘呢!” “是啊是啊,执徐确实是怕了,随便在宁斋主眼前出入书房都算不上什么本事,小摸小偷见不得人的手段嘛!” 站在执徐这边的那人根本没陷入到徐牧尤的辩论逻辑之中,直接几个拱手,就表示赞同道:“对对对,懂哥你说的实在是太对了!我们都是外行人,不懂什么叫做长安武行第十七位的含金量,也不懂宁斋主那是毕竟慈悲,这才在眼皮子底下把要取自己人头的人都放走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 徐牧尤愣了一下,直接给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阴阳怪气给干破防了,除了破口大骂外,照着对方这个‘我们守静斋真是太厉害啦!’的逻辑来说,他还真是想不到怎么回了。 正所谓老话常说嘛,侠以武犯禁,放着暴力不用就是浪费。 作为自认为的‘内行人’,徐牧尤之所以敢于出声评价这事,便是因为他本身也曾在守静斋中报过三个月的健身速成课程,有着一定的拳脚功夫在身。 眼看着这伙人没停过的阴阳怪气,给徐牧尤整的心底怒意狂增暴增劲增,仿佛随时都可能发展成全武行现场。 因缘巧合。 在那一刻,忽然间有一个戴着斗笠的高大怪人,闯入到了酒楼之中,其周身萦绕的沉闷气场,便瞬间打破了双方的兴高采烈。 “这里还有位置么?”谷 进入酒楼,那个高大怪人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临近窗边、且仅有一人的徐牧尤那桌。不过是区区的凝视,便使得徐牧尤感到思维冻结了起来,忘记了前一刻的情绪,本能的讷讷点头,回答道:“这一桌就我一个人,还有位置。” “那就麻烦拼一下桌了。”那个高大的怪人如此顺理成章的答道,走到徐牧尤的桌子对面坐下,将头顶的斗笠摘下,放在了身旁立着。 或许是因为这个怪人本身的气场太强了吧,所有人第一眼看过去,注意的反而不是这个人到底怎样,而是这是一个怎样的人。 直到此刻,好一会之后。 徐牧尤方才是打量起了眼前这个即便是坐了下来,也仍是要比寻常人高上两个头的怪人。 ‘意外的并不是什么巨汉啊……’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的感慨一声,发现这个怪人,虽然看起来似乎是那种很吓人的人,但事实上,他一身宽松衣裳下的肌肉,却并不是那种堪称畸形的爆炸性饱满,而是像根根分明的绞丝一样,紧紧缠绕在那副巨人的骨架之上。 虽然徐牧尤并不是那种有着龙阳之好的家伙,喜欢的也是那些娇美的小娘子,但在转而目光抬起,看到这个怪人的样貌时,他却也是愣了一下。 从纯粹的欣赏美的角度来看,摘下斗笠之后,这个怪人的五官,可谓是称得上是有着十足韵味。 不仅仅是整体线条宛如刀削斧凿般的干脆利索,勾勒出了一张极具男性魅力的脸庞,而且在那张脸上,男人的那双漆黑眼眸,则更是至关重要的画龙点睛的一笔。 像是两口幽深到乌黑发亮的漩涡一样。 那双漆黑的眼眸中,有着格外吸引人的诡异魔性,有着近乎妖邪般的深邃魅力。 和其相比较的话,这个怪人的那头披肩长发、晶莹如黄玉的皮肤、腰间悬挂着的古怪傩面,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怪不得你要戴上斗笠!” 徐牧尤的话忍不住脱口而出,就算是像他这样并非有着龙阳之好的人,也不得不赞叹道同为男人的这人的样貌。 他不由得在心里酸溜溜的想道。 ‘恐怕……光凭这副样貌的话,走到街上,长安城就不知道有多少大家闺秀,想要招揽他入赘的吧。’ “若是不戴上斗笠的话,被那么一堆人看着可就太麻烦了。” 高大怪人……不,越阳楼表现的意外健谈,说起从原本的青年,到像是瞬间渡过十多年,变成这个样子的事情,其实也是说得托‘法相’的变化之妙。 虽然并不是同一具身躯了,但‘法相’这种近乎唯心的东西,却仍然还是共通的,譬如等所有材料到位后,将漫长的炼体过程,压缩到短短几天之内,便是依赖‘法相’的效果之一。 然而,作为代价嘛。 样貌上的不可控成熟化,也就是这两炼大成背后表现的最为明显的副作用了。 “说起来的话,进来之前时,我好像听见你们正在争论宁斋主和那个‘执徐’的事情?”在酒桌上,越阳楼忽然间将话题转回了原本众人聊的话题。 “嗯……”徐牧尤本能的答了一声,一拍脑袋,方才是想到:“哦对,在这个时候来,这位兄弟你应该是为旁观晚上的那场好戏而来的吧。” 越阳楼道:“两炼大成的宁斋主,和那个神秘莫测的执徐之间的战斗,但凡是在附近的武人便不会错过。” “正是这个道理,想不到我有生之年,竟然还能看到宁斋主再次出手!” 徐牧尤表现的很是赞同,不过旋即,望着酒楼窗外的景象,却是又叹息了一声:“可惜啊,这场好戏发生的守静斋内,除了得到邀请而来的十多个武行名宿外,我们其实都进不去旁观,只能在这里,过过眼瘾。” “嗯嗯嗯,没错,真可惜啊。” 越阳楼礼貌性的化身为无情的点头机器,却不曾想这一赞同,却是给了对方一个趁着酒兴,打开话匣子的机会。 就像是为了说给先前那几个阴阳怪气的人一样。 这一次,徐牧尤整理好思维逻辑,吐出一口浓郁酒气,开口就是生怕别人听不到一样的震声道:“——依我所见,宁斋主乃是四炼宗师以下的第一档人物,那什么‘执徐’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第六十九章.割头相下酒 恍如旁若无人般,徐牧尤借着酒兴,忍不住向越阳楼这位刚认识没多久的‘大兄弟’,震声讲起了他做出这个判断的理由。 “此次这执徐小贼光是来守静斋偷偷走了一遭也就罢了,但却偏偏又不知所谓的留下拜帖,约定六天之后再来一趟,宁斋主何等聪明人物,若是明知道这样,还什么都没有准备的话,岂不就是平白把脸搁那给人来打!” “我曾经亲身和宁斋主接触过。” 回想曾经那段在公开课演讲上,宁无酒的一句句激励人心的话语,徐牧尤脸上浮现出异常尊崇的神色:“作为堂堂守静斋的当代斋主,宁斋主不仅仅是一身的武人风姿卓尔不凡,而且待人又令人感到如沐春风,据说连每节课程,都是他和斋中的各位大师一起,亲自为每个学员专门精心准备!” “宁斋主从来都是秉持着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的行事准则。” 他说到关键处道:“光说在下城区中,守静斋的背后,据说就有着好几个势力的支持,出来的正式学徒,不是到毒仔帮的闵大善人手底下掺合暴利的禁药贩卖,随便走上几趟就有大量的提成到账,就是到花柳馆的红掌夫人手底下干事,勾勾手指,就不知道有多少小娘子换着花样想要爬上床。” “人情关系遍布三教九流……”越阳楼顺势感慨了一声,停箸而道:“能随便叫这些人过来帮忙,这宁无酒宁斋主好大的面子呀。” “正是如此!” 喝了酒后,徐牧尤表现的很是亢奋,根本没听出越阳楼话里的平淡之意,紧接着就继续震声道: “依我个人所见,守静斋之所以这么多年来都还是武行中的十七之位,其实根本不是宁斋主打不过第十六、第十五的那两个家伙,而只不过是宁斋主心怀慈悲,术高莫用,为了武行整体的和谐发展,不屑于来欺负后生罢了!” “呼……宁斋主果然是厉害!”越阳楼很是赞同的应了一声,见徐牧尤口中对宁无酒如此推崇,心底也是升腾起几分期待的战意。 见这位新认识的好兄弟也如此赞叹自己的意见,徐牧尤难得有了一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心心相惜感,振奋的锤了一下腿道:“宁斋主如此武功不凡,又关系通天,请来了十几个武行名宿旁观,守静斋中如此武人盛景汇聚,亏得某些人还拿自己的无知来揣测宁斋主之智慧!” 他似乎意有所指,故意放大了声音,传遍酒楼道:“哼,这么豪华的阵容汇聚在守静斋中,到时候我倒是要看看宁斋主他还能怎么输!” 越阳楼同样是异常诚恳的说道:“我也想知道。” 看着话说完后不久后就直接醉倒在桌子上的徐牧尤,酒饱饭足,他也撑着脸颊,转头看向酒楼窗外的那轮明月。 不知何时。 “夜深了啊。” 越阳楼犹为有着深意的感慨了一声。 ………… 作为下城区营销最为成功的几家武馆之一。 或许守静斋业务核心的武功课程可以在内行人看来,实际上根本没有教什么真东西。 但唯独是在用来取信大部分外行人的形象包装上,譬如说武馆的选址,建筑的风格、以及对工作人员的培训上,守静斋却是绝对的做到了极致,至少足以对不熟悉的外行人,造成第一眼的震撼,留下‘专业’的印象。 在这大多数人和‘贫穷’‘脏乱’‘遍布垃圾’‘落后于时代’等刻板印象挂钩的下城区中,大多数人都很难想象,竟然有守静斋这么一处近乎于是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存在。 夜色下。 这处山水写意风格的园林,沐浴着月光。 从城外专门引来的一条小河贯穿假山、长桥,背靠着成荫的绿林,琉璃瓦的一片精致屋舍连绵,即便是入夜,也有清幽的虫鸣鸟语不时响起。 和旁边那一条入了夜后,便漆黑无光的街道相比,守静斋的灯火通明显得格外引人瞩目,只是从远处抬眼一望,就能过看到那黑压压的一片,在门口处不断巡逻的人群。 为了体现出守静斋的专业性。 在选取这些护斋的侍卫时,宁无酒也令人采用了最为严格的标准。 不仅要求每个正式入职的侍卫。都至少长相端正可靠、值得信赖、随时保持衣容整洁得体,而且更要求无论是谁,都需要经过长达几个月的专门培训,熟悉守静斋整理一套的诱导话术,并根据‘侍卫’这个身份,塑造好本身的形体。 作为每个客户首先见到的门面存在。 这些经过专门培训、筛选的侍卫站在守静斋的门口之处,就像是一堵又一堵的人墙一样,不仅健美的肌肉块块饱满,而且身高更是没有一个低于七尺。 “月亮出来了,时间快要到了,大家注意时刻检查周围的情况,斋主说,只要过了今夜相安无事,年底就会给我们提升绩效奖金。”谷 感受着周围似乎越来越冷的寒风,侍卫中为首的领头者再一次强调不可懈怠今晚的工作。 只可惜,似乎是因为他为了中饱私囊,而暗中克扣后的那个绩效奖金的数字不够诱人的缘故,就算他再度拿出了这句话出来复读,出声响应的侍卫也仍然不多,还很多都是显得没精打采、有气无力。 不论是在哪个时代,‘加班’这件事本身都并不被人喜欢,尤其是在明知道工资奖金依然会被克扣的情况下,剩下来的那点残羹剩饭,就更让人提不起劲了起来。 ‘嘁,要不是合同上强行规定了这些义务的话……’ 正在巡逻的一个侍卫心里发着牢骚,感受着困意对眼皮子的骚扰,忍不住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呼呼呼——” 忽然间,一阵莫名的大风从他身边吹过。 感受着顺着衣服缝隙钻到身体里面的寒意,侍卫忍不住缩了缩脑袋,困惑的挠了挠头,和身后的同伴低声嘟囔道:“刚才那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有什么东西过去了。” “我刚才就盯着这边,没什么事情发生,大概是你的错觉吧。” 一道似乎有些熟悉、也有些陌生的声音从身旁响起,侍卫再度挠了挠头,转过身去一看,结果发现同伴确实就在身后,提着灯笼看着自己这里,什么异常也没有发生。 ‘也许真的我感觉错了吧……’ 在心中,他这么安慰自己,可那股瘆人寒意盘旋脑海不散,他莫名回想起刚才回答自己的那个同伴的样子,忽然间,却是想起一件令人细思恐极的事情。 ‘那小子平时不都是冷言冷语不说话的么,怎么……刚才他却是朝我笑了两下的样子?!’ 想到这里,侍卫惊慌的抬起头,发现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同伴已经走在了自己的前面,而自己落在了队尾。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从队尾之处,侍卫指头一个个的点着,向着队伍前面数去,到了最后,只发现了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事实。 总共三十个的侍卫,数出了三十一个数字。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队伍里面悄然间多出来了一个人的? - “距离拜帖上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一柱香的时间了。” 守静斋、从武行中请来的十多个名宿、好手的环绕之中,忽然间,宁无酒睁开紧闭的眼眸,突然说出来了这么一句话。 “只剩下这么短的时间,周围的侍卫都还没有发现的任何异样。” 顺着宁无酒的话,花柳馆的“大茶壶”,一个腰背有些驼起的老汉,从脸上掬起笑容接话道:“依老敝所见,今夜守静斋中如此之多好手汇聚,那‘执徐’小贼见了我们这副阵容,定是已然骇的肝胆俱裂,连夜望风而逃,怎么敢……” “某些老东西还是先闭嘴吧,别一口一个我们的,这里的大多数人可和你个鸨母养的龟公真不熟。” 宁无酒未曾发话,而一众武人之中,旁边却是有个面相凶恶的吊眼男人的出声打断了。 “习惯于溜须拍马的小人,再怎么找人学武,也洗不掉一身的臭味,若非宁斋主执意相邀,和你这等人处于一地,我都嫌弃你污了空气。” 见到这些自诩是武人的家伙又说这套屁话,花柳馆的老汉也是直接反唇相讥:“嗤,武人……说的再怎么好听,还看不起老汉我的出身,可归根究底,你这满身血腥味、卖禁药的厮杀汉,做的烂事难道就又比我高到哪里去了?” “认清楚这里的主人是谁。” 有理中客出来制止两人要开始吵起来的争论了。 可当其话音声落下,忽然间抬起头看向月亮,宁无酒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是让所有人都瞬间寂静了下来,不约而同的环顾四周打量。 感受着四面八方仿佛根本没有掩饰的恶意。 仅仅一身宽松单衣的宁无酒,抚平手上本能的倒竖起来的寒毛,从胸腔中挤出一口气,吐息道:“——他,已经来了。” 第七十章.割头相下酒(下) “——他,已经来了。” 那一刻,宁无酒平淡到有些吓人的声音在众人的耳边响起。 正因为守静斋中什么异样都没有,所以这一声的提醒,才显得格外令人头皮发麻。 知道这一次自己前来的任务是什么,在宁无酒出声后,花柳斋的那个老龟公和毒仔帮的那个吊眼男子愤愤对视一眼,却并没有继续争吵,而是两个人都默默环顾四周,查看着情况。 前者炼的是从道门经义中演化出来的残拳‘龟背鹤打’,后者学的是古象形拳法中的“豹形”和“狗宗身”。 无论其中的哪一者,都是强调的要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拳法,可在这一刻,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同时查看周围的异样,却是像瞎子一样,根本没有感受到任何宁无酒所说到‘他已经来了’的半点征兆。 两人不约而同的望向宁无酒,但对方却只是摇了摇头道:“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朝着我而来,既然他暂时还不想出现你们眼前,那你们也就自然找不到他的踪影。” 只是不想被看到,就没有人能找到他的踪影? 见到宁无酒这话,众多被守静斋用关系请来的武行名宿和打家好手只能面面相觑,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可神色却像是把‘开什么玩笑’这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感受着周围仿佛四面八方无处不在的恶意,宁无酒低低的叹息了一声:“这一次确实是我失算了。” 正因为有这么多人同时存在于这里,所以在‘执徐’来到时,这些人,也就相当于是变相成了他隐藏的掩护一样。 在受邀过来的大家相互都并不算太熟悉的情况下,只要替换掉其中的一个,成功混入这些人之中,除非重新找人过来一个个核对,否则便根本不可能直接找到到底是谁有问题。 要重新找人过来核对么? 不,宁无酒首先自己便否定这个愚蠢的念头,若是给了他接触到人的机会,这个隐藏能力可以说异常恐怖的‘执徐’,只怕就是又得到一个自己亲手送出去的机会了。 武人的事情,要用武人的手段来解决。 这是守静斋的上一任斋主,也就是宁无酒的师傅死前留给他的遗言。 虽然自从执掌守静斋以来,原本崇尚清净无为的守静斋就变得沾满了金钱的铜臭味,可同时,铭记着这句话的宁无酒却也始终没有放弃武道的修行。 在大肆敛财的时候,他反而于闹中取静,暗中利用斋主的职务之便,胁迫临时工做假账,大肆挪用守静斋运营的公款,来为自己的武道修行谋取便利。 通过和牙行罗老太太的渠道,宁无酒时常以低价购买各种没有户口证明的外来黑户,来进行人体实验,研究各种禁药,将成瘾性强的一部分输送给毒仔帮的同时,也将一些只有武人才能用的虎狼大药保留下来,为自己所用。 世人大多都以为他十几年前达到‘皮’‘肉’两炼大成时,早年打黑拳留下来的暗伤爆发,那时候,他的人体潜力就已经被挖掘干净,所以这才实力多年不得寸进。 可殊不知。 在暗地之中,宁无酒他却借助各种大药的滋养,早在三年前,便把最后一根大筋炼尽,只差‘拔骨’,就可以达到四炼大成的境地。 “既然是武人的事情,那就用武人的手段来解决吧。” 在众人的眼前,只见到他长长叹息了一声,最终,宁无酒便像是在对那些名宿好手,也像是在对那个隐藏于暗中的那个‘执徐’说道:“这里暂时不需要其他人来插手了,守静斋,就留给我和他两人,独自交手吧。” 宁无酒话音落下。 见到他这突然表现出来的意思,众人刚是想要劝阻,可结果,话到嘴边的时候,在对方那平静到吓人的目光下,纵使身为长安武行的名宿前辈、厮杀为生的打家汉子,许多人却也是不由自主的把话重新给咽了回去。 反正钱也是早就打到账上了,既然老板执意如此要他们先离开,那他们身为又有这群打工人什么办法? ‘就算那执徐再怎么恐怖,仅仅是一墙之隔而已,真要是有什么动静传出,我们还不是一样能立刻的重新进来。’ 经过这么一想,很多人也就自然顺从宁无酒的意志,什么也不问,装糊涂似的先走了出去,把场地空来下来。 感受各种影响感知的因素终于骤然一空,宁无酒重新将眼眸闭了起来。 直到某一刻,悠悠的午夜钟声从远方传来,一如那张拜帖所上说的一样,“踏、踏、踏”的脚步声响起,戴着‘辰龙’傩面的高大男人,悠然从月光之下走来。 仿佛这个人本来就一直在这里,只是没人发现一样。 宁无酒重新睁开眼睛,只看到越阳楼竟是有了雅兴,随意观赏着园林中两侧所种的寒梅。 似乎是敏锐的察觉到了这里主人投射过来的目光,那个戴着傩面的男人终于也将自己的注意力,从寒梅上转移了过来,以悠然的声音说道:“不请自来,非做客之道,故吾托涒滩送来拜帖,忍耐六日,万望斋主的武功,勿要使吾失望。” “君素雅达,必不令吾徒劳往返也。”越阳楼莞尔一笑,将那张拜帖上的话,给重复了一遍,报出名字道:“——六龙教,执徐拜上。” 从对方的话中敏锐的捕捉到‘涒滩’这个名字,宁无酒皱了皱眉,似是想要谋求回旋余地道:“就非要打不可么?” “你是武人,我也是武人。”越阳楼摊了摊手,似是如此理所应当道:“在这么一个场景之中,除了既分高下,也决生死以外,我们又怎么做其他的事情呢?” “……” 看着眼前这个戴着傩面古怪到极点的存在,宁无酒沉默没有说话,只是将紧紧覆盖着每一寸皮肤的单衣一个扣子一个扣子的认真解开,暴露出那密密麻麻满是针孔的上半身,把手里的衣服向后一甩,摆出了架势,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武道的四大炼中,每两炼大成,便可进行合炼一次。 在武行的俗话俚语里,筋骨合炼的别称叫做“虬筋捆板肋’、骨肉合炼的别称叫做“玉树挂宝衣”。 而宁无酒选择将皮肉合炼,这一合炼的变化,则就叫做“春风吹罗衫”,意味着武人把一身的皮肉炼到近乎‘活着’的地步,使五感之中的肌肤触感,甚至敏锐到了空气的每一丝异常流动! 平时着衣的状态下,选择了将皮肉合炼的武人,实力的发挥是不能说完整的,只有如此将一身皮肤最大程度上的暴露在空气之中,此刻,才是宁无酒最巅峰的状态! 簌簌北风呼啸。 那一刻,表面上摆出了‘请’的姿态时,宁无酒却是没有任何征兆出手了,如同是最顶级的刺客杀手一样,动也无声、行也无声,身影宛如鬼魅一样,瞬间伏身袭来! 在黯淡的月光之下。 他的五指捏拢成鸟嘴状,快若电光,啄向对方的喉咙。 而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他会偷袭一样,傩面之下,越阳楼脸上带一丝笑意,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只见抬手残影一闪,手臂化作的凶恶大蟒,便就朝宁无酒咬下。 噼啪! 鹰啄蛇七寸,蟒缠飞鸟身! 只看到宁无酒五指的一‘啄’,啄在了越阳楼的手臂上,却反而被首先被那坚硬的骨骼撞的生疼,发出金铁碰撞的声音,随即得势不饶人,凶恶大蟒便要直接反身缠上宁无酒的手腕,将这整条手臂的挤压粉碎! 然而。 处于定境之中的宁无酒,痛觉这种东西却丝毫不能影响到他的动作,只见他仗着‘皮、肉、筋’三炼大成的境界优势,在‘大蟒’要反身缠上的一瞬间前,整条手臂就像是化作了滑腻的泥鳅一样,丝毫不受力的抽离了出来! 仿佛是以最为至静的心灵,驾驭着疯魔的兽性一样。 转瞬间,宁无酒仗着身形较矮的优势,紧接着鹰啄化虎爪,撕皮断筋,便要将战斗扯入近身短打的局势! 知道陷入对方节奏的话,便必然会处处受限。 既是如此,越阳楼又怎能让宁无酒这算盘如意? 轰隆!几乎是想也不想的,他一脚跺地,身子后仰向后退去,然后只见腿影一闪,另一只脚的脚尖便借势飞起迎上了宁无酒的一爪! 噼里啪啦! 二人以最快的动作闪电般交手,处处都是冲着将对方杀死的目的而去。 伴随着距离的扯开,越阳楼一身庞大骨架的优势得到了最大的发挥,在短暂的闪电攻防结束,收回手的宁无酒,就觉得自己的一双手,处处是有如骨骼要开裂般的痛楚,连五指指尖也是鲜血淋漓。 好韧的铜皮!好硬的骨头! 在战斗中,他来不及做出其他感想,要活下去赢得胜利,猛攻不成,他的矮小身形便猛然一伏一蹲,旋起一脚朝着越阳楼的下阴踢去。 他偏不相信越阳楼能将一身筋骨皮肉炼到根本没有破绽的地步! 第七十一章.果真不叫吾徒劳而返也! 踩脚趾、扣眼珠、踢下阴。 这在常人看来,本是只有街头混混才会使用的小手段。 此时此刻,如行云流水般自然的从宁无酒的施展而出,配上他那一身‘处处皆静、行走无声’的守静斋秘传拳术,就真宛如是鬼魅杀人一般,那阴狠毒辣的撩阴一脚若是踢中,只怕不仅仅是会鸡飞蛋打,甚至连整个全身力量运转中轴的腰胯骨骼都会被踢的粉碎! 然而,在那一刻。 宁无酒无声无息的一脚之下,“咚”的一声闷响响起。 如同所踢到的根本就不是血肉之躯一样,脚尖触及到东西的一刻,宁无酒就意识到了不对,只不过劲力如覆水难收,察觉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迟,一踢之下,反而是使得自己脚尖被那如金铁之物的骨骼,震的开裂发麻! 异武,异化之武也。 寻常的武道追求的开发人体潜力,达到人体的极限,而越阳楼所创的异武则是从一开始,就直接冲着不做人的方向而去,模仿妖魔、神佛以及仙圣的姿态,最终修成种种非人的‘胜相’! 《往生要集卷》中有言:‘如来阴藏,平如满月,有金色光,犹如日轮。’ 此时此刻,于下阴处受袭之时,受到刺激,越阳楼的法相自然演化出来这种‘胜相’,便是那源自于佛经中释迦牟尼所具三十二种相之一的“象马阴藏相”! 轰轰轰轰轰—— 电光火石,又是几次快如疾风的交手碰撞后,金铁震鸣之声铿锵。 “真是怪物一样的身体强度。” 感受到针对越阳楼的一次次偷袭,虽然基本上成功得逞,但得到的结果,却反而是自己双手生疼之后,宁武当即改变了策略,发挥出‘春风吹罗衫’的优势,如同滑腻的泥鳅一样,每每越阳楼攻来之时,一身皮肉刚察觉到空气的异常流动,整个人便直接向旁边提前闪躲! 鹰啄、虎爪、鹿尥蹶。 这守静斋最基础的三种拳术,接连不断的在他手中变换。显得越发圆融。 不知为何,在越阳楼的步步紧逼之下,宁无酒就感觉自身仿佛陷入了传说中的‘顿悟’一样,不仅是一身的武功绝艺超水平对发挥了出来,摆脱了原本的几分生疏,而且同时更是有着无穷无尽的灵感,从自己的脑海之中爆发了出来。 ——‘就应该是这样打!’ 宁无酒忍不住心中暗喝一声,一连串疾风骤雨般的虎爪撕扯之劲快打而出,竟是破开了越阳楼的铜皮,清晰可见的留下了一道道的血痕! 呼呼……避开对方同时从暗中袭来的一腿,趁着正盛的气势,他本欲再度合身而上,可忽然间,莫名的一道激灵劈在脑海中,宁无酒眸子中几分茫然闪过,却是喃喃道:‘不、不对……这不是我自己的灵感!’ 没有风声呼啸。 那一刻,越阳楼探手的一爪,忽然间悄无声息的向他抓来,出手便带着一股凶神恶煞的气势。 宁无酒也只是本能的一躲,依靠三炼大成的境界,强行挪移筋骨皮肉,然后令那一记虎爪从脖颈边擦过,这才避免了一次死亡,只是两条一指宽的肉条被撕了下来,没有伤到关键的动脉。 虽然剧痛正不断从伤口处传来。 但在越阳楼这一手袭来的时候,宁无酒却看得异常清楚,这一手差点杀了自己的无声虎爪,分明就是守静斋的拳术的根底,和自己一般无二……不,那功力甚至比自己还要纯熟! 看着眼前这个戴着傩面的高大男人,他身上那股子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的悠然之意。 恍如一道响雷在心神之中炸开。 宁无酒终于想明白为什么自己居然能和这种身体素质的怪物战斗僵持不下,且对方为什么从头到尾都没有展现出一套完整拳术的原因了。 即便是“定慧安忍”的心境,仍然还在继续维持。 但宁无酒平淡的声音中,却也终究是带上了几分不可思议道:“你在战斗的时候,竟然心神还有余力,同时偷学我守静斋的拳术!而且境界还这么快就达到了我未曾到达的领域!” “很快么,我倒是不觉得。” 越阳楼身子动也不动,虎爪一翻,原本该是腿脚上功夫的“鹿尥蹶”,便被他化用到了手上,从下而往上的‘蹬’穿了他的侧腹,然后拔出来时,也带出来了几块肾脏的碎片。 “可惜了……” 看着这个结果,他惋惜了一声。 要知道他这一手原本可是准备直接拔掉对方脊椎的,结果即便是在这种状态之下,宁无酒的一身感应,也还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千钧一发的强行挪移筋肉,将脊椎被掏的伤势,变成了侧腹被打穿,肾脏整个破碎的伤势。 不过…… “正因为是敌人在生死危机之下,也同样会爆发出以往想象不到的潜力,这样不是一成不变的战斗,才能算得上是有意思嘛!” 在越阳楼步步紧逼的进攻节奏之中。 纵使以三炼大成的武者的身体素质,相较于凡夫,体力已经恐怖到难以想象,但在全身上下到处都是伤势、连内脏也受伤不轻的情况下,宁无酒剩余的生存空间却也是在被一寸寸压缩。 皮肉合炼带来的感知能力确实是恐怖不假。 但在抗打击的生存方面,就远远不如筋骨合炼的‘虬筋捆板肋’,以及皮骨合炼的‘白骨裹画皮’了。 事到如今,他请来的那些武行好手估计是指望不上了,这边闹出的动机这么大,他们一墙之隔还不能察觉,那估计就是感知受到了什么未知的手段影响。 “果然,这世界上唯一能真正依靠的,始终是只有自己的力量么。”宁无酒低低的叹息了一声,在又一次避开越阳楼拳头的时候,下一刻,便毫不犹豫发力咬碎了口腔中的几颗假牙,使其中隐藏的刺激性的禁药成分释放出来! “这位六龙教的执徐神君,拜帖上你不是说想要见识中原武道的精华么。” 突然间,他在战斗中,出声丢出了一个问题,意图以话语拖延一些时间,直到那些禁药成分生效。 “哦?”越阳楼似乎是疑惑了一声,但手中的动作却是丝毫不停,且同时毫不意外的说道:“宁斋主你说的是你那套拳术里面最后隐藏的两招么?” ——你怎么知道的! 宁无酒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可旋即想到越阳楼展现出来的恐怖领悟力,说他从基础三式中察觉秘传两式的脉络的话,却又好像并不是那么让人意外了。 “你确实是个天才……不,真正的怪物。” 似乎认清楚了现实一样,他不知道到底有几分假几分真的由衷赞叹了一声,如同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般,竟是在越阳楼这个打生打死的敌人面前,直接将守静斋秘传两式的拳理和修行方式,一一和盘托出。 “我守静斋秘传的两式拳术,是在基础的‘鹰啄’‘虎爪’以及‘鹿尥蹶’的三式基础上发展而来,其一名为‘熊膀’,需要使肌肉陷入到极致的放松、极致的脱力的状态,然后……” 前一刻,他讲解这一招的拳理,仿佛是想要在死前,让越阳楼把这秘传两式传承下来的样子。 而下一刻,眼看着越阳楼果不其然的顺着自己的话,开始思考这一招的拳术原理,宁无酒心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有意保留下来、没有收到严重伤势的那条手臂垂到身体一侧,仿佛是没有了骨骼一样,被腰背扭转的力道,和肩膀的肌肉群牵动,如同鞭子一样甩起—— 那一瞬间。 极致的‘静’,被转化成了极致的‘动’ 而在此之前,越阳楼则是抬起了头,转而摆出了一个宁无酒理应异常熟悉的、他尚且还没有外传过任何一个人的‘第二秘传’的起手式。 狭路相逢,拳对拳。 越阳楼只是身形微微一沉,于一瞬间之中,将那从地上而起,借由足踵、膝腿、腰胯、脊背的传递,扩大了不知道多少的力量,赋予到‘手’上。 “——这一招,应该是叫做‘猿公献剑’的,对吧?” - - - 天光破晓,云色晴明。 受到宁无酒驱赶的武人们,在书房小院外待了一夜也没有听到动静。 眼看着等待了良久的旭日从东方初升,许多人原本担忧的心,也终于为确定到账的尾款而放了下来,顿时松了一口气,连相互之间原本看不顺眼的某些人,也在金钱的魅力下,暂时放下了往日的恩怨。 当然了。 虽然猜测那‘执徐’应当是被自己等人这副阵容,给吓得整晚都没敢来。 但为了向宁无酒要最后的尾款,不少人还是决定先进去,跟对方当面确定了为好。 “嘎吱”的声音响起。 在一夜过后,书房小院的大门被重新打开。 有人先走了回去,但在刚刚迈步入内,看到那小院之中的景象时,神色便突然僵住,眼神凝固在了某个地方。 “怎么突然间没声音了,前面怎么了?”有人在后面看不到前面的情况,但却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前面的那些人沉默了一下,只吐出两个字:“死了……” “死了,你说什么死了?!” 看不到前面情况的众人异常惊愕,刚拥挤的挤上了前去,便发现在狼藉的小院之中,一具身形有些眼熟的尸体跪在地上,赤裸的上半身前倾,头颅则不翼而飞。 在他身前的地方,一封烙着‘六龙教’徽记的拜贴斜插在土地上。 看到这情况,有人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赶忙上前,迅速拆开了拜帖,茫然的念出了上面的几行文字。 “素闻中原武道之精妙,吾心向往之,今日一见,宁斋主雅达慷慨,竟不顾性命之危,倾囊相授,果真武德充沛,果真不叫吾徒劳而反也!” “因承蒙馈赠,不胜感激,故而吾特留书贴一封,以传扬宁斋主慷慨之风!” “——六龙教,辰龙神君‘执徐’拜上。” 第七十二章.我是个好人 虽然说大部分的反派好像都有喜欢回到杀人现场围观的毛病。 且越阳楼这个邪教头子,以及朝廷搜山检水缉拿的通缉对象,也确实是一副反派的画风。 但事实上,他本人作为一个至少是自诩为的、心慕正道的良善青年,像这种恶趣味的事情,他却是绝对……好吧,绝对只会留个眼看看乐子的。 反正鸟儿们飞哪不是飞呢,这守静斋死了人,几只乌鸦来叫两声也很正常的吧? 从乌鸦们的视角看着守静斋中的众人,确认宁无酒已死后,迅速陷入到了混乱的状态中,因为简简单单的‘利益’两个字,而不顾宁无酒刚死,尸骸未敛,便展现出一副着急发死人财、欺破落户的世间相。 最终,越阳楼摇了摇头,‘嘿’的笑了一声,步伐不急不缓,便提着包好的一颗人头,施施然的朝酒楼的方向走了回去。 等到守静斋收拾完斋中一片混乱,和那些食腐鬣狗一样的受邀武人们扯完皮,暂时把他们心满意足的打发走。 侍卫们不抱希望的追出守静斋时,什么凶手的背影果然是都早就看不到了。 在脚程快的好事者,已经把宁无酒的消息传了回来时,越阳楼这才慢悠悠回到了就在附近的酒楼之中,而看着酒还没醒的徐牧尤,朝小儿要了碗酒楼常备的醒酒汤,把这醉鬼叫了起来。 “兄、兄弟……” 被灌了一碗醒酒汤后,徐牧尤还是残留有几分醉意,醉眼朦胧的看着眼前的越阳楼,大着舌头道:“再、再来一碗!” “好啊。” 越阳楼答应,不过对方说的是酒,他却是笑眯眯的又来了一碗醒酒汤,给对方强行灌了下去。 “别灌了、别灌了,我清醒过来了!”徐牧尤被猛然的呛到了,连忙摆了摆手示意越阳楼停下,这才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想开口问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要这么急……” “喏,你不是来看好戏的么,现在好戏已经结束了,你看看周围的其他人在说什么呗。”越阳楼努了一下嘴,朝那守静斋的消息传回来,就迅速‘沸腾’了起来的人群。 “莫非……是那执徐知难而退了?” 徐牧尤本能的提出了一个自己的猜测,在他看来,宁无酒会死好像就是一件异常不可思议的事情,这边他连听也没来得及细听呢,便先给自己找了个解释道: “在十多个武行的名宿好手保护下,哪怕是四炼大成的宗师出手,都未必能讨的了好,又更何况那藏头露尾的执徐?故而,我猜测那小贼他肯定是没打便先溜了,所以大家这才……” 越阳楼有些于心不忍的打断了他的话道:“依我说的话,徐老弟你还是听我的,先看看周围的人都在说什么吧。” “周围的人在说什么?他们还能在说什么?”徐牧尤习惯性的反驳了一声,结果话音未落,酒楼中的某桌,就忽然有一个声音爆开,而且跟着人群的讨论,越来越乱。 “守静斋的宁斋主死了!” “守静斋的宁斋主在十多个武行名宿的眼皮子底下死了!” 在酒楼之中,一道道不可思议的惊呼声传入了徐牧尤的耳中,其中蕴含着的信息,几乎堪称令人难以置信,目瞪口呆。 “怎么可能?那可是十几个拳术根本不可能掺水的武行名宿,而不是十几头废物蠢物,就算是四炼大成的宗师被他们团团围住,也未必能什么代价都不付出的吧!” 徐牧尤想到了一个可能:“难道是那个‘执徐’依靠一身武艺,硬生生从外面直接打进去的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倒还是好了,大家也只会感叹长安城又来了一条过江强龙,而不是像这样大声小叫的感到不可思议。”旁边有人听到了徐牧尤的话,摇了摇头道:“关键的地方在于,宁斋主的无头尸体,其实是整整一夜过去之后,才被人发现的。” “仅仅是一墙之隔,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那个‘执徐’和宁斋主动战斗,这可是和直接打进去的概念完全不一样! 那人发自内心的感慨道:“光是以我的境界和短浅见识,那个‘执徐’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实在是难以想象,只能说,这手段已经是堪称近于鬼神了吧!” 听着周围的惊叹声,越阳楼的嘴角忍不住掀起半分微妙的笑容,也跟着颔首点了点头应是,然后拍了拍一脸不敢置信的徐牧尤,一点也不像是安慰的安慰道:“先前我就隐约听说,宁斋主私底下其实一直在干些违法犯罪、见不得人的事情,这回不过是恰巧死了一个烂人而已,你其实也不必如此伤心”。 “行……我知道了。”徐牧尤犹豫了一下,看了下越阳楼的身形,又看了下自己的身形,最终还是明智的决定表面上接受了这个说法。 看到对方心里明显还是不相信的样子。 象征性的提了一嘴后,越阳楼并没有想要进一步扭转对方想法的意思,只是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然后最后说了一声道:“这长安城的武行里,除了守静斋之外,还有其余的十七家……”谷 “我知道!”徐牧尤还没有等越阳楼把话说完便点了点头,似乎是从某种程度上,误会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道:“长安武行如此强大,除了守静斋之外,实力如此雄厚的尚有十七家之多,若是那个叫‘执徐’的家伙,还是如此小觑我长安武道断话,以后必然就会碰壁的!” “……你能知道这点就好。” 想了想之后,越阳楼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其他的东西,只是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有着坚定的意志,这是一件好事,我相信,这点小挫折是打倒不了你的。” “那当然,这还用说!” 从崇拜对象被活活打死的失落之中,徐牧尤重新振奋了起来,找到了目标,要看着‘执徐’那个小贼,因为自己的自大和对长安武行的轻视,最终付出代价。 “只不过,话说回来的话。” 忽然间,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看向越阳楼手边拎着的那个包裹,疑问道:“这东西是……” “一颗卤猪头而已。”越阳楼摆了摆手,笑眯眯的道:“既然结果是宁无酒身死,那今晚的这场好戏也就算是结束了,我先回去,这位徐老底,咱们下次有缘分再相见。” “我还没问你的名字……” 徐牧尤的话还没有说完,却是转瞬间,就只见到越阳楼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君子之交淡如水,果然如是。” 见越阳楼走的如此之快,他也只能这么遗憾的叹息了一声, 不过,忽然间,徐牧尤目光偶然性从越阳楼刚刚还坐过的那个位置上扫过。 一抹快要凝固的深沉血渍映入眼帘,却是使得他目光瞬间凝固了下来,瞳孔收缩,想到了他前一刻还说过的“卤猪头”一事。 - - - 徐牧尤的事情只是一个小插曲。 离开酒楼之后,眼见天光破晓,也正是该吃早食的时候了,所以越阳楼也就赶紧先回到了动字门,掐着时间,还正好蹭上了动字门的早食。 “所以,执徐先生你就这么回来了,还顺手给我带了宁无酒的这么一颗人头当礼物?” 在动字门的食堂中,看着眼前将碗和筷子放了下来,正一脸惬意的拍着肚子消食的越阳楼,陈元卿神经有些抽搐的,怀中捧着一颗怪瘆人的人头,听对方讲完了这一夜的经过。 “不然呢?还能怎么样?” 见到陈元卿还是有些不敢置信,越阳楼只是翻了个白眼。 “也不是还能怎么样的事情……” 陈元卿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执徐先生你前几日将异武的修行方式教给我,并吩咐我让人暗中传授下去的时候,结合我们六龙教‘拳扫长安’的计划,我本以为你打败宁无酒之后,就会将他以‘异武’之名趁势也吸收进来,为我们所用的……” “你没有想到我的手段居然会这么酷烈?” 越阳楼笑眯眯把他没说出来的心里话给说了出来,但随即的话语,却又是变得那么冷酷:“涒滩,你以为我们六龙教是什么下三滥的家伙都会收的什么邪教组织吗?像宁无酒这种人中渣滓,就算有着价值又如何,难道因为他相对于凡人来说更强,所以就有着免死的资格么?” 好似的刚才的那副冷酷模样只是陈元卿的错觉一样。 旋即,他重新露出习惯性的笑容,摊了摊手道:“只不过是我见到不像好人的家伙,就容易忍不住手滑而已,不必担心,意外死了一个宁无酒并不是什么大事。” 看着自家的顶头上司,似乎是有什么道德洁癖,且精神状况越发不稳定的样子。 陈元卿欲言又止,但最终却还是没有说什么,为了避免刺激到越阳楼,他决定转移一下话题,说道:“先前执徐先生你不是让我找人凑了一批药材和矿物么,听说我动字门突然多出你这么一个人物坐镇之后,于是,一直在动字门背后支持的,帮忙做成这件事的漕帮殷堂主,就想要托我带话,想见您一面。” 第七十三章.武运昌隆 漕帮。 或者说,粮船帮。 虽然这个帮派的名字在长安城里似乎并不响亮。 但任何一个知道‘漕帮’这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着的遍布大江南北的势力范围之人,却是都不会对此心怀小觑之心。 从严格意义上来讲,这漕帮其实不能算是帮派,而是一个半官方半私人的大型运输组织,依靠着百万漕运为业的徒众,为朝廷运转钱粮兼带商货为生。 自当今太祖定京汴梁以来,天下漕粮分四路被运往京都,而漕帮则亦是随之四分。 淮汴之粟由江南入淮水,经汴水入京,为通济漕帮;陕西之粟由三门峡附近转黄河,入汴水达京,为关中漕帮;陕蔡之粟由惠民河转蔡河,入汴水达京,为江浙漕帮;京东之粟由齐鲁之地入五丈河达京,为京畿漕帮。 因其组织的成员龙蛇混杂,亦遍布大江南北,难以统一管理。 所以各地也都有着各地的单独管事,相互之间的关系,也是并不良好,只能靠一个同样的名字维持凝聚力。 “下城区帮派林立,和各大武馆是共生的关系。” 说到漕帮这件事,陈元卿解释道:“譬如那守静斋的背后,站着的便是毒仔帮的闵大善人一样,而我动字门背后站着的,便是这关中漕帮的殷堂主。” “所以你这里的学徒,才多是些靠江吃饭的漕民漕丁?”越阳楼抬头瞧了一眼食堂门外武场上,俨然已是开始练拳的武馆学徒们,随即问完后,他自己却是又摇了摇头::“算了,看来我是问了一个蠢问题。” “动字门的背后站的到底是关中漕帮也好,还是其他的什么帮派,这些东西我都并不感兴趣。” 越阳楼话语声顿了顿,指节习惯性敲了敲桌子,竖起一根手指道:“现在我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涒滩你到底希不希望我去见一趟那个漕帮的殷堂主。” “执徐先生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陈元卿反问了回来。 越阳楼挑了挑眉毛道:“说真话的话,也无非就是那几个原因罢了,既然是这样,那你还是编个假话来说吧。” 陈元卿道:“您要我说假话的话,那我就是肯定不希望您去了。” 越阳楼疑惑:“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刚才随便选的。”陈元卿摊了摊手,仍然是对自己工具人的身份,认知十分清晰的苦笑道:“说到底,要不要去漕帮见殷堂主,也还是得看执徐先生你自己想不想去,如果不想去的话,就算我单方面希望也没用。” “按照你这动字门和关中漕帮的关系,若是我去了的话,你应该好处也不少的吧。”越阳楼有些好奇。 陈元卿有些尴尬:“我只是顺便传个话而已,哪里想得到这里。” 见到他这个样子,越阳楼哑然失笑,指节再度敲了敲桌子,便道:“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也就懒得去见这什么关中漕帮的殷堂主了,不过因为你这层关系嘛,涒滩你倒是可以把这颗宁无酒的头,当成是礼物给他送过去,等见到了之后,他自然就会知道我的意思的。” “我明白了。”陈元卿点了点头,仅仅做好自己的该做之事,这就是现在担上动字门门主的责任之后,为自己选择的准则。 漕帮、六龙教、长安武行。 这三者的哪一个,都是他以往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 既然知道自己以往固有经验,不可能依然还在这种层次的斗争之中生效,那么依附于强者的意志,恭顺的展现出自己的价值,便是让动字门、以及自己生存下去的最好办法。 有‘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在武行中广为流传的一句话在。 所谓武人的傲骨,本就只是那些外行人的美好想象而已,不过是强者才能‘货与帝王家’,而弱者就只能‘货与权贵家’、和‘货与商豪家’罢了。 就像是他现在常说的那句话一样,给谁卖命不是卖命呢……至少,给六龙教卖命的话,起码他这条命应该能死的有价值一点吧? 想到这里,又想到越阳楼动手杀死那个宁无酒的理由。 陈元卿心里默默道:“天下无道,灾生四端,苍龙飞升,六祸禁绝……希望六龙教……不,希望我现在的行动,真的能为六祸禁绝的那一天做出一点有价值的贡献吧。” 从新诞生的异武之中。 作为武人的陈元卿嗅到了大变革的气息, 于是,为越阳楼的‘拳扫长安’,提着人头临走之前,忽然间,陈元卿便异常真诚的说道了一声:“长安武行十八家,尚有十六家未败,下一战文圣拳文雏声,我祝执徐先生您武运昌隆。” “我知道了。” 越阳楼只是这么简单的答道,直到认真将碗中的最后一点食物吃完,才抬起头,看着陈元卿离开的方向,忽然间,一记鞭手无声无息横空劈出。 那一刻。 明明是任何的声响没有发出。 可在越阳楼的手下,无形的空气却是骤然间震动,好似一道宛如实质的急促锋芒,直直破空而去。谷 “鹰啄、虎爪、鹿尥蹶;熊膀、猿剑,人藏声。” 回味着刚才那一手的感触,越阳楼有些恍然道:“‘熊膀’从皮肉而发,‘猿剑’用筋骨之强……在基础的三门拳术、秘传的两门拳术、以及根本的一门守静藏声之术外,原来在修成守静斋这总共六门拳术后,将秘传两式合炼,居然还有这门对应着四炼大成的第七门拳术。” 从守静斋的一战到现在。 短短的六个时辰都还不曾到。 假如宁无酒能够复生,或是从九泉之下知道越阳楼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心分二用,还将他守静斋一门的拳术都修成、乃至更上一层楼的推出第七门拳术的话,恐怕,也是得被惊吓的再死一次吧。 “守静斋的拳术,不差。”越阳楼感慨一声,想到陈元卿临走前的祝福,旋即,就忍不住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涒滩这家伙果然还是不够了解我的胃口啊,只是单单一个文圣拳,又哪里够我尽兴而归呢?” 在他脚下的阴影之中。 那浓墨一样的黑暗一阵蠕动,旋即,一只苍白而过长的手,便从中悄无声息的钻了出来,把三封迅速写好的拜帖,放在了他的桌子上,给他过目。 虽然其中所写的内容,基本上都和给宁无酒的那一封大体差不了多少。 但在约战的时间以及地点上,却是全部都挤在了同一天,没有像给宁无酒那封一样,还留下六天的时间。 换言之。 在正式了‘拳扫长安’之后。 他根本已经等不及像六日一战那样缓慢的节奏。 既然是为一会长安的诸多武道好手,以从中汲取精华,进一步完善异武道嘛。 那要玩的话,自然就得是玩得更刺激一点,譬如说,一日之间连下三家,越阳楼就觉得很合适,利用车轮战,还正好能够最大程度上的压榨出这具身躯的潜力。 “我六龙教不要像是宁无酒那样的腌臜货色。” 摩挲着那三封等待送出的拜帖,他笑了笑道:“当然,也不要能够被伤重的我顺手打死的废物!” - - - “六龙教,执徐?” 关中漕帮,看着眼前由陈元卿亲手送过来的这颗新鲜人头,殷问礼同样在笑,甚至忍不住将这两个名字再重复了一遍道:“好一个六龙教执徐啊——!” 作为关中漕帮在长安的堂主,以数量庞大的漕民帮众为耳目,他的消息的当然灵通,可以说,在守静斋生事的几分钟后,相关的情报便被底下人迅速送到了他的桌子上。 只是。 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 本来和此事表面上毫无关系的动字门,会突然因为一个‘执徐’而交汇到一起。 而根据上次陈元卿找关系找到自己这边来的情况来说,这守静斋宁无酒的身死,说不定更有着自己毫无所知的参与。 用佛家的话来说,这或许就是那最妙不可言的“缘分”吧。 “说起来……陈元卿他这次来的时候,还有顺便托我们搜集什么药材和矿物么?” 忽然间,殷问礼朝身边管账的师爷问了一声,手指‘嗒嗒嗒’的敲了敲交椅的扶手,然后得到了对方老老实实的一个“不曾”的回答。 “那陈元卿的师傅生前时,乃是我殷某人的至交好友,既然如今他的弟子找了过来,那就也是我子侄一辈的亲人!” 殷问礼情真意切的说了几句,猛地一拍手边交椅的扶手,就指了指宁无酒的人头,又指了指师爷道:“这样,张师爷你给我找人把这东西好好处理,然后他上次要的东西,这回你按照十倍的量,就走我的私账,把东西给送到动字门那里!” “那可是好大一笔钱,这不妥吧!” 作为实际管账的人,师爷听到这话本能的算了一算,立刻有些心疼的说道:“况且,动字门的那个执徐二话不说就摘了守静斋的宁无酒的头,十有八九是个不安分的凶人,这回他送头过来,未尝就没有威胁警告咱们的意思啊……” “凶人又如何?警告又如何?” 见到自家师爷又开始心疼,殷问礼只是摇了摇头,反而是异常高兴的笑了起来,遥遥拿手指点了点对方,道:“我漕帮为朝廷运转钱粮,干的那是运输商的事情,而不是像什么帮派一样,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 “像武行的打家那样把敌人变得少少的,咱做不到,但咱手里有钱,却能够把朋友变得多多的!” 他顿了顿,像是闻到肉味的绿眼睛老狼一样,笑着道:“既然是能用破财解决的事情,那就根本不算事情,不仅那个藏在动字门里的执徐要什么,我们漕帮都尽全力满足他,而且就算他没开口要,我们也要像这样,让他记住我们给他做的事情!” 第七十四章.拳镇五馆,连下三家(上) “锵——锵——锵——” 金铁相碰撞的声音尖锐刺耳。 校场上,越阳楼端着一杆足有两丈许的镔铁大枪或拦、或拿、或扎,宛如将这死物炼到和手臂肢足再无分别了一般,每一次大枪翻飞弹抖,借着回震之势,他的一身骨骼竟是也在跟着节节摩擦碰撞,不断发出鞭炮一样的串串的脆响。 脊椎是蛟龙,肌肉是波浪。 在那条作为第二条“脊椎”的大枪翻江搅浪之时,越阳楼赤裸的上半身,皮肤上涂着的那层药材和矿物研磨而成的灰粉,同时也迅速的依照某种韵律,逐渐渗透到肌理之中,改造着原本身为凡质的肉身。 在四大炼之中,‘筋骨’和‘皮肉’是联系最为紧密的两项。 尤其是借着守静斋的七门拳术,以及和宁无酒交战时的感触作为参考。 在这段很短的时间,越阳楼便隐隐约约从‘炼皮’之中,参悟出了‘炼肉’的途径,以骨打脆劲、皮收闷劲之法,外炼内炼合一,反复捶打肌肉,使其不断吸收诸多外敷药物的精华,维持在破坏和再生平衡之间,持续的提升强度。 “哗啦啦——” 仿佛大江潮浪不息奔涌的响起。 越阳楼端着镔铁大枪的尾端,骤然间摆出一个架势,短促发力,那时间,一条两丈之长的大枪就像是瞬间活过来了一样,左栏右拿,扎中平枪,使得空气中到处是枪影,却诡异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虽然同样以守静斋的藏声拳术为根底。 但他的这一手枪术,如今却是已经和宁无酒的拳术不尽相同,不再是局限于区区人身,而进一步延伸到了身外的兵械之上! 骤然间,“崩”的一声空气炸响。 越阳楼没有再收声留力,猛地一拧枪身,扎出最后一枪。 不仅是气浪破空而去,而且在此同时,伴随着一阵从中蓦然炸开的细密脆响,他手中的镔铁大枪竟是也浮现出了一道道狭长裂纹。 从遍布着裂纹的枪身上,一块块的碎片紧接着剥落。 在细密脆响的最后,那根似乎遭到巨大外力反复折磨的镔铁长条上,螺旋状的扭曲纹理,竟是清晰可见,宛如是从打造出来时,就是这副模样的一般! “呼——” 从胸腔中长长吐出了一道浊息。 校场上,越阳楼将手中玩废的第四杆镔铁大枪,随手交给一旁,如同看着一尊活生生的鬼神般,眼神显示出十足敬畏、甚至是战栗的几个漕民学徒。 看着将晚的天色。 为今天的三场而饿了整整一天之后。 越阳楼拍了拍肚子,似是已经按捺不住饥意,道:“也是时候该开始吃‘正餐’了啊。” - - - 文圣门、孙膑武库、冀州蚩尤馆。 这是从长安武行的第十四位到第十六位的三家武馆。 秉着好东西总要留到最后再享用的原则,越阳楼首先是选择了冀州蚩尤馆作为今夜第一顿“开胃前菜”。 从小巷子的阴影之中刚走出来,一座挂着巨型广告牌的大楼就当即映入他的眼帘。 循环播放的介绍声中,巨型广告牌上的两个壮汉演示着激烈的角抵,直到最后,一者被干脆利落的摔倒,关于冀州蚩尤馆的情况介绍就浮现了下来。 看着那上面的地址和联系方式,越阳楼愣了一下,不禁失笑道:“正好,还不用我慢慢来找了。” 顺着广告牌的指引,他走进建筑物内,很快,就抵达了“冀州蚩尤馆”所在的楼层。 似乎是因为馆中运用了某些从道人手中流出来的技术的缘故,在感应到客人到来的时候,未等越阳楼伸手推门,武馆的玻璃大门便自动打开了,露出了其中热火朝天的景象。 位于前台的地方,招待的人大抵是上厕所暂时有事去了,所以没有人,而是由小广播中提前录好的温柔女声介绍道:“本馆所传授的蚩尤戏,是源自于冀州一带的古流角抵技术,和摔跤、相扑等相通……” 看着地面上铺着的木质地板。 越阳楼没有忍心穿鞋进去多让清洁人员麻烦的意思。 在武馆进门的鞋柜旁脱了鞋,他赤足缓步的走进了武馆,因为戴着一副古怪傩面的缘故,未曾多时,便很快有人注意到了他的存在,走了过来,异常警惕的问道:“你是什么人,有报名交钱吗?还有你是怎么进来的……” 看见越阳楼似乎并不壮硕的身形,以及一副很是古怪的扮相,那个蚩尤馆的壮汉边问边走了过来,本来是伸出手,准备推搡的样子,可当那简单的几个字自我介绍响起,他的动作却也是瞬间僵住了。 “六龙教,执徐。” 越阳楼意简言赅,从怀中取出一封拜帖,丢给对方道:“看你的样子,应该是知道我的来意了,将拜帖交给张肃卿吧,我不想这次不想摘牌匾来喊人。” 他说的张肃卿正是冀州蚩尤馆的馆主。 那一刻,本能的接过拜帖,听到越阳楼报出的名字,壮汉就感觉到这轻飘飘的一封拜帖变得足有千斤之重,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自己原本中气十足的声音,变得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知、知道了……” 除了他和越阳楼之外。 蚩尤馆中当然也有其他的学徒。 而听到来人并不掩饰的报出的那个名字,人群之中,徐牧尤则是愕然的张大了嘴巴,低声喃喃道:“我才到张馆主门下报了几节课,还没上呢,怎么又是他过来了!” - 因为守静斋宁无酒之死的缘故。 在长安武行之中,近来这几天的时间里,这位来自六龙教的执徐神君,也是声名鹊起。 虽然平日里不争不抢,维持着自家武馆第十六的位置便已经满足,但从各个兴奋谈论此事的学徒口中,张肃卿却是也听说过这个‘执徐’的事情。 他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和这个六龙教产生了联系。 但只清楚对于武人来说最基本的一件事情——武人的事情,那当然是要用武人的手段来解决。 在自然空出来一大片的空地之上,张肃卿空着双手走了过来,虽然身形并不算高大,还挺着一个将军肚,但这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极为“淳厚”,就像是人立而起的胖硕熊猫一样,那粗壮的四肢,以及极度发达的背阔肌,正是其‘筋、肉’两炼大成的标志。 “人和人之间是不一样的。” 见到那个戴着傩面的古怪男人,张肃卿一开口就是劝阻之意:“虽然同为两炼大成,但宁无酒的实力和我的实力却是完全不同的。” “我知道,但这并不要紧。”越阳楼的声音异常平淡,只是直接陈述道:“考虑到胜率,那是庸人才会做的事情,既是要一会中原武道,那反而是对手越强,我才越是期待。” 从这个执徐的话中,张肃卿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些东西。 “除了那个门主已死的动字门外,先是第十七位的宁无酒,再是我这个第十六位的张肃卿,听你这话的意思,难道你是想要一步步的打下位于南城老区的下九家么?” “不——” 越阳楼摇头否定道:“不是只有下九家而已。” 在这冀州蚩尤馆的诸多学徒弟子面前,仅仅是一人,他却放出了宛如疯言的话:“而是,从末位的守静斋而起,我要连挑十八家,一直打上长安第一、乃至中原第一的御拳馆去。” 见到他说出这等近乎于是天方夜谭的话。 武馆之中,几乎是瞬间就人声沸腾了起来,除了沉默的张肃卿之外,所有的学徒弟子,都在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越阳楼的身影,似乎是想要从他挺拔的身姿里,找到一丝动摇的意味。 “你可真是个疯子。” 良久,张肃卿吐出了这么一句话出来。 他一向是自诩看人极准,但从这个‘执徐’的眼眸之中,他却是根本看不出任何同胜利无关的东西。 男儿到死心如铁…… 张肃卿心里念叨了一声稼轩先生的词,见到越阳楼这副样子,也不多话,干脆就伸出了一只宽大的手来,道:“你要连挑十八家,打上长安第一,我不管,但要拿我冀州蚩尤戏一脉的声名当垫脚石,我可就要问问你这家伙的能耐了。” “真功夫,打过才知道,一个人站着,一个躺着,那个躺着的人,可没有资格讲什么雄心壮志!” “应有之理。”越阳楼颔首点头,也相对的伸出手来,习惯性的说道:“六龙教,执徐。既分胜负,也决……好吧,这一次就不决生死了吧。” “冀州蚩尤戏,张肃卿。” 如同熊猫而起一般的醇厚武人哑然失笑了一声,也跟着报出名字,于伸手将越阳楼的手握住的那一瞬间,整个人的气质便变得截然不同了起来。 蚩尤戏,即是最原始的角抵摔跤的技术。 以张肃卿浸淫此道二十余载,磨练出来的技术,不要说是拿住人体的任何一个部位了,就连只是衣角、衣袖、甚至于是头发、耳垂这样的东西,只要被他的那双大手触摸到,便绝对是逃不了被摔倒的下场! “执徐,你还是太大意了啊……” 张肃卿刚要开口说出来的话还没有开口。 而他实际上要趁势一‘摔’之时,通过他握住的那一只手,他却蓦然发现,越阳楼的一身实际体重,根本就一点不正常,远超于常人不知道多少,光是想要破坏平衡,动摇他躯体中的那一条笔直的“重心之线”,就无比的困难! 第七十五章.拳镇五馆,连下三家(中) 稳。 太稳了! 宛如自己触手所及的越阳楼,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山一样。 张肃卿以前不是没有摔过那种像肉山一样的脂肪怪物,但像眼前这样似乎根本摔不动的状况,他却是第一次见到。 要知道。 他突破两炼大成的境界之后,就几乎彻底放弃了‘皮、骨’的修行,而专精于筋肉合练的“金丝缠玉柱”之道,曾经有着不带外物,一身裋褐单衣,徒手将九头水牛生生连摔致死的战绩,而下盘桩法更是连五头野马相拽也无法拖动。 可是,现在…… “你在疑惑为什么了对吧?” 伴随着一股沛然莫御的神力,越阳楼好似看破人心的声音响起。 在他的手中,守静斋拳术中‘熊膀’的发力技巧被他运用到了极致,皮肉一松一紧,筋骨节节发力,层层如浪涛般的牵扯之势,便反过来侵袭张肃卿的下盘! 不知道何时之间,双方都改变了原本保持着握手的姿态,不约而同变成了摔跤、相扑、手搏等一系列角斗运动所共通的基础‘跤架’,也就是以头角相抵,双手前扑,松肩堕肘,重心前四后六的架势。 咚、咚、咚…… 清晰可闻的剧烈心跳声响起。 恍惚之间,从那对方扳倒自己身躯的劲力之中,张肃卿仿佛看到,眼前之人的皮肉衣衫之下,藏着一根根隐约间连成整体的线条,以及一条粗壮到难以想象的坚固主轴! 从腰胯尾椎之处。 那是巨大的一条‘活龙’,统御无数‘群蛇’而起。 看着那挺拔而笔直的线条,张肃卿眼眸中的疑惑终于消散,领悟那正是越阳楼的脊椎和一身骨骼,恍然大悟道:“原来你的‘桩根’不在皮肉,而在筋骨,那是真的有一头蛟龙的力量,在你的躯体里面啊!” “答对了,但是没有奖品。”越阳楼很遗憾道。 “没有关系,这么一个好对手出现在面前,对于一个武人来说,这就是最好的大礼了!”张肃卿忍不住哈哈大笑,专心于这‘蚩尤戏’之中,道:“我张某人一生,幼时摔人、摔豖,成年摔虎、摔牛,这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不曾想在筋骨萎缩、气力衰弱之前,居然还有摔蛟、摔龙的机会!” “哼——哈——” 伴随着两声爆喝,利用身形较矮的优势,张肃卿猛然伸手,抱住了越阳楼的腰身。 感觉着那似乎清晰可见的‘线条’的位置,他扳住‘蛟龙尾’,想要从桩根而起,破坏越阳楼整个身躯平衡,将这条“蛟龙”摔在地上。 然而—— 在那一刻,他却并没能做到这个动作。 而是感觉到自己的腰身同时受袭,似乎是有一股异常熟悉的力量从那里爆发,将他眼前的天地旋转颠倒,“咚”的一身,把他猛然摔在了地上! “冀州蚩尤戏,不差。” 他收起‘跤架’,留下了一声赞叹。 当所有人目光都落在越阳楼的身上时间,没有人注意到张肃卿从木质地板上起身。 旋即,他竟是不可思议的低声喃喃了一声:“天旋地转回龙驭,他什么时候学会的?这可是我冀州蚩尤戏一脉的秘传!” 呼、呼、呼—— “张馆主……输了?” 那一刻,有疑惑的声音响起。 直到越阳楼毫不拖泥带水的快要转身离开武馆时。 武馆之中,从所有的观战人群之中,那嘈杂的沸腾音声方才是迟迟响起。 继第十七的守静斋之后,徐牧尤,及许多人都不可思议的道:“长安第十六位的冀州蚩尤馆,也输了!” “他的下一个目标……” “是第十五位的孙膑武库,这一代的孙膑架传人!” - - - “孙膑架,古拳法,又别名长袖四架手。” “因其母架三十二手、小架六十四手、大架九十六手、中架一百七十三手,总共三百六十五散手之故,其招数之繁复,其历史之悠久,也被称作世间南北拳术的活拳谱之一,只要深研这门拳术的四架变化,据说便可以看出武道的历史演变……” 寂静、脚步声。 在渐渐入夜的街道上,见到除脚步声之外的杂音突然响起。 敏锐的感受着仿佛那近在咫尺的恶意,孙良工的两撇小胡子抖了抖,抬起头,便看到一个戴着傩面的古怪男人悄无声息的从转角的阴影中走出,手里拿着一张自家武馆不知道什么时候发出去的宣传单,正一板一眼的念着上面的内容。 作为长安武行的‘下九家’之一。 近来这段时间里,同行的守静斋宁无酒被杀一事,他当然也是有所耳闻。 越阳楼这副戴着傩面的古怪形象如此显眼瞩目,再加上那毫不掩饰的恶意,孙良工哪里看不出来眼前这个突然窜出来的家伙,这就是最近声名鹊起的那个神秘人物,自号为六龙教辰龙神君的‘执徐’。 “现在是下班的点了,武馆闭门歇业,不在工作时间之内。” 孙良工那的张淳朴面孔上,浮现出异常诚恳的神色:“为了让老婆孩子不担心,我还赶着快点回家吃上一口热菜呢,就算是非要打这一场不可的话,你能配合我动手打快一点么?” “好啊。”越阳楼诚然应诺,将手里的宣传单一丢,随口问道:“既然是要动手快一点的话,那比兵器如何,我听说你们孙膑架这一脉是从兵家中演化而出,比起拳脚的话,其实更擅长的是全甲条件下的刀枪武艺。” “那都是多早之前的事情了啊,以现在的条件,哪有人愿意学这些根本用不上的东西。”孙良工摇了摇头,抱怨了一声,不过眉眼低垂的笑了笑,却是又补充道:“不过这位执徐先生你选对手选的倒是恰巧,我这孙膑架当代的传人,倒正好是那个别有闲心的人。” “这样啊。” 越阳楼微微颔首,脚在地上跺了跺,浓墨一样的阴影翻涌,两座陈列着十八般骨质武器的架子就升了上来,分别位于两人身边。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 从架子上随手取下一杆和漆水大纛形制差不多的丈二大枪,越阳楼抖了个枪花,伸出手请道:“十八般兵器都在这里了,孙兄你具体擅长哪个,就自己请便吧。” “这方面我倒是无所谓,不过既然你选了大枪的话,那我也就一样选大枪好了。” 先是因为阴影的陡然变化而惊了惊,但孙良工旋即却是迅速平复了惊异,笑了笑,从兵器架子上,取了一杆同样的骨质大枪下来,不过是上手着拿着抖了几个枪花,便像是几瞬之间,拿着这杆枪练了十几年一样,分毫没有寻常武人拿到陌生兵器那样的不适应。 北方拳术以拳械合一的特征而区别南方拳术的象形上身。 长安武行之中,那些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人常讲“脱拳即为枪”。 而此时此刻,孙良工则或许正是这一点明确体现,将那门从兵家刀枪武艺演化出来孙膑四架三百六十五手,还原……不,重新演绎为了只属于他的四部“武学公式”,只要将相应的参数代入其中,这三百六十五手不仅是拳术,而且更是三百六十五套剑术、刀术、枪术! “孙膑四架,孙良工。” “六龙教,辰龙执徐。” 两人异口同声的报上门户。 那一刻,抬起头,越阳楼就看见一点枪尖寒光呼啸而来,直指他喉头,似是条阴毒的扑咬黑蛇,悄无声息间就要夺人性命! 大架撵打起伏、小架左右势连。 此乃孙膑六十四小架之一——龙腾雁跃蛇出涧! “铛、铛、铛!” 伴随着接连三声清脆的金铁相撞声,相绞相缠的两条枪影之中,见到孙良工来势甚凶,越阳楼反倒不惊反喜,将那从张肃卿手中偷学到的东西也融入到了枪术之中,辨其桩而伐其根,每有破绽便寻隙而入,配合上那守静斋的藏声拳术,更是神鬼莫测,凶戾异常! 砰! 越阳楼踏步如雷,手里大杆子上下抖动,猛地一挑一砸,却是那骤然从枪术化作了棍术中“秦王磨旗”的一记杀招! 看见这枪势变化,孙良工目光之中闪烁精光,想也不想的脚底下步伐一动,人身后退,却手臂用劲,将一杆大枪舞的是泼风也难入,每一下都能精准的击中越阳楼的枪杆,并且将他的攻击一丝不差的挡下。 作为南北拳术中的活拳谱和历史碑,孙膑四架的三百六十五手,被他从拳术重新演绎为三百六十五套各异兵械之术。 因为所修习套路之繁杂,孙良工最不惧的,可以说就是各种招式的变化! ‘既然你寻隙而入而伐我桩根……’ 固守之势猛然一变,孙良工突然大枪扎拦,将越阳楼手中杆子黏住一瞬,施起孙膑小架中左右形势相连的精髓来,仿佛在说道:“那我就教你什么叫做‘无隙可寻暴雨枪’!” “呼——” 那一刻,好似真是狂风暴雨扑面。 孙膑四架演化出三百六十五重繁复到极致的枪术,在拳术的领域,封锁了几乎所有变化的可能! 这是避无可避的枪术么? 不,大错特错—— 在那形如暴雨的攻势面前,越阳楼只是简单做了三件事情。 折枪。 进步。 抢中线! “砰”的一声,越阳楼落步如雷,不过是身形一矮一挤,便从枪雨之中袭来,使孙良工只看到夜雨骤明,一杆没有枪头的残枪,就扎到了眼前! 嘀嗒。 一点殷红血线从眉心顺着鼻梁滑落,赤珠落在地上发出声响。 那是宛如实质的劲风点开了皮肤,残枪骤然停在他眉心前所造成的细微伤势。 “中平枪,枪中王,中间一点最难防。”看着眼前似乎仍有余裕的‘执徐’,孙良工像是就这么干脆直接的接受了自己的失败一样,长长叹息道:“无头无刃亦可杀人,原来你使得是枪术里最正的中平枪!” 第七十六章.拳镇五馆,连下三家(下) 千般武艺桩是根,而枪术最基本的道理,也同样不过就是“扎、拦、拿”这简单的三个字而已。 要说有多么精妙的话。 不至于,连半大的稚童都会无师自通的拿着竹竿这么耍玩。 但要说这‘扎拦拿’的基本功就这么简单? 不,这同样也是大错特错。 君不见武行里尚有一句话叫做“月棍年刀,一辈子枪,宝剑随身藏”? “无论是这手至纯至正的中平枪术,还是那一手专门伐桩破根的寻隙枪术,两者都是没有十年二十年的苦熬功夫炼不成的绝技,不亚于我这近四十载方才悟出的‘百兵千势’。” 身为武人的敏锐本能,使孙良工隐约察觉到了越阳楼身上的蓬勃朝气,令他忍不住难耐的好奇之意:“人身上的那股精神是不会骗人的,执徐先生,你到底是怎么做到……” “没什么好奇怪的,其实答案只有很简单一个原因。” 越阳楼不假思索的胡扯道:“这只是仅仅因为我是武道上举世无双的天才而已,无论是何等复杂的拳术、剑术、枪术,只要亲眼的看过一遍,我就能全然领会,只要亲身的上手使用过两回,我就能彻底的了然于心,熟练的掌握和使用,不需要任何练习、” 见越阳楼的这话,如此的挑战自己习武近四十载以来的常识,孙良工不可思议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离谱的事情!” “错了,这世界上其实没有什么事情是离谱的,而只是因为你的想象力限制了自己而已。”越阳楼说的如此理所应当,仿佛事实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在新时代的异武面前。 法相武者对常规武者的打击,也确实是近乎降维形式的。 仅仅是以他自己为例,无论是宁无酒的无声拳术,还是张肃卿的伐桩破根的神摔之术,这两者在他手中被学会加起来也不到两天的时间,可天演法相在身,就是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却是已经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武术推陈出新,甚至是直接融入到了他的战斗框架之中。 异武迟早是要推广出去的,越阳楼也觉得在这件事上隐瞒没有意义。 实事求是,他直接从孙良工眉心收回那截断枪,拿过掂量了几下,就像是这样就迅速熟悉了手里残兵的性质一样,以断枪代长刀,摆出架势,干脆利落的就是泼洒出一片连绵不绝的洗炼刀势。 “孙膑小架,左右形势相连……不,这就是我的‘百兵千势’?!” 看着眼前越阳楼以枪代刀施展出来的这片刀势,虽然细节之处或许有所不同,但孙良工却当然是认得,这就是自家习武四十年来,最为得意的武道成就——‘百兵千势’! 他清楚的知道。 在自家这套几乎囊括了大半兵器的武道公式之中,只要代入相应的参数,拳术和剑术和刀术和枪术之间,便都是可以直接可以划上等于号的事物。 除非真有人能将十八般兵器都尽数练到大成,否则自家这门‘拳术’的效果,想要强行模仿,就绝对是个空谈! ——换言之的话…… ——也就是说,这个‘执徐’真的就是在短短的几分钟战斗之中,不需要任何的练习,便将他的‘百兵千势’轻易领会,并彻底了然于心,随意用来! 这一霎,哪怕是再怎么心智坚定,孙良工的心也仍然是乱了,不禁意志动摇道:“难不成这世上竟是真有人,有着如此不合常理的天赋么?!” “你又说错了。”越阳楼再度否定,淡淡的说道:“并非是名为‘天赋’的概念,才成就了强者的存在,而是正因为首先有着强者的存在,‘有天赋’这件事情才会被专门提了出来。” “哈……倒也是这个道理没错。” 孙良工终究是炼拳有成的武人,相较于常人,意志坚定到了不为外物所动的境界,即便是如此挑战常识的事情,就出现在眼前,也不过是短短的几个瞬间,便镇压了杂念,调整回了心态。 至于自家拳术被学了个干净的事情嘛。 放在没有实力的人身上,干这事那才叫做“偷师”。 而放在像越阳楼这等人物的身上,那就叫做汇通百家之经义、炉养百经之妙法! 想到在对方来之前的时候,恐怕张肃卿那头老熊猫的看家本事就应该已经先于自己被学了干净,孙良工的这心态嘛,当即也就立刻平衡了许多。 看越阳楼这副架势嘛,他不禁有些幸灾乐祸的心道:“这下子文圣门那个畜牲,总算是要有人来制裁了。” 当然。 他虽说内心里很乐意给自己顺便找些人垫背。谷 但这个六龙教的背景实在是太过神秘,此刻形势未明,他却是绝不愿意亲身掺和进去。 “既然这兵械已经斗完了,那我现在也就……” 孙良工开口,正欲借着先前的理由赶紧跑路,可越阳楼一挑眉,却似是不愿意放过他一样,突然道:“有老婆有孩子的人,不是你这个样子的。” “啊哈,执徐先生你说什么呢,我还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妻儿,在家里等着我下班回去呢!”孙良工愣了一下,一副不解的疑惑模样。 越阳楼没有说话,只是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像这样能将传承到改无可改之地的‘孙膑四架’,再度推陈出新的人物,要说他半点兵家的精髓也没学到的话…… ——谁信? - - - “你说那个近日里以来名声鹊起的六龙教执徐,不仅今夜里先挑了冀州那头熊猫的摔跤馆,而且接下来还要挑了孙良工那个滑头后、再来挑了我文圣门的场子?” 就在越阳楼胜了孙良工的大约几分钟之后。 半夜时分,文圣门之中,而那被誉为当代“小文圣”的文雏声,同样也聆听着眼前之人的汇报,低头轻呷着一杯温茶。 文圣门背后的帮派是下城区里势力颇大的府君会,由一群从山东齐鲁之地而来,虔信泰山府君的贼寇发展而成。 因为似乎传承着一些原始道术的缘故,府君会的核心成员大多神出鬼没,据文雏声以合作者的身份得知,除了明面上的庞大势力外,这些人手中其实还掌握着的一张密布整个下城区的隐秘情报网络,连同为‘下九家’之中的其余八家,也大多没能逃得过府君会的渗透。 譬如说,此时此刻讲着消息的这人。 其实他的身份就是那条府君会埋在冀州蚩尤馆之中的暗线的接头人。 故而,在冀州蚩尤馆的事发之后,通过这个情报渠道,因此文雏声才能如此之快的得知这个消息。 “据张肃卿身边那条暗线传过来的消息……” 府君会的接头人异常平淡的禀告道:“那个‘执徐’身后的六龙教恐怕并不简单,他们真正的目标不仅仅是现在挑上的这几家,而是似乎在挑完文圣门之后,更要再挑沧州劈挂、白猿通臂、江西法门等三家,直到那位独据下九家之首的南拳魔王……” 见到眼前人也是一样一提到那个名字,就为之语气微变。 文雏声挑了挑眉毛道:“千手师对你们这些人的威慑力就这么强么,光是连他全名赖平观都不敢叫也就罢了,还专门为此编造出了一个南拳魔王的名头……” “假如觉得我们府君会的态度不应该,文门主你大可以自己登门找那位南拳魔王领教,我府君会任何一人,都并不会对此行为,进行任何阻拦的动作。”府君会的接头人如此冷淡的打断了文雏声的话。 “见你们每次都不敢提他的全名,我只是有些好奇嘛。” 在府君会的人这里再度碰壁,文雏声将手里茶杯放下,摸了摸鼻子,便笑了起来:“传闻那千手师师法南洋海神之像,所创的二十四显圣母架,乃是彻头彻尾的邪魔拳术,炼到‘见神如我,世间显圣’的最高境界,更有百千怪异之能。” “如此有趣的好对手,整个世上也难寻匿几个,不是君生我未生,便是我生君已老。” 他叹息了一声,絮絮叨叨了起来:“只可惜,我自家文圣拳未曾到‘燃香奉天’之前,老爷子他偏不肯我向这等的人物挑战,依我看来,这拳术只有打出来的才真本事,闭门造车算什么的本事嘛……” “文老门主他说的是对的。”府君会的接头人突然出声,道:“想要挑战那位南拳魔王,光是以现在以你现在四炼未全的境界还远远不足。” 文雏声越发好奇:“差距真的就这么大么。” “假如说文圣门是因为有着‘下九家’的实力,才位列‘下九家’之中的话,那么那位南拳魔王,就仅仅是因为他位列‘下九家’,因此才位列‘下九家’而已。” “事实上,在长安武行的评估之中,那位南拳魔王其实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有了跻身上九家之前五的实力,之所以还留在下九家之中,据其本人所言,就真的只是因为他自己懒得动身搬去上城区而已。” 府君会的接头人异常郑重的警告道 “假如文门主你是要以那位南拳魔王为目标的话,或许等先解决了那个六龙教的执徐,再拿沧州劈挂、白猿通臂、江西法门三家练手,闭关养神几月,待磨去心中燥气之后,那时候你的精神,也许才能有几分可能直面那套邪魔拳术中的污染。” 第七十七章.拳镇五馆,连下三家(完) “先败执徐、再镇三家。” 仅仅是念着这短短八字,文雏声给人的感觉就整个人都变了。 他纤长白皙到近乎女子的五指不自觉的收紧,脸庞上忍不住的笑意是如此狂热。 如同根本没听见府君会那个接头人话里的“几分可能”一样,说到这样就能过向那个南拳魔王挑战一事,相比于先前的时候,他这个人方才像是活了过来般,整个人的身上都仿佛充斥着一种无与伦比、一种强烈而浓郁的鲜明色彩! 十岁裁诗走马成,冷灰残烛动离情。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作为文圣门历代以来天赋第一、才情也是第一的奇才,文雏声的人生从这一句诗而开始。 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年龄,他便先炼皮、次炼筋、再炼肉,证得宁无酒千幸万苦四十余载方才成就的三炼大成之境,以最年轻的年龄,强行用武力夺得了文圣门的门主之位。 如同这个“人”生来就是为了达到武道的更高境界一样。 到现在为止,文雏声的整个一生,都是简单而直接的一条直线,无论是起点还是终点,都同样异常的清晰。 假如是要比喻的话。 那种纯粹到怪异的精神结构,就像是一副灰白二色的单调素描画一样。 而在这副灰白色的素描画之中,‘武道’的更高境界,则就像是他世界中的唯一一抹彩色般,和那些单调的灰白相对比之下,是如此的浓郁、是如此的鲜明! 之于文雏声而言,那个独据下九家之首位长达十多年的南拳魔王,是他毕生的宿敌。 而为了取得抹平这十多年的时间差距,向赖平观挑战的基本资格。 ——现在,他明白了。 “不管你身后六龙教到底是什么存在也好,执徐,我眼下都必须要先杀了你了。” 寂静的书房之中,文雏声一人的低语声回荡,是如此的确信、也是如此的坚定,且伴随着他的话语声,一股几近乎于妖邪的诡异气息,更是从他的身上一闪而逝的浮现。 “啊,我似乎听到有什么人在叫我的名字?” 突然间,一道陌生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之中响起。 “什么人在那里!”文雏声的一旁,府君会的接头人首先抬起了头来。 循着声音的来处,他望向房梁之上的地方,目光大惊,发现那个声音的主人就像是早就在那里了一样,在阴影之中,他只见到一个脚上头下的身影,从房梁上自然倒吊了下来,即便是在出了声暴露之后,也仍然神态自若的手里捧着一本书籍,正在细读。 望着文雏声两人看过来的样子,越阳楼歪了歪头问道:“我来了挺久的了,见你们聊的正尽兴,就没出声打扰,从书房里拿了几本书先看着,你们应该不会太介意的吧?” “你到底是什么人……”府君会的接头人似乎质问,但同时,身边的文雏声却是按住了他的肩膀,笑了笑道:“你定下心来仔细看看。” 仿佛那话音有什么诡异的魔力一样,府君会那人本能的跟着照做。 在月光的照耀之下,他终于从那垂落的阴影之中隐约看到,倒吊而下的那人的脸上,竟是覆盖着一张无比诡异瘆人的木质傩面。 身形雄伟……脸覆傩面……气质宛如邪魔…… 看着眼前这人似乎和传说中无不吻合的形象。 意识到刚刚才谈论的对象,本人就这么突然间诡异的出现在了眼前,府君会那人仿佛见鬼了一样,思维如遭雷劈,心脏跳得像是快要爆炸,只能本能的看向了一旁的文雏声,寄托希望于他身上。 “你就是那个六龙教的辰龙神君,执徐?” 根本没有理会身旁人的希冀目光,文雏声目光灼灼的看着眼前之人,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一样,在等到答案之前,他的身躯便先一步行动,步子一踏,就直接就向越阳楼扑了过去! 似乎是凭借着野兽一样的直觉就确认了越阳楼,他的声音异常愉快道:“正巧,我原本还准备找你来着的呢——” 话音未曾彻底落下,兔起鹘落之间,他不过是周身的皮肉一抖一弹,整个人妖魅一样的身影,就像是离弦之箭般,瞬间接近到了越阳楼的身前! 古以六尺为步,半步为武。 这三尺之地的距离之中,文雏声可以看到越阳楼手上捧着的那本书的书名是《太史公记》四字,而越阳楼同样也可以清晰的看到,文雏声的眼瞳之中,那清晰无疑的狂热杀意。谷 我-要-杀-你。 虽有没有任何一句话能在这时说出,可从文雏声那直指自己周身要害之处的残暴拳势之中,越阳楼却分明是读出了这一重的含义! 在武道之中,大多数拳术都讲究力从地起,而依靠前脚足趾之力倒吊于横梁之上,保持这个姿势的越阳楼,面对文雏声的拳势本该处于劣势。 但…… 令人惊异的是。 那一刻,他却不仅没退,反而是脊椎大龙一晃一摇。于半空之中,极其不可思议的改变了身躯的重心! 如同禁不起狂风的柳叶,顺着文雏声的拳势,他整个人在横梁上一荡。 直到翻了一圈后,两人的前后位置,瞬间逆转,而抓住文雏声来不及转身应对这个机会,越阳楼则是嘿嘿一笑,转胯拧腰,便是一记鞭手朝文雏声腰背横砸了过去! 皮肉藏锋、筋骨发劲。 这一记足以轻易撕裂人体的鞭手砸出,却是根本无声无息的模样! 虽然没有感受到一点动静传出,可从经验和直觉,都能推断出有杀招从身后袭来,文雏声却丝毫没有大意。 纵使这个距离来不及回身,但依靠无限接近四炼大成的身体素质,他不假思索的弹筋送髋、通臂达背,一步之间,却也是这么的抢出了生机,拿微微咔擦裂响的小臂骨,代替了主宰一身力量的腰背受伤! 一击没有干脆破坏掉关键目标。 这转瞬之间,就像是形势重新逆转过来了一样,变成了是越阳楼拿着背部面对敌人。 甘愿挨打受伤自然不是文雏声的风格,见到这个机会出现,他目光一闪,旋即眼眸一闭一睁,怒目扬眉,明明那张近乎女子的俊美面孔,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可一股子的残暴嗜杀的意味,却分明是从他的五官之中钻了出来。 文圣拳乃是山东齐鲁之地流传的拳法,受到儒门理念影响的部分很大。 除了讲究内外五行,八方运化,集于自身的“十三势”之外。这门拳术中最重要的地方,便是通过先燃香后习武的举动,来进行儒门中“四端”的修行。 所谓四端者。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而又因麒麟怜生,是为仁兽;白虎通义,是为义兽;凤凰有仪,是为礼兽;灵龟知凶,是为智兽…… 那一刻,文雏声笑了笑,屈身拗步,一拳捣出之后,便悠然讲道:“我文圣门将最凶最恶的四门拳术,以四端四兽命名。” “而现在这一拳,我取自白虎衔刀,不义者当诛之意,号为白虎义拳,兆死,见之者凶,且请君细细观之——” 文雏声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这一拳而掀起的阵阵风流,那声音便已经破碎残缺。 宛如领受着天命,来理所应当的诛杀不义般,白虎义拳快不可当的直指越阳楼的背心,将他垂落的漆黑发丝吹起的同时,也吹起了手中那本《太史公记》的泛黄书页。 似乎根本没有在意身后的杀机一样。 越阳楼的目光落在那不住翻动泛黄书页上,只见其最终恰好到了《刺客列传》。 而随后,背对着袭杀而来的文雏声,他则是也笑了笑道:“正好,我观聂政之刺韩傀一篇,亦是有感,偶得一式妙手……” 在白虎义拳那堂皇而浩荡的拳势下。 越阳楼依然是原来的那个样子,但只不过是脊椎骨一起一伏,他却像是瞬间浑身贯穿了一股劲力般,从伸直的手臂到足趾,他整个身躯连成了一条笔直的长线。 仅仅是向上向前一荡,于半空之中,他脚上头下的样子,就反而是变成和‘拖刀’一样的姿态。 那一刻,借着荡回,然后向上抬起的力量,越阳楼整个人翻身腾空而起,此时,若说那皮肉为鞘、骨骼为锋的手掌是‘刀剑’的话,于是,那锋锐从下而上扬起,随后便有了皮肉轻易分开的声音,以及文雏声整个胸膛都被贯穿的血腥情景! “——礼来不往非礼也,请君亦是一观,观我这一剑‘白虹贯日’到底如何。” 第七十八章.老凤不老 文雏声当然想要开口。 但却根本没有办法开口。 因为那一道贯穿胸膛的伤势,更同时贯穿了他的两肺。 此时想要开声说话的话,光是动一动念头,那宛如破风箱一样抽动的两肺处传来的痛楚,就几乎是让人想要晕厥过去。 那“白虹贯日”的一招,乃是越阳楼以守静斋的第七门秘传拳术为基,融汇今夜得自张肃卿的‘伐桩破根法’和得自孙良工的‘百兵千势’而成,似是拳术,又更似是剑术、枪术,以徒手便打出了兵器的效果。 作为亲身直面这一招的对象。 文雏声更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使这一招的人虽然还仅仅是两炼大成的境界,但这手拳术本身,恐怕却是早就达到了四炼大成的境界,否则绝不可能如此轻易的破掉他这具无限接近于四炼大成的肉身! “既然光是无限接近于四炼大成的肉身也不够的话……” 想到这里,文雏声的眼底瞬间闪现过一丝犹豫的情绪,但是在转瞬间就被决然所替代,开始按某种特殊的节律,强行操纵着残破的肺部呼吸,不顾那剧烈的痛楚。 无限接近于四炼大成的意思,就是随时可以突破四炼大成的意思。 作为文圣门历代以来的第一天才,他强压境界的目的,也只是为四炼大成时的蜕变,铸下足够坚实的根基而已,但眼下既然连打败这个执徐都做不到的话,再谈以后的话,那也就根本没有了意义! “四炼大成的拳术,对战四炼大成的肉身。” 感受着四炼中他唯一欠缺的骨骼开始蜕变,文雏声从四端拳术中最善攻的白虎义拳的拳架,切换到了最善守的麒麟仁拳的拳架,像四足的野兽一样伏下了身子,眼瞳陡然化作通红,从牙齿缝隙中挤出了低沉的吼声,仿佛在道。 “那就来看看到底是谁的拳术更凶恶,来看看到底是谁最后活下来!” 那一瞬间。 看着文雏声骤然变化的模样。 感受到一股近乎妖邪的诡异气息从对方的身上缓缓浮现出来,越阳楼嘴角不禁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心道先前的感觉,果然不是自己的错觉,而这个文雏声的身上,也果然是真的隐藏着某些莫名东西。 毕竟,讲道理的武功,和不讲道理的道术可不是一回事的东西。 要不开挂的话,哪怕再怎么有天资,该熬时间的地方,还是得照样熬时间,怎么可能仅仅二十来岁,便达到四炼大成的境界。 “只不过,这家伙又是不知道自己血脉异样的又喜欢压境界不得不临场突破的……” 越阳楼转念一想,这不就是标准的主角配置么。 那按照自己这六龙教护法的画风来看,接下来的剧情岂不就是…… 想到这里时,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面对迅速摆出麒麟仁拳的拳架的文雏声,他四炼大成级别的拳术再度轰出,掺杂了部分从白虎义拳中吸收的精妙变化,从‘白虹贯日’化作‘彗星袭月’,快到不可思议的,瞬间便直接轰开了他文圣四端中最善守的麒麟仁拳的拳架!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 收回拳头,回忆起前世的某些记忆,越阳楼想了想,忍不住‘桀桀桀’的笑了两声,故作声音嘶哑道:“此子恐怖如斯,断不可久留!” 虽然拳扫长安,广传异武的计划还没有完成。 但在他心里面,长安武行的每一个有潜力的武人,却都是早已经被他默认成了自家之物。 在完成潜力和剩余价值的兑现之前,文雏声想要自毁根基,来提前突破,他怎么可能放任这种事情在自己的眼前发生! 轰的一声。 向四炼大成的境界开始蜕变的过程被强行打断,文雏声的身躯倒在地上,连肌肉紧绷的本能都无法封锁的大量流了满地。 虽然是这样凄惨的情况,但依靠着躯体之中的那种诡异力量,他却仍然是没有死,整个人的意识都在全身的剧烈痛楚折磨之中,保持着一种堪称酷刑的清醒。 正因为文雏声他能够感觉到越阳楼也是和他类似的人。 所以在这个时候骤然受袭,突破的过程被阻止,他才是更加无法理解,咬牙嘶吼道:“你这家伙,为什么……” “嘘,噤声。” 没有管文雏声本身在说什么,越阳楼突然间抬起头,却只是看向他的身后,在那里,有一个苍髯虬须的高大老者悄无声息从黑暗的阴影之中走了出来。 文圣拳,亦名长寿拳,门中有“八十出功,九十不松”的说法。 在长安武行里,其实很少有人知道,除了文雏声这个直接打死父亲上代门主夺位的孝子之外,文圣门的最强者,实则却是那个几乎将同时代之人都熬死的文老爷子。 “文圣门,文梧凤。” 来人的苍老大手将重伤的文雏声扯到身后,报出了自己的名字,笑眯眯道:“我家的雏凤儿年幼不懂事,惹出来这么大的麻烦,着实是叫客人你失笑了。” “你想拿孩子还小的理由来搪塞我,让我放过他?”越阳楼一眼就瞧出了这自称文梧凤之人的心思,忍不住笑了起来:“老头你家这雏凤儿快三十多岁的年纪,可是比我还要大的多吧,若是这还年幼的话,那我岂不就是彻底的小儿辈了?” “这辈分我可不敢认。” 文梧凤极为洒脱了耸了耸肩,笑容依然如旧道:“我只是想说,不过是一个四端拳术都还没炼到圆满的外行武师而已,仅仅是他文雏声,什么时候连这种小孩子,都可以代表我文圣门的完整传承了?” 越阳楼读出了文梧凤的言下之意,感到有趣,道:“那……按照文老爷子你的说法?” “哈哈哈,当然是换成老朽我来陪你打!” 回答的声音毫无犹豫,如掷地有声,这话说罢,文梧凤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掩藏在长袖之下修长手臂敲了敲胸膛,随即更是发出宛如洪钟大吕般,直震人心的金铁之音。 “文雏声那小子,就算强行突破成功,也不过就是个强点的四炼大成而已,不说我文圣拳的至高境界‘燃香奉天’吧,连四端拳术都只有麒麟仁拳和白虎义拳还算像点样子,要想到能和老朽的程度,怎么也得再苦练个二十多年!” 眉毛飞扬的说着,文梧凤……不,这头文圣门的凶禽老凤异常愉快咧开了嘴,道:“先前你那一招里面的变化应该是从那头熊猫和那个小滑头那里偷学的吧,老朽我这里你没见过的拳术还有很多,你要不要也来试着偷学一下?” “好啊。”越阳楼欣然应战,不过将手里的《太史公记》一丢后,他摆出来的那个拳架,却是令文梧凤有些啼笑皆非,道:“你拿新学到手的白虎义拳,对付老朽我这个文圣门曾经的门主?” “为什么不呢?”越阳楼反问了回去。 见到这个回答,文梧凤狭长眼眸微眯,道:“那老朽我就只能先提醒你一下了,老朽我和你以前的那些对手,可是根本不一样的。” “或许吧,至少我现在知道了。” 越阳楼只是无所谓的颔首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窗外还未到中天的残月。 夜和时间都还漫长,他心想道,如今有这么一道意外惊喜的大菜填肚,在找上赖平观那个真正的主菜之前,这个文梧凤的拳术,也应当是足够他再撑一天不饿吧? - 间间房屋倒塌,声如轰鸣雷震。 半刻钟之后,急急从冀州蚩尤馆追到孙膑武库再追到文圣门的众人。 看着眼前像是被拆迁队肆虐过的废墟,以及那一堵堵生生被撞碎的墙壁、一颗颗被踢断的树木,纵使想象力再怎么丰富,这一幕景象面前,他们也是不由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以往的文圣门。 “这、这、这、这、这……” 人群之中,徐牧尤一连好几个这字,像是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一样,只能这么苍白的发出毫无意义的几个音节,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到身旁人的不可思议,在徐牧尤的一旁,一个有着标志性的两撇小胡子、看起来老实至极的中年男人忽然出声解释道: “抽筋、拔骨、剥皮、化肉,每一炼的大成,对人体素质的提升,都是和递次增加的难度一样异常恐怖的,直到最终四炼大成时,那种境界的武人,据说更是达到了人体能够达到的极限,有举鼎掷象之力。” “依照眼前所留下的现场痕迹来看,在这里战斗的两人,真实实力只怕是都已经接近四炼大成,或者是干脆就是四炼大成。” “文雏声那个怪物也就罢了,他先前就已经是三炼大成的境界,说是这段时间又有了突破也不算让人奇怪,而这六龙教的执徐,我却是没想到,除了一手堪称恐怖的枪术外,他本身竟然是也有接近、或者就是四炼大成的炼体境界!” 孙良工顿了顿,两撇小胡子微动,不仅话语里隐隐怀着几分后惧之色,而且声音也更是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就变成了微不可察的低声喃喃: “他说他是武道上举世无双的天才,难道真的不假?” “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够只要亲眼的看过一遍,就全然领会无论多么复杂的拳术、剑术、枪术。甚至连在炼体方面也一样,用天赋异禀都不足以形容么!” 第七十九章.似乎是经典情节 虽然表面上仍然是个处于古代背景的世界。 但实际上,因为有着道术这种东西的存在,在长安城这种大城市之中,各种技术的发展,却是已经部分接近了现代文明。 譬如说。 在文圣门那里的众人,终于想起来了报警报案之后。 漆黑的夜幕下,几辆挂着特殊车牌的警车和救护车便很快到来,从上面走下来了一众戴着墨镜口罩的壮汉护工,动作极其利索的将受伤者紧急包扎之后搬上救护车,并进一步到文圣门的废墟之中,展开清理搜救,找出剩下来的幸存者。 那武朝从上层到下层整体的官僚作风,平时到底是什么样子,大家心里也都清楚。 看到看到这副报警后这些来人,一反常态的工作景象,即便是孙良工他心里也不由得泛起了嘀咕,忍不住道:“没吃拿卡要还事情干的利索,这可不太像是衙门里那些小吏的作风啊。” 而就在他想到这里时。 这时,在那些先赶过来的车辆后头,又一辆同样挂着特殊车牌的车也赶了过来,停靠在路边,首先是从里面钻出来一个身形娇小的丧气少女,打开了车门,再然后是一个有着酒红色头发的强气场美人,也跟着走了出来。 凭借着作为武人的敏锐直觉,孙良工本能的就察觉出了谢小娴和宁媗两人身上的异常、以及那股名为“麻烦”的味道。 正当他想趁着还没被注意到,赶紧离开这里下班回家之时。 然而,天不遂人愿,宁媗却像是察觉到他刚才停滞了一下便转移的视线一样,在下了车之后,便毫不犹豫的朝孙良工这边走来。 ‘遭、要遭……’ 见到这情形,他瞬间意识到事情不妙。 而就在说话之间,宁媗便已经走了过来,异常熟练的从风衣的口袋中拿出了异闻司对外行事证件出示,温和的笑了笑道:“因为现在这场事件又牵扯到另外一起重要案子的缘故,作为现场的目击者之一,这两位市民,我需要你们配合一下调查。” “抱歉,我家里老婆孩子还在等着,热着饭菜,我不能让她们担心……” 孙良工一回答就是满满的推辞之意,可话到一半时,宁媗那平静的目光,却让他顿时感觉到自己的心思,好似都被看穿了一样。 “没事,这位市民先生你可以畅所欲言。” 看着孙良工有些尴尬的样子,宁媗笑容依然温和,转头朝一旁的助理谢小娴微微扬了扬下巴后,便轻声笑道:“反正这也是依法征用……” “什么,征用?!” 孙良工质疑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紧接着,谢小娴就接替转身离开的宁媗,一板一眼说道:“根据《对非正常犯罪暂行管理条例》的第三十七条细则来讲,每一个大武国民享受着受保护的自然权利的同时,也有着相应的自然义务,在特殊时候,应当……” - 大约是时间过了半刻钟。。 在接受了狂暴法治精神、以及一通公民权利与义务的轰入式教育后。 很快,被征用的孙良工,和附赠品的徐牧尤两人,他们就再次见到了宁媗的身影。 在文圣门那些被迅速清理出来的废墟之中。 此时此刻,宁媗这个异闻司调查官的身边,除了工作人员之外,同时还多出一老一少的两个幸存伤员。 而看到这两人面容的瞬间。 孙良工则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不错,看来你果然也是认得出这是谁啊。” 那一刻,宁媗温和的声音响起,看向谢小娴领过来的两人,微微颔首道:“或者说,这位市民先生你还要我亲自来报出你的真名么。” 见到身份似乎都已经迅速被调查了出来,孙良工只得无奈的举起双手投降,道:“像是大人你怎么知道的一类废话我就不说了。我只想尽快配合完成调查,赶紧避开这通六龙教和你们之间的麻烦。” “放心吧,我们异闻司有着严密的线人信息保密系统,孙良工孙先生,你协助我们调查的事情,这里除了我和狗狗之外,绝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宁媗小姐淡金色的眼瞳好似能够人心,直截了当便开口消除了孙良工最担心的后顾之忧。 “作为这场案件三次袭击的目击和亲身者,我需要你们知道的所有有关于‘六龙教’及‘辰龙神君-执徐’此人的细节信息。” “既然是在文圣门之中,那就由老朽我先来说吧。” 忽然间,在一旁的文梧凤插话了进来,艰难的锤了锤胸口,咳出了一口血水,像是伤重将亡。 看着他这个样子讲起了文雏声是如何强行突破四炼大成,击退执徐那个怪物保住整个文圣门的过程。 不知为何,孙良工却没来由的感到了一股深深的奇怪。 - - - “丑牛、午马、未羊、戌犬。” 四周幽幽暗暗,影狱之中,看着眼前墙壁上,现在只剩下四副的傩面。 越阳楼笑了笑,将自己的‘辰龙’也先挂了上去,随后,从他身后一阵脚步声响起,似乎已经许久没出现过的玄虚子,便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骨折、内出血、脏器破裂、皮肤组织大规模挫伤,还有全身上下的诸多贯穿性伤势……” 看到他现在这副躯体如此凄惨的模样,玄虚子反而忍不住笑了起来,打趣道:“越先生你这算是天生的倒霉命么,每次出去之后,都是一副重伤到快死的模样回来,我还有你这次换成了凡人之躯就能例外呢。” “没办法,谁让我这人的命似乎就是这个样子的嘛。” 越阳楼不以为恼,只是长长叹息了一声:“虽然说意外本身也确实算是意外,但这次只不过是提前蹦出来了一个四炼大成已久的老头子而已,非要讲的话,相比之下,说不定还能算是运气已经很好了的呢。” 从无功县到漆水村到三千里秦岭这一路上走来。 越阳楼哪次遇到的不都是远超过自己当前水平的敌人。 相比起从难境到劫境之间的鸿沟,两炼大成和四炼大成之间的差距,还真是说不上什么。 “如果越先生你觉得这随时都快要死的样子,也算是运气很好的话,那确实是你对的啦。” 看着越阳楼这副好像都快要习惯适应的样子,玄虚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里嘀咕着他这运气还真是邪门。 要光是纯粹的倒霉蛋也就罢了,可看他这情况,却是每次都能诡异至极的顽强生存下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越阳楼的这身鬼运气,不学楼观道的道术还真是浪费了一身天赋,要是再来死上个几次的话,搞不好距离劫境都是不远了吧? “说起来……” 在越阳楼旁边找了块地,给他亲手包扎伤口时,玄虚子也看到墙壁上那仅剩下的四张傩面,不由得饶有兴致的问道:“墙上原本那张‘酉鸡’的面具,你这是给它找到主人了?” 感受着这女人粗暴的包扎手法,越阳楼嘴角抽搐了一下,翻了个白眼道::“这种事情你不是随便共享一下记忆就能知道的吗?” 见到他这话,玄虚子只是竟有些温婉的笑了笑,然后颇为无可奈何的抱怨道:“越先生你还是真是不懂女孩子的心意呢,像这样两人相处的时间,你知道这是多不容易么,真要是按你说的那样直接共享记忆,岂不是就没意思了许多。” “虽然我不懂什么叫做女孩子的心意…” 越阳楼绷着一张脸,看向自己迅速被大量绷带裹成木乃伊的手,虚着眼睛道:“但只是包扎一下伤口,应该不必要捆成这个样子吧。” 玄虚子捏着下巴似是在思考,突然间很有病娇意味来了一句:“也许我是想这样将你彻底留在身边陪我哦。” 越阳楼很明显的愣了一下,心想,按照这坏女人的作风,搞不好还真的…… “哈,其实是开玩笑的啦。”玄虚子很少女的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给越阳楼的木乃伊手打了一个蝴蝶结。 “虽然我对这么做并不感兴趣,但越先生你可是要小心,你家的那条小鱼儿可是在某些时候……” 话听到一半,越阳楼一脸义正辞严的打断了她的话,道:“不要再说了,余师姐她到底在哪里。” 看到他这个样子,玄虚子笑的更开心了,像条美人蛇一样,一身妖娆的雪白身段滑出宽松华裳,灵活的缠上了越阳楼的身子,贝齿轻轻咬着耳垂,温声呵气道:“放心吧,我找了个理由这次把她先支走了,而这里的信息也用权限暂时隐藏了,所以,只要你越先生你不主动说……” 她顿了顿,诱惑性的说道:“这,就是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偷~情~哦~” “别说了,坏女人,我对余师姐的感情天地可鉴,怎么会屈服于——唔…唔…唔……” 尝完了头汤,某个先偷跑一步的慵懒美人义正言辞道:“既然都受这么重伤,不能动了,那就正好给我兑现你之前说的双修,赶紧以正事的疗伤为先再说!” 她半绾起青丝,居高临下的拿纤指点了点越阳楼的胸膛道:“——这可是女儿家的心意,不准拒绝!” 第八十章.【劫变相转众生武经】 阴与阳、清与浊、男与女。 从那蛮荒原始的时代起,这和饮食并列的行为,便是这世上最古老也最神圣的仪轨。 浓稠如墨的阴影之中,在那两人身下,坚硬的地面不知何时化作了一方温热的池子,茫茫的雾气翻涌,如轻纱,也如幔帐。 像是朵妖娆的黑色曼荼罗花般。 清冷美人半绾的青丝散落,缎子般的墨色的长发飘浮于水面上。 茫茫的水雾中,阵阵的浪花声翻涌。 俄尔,涟漪荡起的间隙里,惊鸿一瞥,只见那胜于冬月初雪许多的肤色一闪而过,那影影绰绰之中,有细微的声响许多,没有间断。 作为修道之人。 玄虚子平常的气质本是淡漠而清冷的。 就像是那天边的漂泊浮云,就像是深山的幽远晨雾。 虽然似是近在眼前,仿佛伸手可及,但想要触及之时,却总是捉摸不得,只能远观那云光流转而长叹,此非凡尘所能羁留。 可在此时。 她满头青丝披散圆润香煎,绝美玉颜之上,原本的清冷之中,却又多出了几分扶起娇无力的慵懒。 伴随着阴与阳的轮转。 在此刻,这最原始的自然仪轨之间。 除了满身严重的伤势正在飞快痊愈外,越阳楼更感觉到,一股庞大的隐秘知识,也逐渐通过这种密切的交换,正在缓缓渡让到自己的脑海之中。 “这是……”他正要疑问。 旋即,玄虚子就像是轻易看穿了他想要说什么一样,狡黠眨了眨眼睛,便再度俯下头,封住了他的说话能力,同时颇为含糊道:“我看越先生你先前不是对这些知识很感兴趣的么。” 【以下省略■■■■■字的不可名状】 “这份礼物确实对我非常有用,多谢你了。” 片刻沉默,越阳楼的话音有些无奈,当然能看的出来,对于[仙道禁书目录]的存在,玄虚子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 既然可能会影响到感情,那有些问题干脆就不要现在去问好了。 等来日自有日久天长,到了能够说出这个秘密的时候,不必她去问,越阳楼也自是会主动说出来的。 ‘这坏女人还真是把我的性格拿捏的死死的啊……’ 一边这么心想着,越阳楼一边感受着脑海中多出来的隐秘知识,突然间,莫名的便有了种正在吃软饭、好像是被这女人反过来包养了的感觉。 ‘错觉,都是错觉!’ 或许是最后一点男性尊严作祟,他在内心里摇了摇头,强行驱散了这种感觉。 不过,当转眼看到[仙道禁书目录]上新收录的那些隐秘知识的信息,玄虚子的这口软饭吃的,却直接是让他道了一声“真香”! 五代时秀才唐宗楚所著、言之凿凿记载着一尊号为‘灵海君’的邪神相关事迹的《烛行录》、据说说前朝时‘铁鹤道人’飞升前所留下的残笔之一的《铁鹤书》,还有东南那边广为传播的烛照教的秘传教典《辉煌图卷》,不知是谁人留笔的《空想笺谈》…… 原本在异武道的几个境界推演出来之后,接下来具体的武道功法的推演,就需要大量的推演值来作为燃料。 但此刻,这一大堆隐秘知识的收录,给越阳楼带来了同样是大量的推演值。 机缘巧合之下,可谓正是缓解了他的燃眉之急,省去了他原始积累的缓慢过程,不必等到六龙教正式登台之后,再通过手下来搜集知识! 不过,虽说是时常总说温柔乡是英雄冢,但修行也讲究一个有松有驰,越阳楼本欲再流连一阵后,再谈异武之事,可怎料,玄虚子忽然间却于他耳边糯糯道:“越先生你去忙你的便是……” “你不是前一刻还说这是女儿家的心意,不容拒绝的么?” “越先生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有一句叫做女人最喜欢善变。”玄虚子嫌弃的翻了个白眼,推了推他道:“我现在意思变了不行啊,赶紧的赶紧的。” “是是是是是,小师祖你说的总是有道理。” 最终,依着玄虚子的意思,越阳楼只得闭上眼睛,强行让自己无视她的不断干扰,将注意力集中到[仙道禁书目录]的面板上。 推演值,足够。 隐秘知识,足够、 所有前置条件,全部足够。 “既然如此……”越阳楼长长叹息一声后,异常果决的决定道:“那就直接在今天把异武道的具体修行功法,给推演出来吧。” 将相关素材和推演方向都迅速填入其中后,他用意志碰触了一下[仙道禁书目录]的推演选项。 旋即,在那迅速燃烧起来的庞大推演值作用下,一股炽热的暖流飞快充盈越阳楼的全身,使他脑海之中的那活跃灵感和无数隐秘知识相互碰撞,仿佛迸发出了火花。 原先推演出来的异武道境界就像是一个空荡荡的框架,只是因为越阳楼‘天生’如此强大,才强行达到了法相的境界,作为一个孤例而难以复制。 但现在。 在那具空荡荡的骨架之上,却有一丝丝血肉组织悄然衍生。 这一刻,仿佛这几日的经历又清晰的再度浮现一般。 在越阳楼的眼前,陈元卿、宁无酒、张肃卿、孙良工、文雏声、文梧凤……那一个个他所见过的武人,都像是在这时、在他的脑海之中重新活了过来一样,他们的思维,他们的拳术、乃至他们坚定的精神意志,都成为了异武道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门功法,最初诞生于世的资粮! 从虚幻的记忆之中。 这些落败在他手下的武人们好似复活了一样。 以最完美、最完整、最理想的姿态,他们共同向着越阳楼攻杀而来。 然后在随即的战斗之中,陈元卿再度被撕掉了手臂,宁无酒再度被摘下了头颅,张肃卿再度被摔倒不起、孙良工再度被一枪点中眉心,文雏声再度被掀开了胸膛…… 承受了众多的伤势。 最终,连复活的文梧凤也同样被再度格杀之后。 越阳楼学尽其人拳术、破尽其人拳理,一门门被拆解开来的拳术,便直接归化为基础的筋、骨、皮、肉炼身四字。 不…… 或许不需要四字。 在此刻的越阳楼看来,仅仅一个字便可以轻易概括这一切。 生者有‘成相’‘住相’,死者有‘坏相’‘空相’,天人有‘福相’‘寿相’,佛陀有‘胜相’‘妙相’。 世间事物能被六根与六识所认识,所表现显示出来的特性,便是简简单单的“相”之一字。 人身的筋骨皮肉是‘相’,天地的云雨雷霆也是‘相’。 既然世间的一切事物,本来都是由相同的最小单位所构成。 那么只要掌握了天地之间各种‘相’的规律,将自身的‘相’进行相应改变,那么世间便没有自身不可变化的事物、没有自身不可以做的事情! 忽然间,好似一道响亮的雷霆在心中炸开。 那一刻,越阳楼本质显化的‘天演法相’自行的便开始运转了起来,将那周身的那些残留伤势,转化成了一种极其玄妙的形式,覆盖叠加在了他的身上。 仿佛这门异武从诞生起就有着自己的生命一样。 从越阳楼的心中,几乎没有任何的来由的,《劫变相转众生武经》这个名字就自然浮现而出,与此同时,还伴随着这门异武的大量具体信息。 用简单的话来说。 这门异武的关键核心,就在于‘相’之一字上。 第一部分的‘劫变篇’,以天演之道为根基,讲的是遇险之时,将‘空相’‘坏相’逆转为‘住相’、‘成相’之法,即便只是练到小成,头颅被斩,也可以运使此篇,凝固伤势,延迟身死的时间,直到头颅被重新缝上,或是干脆被打成粉碎。 而第二部分的‘相转篇’,则是承接‘劫变篇’,每逢一难、一祸、一劫、一灾,便生有一重变化、一重妙相生出。 只要能够运使此法将定格下来的种种伤势顺利化解。 受烧伤而焚者,或有化火之能,受刀兵而分者,或有不坏之能,受车马而撞者,或有神速之能……每一次无论原因的受伤,最终便会化作一重‘妙相’,护持身躯! 若是能够再配合第三部分的‘众生篇’的话。 这一重重的‘妙相’进一步演化,结合具体的某些条件,就能够像是最原初版本的《劫变相转众生武经》一样活过来,化作一门独立的异武,选择宿体的武人,来让自身不断的进化、完善,同时回馈到母体的身上! 因为本就是这门异武的创造者的缘故。 越阳楼能够感到,他天生便是‘劫变篇’、‘相转篇’、‘众生篇’尽皆大成的境界。 通过将定格的伤势化作‘妙相’,他从现在的身上,便立刻可以根据守静斋的拳术以及文圣门的拳术,为此专门衍生出数门相应的子体异武! 修习这些异武的人越多,从被传授者那里,传授者所能的到的好处也就越多。 在察觉到这门异武的本质之后,几乎是一瞬间,越阳楼就意识到一件事情:“要换一种说法的话,这不就是打着拳术名号的传销嘛!” 第八十一章.愿为薪柴起火烧身 仙道禁书目录的推演,是基于越阳楼自身的。 而[劫变相转众生武经]这门异武,则正是他脑海中前一世的记忆和这一世所学的无数隐秘知识相结合的集大成之作。 和以往那些仅仅是改造他自身的异武不同。 这门异武的关键之处,就在于集合众人之智,来不断完善自身。 就好似金字塔的结构一样。 最底层的新人,将自身一部分闲置的脑力、和具体使用时的用户数据作为默认的‘免费的学费’,提供给掌控着最初母体版本的越阳楼,用来完善异武。 而同时,越阳楼则将这“众人之智”中的一部分,拆解为‘灵感’、或者是‘顿悟’,经过一番包装后,作为发展新人的回报,先来诱惑老人发展新人,再来将新人转化成老人,进而达成‘人人疯传’的效果。 说实话,这种拆了东墙补西墙的集资骗局其实并不高明。 但无论是在哪个世界,追求低风险,高回报的事情,却永远是大多人难以摆脱的本性。 各种骗术的核心关键都在于如何让人心生信服,而随着第一轮入局者的收益兑现越来越多,看到这些‘事实’,心生信服的新入局者们,便会自发的向自己认识的亲朋好友进行宣传,为这门集众异武的完善,不仅贡献出自己的闲置脑力和身体数据,更贡献出自己的人脉及社交关系。 经过大约半分钟时间不到的沉思。 围绕着这门异武为核心,越阳楼的脑海中就已经异常迅速浮现出了一个‘集智’计划的雏形,并将其和自己原本‘拳扫长安’的计划结合了起来,心想道: “本来这种集资的传销式骗局,就需要竭力宣传其神秘性,掩盖其具体的生财之道,以避免大量的质疑形成舆论,影响到骗局的病毒式传播,而我连挑长安十八家武行的过程,将大势逐渐积蓄起来之后,不断吸引到更多目光,岂不就是给这门异武做的效果最好的宣传代言,极大的增加了其可信度?” 具体的如何实施,越阳楼当然知道要长安的具体社会情况后,再进行详细完善,不可能直接生搬硬套前世的记忆。 但[劫变相转众生武经]本身的效果就在这里。 万变不离其宗,至少最基础的几样效果不会改变的。 光是这座影狱之中的囚徒,当然尚不足以真正测试出这门异武的全部的潜力,而几分心思转念之间,越阳楼心里便已经迅速的浮现出了以个最合适的实验对象。 不知何时间,他那身旁的美人再度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看着眼前重归寂静的场景,越阳楼挥了挥手,影狱中专门分割出来的这个核心区域,则是又变回了原本的样子。 空荡荡的一间大殿中。 朱漆供案后,墙壁上绘着的十二尊姿态各异的傩神之像活灵活现,但头颅的部位,却大半都是故意设计成空缺,使得仅有完整几尊,反而是显得多余臃肿。 从墙壁上取下那副属于他自己的傩面,越阳楼重新化作‘辰龙神君’。 紧接着,感应着其余那几个傩面持有者的位置,他便一步跨出,踏入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 - - 武行里,有所谓‘目击’的修行之法。 讲的是功夫修行到极致,整个人的精神气魄也会被养炼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只要凝聚心神于眼目,直视者便会不由自主的感到恍惚,使强者露出破绽,弱者甚至心防崩溃。 而这重境界再度达到极致,即是武道之中‘虚室生白’的修行成就。 呼、呼、呼…… 伴随着阵阵的好似风箱一样的呼吸声鼓动。 此时此刻,在文圣门的某间密室之中,苍老的武人缓缓睁开眼睛,那双不知何时泛起了点点熔金之色的眸子里,便真似有神光迸射般,使一切都亮堂了起来。 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感受着得到那副傩面之后,现在,于这具苍老躯体之中正在涌动的那股磅礴生机,那一身势如江河般的庞大气血。 正因为先前的每一刻都能感觉到,随着年岁的过去,身躯日渐衰老,每一分气力都在缓缓流失,丝毫不见当年足以称雄的倒拖九牛之勇。 所以。 当这些曾经的力量再度恢复、甚至还要更胜过于往昔最巅峰时许多后。 越阳楼闭关推演异武的这段时间里,明明他有无数的机会,随时都可以向异闻司将那一夜战斗所发生全部事情举报上去,但最终,文梧凤却仍旧是选择了藏下了手中的这副傩面。 “酉鸡神君-作噩。” 苍老的武人细细咀嚼着自己从傩面之中参悟出来的这个名字,旋即将这副诡异的傩面从脸上摘了下来,找了面镜子再度照了照。 果不其然,当这次第三次戴上这副傩面之后。 在镜子之中,他原本该是皱纹密布的脸庞,也是变得越来越年轻起来,不像是七八十来岁的样子,而像是四五十岁的样子,连一头苍老白发的根部,也逐渐泛起了乌黑油亮之色。 是的。 不仅是曾经巅峰期的力量正在逐渐恢复,而且连‘返老还童’这种堪称不可思议的事情,也更是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作为一个将毕生都献给武道的人来说。 相比起这一刻的时候而言,就算是当初亲眼看到文雏声武功大成,将他父亲、也就是自己亲生儿子打死上位的时候,他嘴角的笑容或许都没有如此喜悦过。 “生死门关无彼我,清凉拨杀烧身火。泥胎化作金玉质,白骨焚成丹一颗!” 在暗室之中,文梧凤轻吟着不知是从哪个道人那里听来的偈句,朝着那片逐渐蠕动起来的阴影,虔诚的低下了头颅,道:“前路未尽,这真是太好了。” 他顿了顿。 将摘下的傩面重新戴上。 看着前方那片原本该是空无一物的阴影,头低的更低了,笑的也更开心了、 “——六龙教护法神君,作噩……参见执徐大人!愿为大业成就,烧此老朽残身!” 第八十二章.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踏、踏、踏。 清晰的脚步之声。 在本该空无一人的暗室中响起。 从那浓郁如墨的阴影深处,犹如妖魔化身般的俊美男子走出。 看着眼前虔诚垂首的苍老武人,他不禁也是一笑,随即将腰间的傩面取下扣在脸上,悠然道:“看来文老爷子你果然是做出了明智的好决定啊。” “六龙教前程远大,老朽自是甘愿附骥尾而涉千里,攀鸿翮而翔四海。” 文梧凤神色狡黠,虽是笑着说着恭谦的话,但当他抬起头时,四目视线相交,越阳楼却是能够从他那眼眸中,分明看到了灼灼如火的焰光。 他心知。 像是文梧凤这种一生追求武道巅峰的人,无论是道德礼法、还是世俗名利,对于这种人来说,都只不过是过眼浮云而已。 只要能够达到……不,只要能够看到一眼那毕生心愿的境界。 纵使说是投身于六龙教这疑点重重的神秘组织为人驱使,文梧凤本身也心甘情愿愉快的溺毙在这幻梦之中! 似乎是双目能够轻易洞穿人心一样。 越阳楼深深的看了这个执念近乎疯魔的苍老武人一眼,出声道:“我听说,那一晚的战斗过后,异闻司的人也找过来了?” “假如他们没有对我说谎的必要的话,是这样的。” 文梧凤欣然应答,丝毫没有隐瞒的,就作为谁也没想到的六龙教内应,将配合宁媗进行调查时,所遭遇的所有事情和相关情报,给尽数抖搂了出来。 “大概因为我身为四炼大成的武人,对于异闻司来说,也有一定利用价值的缘故,那个自称是叫宁媗的小姑娘,同时也向我透露出了有关调查进度的内部信息。” “辰龙、寅虎、亥猪……她说,六龙教现在已经有三尊护法神君的存在,进入到异闻司的视线之中了,虽然这个组织存在的具体目的,目前仍然还是一片未知,但根据某一方面传来的情报来看,这个点组织的根底,却是有很大可能和妖魔道有关。” “某一方面传来的情报?” 越阳楼的声音似乎有一些好奇了起来。 “具体的情况那边没有说的太清楚。”文梧凤答道:“我问起来的时候,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随口念叨了一声‘天下无道,灾生四端……啧,连这一句话也一样的话,那么长安城最近出来的这个六龙教的教主,不就只能和……’” 话说到一半,他没要继续往下再说,只是目光抬起来盯着眼前的越阳楼。 见状,越阳楼问:“怎么不接着往下说了呢?” “她说。”文梧凤顿了顿,答道:“那么这样的话,这个长安城的这个六龙教教主,不就只能和秦岭的那个六龙教主是同一个人了么。” 听到这话,越阳楼像是愣了一下,意识到异闻司这是查到千山妖宴那事上了,转瞬便是更开心的笑容了起来,旋即,声音低沉似有魔性,洞彻人心道:“那么,知道这件事之后,你应该也借助你身后的那股势力,调查过相关的信息了吧?” “好奇是人之常情,老朽当然也并不例外。” 文梧凤异常坦然了承认了自己借助身后府君会之力暗中也正在进行调查的事情,有些惋惜道:“只可惜,纵使是以我身后府君会的情报能力,也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起到多大的作用,只是调查出来,咱们了六龙教的教主大人,大半月前,似是在秦岭之中,做下了好大的一番事情。” “怎么说?” 越阳楼声音听起来着实是有些玩味的意思,心里倒是真想要听听位于长安城暗面之中的这些家伙,到底是怎么说的自己。 似乎是因为那日得知的信息,太过令人震撼。 文梧凤沉默了一会,才长长吐息了一口气,道:“府君会的那些人的手上,有一张名单,记的是各个活跃的危险人物,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更新上面的人员信息。” “譬如说,最近那个闹出了无功之祸,尽吞几万人之众炼功、叫三司齐出,搜山检水的人屠,便是从原本籍籍无名,直接杀到了这份危险名单的第七位,得了‘杀一为罪,屠万是雄,凶星入命,搅乱天下’的评语。” “而我六龙教的这位教主嘛。”他顿了顿,认真道:“那名单上写,他吞魔啖妖几千众,斗倒一山再一山,乃是那魔中大魔,恶中大恶,三毒中贪心无足、嗔恨难断,痴妄愚想更是无穷的人中大妖!” “哈,好一个人中大妖!” 先是讶然了一下,俄尔,越阳楼便忍不住笑了一声,两根眉头飞扬了起来问道:“既然如此,那这名单上,我六龙教的教主又是名列第几位?” “险险冲入前十,名列第九位。” “不够,还不够!” 听到文梧凤的回答,越阳楼摇了摇头,断然说道:“这名单的排位既然同危险程度有关,那我这六龙教执徐从第一家打到第十八家,拿下中原武行的魁首之位,可够六龙教主的位置,再往上挪个几位?” “不够,当然不够!” 隐约意识到越阳楼的意思,文梧凤回答也是异常断然:“就算是连踏十八家拿下中原第一,武中魁首的名头,本质上也不过是凡人之间的小打小闹而已,纵使是四炼大成的武夫,也不过是能在近距离之中,侥幸搏杀某些道人,远远还不够使六龙教主的名字,再往上挪个几位。” “光是在武行之中的小打小闹还不够,那就不在武行之中搞什么小打小闹!” 那一刻,果不其然的看越阳楼这话音落下,文梧凤这苍老武人的眼眸中,就像是烧起了更加明亮的焰光一样,再度虔诚的垂目低首,便声音带着几分狂热颤抖的问道:“那执徐大人你到底又是要想做什么呢?” “当然是再开武道的新天地!顺便再给这我能看到的人换种活法,换种秩序!” 越阳楼的笑声明亮,眼眸中也似是有着某种光一样,充满着某种异常鲜活的神彩。 见过井外之天之人,怎会甘愿长久居于井低污泥之中?他既然曾说无边众恶誓愿杀,手中又有这种能力改变这一切,那见到长安城的这一切,他又怎可按捺忍受? 没错,他杀人放火,还弑师嗜战。 但相比起这各大黑帮横行,雏幼少女需得卖身为妓才能为生,少年不到十岁便多是要冒着生死的风险为人当打手贩卖禁药的下城区而言。 毫无疑问,越阳楼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好人。 “我曾经顺便看过守静斋那个宁无酒头脑里面的记忆。” 突然间,越阳楼说起了一件似乎和之前说过并无关系的事情。 “按照道理来说,在这武馆和黑帮共生的下城区之中,他的守静斋应该也算是营销最为成功的一家了没错,但我看到他记忆中,明明手里掌握着大量的资源和人脉,但最终也只会躺在上面当猪,躺着赚钱,丝毫不知道利用手里的东西,赚到百倍千倍的收益。”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不由得在想,假如是我的话,能不能做的比他更好,更完美呢?” 他自问自答,言语中是理所当然的意思:“没错,我当然能够做到。” “相比起宁无酒而言,我的力量更强,脑子更好,手腕更硬……那既然如此的话,为何不是不是我这个更加理想的存在,来赚他在武行中赚不到的钱,甚至是直接重新制定整个长安武行的规矩呢?” 下一刻。 在文梧凤那虔诚而狂热的目光中。 越阳楼道:“正因为我是能使武道再开新天的奇才,所以,有着这能力,我便必须得是连挑十八家,将武行原本的旧秩序打碎,将他们从那些小打小闹中解放,如此才能给新的武道、新的秩序立下根基,叫这些人换一种我看着顺眼一点的活法。” 看着眼前这个犹如妖魔化身的男人,平淡着讲着他要使整个武行翻天覆地的事情。 文梧凤将头颅再度垂低了下来,只是重复了一遍先前已经说过的话:“六龙教护法神君,作噩,在此参见执徐大人,愿为大业成就,烧此老朽残身!” 看着他的这个样子。 于是越阳楼便不禁笑了起来。 他抬起一只手,五指修长有力,而转瞬间落于那文梧凤的傩面上。 旋即,文梧凤的耳中就似是听见了有低沉、魔性的声音悠悠响起,道:“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通过那名为[劫变相转众生武经]的异武的作用。 宛如具备活性一样的、大量有关于异武的信息,同时被灌输到了他的大脑之中,深度污染了他的精神。 而几个瞬间之后,文梧凤重新睁开眼眸。 感受着脑海之中多出来的东西,他便像是直接重获新生了一样,长长的从胸口之中呼出了一口浊气,精神奕奕道:“原来这就是往后的路,果然天不绝我武道!” 面对终于找到了路,似乎是有无数想法想要验证的文梧凤,越阳楼并没有说太多,只是道:“将这门异武传播开,并自己修好,就是你要做的任务。” “老朽明白,那执徐大人你呢?” “我?”越阳楼像是又了笑一样,摸了摸脸上的傩面,悠然道:“到文圣门这里,下九家之中,我尚有四家还没有打过。” “既是要拳扫长安,再开武道新天,那接下来,我自是要一家一家的打过去,先三天踏破三家,将他们的拳术的尽皆破去,再约战那位独占下九家鳌头十余载的‘千手师’,众目睽睽之下,夺得这‘魔王’的名号!” “直接约战的话,这么做,那……就不用顾忌异闻司么?” “暴虎凭河,死而无悔者。”越阳楼只是引了一句论语中的话,将其解读为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意思,笑道:“临事而惧,好谋而成,此蝇头蜗角纷争,不足以成大事也!” 第八十三章.官府鹰犬,刻字破法 血腥和暴力永远是这世上最好的舆论催化剂。 尤其是在这各方的利益关系,和武馆紧紧纠缠的下城区之中,‘执徐’一夜连挑三家的事情,则更是像长了腿一样飞快的传播了出去。 除了现在没人能撑门面的动字门以外。 从守静斋开始,‘下九家’之中,如今已是有半数被遭了败绩。 再添之‘六龙教’的那一身神秘因素加成,以及幸存下来的张肃卿和孙良工两人提到那一战时,什么都不肯透露的态度。 不过是短短几天的时间。 有关此事的传闻,就已经发展到了当事人也搞不懂的程度,甚至是不仅仅局限于武行之中,而透过那些黑帮的人,进一步的传播到了更广的范围之中。 因为越阳楼每次前来拜访的前后,都必然会留下一封书信的缘故。 这极具象征之意的东西,则又被好事者专门称作“赤帖石函”,且有理有据道:像是宁无酒、文雏声那样收到大红色的‘赤帖’,就是必须见血方可了结的武斗之意,而像是张肃卿和孙良工那样,收到灰黑色的‘石函’,则是相对缓和一点的文斗切磋之意。 毕竟几个亲身经历的当事人,不是像宁无酒那样已经说不了话的死人,就是像张、孙几人那样签了异闻司封口的保密协议,想死都比说话都更简单。 在这种异常复杂的情况下。 各方的影响因素相纠缠,于是,大众的舆论很快就走向了失控的方向。 有的人因为越阳楼行为过程中展现出来的无可匹敌的强大,而表现出了狂热崇拜的倾向,有的人则因为六龙教这个组织的神秘性,而不由得开始好奇的搜集起了相关的信息。 或许来自于某些官方口舌的正式通知,将六龙教定性为邪教,将执徐此人一系列行为,定义为制造破坏的恐怖性行为。 但…… 这里是民风淳朴的长安城。 因为文化积淀的缘故,而导致群众们最向往前朝前朝再前朝的‘历史古城’。 当有着一定官方背景的那几家媒体口舌,将这一通知消息放出时,或许就是莫名触动了民众的某根逆反神经。 此事的讨论热度不仅没有降低,反而还是像火上浇油一般,传播速度增加的越发诡异起来。 仿佛是有一只只无形的大手在幕后推动般,这次最终使得讨论热度从下城区蔓延到了上城区,便是舆论不受控制发酵的结果。 不管是心怀恶意的人居多也好,还是心怀善意的人居多也好。 就在这样众人密切关注的背景下。 ‘六龙教’的几封‘赤帖石函’,再次被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到剩下的几家武馆府上后。 那一刻,此事所生出的变化,便再度超出了许多人的预料,也使得调查涉及到‘六龙教’的异闻司,不得不为此抽出一部分的精力,从正在调查的另一件大事那里,挪走了一些相关的人员,用于布置到这几家武馆的周边,时刻注意任何的动静。 在他们的眼中。 执徐此人身为‘辰龙’,和仅仅出现过一次的‘寅虎’、‘亥猪’一样,都是和‘六龙教’密切相关的护法神君。 因为从秦岭的渠道那里,调查到了那些有关于‘六龙教主’的那些的信息的缘故。 这么一个至少是祸境大妖中强者、且背景完全未知的存在,他所创立的组织,现在已经完全足以令三司之中,专门负责情报调查的异闻司为此特别立项调查。 在所有信息都是一团迷雾的六龙教之中,作为唯一一个有踪迹可寻的存在,‘执徐’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哪怕抽调人力的代价,是司内正在调查的另一件大事的进度也受到影响,但只要能抓住这条线索,那么一切便都是值得的! “外面的动静闹的那么大,想必我的来意,诸位也是自然清楚了。” 下城区,错综复杂的街巷里坊之中,一处看似不起眼、也确实不知名的屋舍里。 环顾着周围分属于沧州劈挂、江西法门、以及白猿通臂等三家武馆的武人们,代表着异闻司的意志,宁媗小姐低头,轻呷了一口有些过于甜腻的茶水,然后放下茶碗,纤指的指节敲了敲桌子,发出清脆的声音。 “正如你们一天前收到的那张请帖上所说的一样,六龙教的‘执徐’已经盯上了你们,并会在今天、明天、以及后天的这三天之中,依次来上门挑战,摘了你们的牌匾,将你们所传承的拳术贬的一文不值。” “事至如今,我给你们几家的思考时间,确实已经足够多了,作为负责此事的调查官,我必须得告诉你们,异闻司的耐心并非是无限,假如你们仍然是像第一次见面的一样,没办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复的话……” “我个人衷心的希望,事情并不会发展到大家都不想看到的地步。”她顿了顿,露出一个恶趣味的笑容道:“当然,也只是作为个人而已,这世上的事情不也总是不合人愿者居多,不是么?” 因为她表露出的态度,这话刚一落下,人群中,似乎是受到什么预先指使的某些人,便相互对视了一眼,走上前,不快的出声道:“宁媗小姐,在下可以把你的这些话,理解为是一种威胁么?” “不不不,怎么会是威胁呢。” 宁媗摇了摇头,一边说着,一边将身子后仰,靠在柔软的椅背之上,闭上了眼睛,朝谢小娴那边歪了歪头,懒洋洋的说道:“狗狗,给他们讲讲大武的法律。” 朝廷的官府鹰犬嘛,要不以权势压人,那还叫什么官府鹰犬? “根据《对非正常犯罪暂行管理条例》的第三十七条细则……” 眼见跟在宁媗一旁的谢小娴竟是真的开始一板一眼的背起了法律条文,这受邀而来的人群之中,真正的主事者之一,也终于是阴沉着脸开口了,声音有些恼怒:“并非是吾等收到执徐那恶贼的拜帖,也仍然是要执意分散,不肯集体到异闻司中接受庇护。” 想到要是这么做的代价,这沧州劈挂门的中年人叹息了一口气,道:“而是此事的舆论闹的如此之大,几乎是整个长安的上下城区皆知,若是避战不出的话,吾等只怕是这整个门派声名的损失,远比直接杀了我们还要更严重啊。” 看着桌子上的那封漆黑的拜帖,这人似乎仍然有几分心存侥幸的说道:“况且,依照外面的那些人的研究,按道理来讲,只有收到‘赤帖’,才是要见血夺命的意思,而我们收到的都只是‘石函’,那个执徐再怎么说,也不会违背自己所设下的规矩吧……” “蠢话。” 宁媗直截了当的打断他往下再说的意思,从后倾的软椅上起身,两只手臂支在桌子上,撑起上半身,那漂亮的淡金色眼瞳扫视了一圈众人,却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威慑感。 “谁告诉你们,什么所谓的‘赤帖石函’就是那个执徐自己给自己设下的规矩了?谁给的你们在这种事情一定会按照自己所想的形式发生的傲慢了?” 在那依然如故的温和笑容里,她毫不掩饰轻蔑之意的平淡陈述道:“恕我直言,在座的诸位似乎大多都并没有认清楚自己处境的能力,若是这种情况下,仍然还以为自己能在六龙教和异闻司之间,左右逢源的机会,未免也就有些太过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看着不知是在酝酿着恼怒,还是在琢磨着什么心思的众人。 重新坐到椅子上,宁媗小姐再度轻呷了一口茶水,垂下眉眼,便轻声说道:“都说了官府鹰犬四字了,你们怎么就还不明白呢?” 似乎是隐约意识到她想要对自己等人做什么。 人群之中,沧州劈挂、江西法门、白猿通臂,这三家前来的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便欲找机会共同离开,不肯受这女人的控制。 然而。 不等宁媗发难、也不等几人趁机脱身的是。 在那紧绷起来的局势似乎要一触即发之时,吱呀的一声,大门被推开的声音,却让这屋中众人的心思,瞬间被打乱了。 直接推开门的人,是异闻司的人,并没有向其他人说什么,进来之后,便是走向宁媗,将一张铁质的通讯符箓,恭敬的交到了对方的手中。 似乎是因为那张通讯符箓自带了一股屏蔽力场的缘故。 众人并没有见到宁媗和通讯那端的人交流时,有什么声音传出。 在寂静到可怕的环境之中,等待到宁媗将手里的通讯符箓放下后,虽然她依然是温和的笑着,可众人却分明的感受到,她的笑容里,有某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很遗憾,现在我要向你们临时插播一条坏消息。” 突然间,宁媗叹了一口气,望向沧州劈挂过来的那个中年人门主,无奈道:“似乎是因为我们中的某些人,隐瞒了自身其实并非是门中最强者的情报的缘故, 在接到这则通讯前的四分钟前,我们正在讨论的那个执徐,便已经是将贵门的牌匾摘了下来,一人拎起着枪棒,堂堂从正门而入,打翻二百三十六人,徒手刻字五十八,留书道:此篇五十八字,破尽沧州劈挂足矣,待贵门门主夫人走出旧武藩篱,或有一成不到之机,与七日前之我一战。” 看着眼前似乎是不敢相信,连自己隐藏下来的,一直以来天赋都远超自己数十倍的发妻都如此轻易的被打败的这个沧州劈挂的门主,宁媗半点安慰也欠奉的,便顺手给他补了一刀,恶趣味道:“那执徐离去前,仍是有疑问之意,遗憾留言道:偌大之劈挂门,竟无一男儿有胆,世人赞誉之郭三郎,尚且不如一妇人远矣!” 第八十四章.为屠虎而先杀狼 透过宁媗恶趣味的转述。 越阳楼那留下话语中的失望之意,被传达的异常清晰。 以至于此话一出后,屋内的多个武行同道,也自然是目光炯炯的转头看向了当事人,好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都说同行是冤家嘛。 这武行当然不可能例外。 此时此刻,以三炼大成的境界,这劈挂门的郭门主不需去看,便能清晰的感觉到,许多人那毫不掩饰恶意的戏谑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人的名,树的影。 这武人熬炼筋骨,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番受苦受难,所为求的大多无非就是功名利禄几字,故而自是将一张脸皮看得比谁都重要。 按照武行里默认的隐形规矩嘛。 打人不能打脸,踢馆这事,你要打也得关起门放在暗处打,美其名曰交流切磋,这样你好我好大家都好,讲究的就是个点到为止。 然而。 六龙教这事嘛,却是过江强龙,硬要吞了这地头群蛇。 要说的话,越阳楼的一行,无疑便像是把这武行掩了多年的温情面纱,给赤裸裸的撕扯了下来,直接而残忍的展现出——武道的本质,其实就是赢的人站着,输的人躺下,这么简单、也这么野蛮的东西! 感受着周围诸多人的戏谑的目光。 当即之下,作为这个明着被落了面皮的当事人,在众人的眼前,这郭胤祥表现出了十足的怒发冲冠的模样,一副似乎是指天要发誓必洗此辱的态度。 但,其实很多人都心知肚明。 这郭胤祥的脾性无他,就一个谨慎为上。 以他那养气的功夫,这么一件事当然不足以使他真正动怒,之所以表现出如此模样,只怕他并非是动怒,而是要借着‘动怒’之名,来趁机行谋求利益之实。 果不其然。 在下一刻,这郭胤祥便一改先前的态度,换上了一副义愤填膺的面孔,震声慷慨激昂的讲道:“我劈挂门向来恬静行事,本不欲掺和到这武行的纷争的之中,但怎料这执徐凶徒竟是如此狂悖,有守静斋之事在前,事到如今,诸位这样被动行事下去,难道就不怕宁斋主之事,在现在自己的身上么!” “呵,这话从谁的嘴里说出来,我都不觉得奇怪,但唯独从你郭三郎这胆气尚不如妇人的龟孙儿嘴里说出来……” 见到某人虚伪的样子,屋内,代表着白猿通臂一脉传承的长手大汉不禁摇了摇头,朝老对头咧开了一个狰狞的笑容,便是针锋相对道:“依我所见,却是未免有些叫人贻笑大方了吧?” “下九家之中,如今六家已败,我劈挂门之后,下一家便是白猿通臂,在这个时候,某人却仍是反常的、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郭胤祥好似恍然大悟一样一拍脑袋,转头朝着主座之上的宁媗,异常担忧的说道:“我突然间都有些怀疑了,宁大人,你说该不会是老齐他实际上是暗中投靠了那个六龙教吧!”谷 “你他妈放你娘的狗臭屁!” 通臂门的那齐姓大汉破口成粗,眼见就是要直接动手之时,怎料得宁媗她却像是懒得再这样看众人浪费时间下去了一样,抬起手打了个响指,淡金色的眼瞳环顾四周,直接压下了他们的声音,:“无聊的闹剧到这里就足够了。” “不管你们之间是有什么个人的恩怨也好,在这件事面前,我希望你们都能够暂时放下往日的成见,这既是为了我们异闻司对六龙教的行动,也同样是为了你们自己的性命安全着想。” 说到这里时,她仰起头,闭上眼睛,似是无可奈何道:“毕竟,你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和怎样的存在为敌……” “宁小姐此话何意?难道异闻司手里,到现在都还藏着什么信息没有说出来,就是以防吾等心生退意么?” 出声说话的是江西法门拳的邓人龙,他沉默寡言到现在,直到此刻,见到宁媗此话一出,心中灵觉警动,这才终于没有一直沉默下去。 看着众人似乎一片无知的样子,宁媗有些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转而看向人群中的某个位置。道:“关于这件事,乌先生,还是由你来说说令师赖门主他的看法吧。” 话音落处,被称作“乌先生”的,一个气质儒雅的男人笑了笑,随即主动走了出来,而在此之后,众人才惊觉,这么一个大活人就在这里,竟是没有任何人察觉,连同为四炼大成之境的齐物休和邓人龙,也丝毫没有例外! 宁媗的话中提到了‘赖门主’。 而在整个中原的武行之中,有资格被这么叫的,则仅仅只有一个男人。 “千手师……”有人不禁说出了那人的名号,而同时,那个乌先生似乎也是听到了他的话一样,很快的颔首点了点头,笑道:“正是家师,看来这么多年来,他的名字各位也仍然是还记得很清楚啊。” “当年令师一人南来,也是像这执徐一样,将十八家武馆,连踢了十七家,才在武行之中立的二十四显圣母架一脉。”提到那当年旧事,邓人龙一字一顿道:“作为当时败者之一的弟子,这么耻辱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会忘记!” 见到一个四炼大成的宗师级人物这么满目冷厉的盯着自己,这乌先生却反而是笑了起来:“既然还有人记得的话,那可就太好了,省得我再提的话,还有点给自家门派自吹自擂的嫌疑,那样子还怪尴尬的。” 看着在座的众人,这有着一股儒雅气质的年轻人,将眉眼低垂了下来,叹息了一口气道:“连挑十八家未成,止步于御拳馆前,这是家师至今的憾事。” “正因为从执徐此人此行之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故而,为了使他挑战自己时,能变得更有意思一点……”乌先生挠了挠头,异常诚恳道:“所以,家师他便遣我过来,来给你们传几手拳术功夫,也顺带给他添上些经验,不至于到时候无聊。” “你?一个赖平观才收了没有多少年的小家伙?来给我传拳术?”邓人龙的两条眉毛拧了起来,似乎是异常不满:“赖平观那家伙,难道就这么认定我们必输么?” “按照家师的说法,确实是这个样子的没错。”乌先生一板一眼的点了点头,又笑了笑道:“反正你们面对他最后也是必然要败的,不如趁此机会为自己谋算些好处在手。” 邓人龙问道:“就像是为他准备的一块块磨刀石一样?” “事实如此,道理确实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我希望你能够理性……” 乌先生的话还没有说完,邓人龙便令人意外万分的异常干脆道:“好,这手拳术我跟你学了。” “……你刚刚说什么?”对方尚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这手拳术,我便依照赖平观那家伙的意思,跟你来学。”邓人龙毫不犹豫的说道,似乎丝毫没有半分受到要向仇敌的弟子学拳,然后为其成为另一个人的磨刀石的羞辱。 做出了这个决定之后,他从胸口里长长吐出了一口气,道:“但你得叫你那师傅知道,我这不耻下问,不是为他许诺的什么给自家的好处,而是为了要叫他看看,他当然是也有看走眼、看错人的时候!” 第八十五章.炼虚显圣之道 “九窍之邪,在乎三要,性有巧拙,可以伏藏。” 一间临水的草堂之中,悠然而恬淡的诵读声传荡了出来。 在这似乎远离了长安城喧嚣之地,恐怕谁也难以想象的到,这里竟会是十几年前那个几乎要将中原武行打得抬不起来头的‘南来魔王’的隐居之所。 世人的想象中,像赖平观这等级别的武人,应是狂放的、也应是精诚的,更应是热烈的像是火、冷酷的像是铁一样,无论是身躯,还是心灵,都只能用‘非人哉’来形容。 但实际上,赖平观却仅仅是身为赖平观而已。 既不是狂放的烈火、也不是精诚的冷铁。 作为老一辈武行人眼中的‘南来魔王’,他的身形却与传闻中恰恰相反,并不高大的像直立起来的山峦,反而像那些常年海上漂泊的渔民一样,脊背有些佝偻弯曲,皮肤也是因为常年接受日光暴晒而留下的微褐色。 哦对,完全不需要说是‘像’。 赖平观确实是本来就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渔民,至少在他的人生中,身为渔民的这一部分的占比,绝对要比身为武人的那一部分要来的更大。 “爰有奇器,是生万象,八卦甲子,神机鬼藏。阴阳相胜之术,昭昭乎进乎象矣……” 临河的草堂之中,将手里经卷的最后一句悠然读完,这个有些佝偻的褐肤男人,抬眼看了看有些暗下来的天色,然后终于把他的注意力,分给了身后那在此静静等候多久的弟子。 他没有回头便道:“那一门秘传拳术,你已经教下去了?” “教下去了,那邓人龙确实是如吾师你所说,学这种门拳术的速度都异常之快。”‘乌先生’如此回禀,将头低的极低,目光不敢直视眼前之人。 从那外人难以想象的恭敬姿态上看来,就仿佛他和赖平观之间的关系,并非是师徒,而是虔信者和他所信仰的神明一般,这个连面对邓人龙这等四炼具全的宗师人物,都不曾有半分畏色的年轻人,此时他眼眸中的神采,却分明是万分的狂热。 四炼具全,很强吗? 是的,很强,但他的恩师却早就不仅仅是如此了! “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贼在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 见到弟子的回复,赖平观随手翻开经卷,又是从中择了一句轻念,旋即才笑道:“邓人龙所修的江西法门一脉的拳术,毕竟是从南玄门的经理中演化出来的,和我们这一脉的二十四显圣母架,八百年前也算是同宗同源。” “十几年前,当初我从粤地北上而来,武行十八家里,我挑了十七家,邓人龙的师傅亦在其中,那时候,我年少轻狂,一心扬名,除了憾未能真正一战的御拳馆周侗以外,每战一场,事后便推陈出新,为其另创一门拳术留下,总共十七之数,得了个‘千手师’的诨号……” 虽然他话未曾说完,可说到这里的时候,话里的意思却已经是被他说尽。 下一刻,只见这个有些佝偻的男人笑了笑,随即释卷起身,拧动筋骨皮肉,随手朝空气打出一拳,瞬息间,法门拳中最关键的十成神髓,便从这个从未修习过法门拳的外人手中显示而出,连假如邓人龙在此,也要自愧弗如!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行法不殆,知法不惑,知行相济,妙法之门。” 在弟子的面前,赖平观毫不吝啬的将自己先前花了一柱香功夫推演出来的法门拳之总纲经义讲来:“此二十九字歌诀,乃修习法门拳之关键,不过就算是当初这一脉拳术的创立者,也才只是行法而不殆的境界,导致修习此门拳术的后人,只能沿着这条残路,一步步向前重新开拓。” “既然是残路,那吾师你当初又到底是怎么创出……” 见到弟子的疑问,赖平观狡黠一笑:“道不同,不相为谋,与其辛辛苦苦为这条残路缝缝补补,我这人自是只会欺师灭祖,烧了这门拳术中的‘神’,换成我自己的‘像’!” 话音落下,他只是心念一动。 在‘乌先生’的眼前,世界就像是有了些诡异的变化。 伴随着四起的阴风,渐冷的寒意,草堂前光滑如镜的河面之上,旋即,前一刻赖平观演拳的场景再现,可河面之下,却分明是变成了无数恶鬼孽物,在疯狂的嘶吼嚎叫。” “门之法妙,济相行知,惑不法知,殆不法行……” 那从四炼藩篱中跳脱的‘南来魔王’,悠悠的颂唱着与先前截然相反的经文,足以干涉物质的显圣拳意染化之下,河面上倒映出的幻景中,那个‘赖平观’演示而来的,却已然是一门近乎邪异的拳术,虽是处处都与原本的法门拳相似,可同时却又是恰恰与原本的法门拳截然相悖! “心生于物,死于物,机在目。天之无道,而大盗生。迅雷烈风,莫不蠢然! 话音落下,将地狱般的拳意旋即收敛,虽然从‘魔王’之身,重新化作了人类,可在乌先生的眼中,赖平观那足以称之为震撼人心的真正姿态,却是有如钢铁的徽记一样,烙印在了他的思想之中,令他只能垂首缄默,绝不敢多语。 看着弟子又是这个样子。 赖平观只是笑了笑,重新拾起手边那一册经卷,抬头看了看将晚的天色,伸了个懒腰道:“到了这时候,你师娘应当是已经烧好了饭菜了,小乌你确定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留下来顺便吃一顿么?” ‘乌先生’虽然一直表现的对其异常崇敬,但唯独在这件事情上,他却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见到他还是这个态度,赖平观也没有强留他下来的意思,随即摆了摆手,便直接示意他可以随便离开。 从四炼俱全的旧藩篱跳脱而出,创出第五炼的炼法至今。 这整个天下的武人,能入其眼之辈也不过寥寥的一手可数之数,其余不过都是些不足轻重之辈。 除了那独占着十八家首位的御拳馆一脉以外,十几年来,唯独‘执徐’此人,使他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似是有翻覆了武行这旧天地之志。 念及越阳楼亦是要踢遍长安武行十八家一事。 仰首看着黯淡的天色,赖平观的嘴角不禁露出了几分笑意,轻轻一笑:“天有五贼,地有六邪,我拿世间阴晦入拳术,不知你这人的身心,在这改版的法门拳下,到底是能撑到第几关?” 叮铃当啷。 他随手抛掷卦钱,操起了赖氏祖上传下来的本事,问卜邓人龙和越阳楼一战。 只见那几枚暗金色的流光坠到手心后,赖平观却并未看其一眼,而是自己先忍不住哈哈大笑的,便将几枚铜钱拿去尽数打了水漂,丢入草堂前的河流之中。 尽信命不如无命。 知道了结果的事情,怎么可能还会有趣的起来! - - - “楚地昔有白猿公,能言语,善剑术,三千甲士也难敌。” “共王猎荆山,大小三军搜寻无,请来神射养由基,白猿连接十八箭,自此言:玄女神机岂妄投,三千甲士只凡流,要知天上些须妙,已是人间第一筹!” 通臂门,越阳楼一杆枪棒,从前门打到演武禁堂之中。 看着眼前真好似一头猿魔化形的最后一人,他将那不堪使用的一枝残竹随手丢了,以示对这个真正对手的尊敬,眉头一挑,就道:“白猿通臂这一脉的威名,世人耳闻已久,尤其接箭这一式,取典自传说中袁公,号称是武行中守势第一,吾则更是不胜心向往之。” 在这里顿了一下,越阳楼不禁是笑了笑,旋即,将拜帖上曾经说过的话,在这里再度了重复了一遍,异常真诚道:“君素雅达,万望不使吾徒劳往返也。” 有六家之例在前,听到这话,那通臂门主的神色却也是半分不改,手里十八颗沉钢磨成的珠串盘动,伴随着金属相碰撞的刺耳声,他即是说道:“在下城区,武馆的利益和帮派的利益紧密相连,执徐,你知道你因为这一系列的举动,现在他们错综复杂的利益链条受到了阻碍,如今有多少人想先杀你而后快么?” “临事而惧,好谋而成,此等人不过蝇头蜗角纷争,何以为我之虑?” 不管此处仍有异闻司的耳目,越阳楼只是嗤笑一声,朝着那些通过各种手段,此刻正在幕后监视着这里,甚至都不敢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就摇了摇头,大笑道:“汝等,不足以成事也!” 那像是猿魔化形而成的通臂门主,沉默的听着他将话讲完,旋即,粗大的手掌一拍地面,从尘土之中,数十件保存在地板暗层之中上好兵器的便被硬生生的直接震了出来。 “为我批命取名的师傅,说我这是天生霸者横栏、千胜一败的命,无论是举鼎掷象、还是握铁成泥,这些常人绝对做不到的难事对于我来说,都只是从一开始就可以轻易完成的小事。” 越阳楼问:“所以?” “所以。”通臂门主严肃道:“为了你自己的性命着想,请务必不要因为大意,而被我失手一拳打死。” 他话音落下。 下一刻,越阳楼忍不住笑了。 ——且笑的异常大声,震动屋舍内外。 第八十六章.白猿徒手接三剑,千胜一败应此时。 地面破碎的演武禁堂之中,闪烁着森森寒光种种刀枪剑戟林立。 刀是好刀,三尺吹毫无垢腻,断凡息,绝尘嚣,剪除鬼魅,劈碎尘劳,山头能杀兕虎,海底可斩龙蛟。 剑是好剑,雪刃如风凉九夏,射寒空,灿星斗,白昼飞光,转展无穷,夜寄南辰北斗,明封海岳天腰。 枪是好枪,致大无方錾金器,辉日灿,耀天光,善降妖邪,战退魔王,立起冲天拄地,横持镇压边疆。 可以说—— 在这里摆放着的所有兵器,若是放到外界的话,都足以被称上一声‘好兵刃’! 通臂门主自言天赋有‘霸者横栏’之命,生得一身举鼎掷象,握铁成泥的神力,纵使是精钢打造的兵器,都抵不上他这具远超寻常四炼俱全的肉身。 但,这满堂的好兵刃却并非是为其准备。 而是他如此的自傲,为对手破开自己的肉身而准备! “刀也好,剑也好,枪也好。” 看着眼前不住放声大笑的越阳楼,通臂门主仍是语调平静的说道:“只要你认为这里的兵器哪样好用,能用之杀了某人,那就随你的便,直接拿着去用吧。” “反正,结果还是会一样的——” 他低声的叹息了一句,抬起眸子直视着越阳楼,却并没有看到他有任何其他的举动,身上那种自然间流露出来的情绪气质,反而是出乎人意料的镇定、淡然,仿佛那副冰冷的傩面之后,并非是‘人’,而是什么渊邃的诡异邪物。 “既然如此的话,那你的意思,应该也就是叫我不用留手了吧。” 在那宛如猿魔化形的通臂门主面前,不过是区区人身的越阳楼,终于停止了笑声,虽未曾如对方所说的那样拿上一件兵器,但只是赤手空拳简单的一步向前踏出,整个人气势却是顿时有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宛如是逐渐撕开了那层伪装的人皮一样。 从第一步,到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 转瞬间,仅仅是六步的功夫,伴随着筋骨皮肉的咔擦作响,每向前踏出一步,越阳楼的身形就好似高上三分,大上两成、强上一倍,直到第六步过去时,他的整个人身更是好似化作了寺庙里的佛像一样,镀上了一层金属质感的青灰色,充满着极度非人的感觉! 传言之中。 佛陀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乃是法身众德圆极,胜于所有尊贵之人的象征。 而此刻,越阳楼裂开一嘴森森白牙,不多不少,恰好亦是四十颗之数,但和佛陀相仿一致的同时,可却又透出几分让人毛骨悚然的诡异,丝毫不显庄严。 世间之数,以九为极。 越阳楼向着通臂门主走过去,但只是第七步方才踏出,那一步步倍增的恐怖压力,便已经是如同东岳泰山般沉重,并且那四散的澎湃杀意,则更是几乎要将人的心防和理智同时击垮。 砰—— 行走的青灰佛像的第七步终于沉重落下。 面对着那悄然之间变换了架势姿态的通臂门主,越阳楼足下踩着滚滚黄尘,大地震动,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则是悠然笑道:“白猿通臂一脉附会楚地袁公为祖师,取其连接神射养由基十八箭之事,化作一式秘传拳术。” “前日里以来,吾闲观《史记》而有所得,创出三招不成体系的散手。”他扭了扭脖子,发出声响,裂开一口笑容:“正好,既然汝这白猿接箭式号称是天下守势第一,十八箭暂且不说,那就先来试着接一接我这三记散手吧!” 当话音落下。 那一刻,演武禁堂的地面,再度震动。 仿佛山与山触,海与海撞,越阳楼从文圣门的那一战中创出的‘白虹贯日’、‘彗星袭月’、‘苍鹰击殿’三式散手,转瞬间接替轰出。 而通臂门主依仗着一身天赐地养的神力,则是将‘白猿接箭’一式,推到了通臂门前无古人的地步,仿佛真是一头盖世猿魔,再使着人间第一流的拳术一样,不要说是十八箭了,就连那寒天上的明月,也要一手尽数揽尽! 轰隆的空气激波中。 脆弱的整间演武禁堂即刻倾塌。 而直到远比两人的交锋更慢的、音爆的声音迟迟响起。 在此同时,漫天的黄尘则是被不知道是谁的一声爆喝震散。 倒塌废墟中的景象缓缓显出,只见是通臂门主,竟然没有愧对那白猿接箭式的威名,最终是一副将越阳楼的拳拦在手里的架势! 他赢了?谷 不—— “你输了。” 伴随着什么东西咔擦作响的声音。 那一刻,从好似定格的画面之中,越阳楼重新动了起来,刚是收拳回袖,那保持着静止不动的通臂门主的躯壳上,一道道清晰可见的裂纹,便飞速蔓延了起来,仿佛是被外力打碎的瓷器一样! 明明是同样赤手空拳的状态,可越阳楼以异武修炼所成的一身筋骨来打刚劲,却是使节节骨骼都好似化作了这世上最顶级的明锋剑器,将这徒手的拳术,打出来了贯穿切割效果。 砰—— 只不过是残余的锋锐劲力贯身,从内而外散开。 下一瞬间,通臂门主接拳的那条密布着道道裂纹的手臂上,肌肤下的一根根细小血管顿时爆开,旋即,那迸射的血液,就将他的整条手臂染的赤红,也将画面衬得既残忍血腥,也蕴藏着某种莫名的邪异美感! “我是霸者横栏、千胜一败的命格……” 顽固到极点的意识喃喃念着说服自己的话语,通臂门主猛然抬头,欲要将所有心神、所有精力、所有潜能来还击,可话说到一半,一股腥甜的血液从肺脏里涌了上来,却是使得他的话未曾说完,便已说尽。 看着那好似传说中的佛陀般雄伟高大,同时却又透出几分让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的身影。 不知为何,从中,通臂门主就好似看到了自己幼时崇慕的父亲、传授自己武艺的师傅、还有那些一度险些杀死自己的各个敌人的影子。 无我、无人,非彼,非此。 将‘众生武经’修习到这种地步,越阳楼本身就好似具备‘众生相’一样,但凡心有半分变强、超越之念者,越是和他的道路相近,从他的身影之中,便越是能看到自己内心中最为崇慕、渴望的种种‘强者’形象! 儒生见他是圣贤,僧侣见他是佛陀、道人见他是天尊。 而此刻,借着通臂门主这个棋子的眼眸,那些一直隐藏在幕后的、代表着下城区错综复杂的利益集团的人,看到越阳楼的‘众生相’,齐齐不约而同的一愣,随即,某些罕有出现在这些冷血的利益生物脸上的恐惧神色,便像是瘟疫一样,在他们的眼底深处蔓延了开来。 道术机械投射出来的画面之中。 那袭映在通臂门主视线中的身影,好似不可思议的看到了他们的存在一样。 赫然的一声长笑,越阳楼仿佛蕴有深意的朝这边看了一眼,旋即抬首望着天穹,便丝毫没有掩藏之意的,喃喃自语: “九家余二。” “下一家,江西法门——” - - - 有关血腥和暴力的事情总是传的飞快。 第二天早上,通臂门主亦败,未曾接下执徐三拳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下城区,随着先前积蓄下来的‘势’,而进一步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和先前那些虽然不能称之为小打小闹,但也终归没到某个级别的声势不同。 这一次,通臂门主的轻易落败,使越阳楼的存在,真正展现出了远超寻常四炼大成,甚至逼近道门中人的实力。 纵使是下九家之中,尚有两家还未曾迎来落败。 但越阳楼横推无敌的大势已成,有了表、也有了里,凡是对局势敏锐一点的人都能看出,即便是他最终惜败于那尊‘南来魔王’之手,这武行的局势,也注定是要迎来一轮新的洗牌,甚至会进而影响到他们身后的那些庞大的利益集团。 无知者还在惊异,有心人已是忧心。 而就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时间来到了拜帖所约定的节点。 从那门触及了‘炼虚’之秘的拳术中脱离了沉浸,邓人龙睁开双眼,一股难以言明的邪异气质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浸染了周围的一切,使人不由得感到了意乱心迷。 呼。 像是在精神种经历了一场天大的磨练一样。 他吐出了一口绵长的浊息,声音沙哑,问道:“现在……几时了?” 第八十七章.文公走雪老剧贼 “现在……几时了?” 长夜深处,邓人龙那变得有些嘶哑的声音悠悠响起,宛如破锣磨铁般难听。 学徒也好、武师也好,借着修行拳术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这个理由,武馆之中的人都早就他提前被遣散。 寒夜无灯。 此时此刻,空荡荡的武馆里,邓人龙孤身一人就坐在冰冷的石阶之上,抬其头,目光越过那栖着几只乌鸦的屋檐,看向天上的那一轮明月。 不同于越阳楼那直接改造肉身的异化武道。 赖平观那自行创出的炼虚武道,乃是从精神上下功夫,使心神之力蜕变到能够干涉现实物质的地步,谓之“显圣”,诞生出种种近乎于道术的不可思议之能。 或许,正因为是逐渐挖掘出了心神之力的缘故。 寒夜外,除了五感变得极度敏锐之外,邓人龙也就感觉自己就拥有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预感。 凭借着那冥冥中的预感,他格外清晰的感觉到,今日的一战,或许就将是自己这一生以来要面对的最危险的生死一劫,渡不过便休谈以后如何如何。 “山雨欲来,风满楼……” 越阳楼尚未来至,在那越发逼近、像是山岳般的彻底压迫感下,他就低声叹了一下,吐息如剑,像是将自己这辈子的恐惧和低落都吐了出去一样,旋即,原地就只剩下了一个心灵上几乎再无任何破绽的自己。 ——至于为什么要说是“几乎”,而不是“完全”? 俄尔,看着那未到中天的月色,邓人龙从冰凉的台阶上起身,披上衣衫,趁着大敌还未到的时候,便先出了门去,到隔壁的酒家买了壶浊酒,和一大包切好的卤牛肉,再提着酒壶和油纸包回到空荡荡的武馆,反身走入了那间落灰许久的祠堂。 “家乡远,路途遥,离长安,思故乡~” 伴随着祠堂中那点依稀的烛光亮起,将买来的酒肉在那灰白的画像前供好,武人清了清嗓子,便手指头敲着桌子,随口唱起了故乡江西赣剧中《文公走雪》的戏文唱词。 “只为谏佛骨,反惹龙颜怒。谪贬潮阳地,一步远一步……” 说实话的话,邓人龙唱起来的声音其实并不算多么好听,但那乱弹腔虽是生疏,可他这么自顾自的逐渐唱起来后,其中却是自有一股切切实实的‘精神’共鸣人心,显得这寒夜寒风,越发萧瑟凄冷了起来。 踏、踏、踏…… 不知何时间,越阳楼从寒夜里悄然走了进来。 透过那祠堂中亮起的依稀灯火,他看到邓人龙全神贯注的唱完这一折《文公走雪》后,便恭恭敬敬的往那身前的老者画像磕了几个响头,说自己现在功成名就,让这江西法门一脉在他心慕已久的长安城里扎了根,以及即将要能够给他报仇的事情。 越阳楼到来时也没有掩盖自己的存在。 以如今的境界,邓人龙他当然能够感觉到身后有人到来的事情。 不过即便是如此,他也没有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情,而是直到将那些话,都和‘师傅’说完后,这才扭过头来,沉默了一会,道:“虽然接下来必须要生死相向,但其实,我应该是要感谢你的。” 越阳楼问:“感谢我什么?” “感谢你给了我这么一个终于能向他报仇的机会,也感谢你刚刚没有打断我最后祭拜一次师傅。”邓人龙眉眼低垂了下来,那原本只是方方正正的朴素脸庞,在摇曳的烛火光影之中,也变得像是风霜凿刻出来的石雕一样,顽固、坚硬、棱角分明。 呼呼呼—— 祠堂外寒风吹动的声音呼啸。 明明是接下来就要生死相向的敌手,可这时候,邓人龙却仍是翻出来了几个杯子,且席地而坐,为师傅、自己、和越阳楼分别斟满,递了过去,仰头先行饮下。 “我有一个故事,不长,执徐先生你想先听听么?” 酒液入喉,虽然度数不高,可他脸上的神色却是已经醉了几分一样。 见越阳楼饶有兴致的点了点头后,这个江西的汉子,便手指头在地上无意识的按曲调敲着,声音有些沙哑的讲了起来。 “赣地多山多丘,常有匪乱之祸,山贼群盗多如韭花,过来剿匪的官兵不知多少,可群盗的首级,却如是割而复长,总是一茬又一茬的冒出来。” “仁宗末年,江西、广东、福建,三路盐法废乱,奸宄不禁,于是四州剧贼起,被铠仗,拥旗鼓,千百为群,乘势则劫,乃至于吏不能擒,攻掠数州,焚龙川,破福建武平。” “而我。” 窗外风声骤烈,他顿了顿道:“也就是在那时候,随着剧贼寇乱而家破人亡,遇到了师傅他老人家。” “你师傅他是个江湖侠士?还是说就是官府的官兵?” 越阳楼看向祠堂里挂着的那副慈眉善目的老人画像。 “不,恰恰相反。”邓人龙摇了摇头,语气说不出的复杂:“他就是那个前脚随着同伴杀了我老爹老娘,抢了我一家口粮的剧贼!” “哦?”越阳楼挑起眉毛:“那你如今还为他年年祭拜?” “毕竟他是教了我这身武艺的师傅。”邓人龙长长叹息了一声,眼睛瞧见那烛火光影摇曳,便似是被勾起了回忆, 想到那群盗之祸被官军镇压后,老剧贼凭着狡猾从中脱身。 虽是一身几近穷困潦倒,但昔日就是在这般烛火摇曳中,师徒爷俩个到勾栏里蹭戏曲儿听,对方只是喝上几口便宜劣质浊酒,就仿佛能够如此絮絮叨叨一整天,说自己曾经也是个鲜衣怒马的阔少,有恩爱的妻子、乖巧的女儿,后来是因为自家碍到当地某些官吏的权钱生意,这才混得家破人亡,一怒之下,仰仗武功,直接落草为寇,趁势成了“剧贼”。 笃、笃、笃—— 邓人龙无意识敲着桌子的声音变得有些沉重。 “虽然他和同伴杀了我老爹老娘,本身也从未隐瞒过的这件事情,经常和我说,他心知自己一生所做恶业甚多,所谓的什么晚年安详,徒儿孝顺,葬于青山绿水,都不过是不可能的‘妄求’而已,就算是死后尸骸被野狗叼食,马踏人踩,也应是他应得的下场。” “然而……” 说到这里,邓人龙停顿了一下,随即话音里,就显而易见多出了几分偏执入魔:“我却是知道,像他这种大半生都在厮杀场里打滚的老鬼,什么向往晚年安详的都是屁话,对于他来说,享受普通人的安宁生活,那才是彻彻底底的地狱!” “我师傅他的手上沾了太多无辜人的血,除了劫掠杀人之外,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施肥种田,也无法适应什么所谓的正常生活。” 讲至此处,这个像是从顽石中雕出来的武人,少见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先前我唱的那一折《文公走雪》,是我师傅他一直最喜欢的戏文剧目,时常总说他这一生一定要来长安看看。” “于是,为了使他能够顺利的安度晚年,用那几年我们走南闯北攒下来的钱,我就带着他到了长安,来开馆立派,叫他也安心享受一回祖师爷的待遇。” 说到这里,邓人龙的目光朝墙壁上那副慈眉善目的画像望了一眼,似是回忆起当初,自己请人来帮他画了这副像后,对方怒斥说这画的根本就不是他的样子。 是啊。 这么慈眉善目的画像,怎么会是画的那个作恶无数的剧贼呢? 就算身躯逐渐年老,那个老鬼也应是在身死前,一壶酒下肚,硬撑着已经不像样的拳架,要像以前那样动辄用打骂,来维持自己威严话语权,直到越来越没力气,只能叫自己走上一路拳,他看着,来挑上这最后一次的刺。 说着说着,邓人龙的眉眼垂的更低了。 而祠堂外的寒风呼啸越发猛烈,话已至此,不需多说,越阳楼也是已经能够大概猜出这个故事没有还说出来的结尾。 他轻声说道:“但是……因为赖平观这个意外因素的存在,你计划的这一切,最终却还是都被他打乱了?” “没错。”邓人龙点了点头,再度长叹了一声:“在我师傅他顺利安度晚年之前,赖平观那个家伙就找了过来,不是跟我,而是跟主动出来的我师傅他打了一场。” “虽然早年间留下的暗伤,使到晚年的他身子骨越发衰弱,但我也是没想到,纵使如此,他骨子里也依旧是当初的那个横行无忌、杀生无数的老剧贼。” 说到这里,邓人龙的眉眼不再是低垂,而是终于抬了起来,直视着身前的越阳楼,用一种异常复杂的语气说道:“直到那一刻为止,我才意识到我要报复的对象,终于要死在我眼前了。” “但不知为何,即便是到现在,为此,我的心里也始终没有半分该有的快意,反而是一片的空荡荡。” “为什么他要不肯安度晚年?为什么他要执意替我迎战?为什么他要在死前露出那么满足的笑容?” 这几句问完,沉默了一会,猛然的‘噼啪’一声,邓人龙就把敬给师傅的那杯酒摔碎,咕咚咕咚的仰头将酒壶中剩下的酒都饮尽,声音沙哑的说道:“现在,我就是这江西法门一脉的门主,而为了给我师傅他报仇,为了能够在赖平观那个家伙面前挥拳,所以,我便必须要……” 他掷碎酒壶,朝着越阳楼,一字一顿。 “——先杀了你!” 第八十八章.心五贼,身六邪,五贼反道,大舍大得 杀人。 这是一个可以很轻,也可以很重的字眼。 说这个字眼是重吧,有些人却就是可以像掸掸身上灰尘那样,把这件事做的无比轻描淡写。 而说这个字眼是轻吧,可此时此刻,邓人龙讲到自己这身故事的结尾,那一字一顿的话,偏偏却又是能令人感到他的杀意,是如此的坚定沉重。 就像是铁、就像是钢。 因为相较于人类而言,狼和老虎都是能用爪牙轻易撕裂他们肉体的猛兽。 所以,为了取得向那头‘雄虎’挥拳的勇气,在复仇之前,他就要先猎下一头‘苍狼’,于百丈竿头再进一步,将自身从凡铁淬成百炼精钢,这样或许才能有再半分的可能! 天际边缘,一轮残月照破层云洒下银辉。 狭小的祠堂之中,悠然撑着脸的越阳楼,和讲完了故事的邓人龙相对立,就像是世界也于此分割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半一样。 残灯烛照下,前者的身影和那无边无际的黑暗融为一体,仿佛寂静无声的吞没了所有光线,而后者则像是在摔破了酒壶,彻底放下了一切的杂念和挂碍一样,陡然间达到了一种心境上的大圆满,纵使寒夜风冷,看着他的样子,也能自然感受到他身上那种“炽热”的强烈色彩! 呼呼呼—— 窗外的寒风猛烈灌入祠堂之内,将那本就微弱一点烛火吹灭、 要说的故事已经说完,邓人龙恢复为沉默的样子,不再讲话,因为话已说完,路的尽头是天涯,而话的尽头,那就唯有刀剑。 但。 他不愿再说话,越阳楼却仍有话要说。 “江西法门的拳术虽然是从南玄门的经理之中演化而出,但基本路数却仍然是赣地拳术的风格,反应到具体的肉身和精神之上,不说相近相似,和现在的你,也几乎是完全不同。” 就像看穿了他人所有隐藏在内心之中的秘密一样。 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那个宛如深渊化身般的男人一开口,便是道破了邓人龙一身变化的根底:“联系到接下来我的一行,就只剩下一家的事情,让我猜猜——” 他话未说完,邓人龙就知意的点了点头道:“没错,他将这门拳术临时教给我,目的就是为了让我来当你的磨刀石。” “果然如此。” 越阳楼仿佛毫不意外。 直到此时此刻,见邓人龙毫不在意说起这等本应是无比耻辱之事,或许,他心里方才是真正的承认了,这是一道值得细细品尝的‘菜肴’,而非是像先前的其他人那样,只是单纯用来填饱肚子的‘食物’。 “夫世间拳术,心法无非是决断二字。内而决七情,断凡息,外而决灰心,断声迹,加之以招式变化之奇,以夕朝时习,精神得以浑成,而譬如圆坨坨一粒,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纵使眼盲耳聋、腿瘸手折,也兀自不肯罢休。” 看着此刻精神仿佛这般熠熠生辉的邓人龙,傩面下,越阳楼不禁咧开了笑容,四十颗洁白牙齿,也透出几分让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出舆入辇,命曰蹶痿之机;洞房清宫,命曰寒热之媒;皓齿蛾眉,命曰伐性之斧;甘脆肥脓,命曰腐肠之药。” 说着说着,越阳楼忽然间笑了:“我以前从书上见闻,说盲者善听,聋者善视,若能将其一断绝,就会增强十倍之能力,若能将所有感官欲望断绝,则能够得到万倍之能力。” “假如说先前的你,还仅仅是舍了功名利禄、酒色财气,只肯将五成人性换半颗道心的话,那么这一刻再舍了生死妄念,只余偏执痴愚,才是算得上是得了九成的道心,剩下一成不到的人性!” 宛如见到什么喜事一样。 说到这里,从撑着脸漫不经心的盘坐,他改为上身挺直的样子,悠然的为邓人龙鼓掌:“恭喜,汝渐入真道矣!” “渐入真道又如何,即便如此,我也不一样还是那个人的一件作品么?” 提及自身这种情况的本质,邓人龙神色无悲无喜,丝毫没有任何介怀的,将自身形容为赖平观打造的“一件作品”。 但,唯独在这件事上,越阳楼却和他有了明显的分歧,摇头而长叹道:“纵使是身为一件作品又如何,难道那个赖平观意图将你变成一块磨刀石送给我,这中间的一个过程,就能令你的心意改变么?” “哈——” 越阳楼再次摇头,将手指指了指邓人龙,旋即,他的长叹就变成了哈哈大笑。 “错了、错了,大错特错。”他高声道:“你这为屠虎而先杀狼的狂夫,哪里是甘愿身为我的磨刀石,实则分明就是想反过来拿我当你的磨刀石,逼得自己突破极限,再去打死了那赖平观,用他的拳术,向他自己复仇!” 此刻,越阳楼的话音和笑声落下。 而听得此言,就在那穿堂而过的呼啸寒风声中,邓人龙则是终于再度露出了笑容,从原本的神色无悲无喜,到宛如是一颗风霜吹打的千年顽石蓦然开裂,起身抖掉遍体的泥胎石壳,就显出了一个仿佛刀削斧凿、天工精心雕琢而成的半身人像! “此一战,我只能胜你、只有胜你、只会胜你。” 忽然之间,他一字一顿的说道,笑过之后,就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浓缩成一体了一样,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好似就不再轻飘飘的声音,而是如铁般必会被印证的宣告! “凭什么?”越阳楼悠然的一句反问,从长袖里探出一只手掌,不过是随意弹了一下手指,一阵清脆的金铁交击声就传荡了出来。 “连通臂门那头以恐怖体魄为强的白猿,都只接了我三拳便几乎立毙当场,你以这仅仅是四炼级别的肉身,又以为自己能承受到我的第几拳?” 这一刻。 就像是食物链的最顶端的猎杀者一样。 虽然本身的躯壳没有任何的动作,可当越阳楼咧开一口白牙时,那侵略性的压力自然散发出来,就宛如是自带恐惧光环一样,直接就压倒性的将范围内生物的所有念头,彻底改写为不顾一切的退避! 在这样值得用心的战斗之中,任何留手的行为都是对敌人和自己的侮辱。 纵使是知道邓人龙这样一个对手活着,绝对要比死了更有意义,越阳楼也绝不会藏下一分力量不用,这就是他对敌人最基本的尊重! “凭什么?”邓人龙将这个反问重复了一遍,不过是沉默片刻,就像是越阳楼的这个回答,反而使他放下了万分重担一样,随即他从地上站起身来,露出一丝平静的笑容,便坚信道:“既然相较于那个人和执徐先生你,无论是我的膂力、还是拳术都不足以道之、那我的回答,就是只凭我是邓人龙吧。” 说是要拿越阳楼当磨刀石,寻求突破,如此才能向赖平观挥拳复仇,但邓人龙又怎么会不知道,其实这两者之中的哪一个,都有着远超于他的实力? 前有虎、后有狼。 可…… “道就在这里,我又能往哪里去呢?” 那宛如从石头中刻出来的武人轻声呢喃,紧接着,那双闪着熠熠神采的眸子微闭,整个人就像是又化作了一尊顽石似的,将所有向外放出的东西,都收敛了起来,沉淀到更深的地方,化作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力量! 在基本的四大炼之后,从蕴藏着无穷可能的人之心神里,赖平观参悟出了“显圣”的道理。 而这一刻,邓人龙借助越阳楼的压迫再作突破,彻底从原有的藩篱脱身,也就是真正立身于‘炼神’的境界之中,甚至依靠在‘四炼’中深厚的积累,隐约窥见了那‘炼神’之后再‘炼虚’的境界! “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贼在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 诡异莫名的颂唱经文声中,邓人龙的身后好似有一个虚无影像出现,而在越阳楼似乎顺着本体蔓延过来的异化视角中,那则是一尊不定蠕动着千手邪物,隔空将意志降临到了这里,静静的在武人的身后,遥遥朝着自己微笑。 “五贼者,喜、怒、哀、乐、欲;六邪者,风、寒、暑、湿、燥、热。” 那一刻,感受着自己的达到炼神境界的心灵之力,逐渐显化出切实的、干涉现实物质世界的不可思议之效,邓人龙脸庞上却是神色无悲无喜,淡淡出声道:“彻底了却一切,忘情于天地,那是圣人才能做到的时候,我当然做不到,但唯有挥出这融入了我毕生执念、九成凡性的此拳时,才是仅有一次的例外。” “不疯魔不成活,我想不到其他的方法来打碎你的肉身,故而唯有将我这微不足道的一生,融入到拳术之中,超越现在之我的极限,达到未来之我的境界,或许才能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可能。” “我知道,你就你全心全意出手吧。” 听着对手仿佛遗言一样的话,越阳楼只是微微颔首,吐出了一口气息道:“放心吧,就算你先死于这一拳之下,你这一拳中说过的故事,我也不会忘记的。” “万分感谢。” 得到这个回答,邓人龙露出一丝笑容。 看着越阳楼那好似和记忆中的那个老剧贼重合的身影,他再也不管胜负生死为何,仿佛整个人都彻底的融入到了拳术的演化之中了一样,化身为纯粹的武道真意,操控着一具皮囊般的肉身挥出那五贼反道之拳! “生喜亡悲,虚劳尘世,许年多少倾危。是非成败,荣辱衰亏,谁无,生与死,一人一个,难躲难藏。忽然省悟,因此做风狂。管甚前街后巷,行歌舞、坦荡宽肠。逍遥处,浮生不久,落魄又何妨!” 逐渐忘记一切的武人,唱着同样不知是从何处听来诗词曲调,宛如一颗顽石蓦地开窍,一拳打来,便是恍然彻悟的大笑道:“我邓人龙一生舍不掉的东西都在这里,这一拳,执徐先生你可得要接好了!” 第八十九章.真武唯胜,炼髓对炼虚! 精神、意志、体魄、拳术…… 这一刻,邓人龙达到了自己有生以来的极限,也突破了自己的极限,仿佛并非是是方才晋升不久的‘炼神’,而是真正触及到了那‘炼虚’的境界,哪怕仅仅只是几瞬! 晴空打雷、旱地造冰,火中栽莲。 在赖平观这个炼虚武道创造者的定义之中,唯有将心神之力锻炼到足以干涉外界光热、电磁、化学物性的地步,达成不可思议的显化,方可被称之为“炼虚”! 这世间流传的凡俗武道,到了四大炼一级,便已经是达到了极限,为了验证一个‘火烧身’的猜想,更是不知有前人惨死于生死门关之前。 而在这个时代。 越阳楼创出了异化武道。 赖平观创出了炼虚武道。 道门佛家之中似乎也有着类似的消息流传。 仿佛是冥冥之中存在着的天意,在戏谑的安排着人间的一切,要使得长安这座城市之中,决出一个必然‘真武’似的。 作为本来绝不该在此时诞生的第二个‘炼虚武者’。 邓人龙突破了赖平观的预想,也突破了自己身为一块‘磨刀石’的命运,身为一个“对手”,而站在越阳楼面前,绽放出了此身最为耀眼的光彩! 五贼反道,六邪伤神。 他如此全力运转的一拳之下,炼虚级数的心神之力显化世间,光是自然而然的侵染,武道真意触及之下,四周空气和肉身间阻滞的摩擦力就被降到了最低,达到了只有在理论情况下,方才存在的、没有受到任何损耗和浪费的“全速全力”! 纯粹凭借肉身撞开音障,造成“雷音”,本应是武道修行到极高时才能造成一种表现。 但在这一刻,纵使是几乎没有任何的声响传出,邓人龙这一拳的绝对速度,也是从初始的两倍音速,往更高的层级上不断攀升,速度和力量都劲到不可思议! 然而—— 即使是这样,面对着着邓人龙这一拳的袭来,越阳楼的眼底也没有任何的惧意。 五贼反道的临身一拳之下,只见他陡然的一下吞吐了大量空气,阵阵如龙咆似虎吼的声音,就登世从他的身躯之中传来,使他整个人的身形迎风就涨,不过瞬息间,就脱离了自我抑制下的人形,恢复成了那副宛如青铜浇筑而成的似佛邪魔的样子! 从皮肉到筋骨,这尊青铜邪魔的全身上下,都无一不透露出极致的暴力之美,完满无漏,仿佛是在食物链的顶端,汲取了所有生物的优点而成。 这是四炼大成? 不—— 在[仙道禁书目录]的面板上。 这有关于‘异化率’的一行里,此时,突破了对应着四炼大成的那个关隘后,疯狂跳动的数字,则是再度超过了某个意味着‘人与非人’的界限,从“百分之五十”,直接跳到了“百分之五十九”! “筋是一关、骨是一关、皮是一关、肉是一关、血是一关、髓是一关。” 将话语声透过电磁波动直接传入大脑,越阳楼摇头而长叹一声,抬起了手道:“四炼大成?我早就不是了。” “同样是第六炼的境界,炼虚对炼髓,你什么时候有了我才是狼,而赖平观才是虎的错觉?” 轰隆隆—— 那一刻,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声响。 恐怖到极致的磁场以越阳楼的身躯为中心爆发了出来,生光、生热、生电,转动间就化作炽热的风暴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直接摧毁了房屋建筑的结构,使得无数残骸碎屑被排斥了出去,只余下一片清净到几乎是真空的地带! 炼血如汞、炼髓如霜。 这异化武道中的第五炼和第六炼,分别对应着两个截然不同的阶段。 一旦真正突破了“百分之五十”的界限,开始逐渐“炼髓”,就意味着彻底的脱离了名为“人类”的概念,随着整条双螺旋的血脉根髓被彻底掌控,从重组基因、自由改变其表达形式的‘妖相’,到显化诸法相状之身的‘法相’之境,而能够直接做到操控各种宏观和微观的变化,做到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事情! “真武”的名号唯有最后的胜者的方可夺得。 而此刻,炼虚之武对上了炼髓之武,邓人龙颠覆了常理的一拳轰来,撕开了袭来的风雨,先是五贼反道,使人心中的每一个念头都悖反相逆,再是六邪伤神,风、寒、暑、湿、燥、热等各种致使病症之气,直接攻入身躯! 手与腿、膝与肘、肩与肘。 这两人身上每一样坚固的部位都相互交击。 宛如是自然灾害在到处肆虐一样,肉眼可见的一阵阵激波袭过,就将所有卷入交战之地中的物质碾为齑粉! 邓人龙大舍得之下的五贼反道之拳,重在攻人心身,这尚且是力量并未全部运用于破坏之上的表现,而肉眼看不到的隐秘之处更加凶险,每一分无形无相的心神之力向越阳楼躯体之中渗透,时刻都在造成无数种难以想象的破坏! 五贼者,既可以是命物时功神、也可以是喜怒哀乐欲、眼耳鼻舌意。 每一个念头和每一种感官齐齐皆反,再配合上那扰乱人身运行的六邪伤神之拳术,明明客观上来讲,只是短短的几个瞬间,可主观认知上,却又使人感觉像是有一年多的漫长时间过去! 轰—— 蓦然间,那激烈交战的两人又是对了一招。 而这一招之后,越阳楼骤地睁开眸子,亮的吓人,旋即和对方又是再度一拳交互,邓人龙的拳头击打在他胸口残留的伤势,发出洪钟大吕般的声音,只见是终于是留下了一道清晰可见的深邃伤痕! 人生、执念、舍不得。 不管是身躯的力量也好、还是心神的力量也好,邓人龙他将一辈子的东西都蕴藏在这一拳之中打出。 而就在接了这一招之后。 看着力竭到快要连心脏都无法搏动的对手。 毫不犹豫的,越阳楼则是将他先前那放慢了的一拳结结实实的轰了上去,干脆利落的了却对方再没有心神之力维持的残余生命。 死在拳术之下,这就是身为武人所追求的最大荣耀。 “江西法门,不差。”收拳,越阳楼长叹一声,忽然间捂着嘴巴,严重的咳了两声,发黑的鲜血那才顺着指缝流了下来,嘀嗒嘀嗒的落到地上。 除了本来就不是这一代人的文梧凤之外,这还是他拳扫长安的一行中,第一次受到的稍重伤势。 虽然没能彻底破开他的肉身,但邓人龙炼虚级数的心神之力,也多少是给他带来了一些麻烦。 只可惜,真正开始炼髓之后,越阳楼本质上就早已再非是人类一属,若这五贼反道之拳能再打碎他十几次心脏,或是彻底杀他个几次,这样的话,也许才能使他暂时无法战斗一段时间,不然像现在的伤势,也就只是麻烦而已,最多不过要他不到一柱香的功夫来修复。 第九十章.食心 仿佛冥冥之中有着感应一样。 在邓人龙身死于越阳楼拳下的那一刻。 远在多少距离之外,赖平观亦是放下手中经卷,忽地放声大笑了起来,抚掌道:“世上少一凡夫愚,而多一妙人矣!” 似乎是连天地都为他这一刻的喜悦所侵染一样。 以炼虚武道之玄奇,竟是使天上乌压压的层云不住涌动,轰隆隆几道雷霆径直劈了下来,刹那间,便轻而易举照亮了寒夜,惊走了黑暗。 哗啦啦。 倾盆的大雨转眼间从天而降。 而在草堂的屋檐之下,虽说同样是因此而被淋到浑身衣服湿透,但赖平观却也是半点不恼,反倒是抬头看着天上,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愉快,咧开一口牙齿,像是见到什么绝世美味的老餮。 凭借着炼虚武者之间的感应。 邓人龙晋升炼虚的波动当然也不可能瞒得过赖平观的感知。 但即便是在这样不可思议的情况下,“执徐”却依旧将他轰下。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也可以说是既在意料之外,同时又在情理之中。意味着拿到这块更强的‘磨刀石’磨刀之后,越阳楼便将同样得到更大的提升。 对于武人来说。 日复一日的苦修锻炼,只是保证技法纯熟,以及维持身体素质不下降的最基本事项而已,只能算是“做加法”。 在赖平观看来。 通过拳术对血肉之躯潜力的挖掘终究有着天然的极限存在,唯有根植于肉身,却超脱于肉身的精神才是真正的潜力无穷,最贴近这个世界本质的事物。 就像是对于躯体的锻炼,也需要大量的米面肉食和药材来供养支撑一样。 而炼虚武道对于心神之力的锻炼,则是需要足够强烈的执念和欲求,来作为最基本的推动力。 不管是战胜敌人的过程也好,还是和敌人思想与思想间互相碰撞的过程也好,在这些能锻炼心神之力的事情里,无论怎么说,也无法逃开的‘足以威胁自己性命的敌人’这项资源,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物! 《淮南子》有言:食肉者勇敢而悍,食谷者智慧而巧,食气者神明而寿。 而赖平观食悍者之勇,食巧者之智,食寿者之神,尽得‘心’这一字百种写法。 他之所以被人称之为‘千手师’,称之为‘南来魔王’,其根本原因,便是因为他的修行不同于寻常锻炼这种“加减算法”,而是做的这种“乘除算法”! “纵使千般拳术,万种武功,所谓武道者,本质上也不过就是‘外炼筋骨皮,内炼一口炁’这十个字而已。” 哗啦啦的雨声中,赖平观拾起经卷,轻颂其上残句,道:“炁者,心也,心者,道也,故而天性即人心,立天之道,人以定也!” 轰隆! 又一道惶惶雷霆劈落。 而借着那一闪而逝的残光,则能够看到,在涟漪波动的河面倒影之中,男人所在的那座草堂,悄然化作了宛如地狱般的景象,其中无数的遍地鬼众,皆拱卫着中心那尊高坐白骨京观之顶、笑食人心的千臂魔王! “六龙教,执徐……” 深刻咀嚼着这个从此刻真正被视为自己对手的名字,旋即,赖平观从不知何处翻出一纸符箓,将其烧成灰烬,随手洒入大雨之中。 万分冷厉的寒风吹过。 俄尔间,那一捧纸灰就飞的无影无踪,唯有空中一点依稀残留的火星放出赤光,无比微弱的同时,偏偏却又照亮了不多不少的七尺之地。 踏。 这是重物踩踏到河中溅出水花的声音。 “人道渺渺,仙道莽莽,鬼道乐兮,当人生门……” 一声诡异的颂唱传来,伴随着纸灰的飞逝,赤光的升腾,只见一个怪异至极的人影便从中那被照亮的‘七尺之地’中显身,披着身高性能复合纤维织成的全覆盖式道袍,连面部的形貌,亦被苍白色的钢铁覆面所遮掩,只有覆面边缘处铭刻的竖形条纹编码,才给能够识别的人揭示了他北道门之人的身份。 在下城区。 谁都知道每一个武馆的存在,背后都少不了黑帮的支撑。 但同时,其实又很少有人知道,这些见不得人的黑帮背后,则又是北道门各个掌握着北方工业体系的的财团寡头。 研究禁药、开发武器、实验技术。 这些事情都不可能逃得开‘人’的存在,而因此,黑帮的这些下水道的老鼠,则便被专门培养了起来,一边干着不断内斗的活,使下城区永远保持在混乱的状态,一边则通过出售禁药、拐卖人口,赚取大量的利益的同时,也为背后的北道门搜集实验数据,输送‘人材’。 虽然在那些利益集团的眼中,越阳楼本身这一个人的存在根本无足轻重。 但身为‘六龙教’的‘执徐’,他代这个神秘组织表达出来的要‘重整武行’的态度,却无疑是一种触动了他们中某些人神经的危险倾向。 在北道门的立场之上。 长安的下城区只有保持在混乱的状态,才是对于他们利益最大化的稳定状态。 而任何人要重新整合武行为一体,在没有他们允许的情况下,当上‘长安第一’、甚至‘中原第一’,便都无疑是在和他们的利益作对,要遭到彻底的扼杀! 轰隆。 又一道雷声轰鸣。 看着雨夜之中显得越发怪异至极的道人,伸手摸了摸下巴,赖平观则是道:“先前你们请我来做的事情,我考虑好了,但要使我来对付这个执徐,苍季子,你和你身后的人,却须得也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 麻木而冰冷,苍季子机械合成的声音从钢铁覆面之中传出,丝毫不在意赖平观的讨价还价。 “既然你们请我动手的目的,就是为了将此事的影响降低到最小,那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武行的事情,武行之中解决,除了这十八家的人之外,我不想看到什么其他人,再来插手我们武行的事情,” 话音落下,一阵寂然。 而静默了一会之后,苍季子则是简单的吐出了一个字:“可。” 第九十一章.不疯魔,不成佛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从远方的天际处传来。 而与此同时,动字门之中怪啸奇吼声不断,噼里啪啦的乱响,却也亦是一种特殊的雷音、 梵文古经中有喻,言佛陀说法时,有惊怖之相显化,法音譬如狮吼雷震,悉数摧伏一切外道,令诸众生法眼清净,以其正法。摄伏一切邪异外论。 狮吼为地上最能威服众兽之音,雷鸣为天上最能震慑群生之音。 而借此两者为喻,经文众便是暗指佛陀讲法时的声音,乃是更胜于这二者的天上地下第一雄壮之音,故有四无所畏之相,故有慑服一切众生之力。 “梵王声相,身如狮相……终于,我这第十七相和第十八相也快要炼出来了。” 长长的一声吐息,只见越阳楼抬头看天,身上从每一寸筋骨中打出的‘雷音’,和天上正轰鸣着的雷音相共鸣,雨声忽然一阵急促,滚滚乌云就像是翻涌了起来似的,一连串的沉闷声响,入眼所见之处,一道道令人胆寒生畏的耀眼白雷,便径直从天际接连不断的砸落了下来! 雷者,阴阳变化之枢机,主宰生杀。 从所有自然生灵的最原始基因本能之中,就铭刻着对于这种自然界最可怕的现象的畏惧。 但……此时此刻,立身于这般危险的滚滚白雷之下,那越阳楼却偏偏是笑了起来,赤足踩踏在青石的冷凉地之上,全然不像是面对着这大自然的盛怒。 传说,在最严寒的雪山之上,方才会绽开出最纯净而神圣的莲华。 而对于武人来说,亦只有在无限接近于死亡的危险境地之中,直面自己内心中最深层的恐惧,才能真正烧尽杂想妄念,‘炼’出真金般灼灼耀眼的身和心,‘炼’出那无念也无想的拳术! “五贼反道,六邪伤神,这式炼虚拳术的本质,就在于‘反’之一字,即《阴符经》中,所谓‘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他轻声的喃喃着,感受着最后那一分他用‘劫变相转’保留下的细微伤势。 在滚滚白雷之下,旋即,越阳楼随意捏了个手印,就显出了如今兼具十八种各异佛陀妙相,越发诡异至极起来的法相真身,任由那炽白的雷光将自己吞没。 欲生之,先取死,过一重劫变一相。 这就是《劫变相转众生武经》这门异武最关键之处。 轰隆隆隆隆隆,沐浴在从天而降、或也可以说是四面八方的白雷之中。 灼热的激痛贯穿筋骨皮肉,贯穿五脏六腑,刹那间,越阳楼竟是也有一丝错觉,感觉到好似是他自己释放了这些雷霆,错以为这些雷霆的真正源头,便是体内那一颗颗剧烈摩擦的微小细胞,而非是天际的层层乌云。 乾上坤下,天地否卦。 他现在的这个状态中,外天地的磁场,和人身的磁场交融冲突,身心皆反,暴露出无数的破绽。 从某种程度来说,既是应了《易》中象征着闭塞不通的‘否卦’,也是正是应了邓人龙所留下的最后那一分‘五贼反道’的炼虚拳意! 心为猿猴意是马。 此时,‘五贼反道’的炼虚拳意借着漫天白雷之势,在体内大肆为虐,便正是猿马脱缰的内外两魔相互勾连之劫! 剧烈的痛苦!撕裂般的痛苦! 感受着那像是要将人从内而外每一寸都翻转过来的痛苦。 越阳楼却仍然是含笑的模样,只见将手中的印诀一变,突破到了‘炼髓’之后,来自‘天演法相’的异力就瞬息间在四肢百骸间蔓延了开来,反过来是推动了肉身,借着内外魔皆被炼虚拳意引动之际,将这个过程中暴露出来的几十种正常情况下绝不会暴露的破绽,从头开始,一直到腰胯、尾椎、脚掌等要害,一一炼化,尽数弥补,好似坚固无漏! 身形端直,于一切众生中独为殊胜…… 沐浴着雷霆,感受着从每一个细胞之中彻底被释放出来的肉身潜能,越阳楼忽然曲起手指,在小臂上一弹,结果,紧接着响起的空灵脆响,却是从他整个人的全身上下传来! 上下一体,内外无漏。 即刻,越阳楼便意识到,从此劫中变转出来的这第十九相的效果,正是将遭到的所有伤害,从原本的一处,到转而变成全身共同分摊承受。 就像是某些数据化的人物一样。 具备此相者,全身上下再无一处破绽而言,除非是谁能够一拳直接干爆掉他的这一管血条,或者某些类似‘具五刑’一样的特殊诅咒,否则任何的常规伤害,至多也就是将他打到基因崩溃的程度而已,即便是身死,也绝不可能出现像断肢掉头一样,影响战斗的状态! 佛陀三十二殊胜妙相,具足其十九,而身无漏。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一刻的越阳楼,也许直接出家当个妖僧也没什么问题。 虽然没有正式意义上参悟过任何一本佛经,持过任何一道戒律,但越阳楼如此圆满、如此无漏的‘佛身’摆在这里,纵使表现形式上更像是什么邪魔,可本质上,却仍然没有人能否定,他这一具依靠武道变化自行演化出来的肉身,最终的结果,偏偏就是‘像’极了一尊不称佛陀的佛陀! “我之为我,如壳中珠、如灰中金,如石中玉,若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者,即非真我,唯所见一切诸相非相而无所有住,至性全真之道方出。” 此刻,越阳楼轻声的再度念着当初的自己写下的异武之总纲,从凡人之身,一路重修到‘炼髓’之境,心中对此也是感悟更深了一层,冥冥中,意识到自己下一次突破的契机,或许就要应在此处,应在这随着一场场战斗,而自然显化的‘三十二相’之上。 传说之中,只有真正的佛陀,或是身为正法之主的‘转轮圣王’,方可具足这三十二种殊胜妙相。 若是能够在炼髓时,进而再修成十三种妙相,达到三十二种妙相具足圆满的境界。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种一种仪式意义上的‘肉身成佛’,也至少会给他的‘天演法相’带来难以想象的极大蜕变。 似乎是随着时间的逐渐推进。 如今,越阳楼已经是能够越发敏锐的感觉到,某种不详的灾厄正在酝酿,使八方风云汇于长安,聚于武行。 在外人看来,他是‘执徐’,身份是六龙教的护法神君,背后是那位神秘莫测的‘六龙教主’,整个六龙教就算不说和北道门那一个个有着灾境道主的庞大资本集团相抗衡,但至少也是一尊劫境的大人物下棋谋划的产物,绝不能说没有跟脚。 然而。 这一切的真相,实则只有越阳楼自己知晓。 什么六龙教背后的劫境大人物,他那个就教了自己一手道术,然后就被自己斩了一刀的便宜师傅能算么? “呼……终究还是力量不足的原因啊。”他轻叹一声。 在这个将先进和落后表现的清晰分明的世界,看着那些一辈子就在下城区中渡过的人,越阳楼从未忘记,自己变得和他们不一样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拥有着力量,所以他才有着不同于他们的命运,以及改变他们这一生命运的能力。 就像是北道门以佩刀为传统的原因那样。 若不能将虚无的道理践实于手中刀之上,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空谈而已。 “不疯魔、不成佛。”他这么的说着,眼中也闪过像是刀一样的光彩。 既然前方身后都是万丈悬崖,连退一步都可能会丧了性命,那么进退之间,除了死法不同之外,自然也就同样的没有了差别,再凄惨的下场,至多也不过就是被碰的粉身碎骨而已! “悲夫刀山地狱苦,嵯峨雪刃耸寒空。酆都永受无间劫,万刃攒身到肉泥!” 吟着前人描绘地狱苦楚的诗句,越阳楼嘴角咧了咧,明明这一身浴雷的伤势都还没有彻底愈合,眼下却反而是毫不犹豫书了一封拜帖,预备使人送到那位‘南来魔王’的手中,以这一手,断掉了自己唯一可以拖延的退路,直接和赖平观,以及他身后恐怕要迫不及待动手的大量资本集合宣战。 不同于前几封拜帖那样正式,也不同前几封拜帖那样的文雅。 这一次,越阳楼拜帖上的说辞,可以说是格外的简单,也可以说是格外的直白。 【三月廿三,落日之峰】 【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来否?】 落款处,越阳楼蘸血提名,书下‘执徐’二字。仿佛画龙点睛一般,瞬间使整封拜帖瞬间多了几分神异之处,寥寥十几个字,本身就像是拿十几套杀伐拳术,提取出其中最为精髓的部分,然后最终将其所有变化,整合升华为一套堪称绝世的拳术一般,只要能撑得过其中的杀意,就可以直接从中参悟出几分异武的神髓! 第九十二章.时乘六龙 藏招,留手。 这是武道上庸才之中的庸才方才会做的事情。 他们担心自己的独门绝技,一旦展现出来就会被人破解、学会,所以便将那么一点秘传拳术,从来秘不示人,连亲传的弟子,也不肯传授。 因为天资和眼界的局限,他们一生拳术的极限,也就仅此而已,至多不过是抱残守缺的墓中鬼罢了。 像是赖平观、越阳楼这样的人物。 越是接近武道这条道路前方清晰可见的‘尽头’,他们反而就越是巴不得其他人学到自己的秘传武功,找出自己拳术之中的破绽。 假如说前者‘食心’,是为了大口饕餮对手那粉身碎骨的压力逼迫下,想方设法的寻找破法,可以说是从骨子里熬炼出来的、惊天动地的纯粹精神的话。 那么作为后者,越阳楼便是‘吞己’,每时每刻的都在超越着前一刻之时的自己,像是有人为自己找出拳术中的破绽这种事情,他甚至高兴都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担忧武功被他人学去,反过来超越了自己? “大道唯争,真武唯胜,只有足够强劲的对手,足够疯魔的心念,足够波澜壮阔的大势,以此三昧为丹火,方可烧出一尊再开新天的‘武祖’。” 落下拜帖的最后一笔,越阳楼将这封似乎也染上了几分‘重量’的战书收好,便把陈元卿唤了过来,叫他戴上傩面,以‘涒滩神君’的身份,即日将将此拜帖送到赖平观手中,行动时无需再隐藏踪迹,光明正大的直接登门即可。 “下九家第一,中原武行第二,天下武道修为第三……”接过拜帖时,看着越阳楼至今也仍然是没变的淡然姿态,陈元卿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那位南来魔王的声名,我从踏入武行时便有听闻,除了本身的恐怖实力之外,他的背后,据说更是执掌着长安、乃至整个大武北方绝大多数金融资本、和实体工业的庞然大物……” “你想向我问一个‘为什么’、或者说这么做‘值得否’?” 似乎是一眼就看出了陈元卿想说什么一样,越阳楼笑了笑,旋即抬起头看着天色,就只是悠然答道:“不疯魔,不成佛,若不堕红尘苦海,不历千难万劫,如何又能证得真如正果,炼出改天换地的手段!” 终日隐藏着六龙教的存在,维持神秘的样子,毕竟不是以他的性格能做出来的事情。 正因为他和赖平观的这一战,一时之间汇集了长安城中无数人的目光,从某种程度来讲,这才正是‘六龙教’由暗转明,正式意义的登上舞台的契机。 若能得胜。 ‘六龙教’随着异化武道由此广传天下,就注定要使陈腐许久的整个武行,都引来一次彻底的大洗牌。 等到新旧武道两者对立的大势一起,矛盾激化之下,为了对抗‘六龙教’这个从他们手里抢走蛋糕的新生集团,各个‘传统武道’利益相关人士,便需要不得不抛去隔阂和门户之间,精诚的团结一致,想不敢之想,以来维持现在的既有利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依仗着[众生武经]这门邪道型异武的神奇,越阳楼可以预见,届时整个旧日武行穷尽灵思,来对抗自己一人时,这般退无可退、远比此时更为险恶的境地中,便必然会涌现出不知多少欲要力挽狂澜,不肯进入新时代的旧日英雄,来奋力学习异武,研究异武,将其中精髓一番改造,披上‘传武’之皮,以重新夺回那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 和人争不如与天斗。 此事亦是同理,百家争鸣之下,那旧有利益集体衰亡时,最后回光返照的武道盛世,可以说方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 这是《彖传》中对‘乾卦’解释。 而在远古的传说之中,‘六龙’则正是被视作运载太阳的天车,视作那世间最伟大的神权的一部分侧面! - - - 六龙教的又一位护法神君现身。 那个自称是‘涒滩’的男人带来的拜帖,正好似为鼎沸的大釜添上了干柴般。 在赖平观接下送过来的战书之时,接下来,整个与此利益相关的武行、以及其他的人无数人,就因此陷入到了一种甚至像是疯狂一样的热闹。 然而。 正如苍季子答应赖平观的一样。 在这个关头,所有从属于北道门的势力,却偏偏是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仿佛是什么莫大的动作正在酝酿一样,越是对当前局势看得清楚的人,就越是能感觉到,那齐齐静默之下涌动的庞大暗流。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山雨欲来风满楼。此时用这句话来形容的话,倒是再恰当不过。 纵使是不明所以的大众,在显得越发诡异的局势中,也能清晰意识到,越阳楼和赖平观的这一战,将会引起一股未知的巨大变化。 月落日升,雨去晴开。 就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时间很快就来到了那封拜帖上约定的日子。 炼虚者,精神至诚,六感通明,无论是对于状态的控制,还是对于时间的把握都异常精准。 然而,偏偏是这样重要的日子,赖平观他却是一反常态的起了个晚,直到过了午时,方才悠悠的伸了个懒腰醒来。 “咕咕咕~” 饥肠向意识反抗的声音响起。 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魔王’之态的褐肤男人摸了摸肚子,却并没有先找东西补充下体力的意思,而是就这么披上了衣服,简单的洗漱了一番,然后旋即向正忙碌着的家中发妻说了声后,便像是寻常人的日常一样,走出了家门,走出了那间临河的草堂。 似乎是早就在外面等待了一样。 看着赖平观终于出来,苍季子机械合成的声音从钢铁覆面之中传出,沙哑问道:“几成把握?” “叮当”一声,赖平观随手抛起一块铜钱,愉快的笑了笑道:“有字我赢,有花他赢,把握嘛,当然也是五五半分、” 第九十三章.天上降魔主,人间恶杀神(第一更) 虽然那一封拜帖上从未写明过具体的约斗地点。 但到了像是越阳楼和赖平观这样,在武道上前无古人的境界之后,他们冥冥中的灵感,却已经是接近了每时每刻都在盗取天机,被动搜集一切信息,来模拟着各种未来的地步。 无论是最常表现出来的一眼看破他人的招式的能力也好,还是像现在这样直接‘选择未来’来确定约斗地点也好,这些近乎于不可思议的异能,都只是他们突破了原有的武道体系,再开新天,踏入‘第六炼’之后的常态而已! 呼呼呼—— 云涌风飞,异光飙发。 仿佛天象也随着那两条道路注定要到来的碰撞,而越发动荡不安了起来一般。 长安城外,无名山中。 距离约斗的“黄昏时分”尚有一段时间。 此时此刻,斜阳正向西沉落,从远处望去,那正是一副半座山峦沐浴在落日的余晖之中,半座山峦则渐渐被阴影所覆盖的景象。 纵使这场决定武行形势的约斗的两位主角都未曾登场。 可这座山峦受到他们精神意志的侵染,却俨然已经是成为他们隔空交锋试探的一个媒介,借着黄昏时分的光影,划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半! 斜阳渐渐西沉。 就在此时,服饰相貌各不相同的两众人,则是在两个为首者的带领下,登上了这座无名山峦接近峰顶的地方,静静开始等待。 其中,代表着北道门打理武行之事的苍季子自是不用多说,他身后跟着的都是或多或少与此相关的人。 而和他隐隐相对的,登上山峦的另一众人则都是身着暗黄色僧衣,赤袒胸膛的模样,为首者头戴毗卢帽、加五佛冠,一身缀以七宝的袈裟,却是个和身后一众高大僧侣截然不同的、俊美异常的少年僧人。 “为明隐显法,方说解脱理。于法心不证,无瞋亦无喜。” 听闻那怪异至极的颂经之声,苍季子抬头,便看到僧团那边,那个唇红齿白的俊美小僧,朝自己一笑,露出细密的四十颗白牙,道:“大辽使团,开教寺常胜,在此见过道友。” “你们不该出现在这里。” 感到对方身上的那股怪异之感,苍季子摇了摇头,合成的机械音从覆面之中传出,显得异常淡漠无情:“枢密院的通行文书,只能保证使团在特定范围内的安全,除此之外,若是不在范围之中,使团安全却出现意外,则一切概不负责,” “多谢提醒,不过使团安全一事,自是由小僧等人自己负责,倒是无需北道门为此操心,”常胜双手合十,说完,不禁笑了笑又道:“世人说武道前路已尽,不及仙道之高远,佛法之深厚,但小僧却觉得此言有误,譬如说御拳馆之周侗,六龙教之执徐,显圣门之赖平观,这三人身上展现出来的各种表现,哪个不是远胜于寻常四炼大成远矣?” 苍季子道:“故?” 常胜道:“故而依小僧见解,武道前路实则未尽,此次一战,集南方拳术大成者的‘千手师’,对决那位背景神秘莫测的六龙教执徐神君,不管最后到底是谁获胜如何,这个过程中,我们也能够看清楚现在的武道到底到了哪个地步。” 俊美的少年僧人一笑,身上那股怪异之感也浓郁了些,像是野兽般的磨了牙齿。 “况且,除了理性的利益考量外,身为武行里的前辈,听闻说有两个后辈创出了新法,都要将自己甩在身后的消息后,又有谁会不想来亲眼看看,见证这一战呢?” 仿佛是从这一番话中,窥出了这常胜和尚的几分底细般。 苍季子朝他深深的看了一眼,也不说话,旋即,在某一刻时,便忽然抬起头,看向了那峰顶的位置。 所有的人声都骤然的寂静了下来。 在这一刻,在场所有人都清楚的感应到,此时,这场约斗真正的主角,便已然是如约到来。 - - - 仿佛长夜提前到来了一样。 刹那间,原本尚有几分光亮的天地,就昏暗了下来、 伴随着轰隆的沉闷响声,滚滚的愁云从天际边缘移来,遮蔽了整片山峦的上空,一时间,怪风嘶鸣叫,发出阵阵尖叫,就好似是有万千无形的鬼物在哀嚎尖啸般,在那颠覆常理的力量感染下,瞬间就将此地化作不适宜任何生灵生存的地狱! 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千手师’赖平观,至! “申时已到,执徐何在?” 粗布麻衣的武人声音昂扬响亮,炼虚级数的心神之力自然运转,甫一现身,整个人的精神就好似无限蔓延开来,滚滚荡荡,穷搜天上地下,瞬间覆盖了整座山峦,延伸向更远的地方! 于武道极境处再开新天,炼虚显圣,代天心而行我意。 见到这等足以一定程度上改变天象的伟力,便是常胜和苍季子两人,也不由得有些心惊,想不到十几年过去,从身体的巅峰期跌落,相比于那足够夸张的传闻,此人的境界反而到达了这等地步! 这一刻。 在最直观的力量表现的冲击下,就算是眼力再差者,也能看出赖平观如今实力的恐怖。 见到此景,正当前来观战的许多人心里都推翻先前的预想,在心里猜测那‘执徐’是否会按约定的时辰过来之时。 而下一刻。 滚滚的声浪骤然被按下,从极致的喧闹,转化为极致的寂静。 紧接着,宛如天地的这片刻沉默,就是为了更大的轰鸣一样,伴随着那来人的脚步,整座山峦俱是震动,在那瞬间,不管是虎豹还是蛇虫,所有的山中生灵,都同样是朝着同一个方向低首叩拜,好似是身躯颤抖。 一起、一伏。 一动、一静。 那种感觉……就像是天地和众生,都被某种未知而神秘的力量联系为一体般。 看着那道依然戴着傩面的身影如约而至,从山脚下不紧不慢的走来,伴随着整座山峦的震动,一步步直接撕裂了赖平观的‘势’,旁观的常胜和苍季子不由得惊讶,感到此人似乎是在仅仅的几天时间之内,又再一次的突破了原本的境界一样。 经过那一场自引雷劫的蜕变后。 现在,越阳楼自身的存在感越发强烈,除了‘众生相’这种自然带来的效果外,其本身的气质也越发深邃,如佛似魔,仿佛是一口吞没一切的混洞一样,出现时就理所应当的牵动了所有人的目光,使他们不由自主的心生出一股本能的崇敬! 从苍季子的角度看来,越阳楼这个人的存在,从某种程度可以说其实是不存在的。 因为他个人的生物磁场,几乎都彻底融入到了周遭庞大的外界元磁之中,伴随着一呼一吸的节奏,他便自然维持在一种时刻同外界进行着交换的状态中,每时每分都在吞吐着外界的光能、热能、动能,以及各种电磁辐射。, ‘上身如狮相、声如梵王相、身形端直相……’ 而在另一边,看到越阳楼的存在,常胜和尚亦是陷入到一种外人难以理解的震惊之中,纵使有那张傩面遮掩,此时此刻,从这个‘执徐’的身上,他也是看到许多种唯有‘佛陀’才能拥有的殊胜妙相。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 莫名的,曾经诵读过的药师佛第一大愿在常胜脑海中被突然想起。 他强行克制住那种垂首叩拜的欲望,抬起头,只见伴随着山峦的震动轰鸣,那一道如佛似魔的身影,便已是一步步的登上了峰顶,然后声音淡漠平静,却直接压过了在场所有狂风呼啸之声的说道:“在下,六龙教执徐。” “久闻赖门主身兼南北拳术之长,遍览百家武功精要,自创而出的‘二十四显圣母架’,更是号称穷极天下武道变化根源,达到前无古人的‘见神如我,世间显圣’之境。” “既收拜帖,既有此战。” “万望赖门主晓我心意,莫令我丧兴而返——” 越阳楼的话音落下,瞬息间,他便感觉到,仿佛对方也在此刻兴奋起来了一样,伴随着赖平观的情绪,他原本覆笼山川的心神之力,就从原本的虚幻无相,转变为一种带着点点漆黑的形态,似乎是展现出了真正的恐怖,正不断侵蚀着周遭的现实。 “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粗布麻衣的武人嘿然一笑。 “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越阳楼嘴角咧了咧,毫不犹豫的断掉了转圜的余地。 “只有最险的境地,才能炼出最恶的拳术,若是不争胜负,不夺生机,那么这场约斗又怎么会有意思!” 闻得此言,赖平观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好一个最险的境地,好一个最恶的拳术!拿我赖平观也当磨刀石,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资格!” “不好意思。”越阳楼傩面下露出笑容,顿了顿道:“我这里的主菜,可不是现在的你。” 第九十四章.无间第一,灭度第二,转业第三 “不好意思,我这里的主菜,可不是现在的你。” 说出这话的时候,在昏黄发暗的天色之下,越阳楼眼瞳中绽放出的光彩简直吓人。 如果说越发昏暗的天色是如煤炭一般的漆黑,那么这一刻,他这尊如佛似魔的青铜怪物一步步踏上山峰时的景象,在某些人的眼中,则就像是一轮炽热的烈阳正缓缓升腾般,烧开了漆黑的长夜,将所有的一切,霸道的染上自己的颜色! 人心百念可改,武道真意难变。 修行到这种地步的武人,本身的拳术中就充斥着强烈的个人色彩。 而此刻,借助‘众生相’的诡异之能,他更是将自身的存在,和满山上下所有生灵的生物磁场相链接,就像是仙神传道一样,直接‘以心印心’的辐射出自己道路、自己的理念。 即便是不通拳术者,此时也能清晰的感到越阳楼心中的那股大妄念、大偏执,何况赖平观、苍季子、以及常胜和尚几人本就实力不凡,便自然是更深刻的感知到了此人那股根植在本性中的极大魔性! ‘佛身妙相,殊胜魔心……如此偏执顽固的魔性,难道这执徐又是一个像前朝三葬法师那样的天生佛子么?’ 俊美小僧模样的常胜和尚心里几度惊疑,转而朝赖平观一看,却见这位‘南来魔王’闻得此言后,反而是不禁露出几分笑容,一身的气势直接攀升至巅峰,彻底化作漆黑之色的心神之力笼罩全山上下,整个人的存在也仿佛渐渐与天地交感! 正常的情况下。 原本的心神之力本该是无色透明的形态。 但到了赖平观这等的境界,这股从心灵中诞生的虚无缥缈之力逐渐炼虚返实,当其显化出独特的特性和色彩时,便是成为了名为‘真元一气’的奇特异力,不再是为常理所束缚,真正的彻底踏入到了那非常理的世界! 在旁观者的眼中。 赖平观漆黑的真元一气彻底笼罩整座山峰之后。 最为明显的变化,便是原本尚处于‘黄昏’的天色,渐渐被冥冥的幽暗之色所覆盖替换,从其之中,更是隐隐约约的能够听到更多怪异的细碎声响。 “真正正确的道理,从来都不是靠口舌来辩明,既然你也视我为菜肴,那就用牙口来试试啃得动我这一身的骨头吧。”赖平观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更盛:“虽然说既分高下,也决生死,但假如是你等天才的话,等满口好牙被磕碎打烂的时候,软声向我求饶,我倒也不是不可以先饶你一命。” 没有任何的废话、没有任何的迟疑。 话音未曾落下,在那一刻,漆黑的真元一气涌动,直接干涉现实,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他便发动了攻势,从第一招开始,就施展了杀招! 仿佛窒息海渊一样的幻象之中,蕴藏着浓烈杀意的漆黑真元一气从四面八方覆压而来,无处躲藏,无从闪避。 在那一瞬间。 北方的高山险峰之上,来自南方大海的未知恐怖淹没了一切,黑暗而陌生,好似是无数海中的妖魔伸出了手,扼住脖颈、抓住脚腕,死死的拖着溺水者的身躯,一点点向下沉去,缓慢的夺走每一分的生机! “求饶?” 看着那仿佛有缩地成寸之能一般,藏于漆黑的幻象之中,一步步悠然从自己走来的可怖鬼神,傩面之下,越阳楼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却声音微不可察的说道:“真是的,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多么高兴的,都简直是想要唱歌了啊!” - 万物皆静,唯海渊涌动。 赖平观的杀招刹那展开,在那纯粹由漆黑的真元一气构建的领域之中,生者的意识活动被拉入到无穷的恐怖之中,只能看到他以难以想象的高速杀过来的景象,因为在直视的那一刻,包含本能反应在内的所有行动就都被凝滞住了。 将对手的速度减缓、将自己的速度增快。 就好像是他从越阳楼那里偷走了一段额外的时间,同时改变了两者只见的速率一样。 这一招的结果就是,一快一慢之下,只见漆黑的浮光掠过,时间和物质就都仿佛是在这一瞬间暂停住了一样,越阳楼的眼前,重叠的无数拳影将他笼罩! 然而—— 就在这一瞬间,赖平观惊讶的发现,本该陷入‘时停’的越阳楼,却是突然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议的开口说到:“不论是年月日也好、还是时分秒也好,所谓的时间,本质上其实只是存在于人类脑海之中的幻觉而已,至少在我目前的认知之中,这个世界上也并不存在那样一条客观意义上的、名为‘光阴长河’的绝对实体。” “纵使以炼虚武道之神奇,在目前这个阶段也绝不可能做到‘真时停’的地步,故而,你这看似是‘时停’的一招,本质上却绝不可能是‘时停’,而只是表现上类似的东西。” 无形的电磁波震荡,动手之前,越阳楼的话语声,便以这种极高效的形式,直接打入到人的脑海之中,在他们的心中响起。 在那纯粹由漆黑的真元一气构建的领域之中。 无论是怎样的敌人,都本该是在达到分子层级的干涉力作用下,被大幅度被降低运动烈度,夺走动能,从而陷入近乎凝滞的状态。 可当下一刻,看到越阳楼突然抬起了手时,赖平观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的杀招突然开始变得毫无用处,面前的青铜怪物身上,仿佛是从内而外挤出了一层无形的屏障般,无论是真元一气也好,还是呼啸的狂风也好,有形的、无形的,什么样的外力影响都被他排斥到身躯之外,根本无法突破那片空间! “是元磁之力的一种高深变化。” 在一旁,苍季子忽然开口,他很明显是看出了越阳楼反制‘时停’的手段,引得听闻此言的越阳楼也不由得朝他投来一眼目光,然后才颔首说道:“没错,就是元磁之力的变化,为了抵抗这种真元一气直接干涉身躯的攻击,先前我可是为此冥思苦想了一柱香的时间。” 似乎是根本不在乎现在还在战斗之中一样。袭来的万千拳影之下,他却一边格挡着赖平观的攻势,一边笑吟吟的说道:“说起来的话,想到这一手预防的原因,还是得多谢赖兄先前为我送来的那一份大礼,若非有邓人龙那记五贼反道之拳,我其实也未必能提前想到这一手变化。” “哈哈,既然这份礼物你能满意,那他泉下有知,也自是为此感到值得!” 受到讽刺,赖平观却反而是嘿然一笑,将此毫无心理负担的应了下来,然后见此招的时停没用,便不再白费力气,只是轰然一拳打出,猛一发力,伴随着咔擦咔擦的声响,在打到越阳楼之前,他自己的身躯就忽然间碎裂了开来,化作了飞灰! 自杀? 不,绝不是这样—— 在天演法相演化出来的多重感知能力的观测之下,越阳楼一眼看穿了赖平观此刻这番变化的虚实。 “用真元一气先分解自己原本的身躯,再通过达到分子级别的控制力,重新将其排列组合,以真元一气的存在,代替肉身的本能,反过来直接支配肉身,从而发挥出不受任何常理限制的力量?” 看着漆黑的真元一气中飞快重组出来的身躯,即便是越阳楼,这一刻,也不由得为赖平观的构思而赞叹,不禁好奇问了一声:“你这么做,相当于是先杀了自己,再用原本的材料,拼出一个看上去一模一样的自己,难道就你不怕最后重组出来的已经不是原本的自己么?” 刹那之间。 只见漆黑的真元一气中,飞快重新浮现出一具躯体轮廓。 伸出手,看着自己恢复为光洁白皙,且多了许多漆黑的华丽花纹的手臂,一听越阳楼的话,赖平观便忍不住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你什么时候以为我是第一次用这一招了?” “原来如此。”越阳楼一听便懂,之后紧接着就是抬手一拳,朝着对手毫不犹豫的轰了下去,示以自己的敬意! 他同时问道:“这两招叫什么名字?” “前者取阿鼻受苦,永劫无间之意,故名‘无间第一’,后者取涅槃圆满、寂灭净乐之意,故名灭度第二。” 越阳楼的磁场转动之拳下。 赖平观依然神色不变,当回答之时,完成‘灭度第二’后,漆黑的真元一气便支配着身躯的每一寸肌肉、每一块骨骼,直接爆发出了堪称不可思议的力量,硬生生的和越阳楼对了一拳,将脚下的大地,规整的踩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圆形巨坑。 “道术不讲道理,但武功却要讲道理。” “只不过这里讲的道理,却是属于自己的道理。” 像是毫不惧怕自己的招式被破解一样,接下一拳后,赖平观悠然便道:“这一招‘转业第三’的原理,便是利用真元一气的传导性,将所有受到的伤害,都转移到其他事物之上,可以说极限只取决于我自己的认知,这般的防御,我倒是想看看你又该如何破解!” 第九十五章.炼虚显圣之后的境界(新春快乐!) 在峰顶之上,从赖平观身上涌出的漆黑真元一气将所有事物染为同色、 霎时间,以‘转业’为名的武功奇艺运转,便凭此将他的存在,和周遭环境完美的融为一体,似乎再无分别。 沉沉的乌云下。 完成‘灭度’的赖平观赤裸上身,肌肤上遍布着漆黑如墨的繁复华丽花纹,宛如真是佛教传说中下三道轮回里出来的黄泉恶鬼般,从头到脚都透露出一股令人难以置信的非人之感,光是伫立在那里,就带给人无法抵御的恐怖压力。 在越阳楼的磁场转动之拳下。 纵使是像邓人龙那样的炼虚武者,没有专门特化的防御,也活该被一拳轻而易举轰成渣滓。 可同为‘炼虚’一级的武者,此刻的赖平观却接下了这一拳并毫发无伤,这一下之后,见对方竟问起自己如何破解他这一招‘转业第三’,没有思虑,越阳楼即刻便是五指连弹,使出了曾经对付白渡子时,也用过的手段,将虚无缥缈的云炁,冶铸为五兵之器,以这无数的磁性流体,化作一道‘天河拳印’! 虽是拳理依然相同无二。 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越阳楼已是六炼大成,修成法相之身,除了肉身的素质提升到近乎恐怖的地步外,在拳术上,他更是从拳扫长安过程中的一个个对手身上,汲取到了众多的资粮。 刺啦刺啦,耀目的煌煌电光游走。 看着那笼罩满山上下的漆黑真元一气,越阳楼摇了摇头,张开五指对准了赖平观,同时淡淡说道:“你的这招‘转业第三’,是在完成了‘灭度第二’的基础上,进一步加深自身和真元一气的结合程度,从而借助这个中间媒介,达成‘人’和‘天’的统一,最终造成好似可以无视绝大多数伤害的表现效果。” “假如我没有猜错的话,正常情况下,若是对手不是我这种特例,这一招的效果应该还可以把对于造成的伤害直接转移到对手自己的身上吧?” “没错。”赖平观坦然承认,语气似乎很是惋惜:“假如对手不是你这样周身上下我半点真元一气也侵入不进去的怪物,本来我还有许多这些年闲着无聊琢磨出来的招数,想在你身上试试的来着,像这样变成简单的攻防,可是真没多少意思。” “需要依靠特定前置条件才能生效的招数,本来就只是玩闹。”越阳楼发出嗤笑的声音,同时张开的五指渐渐收拢成拳,淡淡道:“既然你的这招‘转业’是依靠所谓的‘天人合一’,来实现无视绝大多数伤害的效果,那我就这一拳就将你的‘人’和‘天’都打爆好了。” 虽然说对常人来讲,以人力做到这种事情,听起来好似天方夜谭一般。 但到了越阳楼这等的境界,踏碎大地,轰碎山峰,却也已经不是什么难事,只看他是否有控制破坏力的余心。 或许理论上也必然存在其他的破解‘转业’的办法。 可此时此刻,他却是偏偏要用这种最为直观的形式,来逼迫赖平观用出自己的真本事! 感受着那恐怖到近乎凝成实质的压力,到了这一步,赖平观仍然是那副笑意吟吟的悠然模样道:“这座山上可不是只有我们二人,在面对着我的同时,你确定还要再招惹其他人,来给自己平添麻烦么?” 他话音落下。 那一刻,随着越阳楼的五指彻底拢为拳样,茫茫不见尽头的一挂璀璨天河从乌云中倾泻而下,威势浩浩荡荡,毫无疑问的,某人便用行动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透过虚无缥缈的精神意志,冥冥之中,所有人好似也听得到越阳楼那冷漠的话音。 “——杂鱼,退场。” ………… “看来这位执徐先生,似乎很不满意我们这群影响到他们两人对决的观众了啊。” 恍如要涤荡世间的那一挂天河之下,俊美如妖的常胜和尚悄然双手合十,一脸促狭的望向旁边的苍季子,话语中不乏挑拨对方动手的意思。 “既然答应过不插手,那我就自然不会破例、” 铁面的道人依旧态度如故,仿佛那张铁质的覆面之下,根本不是血肉人身,而是什么北道门研究出来的自律机械一样。 “哎,又是这个没意思的样子,你们北道门的人,怎么不是个个疯到病态,就是个个都死板的成了这样。”常胜和尚神色很是惋惜,不过在头顶那一挂天河的威胁,这股挑拨对方动手不成的惋惜,也是很快就变成了一股难得的认真。 毕竟,越阳楼的这一招俨然已是从武功拳术,进入到了某种类似于道术的、不可思议的领域! ………… 天下至柔之物,莫过于水也。 而此时此刻,越阳楼以自身磁场力量驾驭着无穷无尽的磁性流体,化作浩浩荡荡的一挂天河。 在那无形无质的力量干涉下,物质粒子间的作用力被极大强化,每一滴水珠都远远比所谓的‘剑炁’更加锋锐,不要说是还有越阳楼在施加力量了,就算仅仅将其倾倒在自然环境中放着不动,光靠本身的特性,这东西也完全足以直接分解掉绝大多数的物质! ‘现在的小辈杀性都这么重的么,动辄就要截断山峰,改变地形,真是吓人啊……’ 在那一挂天河带来恐怖的威胁下,赖平观心念电转,随即微微一笑,只见其虚手一抓,原本笼罩全山上下的漆黑真元一气就飞速收缩了起来,颜色越发浓郁,不再像是虚无缥缈,而像真实存在的物质一样。 “既然你不顾招惹到北道门之人,导致围攻,也想见识到我压箱底的真正本事,那我就如你所愿,直接给你看看这‘显圣’之境后,‘造化’、乃至‘开天’之境的拳术吧。” 呼呼呼—— 漆黑如墨的真元一气极速坍缩,最终局限于以赖平观为中心的数百米方圆。 伴随着那浓郁如墨的颜色,转眼间就沁到了万物之上,下一刻,在心象的侵蚀下,一切的一切,就骤然变貌,恍如是套上了一层黑白灰三色的滤镜一样,再没有了其他的色彩。 无间第一、灭度第二、转业第三…… 若是在完整的情况下,这一套拳术本该循序渐进的各自分为十招。 但这一刻,在越阳楼的极招相逼之下,赖平观却是终于认真了起来,不再是带着那副玩闹的态度,而是直接拿出了位于‘第十’之招。 “六欲原从暗中来,相牵鬼道可哀哉。君还会得悲歌意,束尽群妖道眼开。” 眼看着那一挂天河就要从乌云中倾泻而下,那一刻,那在精神意志振动所引发的邪异吟诵声中,‘撕拉’,一条庞大而扭曲的畸形手臂便从漆黑的真元一气最为浓郁的地方延伸而出,飘浮在赖平观的身后,然后就这样随着本体的伸手一抓,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不可思议的拦住了那天上倾泻而下的天河! 就算看着再怎么像是‘河流’。 除却那自带的分解性质之下,本质上,这一挂‘天河’也是承载着越阳楼拳力的载体,足以从中轰断山峰! 可如今赖平观再度违背常识的无声将其接下。仿佛信手而为。 那些悄无声息的消失了的庞大力量,却让人感到一种名为未知的恐怖,感到某些以为是常识的东西受到了挑战。 轰隆隆隆。 在所有人的眼前。 赖平观身后漆黑真元一气凝聚成的第三只手再度挥动。 伴随着滚荡的轰鸣雷声,以及地动山摇的架势,下一刻,在那只‘手’的支配下,整条凝固住的天河,就被当做一颗炮弹一样的砸向了越阳楼,顺带着直接撕裂了大地,使四面八方的事物都如多米诺骨牌一样的被推倒,然后化作无数碎块,吹到天上! 也许单纯修习武功的人、或是单纯修习道术的人,在旁观的角度,都难以察觉赖平观动用这一招周围的变化。 但身兼武功道术之长,同时又是直面之人。 这一刻的,千钧一发之际时,越阳楼却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动用这只纯粹由真元一气凝聚而成的‘第三只手’时,所产生那股诡异波动。 要说的话。 其实这就和受到神秘的干涉后,陷入幽世诡境的感觉有些类似。 不过诡境之中的改变,难以影响到物质的层面,而此刻,赖平观借助武功拳术展现出来的这番手段,却分明是直接干涉到了现实,如同心想事成般,近乎于神明! 轰隆隆隆,凝固天河化作的炮弹撕裂了沿途了一切的事物。 面对着返还而来的攻势,越阳楼屹立于狂风之中不动,却丝毫不将其视作威胁,反而是联想到对方先前自得的话语,不禁喃喃了一声,抬起头,若有所思的说道:“造化、开天,难道这就是炼虚显圣之后的境界?” 在宛如天灾般的景象面前。 他的眸子亮的吓人,好似是有着熠熠的火光燃烧一样! 第九十六章.天魔显身,二十七相如来禅 炼虚显圣,造化开天。 这一刻,籍以身后那条完全以未知色彩构成的第三只手臂,赖平观展现出来的真正实力堪称可怖,不仅轻描淡写的将越阳楼那足以截倒山峦的一击给接了下来,更是将其攻势如数倍返,使那一挂天河登时转道! 云中风吼,雨里雷鸣。 伴随着脚底下无名山峰接连不断的颤抖,就像是连天象地势都已然尽数沦为对方的掌中之物了一般,从云层中转向而落的那一挂天河,化作无数道的撕风斩云、裂石拆山的煌煌剑光,竟是一副要将越阳楼和整座山峦一并强行分成两半的样子!。 然而。 那一刻,在那临身一尺的森冷杀机前,越阳楼却是悄然闭上了双眼,又倏忽睁开,然后歪了歪头,突然问了一个叫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在我彻底破解这一招之前,你应该是不会死的吧?” 铮—— 刹那须臾之际。 面对着这一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无从躲避、也无从防御的无数道煌煌剑光。 在这一刻,越阳楼也终于的拿出了自己的真本事,彻底解放了那从和邓人龙一战后,便具足十八种殊胜妙相的真身,令天演法相,也进入到理论上存在的“第二阶段”,通过无处不在的电磁场的形式,缠绕于所触及的物质之上,深入微观层面改变其存在形式,使凡铁凡血,顿时升华变化! 异化武道的本质,就是通过改造,使人摆脱血肉本能的影响,最终成为自身所欲成为之人。 而‘法相’便是这种渴望的体现产物,达到某种界限之后,就会进一步的深层次和肉身融合,使其具备种种近乎幻想性质的不可思议特性。 假如说大多数情况下,寻常人的‘法相’都会是类似某尊神灵的形象的话。 但越阳楼的‘天演法相’却又是不同,他的法相就是他自己的形象,这种独特性质体现出来的时候,也就是使得‘天演法相’看上去没有其他法相那样的‘超凡’,好像除了被动强化自身各种适应性的特性以外,就没有什么特别效果。 在几招几式间就可能决定胜负生死的高层次战斗之中,对手不可能还给你留下适应的时间。 这也就意味着,‘天演法相’的效果,其实往往都不会产生关键的作用,可能远远不如那些操纵宏观天象、影响微观现象的法相。 那…… 难道‘天演法相’就真是这样说的没用么? 不、不、不,大错特错,简直错的离谱。 正如失去了视力的盲人,在其他感官会得到极大的补偿增强一样。 如果说根据渴望程度的不同,每个人构造‘法相’时,各种异能也会从法相之力的总量里,占据一定量的‘份额’。 那么越阳楼省略了其他性质繁杂的异能,将所有的一切都凝聚在自身的‘天演法相’之中。 这种纯粹到极致的性质,最终所带来的便是无与伦比的升变之力,和甚至超越了百分之一千的‘法相-肉身’的融合率! 停止时间?操纵物质?支配天象? 看着那受到真元一气的浸染,骇然变色的天象,越阳楼只是摇了摇头,便嗤笑一声道:“无聊无趣,何等花里胡俏的小聪明手段啊——” 无数道足以截断山体的漫天煌煌剑光之下。 伴随着他屈起手指,朝面前轻轻一弹的动作,以黯淡的深青色的形式,天演法相的升变之力笼罩他周身的每一寸空间,好似一朵繁复的青色莲华盛开,瞬间就凝固住了一切,使得那看似威势无边的漫天煌煌剑光也不得侵入半分! 嗡—— 在那一刻,好似有震动鸣颤的声音响起。 于越阳楼轻轻的屈指一弹下,受到从周遭四面八方传来的恐怖挤压之力,青色莲华中凝固的剑光登时就尽数开始粉碎,发出咔擦咔擦的声响,朝内部开始坍缩崩坏,最终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被越阳楼伸手抓入掌心之中。 从漫天遍野的极大,到一手托起的极小。 这中间所发生的变化,足以叫人心生骇然之意。 然而,纵使如此,这一切却也只是越阳楼的‘天演法相’初步显露出能力,以升变之力浸染周遭虚空的附带产物而已。 在受到升变之力浸染的空间里,其中的一切物质都相当于化作了‘天演法相’的一部分,受到升变之力强化的同时,也受到越阳楼的支配,只要其心念一动,即便是看似最轻柔的空气,也可以瞬间升华,化作‘金刚’般的存在!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 吟诵着药师佛大愿,仿佛青铜浇筑而成的似佛邪魔屹立于盛开的青色莲华之中,蓦然间,身上竟是又有九重殊胜妙相生出,看得某个大辽的俊美小僧眼皮子狂跳,差点没跟着那如同天魔音般带着重重回音的吟诵声,也不由自主的低头念上几句,直呼一声‘天生佛子’或是‘波旬现世法身’! ——譬如欲界诸神力,天魔波旬为第一。 在这一刻,《杂阿含经》中称赞天魔波旬的话语,用此时显化出二十七重殊胜妙相,却并无一丝一毫普渡众生之意的越阳楼身上,竟是如此的恰如其分,正如为其所作一般! “果然,你现在也快要突破到那个层次了。” 看着越阳楼如今的这副样子的样子,赖平观反而像是露出了万分欣喜的神色。 他炼虚显圣之后,十几年间参悟出‘造化’和‘开天’之境,而越阳楼炼髓通神之后,异化武道则亦是有‘法相’和‘真相’之境。 假如说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着冥冥之中的命运。 那么在这一刻,无论是越阳楼,还是赖平观,便都不约而同的感受到,此时,这场演出已经达到了最高潮的地方! 在这个时候。 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言语。 对于眼下交战的二人而言,除了踏入更高的境界,得到那个未知的答案以外,就再没有任何事情值得动用心思! 名利?胜败?生死?还是什么长安、中原第一的荣誉? 狗屁,统统都是狗屁,还顾忌着那种东西的话,又怎么可能达到武道的至高之境! 仿佛骇人的恶兽一样,赖平观裂开一抹狰狞的笑容,身后那条飘浮在半空之中的漆黑手臂舒展,伴随着真元一气的涌动,以及山峰的陡然颤抖,难以计量的庞大质量,就瞬间被从山体之中抽取了出来,开始形变! 开山易,搬山难。 只不过是打穿山峰岩层的话,这种简单的事情,就算是普通的四炼武人都可以做到。 但若说‘移山’的话…… 不知何时带着人转移到主要战场边缘的常胜和尚转头看向一旁的好似老神在在的苍季子,隐隐有几分忌惮的说道:“这种夸张的事情,就算是在祸境之中,也只有极少数的怪物能做到,还是依靠道术,赖平观的炼虚武道能从无到有诞生,到做到这种程度,恐怕也少不了北道门的‘帮助’吧”。 “勿言。” 苍季子摇了摇头,没有正面回答。 ………… 在战场的中心,看着山峰从中间竖着裂了开来,庞大的山体质量凝聚为一条身长数里的土石巨龙从峰头的裂缝破空而出。 须臾刹那之际,越阳楼同样思考着这‘移山之力’的本质。 “纵使表现出了干涉物理世界的力量,但炼虚武道的本质,终究仍然是倾向‘精神’的那一侧的。” “或许可以干涉微观层面,或许可以改变物质的结构。” “但例如现在这样,将超过上百万吨的山体质量完全违背物理规律的举起来,然后凝聚为特定的形象……不说做不做的到的问题,就算可能做到,也未免是浪费太多力量,完全没有实战价值。” 赖平观会是这样毫无意义浪费力量的人么? 越阳楼想来,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纵使是力量更倾向于‘物质’一侧的自己,想单纯依靠肉身做到‘移山’这种事情,也是堪称天难地难,而力量更倾向于‘精神’一侧的赖平观,如今却偏偏是有着‘移山’的表现…… 数十分之一秒的思考时间中,无数活跃的念头相碰撞。 排除所有的不可能之后,唯一一个有可能的猜测,也就浮现在了越阳楼的心中。 轰隆隆隆隆—— 难以计量的山体质量所化形而成的土石巨龙舒展身躯,‘昂’的一声发出惊天龙吟。 在与此同时,赖平观身后的那条漆黑手臂再度活动,而看到这好似天崩地裂的一幕,瞬时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怖危险感,也同时警醒了越阳楼。 “不管这一招的原理如何,本质如何,落到战斗之中,也终究还是得亲身试过,才能知道答案啊。” 也就在这一刻,越阳楼的目光迎上了那端坐龙首之上的赖平观的目光。 ‘轰’的一声,受到升变之力浸染,坚若金刚般的青色界域向外扩张而出。 没有任何犹豫的意思,体型伸展到丈六之高的青铜邪魔,便陡然爆发出不可思议的神速和怪力,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鬼影,旋即消失,又旋即出现,和土石巨龙厮杀在了一起,每一拳都带着足以贯穿岩层、震荡大地的恐怖打击力! 第九十七章.心胜于物,超凡入圣 宛如神话中的场景在此重现一般。 面对着一举一动都带着恐怖动能,光是身长便有数里的土石巨龙,那彻底解放了真身的越阳楼却是毫无畏惧,将升变之力制造出的‘琉璃金刚法界’覆盖于体表,随着需要而变化成各种形态,在本身难以摧毁的同时,又兼具着无可抵御的破坏之力! 旱、涝、炎、风、兵、妖。 在这一刻,曾经在千山妖宴一战中创出的【六祸禁道】,被越阳楼以截然不同的形式使出,汲取了中原武道的精华之后,更添变化之雄奇,举手投足间皆带着一股极其险恶的恐怖意味! ——天生天杀,道之理也。 下一刻,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两个体型极不相衬的怪物一瞬间就厮杀在了一起。 那条从山体之中诞生的黄龙,庞大的身躯就好像是穷尽了世人对于‘力量’这一词的想象所塑造出来的一样,在其躯体一转一折之间,山崩地裂,那足以真正称之为‘翻江倒海’也毫不为过的力量,就使得阻挡的一切都在地上被扫平、碾碎! 而此刻同黄龙相对的,越阳楼身上的非人质感也越发强烈了起来,整个人看上去就不是血肉之躯,而像是一尊超越于众生之上的青铜神像、某种极度冷酷的灾难化身,光是简单的移动,风雷卷云就要为之让路,光是简单的跺脚,整个大地就微微一震,如同承受不了那的压力一样,整片地面都无声无息沉陷下去! 虽然体型大小上,两者之间或许有着极大的差距,但在表现出来的破坏力上,两者却是相差仿佛。 前一个挥爪甩尾,这方圆几里的大地就都被震颤的地动山摇,无数的山石土壤开始移动,或是堆成新的小山,或是化作滚滚的黄尘弥漫满天,隔着极远的距离也能看见; 后一个出拳抬腿,借助‘琉璃金刚法界’的放大,每一拳砸下,巨大的冲击波扩散,都直接造成了整个地形上的改变,连黄龙这等庞然大物也遭到了和它那体型相对的严重撕裂伤势! 凭借着黄龙本身并不是‘生命’,到处又都是材料的优势,赖平观可以无限制的随时修补身下这尊造物身上的伤势,而他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故而眼看着越阳楼一下下给黄龙身上留下深刻伤痕也并不着急,只不过是操纵着身下黄龙张口一吸,那天上的尘埃云,和地上的无数土壤岩石,便化作‘血肉’,重新将黄龙身上一道道极深的伤痕的填充完整。 以往都是越阳楼依靠着身体够硬和血条够长来欺负人。 但这一次,在这条黄龙的面前,即便是他,也不由得承认,在血条的长度上,对方确实是超过了自己,达到了一种堪称匪夷所思的地步,甚至是不管怎样受伤,在下一刻,都会几秒钟内恢复成原本的样子,仿佛支撑着它自我修复的力量根本就是无穷无尽一样。 ‘麻烦。’越阳楼皱起眉头,在心里‘啧’了一声后,下一刻,他将自身磁场,同外界磁场相交换,利用电磁来进行加速,而后,他原本就已经超越音速的移动速度,就开始进一步提升了起来,视力未曾能捕捉到时,不可视的拳影就已临身,传递来了足以贯穿地层的恐怖打击力! 轰隆隆隆隆隆—— 面对着攻击速度骤然暴增的越阳楼。 这一次,黄龙的修复速度终于没有完全赶上,不仅其山体质量所凝聚而成的长达数里的龙多了一道道没有来得及修复的裂隙,而且在受到战斗影响波及的周边,有些山头更是被直接撞断,隆隆移动声音甚至远远超过了天上的雷鸣。 然而。 赖平观终究也不是寻常的角色。 即便越阳楼的速度,在电磁场的加速下,已经达到了某种极为可怕的领域,但这并不是没有解决办法。 就好像是局势的变化,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他心态一样,赖平观看着战场上那闪过的一道道下的残影,淡淡微笑着便道:“你可以用无数次的进攻,来逼着我露出破绽,但我也同样可以用无数次的再生,来等待着你露出破绽。” “心胜于物,精神不死,你能够毁灭的只是我的形骸,即便是这具躯壳被焚成灰烬,对于我来说,也只不过是从一种形态,变成了另外一种形态而已,但是,同样的道理对于你却不同,只要死了一次,你便是真正死了,可并没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 他原本端坐于黄龙的龙首之上。 但当这番话音落下,猎猎狂风之中,他却是忽然站了起来,朝越阳楼的方向按了按手,眨眼间便抓住对方交换元磁,再度进行加速时的一个短暂破绽,立刻操纵着身下黄龙猛然甩尾! 利用光电来进行信息传递,越阳楼的反应当然也是极快,可正欲施展出超高速移动时,同一时间内,他所在区域的重力,却像是骤然提升了好几十倍一样,虽然这不能彻底将他压在原地不动,但猝不及防之下,黄龙远远超过千钧之重的重尾,却也是瞬间将他甩打到了旁边的一座山峰上去! 轰—— 随着山体微不可察的一震。 以山峰处新增的那个人形巨洞为中心,大量的断裂缝隙扩散,从半截处开始,无以计量的碎石、泥沙就逐渐脱离了原本的位置,产生松动,然后往下滑落…… “咳咳咳……” 在这个时候,几声咳嗽声从漫天尘烟中传来。 听到这个并不陌生的声音,赖平观抬起头,眼眸微眯,却见转眼间,那尊仿佛青铜铸造而成的高大邪魔,已是从逐渐塌方的山体中钻了出来,且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条苍白骨骼为杆,锋刃雪亮,悬着漆黑纛旗的大枪。 因为首阳山那一战的情况也并非完全没有幸存者的缘故。 故而,随着‘六龙教’的再度出现,‘漆水大纛’这杆属于‘六龙教主’的专属兵器,当然也是被有着重提及。 身为半个道门之人,看着越阳楼手中的那玩意,赖平观并不陌生,只是疑惑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执徐’这样一个护法的手中。 “这当然不是教主那杆‘漆水制龙五凶大纛’的原品。” 似乎是猜到了对方的心思一样,越阳楼拿手中的‘漆水大纛’舞了几个枪花,同时笑了笑说道:“虽然只是我自己以升变之力临时制造出来的仿品,但对付你这种难缠且不死的家伙的话,倒是已经足够。” “刚才你说你可以同样可以用无数次的再生,来等待着我露出破绽,但这一点,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假如你遇到了一次杀不死,更能够一次杀死你的对手的话,这样的情况下,那个悠然等待着时机的人,又到底会是谁?” 听到这话,赖平观异常好奇:“拿到这杆漆水大纛的仿品后,现在你就认为你有了必胜的把握了?” “不,你搞错了一个因果关系。” 摇了摇头,越阳楼直接没有回答,而是微微垂下了眼眸,淡淡的纠正对手这话的错误:“不是因为拿到漆水大纛,我才有了必胜的把握,而是因为有了必胜的把握,我才选择拿出了漆水大纛,动用全力,来表达我对一个敌人的敬意。” “吾欲为恶,则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吾不为恶……” 看着枪身上古朴的铭文,他轻声吟诵,又随意的挥舞了几下手中的漆水大纛,在感到生命威胁,神色渐渐严肃起来的赖平观眼前,旋即,象征着升变之力的深青色裂纹,便逐渐在这杆漆水大纛的仿品之上蔓延了开来。 身为从‘斩魔之钢’、身为‘天敌之枪’。 漆水大纛有着在解明事物的‘成相’和‘住相’、顺着‘坏相’,直接打出‘空相’的能力。 而虽说是作为仿品,但越阳楼手里的这杆‘漆水大纛’却也是继承了这个关键能力,只要是知道对方的本质,便能够直接发动决定胜负的打击! “炼虚武道的确是一条堪称前途无限的道路,‘显圣’之后的‘造化’‘开天’两境,更是有着无穷的潜力可以发掘……不过,可惜的是,尽管你这个道路的开创者,已经无限接近了设想中的‘开天’之境,但你这通过不完全的‘开天之境’,施展出来的拳术,却终究还是有着痕迹可寻。” 仿佛是喃喃自语一样。 没有看着自己的对手,越阳楼拿起漆水大纛,放在眼前平视,对着那映照出自己半边侧脸的雪亮枪刃缓慢讲话。 “炼虚的关键在于‘心’之一字,表现出来的诸如‘支配天象’‘操纵地脉’之类的种种异能,其实并不是你这身武功拳术的真正本质。”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真正的‘开天之境’,应该是涉及到引力与时空、心灵与物质之间的一些变化,将心神之力显化确实存在的心象世界,从而通过将这个依托自己存在的‘亚空间’,和物质界对接,相互重叠,来实现‘如愿成就’的万应之能。” “就像是人在画外,只需要一支笔就可以修改画中的一切一样。” “而完成了‘开天’的炼虚武者,依靠着属于自己的‘心象世界’,亦可以做到类似的事情,只不过并没有那么夸张,仍要受到一定的限制。” “然而,即便是有着限制,像是简单的移动事物这种事情,对于你来说,也只不过是动一动念头而已,哪怕对象是山岳这种巍峨庞然巨物,在‘心象世界’这种一切自定义的亚空间之中,也并不会比一粒尘埃更加沉重。” 啪啪啪啪啪……看着黄龙首上那不知何时忍不住开始鼓掌的赖平观。 越阳楼的话音顿了顿,感受到手中的漆水大纛像是有了生命一般颤抖着,散发出莫名凶戾的气机,然后下一刻,便终于道出了对手这一身武功拳术的本质。 “故而,对于真正的开天之境来说……” “——心,胜于物。” 第九十八章.既见未来 嗡——! 就在越阳楼对着枪刃念出最后一个音节的瞬间。 仿佛是虚空在振荡了起来般,一阵常人感受不到的颤鸣之音便传荡而出。 解明打击对象的‘成相’和‘住相’之后,漆水大纛的形态也在这一刻再度产生变化,骨白色的枪刃从原本的简洁朴素,而变得更加尖锐狭长,极度的凶戾,散发出一股好似众生万物之‘天敌’的莫名气息,令人感到自身受到了严重的克制! 见成、知住、善坏、证空。 这就是身为斩魔之钢的‘漆水制龙五凶大纛’的能力。 无论是何等变化无穷的难缠对手为敌,但只要能知道对方的本质,代入具体的参数,就像是万能的‘钥匙’一样,这把凶兵自行演化为最为克制对方的形态。 即便赖平观如今显示出来的、在炼虚武道上的修为,已经无限接近于那假想中的‘开天’之境,达到真正意义的心胜于物、超凡入圣的地步。 在这一刻。 聆听着仿佛虚空振荡的响音,他的灵觉也是疯狂的警示了起来,感受到了那严重的威胁之感。 “非生即死,非胜即败……呼,看来如今这场战斗的关键,就在于你这一枪之上了啊。” 看着远处断裂山体中,那尊似乎随手都可能投枪的青铜凶神,赖平观拧紧了眉毛,又旋即松开,身后那条真元一气凝聚而成手臂五指微微动弹。 下一刻,经由那不完全的‘开天’之境,在他周身物质界和亚空间所重叠的地方,心象世界里,各种物理的基本常数就被重新扭曲修改,仿佛出现了和引力透镜效应类似的现象,因为那过强的‘引力场’,而导致时空弯曲,所有光线和电磁辐射时经过也遭到了偏转。 正因为有着‘心胜于物’这样直接作用于物理法则,堪称‘现实扭曲者’的能力。 由此,赖平观对于各种宏观层面的现象,和微观层面的性质变化,反而才理解的更加深刻,知道要怎么样调整物理常数,才能使自身的拳术,造成直接撕裂分子键、擦除电磁力的破坏!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 在这物质界和亚空间所重叠的心象世界之中,赖平观就是可以重新定义一切的人间神圣。 虽然局限于个人的认知极限、以及对物理学定律的理解,从而导致他的‘心胜于物’只能作用于特定的距离之内,也难以深入到他未能彻底掌握的微观层面。 但……哪怕如此,此时的赖平观也仍然是境界无限接近于‘开天’,正处于毕生的最巅峰之时,即便是具体知道越阳楼有着漆水大纛这等杀手锏在手,也绝不会有人敢说,谁会一定赢、谁会一定输。 毕竟—— 并非是‘强’的事物汇聚到一起,就成就了‘强者’。 而是先身为‘强者’,他们每一次‘不可能’的所作所为,方才成就了何为‘强大’! “其实……你,也快接近那个境界了吧。” 就在这局势仿佛一触即发之时,突然间,赖平观却是这么开口说了一声,凝视着越阳楼的方向。 听闻对手这仿佛已经确信无疑的问话,越阳楼淡淡道:“你是说火烧身前的那最后一关?” “算是吧。”赖平观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息,说道:“无论是我炼虚武道的‘开天’也好,还是你这一条道路接下来的那一层境界也好,这都终归是相似相类的,既然我已经越发接近于那一层境界,那能和我打到这个地步的你,自然也只可能处于相同的情况。” 面对着赖平观的问题,越阳楼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自己面板上那不知何时攀升的[百分之八十九]的‘异化率’,旋即将手里的漆水大纛抬了起来,枪刃直接指着对方。 “能知道想要的答案,可是只有活下来的赢家才能有的特权,既然你想知道我有没有达到那个境界的话,倒不如等你接下了我这一枪不死之后再谈。” “你……究竟是想要些什么?” 见到越阳楼仍然是这个样子,赖平观有些疑惑。 毕竟,行非常事者,必亦有非常人之大欲。以他炼虚武道对于心灵波动的敏锐,却即便打到这个地步也还是一无所得。 越阳楼就像是一团完全未知的阴影一样,在这个已然展现出极度可怖的武力的‘执徐’身上,除了来自‘六龙教’这个身份标签以外,关于他到底是善是恶,是美是丑,又有着怎样的过去,所有人竟然都是一无所知,连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 “我想要的东西,恐怕你永远无法了解,也无法明白。” 仿佛是感慨一样,说完这句话后,越阳楼将微垂着的眼眸抬起,在此时,目光好似是透过了眼前的赖平观,而看到了他身后的‘未来’。 ‘和人斗怎能比得过与天斗?’他低声喃喃着,然后露出了一个笑容,“我这一枪之下,你会死,以炼虚武道的敏锐灵觉,你应该是能够清晰感觉到的。” “哈,这话问的好。”赖平观挑了挑眉毛,拿先前越阳楼自己说过的话回他:“只有最险的境地,才能炼出最恶的拳术,若是逃了躲了退了避了,不接这一枪,不从死中求活、抓住唯一那个突破机会的话,那么来到这里的,也就不是如今这个境界的你我,而是止步于区区四炼大成的凡夫了!” “说得好。”越阳楼抬起手中漆水大纛,话音顿了顿,旋即便道:“那么,这一枪你便接好吧——” - - - 在完成心象世界的那一刻,完全改造了构成自身躯体的物质,从那时起,赖平观就已经不是血肉种的生命形态,即便是他自己,或许也不知道该如何杀死自己。 拆解躯体?碾碎细胞?磨灭意识? 事实上,这些具备一丁点‘可能’的办法,都曾经在自己的身上实验过。 但可惜的是,纵使他将自身分裂出来了几十个人格,从微观层面上将自己拆解为基本的粒子,最终他的意识,也还是会重新复苏过来,本能的构造出全新的躯体。 就像这是他创出炼虚武道所付出的代价一样。 那‘心胜于物’的能力背后,伴随着名为‘不死’的诅咒,使他无限接近于‘开天’之境的同时,也仅仅是‘无限接近’,即便如何积累‘量’,也始终无法达到‘质’的变化。 炼虚三境,显圣、造化、开天。 再之后,渡过‘火烧身’一劫,便是对标劫境的未知新天。 而赖平观功成两步,却始终被困在第三步的门槛之前,明明感到那个境界就近在眼前,却根本无从突破,这种情况持续了十几年,对于一个武人来说,可想而知是一种怎样的折磨。 直到。 从守静斋开始,一直打到自己面前,一直从未停止过实力进步的‘执徐’的存在映入视线之中。 那一刻。 感受到越阳楼手中漆水大纛上,仿佛足以真正杀死自己的未知威胁感。 在这久违的战斗之中、在这久违的生死之间,赖平观的大欲,赖平观的狂妄,赖平观的天资,便终于让他再一次做出了突破,让他从‘无限接近’,开始向真正的‘开天之境’进行蜕变。 这种生命形态上的特殊蜕变,要说感觉,就好像是深埋土中蛰伏的十七年蝉第一次发出鸣叫,楚地三年不翅的大鸟一飞冲天。 那一刻,仿佛从蒙昧的长梦中苏醒。 赖平观睁开眼睛,于是,他便看到自己的眼前似乎展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金刚经》中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而在此时此刻,处于‘类神化’的状态之中,通过真正的‘开天之境’的视野,他也确实看见时空因为质量而弯曲产生褶皱,以及那概率之海中起伏生灭的无尽泡沫。 过去、现在、未来。 一切的一切,在他的眼里都是那么的清晰。 如同夏虫不可语冰,这和先前的‘无限接近’不同,现在真正的‘开天’之后,可以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 “这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赖平观低声喃喃,目光抬起,正欲寻找越阳楼的踪影,结果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是消失无踪,连同那一杆掷出的漆水大纛也同样消失不见。 看着眼前除了两者之外,其余没有任何变化的场景,他有一瞬间愣神,但立马便是看向‘过去’。 十分钟以前,越阳楼不在。 一小时以前,越阳楼不在。 六小时以前,越阳楼不在。 仿佛这场战斗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一样,‘执徐’这个人好似根本不存在,或者说,只存在于他自己的认知之中。 接连不断的从‘过去’的记录中寻找而一无所得,赖平观转而看向‘未来’,结果,就在刚刚看了一眼的时候,冥冥之中的灵觉,却是向如今的他传来极度危险的警示信息,令他瞬间就本能的闭上了眼睛。 然而。 就是他这向‘未来’看去的短暂一眼,却带来了某种恐怖的诡异。 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对,赖平观即刻开始检查自身的情况,但就在此时,从头部起,他身上的血肉背叛了他的意识,疯狂蠕动着,似乎要变成另一种形态。 用真元一气重组物质随手捏了一块镜子,他目光看向镜面,却惊悚的发现,镜子之中倒映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一张似乎有些眼熟、却同时又无比陌生的俊美面孔。 就像是总集了众生之相一样。 从镜面之中的那个人身上,可以看出和无数人相近似的要素,仿佛每个人都有些像他,都好像是他,却又同时只是他的一张面孔而已。 ‘越阳楼’。 不知为何,赖平观心中浮现出这样一个名字,然后下一刻,他就看见镜面之中的那个人忽然嘴角翘起一丝笑容,好似抬眸看向了镜外的自己,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隔着镜面,赖平观当然不可能听得到这个‘越阳楼’的声音,但他看对方的嘴唇蠕动,却依旧能读的出对方的话。 “既…见…未…来……” 跟随着那镜中之人嘴唇的蠕动。 他本能的复述,声音变得宏伟而浩大,充斥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魔性。 “——为何不拜!” 第九十九章.‘众生魔\’ “既见未来,为何不拜——” 就在那最后一个音节,从‘越阳楼’、也从赖平观的口中吐出之时。 一阵恐怖到难以形容的莫名魔染,便直接向四面八方疯狂扩散而去,仅仅只是目光与之一触而已,便远处在战场边缘旁观的苍季子和常胜和尚等人,就感觉到无数颠倒错乱的颂唱声被灌输到了脑海之中,再也无法思考。 道人闻之,似是天外妙音,僧者闻之,似是如来讲法。 仿佛蕴含着无穷诱人的玄妙之理的同时,只不过这些声音颂唱的经文却又是颠倒错乱,大半都是似是而非,里面的一字一句都从未在任何一本道书佛经上出现过。 从外人角度看来。 在执徐的那一枪下,最后一刻,赖平观的炼虚武道确实是再度取得了突破,他身上那股浓烈到极致、甚至直接扭曲了现实世界的武道意志绝非虚假。 但在这之后。 就像是中途又突兀遭遇了什么奇诡的变化一样。 在众人的眼前,赖平观拉出了一幕镜面,只见镜面之中,随即便隐约倒映出了一尊无貌而具众生之相的神圣。 而下一刻。 未来的镜影之中,这尊无貌的神圣似是也察觉到了赖平观的窥探,只不过是回首朝对方看了一眼,投下微微目光,转瞬之间,那难以想象的魔染便透过时空的阻隔,从‘未来’侵蚀到了‘现在’、甚至向‘过去’蔓延,使得首当其冲的赖平观随着这种诡异的变化,面孔变得越来越陌生,就要在阵阵禅唱魔音中,彻底化为另一幅样子。 看着这一幕景象,常胜和尚心中莫名闪过一段经文:“如来灭度,未来星宿劫时,当有佛出世,具足三十二相、八十种好,为欲界第六天之主,号作波旬弥勒,起八万大城,使众生他化自在而得喜乐。” 而同一时间,苍季子的目光也变得异常凝重,心里微微一沉:“这是劫境……不,或许已经是接近灾境的气息了,难道赖平观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么……涉及到这种存在,看来‘六龙教’可能远比许多人想象的更加可怕……” 就在场众人都被发生在赖平观身上的这奇诡一幕所震慑之时。 ——铛! 只听闻一声清脆的破碎之声。 这时间,那尊借助赖平观为载体,降临到现在这个时代的‘无貌神圣’抬起手轻轻敲碎了面前的镜面,扭动了一下脖子,发出嘎嘣嘎嘣的声响,神色似笑非笑的,随即便看向了那在场的剩余两人。 “北宗的妖道、辽国的疯僧……很好,能直面我到现在都没有彻底失去理智,这说明你们的潜力都不错,在这个时间节点也勉强算是耐玩了,至少能让我稍稍尽性。” 听到这话,苍季子和常胜和尚虽未能第一时间理解其中之意。 但下一刻,在那人似是玩闹一样的曲指一弹下,浓郁到极致的死亡预感面前,他们两人却是立即本能的反应了过来,连想也不想的,瞬间运起道术遁法,意图远离这个危险之地! 苍季子身为北道门门下,所修命图乃是直指四大基本力之一的引力的‘元始相形’,而这一门命图体系下,最为出名的道术之一,便是借助脚下天体运转之力,号称‘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的‘纵地金光’! 要说天下遁术之速的话。 北道门的‘纵地金光’是其一,南玄门的‘雷车奔轨’是其二,而剩下的那门‘其三’,便是佛门号称‘十方世界自在往来无碍’的‘神境通’。 此时此处。 纵使苍季子的‘纵地金光’未能达至真正‘坐地日行八万里’的极境,而常胜和尚的‘神境通’也未能达至传说中号称‘十方世界自在往来无碍’的境界。 但天下前三的遁术,有两门在此,那一刻,两人在危机下毫不犹豫爆发出来的极速,也是丝毫没有愧对这两门遁术的累累威名,转眼间,就立刻从原地消失无踪。 然而—— 仅仅是那么玩闹一样的一指而已。 在那‘无貌神圣’的操纵下,漆黑的真元一气覆拢苍天大地,仿佛猢狲终究逃不出那五指山一样,本来凭借遁术逃到不知多远之外的两人,就忽然间发现,眼前陌生的环境,也迅速变得眼熟了起来,好似还是原本那山、而面对的也同样那么一指。 蹦。 劲力洞穿虚空,所有声响戛然而止—— 只听闻一道清脆的响声,在半空之中,俊美小僧忽地茫然的瞪大眼睛,本能的伸手摸了摸,就发现眉心处已然被一道血淋淋的指印贯穿,触目惊心。 以‘神境通’十方世界自在往来无碍之速、加上他一身经过各种植入改造,几近乎于‘金刚不坏’的体魄,纵使是面对劫境,他以往也自认为有幸存之机,但在这一刻,这尊无貌神圣的一指下,常胜和尚以往所有的认知却是都被直接打破。 闪躲无用、防御无用、抵抗无用。 仿佛他所有行动的成功概率,都被锁死在了“零”一样。 不管这中间的过程到底如何,当见到了天际上空那颗真元一气所化的死兆星的时候,他所有的行动便宣告了失败的结果! 依靠着体内残存的纳米机械进行修复。 虽然被一指直接从外而内的打穿了生命本质,但常胜和尚仍有些微回光返照的余力,靠执念强撑着问道:“你不是赖平观、也不是执徐……你,到底是谁!” 看着他现在的样子,无貌的神圣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凡所有相,皆是非相,若要以声色见我,自然则是非我,不见我真实本相。” “执徐是我,赖平观是我,六龙教主也是我,但如果你非要一个名字来称呼我的话……” 说到这里,那从未来而来者,嘴角含笑:“那你也可以直接称呼我为,‘众生魔’” ‘直接以众生为名的邪魔么……’常胜和尚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仅仅是念读,在心中就感觉到了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寒意,从脊椎骨直窜了上来,直到用力的将脑袋摇晃了好几遍,才如梦初醒般,摆脱了相关的影响。 ‘连我以小成境界的‘神境通’,都没能成功逃脱这家伙的一指的话,这么说,那苍季子也……’ 眉心一个血洞的俊美僧人抬起头环顾四周,在漆黑的天穹下,他也很快就找到了苍季子那同样有些狼狈的身影。 只不过,相比较于常胜和尚的性命岌岌可危而言,身为北道门这一代的真传之一,虽然拿纵地金光跑路被抓了回来,但苍季子接了‘众生魔’的一指之后,却并没有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只是脸上的覆面缺了一角,不再完全封闭,而整个给人的感觉也变得截然不同。 那一刻,似乎是也察觉到了某个妖僧的视线,苍季子突然开口,但声音却不再是机械合成的那么不自然,而是变回了她天生原本的清脆,带着一股子冷冰冰的味道:“不要被这个家伙表现出来的架势给骗了,只是一缕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降临下来的意志而已,你没发现他用的都是属于赖平观的力量么。” 迎着‘众生魔’似笑非笑的玩味目光,苍季子将手指伸进覆面的裂隙,把这失去了作用的东西给掀了起来,丢到一边,露出一张有些稚嫩的姣好面孔,艰难的喘了口气,道:“以祸境之身迎战一尊只能发挥出祸境之力的劫境,虽然说胜率渺茫,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胜利的可能,你说对么,赖兄?” 就在她说出最后那声‘赖兄’的一刻。 ‘众生魔’微微一笑,尽管那张俊美的面孔和越阳楼十分酷似,但同时,他们之间,却又像是有着一种根本性的差异。 “你什么时候察觉的?”他问道。 “从一开始。”苍季子答道:“或者说,从你自己说执徐是你、赖平观是你、六龙教主也是你的时候。” “按照的正常情况来讲,就算是劫境,也绝不可能也一念间魔染仅仅低于他一个层次的存在,但眼前的事实却偏偏如此,于是我便猜测,或者并不是谁的一缕意志直接扭转了他的思维,而是他自己主动成为了更伟大的存在、也就是‘众生魔’的一部分。” “就像是无论‘北方人’‘南方人’,都同样属于‘人’这个总集中的一部分一样,‘人’将这两者包含其中,可以指代‘北方人’,也可以指代‘南方人’,但反过来的话,子集中的‘北方人’和‘南方人,却不可以指代总集的‘所有人’。” 听到这话,一旁的常胜和尚恍然大悟:“所以……这才是‘众生魔’这个名字真正的含义么。” “不错不错,可以说是猜的八九不离十了。”众生魔微微颔首,为苍季子的推论而鼓掌,并紧接着补足了她这番推论中,最为关键的缺失部分。 “你听说过养蛊么,那是南方的险山恶水中,巫民们传承下来的培养毒物的秘诀之一。” “将蜈蚣、蟾蜍、蛇蝎等物置于一封闭环境之中,长时间放置,为了争夺生存的机会,强的吃弱的、大的吃小的,最终只剩下一个时候,那只吃了其余所有毒物的,便会被称之为‘蛊’,相当于是夺取了其余所有毒物身上的优点。” “同样的道理,假如是将他人和自己置于类似的环境之中,最终生存下来的,会不会就是兼具炼虚武道和异化武道之长于一身,有机会问鼎‘真武’的怪物呢?” 说到这里,众生魔似笑非笑的停顿了一下,抬起手,一缕青铜的色泽,就从他指尖扩散了下来,同时伴随着的还有那真元一气所化的漆黑花纹。 “炼虚的精神,加上炼髓的肉身,你说……如果在这之上,再加上一个能够完美统合这二者的意志的话——” 他话未说尽。 苍季子和常胜和尚便已经感到骨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