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司机》 1 李红旗走到县委大门口时,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李一然在前面走着,回头一看,见李红旗还在站着发愣,便喊道:“二子,呆了?快走啊。” “啊,来了。”李红旗应着,拉开了步子,快速地追上了叔叔。 “怎么回事?看着就像个呆子似的,让人看见不好。”李一然说着,朝迎面走来的一个人点了个头。那人站住了,道:“李局长好久不见了,忙吧?” 李一然是交通局长,不过三个月前已经从局长的位子上下来了,现在是主任科员。当然,人们还是习惯喊他局长,他也乐意。叫官名捡最大时候的叫,彼此听着都受用。 “不忙,不忙,黄主任。退啦,回家带孙子了。”李一然故意显得轻松,但脸上多少有一些不自在。 “这是……”黄主任问。 “啊,这是我侄子,叫李红旗,刚从部队转业回来。我带他到姚主任那儿去。”李一然说着,将李红旗推过来,说,“这是组织部黄主任。” “黄主任好。”李红旗喊了声。 黄主任一笑:“是安排吧?对,对,就要安排了。我不打扰了,李局长先去吧。” “那好,那好。”李一然伸出手,同黄主任握了下,带着李红旗继续往里面走。 湖东县委大院刚建成没几年,前面是宽阔的广场,通过广场,进了大门,是一条足足有两百米长的水泥道路。两旁是南方特有的树木樟树,过了樟树,两边都是近百米宽的绿化带。进门的宏大气象,使这大院显得异常的寂静和神秘,更透出几分隐隐约约的庄严。 走完水泥道路,前面是一幢拔地而起的办公大楼。李红旗瞄了眼,大概有20层。不仅高,而且宽。比一般的城市高楼都要宽些,有百十来米。楼前停满了车子,鲜艳的五星红旗正在楼前的旗杆上飘着。看到红旗,李红旗有些激动。不仅仅因为他的名字里有“红旗”两个字,更因为他在部队里每天早晨都得对着红旗,升旗敬礼。 一个矮胖的男子正好出门,一瞅见李一然,便笑着说:“李大局长怎么有空?” “哈哈,笑话我?吴师傅,出门呢?”李一然说着递上根烟,这人用火点了,叼在嘴角上,朝李红旗瞟了眼。李一然道:“这是我侄子李红旗,部队刚转业。” “啊,啊——我知道,早听人说过,在部队里也是……”吴坤做了个握方向盘的姿势。 “是啊,是啊,”李一然笑道。 吴坤问:“想过来?” “不清楚。就想找姚主任说说。我上次跟他谈过的。”李一然正说话,里面又出来几个人,都认识,也就都打了招呼。吴坤道:“你进去吧,姚头儿正在。他忙得屁颠屁颠的,难逮着。” “领导嘛,都忙!”李一然领着李红旗往里走。上了三楼,李红旗看见上面的牌子是县委办公室,知道到了地儿了,就习惯性地整了下衣服,头也往上昂了昂,跟着李一然往走廊的里面走。 走廊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这让李红旗有些奇怪。这么大的一个县委办公室,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呢?门都关着,即使有两间开着,也没人。 李一然道:“待会儿见了姚主任,可别乱说。但也不要像个呆子,木头木脑,让人看着不爽。” “我知道,叔。好歹我也在部队上混了三年。”李红旗心想:“不是我不说,而是我不想说。在部队里的首长,比县委书记还大。怎么到了这县委机关,人就矮了。” 在最里面的一个办公室门前,李一然站住了。 李红旗也停下来,叔叔轻轻叩了下门,没应;又叩一下,似乎听见里面有声音应了。李一然推了门,但朝里面一看,正有人,便退了回来,嘴里说:“姚主任先忙,先忙,我等会儿。” 按理说,李一然也是湖东县的老杆子了,以前在局长位子上时,他是湖东数一数二的狠局长。因为资历老,待的乡镇和县直单位多,所以在湖东算是一个人人熟的面孔。这样的局长,其实不亚于一个副县长。以前,李一然到县委办来时,基本上是不用叩门的,咋咋呼呼,冲进去就是。事实上,在位时,他很少过来。有什么事,要么让副职来汇报;要么就是自己打个电话。可是现在…… 应该说,李一然是个很明事理的人。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这点规矩他是懂的。从组织上宣布他成为主任科员那一刻起,他就把自己的位置动了动。本来,他也有理由想不通。跟他同时代的,很多人都到了副处,当了人大副主任,或者政协副主席。可他没有。但是,他虽然没到副处,可是在交通局长的位子上整整呆了11年。11年哪,交通这么好的一个位子!了得! 三个月前,湖东人事调整,本来是要安排李一然做党组书记的。但他没同意,说:“我退,就全退了。”他知道党组书记这个位子的名堂,说是一把手,可现在是行政负责制,你只好靠边。但又是一把手,既然当着,就想手里有权。这下矛盾就出来了。结果是做不成事,讨不了好名声,还得不到实惠。他当局长11年,其中的八年配了党组书记,说实话,情况都不好。后来也没人愿意到交通局来当党组书记了,他一肩挑。自己退了,再干党组书记,那还有什么意思? 无官一身轻。何况一退下来,百事可了,心里也不再担惊受怕的。交通风险大,全国的交通厅长倒了一半。不是自己要贪,位置使然,权力使然哪! 李红旗陪着叔叔站在门外,约摸过了10分钟,里面的人出来了。一见李一然,招呼道:“老局长哪,好啊,好啊!” 李一然伸出手,同这人握了下。李红旗也握了。李一然道:“办完了?” “完了,完了,你们进去吧。”这人笑着,走了。 李一然说这是现在的交通局长任树。原来是副局长,他退下来时,力荐的。李红旗点点头。李一然推开门,进了屋,又顺手将门关了,道:“姚主任,您忙……” “啊,老李啊。快坐,快坐。”姚主任站起来,但没有从办公桌前挪开,而是用眼看了看李红旗,问,“就是这孩子?” “是啊,我侄子。从小就没了爸爸,刚从部队回来。上次我给姚主任汇报过的。”说着将李红旗拉了下,李红旗喊了声姚主任,便到边上泡起茶来,又端着水瓶,给姚主任续了水。 姚主任叫姚和平,一个最好记的名字。李红旗觉得这世界上能跟他名字媲美的,只有这名字了。 姚和平坐下来,说:“还没定呢。跟程书记可说了?” “也说了。他说这事由姚主任定。”李一然笑着,递过根烟。李红旗马上上前点了火,他看见姚和平的桌子上散落着很多烟,只一瞥,就看得出来,基本上都是中华的。 “在部队开了几年车?”姚和平问。 “两年半。”李红旗答道,“后来是给部队长开车,开了一年。”说着,他将自己的驾照,还有一张报纸一道儿放到了姚和平桌上。姚和平打开报纸,见上面有一篇被红笔圈着的文章。一看,是记述好司机李红旗的。似乎是说李红旗出车途中,看见一个病人,下车施救,并将之送到医院的事。 姚和平粗粗地看完,笑道:“不错嘛,不错。想到这边来?” “那当然。还请姚主任多关照。”李红旗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姚和平。上周六晚上,他和叔叔第一次到姚和平的家里。那次他带了装有两万块钱的信封。姚和平推辞着说不收。但他还是留下了。姚和平说过几天再送还他们。现在看来,这也只只说说而已。何况李红旗也巴不得他不退。送了礼,被退了,事情百分之八十也就黄了。既然不退,希望就在,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既然掌握了真理,还怕谁? 李红旗多少也在部队干了三年,三年的革命大熔炉啊!李红旗从一个乡下什么事也不知道的孩子长成了现在这样一个一米七八的大个头。不仅仅是身子长了,更重要的是他的心长了。只是他不说。他知道说多了不好,因此对叔叔李一然,他也不说。在叔叔面前,他永远都是个呆呆的侄子。呆好啊,呆才能让叔叔更尽心些。 姚和平这时已经转移了话题,问李一然退下来后在家还适应吧?李一然说还好,关键是自己在心理上早做了准备。不就是退下来吗?长江后浪推前浪,规律嘛,顺着才好。姚和平笑道:“李局长是明白人啊,要是所有的干部都像李局长这样,什么事都好办了。” 李一然问:“这事什么时候能定?” 姚和平道:“我也说不准。还得请怀仁书记定。”怀仁书记是指县委书记秦怀仁,他从省发改委办公室主任调到湖东任书记才半年。不过这个人的廉洁是出了名的,李一然知道后,就没在他身上做任何文章。真是石头,你再啃也没用。 李一然问:“秦书记在吧?” “这个……不在。刚刚回省城,好像有点事。”姚和平说。 “那这事我也就不再汇报了。烧香要看真佛,我这香就烧定了姚主任了。红旗,过来啊。”李一然一说,李红旗马上往前走了一步,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到了姚和平的桌子上。姚和平马上用手一推,道:“老李,你这不是寒碜我吗?快收了。这事,你们等我的通知吧。” 李一然还想说话,外面传来了敲门声。他马上示意李红旗,李红旗赶紧将信封收了,重新装到口袋里。姚和平应道:“进来。” 门开了,是办公室的小胡秘书。李一然道:“姚主任,您有事,我就走了。” 姚和平笑笑,送李一然和李红旗到门口,说:“这事别急,有情况我告诉你们。老李啊,还是要心放宽啊。不过,没事的时候,过来坐坐嘛。都老熟人了,是吧。” “是啊,是啊,一定来,一定来。”李一然半弯着腰,对姚和平道,“这事无论如何还得……” “还说这干吗?等着吧。我就不送了。小胡啊,你送送李老局长。”姚和平喊完,就站在门边上。小胡出来,一直送李红旗叔侄出了一楼大门。临出门时,才问:“听说要到小车班?” “啊,哈,是啊,是啊,怎么样?”李一然既含糊又想知道。 小胡一笑:“我哪知道?大概行吧。” 李红旗又跟着叔叔出了县委大院的大门,在门口,他又不自觉地停了下。李一然问:“是部队养成的习惯吧?” “就是,一时怕改不了。”李红旗道。 “改不了也好,反正不是什么坏事嘛。”李一然说着,就看见一辆车猛地往边上冲过来,他正要躲,车却停了。从车窗里探出个刺猬头,喊道:“李红旗!” 李红旗也停了,往前一走,身子靠在车门上,笑道:“哈哈,好你个翟军。干吗呢?” “干吗?还不是把握方向。回来了?”翟军问。 李红旗道:“回来了,这不,刚从姚主任那儿来。” 翟军朝李一然望了眼,问候道:“李局长,好久不见了。怎么?”他朝李红旗望望,李红旗说这是他叔。翟军笑道:“我咋不知道呢?不然当初也找你叔,到交通局多好啊。” 李红旗朝翟军狠狠地戳了眼,李一然说:“战友?” “是啊,早一年的兵。这样吧,叔,你先回去,我跟翟军聊一会儿。” 李一然说也好,早点回去。李红旗转身对翟军说:“到地方上了,一点也不变。” “你怎么知道我没变?变狠了。这是咱们哥们儿说话,平时我可是……”翟军说着,“你等会儿,我进去送个文件,出来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地喝上一盅。” “这不行吧?你不上班?” “上班?哈哈,死脑筋。等会儿我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咱哥们儿,今天好好喝喝。”翟军说着将车往门里开过去。李红旗就地等着,不到三分钟,车出来了。翟军说:“咱够哥们儿吧,管他什么事。” 李红旗心里突然涌出一点感动。从上个月转业回到湖东,他一直待在乡下家里。老娘的眼瞎了,他回家来了,就得好好地照顾。姐姐们都出嫁了,而且都跟着丈夫出去打工了。第一眼看到家里的样子,他双膝跪地,对老娘说:“是儿子不孝,今后我一定好好地让您过上好日子。” 最近一个阶段,叔叔李一然一直在为他的事忙碌。其实早在三年前他参军时,叔叔就说过:“参军是一条路,回来后多少也有个安置。”谁曾想,就在他回来前一个月,叔叔成了主任科员。不过,叔叔说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着,我李一然在湖东还是能说上话的。这几天跑下来,李红旗也感到,叔叔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地方上比部队复杂,叔叔的老面子,还在这不温不凉的时候。要是再晚了,唉,可真难说了。 翟军是李红旗回来后遇到的第一个战友。不是他不想遇到,而是他觉得工作没安排好,还是少走动的为好。所以,他一直不太出来。即使到叔叔家,也是匆匆忙忙的。今天遇见翟军,而且翟军说了这么一番贴心的话,李红旗当然有所触动了。 正想着,翟军的车出来了。 李红旗上了车,车子往南,行驶了大约十来分钟,停在百福门的边上。翟军说:“下来吧,我刚刚让胖头通知了另外几个哥们儿,待会儿就到。” “就别这样了吧?”李红旗望着翟军。翟军一笑:“说定了,喝就是。咱不是早一年回来吗?在这儿,我还是老兵。” “你永远都是老兵。”李红旗道。事实上也是,翟军比他早入伍一年,在部队上早一天就是早一天,那就是老兵。老兵对于新兵,称呼也不一样,叫新兵蛋子。现在,翟军又早一年到了地方,在单位混得像模像样了,当然从地方上来说,也是“老兵”了。 两个人进了包厢,坐了不一会儿,其他的人陆陆续续都来了。差不多都是翟军那一年的兵。吴小黑在建设局,程唐在环保局,还有一个,李红旗不太认识,好像叫徐五四的,目前跟在一个企业老总的后面。翟军介绍说:“这徐老兄,现在可是真发了,是湖东最大的民营企业老总顾怀成的贴身秘书。” “什么啊?什么贴身?尽胡说。他妈的老子只是混口饭吃。这世道……”徐五四一出口,就是一个爽快的性子,他朝李红旗一望,问,“听说到县委办了?” “没定,没定呢。”李红旗含糊着。 “什么没定?”徐五四声音大了起来,“到县委办多好,将来咱兄弟有事,县委里也有个人能担待。” 翟军一边吩咐服务员上菜,一边说:“不讲了,不讲了,咱们好好地喝。不过,喝之前我先说了,先把单位上的假请好啰。咱可是部队出身,时间是第一,纪律不能放松。请好了假,今天好好喝一场。” 吴小黑和程唐都说:“假早请了,翟哥叫,除了酒,还能有什么?喝就是了,人生在世……” 李红旗心里又一热,待菜上来了,大家一举杯,整个世界就成了酒的海洋了。 2 李红旗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九点多了。 李一然正一个人呆坐在沙发上生闷气。昨天晚上,李红旗下半夜才回来,一身酒气。他出来开门,李红旗也不说话,径自到客房里睡了。早晨一醒,老伴儿就埋怨他。说不该让红旗晚上一个人出去的。“那些哥们儿在一块,不好。他的战友有几个是好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李一然解释道,“昨天拉他去的是公安局的翟军。这小翟人还是不错的。不明白情况不要乱发言。” “我是乱发言!”老伴也来气了,“我是为他好,还没工作,传出去不好听。” 李一然没有再搭腔。这三个月来,老伴算好的了。他老是感到自己有气要出,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气,是什么来头。家里就他和老伴两个人,女儿在上海。他们成了留守老人。以前上班时,大部分时间混在单位上,时间过得像飞一般。可一回来,时间就慢了,慢得让人窒息。熟人也都在忙,而且压根儿也不想见。只好一个人待着,待着待着就黑了脸。老伴自然知道,虽然吵了一辈子,但到老了,还不是老伴来哄着他?陪着他? 为侄子李红旗的事,老伴也不是没有想法。李红旗是李一然大哥的儿子,严格说是个遗腹子。整个老李家,在外出息一点的,就是他李一然了。亲哥哥家的事不帮,那还帮谁?因此,李红旗从小,娘儿四个,基本上都是靠李一然接济过来的。虽然不多,可多少也在最难的时刻,起了劲。三年前,对学习毫无兴趣的李红旗遵照叔叔的指示,参军到了边疆。那时,李一然想凭自己一个交通局长,侄子回来安排,岂不是一句话的事?可不想,前两年交通系统改革,进人的大门封死了,自己又退了下来。门是封了,退也退了,可侄子的事不能不帮。这一个阶段,他唯一出门活动的事,就是为李红旗。老伴说:“看你这劲,比亲儿子还亲。整天厚着张老脸,到处求人,何苦啊!” 李一然也叹口气。何苦呢?还不是为了死去的大哥。不过总算好,目前事情有眉目了。姚主任答应得虽然含糊,可也算到位了。至于秦书记,他想晚上再去找找程杰之副书记,请他出面替他说一下。程杰之在李一然当局长时,关系算得上过硬的。这等小事,谅他还是可以帮忙的。 不过,李红旗喝酒,而且喝到半夜方回,早晨又睡到九点,这让李一然心里有些不快了。等李红旗出来,他喊道:“红旗啊,坐,我有话对你说。” 李红旗自然知道叔叔要说什么,早晨一睁开眼,他就明白了这事。他低了头,并没有坐。李一然说:“红旗,你也老大不小了。我本来不想说你。可是,这么喝酒,这么闹,你让我怎么放心呢?特别是县委小车班,那是个复杂的地方,你要是这样,我还真的不敢把你放那儿了。” “叔,是我不好。昨晚上,他们死拉,就喝……喝多了。下次一定不了。”李红旗马上检讨起来。 婶婶也在一边数落着:“跟那些人混,能混好?跟人混,像人;跟狗混,像……” “婶婶,您也别说了,我改!”李红旗道。 李一然向老伴摆摆手:“红旗啊,你婶婶说的也都是好话。以后在机关上工作,哪能没有约束?特别是司机,最忌讳的就是喝酒。喝酒不仅伤人,更重要的是误事啊!” “我知道了。”李红旗又说了一遍,李一然道:“我说的可能你以为是大道理,可是都有用。好了,我也不说了。事情也差不多了,你上午先回去吧,有情况我通知你。” 回到家,李红旗在**躺了一整天,胃里难受。翟军那几个货色,喝起酒来,就像是喝水。一杯接着一杯,第一轮喝白的,然后唱歌,又喝第二轮,黄的,也就是啤酒。李红旗只记得酒杯在空中碰得哗啦地响,其他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老娘问:“事情办得咋样了?” 李红旗说:“差不多了,您就放心吧。” 过了三天,李红旗有些急了,就打电话问叔叔。李一然说基本上定了,还要在会上过一下。 李红旗问:“那什么时候可以上班?” “到时通知你吧,”李一然说,“过两天,我回老家一趟。” 李红旗说:“那好,我们等着。”老娘问:“你叔怎么这时候要回乡下来?有事?” “那怎么清楚?”李红旗确实不清楚。李一然大概有十来年没有回来过了吧。以前每年清明,李一然坐车回来,也只是到离村子一里多地的祖坟上转一圈,烧了纸,叩了头,人就走了。这会儿突然要回来,谁能搞得清是为了什么? 也许仅仅是随口说的吧?或者是回来散散心? 李红旗看得出来,叔叔最近心情不好。主要原因当然是退下来了,另外也是因为他的事。热脸挨着冷屁股,叔叔怎么高兴得起来?一个堂堂的交通局长,何曾这么低眉下眼地求过人? 到了日子,李红旗早晨又打电话问了叔叔。李一然说已经动身了。李红旗赶紧到镇上买了点菜,回到家,叔叔和婶婶已经在堂屋坐着了。李红旗问:“怎么来的?搭车?” 婶婶说:“局里的。再怎么着,用个车还行。” 李一然在屋子里转了圈,说:“我今天来其实是有事的。红旗啊,你那爸爸,就是今天这个日子走的。” 李红旗的老娘一震,她心里也想着李一然回来也许是为这事。丈夫死后,每一年的忌日她都是要到坟上去的。可是,她没有巴望过小叔子会回来。这一会儿,她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李红旗也愣了会儿,但马上醒过来了,对老娘说:“别哭了,别哭。听着不好……” 老娘的哭低下去了。李一然说:“红旗啊,我们先到坟上去看看。” 其实每年清明,李一然也是给哥哥烧了纸钱的。哥哥就葬在祖坟的边上,依偎着祖坟。烧了纸,李一然道:“老哥哥,老小也老了,退了。现在总算把你儿子的事也办成了。你该放心了吧,啊!” 李红旗看见叔叔的眼睛红了,马上转过脸。两个人又叩了头,起身往回走。李一然说:“红旗啊,事情定了。你下周一就到城关去。我领你去报到。” “谢谢叔叔了。”李红旗这话说得有点哽咽。 李一然说:“以后好好地干事,就行了。谢什么呢。” 叔叔、婶婶吃了中饭,下午车子过来接了回城。来接的司机姓王,叫王虎。原来就是叔叔的专职司机。这小伙子人机灵,见了李红旗就笑道:“马上到县委了,可是我们的领导了。” “哪是,哪是……”李红旗红了脸,望着叔叔。 李一然笑着,点点头。王虎说:“有这么好的叔叔,有福气。过几天上班了,我再到县委向你报到。” 李红旗问:“这是……” 王虎狡黠地一笑:“这你大概不知道。司机也有组织,当然是民间的。从上到下,县委、政府的司机管局级的,局级的管下面站所的,一级管一级。你到县委开车,就是到了司机们的最高机关。” “啊,原来是这样。”李红旗有些惊叹,但一想也对。部队里师长的司机就比团长的司机硬,团长的司机就比营长的司机硬。道理还不是一样的?不过,王虎这么一说,就更明显、更神乎了。 李一然也在边上站着笑,对王虎道:“还有这名堂?了不得,了不得啊!” 叔叔走后,李红旗将王虎的话好好地想了一晚上,心里禁不住有些幸福的感觉。从部队一转业,就能到县委机关开车,也就是说一下子进入了湖东县最高权力机关,这对于一个24岁的人来说,真是天大的好事。多亏了叔叔,将来要是有一天我李红旗真的有出息,说什么也不能亏待了叔叔…… 县委机关真的有那么了得?李红旗在部队也给部队长开过车。部队长的级别事实上跟县委书记是平行的。他虽然也感到跟着部队长下去,底下营连的司机特别客气,但其他的还有什么,他也就没感觉了。可能主要的原因还是时间短,他只给部队长开了两个月车,那是因为部队长的司机请假了。部队里首长的级别严格得很,司机的级别好像就不是特别明显,甚至不比新兵老兵那么让人注意。 地方上可能就是不一样吧? 以前,李红旗有时候到叔叔家,看到有人找叔叔,提着东西,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叔叔还要理不理,爱答不答,连说话都是从鼻孔里发音。那时,他感到了在小县城里,叔叔权力的厉害与伟大。他就私下里想:有一天我李红旗要是也能这样,我半夜都能高兴得从梦中笑醒……现在,真的快了。三年部队一回来,再过几天,李红旗就是县委机关的工作人员了,就能出入县委机关,就能天天与县委书记见面了。 好好干,一定好好干,李红旗给自己在心里下了道死命令。 周一一大早,李红旗整理了一下简单的行李,出门进城。到了叔叔家,却没见到叔叔。问婶婶,婶婶说:“感冒了,睡着呢。他让你一个人去报到。”说着,将一摞装好的材料递给李红旗。李红旗愣了下,还是没问什么,接了材料就直奔县委。快到县委大门口时,他停了下来,仔细地看了下。县委门口是没有人站岗的,不像部队。他上次来时,停了下,就是因为在部队时习惯了。他继续往门里走,却被喊住了:“喂,停下!” 李红旗左右望望,就看见从门房里出来一个保安,问他:“到哪呢?” “到县委。” “到县委?找谁?” “不找谁。我去报到。” “报到?报什么到?证件呢?” 李红旗看了这保安一眼,五大三粗的,正瞪他,便把手上的材料递过去。保安看都没看,就挡了回来,道:“谁看?证件?” 李红旗有些气了,却不好发作,解释了一遍,保安还是不让进门。他只好拿着材料,叹口气,想打电话给叔叔。转念一想,这小事也麻烦叔叔,没意思。就打电话给翟军。翟军在电话里一听,乐了,说:“不行了吧?你今天不是县委的人,你就进不了县委的门。等着,我马上就到。” 五分钟后,翟军到了,与保安说了几句,保安脸上堆着笑,过来说:“对不起,李师傅,面生,面生!以后还请多照顾。” 李红旗也不搭话,翟军拉着他就往县委里面走。迎面碰上一个个子不高的40多岁男人,翟军笑着打招呼:“叶书记……” “啊,啊!”叶能文副书记哼了声。 到了县委大楼,翟军说:“先得去给黄头儿请个安。” “黄头儿?”李红旗问。 “就是县委小车班的黄班长,姚主任的司机,黄炳中。他是全县机关司机的头儿。”翟军说这话时,一点也不笑,一副严肃的样子。 李红旗这下感到王虎说的话的分量了。 到了司机办公室,翟军大声道:“黄头儿,来请安了。”说着递了根烟过去,接烟的是个中年的精瘦的男人,点了火,笑着说:“还记得黄头儿?天天在公安那烧得慌吧?没事也把好烟好酒拿点过来,共产主义嘛!” “哪有?公安再好,能好过县委?公安是县委领导下的,县委有的,我们可能有;县委没有的,我们坚决没有。”翟军嘴皮子利索,说得黄炳中大笑起来。笑完问:“这是……” “还不认识?我战友,来报到。” 李红旗往前站了下,掏出烟,递过去,黄炳中接了,在鼻子上闻了闻:“是李红旗吧?听说了,听说了。是李一然的侄子?找了姚主任的,是吧?” “这……”李红旗没料到黄炳中一下子说了这么多,有些尴尬。 翟军道:“司机在一块儿,就是瞎说。以后黄头儿可得多关照关照我这位兄弟。” “都一块儿嘛,同事了,还说什么关照?以后有什么涉黄的小活动,你给多担待些,不就行了?”黄炳中望着翟军。 翟军哈哈一笑,突然又低了声音:“黄头儿啊,我可听说昨天晚上你在小夜天……那妹味儿不坏吧?” “乱说,乱说。哪有?不说了,不说了。李红旗,你跟我来。”黄炳中说着起身,翟军说:“我也有事,这事就有劳黄头儿。”说完便出门走了。 李红旗跟着黄炳中到了行政科,交了材料。行政科长是个女的,叫薛茵,30来岁,人长得不算漂亮,但挺有气质。李红旗是从她桌上放的牌子上看到姓名的。薛茵看完材料,朝李红旗看了看,说:“行了,材料放这儿吧。什么时候来上班?” “随便什么时候都行。”李红旗道。 黄炳中说:“那就今天吧。今天。” 李红旗点点头,又跟着黄炳中回到办公室。黄炳中指着门边上的一张桌子,说:“打点水抹抹,以后这就是你的了。” 等李红旗打了水回来,黄炳中已经走了。他抹了桌子,又将抽屉打开,里面有许多废纸,捡出来一看,上面都是些笑话,还有些黄段子。他看了几个,有点想笑,就顺手将废纸放到一个抽屉里。打扫完,他坐下来,这才看见屋子的墙壁上贴着县委小车班司机名单。他数了数,一共七个。黄炳中排在第一位,底下依次是:王德、风解放、吴坤、乔志成、鲁小平、毛旺。 这名字后就要加上一个了,李红旗,排在第八位。要发不离八,八是个好数字,正好自己赶上了,李红旗心里想着,美滋滋的,差一点就笑出声来。 一直到下班,黄炳中再没出现。李红旗坐着,有些着急,不知道是走还是不走?走吧,没人了,部队里小车班每时每刻都是有人的,首长随时调度。不走吧,他看见外面的人不断地往外走了。墙上的钟也指着十一点半了。县城里上班,这一点叔叔跟他说过,不比大城市的。大城市说十二点,就是十二点。县城里十一点基本上就开始下班了。最迟也迟不过十一点半。十二点,大部分人已经在饭桌上了。 大楼里开始静下来了,李红旗出了办公室门,向里面张望了下,正碰着薛茵。 薛茵问:“还没走呢?” 这口气就像对一个天天在一块儿上班的人一样,李红旗听着舒服,就笑道:“正要走,薛科长。” 薛茵边往外走边说:“来了就适应了,就这样。” 李红旗摸不着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含糊地应着。等薛科长走远了,他也回头,将门关了,刚走到门口,听见哧溜一声刹车,就看见一辆宝马停在面前。车上并没有下来人,看来是专门开来接人的。他也不好多站,出了门,沿着水泥路走。一边回头,正看见姚和平主任从门内出来,然后上了车。车子发动了,往前面开过来。 李红旗本能地让到路边上,车却停了。 姚和平主任从摇下的车窗里探出头,问:“小李,来上班了?手续都办好了吧?” 李红旗一时有些发窘,他没想到姚主任会停车和他打个招呼。他有些激动,脸一红,支吾道:“办好了,办好了,谢谢姚主任,谢谢。” “那就好,好好干!”姚主任摇上车窗,车又一溜烟走了。 李红旗心里的激动还没平息,看来姚和平这个人还是很和蔼的。虽然在办公室里看着,有一股子官气,但刚才那一会儿,又让李红旗感到了关心与温暖。叔叔说,在县委办这一块儿,姚和平就是大管家,对上他是主要领导的参谋,对下他是整个办公室的最高决策者。所以要想在县委办好好地混下去,姚主任的态度和印象至关重要。他说行,将来就有机会;他说不行,说不定哪天就靠边了。不仅没了机会,就是方向盘也可能没得摸了。 边走边想,李红旗又到了县委大门口。他有意识地停了下,他想看看那矮胖的保安会不会出来。可是,站了足足一分钟,没动静。他正要抬步走,保安出来了,喊道:“李师傅,下班呢!” 这人真机灵!李红旗边应边感叹。 3 早晨,李红旗六点起床,然后跑步。他沿着一环路跑一圈,算下来是四公里。跑步结束,他在叔叔家边上的早点摊上买上三份早点,另外两份是给叔叔和婶婶的。回到家,就着叔叔早已烧好的开水,泡了茶,吃了早点,正好七点二十分。然后出门。他不骑车,走,边走边看看风景。当然也看看人,特别是那些打眼的女孩子们。他少不得会多看上几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又何妨? 走到县委大门口,七点四十;进门到办公室,七点四十八分。司机办公室的门基本上都是关的。不是说其他司机没上班。而是司机工作的特点决定的。有些要趁早办事的领导,司机就直接到家中去接;没安排八点前出车的,司机就不会太急,不踩着八点的趟儿,他不会来。待李红旗将办公室收拾了一遍,又打来开水,吴坤和毛旺也过来了。 吴坤说:“红旗,吃了吗?去买点早点。出门向东,那家的油条好。” 李红旗笑着,“我刚吃了。” 吴坤道:“吃了?那算了,毛旺,你去。” 毛旺嘟哝着:“我以为有新人接班了呢,还得去。” 不一会儿,毛旺就拿着油条回来了。吴坤接过来,连声谢谢也没说,张嘴就吃,李红旗也没看见吴坤付钱,心里纳闷儿,却不好问。吴坤是县委副书记叶能文的司机,这叶书记好像很少出去。吴坤因此早晨上班到办公室的时候也就多些。他有时还发牢骚,说叶书记自己不动,把他也给干死了。这干死了是什么意思,李红旗是后来才明白的,就是没什么好处,没什么油水的意思。 吴坤牢骚归牢骚,做事却利索。吃了饭,他上去转一圈。据毛旺说,是去向叶书记问安了。问完安,他下来。如果叶书记上午出去,他就在办公室等。如果不出去,他自己就出去了。 毛旺背后对李红旗说:“吴坤做生意,忙!” 往往是到了上午九点,司机办公室就剩了两个人,李红旗和毛旺。这样,两个人便聊起来。 毛旺比李红旗大一点,他自己说是二十九,去年刚刚结婚。没别人的时候,毛旺也有牢骚:“他妈的,不就是我没送礼?让我给办公室打长差。凭什么不让我给领导开车?” 李红旗望着毛旺,毛旺继续道:“都是吃这碗饭的,哪与哪,这有什么不一样?” “那倒是。”李红旗笑道,然后递过烟。毛旺抽了口,说:“这烟有点紧了,还是你老叔的吧?” 李红旗一下子红了脸,烟确实是叔叔的。都是叔叔退下来前人家送的。虽然放在大冰箱里,但还是有点干油了。毛旺一口就试出了味,这让他有些难堪。好在毛旺接着说道:“也没什么。到了县委办,烟不用愁。连烟都没,还算县委办的?别看我们是司机,出门一样代表着县委办的形象。人家说领导司机,就是半个领导。你信不?” “这个……信!当然信!”李红旗道。 “唉,不过你刚进来,还得挨啊!我刚来时,挨了半年。天天抹桌子,倒茶水。给他们买早点……”毛旺把刚才的烟用两根手指给捏熄了,又从自己袋里拿出烟,递给李红旗一根,道:“现在都三年了,还在打长差……” “早点?”李红旗问道。 “啊,早点嘛。是这样,你新来,我给你说说。这小车班就是这规矩,最后来的要给老司机们买早点。不仅仅要买,还要贴钱。你才来,所以我不难为你。不过现在你知道了,以后可就得看你的了。” “还有这规矩?就像老兵对新兵蛋子了。” “其实就是一样。还有呢,以后慢慢学着。”毛旺正说着,保密室副主任胡约过来喊:“毛师傅,出去一下。” 毛旺朝李红旗笑笑,出去了。 李红旗一个人坐下来喝茶,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烟。婶婶在别的事情上不大方,可在这烟上,却大方极了。叔叔退下来当天,便宣布了无限期戒烟。婶婶立即将所有烟从冰箱里拿了出来。一部分送到了一个熟人开的烟酒店,另外剩下的六条时间长一点的烟,就统统给了李红旗。李红旗前一阶段抽着,感觉还好。这几天抽,也觉得有问题了。他决定那些烟只在他一个人的时候抽。另外再买上几包新鲜的中华,专门用于应酬。 到县委办一个星期了,方向盘连摸也没摸过。说起来是司机,司机不摸方向盘,还有什么意思?李红旗好几次想上去问问姚和平主任,又怕不好。既然领导同意你进来了,领导自然有安排。你急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光急有什么用? 好在办公室里有报纸,李红旗就着一杯茶,慢慢地看报纸。一张报纸从第一版报眼看到第四版报屁股,大大小小的新闻,他全都看。看着看着,他也知道一些国际国内形势了。很复杂啊!这是他总体上的一个印象。特别是股市,他看得也真切。从六千点往下直跌,都到了二千四了。好家伙,多少人哭了,多少人要自杀了。李红旗觉得这炒股也有意思。不过他没钱。转业安置的那点费用,找人花得差不多了。 中午时,李红旗正要关门下班,毛旺打电话过来,说:“过来吧,乐怡。” “乐怡?”这一下子吓了李红旗一跳,随即他就明白了,乐怡是个饭店的名字。毛旺说:“乐怡三包,快点儿。” 李红旗先是推辞了几句,然后便爽快地答应了。出了县委大门,他一直往西,走了十来分钟,就看见乐怡大酒店。进了门,他直奔三包,里面已经坐满了人。胡约在,毛旺在,还有几位他都不认识了。 “红旗,坐!”毛旺说着向大家道,“这是县委办新来的师傅,姓李,叫李红旗。” “李师傅好!”马上就有一个中年人站起来,招呼李红旗坐在上面。李红旗往下面坐,这中年人道:“今天你是领导,你得坐上面。” “我哪是……”李红旗说着,可转念一想,胡约正坐在主宾的位置上,毛旺也坐在主人的旁边,这阵势分明就是请县委办的了。既然这样,他也就不再推辞,坐到了毛旺的边上。大家开始喝酒。毛旺和李红旗都只喝啤酒,胡约说中午不能喝,有规定的。主人道:“规定还不是从县委办出来的?既能定,也能动啊!” “贡局长,话不能这么说,”胡约笑道。 贡局长也一笑:“其实是说着高兴的。谁不知道县委办规矩最严?不过今天没关系,我已经给整风办打报告了。口头报告,口头报告了。” “那就好。”毛旺说,“要不是下午出车,我也得喝上两杯。红旗喝一点吧,你反正也不动车。” “这可不行,我不能喝酒。”李红旗推道。 “不能喝?咋张嘴说瞎话呢?我听翟大头说,你一次能喝一斤。”毛旺望着李红旗。李红旗心想:这个翟大头,怎么短短几天,什么情报都给卖了? 胡约又介绍说李红旗就是交通局老局长李一然的侄子,贡局长说原来如此,不然我想谁能轻易地就转业进了县委大院?中午更要喝了,也算是环保局为李师傅接风嘛。 李红旗坚决不喝,其他人拉了一会儿,也就算了。胡约好像跟贡局长很熟,喝着喝着就上劲儿了。五瓶白酒露了底儿,胡约有些糊涂了,说话开始往大的方向走了:“你们知道吧,秦书记要……” “秦书记?秦书记怎么了?”贡局长马上往前凑了凑。 “不能说,不能说。反正省里有人正在搞秦书记……正在……”胡约打了个酒嗝,把后面的话咽下去了。 贡局长还在等着胡约往下说,胡约却没声音了。贡局长端着杯子道:“别吊大家的胃口,有事就说嘛!你个胡秘,深,深!”说着将杯子同胡约面前的杯子碰了下,“我们再喝,喝完了再听。” 胡约抬起头,向贡局长眯着眼:“喝,不就是喝嘛!喝!”一仰脖子,酒下去了。李红旗看着,知道胡约多了,这种最英雄的喝法,往往就是醉到极致的做派了。 李红旗脑子飞快地转了几圈,最后还是说:“胡主任,不行,我来喝!” 胡约朝李红旗也飞快地瞟了眼:“不用,不用。贡局长的酒,哪里用得着你代?” 贡局长朝李红旗道:“李师傅不知道,胡主任好酒量哪。我哪是他的对手?” 酒喝到下午一点半,终于收了场子。胡约被贡局长派人送到了楼上的房间里休息。毛旺和李红旗,还有一个环保局的师傅小钱,加上环保局的办公室主任小王,四个人坐在包厢里打牌。打到两点半,毛旺说要上班了,大家撤吧。于是撤。临出门时,王主任塞给毛旺和李红旗一人一包中华烟。毛旺说:“就这点?” 王主任笑笑,从包里又给每人加了一包。李红旗稍稍迟疑了下,毛旺说:“收着吧,烟还得抽。他抽你抽,不都是为国家做贡献?何况少让别人抽支烟,也是对别人的健康负责。是吧,红旗?” “这倒是,”李红旗想这歪理还真有理,将烟装进口袋,两个人往县委大院走。李红旗问:“秦书记到底?” “啊,在省里被人告了。秦书记到湖东来才半年,原来是省发改委的能源处处长。听说是因为当处长时的事儿,不过都是听说,听说。你可别……”毛旺笑道,“在县委当师傅,最重要的就是耳要听得进,口要守得严。” “这个我明白。”李红旗点点头。 回到办公室,黄炳中正在发火,薛茵科长站在边上,红着脸。黄炳中说:“凭什么?凭什么让他?一个新兵蛋子,才来三天,就要我让?” 李红旗听出来了,这事看来涉及他。 果然,薛科长道:“李师傅,姚主任安排你给他开车,黄师傅这不正……” “那黄师傅呢?”李红旗冒了句。 “黄师傅年龄大了,以后就不再专门跟领导了,待办公室。”薛科长说完,黄炳中的嗓子又大起来:“我待办公室?哼,我什么也不待了,回家!” 薛科长也不再解释,出门去了。李红旗站在黄炳中对面,一时尴尬极了。毛旺递了根烟给黄炳中:“抽支,消消气。这事再说,再说嘛。不是还没最后定吗?也是,县委办七个司机,五台车子,怎么行?现在又多了一个,麻烦不就大了?唉!” 黄炳中骂道:“不管什么人也想在老子头上动土?不就是姚和平嘛?一个主任,算什么?他凭什么这么定?” “凭什么?谁知道?”毛旺说着拿眼瞅了下李红旗。 李红旗干笑了下,黄炳中指着墙上的司机名单:“看看,看看,原来王德年龄大了,不开车了。其实也才50嘛。老子现在才48,怎么就……这不行,不行,我得上去找姚和平去。” 黄炳中说着就上去了。毛旺对李红旗说:“王德原来是程书记的司机,程书记觉得年龄大了,出去不太合适,就换了鲁小平。王德就回家了,每个月来伸两次头,连班也不上了。” 李红旗坐上来,他想开车,但是他不想以这种方式开始他在县委办的开车生活。但是,这由不得他,领导定了,一定有领导的道理。最好的办法是执行! 毛旺说出去有点事,走了。过了半个小时,黄炳中下来了,脸上竟然挂着笑,说:“红旗,我可不是对你。我对事不对人。别记着啊!” “不记,不记。”李红旗递过支烟,黄炳中点了,道:“我知道这都是鲁小平出的坏点子。跟我玩,还早呢。你看着,我一定会让他吃亏的。” 李红旗朝墙壁上鲁小平的名字看了会儿,也是直直横横,一笔一画,没什么区别。从上班到现在,他还没在办公室见过鲁小平。只是在大厅里遇见过。鲁小平曾问他跟李一然是什么关系?他说李一然是他叔。鲁小平说:“难怪,难怪。程书记跟一然局长是老关系了,没有程书记说话,最后还不一定能定下来呢。” 事实上,李红旗知道,叔叔最后找了程杰之。姚和平一直推说不好平衡,最后是程杰之出面,说:“老李都退下来了,侄子安排作为他退下来的最后一个要求,没什么特殊情况,不就答应了嘛!有什么问题,我找怀仁书记。”姚和平一听这话,自然乐得做顺水人情了,马上给政府那边分管编制的常务副县长王成山说了,说是杰之书记定的。王成山自然同意,事情很快就办妥了。所以,李红旗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感激程杰之副书记的。昨天上班,他特地到程书记办公室,向程书记道了声好。程杰之说:“我跟你叔是老同事了,当年他当副局长,我还是办公室主任呢。” 鲁小平平时不喜欢说话,也不太和其他司机接近。这种性格,似乎就适合跟在程杰之副书记后面。程书记分管组织人事,要的就是纪律。不太说话的人有好处。但是,这种个性,跟小车班的其他师傅们就有隔阂了。黄炳中说:“那个鲁小平最阴,搞得像地下组织部长一样。” 大概是黄炳中吵了下,李红旗的方向盘仍然没有扶上。黄炳中继续给姚和平开车,鲁小平也还是给程杰之开车。不过,李红旗感到整个县委大院最近明显地安静了。 也许是因为秋天深了的缘故吧? 秋天一深,湖东县委大院里的香樟树,愈发地碧绿了。香樟的绿不像别的树和草的绿,它们的绿是跳跃的、浓烈的,奔放的;而香樟的绿却是沉静的,隐秘的,甚至有几分冷漠。李红旗有时喜欢到香樟树下站一会儿,香樟的清香让他想起农村土地上的气息,也容易让他怀念部队里绿军装的感觉。 已经上班一个多月了。 工资发了一回,他的工资不高,1000多块钱。他马上送了300回家,另外用300买了身衣服。其余的除了留了300在身上零花,都放在婶婶那儿了。 李一然问李红旗,分到哪个领导了。李红旗把情况说了,李一然想了会儿,道:“这事不行,不能老拖着。这样,还得去找一下姚主任。另外就是小车班长,看来老黄也了得,不能小看。” 李红旗晚上就包了两千块钱,到了姚和平家,姚主任不在,他把信封丢了下来。然后又到黄炳中家。黄炳中一见李红旗,故作一愣,问:“红旗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早想来了,早想来拜访班长。”李红旗说着将烟和酒放到门边的小桌子上。 黄炳中瞥了眼,笑道:“来这儿还搞这一套?” 李红旗说只是点意思,谈不上说的。两个人坐下来,就谈到李红旗开车的事。黄炳中说:“快了,快了,我给你想好了路子。快了。” “怎么个路子?”李红旗抽了口烟问。 “是我向姚主任建议的,县委小车班的师傅也要有轮岗意识。干部都轮岗,我们怎么不轮?因此我建议从你开始,轮岗。也就是除了秦书记的师傅外,从杰之书记的师傅开始,一个个往下轮。第一个是你轮鲁小平,轮岗一年。然后是鲁小平轮吴坤,也是一年。轮到下来的,就在办公室打长差。这样不就活了?每个人都跟领导,每个领导都能接触不同的师傅,多好!” 李红旗心想,黄炳中这个点子还真不简单。有理论根据,有实践依据,冠冕堂皇,却又用尽心思。难怪古人说:衙门里的老妈子,也能讼。果真不假啊! 这样过了一个星期,有一天早晨,薛茵科长又找到了黄炳中,告诉他让李红旗去给杰之副书记开车。同时,将办公室出台的县委小车班司机轮岗制度的文件,递给他。黄炳中一笑,把文件递给李红旗。 李红旗心里激动,脸上却尽量忍着。算起来,这是他到县委办报到的第五十四天了。 方向盘,他看见了方向盘,在他面前实实在在,他扶上去,立刻就有一种熟悉透了的老朋友的感觉。他心一暖,两只手在空中转动了起来…… 4 乔志成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作为县委小车班的司机,失业了。 昨天下午,也就是刚刚三点多一点。秦怀仁书记正在主持召开县委常委会。突然来了一班人,喊出了秦书记。秦书记就再也没有回到会议室,只有来人中的一个姓李的处长到会议室来宣布:因为涉嫌有关经济问题,省纪委决定对湖东县委书记秦怀仁“双规”。 同时,陪同李处长来的南州市委组织部副部长齐琛,宣布了由县委副书记程杰之暂主持县委工作,政府工作仍由常务副县长王成山主持。 会议室里气氛一下子凝固,不过随即就化解了。秦怀仁出事,传着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秦怀仁出的事,也不是在湖东任上的惹的祸,而是原来在省发改委当处长时,就种下的根子。只是他当处长时,这事没发。等到他到了湖东,刚刚三个月,案子就发了。秦怀仁很快被牵连出来。 这后几个月,秦怀仁说是湖东的县委书记,事实上主要是待在省城。跑关系,找人,打听情况,到头来,还是没过了这一关。常委们看着秦怀仁走后空下的位子,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现在的形势明摆着,一旦双规了,就说明问题很严重了。既是问题严重,想再回到这个位子上,基本上是没有任何可能了。 程杰之副书记也呆了。 齐琛副部长向着程杰之,说:“程书记,说几句吧?” 程杰之不太自然地动了动茶杯,开口道:“我没想到,真的没想到。不过,我拥护组织上的决定。组织上让我暂时主持湖东县委工作,我一定会努力工作,坚持民主集中制,带领大家,把湖东的工作做好。” “很好,杰之书记的态度很好啊!我希望湖东县委不要因为秦怀仁同志的事情,影响到整个工作。大家都要放下包袱,开拓奋进。湖东是南州经济的排头兵,大家责任重大啊!”齐琛说着,扫了眼会议室。 会议散了后,程杰之回到办公室,心里一直怦怦地跳。他真的没有想到秦怀仁出事会这么快,更没有想到会在常委会过程中被直接带走了。会议桌上的茶还在冒着热气,人却被“双规”了。 世事难料,人事更难料啊! 接下来,程杰之副书记要考虑怎么当这个“主持”了。 鲁小平叩门进来,笑着问:“秦书记……” “……有事吗?”程杰之并没有答。 鲁小平道:“刚才看见秦书记被人带走了,是真的?我听说程书记主持县委工作了。” “这些事轮到你问?出去吧。”程杰之心情有些急,说话也就不太好听了。好在鲁小平早习惯了,虽然现在不是程书记的司机了,但还站在那里磨蹭。程杰之一挥手:“请姚主任过来。” 姚和平马上赶过来了,见了程杰之,脸上也是愁云:“没想到,真没想到啊!唉!” “是没想到啊!既然这样了,也没办法。这样,工作还是不能停顿。看看是不是请办公室将近期县委的几项中心工作拟出来,搞个计划,然后常委们分头下去督促一下。一来是促,二来也是稳定人心。”程杰之将笔在面前的纸上边画边道。 “这个主意不错,我马上安排。消息传得快,不及时采取措施,容易影响工作啊!”姚和平出去了。 李红旗就在姚和平出门时,走了进来。他没说话,只是给程杰之副书记的杯子里添了点水,然后张望了下,又走了。程杰之看着李红旗的背影,笑了笑,心想:这个小李,还是十分有分寸的,不像鲁小平。领导对于司机,要亲近,也得领导先亲近。司机毕竟是司机,虽然跟着领导后面,那不过也是一个当差的而已。不问时间,不问场合,瞎往领导的事里掺和,这不仅不明智,其实也很危险。 正因为如此,所以当姚和平和程杰之副书记通气,要对小车班司机轮岗时,程杰之一下子就答应了。这事连跟司机们见面都没见,文件就直接出了门。鲁小平知道时,木已成舟,他只好站在办公室门口骂了顿娘,再无下文了。 李红旗从程杰之的办公室出来,就下来回到司机办公室。虽然跟了程书记,但程书记不出门时,李红旗还和从前一样,坐在办公室里看看报纸,打开水,抹桌子,有时也给其他司机买早点。黄炳中因为这轮岗计策的成功,在小车班的威望又升高了一层。毛旺说:“班长就是班长,生姜还是老的辣。一个小点子,转活了一塘水。” 黄炳中也笑,把烟从嘴的左边溜到右边:“知道了吧?老子是司机,要是当了官,那不也是一个了不得的角色?只不过八字不合,扶了方向盘。” “那也难说,说不定就跟秦书记一样……”后半截被毛旺自己紧急叫停了。 “秦书记?这年头,叫大家唱戏,总有人赔钱。他算是赔了,‘双规’?什么叫‘双规’?不就是抓了嘛。”黄炳中虽然说着,嗓门却低了。 李红旗叹了口气,刚到县委小车班才两个月,县委书记就被双规了。而且,他看得出来,大家对这事并不是那么的在意。大概是秦怀仁在湖东任职时间太短,还没什么感情基础;另外就是这事闹了很长时间,大家心理上早有准备了。大家现在感兴趣的不是秦怀仁,而是程杰之了。 黄炳中笑道:“看来,杰之书记算是熬到头了。主持,下一步不就是正式了。至少也能干个县长。” 毛旺问:“那书记呢?” “书记按理说,杰之书记是干不上的。副书记一步到书记,没先例。不过可以先干县长。我估计书记下一步还得空降。”黄炳中老谋深算的样子,又点了支烟。 李红旗没有作声,但他一直在听着。对于主持,他多少有一些经验。他曾给开过两个月车的那个部队长,就是“临时主持”。后来没能扶正,调到别的部队了。所以,黄炳中说主持的这一番话,他觉得也有理。既是“主持”,只要不犯原则性的错误,将来是会有所考虑的。 那么说,程杰之副书记将来…… 乔志成走了进来,一进门就问:“秦书记出事了?我刚听说。” 没有人回答,乔志成叹了口气:“唉,终于来了。回家啰。书记‘双规’,我还开什么车?”说着就出门,却被办公室副主任左安叫住。左安说:“不要在外面乱讲,不好。注意点影响。车子暂时停着。” “谁讲?没事做,讲什么?车子停着?我总不能等新书记来了再开吧?”乔志成扭着头,问左安。 “那也不是。只是暂时嘛。”左安说着,就转别处去了。 乔志成待在那儿,他一定没有想到,秦怀仁这么快就……一个一把手的司机失业了。至少是暂时失业了,哈哈,有意思。 晚上,李红旗一回家,叔叔就问到秦怀仁书记被“双规”的事。李红旗想消息传得真快,连深居简出的叔叔都知道了。李红旗将情况讲了一遍,提到程杰之副书记主持县委工作时,李一然两眼放出了少有的光芒,兴奋地说:“这是好事啊,好事。杰之书记跟我一直很熟,现在搞‘主持’了,你又跟着他开车。不错,不错。红旗啊,好好干,这是机会啊!” “我还有什么机会?不就是个司机?”李红旗笑道。 “司机?司机也有三六九等,混得好,人家瞧得起;混得不好,人家背后戳脊梁骨。像县委办的王德,还有那个叫风解放的,外面名声不好听,有什么意思?” “这倒也是。叔叔的话我记着。” “不光要记着,关键要灵活。在机关上做事,首先要少说,其次要慎说。祸从口出,一点不假啊。” “记住了。” 李一然兴奋起来,又喝了杯小酒。饭后,拉着李红旗跟他下棋。李红旗感到叔叔最感兴趣的事,还是官场上的事。特别是人事变动,往往最能扯动他的神经。这大概是长期待在官场,慢慢染上的“官场综合症”吧。 棋下到中间,正走得起劲,李红旗的手机响了。是翟军。 李红旗接起来,翟军说:“出来吧,哥们儿在百福门等你呢。” “我就不过去了吧,都快十点了。”李红旗道。 翟军声音大了:“不就是到县委办了吗?不理哥们儿了?要是给面子,就来;不给面子,拉倒。” 电话挂了,李红旗一时愣着,李一然皱皱眉,说:“去吧,去吧,别为这事得罪人。我也得休息了。不过早点回来,千万别喝太多的酒。” 李红旗感激地看了叔叔一眼,开门出来。到了百福门,上次喝酒的几个都在。翟军拍拍李红旗的肩膀:“还算是哥们儿。以后在湖东这小地方,哥们儿就要互相照应着。越是小地方,越是见感情哪。” “当然,当然。”李红旗说着,坐下来,酒已经满上了。翟军说:“哥们先敬红旗一杯,县委办的师傅嘛,来,喝了。” 李红旗也喝了,徐五四问到秦怀仁书记被“双规”的事,李红旗故意停了下:“这事……这事……” “还卖关子?外面都传开了。我们只是想知道到底怎么抓走的?听说来了武警,把县委大门都封了?”吴小黑道。 这真传玄乎了,还武警呢?再传下去,保不住连军队也出来了。 李红旗笑道:“哪是?不是这样的——” 翟军问:“那是……” “风平浪静,不费一枪一弹,和平解决的。”李红旗继续说,“正在开常委会,来了七八个人,喊出秦书记。然后秦书记就跟他们走了。再后来省和市里就宣布了下,就这样。” “不会这么简单吧?”程唐眨着眼,一副迷惑的样子。 李红旗抹了下嘴:“真就这么简单。不信?那就没办法了。” 翟军说:“难以置信。不过,不管这了,来,喝酒。” 酒又喝了三四杯,翟军道:“红旗成了县委一号首长的司机,了得啊!祝贺下,敬一杯。” “这……这不好吧?”李红旗迟疑着,酒却被吴小黑端到他嘴边了,他只好张口,一大杯酒滑溜了下去。 徐五四插话说:“程书记跟我们顾总关系铁。” “顾总?”李红旗问。 “就是五四他们企业的老总,顾怀成,顾总。”这下,李红旗有点印象了,有一次,黄炳中说到湖东的老总,似乎就提到这个人,他的企业好像叫日出实业。听说一直在生产农用车,同时正在进军房地产。 “程书记这人有劲道,深不见底,一般人是不容易看透的。”吴小黑道,“他跟我们局的史局长是亲戚。” “啊!”李红旗想湖东这么小地方,套来套去,都是亲戚。但是,说到程杰之的劲道,他倒是有见识。虽然跟程杰之才半个多月,但每到一个地方,无论开会还是调研,他很少听到程书记随便表态。程杰之总是不温不火,而又一语中的。 李红旗也没看出程杰之有什么其他爱好,每次都是忙完公事就回家。酒也不太喝,有时沾上一小杯,礼节性的。坐在车里,除了有时谈谈天气,再也不多话。很多时候是闭着眼睛睡觉,睡觉时,从车子的内视镜里一看,笑眯眯的,仿佛一尊睡佛一般。 翟军给李红旗加了酒,李红旗说:“大家都得喝,不能我一个人喝,那不喝伤了才怪?”翟军说:“谁让你一个人喝了,我们来。”喝完一轮,翟军笑着:“程书记是湖东最厉害的书记,现在乡镇和县直一半以上的干部,都是在他手上提起来的。他是最低调的强者。” “分管组织人事,能不强?要是不强,也不能分管这一摊子。”程唐道。 李红旗不好插话,只坐着。翟军道:“别说这些了。我们小司机管得了这么多?官场上的事,谁搞得清?来,喝了这杯,我们去唱歌。” 唱歌的地点在日月潭。翟军他们一阵电话,马上来了四个女孩子。李红旗看看,虽然打扮得入时,但说实话,气质上却不敢恭维。李红旗在部队时,他们的排长是从大学里直接入伍的,虽说人长得不够粗壮,可是思路清晰,见识高。在谈到女孩子时,这排长有一句名言:脸蛋是给大家瞅着的,气质是给男友欣赏的,贤惠是给丈夫享受的。 对女孩子,李红旗也不是一点经验没有。参军前,他和村里的梅平就好过一阵,该干的事都干了,不该干的事也干了。只不过外人都不知道。等到他参军过了一年,梅平却嫁人了。想想那时,他好像也没多大伤心。究其原因,他对梅平是身体的欲望多于心理上的欲望,所以丢了就丢了。只是转业回来有一次看见梅平抱着孩子在村头喂奶时,他的心里有一小阵的酸楚。但随即就消失了。 部队驻扎的地方边上,有一户人家的女儿长得小巧,李红旗是很喜欢。可是那女孩子家里就三个女儿,女孩子说:“我们谈可以,但必须入赘。”李红旗打死也不同意,亲了两次嘴,摸了两回胸部,这事就结束了。那女孩子跟另一个战友谈了,那战友家弟兄三个,留一个在这边正好。李红旗却不能,家中的瞎眼老娘还等着他养老呢。 唱歌,喝酒,李红旗也甩着嗓子吼了一曲《好汉歌》。也别说,他别的歌唱不好,这歌却行。行就行在他敢放开嗓子。歌不就是吼出来的嘛! 女孩子们也给李红旗凑兴,歌唱到一半,啤酒就来了。李红旗歇了嗓子,喝了一杯,再唱。声音在包厢里左冲右撞,像个末路的英雄一般。唱完了,坐下来,一个叫叶子的女孩子就贴了过来。她身上的香水味,浓得让李红旗有些作呕。李红旗稍稍让了让,叶子却理会错了,贴得更紧了。翟军看着,笑笑,说:“还清纯呢?又不是没有过……” 李红旗红了脸,但是因为酒,他脸再红也没有看见的。 叶子问李红旗家在哪,李红旗随便答了句,接着便不再理了。叶子不是他喜欢的女孩子的类型。李红旗想:也许我李红旗不是一个高素质的人,但是将来我一定要娶一个高素质的老婆。老婆就像门面,男人的虚荣心很大程度上来源于老婆。老婆有气质,有素质,还是当丈夫的光荣。 徐五四好像看到了李红旗的心思,凑近他,笑道:“我们老总的女儿顾燕,那才叫有气质。下次也去见见?” “顾燕?好啊,好。”李红旗应着。徐五四说:“不过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在公司里搞企划。” 李红旗不做声了,心里记住了“顾燕”这个名字。嘴上却对翟军道:“时间不早了,歇了吧?” 翟军提着啤酒瓶子,笑着:“早呢,不才十二点吗?走,我们换场子,到冰山去。” “冰山?”李红旗问。 “就是吴坤那地,走吧,兄弟们。”徐五四也附和着,大家出了门,吴小黑和其中的一个女孩子独自走了。其余人拦了台车,呼地杀到蓝色冰山来了。 一进门,程唐对领班的道:“四个小间,三个女的,各自组合。” 领班的望着这些人,一身的酒气,这是很麻烦也很容易激动的,就小心道:“那就跟我走吧,前面。” 翟军掏出手机,拨拉拨拉地拨了一通,然后大声道:“吴总哪,我翟大头。怎么不见你啊?我,我嘛,就在你冰山这儿。你在外,好好。”说着,将手机递给了领班的。领班的接了,喏喏了几句,脸上的笑马上浓厚了:“对不起,吴总说了,今晚大家尽情消费。他埋单。” “这才像话嘛!”翟军对李红旗说,“这是吴坤的店。那小子出去了。我们进去。” 李红旗看着里面的灯光,忽明忽暗,灯光深处,仿佛隐藏着无数的秘密与**。他稍稍停了下,却被徐五四生生地拉进去了。 十分钟后,李红旗步态有些歪斜地往叔叔家走,边走边想:再怎么着,我李红旗这点底线还得守着…… 5 程杰之副书记一上车,就像往常一样,闭目养神。李红旗开着车,同时放了一盘民歌带子,程书记喜欢听。 一个司机,其实在很多细节上的注意,是必不可少的,比如车里所放的音乐。有的司机只管着自己的喜好,摇滚,或者说唱,但是,在他听得入神时,却不知领导反感了,领导不喜欢听。现当今的领导,大都在40多岁,也就是说基本上是上个世纪60年代生人。这一代人是特殊的一代,虽然没经过那场浩浩荡荡的“**”,但是多少也抓了点尾巴,从小受到的教育,还是那个时代的。即使后来不断地学习,不断地开拓,但灵魂中的烙印还是存在的。反映在歌曲上,一些民族的、旋律相对舒缓的、优美的歌曲,就容易引起他们的共鸣。相反,那种先锋的、敲敲打打的,就很难让他们听进去。 李红旗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这也得益于他在部队里开车的经历。不过那经历不是正面得来的,而是有一次部队长跟人闲谈。说师首长把原来的司机换了。为什么换?原因只有一个:那司机喜欢听些蹦蹦跳跳的歌曲,而首长喜欢听优美动听的军旅歌曲。首长批评了两次,小伙子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结果被换了。李红旗听着,记下了。这都是将来有用的,就像生活小常识,平时不积累,到时你是发觉不了,也体现不出来的。 从确定给程杰之书记开车那一天开始,李红旗先是看了看鲁小平留下的那些音乐带子,民族音乐居多。然后,他又新添了几盒,有现代的,有交响乐,还有戏曲,每当程书记坐上车,他就轮着放一遍,再观察,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程杰之书记只喜欢民歌,而且特别喜欢李双江、阎维文、宋祖英、彭丽媛的歌。李红旗一气将市场有的这些歌唱家的带子全搜齐了。放在车内,随时准备着。 程杰之副书记有一个特点,一上车就闭目,但到了地方,不知是什么原因,一下子就醒了。你不叫,他自然醒了,就像闭着眼也能看见一样。 李红旗佩服这一点,领导就是领导,不一样哪,不一样! 从市委宣布程杰之副书记主持县委工作后,李红旗突然感到程书记出去多了。 一个多星期来,程书记马不停蹄,在各乡镇间奔跑。 晚上,程书记还到市里汇报工作,昨天晚上,程书记又到了省城,给省委的王旭升副书记汇报工作。李红旗碰到这种情况,从来不问,也从来不说。他只是待在车上,等程书记忙好了事,再按照程书记的吩咐,送他到他所要到的地方。 程书记从不在外过夜。从市里,到省里,两次晚上出发时,都已经是十二点多了。李红旗望着程杰之,意思是还回湖东?程杰之毫不含糊,一个字:回。 回到程书记家,每次,程杰之总要说一句:“红旗,辛苦了!” 虽然只有一句话,只有五个字,但这已经让李红旗心里暖得像掉进炭坑里了。 车子一直向前,今天,程杰之副书记要到湖东最大的经济重镇清流镇检查工作。车开了一个小时,到了镇政府。镇里书记、镇长早在外等着了。 程杰之一下车,镇里的丰书记就上前道:“程书记辛苦了,辛苦了。” “你们辛苦了啊,今年的任务怎么样了?”程杰之这句话基本上是到所有地方都必须说的一句话,任务是指经济指标,这是硬的,一个县委主持工作的副书记,关心的除了这,还有什么? 丰书记道:“应该没问题吧?我们正在努力。” “啊,这就好。清流上不去,全县就有问题了。关键还是项目啊,要有大项目支撑,不然经济发展的突破口从何谈起?”程杰之边说边往里走,走了几步,又道,“不进去了吧,我们到企业去看看。” “程书记就是这么雷厉风行。好,到企业去。”丰书记说着,领着程书记,出了门,向南拐了下,就到了日出实业。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早等在门边上,见着程杰之,上来握手,笑道:“欢迎程书记到日出实业来视察啊!” “老顾啊,我这不是视察,是来给你们下任务的啊!”程杰之说着,往边上看了看,丰书记立刻就跟着笑了起来。 李红旗锁好了车,也跟了进来。上次徐五四说到过日出实业,在他心里的印象很深。一般情况下,他是不参与领导的活动的。所以今天即使下来,他也是离得远远的。 程杰之跟着顾总走了一段路,两个人边走边说,边说边笑。 不一会儿,就到了车间。程杰之进去看了看,出门对顾怀成说:“情况不是太好啊?是不是受国际形势影响了?” “程书记果真清楚。最近国际上钢铁的价格在不断上涨,我们农用车这一块,其实只能算是维持了。”顾怀成摸摸基本已是秃了的脑袋。李红旗看见那脑袋在阳光下闪着光,活像一个正在高速转动的葫芦一样。他突然想到徐五四说顾怀成有个特别有气质的女儿,这样的父亲能生出个特别有气质的女儿吗?李红旗不禁摇了摇头。 正想着,徐五四过来了。 “李师傅,进来坐。”徐五四递过根烟,拉着李红旗往办公室走。李红旗说:“程书记等会儿要走……” “不会这么快的。肯定在这儿吃饭。”徐五四笑笑。 两个人坐定,李红旗问:“日出现在年产值多少了啊?” “三点五亿,当然这数字……啊,不好说。不过最近的房地产开发倒是很好的。”徐五四说,“日出实业的路子算是走对了。顾总就是了得,所以说有些企业家不是靠实力取胜的,关键是靠运气。他一搞房地产开发,房价不断地往上长。你看,都快戳到天空了。不赚钱才怪?” “是啊,现在搞房地产,是最热的了。”李红旗应着。 “只要有钱,只要敢干。钱生钱,路子等着路子,越走就越顺哪。”徐五四继续道,“我们顾总最大的特点就是敢想敢干,敢赚钱!” “三敢老总啊,哈哈。”李红旗也笑了。 这时就见徐五四站了起来,门口走过来一个女子。李红旗一看,还真年轻,也就二十多一点吧。跟自己差不多。女子并没进门,而是在门边上喊道:“徐师傅,到一分厂那边去一下,就回来。” 徐五四说:“好呢。”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对李红旗说:“来,我介绍一下,这是我们企划部的顾经理。顾总的千金。这位是县委办的李师傅。我的哥们儿。” 顾燕朝李红旗点点头,李红旗看着,这女子也确实是和徐五四上次讲的一样,有气质,不仅漂亮,还有一种内在的吸引力。他一时愣了,手里端着杯子,不知说什么好。 顾燕转身了,临走时又对李红旗道:“李师傅,不好意思。你稍坐会儿,我们马上就回来。” 徐五四又朝李红旗甩了根烟,然后出去了。 李红旗一个人边点烟边想,这顾燕还这么年轻?听徐五四说大学才毕业一年。人说歪葫芦也许能生出最正的瓢,看来不假。顾燕虽说不是天姿国色,可模样周正,正是李红旗喜欢的那种类型。何况那一不言却散发出来的气质,是那么的高雅,那么的沉静。这顾燕…… 一瞬间,李红旗有些想入非非了。 不到一刻钟,徐五四就回来了。一个人回来的,见李红旗朝他后面张望,就笑道:“是找顾燕吧,到办公室去了。” 李红旗不知怎的,脸一下子红了,赶紧避开。 中午果真就在日出吃饭。顾怀成说:“我知道程书记不喜欢到饭店去,中午就在食堂里。全是乡下的小菜,纯自然的,绿色无公害,包程书记吃得放心。” 程杰之笑道:“哪还有多少纯自然的?人一种了,就不是了。不过乡下的菜就是好吃。” 一行人进了餐厅,因为人不多,所以都在一桌上。李红旗等大家都坐定了,才在桌子的下首坐着。顾怀成问:“从部队转业的?” “是啊,刚转业。”李红旗答着。 “我也在部队待过,两年,一晃就回来了。”顾怀成笑道,“我可是老兵呢。” “是啊,顾总老兵。”李红旗叫了声。 都坐定了,程杰之副书记却四下里看了看,问顾怀成:“燕子呢?怎么不一块儿来?” “啊,她好像在办公室搞个方案吧。这样,蒋主任,去喊一下。”顾怀成说完,日出办公室的蒋主任已经出门了。程杰之笑着,说:“顾总的千金是个人才啊,人才!” “哪里,哪里!还得靠程书记、丰书记你们多关心,多支持。”顾怀成摸着光脑袋,脸上却堆着自豪的笑容。 李红旗脸上装着很平静,心里却不知怎么“怦怦”地直跳。他低头看了看手机,手机上什么信息也没有,他只是看着。等他抬头时,顾燕已经到门口了。 顾燕换了一套衣服,是碎花的连衣裙,头发披着,更显得静雅和娇美了。 程杰之副书记老远就叫道:“怎么?燕子,你程叔叔来了也不出来?躲在家里用功哪!” “哪是不出来?有点事。程叔叔好。”顾燕喊着,就按座位坐下来。 顾怀成已经让人拿了酒来,但是没有打开,而是看着程杰之。程杰之笑着说:“这是企业,不是机关。你们喝吧,我和丰书记是不能喝的。禁酒嘛!” “那多没意思!程书记和丰书记都不喝,我们自己造自己,没意思。我看,两位领导也意思一点,关心关心我们企业嘛?”顾怀成说着,丰书记也笑,道:“程书记,不行你看……顾总可是个要面子的人。” “那好吧,喝一杯!”程杰之手一挥,顾怀成已拿着酒瓶过来了。他低着光光的脑袋,慢慢地往杯子里斟酒。然后又给丰书记也斟了杯,到李红旗时,李红旗摆了摆手。顾怀成笑着说:“师傅不喝,就算了。谁都能劝,就是师傅不能劝。程书记,是吧?” “哈哈,李师傅是第一次到日出实业来吧。嗯,不喝好。下午还有事。”程杰之说着,酒席就开始了。顾燕站起来,用可乐敬程杰之酒。程杰之说:“这不好吧?我可是酒……” “程叔叔,你知道我不会喝酒的。我敬您了。”顾燕说着,抿了一口。 程杰之笑笑,说:“好个燕子,我喝了。可得好好地帮衬你老头子,他有时候胆子大,你得提醒着点。” “程书记这话……这不是分明在叫我让位嘛?我可还不想呢。还干十年吧,就干十年。”顾怀成边说边笑,又望了望顾燕,顾燕正低头翻着手机,李红旗斜着看过去,那脸像玉一样的动人。 因为不喝酒,饭也就很快解决了。顾怀成提议程书记再坐一会儿,反正才一点多点,还早。 程杰之说:“也好,就坐会儿吧。” 到了休息室,李红旗就倚在沙发上睡了。这是他在部队养成的习惯,想睡时,只要有个倚靠的地方,就能睡着。而且,睡着了,只要有事,立马就能醒过来。大概司机都有这本事。 半睡半醒之中,他听见程书记和顾怀成谈到了日出实业的发展问题。 顾怀成说:“很头疼哪。国际形势决定了的,我们也没办法。企业的产值看起来在上升,利润却在不断地下降。这个月甚至要负增长了。所以,下一步,程书记,丰书记,不瞒两位领导,我的主要方向是房地产了。” 丰书记道:“这个……是不是有点……房地产要搞,但主产业不能放松。” “丰台同志说得对啊。你顾怀成靠的就是农用车起家的,怎么能丢了?房地产开发我不反对,但主产业必须也要研究对策,解决问题,寻求突破。”程杰之瞟了眼顾怀,“关键我看是创新,不创新,就没有活力。要找新项目啊,老顾,不要眼睛盯着房地产这块肉,舍本逐末,不好啊!” 顾怀成连连点头:“我也不是丢了,只是目前主产业正是困顿时期。房地产也只是用来盘活资本。程书记批评得对,我马上开会,就创新问题专门研究。” 程杰之却岔开了话题,问顾怀成:“燕子现在安心了吧?” “还好吧,小孩子嘛,总是……在大城市待了几年,难免哪。”顾怀成答道。 李红旗半睁着眼,听程杰之副书记问:“个人问题还没……” 顾怀成忙道:“没呢,没!还早,不是才二十四嘛?” “也是,也是。是早哪,是早!老顾啊,我们湖东现在的企业最大的问题就是做不大,日出稍微大一点了,可不能偏了方向啊。是吧?”程杰之最后一句话说得有点重了。 “不会的,不会。请程书记放心。我还能给程书记您抹黑?”顾怀成急忙道。 李红旗一直听着,后面的话他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关于顾燕的一段对话。他好像感到从云层里闪射出一缕光芒来,他就站在光芒之下,这光芒就在头顶耀眼地照着,他想得到,而且一种强烈的冲动正催促着他…… 丰书记喊道:“李师傅,程书记走了。” 李红旗马上睁开眼,一骨碌站起来,就往外走。这是司机必须要做到的。既然走,你就先得动车子,不能等领导到了,车子还没发动。他下了楼,发动了车子,坐着等程杰之书记。 这时,李红旗看见顾燕过来了。徐五四跟在后面,他先以为顾燕是去跟程书记道别的,哪知她径直走到了车前,说:“李师傅,辛苦了。” 徐五四将一条烟甩了过来,顾燕笑着,上前去跟程杰之副书记打招呼。程书记说:“燕子,好好地给你老头子洗洗脑子,不开拓怎么行?是吧,好好干!” “知道了,程叔叔。”李红旗注意到顾燕一直喊程杰之叔叔,而不是喊程书记。可见顾怀成跟程杰之书记的关系,已经不是一般的工作上的关系了,而是深入到了家庭,到了子女这一层了。 到了这一层,那就不是一般的关系了。那也不一是一年两年的关系,而是十年二十年的关系,难怪徐五四说他们顾总跟程杰之副书记是铁哥们儿呢。 上了车,程杰之副书记并没有闭目养神,而是给姚和平主任打电话,问省里说的王书记来视察的事定了没有。姚和平说还没有最后定,就在最近吧。 “那一定要好好盯着,不能出任何问题。”程杰之叮嘱道。 李红旗知道,程杰之副书记自从当了“主持”后,最近更忙了。而他最牵挂的,可能还是省委王书记的视察。昨天,在司机办公室里,黄炳中对李红旗说:“省委王书记说是来视察,其实是对湖东的领导班子进行摸底。” “摸底?”李红旗有点迷惑。 “这个你也不懂?就是先来看看形势,了解了解情况。湖东这地方经济不错,形势却复杂。秦怀仁来的时候是信心满怀,可没想中途出了事。现在,县委书记没了,县长也没有。一个县,怎么可能既没书记,也没县长呢?王书记这么急着来,肯定与此有关。”黄炳中分析得头头是道。 李红旗禁不住有些佩服了。 吴坤在边上插话道:“湖东能当书记的人多,能当县长的更多。其实将来是谁,也说不准。反正都是上面说了算。不仅仅有程杰之副书记,叶能文副书记,还有宗荣副书记呢。” “宗荣?”李红旗好像看过这个名字,人倒没见过。 毛旺说:“宗书记一直在省委党校学习,马上也要结束了。她在副书记中排名第三。” “现在哪有什么排名不排名?谁能耐大,谁就行。”黄炳中笑着,说,“也就我们这些司机瞎操心,船上人不急,岸上人却急断了腰,没意思,没意思!” “是没意思。到头来,我们还不是司机?管他呢。”吴坤说着,点了烟出去了。 李红旗一边开着车,一边想着这事,再侧脸看看程杰之副书记。程书记又在闭目养神了。 领导就是领导,关键时刻还能养神,这是修为,更是沉稳! 6 李红旗刚到司机办公室,毛旺就过来了。毛旺一手提着早点,一手端着杯子,朝李红旗点点头。但李红旗发现他今天的神情有些不太对头,好像有些神秘兮兮的,就问:“怎么了?有事?” “没有,没有。”毛旺说着,又伸头朝外面看了看,正好乔志成进来了。 乔志成说:“小毛,我失业了,连早点也没了?” “哪是?红旗,乔师傅早点呢?”毛旺问李红旗。 “啊,我就去。”李红旗对买早点也已适应了。其实也不是个个司机都要他买,一般早晨也就个把人,大部分人还是在家中吃了的。只有个别的,因为头天晚上熬夜,往往早晨起来得迟,爬起床就上班,早点就只有等着李红旗了。 李红旗并不感到有什么不妥,就像在部队里新兵给老兵做点事一样,天经地义,做就是了。 买了早点回来,乔志成边吃边问李红旗:“最近程书记忙吧?” “还好。”李红旗说。 乔志成一笑:“当然还好。马上要当书记了,不好才怪?” “这事不是我们司机该问的,哪知道?”李红旗低声道。 毛旺却显得心事重重,乔志成也发现了,问:“怎么了?小毛子。” 毛旺正要开口,黄炳中来了。黄炳中黑着脸,一言不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李红旗问:“班长,咋了?” “咋了?有人敢在我头上动土,他妈的,想死!”黄炳中气呼呼的。 乔志成哈哈一乐:“敢动你?谁啊?吃了熊胆,是吧?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有人去告我了,说我……”黄炳中停了话头,叹口气,“不说了,说了就烦。” 毛旺看着黄炳中,这会儿,李红旗明白了毛旺一大清早就心事重重的原因。他大概是知道这档子事了。 正说着,办公室副主任刘奇卫过来喊黄炳中,说姚主任有事找。黄炳中黑着脸,跟着刘主任上去了。 一到姚和平办公室,黄炳中看见里面还坐着纪委的钱书记和柳科长。他知道是什么事了,就喝了口茶,并不坐,只是站着。姚和平道:“老黄,怎么回事?唵!” “我哪知道怎么回事?”黄炳中虽然嘴上硬,心里却是虚的。 钱书记开口问道:“黄师傅啊,是这样。今天我们根据群众举报,先来向你了解一些情况。至于是什么情况,我想你比我清楚。最好还是自己先向组织上说明了,这事也好办些。姚主任,你看?” 姚和平立即一挥手:“是啊,老黄,先说吧。钱书记,你看这事,我们是不是要回避下?” 钱书记点点头,姚和平和刘奇卫出了门,又将门带上了。柳科长问:“黄师傅,你参与过开拓路的事吗?” “开拓路?”黄炳中抬起手,在额头上抹了下,“好像是……没有参与,没有。我怎么会参与呢?” “是吗?谁给颜二昌介绍了这条路的工程?是你吧?”柳科长追问了句。 这下,黄炳中知道事情已经很清楚了,索性道:“是我介绍的。但是,我没有得任何好处。如果有,也无非是抽了几条烟,喝了几瓶酒而已。” “就这么简单?”钱书记插话道。 “就这么简单。”黄炳中很坚决。柳科长一笑,说:“黄师傅啊,刚才钱书记说了是了解情况。这个时候不说,等到我们查清楚了再说,那可就迟了啊!” “我没什么事,说什么?”黄炳中反问道。 “那好,真没什么事,我们也不问了。请黄师傅暂时不要离开湖东。随时准备接受调查。请配合我们。”柳科长说着,还是朝黄炳中笑笑。其实都在一个大院里,都是熟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谁想把关系搞僵了? 钱书记站起来,往门边上走,边开门边对黄炳中道:“回去好好想想,有什么情况再找我们说明。” 黄炳中木然地点点头,等钱书记和柳科长走了,他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姚和平进来了。他关好门,辟头就是一句:“傻啦?怎么搞的?唵!” “我……”黄炳中平时的劲头这一下子泄了,望着姚主任,眼神有些可怜巴巴的了。 姚和平叹着气道:“我说你糊涂了?跟颜二昌混。他是什么人?你不知道?” “知道。” “知道还……老实说,到底要了多少?” “这个,这个……” “什么这个?要是不说也行,就让纪委再找你吧。” “我说,是十万。” “十万?胆子不小嘛。快去退了。然后到纪委直接说明,就说是借的,打了条子的。真是麻烦,走吧。”姚和平说着,坐了下来,看文件了。 黄炳中呆了下,嗫嚅着:“谢谢姚主任,那我走了。” 李红旗看见黄炳中从楼上下来,他有意识地回避了下。等到黄炳中进了办公室,才轻轻问:“处理好了?” “好了,只是……唉!”黄炳中看看四下里就他和李红旗两个人,就小声道,“那个颜二昌难对付,叫他出来说话,太难了。这事是谁给捅出来的呢?他妈的,烦!” “也许……”李红旗本来想说也许毛旺知道,因为他早晨看毛旺就觉得蹊跷,但是他还是没说,没有根据的话,说出了就收不回来,说出了就得承担责任的。于是改口道:“想想办法吧,关键我看还是姚主任。” “对,姚主任!”黄炳中一拍大腿,笑道,“现成的佛不拜,去拜谁呢?好了,红旗,谢谢你提醒哪。跟程书记后面就是不一样,看问题看得准,准啊!” 李红旗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黄炳中端起茶杯,要往外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小声说:“好好干,这个班长留给你了。” 如果说人生的目标分阶段的话,现阶段,李红旗还真的没有什么具体的目标。刚到县委办开车,环境才算熟悉了,能有什么目标?但黄炳中这么一说,好像又应该有一点目标了。做小车班的班长?其实来之后,李红旗了解了下,县委办哪有什么小车班,只是司机们自己封自己的。不仅仅封了小车班,还封了班长。这班长也不是谁任命的,只是大家认为某个人合适,就封了。既然司机们都私下里封了,办公室也乐得其所,多一个人参与小车的管理,岂不也是好事?于是,办公室也开始喊班长班长的了。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位置,介绍时,就介绍:“这是我们小车班的黄班长。” 黄炳中现在是50正好,虚岁,刚刚做了半百大寿。这个人心气高得很,如果不是今天刚发生这事,李红旗想他是不会说那样的话的。 既说之,则听之;既听之,则思之。李红旗有点心动了。 下午,县委在环湖山庄召开民营经济发展座谈会。县里在家的领导基本上都到了,会议室里坐满了。李红旗他们这些司机当然不进会议室,都到休息室那边去等。山庄的强老板让人送来了扑克,于是立马就有人凑到了一块儿,炒起地皮来了。 李红旗没有参与,他感到头有点不太舒服,大概是昨晚睡觉没盖好被子,感冒了。他坐在沙发上,正打盹。吴坤过来喊道:“走吧,带你去走走。” 环湖山庄,李红旗是第一次来。但是,名字他是早就听说了。没有转业前,过年回家探亲,有些同学就要请他到环湖山庄来,说这里吃喝玩乐一条龙,甚至连俄罗斯小妞都有。那一说,把李红旗给吓倒了,坚决不来。现在,环湖山庄当然不是从前的山庄了。它成了湖东县委县政府的重要会议中心。因此,吴坤说带他看看,他觉得看看也无妨。 出了休息室门,往南一拐,是一幢古典式的小楼。吴坤说那是领导们的,有时碰巧,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再往南,一条花径隐隐约约地带着他们往深处走。突然,又显出一幢比刚才更小巧的连体别墅。李红旗问:“这也是……” “这当然不是了。这是山庄最好的地方。”吴坤笑得有些微妙。 李红旗迟疑了下,还是跟着吴坤进了别墅的圆门。马上就有一位女子出来了,见着吴坤,笑着说:“吴总来了,快,快,请进去。这位是……” “这是县委办的李师傅,李哥。”吴坤朝这女子打了个响指。 女子往李红旗边上走了走,故作惊讶着:“哟,李哥?才来,所以不认识。下次就熟了。以后可得多照顾照顾我们啰。吴总,找两个?” “看着办吧。”吴坤往过道里面走,李红旗看见这里的灯是开着的,但是朦胧,就问:“吴师傅,这是……” “没事的,进去按摩下,松松骨。他们开会,我们休息嘛。”吴坤说着,已推开了包厢的门。李红旗站在门边上,看见里面倒是开着灯的,两张按摩床。这下他松了些心,两个人,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不像上次在蓝色冰山。想到蓝色冰山,李红旗又有些警觉了。那地方听说就是吴坤经营的,吴坤这人,按毛旺的说法就是:“白道黑道,道道留痕。”不过,听说很多司机都是。司机这个群体有特殊性,这大概也是其一吧。 “进来啊!”吴坤喊着。李红旗却没动。李红旗说:“这……这不好吧。” “什么不好?又不是杀头。进来吧。”吴坤正说着,两个女子过来了,都是年龄很小的样子,望着李红旗,说:“先生,进去啊!” 李红旗往里走了走,挨着床坐下来。吴坤递过根烟,对两个女子说:“这是我的哥们儿,服务到位些。” “知道了,吴总。” 李红旗这才发现,在这里,大家不叫吴坤“吴师傅”,而是叫“吴总”。他想,也许都是通的。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规则,每个行业也都形成了自己的圈子。吴坤在某些行业上的名气,可能比他的县委办司机身份还要大。特别是对于这些女孩子,开口闭口都是老总,谁晓得县委办的司机是几斤几两? 穿红衣的女孩上来让李红旗躺下,李红旗正要躺,手机响了。 他立即翻身下来,打开手机,一看是翟军的。他走出包厢,问:“有事?” “当然有事。黄炳中的事知道了吧?”翟军问。 “当然知道了。上午纪委的人找他了。”李红旗问翟军,“是不是有什么新情况了?” 翟军说当然有。刚才黄炳中来找他了,要他给颜二说说,能不能在上次的事上出面来做点工作。李红旗问什么工作?翟军说就是要颜二给纪委作个证,说黄炳中拿的十万块钱,其实是借的,有借条为证。 借条?李红旗有点惊讶。 翟军一笑,说:“这个容易。只要颜二答应了,就好办,补一张条子不就得了。关键是颜二那人臭脾气,不好说。何况我与黄炳中也就是……所以问问你,哥们儿,这事能办还是不能办?” 李红旗心一颤,翟军这是把事情办不办的权力交给他了。黄炳中对李红旗也是不错的,还是办了为好。他劝翟军要谨慎些,这事复杂,千万别坑进去了。 翟军哈哈一笑,说:“我会坑进去?放心,我又不出面,让别人去说。那颜二什么人不怕,对公安还是有点怯乎?说不准那一天就抓了呢。” 颜二,李红旗多少也知道些。颜二姓颜,弟兄三个,老大颜大昌,20年前在沪上黑道看场子时,跟人打架被刺死了。颜二叫颜二昌,还有老三,叫颜三昌。不过外界很少称呼他们的名字,直接叫颜二、颜三。这老二和老三,老大出事后,就再也没出去。没出去就在湖东地面上冲冲杀杀,硬是杀出了一条生路。外在上,两人成立了昌盛实业发展有限责任公司,专门从事物流和市场开拓;内在上,谁都知道,这弟兄俩就是湖东黑道上的一、二号人物,也就是地下皇帝了。 不过,这几年,湖东黑社会的走向改变了。那种单纯黑吃黑的事少了,代之而起的是高智商经营,把江湖当作了市场。大部分黑道老大,同时又是耀眼光环下的名人。就像颜氏兄弟,昌盛实业每年的税收都在2000万以上,成了湖东纳税大户。兄弟俩一个是政协委员,一个是人大代表。湖东两台最高档的小车,就是这弟兄俩的。很多人知道他们是黑道,却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究竟黑在什么地方。事实上,他们现在已经很“红色”,至少是很“灰色”的了。 颜氏实业的外在打点,似乎都是颜三在做,而颜二,据说是内在真正的负责人。有几次,李红旗就看见颜三坐着他的豪华奔驰,到县委办来找领导。这人生得也白净,乍一看,根本不像江湖人物。见了面,也客气,中华烟不断地发。脸上总是堆着笑,比一般的企业家更有气质、更有风度些。办公室的人见了颜三,也是很客气的。有一回,颜三上了楼,下面他的司机就搬来了一个大纸盒子。里面全是烟和酒,说颜总让放这儿的,给办公室的兄弟们写材料做事时,解解烟瘾,增点乐趣。刘奇卫副主任就说:“这颜三啊,越来越靠近党了。”颜三听说后,笑道:“没有党的政策,哪有我们昌盛?不靠近党还行?” 黄炳中跟颜氏兄弟打起交道,应该是不难的,也有优势。不过,颜氏兄弟也修路了?这让李红旗有些想不明白,但随即就想通了。他们什么事都干,只要能产生利益,谁不愿意?说是修路,其实就是铺钱。底下豆腐渣,上面亮光光。钱进了包工头的账户,包工头再细分。真正最后落在包工头自己身上的,绝对也是不算太多的了。黄炳中可能就是这细分中的一个人物。听说当初这条路的承建方并不是昌盛实业。后来是黄炳中找了县里某领导,才给颜二的。颜二是个明白人,能不感恩? 可是,现在,这感恩感出问题来了。颜二不会坐视不管的,李红旗想:真的黄炳中出了事,对颜二也不好。但颜二为什么一直也不出面呢?那背后告状的人又是谁呢? “红旗,进来啊?什么电话搞这么长时间?情人的?”吴坤在里面叫唤了。 李红旗索性不进去了,就在门外道:“是程书记的,让我去办点事。我走了。” “程书记?他妈的,算了。你走吧。”吴坤说完,李红旗听见女孩子的声音:“那是个生手吧,不懂!” 出了别墅群,回到休息室,黄炳中正在一个人打盹。李红旗也没叫他,自个儿捡了个沙发坐了。黄炳中却醒了,问李红旗刚才去哪了,怎么没见人。 李红旗说随便出去走了走。黄炳中笑道:“这环湖山庄可不能随便走,花样多着呢?说不定就迷了路。” “哪会?”李红旗想问黄炳中事情处理得怎样了,但话到嘴边,还是没问出来。两个人干坐着,找不出话说。黄炳中是心里有事,李红旗是不好开口。坐了会儿,毛旺过来,笑着:“睡觉呢?领导们可在辛辛苦苦讲话呢。” “那是领导们的事,领导就是讲话的啊!”黄炳中半睁着眼道。 毛旺问:“李红旗刚才去哪了?不会是去了别墅吧?”李红旗说:“真的去了,跟吴师傅一道。不过我没进去,有事,先回来了。”毛旺看着笑,说:“就是进去了也无妨,不就是女人这点屁事嘛!哈哈。红旗还是军人本色哪!” 这后一句话说得李红旗有点脸红。大家沉默了会儿,办公室秘书简平小跑着进来了,说会场里太闷了,那些乡镇的发言又长又枯燥,还不如来这儿坐坐。毛旺打趣道:“这可是咱们司机的地盘,简秘书来坐,可是要收费的。” “收我的费?那找姚主任去吧,他来付。”简平接过李红旗递来的烟,点上火,说,“看台上台下的,一个个人模人样,可心里想什么,还不是和我们一样?” “牢骚了,牢骚!”黄炳中冷不丁地插上句话,吓了简平一跳。“我以为你睡了呢?怎么?不能说?我都干了十五年秘书了,老的少的,美的丑的,哪样没见过?我还怕?一点都不怕了,人到无求品自高哟!” 简平是办公室秘书中目前年龄最长的,这人脾气不好,虽然文字是把好手,领导们喜欢他的材料,却一律不太喜欢他的为人。办公室对他,是调走可惜,提拔困难。在简平后面调到县委办的几个秘书,包括胡约,都糊里糊涂地混了个副科级实职,像胡约是保密办副主任,高开河是政研室副主任,聂群声是督察室副主任等,而简平却一直是个副主任科员,是个虚职。这个虚职喊起来就不太好听,喊其他人叫某某主任,而喊他只能喊简秘书了。简平有些牢骚,这么想来也属正常了。 “老黄哪,你这人怎么屙屎不擦好屁股,出事了吧?”简平瞧着黄炳中,黄炳中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高兴,却没有发作,只是道:“谁说出事了?你简秘书可不能乱扣帽子,这可不是一般的事啊!” “谁说出事?我说的。我什么事不知道。老黄哪,赶紧让颜二到纪委去活动,说个借字出口,什么事就没了。”简平道,“这事活该你倒霉。多少人都干过,就你被人给拱出来了。你要找就得找那拱你的人,不像话。” 黄炳中这下不说话了,低着头,半会儿才说:“正在想办法呢。人生一劫吧。” 李红旗一直没有插话,这种事儿少说为好。简平转了话题,说宗荣副书记明天回来。黄炳中说:“学习不是还没结束吗?按说应该到下月底的。怎么现在回来了?” “怎么现在?还不明摆着,回来争位子吧。再不回来,程书记可就……”简平说着瞥了眼李红旗,李红旗头正侧着,简平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何况这事儿,李红旗听着,脸上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虽然自己是程杰之副书记的司机,可是他也不能一辈子跟着程书记开车。程书记要是上了,说不定立马就换了师傅呢。要说好,无非是将来说起来时,说我给某某书记开过车。那书记有什么什么爱好、有什么什么喜欢…… 最近办公室里气氛比较沉闷,秦怀仁被“双规”了,虽说事情不关湖东,但毕竟是湖东的县委书记。即使只待了一天,也不能说不是。何况秦怀仁虽被宣布“双规”,但县委书记的职务还没有撤销。听说市里的文件很快会到了,一竿子到底,全撸了。一个官员,说倒就倒。几十年的奋斗,就这么没有了。没有了事小,进监狱事大。唉! 7 宗荣副书记回来了。 宗荣一头短发,人长得却清秀,乍一看,一点看不出一个女官员的样子,倒像是个大公司的女白领。李红旗在县委大门口碰见她时,就没认出来。虽然他看过宗荣的照片。但是到了面前,他还是没往那是县委副书记这方面想。一直到了县委办公室门口,正碰着左主任。左主任喊:“宗书记回来啦!” 李红旗这才吓一跳,原来这就是宗荣副书记。他的意识里,宗荣应该是个高高大大的女子,但她这么娇小,这么清秀,是他绝没有想到的。他也朝宗书记点点头,宗荣笑笑,问左安:“都还好吧?” “好,都好!”左安说着,让宗荣上前,进了门厅,许多人都围上来,同宗荣打招呼。毛旺也过来了,看着李红旗跟在宗荣的后面,有点奇怪。等宗书记上去后,就问:“红旗,你跟宗书记熟?” “不熟,是刚才在大门口碰上的。”李红旗老实地答着。 毛旺说:“我也就想,李红旗怎么能耐了?宗书记一回来,就沾上了。哈哈,原来……宗书记不认识你?” “当然不认识,不过刚才左主任介绍了下。”李红旗想,左安介绍时,还不忘了介绍说是李一然的侄子,说明在官场,这种起码的人际关系基础,是如何的重要啊! 鲁小平拎着茶杯慢慢地踱进来,一见了李红旗,马上道:“给程书记开车感觉怎样?好吧?一定很好。”说话的语气里还多少有些不高兴。 李红旗笑着:“一般吧。给谁开车,不都一样?鲁师傅,是吧?” “这倒也是。”鲁小平说着,问宗荣副书记怎么突然回来了?时间没到嘛。这个时候回来,“唉,好戏就要开场啦!” “什么好戏?”鲁小平走后,李红旗问毛旺。 毛旺望着他:“你真的不懂?宗书记回来用意还不明显?不就是奔着县长的位子去的吗?” “这我倒没想过。整天开车,哪想这些?”李红旗说的也是实话,他对县委县政府事情的兴趣,还真的不如他叔叔李一然。李一然每两天就要跟他谈一次官场上的人事,问这问那。前两天,叔叔就说:“湖东的书记大概是要空降的,可是县长总得在现在的班子里产生。谁呢?都有可能哪!” 对叔叔的话,李红旗的兴趣不大。可是,看来,姜确实是老的辣,叔叔的分析正在一步步地得到验证。宗书记回来了,程书记这些天一直在县直和乡镇奔跑,到哪里都是分析形势,解决思想问题。而所到之处,基本上也都荡漾着一种声音:程杰之副书记应该是下一任的政府主要负责人了。程书记不上,谁上? 中国是个舆论大国,要想成事,先得造势。程书记这一系列的举动,包括上周召开的民营经济座谈会,其实都是在向全县的人发出一个信号:市委安排程杰之副书记主持湖东工作,是有眼光的,也是符合湖东实际的。同时,程杰之副书记也用行动证明了:市委的安排是正确的,言下之意,这种过渡,也是顺理成章、合情合理的。这舆论氛围造得足,而且都是在宗荣副书记没有回来之前。可见,程书记心思的缜密了。 毛旺出去后,李红旗一个人坐着瞎想,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顾燕。 顾燕浅浅的笑,还有得体而大方的讲话,以及清澈动人的眼睛,这一会儿,都在李红旗的脑子里不断地变幻着,像一块不断膨胀的海绵,把他脑子里原来的那些旧的影像全都吸走了,然后在他的脑子里完全而广大地散发开来…… 顾燕,一个多么好听的名字啊! “李红旗。”刘奇卫副主任过来喊道,李红旗一下子从燕子的呢喃中醒了,站起来问:“有事吗?刘主任。” “当然有事。宗书记要到市里去一趟。程书记今天不出去了。你就去跑一趟吧。”刘奇卫说完就走了。 李红旗嘟哝着,程书记不出去,我就得给宗书记打差? 可是,嘟哝归嘟哝,车还得开。正出门往车边走,碰见叶能文副书记,正跟几个人一道往办公大楼走来。李红旗打了招呼,就站在车边上等宗书记。 “你好啊,叶书记!”李红旗听见宗书记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了,一回头,宗书记正跟叶书记握着手。叶能文说:“学习结束了?” “没有。这后一个月准备论文。所以我就先回来了。湖东现在事情多,我也急啊。是吧?”宗荣说着,朝李红旗的车子望望,叶能文问:“要出去?” “到市里去一下。学习回来,总得给市领导汇报汇报嘛!”宗荣把手松了,叶能文说:“宗书记回来,我们也要轻松些了。你到市里,走吧,我有个会。” 宗荣转身下了台阶,绕过花坛,李红旗已将车门开了。 宗荣副书记点点头,却没上车,对李红旗道:“我坐后面。” 这一下子,李红旗有些不习惯了。从到县委办来开车后,他就发现几乎所有的领导都是坐前面的。按理说,这前面的位子,是副驾驶的位子,真正的首长座位是在司机的后面。但是,包括程杰之副书记在内,都是一上车就坐到副驾驶位子上。有时车上人多,别人请时,也是请领导往副驾驶位子上坐。这一开始,让李红旗有些不理解。部队里可是首长都坐后面的。时间长了,他就理解了。坐副驾驶位子,更能突出些,更显得独立些,也更符合领导身份些。几个月下来,李红旗已经有了个基本概念:领导都坐前排。 可宗荣副书记却不。这个女人不简单哪! 李红旗又替她开了后车门,宗荣上车后,车子一发动,她就拿出手机,打起了电话。李红旗听见好像是给市委的周书记打的。说她学习回来了,专程到市里给周书记汇报工作。“当然喽,重点是请周书记和组织上检查一下我学习的结果。看看是不是有进步了?小宗还得靠领导多关心哪!” 这几句话说得严丝合缝,李红旗听了直叹:难怪一个女人能当到县委副书记,不说别的,就那几句话,够水平。他不禁从镜子里往后看了看,宗书记正在听着电话,眉宇间是一种少有的坚毅与自信。 一个女人混在官场,本身就不容易,何况又到了现在这个级别,李红旗不知道,宗荣副书记的心里,是不是也有“做女人难,做当官的女人更难,做当大官的女人难上加难”的感慨…… 也许有,只是不说罢了。 也许没有,看那神情,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车子在高速路上行驶,到南州市是一个小时后。进了市内,李红旗问了句:“是到市委吧?” 宗荣说是的,又问李红旗是什么时候到县委办的。李红旗说来了快四个月了。宗荣说那是在我走之后就来了的。部队转业的? 是啊,转业的。李红旗回答着,宗荣道:“部队好啊,我年轻的时候也想参军,可是家里不同意。后来只好读了大学。” 李红旗啊了声,心想宗书记要是当了个女兵,一定是个漂亮的小女兵。也许等不到转业,就被首长们先看上娶回家了。 车到了市委,进了门,停了车,宗荣下去了。李红旗没下,他留在车上,看着宗荣进了门,到了电梯口。 电梯正下来,宗荣副书记站着,理了理头发,电梯门一开,她就跨了进去。到了六楼,迎面就碰上市委办的忽主任。 “忽主任好!”宗荣问候道。 “这不是宗书记吗?更漂亮了。学习结束了?”忽主任笑着,宗荣说结束了,这不来给市里汇报吗?又问周书记在吧?忽主任说在,办公室好像有人。不行,宗书记到我办公室坐会儿等等。 宗荣说也好,就来到忽主任的办公室。忽主任泡了茶,嗬嗬一笑,说:“湖东现在可是两个一把手都空缺了啊。宗书记下一步……” “啊,这个……哪知道呢?还不是组织上安排嘛。” “宗书记可是我们南州女领导中的佼佼者,这回应该差不多了。” “这个……” “湖东好像是三个副书记吧?老程,老叶,宗书记。这三个人当中你最年轻哪,又是女同志,有优势,有优势!” “哈哈,只要忽主任和领导们都关心,不就行了?是吧。”宗荣说完,端着杯子出门往周书记办公室走。她刚才看见有人从走廊上出去了,大概周书记这会儿正得闲。 果然一敲门,秘书出来说周书记正在,宗书记请进去吧。 宗荣进去后,周书记正在看文件,宗荣喊了声周书记好,周书记抬起有些稍稍花白的头,问:“回来了?” “回来了。不过也不是结束,还得在家搞调研、写论文。” “蛮认真的嘛。好啊,好!领导干部就要学习,不学习怎么开拓?是吧。小宗哪,回来后工作还顺吧?” “很好的,杰之同志主持县委工作,安排得都很不错的。我主要是协助他。” “这个想法是对的。班子首先就要团结,杰之同志现在主持县委工作,你作为副书记,当然要全力支持。至于其他的,组织上会通盘考虑的。好好工作,湖东最近经济增速有影响了啊!” “是啊,周书记,我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湖东经济的增长点到底在哪?我这次论文的主题就是这。湖东没有多少资源,也没有顶天立地的大企业,这就制约了经济发展的速度。我以为:关键还是要有环境。栽好了梧桐树,还怕引不来金凤凰?” “这个想法很好。现在不是单纯的资源时代了,而是环境时代。哪里环境好,哪里就能成果,就能引来投资,获得发展的动力。环境也是生产力啊!” “周书记这么一说,我更清楚了。环境也是生产力!另外,周书记,我想……” 周书记点点头,说:“小宗哪,有什么话说嘛!” “湖东现在,虽然县委这边杰之副书记在主持,可是县委政府都这样,可能也不是办法,不利于工作,不利于团结,也不利于经济发展啦!”宗荣望着周书记。周书记又点点头,道:“市里正在考虑。会有安排的。好吧!” 宗荣听了,也没再说。周书记又问了问宗荣丈夫邹涛,说还在部队吧?现在是…… 宗荣说:“是正团。开春可能要转业了。他这人老实,到时转业,还得请周书记在安排上关照关照呢。” “好啊,好,到时再说,再说!”周书记说着,门被推开了。秘书告诉周书记等会儿还有个会。宗荣就站起来,说周书记您忙,我先回去了。同时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到桌上:“这是给阿姨的。是从澳洲带回来的。很漂亮的,适合阿姨戴。” 周书记说什么啊,还适合你阿姨?就拿起盒子,打开,是一条珍珠项链。周书记说:“小宗哪,这……这不合适吧?” “周书记,什么不合适?我这是给阿姨的。不过请周书记带回去而已。我今天没时间,不然我自己亲自送去呢。”宗荣说得在理,周书记也就不做声了。 宗荣告辞了出来,又到市委副书记马天的办公室坐了会儿,马天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宗荣想听听马书记的口气。 马天听了汇报,笑着说:“湖东的事,锦光书记亲自过问的啊!省里也有不同的想法。总体上还没定。” 宗荣说:“马书记对我们一向是关心的,湖东的事,还请马书记多多关照啊!”她说的是湖东的事,其实是指她自己,马天副书记当然明白。 马天问中午安排了吧?宗荣说还没有,我可能要回湖东。马天说不回去了吧,我来安排,小范围的,坐坐。来了,总得吃饭嘛。 宗荣犹豫了会儿,还是答应了。马天说那好,你先去忙你的事吧,十一点半,我在湖月轩等你。 宗荣出来后,心里有些后悔。但是马书记留她吃饭,她也不好多推辞。下了楼,李红旗替她开了车门,问宗书记到哪?宗荣说到图书城吧,我去买点书。 图书城就在市委边上,车开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宗荣副书记进去后,李红旗放好车,也进去转了转,买了本《官场大案》。李红旗原来喜欢看武侠小说,几乎他能找到的武侠小说,他都看了。后来又看悬幻小说,看着看着,觉得落不到实处。虽然其中的情节和故事编得吓人,但吓过了,就没有什么回味。到县委办后,他开始看一些官场的了。他发现秘书们都喜欢看这类的书。有一次,几个秘书在一块讨论,说官场小说就是诲官之书,读之,才知道其中的奥妙。 《官场大案》这样的书,李红旗更有兴趣。看官场,看来看去还不是看官场的运作,看官场的反腐? 李红旗拿着书,付了钱,正要出来。他瞥见书架上有一本《企业策划最新大全》。他心一下子动了,拿起来看了看,就付钱买了。回到车上,他翻开《企业策划最新大全》,看了眼,大部分都不懂。但是,他想有人会懂的,而且说不定有人正需要呢。 过了快一个小时,宗荣副书记才出来,手里提了一大摞书。李红旗赶紧过去,帮她拿了,放到车上。宗荣说:“到湖月轩吧。” 湖月轩是个宁静雅致的所在,轩在湖中,一湖荷花,加上背后的山景,显得浓淡相宜。穿过长廊,水中的鱼儿不时地跳出来,在荷花丛中游戏追逐。风吹,有荷的清香。轩角上的风铃,也发出清脆而幽远的响声了。 宗荣副书记在长廊上停了下来,呼吸了一口新鲜的湖上的空气。李红旗也停了,他看见宗书记的脸上化着淡妆。在侧面照过来的阳光下,还真的有几分清雅。 站了会儿,宗书记开始往里走。到了门口,服务小姐问:“订了吗?” “订了,市委马书记的。”宗荣说。 服务小姐马上客气地引着宗荣和李红旗往里走。这小轩全是用竹子做的,有一种清凉的感觉。人走在上面,还发出轻微的响动。李红旗想,在这水中建这么一座小轩,真是别有心思,了不起。 到了最里面的包厢,服务小姐说就这了,您请坐,茶就来。 刚坐定,马书记电话来了。宗荣说我早到了,正等马书记呢。马书记在电话那头笑着,说我就来,在路上了。先喝着茶,就来。 宗荣放了电话,问李红旗今年多大了?李红旗说二十四了。宗荣说小啊,我像你这么大时,还在乡里当妇联主任呢。李红旗说我哪能跟宗书记比,我们一辈子都是个开车的,宗书记却是领导。这哪能比呢? “唉,其实也是。要论人生的快活,还是你们哪!”宗荣叹了口气,眼睛望着窗外。湖面上正飞过一只水鸟,飘忽的身影,像一枚跳跃的音符。这音符不断地撞击着宗荣的心扉。那自由自在的灵魂,充满了灵动与快乐…… 李红旗站起来,给宗荣副书记续了点水。马书记过来了。李红旗没想到,马书记是一个人来,连司机都没带。宗荣说:“马书记坐,您这么忙……” “再忙,小宗来了,我也要陪着啊。”马书记笑道,接着又喊服务员准备上菜,说这湖月轩的菜有特色,清淡,别致,有情趣, 果然,菜上来了,不是一大桌子铺天盖地地上来,而是每人一份,都是竹编的方盒子,里面又盛了若干个小圆盒子,每个盒子里都是一样菜,有冷碟,有热菜,乍一看,就像是韩国菜一盘。但里面盛的却都是地道的中国菜。马书记对宗荣道:“中午不能喝酒,这菜味道地道。都是些无公害的。特别是宗书记这样的女同志,吃着会更美的啊!” 宗荣脸一红,不过立即就镇定了:“马书记可别这么说。本来就乡下女人一个,哪能谈得上更美?” 李红旗沉默着,头半低着,只管吃菜。 马书记也笑开了,说:“全市的县级班子里,就小宗你形象出众哪,而且气质也好。领导干部嘛,我一直说领导干部要有气质,特别是女干部,真的要都像你刚才说的成了乡下女人一个,那还有什么形象?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形象啊,而是代表着班子形象哪!” “瞧,马书记还真有一整套理论呢。”宗荣也笑,两个人又谈些党校学习的事。马书记看来兴致很高,谈到有一次在党校学习时,他们班也有一个女的,是另外一个市的副市长。这女人长得像个俄罗斯人,皮肤黑红,说话粗声粗气。大家在课后,总喜欢讨论一个问题:我党在考察干部时,要不要有一条最起码的长相标准?比如这位,往台上一坐,虽然镇得住人,可很难让底下人的心里舒服。还有那声音,要是开会做报告,听着也是很难受的。 “马书记这是偏见了。”宗荣道,“要有标准,男女都得有。何况是选干部,又不是选媳妇?” 马书记把小盒子里的菜拢到一块,问:“味道不错吧?”又朝李红旗望望。李红旗正好吃完了。李红旗站起来,拿了餐巾纸,就往外走,说:“马书记,宗书记,你们慢用。我出去走走。” 李红旗走后,马书记望着宗荣:“这小司机机灵,才来的吧?” “是啊,才来的。”宗荣问湖东的人事,到底市里有什么意图?马书记笑着,说:“这不能说吧?宗荣同志。”说着,马书记站起来,朝窗外看了眼,又回过头,望着宗荣,“你想继续留在湖东?” “这个,我不明白……” “如果不想在湖东,出去的话,倒是可以到哪个县当县长的。不过,留在湖东嘛,就有点……” “有点困难?是吧。” “是啊。”马书记走过来,冷不丁地拍了拍宗荣的肩膀,宗荣一颤,马书记已经走过去了,嘴上道:“湖东现在竞争很强哪,你也排在后面。更重要的是锦光书记的倾向性是很明显的,靠我给你说,也不行啊!” 宗荣还在刚才马天的那一拍中没明白过来,就随口应道:“只要马书记坚持,这事……” “坚持?民主集中嘛。哈哈。”马天又踱回来,靠近宗荣时,宗荣有意识地将身子侧了侧,马天说:“市里不好再运作了,到省里看看吧。要不要我陪你过去?” “这个……谢谢马书记。我回去考虑下吧,有马书记带着,当然更好。” “那好,等你电话。”马书记说着坐下来,宗荣抬腕看了看手表,问:“不早了,先送马书记到市委吧。” 马书记也只好站起来,说是不早了,走吧。 宗荣本来想让马书记先走,可是马书记却不动。她只好先一步,快出门时,马书记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很自然地扶着她出了门,上了走廊,一直到走廊尽头。直到李红旗出现,马书记的手才放了。然后,又转过身来握过宗荣的手,说:“你们走吧,我一个人走走。湖上好风光哪!” 宗荣说还是送马书记吧,马书记说不必了,你们走。我经常一个人走的,看看风景,就像面对美人一样啰。哈哈! 道了再见,上了车,宗荣的脸色却不太好。李红旗想问,又觉得不合适。车子出了市区,李红旗听见宗书记重重地叹了口气,心想领导也难哪。小领导上面还有大领导,大领导还有更大的领导,反正都难!在外人眼里,宗荣这样一个女子,干到了县委副书记,那还了得?可是,谁听过她的叹息呢? 8 湖东街头的落叶越来越多了。 这都是些法国梧叶。这种树,一到了秋天,就不停地落叶。叶片很大,黄色的,卷曲着,满街都是。落光叶的树上,剩下的是一个一个光秃秃的球果。这也是法梧的种子,再过一些时日,可能在某个夜晚,它们也会随风而去。最后只剩下在寒风中等待着来年春天的树干了。这些树干很少有笔直的,大都是虬曲着,长成各种造型。李红旗下班时,喜欢沿街慢慢地走。边走边看,有时就停在某一棵树边,细细地看看它的形状。树就像人,人有五颜六色,树也就有七枝八杈。 踩着落叶,李红旗刚一回到叔叔家。叔叔就问:“红旗啊,听说县委办出事了?有没有这回事啊?” 李红旗一愣,县委办出事了?我怎么不知道? 叔叔走到了跟前,“听说姚,姚主任出事了?” “没有啊,我没听说。叔叔在哪里听说的?”李红旗问。 李一然皱了皱眉,叹了声道:“我也是刚才在外面碰见教育的老张,他说的。说纪委正在查。据说是因为姚主任的司机引起来的……” “啊,是这事啊!我知道了。不是姚主任,是黄师傅。他跟一家公司经济上有点瓜葛,纪委找他谈了,应该解决了吧?这事怎么牵连到了姚主任?”李红旗有点纳闷了。 “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吧?听外界传着,这事涉及到颜二。那可是个……我也想,姚主任怎么会跟颜二搭上?不过,传着却是确凿的,就你们黄师傅收了十万,姚主任也得了五万。不然,一个司机还真有那么大能耐?你想想,是吧。”李一然望着李红旗,李红旗更愣了。叔叔说的这些他确实没想过。大家都以为这事就是黄炳中做的,哪想到会与姚得平主任有关?不过,叔叔这么一说,也似乎有理。道路承建工程是大事,一个县委办的司机真的能取那么大作用? 第二天一上班,李红旗就发现办公室的气氛好像有些不太正常了。吴坤小声地哼着歌,毛旺则用眼瞪着吴坤,似乎要起身扑向他一样。李红旗泡了茶,黄炳中和其他司机都还没来。吴坤哼了会儿,笑道:“这下热闹了。哈哈。” 毛旺也哼了声:“热闹什么?别幸灾乐祸了。” 李红旗听着话头,也大概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就没插话。不一会儿,薛科长过来,通知下午四点,办公室召开司机会议。没有特殊情况,不准请假。 “开么子会这么认真啊?薛科长,先通个气吧。”吴坤一副嬉笑的样子。 薛茵并没理他,而是问李红旗:“程书记今天不出去吧?” “目前还没有。”李红旗说。 薛茵笑笑,走了。一转身,吴坤便道:“薛姑娘对程书记好像分外关心嘛?是吧。” “薛姑娘”是办公室里背后对薛茵的叫法,原因是她姓薛,而且长一张瓜子脸,有时又搞得有些古典,所以才这么叫了。她自己一定也知道,不过好像从来没提出反对。 “我说吴师傅啊,你看来要成县委办的情报站长了。”毛旺不无讽刺地说道。 吴坤点着烟,用手弹了下烟灰:“你这话还真对。我就是情报站长。这不错啊,比当司机好。不过,我的情报可都是些有价值的情报。你们谁有?可以卖给我啊,我来收,一个一万。” 李红旗轻声道:“吴师傅也别这么说,不好呢。县委办里哪有什么情报?再说有,也不是我们这些开车子说的。” “哈哈,红旗,老师傅了?是吧?也敢说我了。”吴坤望着李红旗,问,“是不是跟程书记跑了几天,找到感觉了?不简单哪!” “我不是这意思。”李红旗忙解释道,“我只是说这样的事还是少议论为好。” “好,好,不议论了。免得有些人听着不舒服。走了。”吴坤端着杯子出去了。 李红旗也坐下来,准备看报纸。黄炳中进来了,一脸的不快活。李红旗看着也不好问,黄炳中自己倒开口了:“下午开会?批判我啦!” “批判你?”毛旺问。 “当然是批判我。听说是叶书记参加。看来我黄炳中受重视了。”黄炳中接过李红旗递的烟,解嘲似的笑笑。 李红旗说:“不至于吧?只是开会,四点。” “怎么不至于?我都想好检讨了,深刻检讨!”黄炳中说着从口袋里拿出张纸,扬了扬。 李红旗笑道:“还真检讨?”心里却在想:这么大事,检讨就行了?现在,唉…… 正说着,翟军过来了,说是莫局长来给程书记汇报工作。“他们领导在上面,我不就到班长这儿来报到了?” 黄炳中却沉默着,翟军一笑,“班长怎么情绪不好?不就那事嘛,不是摆平了吗?还黑着脸干啥?难看!” 黄炳中抬起头,为难地笑了笑:“还得谢谢翟老弟。就不说了,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说。” “别这样了,搞得像江湖上似的。”毛旺在边上边说边给翟军泡了杯茶。 李红旗问翟军最近在忙什么,老是见不着人。翟军说天地良心,我一点也不忙。就是你李大师傅忙,我请你按摩,你可是中途就跑了的。不像话吧?是不是怕?我看还是缺少锻炼,缺少锻炼哪! “那就以后跟着翟老弟多锻炼锻炼。”黄炳中道,“这事只有翟老弟行。” “班长抬举我了。”翟军说,“不过下次,我带你们到个好地方。暂且保密,那才叫有味儿呢。” “什么地方?说说嘛,也许我们去过了。”毛旺套道。 “不可能。我都才去一次,你们能去?现在好玩的地方,咋不得先过我这一关?公安公安嘛,我们不安,你们怎么安?”翟军咧着嘴,把烟圈吐了老高。突然转了话题问:“听说程书记要到政府去了?” “……”李红旗支吾了下,黄炳中说:“也应该。按排名,他在前面。不过……” “排名也不是万能的……”毛旺道。 黄炳中不做声了,几个人互相望望,似乎没了再说的意思。翟军问宗书记是不是回来了?李红旗说是的,昨天刚到市里去汇报呢。 “哈,这个时候回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翟军很老到似的。黄炳中说:“也不见得。宗书记在这方面似乎不是那么积极的,不像有些人,一天到晚跑。” “其实不都是一样?你看看那么多科局级干部,天天往县委跑,道理不是一样的嘛?不送不跑,原地到老。谁不懂得?”毛旺这一说,好像戳到了点子上,大家都笑了。 莫天来局长下来了,伸头朝司机办公室里探了探。黄炳中站了起来,喊了声:“莫局长。”翟军已经往外走了,莫局长笑着说:“别忙,你们兄弟多说说话。” “不了,说完了。”李红旗道。 莫天来道:“说完了那就走吧。” 李红旗看莫天来,人也清瘦,不像传言中的那样。莫天来是个“打黑英雄”,这不是他自己封的,而是省里表彰的。他上任以后,下大力气将湖东最大的开氏兄弟黑帮给铲了。那开氏兄弟在湖东是响当当的人物,几乎所有的大小场子上,都有他们的小喽啰。而且,这三兄弟手段残忍,做起事来绝对不留情面。湖东大部分老百姓对他们是恨之入骨而无可奈何。莫天来从省厅下来,一上任就把矛头对准了开氏兄弟。虽然阻力重重,最后还是将这开氏三虎给扳倒了。省里给了他一个“打黑英雄”的称号,湖东老百姓给了他“打黑局长”的美誉。不过,这一两年……情况好像有些变化了。 李红旗正往下想,刘奇卫副主任过来喊他,说宗书记找他,让他上去一趟。 宗书记找,这让李红旗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不就是才跟着出了一趟车吗?有事?或者要用车出去?那也不必要让李红旗上去啊。 李红旗上了楼,到了宗书记办公室,叩了门,里面传出“请进”的声音,进了门,宗荣副书记正在看文件,说:“小李来哪,坐吧,坐!” “不坐,宗书记有事吧?” “是有点事,想跟你谈一下。”宗荣抬起头,李红旗看见她化了淡妆,很清雅的。 宗书记问:“现在是跟杰之副书记后面吧?” “是啊,上次办公室司机轮岗,我就跟程书记了。”李红旗本来还想问问宗书记怎么突然问这事,但话没出口,便停了。 “啊!那……本来我是想让你跟我后面的。既然已经跟了杰之副书记,那就算了吧。”宗荣好像很有些失望。 “这……其他师傅还有好几个呢。”李红旗这话一出口就知道这是多余了。宗荣副书记当然知道还有好几个司机,她要的就是你李红旗给她开车,其他的司机有什么用呢? 宗书记又低头看文件了,李红旗就告辞出来。在走廊上,正好碰见程书记,便笑道:“刚才给宗书记送一份文件。” 程杰之没有笑,也没说话,径自到自己办公室了。 下午四点,办公室会议准时召开。一进会场,不要看别的,就看参加的领导,就知道今天的会议有内容了。也不同于一般的例会。不仅仅姚和平主任在,叶能文副书记也亲自参加了。 李红旗来得早,但却捡了个稍靠后的位子坐了。他不喜欢坐第一排,其实大部分人开会都不喜欢坐第一排。坐第一排,就像竹竿子一样往前戳着,老是感到台上的领导在看你,感到后面的人在盯你。不自在,不痛快,进出也不方便。虽然办公室会议人不多,也就二十多人,但感觉还是一样的。 黄炳中也找了个最后的位子坐了,可是,刚一开会,姚和平主任就喊道:“黄师傅呢,到前面第一排来坐。” 要是平时,姚和平这样喊黄炳中,黄炳中少不得也叽咕几句,可是今天,情况不同,他自然不敢再造次了,慢吞吞地往前走,到第一排坐了。第一排除了黄炳中,就是左安和刘奇卫。 姚主任先道了开场白:“今天的会议是个短会,但是却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会。我称之为整风会。整办公室的不正之风!能文书记亲自参加会议,待会儿还要给我们作重要指示。我希望大家端正态度,认真对待。” 接下来,姚和平就办公室最近的一些问题,大致地讲了三点,主要是上下班制度没有很好执行,工作效率不高,服务意识不强等。最后,特别强调了一点:“就是我们的有些同志,干了些与自身工作、自身形象不符的事情,有的甚至向企业借支巨款,造成了十分不好的社会影响。” 姚和平停了下,喝了口茶,黄炳中的头上已经冒汗了。 姚和平道:“下面,我们请小车班的黄炳中同志上台,……发……言,不,检讨!” 黄炳中红着脸,慢慢地往台上走。李红旗还是第一次看见黄炳中红脸。他甚至看见黄炳中拿着检讨的手,在微微地颤抖。唉,一做亏心事,怎能不亏心啊! “检讨。”黄炳中说,“在开拓路建设过程中,因为与开拓路承包商颜三昌熟悉,我便同意为他们做了一些疏通关系的工作。事后,他们要感谢我,我没有同意。当时,我家中正在建设房屋,资金紧张,就向颜二昌借了十万元。虽然打了借条,但这种做法还是很不妥的。事后,有人向纪委举报,说我收了颜二昌的贿赂。现在事实已经查清,这是根本没有的事。经过这次事情后,我得到了很多教训。首先还是我自己平时不注重学习,素养不高。其次是没有能正确对待在县委办开车的权力,为他人说好话,有以权谋私的情况发生。第三就是不该向人随意借款,特别是向颜二昌这样的关系人借款,容易给别人把柄,也给办公室带来了不好的影响。我诚恳检讨,改正错误,今后不再犯类似错误了。检讨人:黄炳中。” 黄炳中念到后面,声音更小。李红旗基本上没有听清。念完后,黄炳中走下台,不知是谁突然鼓掌了。李红旗朝后面看看,似乎是吴坤。不过这掌声稀落,除了吴坤的,再也没有别人了。 “鼓什么掌?”姚和平提高了声音道。 底下是一阵笑,刚才黄炳中念检讨,本来就有很多人想笑了,这吴坤一鼓掌,大家就禁不住笑了出来。叶能文副书记脸更黑了,咳了声。会议室一下子静了下来。姚和平说请叶书记给大家作指示,大家欢迎。 掌声。叶能文副书记清了下嗓子,又喝了口茶水,才开口道:“本来这个会议我是不准备参加的,办公室的事由办公室自己解决最好。但是,现在看来我来参加,是参加对了。特别是刚才听了黄炳中同志的检讨,还有个别同志的掌声,我更觉得今天下午的这个会,不仅有必要,而且意义重大。这里要解决的是人的思想问题,是人的问题,是服务意识问题,是县委办的形象问题。” 叶能文这么一说,会议的调子立刻提高了。李红旗想不愧是搞意识形态的,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而且一上来就是几个排比句。小学时候老师就教过,排比句是最有威力、也最有说服力的。 接下来,叶书记就黄炳中的事情,详细地分析了思想认识上的不足和自律意识不到位等,又对办公室下一步整改工作提出了几点要求。末了,他望了望会场,“我今天的讲话可能有些重了,我想这不仅仅是讲给办公室的同志们听的,也是讲给我自己,还有其他领导同志听的。黄炳中同志的事情发生过程中,我们的个别领导也是有一定责任的。甚至,差一点陷了进去。这是很危险的,也是要不得的。我希望今后不会再看到。” 姚和平听着叶能文副书记的最后一段话,手心里直冒汗。他心想:你个叶能文,在这样的会上,能这么说吗?你这不是……有想法到班子会议上再说不迟嘛。面对一群办公室工作人员和司机,这话说出来有意思吗?什么意思都没有。而且,平时我姚和平对你叶书记也是很尊重的,怎么……唉! 叹气归叹气,姚和平还是对叶书记的讲话,给了“高屋建瓴,十分重要。有针对性,有方法论,务必全力学习和贯彻!”的总体评价。 散会后,已经快六点了。李红旗本来想回叔叔家,黄炳中说:“红旗,我们去喝两杯?事情总算结束了。” “也好。就我们俩?”李红旗觉得在这个时候,没有理由拒绝黄炳中的邀请的。 黄炳中道:“当然就我们俩。走吧。” 黄炳中开了车子,李红旗没开。两个人到了听雨阁。老板见黄炳中来了,忙客气地往里迎。黄炳中说:“这是我内弟的小舅子开的。” “难怪。”李红旗笑道。 黄炳中对老板说:“就两个人,搞点特色的来。再上一瓶好酒。” 老板说:“我这小店哪有什么好酒?最好的就是洋河了。” “洋河就行。”李红旗说,“那酒喝着顺口,而且不上头。” 黄炳中说那就洋河吧。菜上来后,黄炳中说:“这窝囊……唉!不过这次幸亏了翟大头。要不是他……” “这也是小事嘛。本来就没什么事。”李红旗特意用了淡淡的语气。 黄炳中有些感激地望了望李红旗,又给他倒了酒,两人碰开了。喝了几杯,黄炳中的话多了:“红旗啊,社会复杂啊!叫我检讨,他才真要检讨呢?光检讨还不行,要进号子才行。” “别乱说,班长。”李红旗打断了黄炳中的话,黄炳中一笑,说:“没关系,只在这儿说说。最近县委里面静得很吧?越静越不是好事,争位子了。争吧,争吧!程杰之想,宗荣想,他叶能文其实也想,只是不说罢了。这家伙深得很。” “都争,哪有那么多位子啊!也真是的……”李红旗叹道。 “到最后谁争得狠,不就是谁的了?程书记最近没到省和市里去?”黄炳中问。 李红旗说:“没有。除了开会,好像没有过。” “这就对了。我想他也不会让你开车去的。他找一家企业,让老总跟着,不仅仅用车,就是用钱,也一并解决了。”黄炳中似乎有确凿的把握,李红旗却摇了摇头,他不太相信。程杰之副书记看起来还是十分清廉的,不会也这样吧? “怎么不会?唉。你不知道。我在县委大院待了快20年了,什么事没见过。多少领导正儿八经的,不也一样黑到底?还有男女关系,还有其他种种,都是一样哪!你没见过,以后就明白了。”黄炳中说着和李红旗碰了个杯子,李红旗说:“班长,你酒好像多了。别喝了,咱们坐着说说话。” “能喝,不就一杯水酒吗?早些年,我老黄年轻时,像你这么大,一次能喝一斤的。”黄炳中打了个酒嗝,又道,“老哪,老了。红旗啊,好好干,好好干。” 李红旗岔开了话头,问:“宗书记怎么想到让我给她开车?” “是吧?”黄炳中朝李红旗望着,忽然一笑,“这就对了,宗书记会喜欢上你的。你年轻,灵活,她当然喜欢。你答应了?” “我怎么会答应?我不是在给程书记开吗?何况这事也不是我答应就行,还看办公室安排。”李红旗说的是实话。其实给哪个领导开车,不都是一样? “这事有戏!”黄炳中端起杯子,对李红旗道,“宗书记可不是一般的女干部啊!” 9 晚上,李红旗正在叔叔家的客厅里一个人坐着看电视。一边看,一边喝着茶。头有点晕,大概是感冒了。下午陪同程书记出车,到山里的一个乡慰问。路上风大,衣服又穿得少,回来时鼻孔有点塞了。 吃了两片感冒药,李红旗正准备睡觉。手机响了。 这么晚了,谁呢? 徐五四。 “怎么这么晚还……”李红旗道。 徐五四笑着问:“知道我在哪儿吗?跟谁一块?” “我哪知道?在温柔乡里吧。”李红旗调侃着。 徐五四又一笑:“告诉你吧,我在省城。和你们的程大书记在一块,还有我们顾总。” 这……李红旗有点吃惊。前两天喝酒时黄炳中说过的话,又在他的耳边响起来了。难道是真的?像程书记这样的人,走关系都是拉着企业一道?而且…… 有一点是很明确的,程书记到省城,是不太想让办公室知道的。下午还一块儿下乡,一直到五点回到县委,程杰之副书记压根儿就没提要到省城。可是,一转身,他却坐着日出实业老总顾怀成的车子,和顾怀成一起到省城了。这不是明摆着要避开我李红旗吗? “程书记是陪顾总吧?”李红旗试探着问。 “哪是,是顾总陪程书记。晚上他们到王书记家去了。那个省干楼,真难找。进去也麻烦……”徐五四抱怨着。 省干楼,就是省级干部的住宅楼。李红旗听过,但是没有去过。那地方也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县委的车子,到省委或者到省政府是要有出入证的。每个县都有三张,当然,到最后,基本上所有县委、县政府的车子都有了。但是,到省干楼,却是没有出入证的。唯一的理由,就是住在里面的人亲自打电话告知门卫,否则免谈。何况现在,一般情况下的走关系都放在了办公室,各种卡,还有现金,是不需要再到家里去的。如果到要到家里,说明事情重大,而且带有更强的私密性了。 程书记和顾怀成去的是王书记的家,这就说明了情况的不同。除了……李红旗想问,转念一想,还是不问的好。有些问题问得深入了,叫别人不好回答,自己也不好收场。何况徐五四和他一样,只是个司机。司机又不能进屋,能知道多少呢。 放了电话,李红旗有些睡不着了。先想了会儿程杰之副书记和顾怀成顾总,接着,思绪一滑,就想到了顾燕。 顾燕青春飞扬的气质和微笑,此刻又浮现了上来。犹如窗外的月光,挥之不去,拂之还来…… 顾燕,顾燕,燕子—— 第二天一上班,李红旗特意注意了一下程杰之副书记。程书记早来了,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倦意。听徐五四早晨打来的电话说,程书记和顾总是一大早从省城赶回来的。这些领导啊,领导! 李红旗问程书记今天可有什么安排?程杰之看了看他,问:“有事吗?我上午不出去了,下午要到流水镇去。” “没事。我只是问问,先安排。”李红旗说着,便下楼。正碰上宗荣副书记,打了招呼。宗书记说:“今天没出去?” “下午程书记出去。”李红旗道。 宗荣略微停了会儿,说:“我忘了,上午开常委会的。” 上午的会议是宗荣副书记回来后参加的第一次常委会。在党校学习期间,几次常委会她都请假了。没有特殊事情,她知道开会就行。有时涉及到人事,征求一下意见就可以。会议由程杰之副书记主持,主要是三个议题:一是年关工作;二是招商引资;三是有关人事。因为湖东县目前既没有县长,也没有书记,所以这会议开得有些古怪。叶能文副书记捧着杯子,有些莫名地望着会议室和在座的几位常委以及列席会议的政协主席和人大常务副主任。 湖东县委本来有十一名常委,书记,县长,三位副书记,纪委书记,政法委书记,常务副县长,组织部长,宣传部长,人武部政委,县委办主任。现在剩了九位,按照组织法,人数过半,且是单数,既符合法定程序,也符合表决程序。 程杰之先是分析了一下湖东这半年来的经济社会发展形势,在总结时,用了三个“很”,速度很快,成果很多,压力很大。特别是压力,他谈到了秦怀仁同志出事后,湖东经济受到的影响:“一个班子是核心,班长更是核心中的核心。班长的力量、班长的影响,是巨大的。所以,怀仁同志出事,我们也是痛心的,对湖东工作,也是损失巨大的。前车之鉴哪!” 叶能文咳了一声,大概是嗓子里面痒得难受。喝了口水,又清了下嗓子,好像好些了。 程杰之一直等着叶能文副书记嗓子清完了,才继续道:“因此,召开这次常委会,根本上就是要认清形势,摆正位置,扎实工作,争取今年湖东经济有一个好的收获。” 常委们各自就自己联系的工作,进行了汇报和表态。其实意思都差不多,不过每个人说法不一样,每个人站的角度不一样。就像一朵花,组织部长看花的来源,看它下一步的发展;宣传部长却要看花的美丽,闻它香不香;而纪委书记关心的是花下有没有风流鬼?常务副县长则担心:这样的一朵花,需要财政投入多少银子…… 分析完形势,总结完工作,已经快十点了。会议转入招商引资。宗荣副书记首先就此议题谈了看法,她是分管经济工作,当然有资格来谈。 “我觉得,湖东发展的最大不足,就是没有招成大商,安成大商,没有形成真正的招商经济,也就没有使招商引资工作成为县域经济的新的最有活力的增长点。”宗荣一开始,就来了一个否定,这也是领导讲话的一门艺术。接着,宗荣道:“我想,湖东要想真正做好招商引资这个大文章,首先就要从领导上高度重视,其次要进一步出台优惠政策,要给外商们以真正的好处,看得见摸得着的甜头。” 说到甜头,宗荣副书记打了个比方,外商其实就像孩子,无利可图,只能哄一会儿;只有让他感到天天有糖吃,他才安心。这比方只能出自于一个女性领导干部之口,一看就还散发着乳香味。不过贴切,也得当。也许这恰恰是女性领导干部语言的优势呢。 程杰之听着点了点头,今天,他进门时,很是犹豫了一会,自己该坐在什么地方?常委会的会议桌是个方桌子,一般情况下,书记总是坐在桌子横头一个人的位置的,其余的人则从左到右,按常委排序坐定。平时,程杰之是坐在右边第一个人,正对着县长。现在,既无书记,又无县长,他是主持,他能坐在秦怀仁原来坐的位置吗?如果不坐,他又是主持,且是会议召集人;如果坐了,其他人会怎么说?程杰之早在确定开这次常委会时,就想到了这点。最后他来了个折中:既不坐秦怀仁的位子,也不坐右边的第一位,而是坐在左边的第一个位子上。他一坐,带来了整个会议室座位的改变。 宗荣本来和他一道,是坐右边的。现在都到了左边,叶能文坐在右边第一个了。因此,宗荣说话,就像在他的耳边吹风一般,他听着,觉得宗荣副书记党校学了半年,理论功底上似乎长进了不少。原来,她可是个没有秘书长拟稿子,基本不能说完整话的领导干部。毕竟是从乡镇上来的嘛,务虚上,她怎么能同一直在县委机关工作的程杰之和叶能文比呢? 宗荣自己应该早已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上半年党校学习,她主动提出要求:让她去。这一学,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程杰之想着,插话道:“宗书记党校回来,对湖东经济的分析有高度,有思想。特别的招商引资,我想听听宗书记有没有什么实招?” “当然有。”宗荣喝了口茶,“两点,一是组织广大干部全民招商;二是设立驻外招商办,搜集信息,扩大招商面。” “这是两个很好的办法,我同意。”叶能文先表态了。 “确实不错,不过还是要细化。怎么细化?大家也都谈谈。”程杰之笑道。 宗荣也笑着,桌上的手机响了。她拿过来,看看是市委副书记马天的。她赶紧攥着手机,出了会议室:“马书记,不好意思,正在开常委会。” “啊,是吧?打扰了。说话方便吧?”马天问。 “行。” “我听说程杰之到省里去找了王旭升副书记啊,他可是……” “啊!”宗荣心里颤了下,随即道,“我知道了,谢谢马书记。” “这样吧,今天晚上有空没有?不行我陪你到省里去一趟?” “这……下午再定吧。到时我打您电话。”宗荣很客气地挂了电话,却没进会议室,站在走廊上发了会儿呆。然后她看见走廊尽头的那盆兰花,好像开出了第一朵嫩黄的花了。她走过去,确实是开了花,虽然很小,但是很香,清香。兰花一直是她喜欢的,最初工作时,她就是山里的一个乡妇联主任。乡政府宿舍后有大片的山坡,一到冬深,就会开各种颜色的兰花。清风一吹,花香一直飘到她的屋子里…… 可是这兰花,它本该生在山野里的,却生在这庙堂之上了。它也是身不由己的吧? 宗荣想着,又看了眼,便进了会议室。程杰之道:“招商引资的事,我刚才说了,就以宗荣同志的意见为准,会后,还请宗荣同志牵头,具体细化一下,抓紧落实。” 宗荣点点头,她看了看程杰之,他到省城去了?什么时候?好像没听说嘛。 最后一个议题,其实才是最重要的议题——有关人事。其实也不是有关,只是一个正科级位子和七八个副科级位子。正科级位子,才能在常委会上好好地嚼一嚼的,副科级,也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正科级的位子是环保局的局长。前任局长因为年龄到位,刚刚退居二线了。因为秦怀仁书记一直有事,这事才耽搁下来。程杰之让组织部长徐成简单地介绍了拟提名人选的情况。拟提名的是环保局现任副局长贡立全。徐成说:“环保局现在压力很大,群众的上访也很多。关键是老百姓的环保意识增强了。因此,这次考虑提拔贡立全同志,一是因为他一直在环保工作,熟悉情况;二是因为这个同志有原则,服从大局意识强;三是因为这个同志群众基础好,善于处理复杂问题。” 徐成说完后,会议室里立即静了。这是研究人事环节的必修课。简介说了,接下来就是表态。谁都不会打头炮,谁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只有一点可以肯定,既是常委会,那么,这个人选书记会已经通过了的。 程杰之先说了:“贡立全同志大家都熟悉,我就不再说了。为什么提拔这个同志?我觉得最重要的就是大局意识。环保工作十分重要,关系到国计民生,当然更关系到湖东经济的发展。在目前的状况下,大局意识在环保工作中就成为突出的问题。不能为地方经济发展服务,不能为地方排忧解难,我以为就必须值得考虑,值得推敲。” 这话是有定性的意义的。常委们都开始表态了,无非是同意。 “我来说两句吧。”叶能文副书记咳了声,慢慢道,“我在这里只想重复一下我在书记会上的观点:贡立全同志虽然在环保工作时间很长,但是,这个同志工作能力是有限的,特别是在重大问题的处理上,是没有多少手段的。而且,环保部门的多次上访,听说也与这个同志有关。所以我是反对提名贡立全同志的。我保留我的意见。” 叶能文的发言,既表明了态度,又符合组织原则。程杰之只是听着,并没有说话。宗荣看到该她表态了,便扫了会议室的各位一眼,然后才说:“对贡立全同志,严格地说我是不太了解的。我想是不是这样。暂时由贡立全同志担任环保局党组书记、副局长,主持工作。下一步再考察,如果合适,再研究也不迟。杰之书记,你看呢?” 宗荣这一招,大概在座的所有常委都不曾想到。程杰之也感到很意外。宗荣副书记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的书记会和常委会上,她发言最少,否定别人最少。这回怎么了?而且在书记会上,她的态度也还是很积极的。不过,现在她既然提出了这个办法,就必须认真对待。三个副书记,一个不同意,一个主张“主持”,事情的方向开始转变了。 果然,沉默了会儿,程杰之道:“也好,暂时考虑党组书记、副局长,主持工作。下一步再看。” 散会后,叶能文和宗荣走在一块,两个人相视一笑,却没有说话,各自回办公室去了。 就在常委会研究的当口,李红旗接到程唐的电话。程唐问我们的贡局长的事定了吗?李红旗说我哪知道?常委会我又不能参加。不过,一旦有结果,我第一个告诉你。 等到李红旗听到结果,再打电话给程唐。程唐笑着说:“我已经知道了。贡局长更早一些知道。会议没散,就有人发出信息了。” 李红旗听了也惊讶,县委研究人事的消息,竟然这么快就传播出去了?还真了得!那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保密的啊? 鲁小平一边接着手机,一边进了门,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朝李红旗指指。李红旗知道这是让他给倒水了。他也没说话,就给倒了。鲁小平接完电话,笑着说:“李师傅,还没谈朋友吧?” “怎么想起问这个?”李红旗道。 “关心嘛。革命同志,互相关心是必需的啊。我看你才从部队回来,地方上也没什么熟人,给你介绍一个?”鲁小平这话不像在开玩笑。李红旗便笑着,说:“什么样的?说说看。” “是我一个同学的妹妹,不过话说回来,暂时没有工作。人长得一般,配你还行。”鲁小平斜着看了李红旗一眼。李红旗有点不太自在了,便道:“我刚刚工作,这事还早。以后再说吧。” “什么早不早的?我像你这么大,女人都睡了好几个了。当然,你睡没睡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要是介绍了,可就不能玩玩而已。那就得真格的。”鲁小平接了烟,李红旗说:“那还是算了。不然我不亏了。再等等,想结婚了,再找你。” “你啊,你啊!”鲁小平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鲁小平刚走,宗荣副书记就打电话过来,让李红旗到她办公室去一下。李红旗有些忐忑,进了宗书记办公室,宗荣突然问:“前两天到省里去了吧?” “没有。一直没去。”李红旗直接答道。 “啊,没有去,是吧?这样,我可能晚上要到省城去一趟,如果你下午跟杰之书记回来得早,就告诉我。”宗荣说着,望了望李红旗。 李红旗点点头:“行,估计程书记会回来得早的。到时再向宗书记汇报。” “那好。这事就别给办公室说了。”宗荣叮嘱了遍。 李红旗说知道,就出了门。正准备往楼下走,一转念,又到了程杰之副书记的办公室。敲门进去后,问程书记下午下乡什么时间?程杰之正跟姚和平说话,就停下来道:“下午不去了。明天上午吧。” “那好,我也正有点事。”李红旗心里一乐。 回到办公室,李红旗并没有急着把这事告诉宗书记。一直到下午四点,他才从叔叔家打了个电话给宗书记,说晚上行,问怎么接她? 宗荣说:“晚上六点,我打电话跟你联系吧。” 10 李红旗晚上特地谢绝了一个饭局,在县委办开车,别的不说,饭是有的吃的。只要你愿意,除了早餐,基本上可以全包了。在司机群中,总有人在外吃饭,就会喊上落单的。办公室里也是,一到下午四点,有饭局的早要接电话了,没有饭局的几个,便往一块儿凑,想着今天晚上要到哪个单位去“检查检查”。单位一定,立即给所在单位的办公室主任联系,或者跟一些关系稍近的副职联系。联系好了,集体一块去。反正是县委办来人,人家单位也高兴。大家也乐得有小酒天天喝了。 这两个月来,李红旗很少回叔叔家吃晚饭。李一然说:“县委办就是不一样,连个司机也这样了……还是门头子高啊!” 但今天晚上,李红旗早早地回来了。叔叔似乎有些惊讶,问怎么了?没在外? 李红旗说晚上还有事,要到省城。时间来不及,所以回家简单地吃点。等会儿就走。 叔叔问哪个领导要过去? 李红旗说宗书记。 宗书记?李一然惊了下,说你不是给杰之副书记开车吗?怎么她用了? 临时用一趟。她亲自点的。李红旗觉得叔叔过于**了。 叔叔却说这事要小心,县委办人事复杂,特别是领导干部之间,千万别掺和。一掺和,将来事情就不好办,最后倒霉的除了小卒,还能有谁? 李红旗想也是。就说我只是送宗书记到省城去,至于其他的我不掺和。我一个司机开好车就行了,掺和这干吗? 这就对了,李一然再次叮嘱道。 刚吃完饭,宗荣副书记就打来了电话,说在县委大门前等他,马上就出发。李红旗赶紧开了车子,不用五分钟,就到了县委大门口。宗荣副书记正站在那儿,手里提一个平时上班就提着的小包。上了车,宗荣说:“麻烦李师傅了。” “宗书记这是……我们师傅就是为领导服务的啊!”李红旗忙说。 宗荣道:“也不能这么说。晚上是法定休息时间嘛。好,你开车吧。我稍微眯一会儿。刚喝了点酒,头有些晕。” 李红旗关了车内的灯,却开了音响,放的是柔美的民乐。宗荣没有作声,车子便穿过县城,直上高速,向省城奔驰而去了。 一个半小时后,车子接近了省城。李红旗听见宗荣副书记在后面接电话,似乎是和什么约在假日酒店见面。约略一听,电话里是个男声。也难怪,现如今,官场上的女声毕竟还是太少的啊! 李红旗虽然听见了,却没有直说,而是问宗书记:“车到哪儿?” “假日酒店。”宗荣说。 半小时后,车到了假日酒店。假日酒店是省城最高档的一家五星级酒店。车停定后,宗荣对李红旗道:“你就在大厅休息吧。我进去。晚上尽量赶回湖东。” 宗荣进去后,到二楼包厢,马天副书记已经等着了。马天问怎么现在才到?宗荣说晚上还有一个应酬,然后一路赶过来的,算快的了。又问:“王书记呢?怎么就一个人?” “大概九点半到。小吴刚刚出去。”马天说,“王书记晚上正在开一个小范围的会议,我约好后,就定在这了。这也是王书记亲自定的。” “谢谢马书记安排啊!”宗荣说着将提包里的一个大信封放到马天面前的茶几上,马天说这是…… 宗荣笑道:“晚上结账用吧,我不方便。马书记不是带着秘书吗?” 马天说:“那也是。我等会儿交给小吴得了。” 服务员上了茶,马天看着宗荣,突然道:“宗书记现在是越来越有品位了啊!哈哈。” 宗荣当然知道马天这话后面的意思,却没搭话,另起了句:“听说周书记下一步要到省里?” “啊,好像是吧。不过我还没听说。”马天有些无趣,应付着。 宗荣也感觉到了,就起身给马天添了点了水,笑着说:“马书记晚上出来,平时不多吧?看你是个严谨的人,现在这……” “少,很少!这是为你的事啊。小宗哪,前两天程杰之同志也找到我,我的态度是很明朗的。我这个人重感情,重感情哪!”马天向前倾了倾身子,看着宗荣。 宗荣一笑,说:“我当然知道。马书记是关心小宗的。以后会感谢的。” “以后感谢?哈哈,别说了。现在……”马天正说着,小吴进来了,说王书记马上就到。马天站起来,整了整衣裳。宗荣也掠了下头发,出门到走廊上,就看见省委王旭升副书记一个人过来了。马天赶紧上前,道:“王书记辛苦了,让您……” “哈哈,会多。小宗来了吧?”王旭升问。 宗荣说:“我来了,王书记。” 王旭升副书记是见过宗荣的,去年他到湖东考察,就是宗荣接待的。他对宗荣的印象应该不错,临走时,还交代南州市委书记周锦光:“像这样的女干部要好好培养。” 进了包厢后,马天向王旭升副书记简单地汇报了一下南州的有关情况,当然重点提到了湖东。王书记听后,也皱了皱了眉,道:“也是啊,两个一把手都出缺。少啊!秦怀仁同志的事,还没最后定性嘛。再等等吧。南州那边怎么看?” 马天说:“周书记的意思是先配县长吧,也好主持工作。” “这个想法不错。县领导的配备,基本上是市里定。你们怎么定的?”王旭升问。 马天答道:“这个可能有分歧。锦光同志倾向于程杰之同志,也是现在的湖东副书记,暂时主持工作;而我,当然是……倾向宗荣同志了。宗荣同志作为一个女干部,领导能力强,工作作风扎实,而且一直在基层工作,经验丰富。开拓意识强。合适,很合适啊!” “是吧?啊!不过一个女同志,是很不错啊。小宗确实很好,我适当的时候跟锦光同志说说,好吧。”王旭升望着宗荣,宗荣笑着谢道:“谢谢王书记关心了。我一定努力工作,不负厚望。” 茶喝着,话谈着,时间到了十点半了。王书记打了个哈欠,马天望了望宗荣,说:“时间也不早了,王书记该休息了吧。我们送王书记到房间去。” “是啊,是啊,不早了。”王书记站起来,正往外走,又回过头来道,“这样吧,马书记,我还有些事要找小宗谈。就让她一个人送我吧。啊!” “……”马天有点呆了,但立即反应了过来,说,“好,好,宗书记你送王书记吧,我还有事,就不送了。记着,1808。王书记,再见!” 宗荣其实也呆了。看着马天说着再见,王旭升副书记已经在前面走了,她才醒过来,跟着王书记往电梯口走。到了电梯,宗荣让王书记先上,王书记道:“你上吧,女士优先嘛!” 宗荣还是推让了一下,就在推让过程中,王书记的手碰上了宗荣的手,就势拉住了。在电梯里,王书记笑着问:“小宗今年多大了?” “40。” “啊,正当年哪!好好干!” “也不小了,女人40,老了……” “哈哈,老了?老了还干什么县长啊?小宗哪,我不会看错人的,是吧。” “是,是,王书记怎么会……” 电梯到了楼层,小吴早将门开了,见王书记和宗荣过来,就说一切已安排好了,请王书记和宗书记……话没说完,小吴人已经下楼去了。 王书记一笑:“这小伙子还挺……进来吧,坐,喝茶?还是咖啡?” “随便吧。”宗荣说着又觉得不妥,补充道,“晚上也不早了,王书记休息吧,茶也就不喝了,我也要告辞了。” “不急,不急嘛。你们年轻同志,就是性子急。来,坐下,陪我说说话。”王书记关了门,将宗荣按坐在沙发上了。 宗荣只好坐着,陪王书记说话。两个人先聊了会湖东的情况,然后聊到宗荣的家庭。再然后,王书记叹了口气:“家庭是一个领导干部的根本哪。我就不像你了,家里家外两面人啰!” “两面人?” “就是。”王书记给宗荣加了点茶,开始慢慢地说他的家事。说着,说着,事情向宗荣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了…… 半夜四点,宗荣副书记从睡梦中醒来。一睁眼,旁边是陌生而沉重的呼吸声。她头脑一下子懵了。旋即坐起来。她没有开灯,她怕看见事实。从外面射进来的朦胧灯光中,她开始摸索着找到了自己衣服,然后迅速地穿上。接着,她轻轻地打开门,冲到了走廊上。 走廊上安静极了,宗荣副书记站在尽头,孤零零地像一匹绝望的马。她突然想哭,泪水却停在眼眶里,怎么也流不出来…… 上了电梯,她随便地按了个数字,电梯开始运行。停了,再按,电梯继续运行。如是反复,她不知道自己上下了多少回。终于,心定下来了。她才走出电梯,给李红旗打电话。她不知道李红旗此刻在哪儿,也许也睡了吧?也许还在大厅里呢? 宗荣站在电梯口,并没有向大厅里走。她继续拨着李红旗的电话。通了,她听见李红旗问:“宗书记吗?有事?” “你在哪儿?我马上要回湖东。”宗荣语气很急。 “我正在一楼的房间里,稍稍休息了会儿。就来,宗书记。”李红旗答道。 宗荣往大厅里走去,灯光昏暗,没有人声。值班的服务员也睡着了,只有墙壁上的各种时差的钟表还在不倦地走着。她的心一下子空落到了极点,却怎么也找不到放下来的地方。她感到自己在悬空状态下,像一枚不断飘摇的风筝…… 李红旗迷糊着眼边穿衣裳边走了过来:“宗书记,这么晚还回湖东?” “回去。就走!”宗荣简单地说了两个词,然后向外走。上了车,李红旗听见宗书记在后座上,似乎在轻轻地啜泣。 李红旗没有问,也不能问。他稳稳地开着自己的车子。领导不让问的事,司机问了,那是不懂规矩;领导让你问的事,你不问,那是不懂分寸。总之,领导的事,千万不能不想,心里一定要有数;该问时问,问得及时;不该问的时候坚决不问,如聋似哑。这跟官场上的事一样,领导之间也相同。县委办的司机,再怎么着,也天天跟在领导后面,看得多了,见得广了,能不知晓? 天刚亮时,车子到了湖东县城。李红旗打了方向,向宗荣副书记家的地方而去。跑了一段,宗荣却说:“不回家了,直接到办公室吧。” “这……也太早了吧。” “行,就到办公室吧。” 李红旗又把方向打回来,到了县委大门口,按了会喇叭,保安睡眼惺忪地出来,嘴上还在嘟哝,一看是李红旗的车,赶紧开了门。车子一直向里,到办公室楼下,宗荣下了车,对李红旗说:“李师傅辛苦了。今天晚上的事,就别……” “我知道,宗书记,放心!我走了。”李红旗说着关了车门,车子慢慢地启动了。这一瞬间,他看见宗荣副书记正往台阶上走去,步伐是那么的沉重…… 李红旗叹了口气,领导难哪! 李红旗也没回叔叔家了,他把车子停在大楼前的道路上的一处稍微僻静的地方,然后打了个盹。等他醒来,已是七点半了。他揉揉眼,走出车子,朝大楼上宗荣副书记的办公室窗子一望,一个影子正站在那儿。李红旗又叹了口气,下了车出门,到早点摊上吃了一碗稀饭、两根油条。吃完付了账,正要走,他又折回来,买了一杯豆浆、两根油条,用袋装好,小跑着回到办公室,上楼敲了敲宗书记的门。 宗荣道:“谁?进来?” 李红旗推开门,递上豆浆和油条:“我看宗书记还没吃早点,就顺便给带了点。我走了。” 宗荣说:“谢谢,谢谢李师傅。”李红旗已经出门了。 上午八点半,李红旗正站在车门边上,等程杰之副书记下来下乡。宗荣副书记下楼了,依旧提着她的小包,精神很好,面带微笑,同姚和平说着话。到李红旗边上时,宗荣不经意地回头望了眼,李红旗赶紧避了。宗荣上了鲁小平的车,往大门口去了。 程杰之副书记上了车,问李红旗最近宗荣书记是不是经常坐他的车?李红旗说坐过两次,都是办公室安排的。 “啊,难怪。她向我提起,要调你跟她呢。” “……” “你怎么看?” “这事由领导定。不管给谁开车,不都一样?不过,跟程书记这么长时间,也熟悉了。最好……” “啊,我知道了。不过,宗荣同志刚刚回来,司机是要安排的。如果她再坚持,你就跟她吧。反正有什么事,及时向我说就是了。” “那……领导定吧。” 车子到了乡里,乡里的主要领导已经在等了。环保局的贡局长也来了,程唐看见李红旗,马上笑着上前说:“马上要跟县长了,感觉如何啊?” “县长?”李红旗问。 “程书记不是马上就要……” 李红旗笑笑,没有接这个茬,而是问贡局长来干什么? 程唐说:“这里的一家企业,上次省环保局抽检时查出了问题,被处理停产了。这不,乡里请程书记过来,就是想早一点评审通过,早一天恢复生产。” 中午吃饭时,贡局长和乡里领导,开口就喊程杰之副书记“县长”了。程书记虽然制止了一下,但没有效果,也就听之任之了。李红旗听着却有些别扭。现在,他算是不知不觉地与湖东两个县长位子最有竞争力的人选都联系上了。程杰之到省城,他是听徐五四说的;而宗荣到省城,他则是直接参与的。都是到省城,而且说不定找的都是同一个人。不过时间、方法和手段有所不同罢了。这会儿,他想到宗荣副书记在车上的啜泣声,心里一颤。难道……他没有也不敢再往下想了。 贡局长一个劲儿地敬程杰之副书记酒。程杰之只好微微地沾了沾。贡局长说:“以后还得请程县长多多关心环保和我个人哪!” “哈哈,好说。既要关心,那就先把今天的事解决了吧。怎么样?贡书记。”程杰之说完哈哈一笑。 “这当然行。我马上给省局打电话。马上打。”贡局长说着就拿着手机出去了。 十一月的天空,灰蒙蒙的,似乎有一场雪正要降下来。车子离开乡政府时,贡局长跑到车子边上,对程杰之副书记道:“我刚才同省局通了电话,这家企业的环保评审已经通过了。” “那好,很好。老贡哪,你这是为湖东经济发展做了一件好事。好!”程杰之从车窗里伸出手,同贡局长使劲握了下,然后对李红旗道,“开车!” 车子回到县委办,刚下车,李红旗的眼睛就直了。顾燕正站在办公楼下,一身天蓝色的羽绒服,像一片云一般灵动。 程杰之下了车,顾燕迎上来,喊道:“程叔叔,您刚回来吧?我找您有点事。” “是啊,刚回来。有事?那上去吧。”程杰之说着,顾燕便上了楼。 李红旗站在车门口,一直看着顾燕上了楼梯,才回过神。 这一刻,李红旗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要想尽办法娶顾燕为妻。 12 黄炳中自从出了那事后,一下子精神差了许多。虽然并没有被处理,但在办公室会上作检讨,也毕竟不怎么光彩。人活一张皮,都50岁了,还摊到这事,黄炳中心里的懊恼自然是可想而知了。 李红旗自从确定了追求顾燕的目标后,心里基本上就装着这事了。早晨一到办公室,看见黄炳中呆呆地在坐在那儿,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泡茶。 黄炳中咳了声,问道:“今天不出去?” “还没定呢,不太清楚。”李红旗道。 “啊。上次宗书记说的那事,怎么样了?都快一个月了。” “不知道。这是办公室的事,我不好问。” “宗书记是要有专车的,不能老是轮着开。这事不行,我找姚主任说说。不过,红旗啊,你自己到底怎么想?” “我无所谓。都是一样嘛。现在我只想着……” “想着什么啊?是不是想谈恋爱了?” 李红旗傻眼看着黄炳中,心想真了得,怎么一说就准。难道看得出来?脸上刻着,还是眼里亮着? 但是,他笑了一下:“是想谈恋爱了。可是没人跟我谈哪。” “没人?”黄炳中大声地笑了下,“怎么会没人?只是你看不上罢了。” 李红旗没有作声,吴坤探了下头,问鲁小平在不? 李红旗说不在。吴坤说这小子,昨晚上到我那去,一下子带十几个,这可要不得?我还不全赔了? 黄炳中哼了下,吴坤见没人搭话,便走了。 不一会儿,吴坤又过来了,喊李红旗,说叶书记找他。 李红旗问:“有什么事吧?” “我哪知道?领导的事,去了就知道了。”吴坤嘴上说着,但神情却有些不太自然。 李红旗也不管,上去后,到了叶能文副书记办公室。叶书记道:“坐,坐吧,小李。现在全部适应了吧?” “早适应了。谢谢叶书记。” “是这样,有人反映最近你晚上用车,有这回事吗?” 晚上用车?李红旗脑子里飞快地转了圈,心里有些明白了。但嘴上却在说:“没有,最近晚上一直没用过车。谁说的?”而且,他心里想,这事也不该轮到你副书记来问啊?最多由姚主任问一下,不就行了? 这里面有猫腻。也许就是吴坤…… “啊,这样。没出去过?县委办的司机,可是代表着县委形象。要注意啊!特别是晚上出车,一定要遵守出车纪律。好,回去吧。”叶能文说着,将手上的一份文件顺势递过来,说,“给办公室。” 李红旗伸手过来接,叶书记却又把文件收了回去,道:“让薛科长上来吧。” 李红旗点点头,缩回了伸在半空中的手。下了楼,他喊薛茵科长,说叶书记找。薛茵答着:“就到。”李红旗看见她的脸竟不经意地红了下。 回办公室坐下,黄炳中就问叶书记找他什么事吧?李红旗说没事,就是了解一下最近的思想情况。黄炳中笑道:“思想情况?叶书记可是不简单的啊!三个副书记当中,他最……最让人拿不准。” 李红旗想也是。这叶能文副书记,平时接触不多。只是见到喊一声。在三个副书记当中,他好像最低调。会议也很少参加,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办公室里的。而且,办公室门从来都是关着,有时,你会看见叶书记在走廊上站一会儿。但等你过去准备的打招呼时,他又进去了。 叶书记问到李红旗晚上出车的事,不会仅仅是涉及到出车纪律这么简单吧?或许他也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不说罢了。也许跟程杰之副书记、宗荣副书记一样,都在筹划着某一个位子呢。一个人,干到了县委副书记,官场的风风雨雨,早已将他洗得同水一样了。官场就是水,一大潭水,你不成为水滴,那就只有干涸。叶能文副书记也是,当了这么多年副书记,能不想往上再走一步?而且,三个副书记当中,就他的年龄稍长些。这次轮不上,下次可能就只有到人大、政协去了。他不会甘心的,至少李红旗想是。 黄炳中递过支烟:“别想了,领导的事,想他干吗?” “没想。”李红旗问黄炳中星期天出去钓了多少鱼? 这一下,黄炳中来劲了:“多少鱼?足足有20多斤。其中最大的一条,你猜多重?”说着,热切地望着李红旗。 “8斤?”李红旗猜道。 “何止?12斤。哈哈,是那个塘里这么多年钓起的最大一条鱼。青鱼,在水里一拉竿子,我就兴奋。等鱼头出来了,我的血压都差一点蹿上去了。太兴奋了。”黄炳中说着像个孩子,可见人一旦说到自己热爱的事,心情都是一样的。 李红旗也笑。现在星期天外出钓鱼,是县直机关干部中流行的一道风景。一到周四周五,大家就开始互相约了。到哪里去,找哪个塘,由谁来做东,等等,全部想好后,便开始给有关的乡镇或者业务单位打个电话定了。到了周六或者周日,乡镇或者业务单位便派了车子,一车人浩浩荡荡。吃喝玩乐一天,钓到的鱼自己拿走,没钓着的,乡镇或者业务单位,还得悄悄地送上一点。总不能让人家空手回去嘛?人家来你这儿钓鱼,可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天下何处不钓鱼?你不客气,马上就有人抢着客气了。 在官场上,钓鱼是一种关系,也是一种经济,更是一门学问。 说是关系,因为钓鱼都是建立在彼此熟悉和有利益的基础上的;说是经济,因为钓鱼,有时会给乡镇或者业务单位带来丰厚的回报。说是学问,这就涉及到官场的行走了。有时候,别的路怎么走也走不通,但一试爱好,一试钓鱼,万事大吉,竟然通了。这种学问,岂是课本上能学得的? 县委办的司机出去钓鱼,虽然不是领导,但是因为在领导身边,人家自然不敢怠慢。黄炳中最近特别喜欢上了钓鱼,有两次还喊李红旗一道。可是李红旗没有这个耐心,让他长时间地守着一根鱼竿,他可是守不住的,更何况李红旗对钓鱼一直就没兴趣。 两个人正说着,建设局的司机小马进来,给每人递了支烟。黄炳中问:“徐局长过来了?” 小马说:“是的。我们徐局最近得到了一个重大的招商引资信息,正在给程书记汇报呢。” 李红旗随便道:“招商不是宗……宗书记分管的吗?” “宗书记不在。徐局就给程书记汇报了。何况程书记现在是主持一把手。”小马弹了弹烟灰。见烟灰是白色的,他便笑道:“还真是正宗的呢。”又拿出中华烟盒一看,果真是3字号批头。黄炳中说:“也假了,这味儿不对。” 李红旗抽着,觉得味儿还是可以的,他知道黄炳中是在调小马了。 小马也不解释。过了一会儿,李红旗问:“是什么大项目啊?多大?” “是香港的一个项目。香港万盛公司。我听徐局说投资将达到四个亿,投产年税收就可以达到8000万。”小马说完,黄炳中一笑:“不是又一个‘美达’吧?” “美达”是湖东县前两年招商引资中出现的一个笑话。某单位大张旗鼓地招商,引来了美达公司考察团,据说投资五个亿,年税收一个亿。县里一班人陪吃陪喝陪玩,一周后考察团打道回府,再联系,再无音信。后经反复查询,此公司纯属子虚乌有。从此,“美达”就成了招商引资中的一个疼处,也成了一个经典笑谈。 李红旗虽然不太清楚,但小马是清楚“美达”的,马上红了脸,说:“怎么能?这回我们可是认真地调查研究了。从网上也查了。绝对没问题。” “那好,那好。反正招商是领导们的事,也不关我们。我们争什么?不争了,喝水。”黄炳中站起来给小马添了些水,大家说到前两天湖东出的一件怪事:一个乡镇的副乡长,晚上不知怎么地溜到了办公室女副主任的房间里。两个人昏天黑地地正战斗着,这女的丈夫回来喊门。结果…… 黄炳中眨着眼问:“怎么会呢?怎么会?拉不出来了,这可是……” “关键是太紧张了,一收缩,就卡住了。”小马说得很“科学”。 “也许是。”黄炳中叹道,“后来还到医院了吧?这事,唉,那小子也算废了。” 李红旗听着,没有插话。他还没结婚,说这事不太合适。小马拍了拍他的肩膀:“李师傅啊,以后可得小心着。要是碰上就麻烦了。” “胡说!”李红旗道,“你才得小心呢?谁不知道你小马是个采花大盗。” “哈哈,采花大盗,好。做鬼也风流,多好。可惜我没那福气啊!”小马叹着,“现在真正的采花大盗就两类,一类是有权的,女的跟着;一类是有钱的,女的撵着。我一样都不是,只是个小司机,能成采花大盗?” “能成。现在就是了,谦虚什么?”黄炳中道。 鲁小平提着一盆花走了进来,放在地上说:“这花怎么样?找了许多地方,总算找着了。” 黄炳中、李红旗和小马三个人只管笑,鲁小平有些莫名,问怎么了? 小马说:“刚才他们还正说我是采花大盗。可不曾想,这会儿花就来了。” “啊。”鲁小平道,“管他呢。这花漂亮吧。我老丈母娘要的。今天总算在蓝天花木那边碰到了。” “回家又可以讨好一下老婆了。”黄炳中说,“不过,可不能卡了啊!” 鲁小平又有些莫名。三个人更笑。笑完了,徐局长也下来了。小马告辞走后,鲁小平说听市里消息,最近就要对湖东的班子进行考察了。就地提拔一个县长,书记可能还得从外地调来。 “这不是秃子头上虱子——明摆着嘛。考察什么?尽搞形式。程书记啊,除了他,还能有谁?人家都主持了。”黄炳中边喝茶边说。 鲁小平望着黄炳中:“也不一定这么简单啰!” 李红旗问:“怎么不简单?” 鲁小平却不说了,只说以后走着看。人事嘛,官场上的人事还不知道?往往是雷声越大,雨点越小。雷声大的人,往往不一定能成。能成的,经常是出乎意料之外的。这也是组织上的高明啊,我们怎么能懂? 不会吧?黄炳中问。 怎么不会?看着吧。鲁小平说着又低下头去看他的花了。 楼上,程杰之副书记等建设局的徐延高局长走后,又仔细地看了一遍他留下的有关资料。应该说,自从湖东出了“美达”事件后,领导们在招商引资上谨慎了许多。大家都不愿意再被别人笑话,这样的笑话,不仅仅是浪费了资金和人力,更重要的是让人觉得你智商有问题。一个领导干部智商有问题,那还了得? 想了会儿,程杰之让办公室副主任左安上来,要他将徐延高留下的资料复印几份,送给叶、宗副书记各一份,同时送给王成山副县长和姚和平主任各一份。再送一份到招商局,请他们认真阅读,提出意见。 同时,通知他们,明天上午召开这个项目的座谈会,请他们务必参加。 一切安排妥当后,程杰之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十一点了。就打李红旗电话,告诉他准备出去。 李红旗在下面等了一会儿,程杰之副书记下来了。上了车,说:“香格里拉。” 香格里拉是湖东一家高档次的宾馆,也是一家高级饭店。在车上,程杰之打了个电话,问在哪里?又问是哪些人?对方一一答了,程杰之道:“范围不要太大,我就到。” 车子到后,程杰之先上去了。李红旗停好车,到了门口。这香格里拉是一家外商投资的实业,建筑和装潢都很气派。门前的一排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香樟树,让李红旗看着有些兴奋。这就像他乡下家门中那排樟树差不多。老娘喜欢坐在香樟树下,静静地闻着乡村的气息。上个星期,李红旗回家,老娘问到他的终身大事,说红旗,你工作定了,现在,老娘在世上就担心一样事了,就是你的大事。要是你找了个称心如意的,成了家,添了孩子,我死了也好瞑目,到了阴间,也向你那早死的父亲交差。 这话说得李红旗想哭,他没有告诉老娘,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决定。他想等这决定实现了,再让老娘有一个惊喜。 香樟在这冬天里依然绿着,而且绿得浓郁。李红旗抬眼仔细地看看,他猛然发现那些香樟的叶子边上,竟然萌出了紫红的新芽儿。他一激动,差点叫出声来。但他没有叫。他想守着这个秘密,就像守着心里做出的那个决定一样。人是要有秘密的,有秘密的人才会时时充满激动,充满向往。 进了门,李红旗直接到了二楼,问程书记所在的包厢。县领导在湖东这个地面上,特别是在饭店,是大人物。这样的大人物一进来,饭店早已登记在案了。果然一问,服务员就指着最里面的包厢说:“就那儿。跟顾总一道的。” 在一个县城里,什么人最打眼?当然不是那种穿戴时髦的人,而是官员,而是老总。这不,程杰之副书记,顾怀成老总,服务员都能一下子喊上来。这才叫高层人士,湖东的高层人士。 李红旗正推包厢的门,突然听见一个他心底里藏着的女声。他愣了下,站在门边,脸竟然开始发烫。他稍稍往回走了两步,再往门边走。举起手,又放了下来。一个服务员正好过来,他只好跟着进来了。 果真是顾燕。 顾燕正在和程杰之副书记说话。今天她把自己的长发盘成了高高的发髻。身上穿着紧身的羽绒小袄。见李红旗进来,她点了点头。然后让服务员给客人上茶。 李红旗只觉得自己坐在这包厢里,身上开始发暖。顾燕讲话的声音,不断地撞击着他的心,他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了。“怦,怦,怦怦”,就像在部队时打靶子一样,兴奋,沉重,充满着向往和力量。 徐五四没有来,大概是有事。顾怀成正眯眼看着程杰之跟自己的女儿说话,不时地也插上说两句。他们似乎在说最近的房地产的事。程杰之副书记道:“上次那个楼盘应该是很成功了。不过,我想这总不是办法。日出不能专门搞房地产哪。” 顾燕说:“我同意程叔叔的意见。日出还是要在自己的传统主导产业上下功夫。房地产只能是一时之举措,不能代替主业的。” “这个想法好。燕子有思想啊。老顾啊,有时也得向孩子学学了。”程杰之说着向顾怀成一笑。顾怀成也笑,“我当然向她学。可是现在日出不搞房地产,是渡不过去的。我也不想丢了老本行。人都是有感情的嘛,是吧,程书记?” “关键还是上次我讲的,要搞技术创新,要有新产品,要提高性能,增强市场竞争力。”程杰之用手划了划,说,“市场就是这样,你停了,人家就占领了。等你再来,已经没地了。可不能得了这块地,失了更大的地啊!” 顾怀成知道程杰之副书记这两个“地”字用得有深意,便点点头。接着让服务员开始上菜。 菜上来后,大家边吃边谈。李红旗就坐在顾燕边上。他闻见顾燕身上飘来的一缕缕清香,真的像樟树的香味。他闻着,听着顾燕他们说话。顾怀成说:“程书记,今天我却是真的有件事想向您汇报。” “我就知道,你老顾没事会请我?说吧。” “是这样。我想把日出名下的一块地交给政府。” 程杰之一惊,把地交给政府?现在地这么紧张,还有这好事?便问道:“真的?交给政府?哪块地?” 顾怀成一笑,“当然是真的。就是县城南边公路边的那块。二百亩。” “你个老顾?有什么算盘吧?不然能有这好想法?地价呢?” “当初政府划拨时二万一亩。按原价还给政府。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想,程书记,我就明说了。再请政府将这块地拍卖给我。” “这么做,我就有点糊涂了。说详细点。” “好,是这样。”顾怀成朝李红旗瞟了眼,道,“我们那块地当初是作为农业用地划拨的,一开始我想在那儿搞蔬菜开发。但是搞了一年就荒置了。现在我最想要的是地,可是农业用地我不能用啊。是吧,程书记?” “嗯!我有点明白了。老顾啊,这算盘谁教你打的?不是燕子吧?” 顾燕马上解释说:“哪能是我?都是他一个人瞎琢磨出来的。这事我觉得不妥,手法不太正当。” 顾怀成盯了女儿一眼,道:“小孩子家的,不明白。政府只要要了我的地,就可以变更用途。再按照正常的‘招拍挂’方式,进行公开拍卖。由日出取得使用权。这不就行了?” “这事……”程杰之犹豫了下。 “其实也没事。地是我的地,不过变了个法子罢了。政府也从中得利了。这叫做‘双赢’。何乐而不为?程书记,你看呢?” “我觉得这事还得推敲。” “还推敲什么啊?我的程大书记。”顾怀成说着,对顾燕道,“上次到瑞士给程叔叔带的东西呢?” 顾燕说:“带来了。”就从包厢的角落里拿过一个袋子。程杰之问:“什么啊?燕子。” “是手表,还有一条时装围巾,给阿姨的。”顾燕道。 “这……这不太好吧。燕子,老顾啊,太客气了吧?”程杰之说着,望着顾燕。顾燕道:“等会儿我让李师傅带走。” 李红旗说:“行,我这就送下去。” 13 因为是项目的研讨会,气氛就活跃多了。虽然县里的主要领导都参加了,但还是说说笑笑,轻轻松松,一派和谐。 左安告诉程杰之副书记:“人都到齐了。” “那好,开会。”程杰之简单地将开会的意图说了,就让徐延高把整个项目的来龙去脉给各位领导汇报了下。根据汇报,大家知道:这个香港万盛公司的项目,是徐延高的一个大学同学、现在在上海的朱先生的牵线。朱先生的一个好朋友在香港,是万盛的市场部经理,叫孟查理,他得知万盛因为产品转型和劳动力原因,急于在大陆寻找合作基地后,就想起了朱先生,委托朱先生先在大陆打听,设立投资分厂。朱先生就想到了老同学徐延高,因为上半年为招商引资的事,徐延高到上海找过他。朱先生将有关资料传了过来。建设局专门组织人员对资料进行了分析,更重要的是专门在网上查询了香港万盛公司,在市场部经理名单中找到了孟查理,并且在企业发展战略规划中,就提到了年底之前,在大陆设立产品生产基地。 为了进一步确证,徐延高让上海的朱先生给了他孟查理的联系方式,他直接和孟查理先生通了话。孟先生对徐延高直接和他通话,似乎不是太高兴。在听了徐延高关于湖东情况的介绍后,他先是不太感兴趣。后来,他们又给孟先生发了电子邮件,对湖东的招商环境、劳动力情况以及其他条件,作了详细说明。这样,孟先生才答应,在适当的时候将考虑委派万盛正在大陆考察的两位经理专程去湖东。 前几天,朱先生打来电话,说万盛在大陆考察的陆经理和齐小姐,即将到湖东,请徐延高好好接待。 这样,徐延高觉得事情必须向县里汇报了。因为万盛的客人来了,县里领导必须要出面。这样大的上市公司如果能在湖东投资,对湖东经济的拉动作用是十分巨大的。而且,他们来了,就会带动其他香港公司进入湖东,湖东招商引资工作将会进入一个崭新的局面。 徐延高汇报完,与会的几个领导彼此望了望。程杰之先说道:“刚才延高局长已经将情况详细地说了,大家谈谈看法。我的意见是既要开放,也要慎重。既要慎重,更要抓住时机。我们以前有过‘美达’的教训,可能有些同志脑子里还有疙瘩。我想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招商局的胡局长开口了,说详细而认真地看了资料,就资料看,这个项目的可行性是比较大的。但是,这样大的上市公司,对投资是很慎重的。所以,作为湖东,首先要创造条件,积极主动。其次要加强联系,抢占先机。 姚和平把茶杯子转了转,接过胡局长的话头:“项目我看还是可以的。当然喽,慎重也是必要的。延高同志和建设局也慎重了很长时间,这是对的。下一步,我建议县里成立个班子,专门来研究和争取这个项目。如果万盛这样大的上市公司能来湖东,湖东的招商就进了一大步。现在的招商,问题就是有数量没有质量,万盛的到来,也必将改变这个局面。” “我赞成和平主任的意见。”王成山把手中的笔边举着边道,“招商引资,对于湖东来说,是促进经济发展的必然之路。不招商,只有不断后退,湖东的经济优势也就保持不了。对于万盛这个项目,我的观点是既要慎重,更要积极,徐延高局长的做法很好,提前介入,步步为营。招商就要有啃骨头的精神。万盛现在就是一块骨头,不过是一块有肉的骨头,我们一定要拿下。作为政府这边,将抽出专人协同建设局做好这件工作。” 叶能文看了宗荣一眼,宗荣正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叶能文咳了声,宗荣没有抬头。叶能文从桌上拿起手机,出门去了。 程杰之副书记也看了看手机,向着宗荣道:“宗荣同志呢?你是分管招商的,你说说。” 宗荣这才抬起头,望了会议室的众人一眼,特别是看了眼徐延高:“对这个项目,首先我感到我们了解得太少。就目前的资料看,基本上没有什么价值。” 宗荣副书记这话一出口,徐延高的脸马上就红了。 “当然,我不是说这个项目本身没有价值。而是这些资料。项目的具体内容,所需的投资及设备,立地条件,环保,等等,目前都只是个模糊的数字。这样的项目,怎么能兴师动众地来讨论?来研究?请徐局长会后好好跟对方联系,摸准些再汇报。如果情况属实,并且确实有较大的投资价值,我也没有意见。”宗荣副书记说完,就出去接手机了。 叶能文已经回来,听着宗荣呼啦啦说了一通,竟然兀自地笑了下。宗荣出去后,叶能文慢慢地道:“所有的问题都要一分为二地看。这个项目,建设这一块花了大功夫,也取得了大量成果。就初步看,我觉得能了解的基本上了解到了,能明白的也基本上明白了。是吧。” 停了会儿,叶能文把茶杯端在手上,继续道:“不过,我们还是要慎重,再慎重。这个项目,如果能成,对湖东经济的发展无疑作用巨大;但如果再出一个‘美达’,对湖东经济的影响就更大了。我想总体上还是要更把握些,思路上要更清晰些,行动上更慎重些,态度上更积极些。至于具体安排,请杰之同志定吧。” 程杰之扫了一眼,又低下头,在笔记本上写了几笔,然后又咳嗽了声,等宗荣副书记进来了,才开口道:“刚才大家的意见都很好。特别是能文同志和宗荣同志的意见,很有针对性,值得深思。这样吧,项目坚持要跟踪,态度一定要积极。为此,我建议成立一个关于这个项目的领导小组,由招商局和建设局具体经办。这个小组的具体负责,是……” “我最近正在忙于党校论文,这个事看来就……”宗荣把自己首先撇开了。 程杰之又把眼睛望向叶能文,叶能文低着头,没有反应。程杰之笑着:“请能文同志来提纲,怎么样?能文同志啊?” “我挂个名吧,具体的我建议由成山同志负责吧。政府招商嘛!”叶能文说完,程杰之问王成山:“成山同志,你看……” “行。”王成山答道。 会议结束后,宗荣喊姚和平到她办公室,说有点事要谈。姚和平说就来,我先去把首要大事给解决了。 宗荣笑笑,这首要大事在这里,指的就是解决生理问题,也就是“拉”了。 过了快半个小时,姚和平才进来,边进来边说:“肠胃坏了,昨晚酒喝得太多了。唉,连胃也卖给党了啊!” 宗荣说:“谁让你卖了?还不是自己要喝?你们男人哪。” “也不能这么说。宗荣同志这是抹杀我为革命牺牲的事实啊!哈哈。好,不说了,有什么事?” “是这样。我回来也有一段时间了。这个司机……” “啊,我也一直在考虑。只是宗书记最近好像不太出去,所以就没定下来。这样吧,办公室情况你是知道的,司机情况你也清楚。你定吧。” “那个李红旗怎么样?” “李红旗?啊。他可是……给杰之同志开车的。” “啊,是吧。” “不行这样,我跟杰之书记说说,看看能不能调剂一下。” “那就不必了吧?不太妥吧?” “没事。我定了再给你说。” 姚和平出去后,宗荣给南州市委的马天副书记打电话,问最近情况如何?马天笑着说:“情况你宗书记应该比我清楚。王书记没直接告诉你?哈哈,看来我要祝贺你啊,宗荣同志。王书记对你……” “马书记这话是……除了从你马书记口里知道,还有谁能告诉我?”宗荣说着话,心里却是一疼。 马天道:“不说了,还没定。不过,我听锦光同志的意思,可能旭升书记给他说了下。” “啊,还得请马书记多关照啊。”宗荣这话是实话,马天听了却在电话那头一笑,说:“当然行。什么时候来请我到湖月轩啊,我也想跟宗荣同志单独小酌一杯呢。” “当然可以。只是现在没空哪。陪马书记总得好心情,不然岂不扫了您的雅兴?”宗荣这话说得堂皇,马天也笑了,道:“有空过来吧。我正开会。” “那好,就不打扰了。”宗荣挂了电话,脸上却是一种无奈。上午开会时,一个多年前的大学同学打来电话,说是找了很长时间才找到她的号码的。那同学姓吴,以前在大学时,是她的下铺。脸长得圆圆的,一副孩子相。就是这么个孩子,大学毕业时却自愿到了西藏。一去十年,回到内地后,现在自己创办了一所民办学校。打电话给宗荣,一是叙叙旧,二也是希望能在湖东招收些学生。 问及家庭,这同学声音灿烂。丈夫是在西藏认识的,一起回到了内地。现在有一个孩子,还收留着两个藏族儿童。听她的声音,宗荣就知道,那是一个幸福而快乐的女人的声音,是一个能自由而独立地生活着的女人的声音…… 可是自己呢? 邹涛正在部队,虽然混了个正团,可也面临着转业了。邹涛是个脾气耿直的人,这些年,两个人虽然不在一块,却也为大大小小的事争吵过多次。特别是每次邹涛探亲期间,自己忙着工作,有时还得喝酒应酬。邹涛为此很是生气,说一个女子……当然,这是气话,可细一想也是。这些年,孩子一直由外婆带着,自己风一把雨一把,尽在官场上打拼了。到头来,不过是进了一个更大的圈子。每个圈子都是旋转的,只要进去了,就得动,就想着不断地突破,进入更大的圈子。停不下来,无法停下,这是她最近突然产生的一种对官场的感受。昨天晚上,跟邹涛通电话谈到转业的事。邹涛说不想回内地,要到沿海去,而且想让她一道过去。 “我的一个老首长在深圳,创业了一家大公司。想让我去。你也去吧,当官有什么意思?不如到那边,我们在一起好好地过日子。”邹涛劝她。 宗荣说:“我也想这样。可是现实不是你想像的那样的。说走就走?一走了之?不太可能啊。都四十多的人了,还是回来吧。我已经找了市委的周书记,到时安排时……” “那就不必了。我已经定了到深圳。你也好好考虑吧。”邹涛的倔脾气又上来了。 “那还和我商量什么?”宗荣说着,挂了电话,自己却哭了。 最近,宗荣发现自己的心态有些问题了。也许是上次到省城后开始的,也许是一直积累着的,或者本来在内心里就郁闷着的。反正,心里是越来越沉重了。 “宗书记在吗?”外面有人叩门了。 宗荣道了声“请进”门就开了。是政协主席迟大维。 “迟主席好啊。”宗荣站起来,招呼道。 迟大维说:“宗书记好,正好过来有点事给杰之同志通个气,他不在,就想起到这来了。” “啊,刚刚开完会,大概有事出去了。”宗荣说着,要给迟大维泡茶。 迟大维马上制止道:“不喝了。就是坐坐。党校学了半年吧?” “四个多月,刚刚结束。”宗荣道。 “小邹还在山东?快……” “还在。开年都得转业了。快啊。到了正团,不转也得转哪。” “就是。回来也不错嘛。唉,不知市里怎么考虑的,湖东怎么能一直两边都空缺呢?唉,很多工作都不好做啊。” “是啊,市里应该有所考虑了吧。时间长了,不利于工作。” “那你这次……啊,也是可以的嘛。”迟大维说得很婉转。严格地说他是宗荣的老领导,宗荣从乡里副书记干到乡长,就是迟大维在组织部长任上提的。后来,迟大维调离了湖东,只是去年才从外地调回来,到政协了。 “这是组织上的事。迟主席你知道我,对这事一向……” “我清楚,清楚啊。不过,你的工作能力我是看好的,当年提你当乡长,也有争议啊。现在证明我还是对的嘛。是吧。” “那真还得谢谢老部长。”宗荣问,“阿姨好吧?” “就这样。半身不能动,请了个保姆。” “唉,也够为难的。弄点中药如何?” “试过了。不行!杰之同志最近听说到省里去了,也是为……” “不太清楚。”宗荣笑着,“也许是为正常工作吧。” 迟大维见宗荣说话没多少兴趣,坐了会儿,就告辞了。临走时,又回了头,道:“小宗哪,看你脸色不太好。可要注意身体啊。” “谢谢迟主席。”宗荣是真的有些感动了,鼻子一酸,赶紧回过头。 迟大维虽说是政协主席,年龄并不算大,好像好才五十二三岁。他主要是在外地不好安排,才要求回湖东解决一个正县级的。不过,现在县一级干部到了五十多点,也就没有太大的指望了。有人说:“省干五十五,厅干五十整,处干四十八,科干四十五”。这意思是说省级干部到了55岁,厅级干部到了50岁,处级干部到了48岁,科级干部到了45岁,其实就到了上不上去的坎儿了。中国干部多,不在年龄上一刀切也是难办。话又说回来,能当上个正处,本身也是了不得的了。 宗荣对迟大维的工作能力是亲眼所见的,这个人工作能力强,有魅力。而且胆子大,敢做一些别人不敢做的事,敢用一些别人不敢用的人。用现在的话,好听点讲叫“开拓”,不好听地说就是“专横”。 不过,从去年迟大维回到湖东后,宗荣与他的接触却很少。除了工作上的必要接触外,几乎是没有单独接触过。宗荣在私下里也曾听说,迟大维回到湖东后,专门从他原来工作的地方,调来了一个女同志,担任政协办的副主任。这女的似乎姓马,叫什么名字宗荣却不清楚。外界传着,这女的就是迟大维的情人。不过,这么长时间,倒是没闹出别的什么动静来。 男女之事,一向为中国人所**。何况在官场这样的是非之地? 宗荣副书记下班时,看见李红旗正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这孩子老实、灵活,这是她对李红旗的印象。不说别的,就说上次到省城……想到这,宗荣加快了步子,她的心又疼了一下。 李红旗也看见了宗荣书记,但是他没有起来打招呼。领导出门,不喊司机,司机最好不要主动去问。本来领导另有安排,你一问,事情往往就尴尬了。李红旗知道这点,所以他看着宗书记出了门,步伐有点踉跄。心想:宗书记也许是有急事,小跑着呢。 薛科长过来喊李红旗,说中午到华城去,有人请客。 李红旗说那敢情好,我正准备下班了呢。 路上,薛茵问李红旗:“程书记呢?怎么没见?” 李红旗说上午开会后就走了,是坐企业的车子走的。可能下午要过来。 薛茵叹了口气,这一声叹让李红旗感到有些异样。程书记不在,她叹气干啥?就问:“薛科长找程书记有事?” “没……没事,只是问问,随便问问。”薛茵的脸一下子红了,一丝小小的秘密,就在这脸红的一瞬间暴露出来了。 李红旗从车镜里看见了,却没有再说。什么事该说透,什么事该不说,这种分寸,是最应该把握的。言多必失,问得太多,也必然会得罪人的啊! 正想着,华城到了。 13 南州市委书记周锦光来湖东检查工作,县里为此已经准备了几天。要是平时,市委书记过来,最多也就为检查点稍稍作点安排。但现在这个时期,情况不同。湖东是在没有书记、没有县长的情况下迎来市委书记检查工作的。而且,程杰之副书记也还只是主持。因此,程杰之高度重视,悉心安排,也是可以理解和完全有必要的了。 周锦光书记来主要是看民营经济,同时慰问山区贫困户。快年关了啊! 程杰之这几天一直在为这事忙碌。以前,秦怀仁书记在的时候,像这样的大事,必得一把手亲自抓。事实上,市委书记来看得满意与不满意,最直接联系到的还不是一把手?其他人,即使脱不了干系,也还有一把手去顶着。特别是这次…… “事关重大,意义深远。”这是市委方秘书长前几天给程杰之打电话时说的话,方秘书长是他的老同学,这话说得已经够透明了,程杰之岂能不知道? 对已经选定的三个民营企业检查点,程杰之自己都亲自跑了一趟。这三个点分别是日出实业、东方机械和阳光生物。其中前两个是工业,后一个是农业。选一个农业企业,是程杰之这次有意而为。这个企业,去年才开始投产,完全是高科技产业。周锦光书记以前来时,根本也不曾见着。这就要给领导一个新鲜感,让领导感到湖东大地上民营企业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 在日出实业,程杰之特别交代顾怀成,一定要开足机器进行生产。即使现在不行,到周书记来时,一定要满负荷运作。当然,他在临走时也没忘了交代顾怀成,一定要跟班组长们打个招呼,对企业的运营情况要有一个统一的口径。顾怀成说这没关系,日出迎接过多少领导,不仅仅周书记,连省委书记、国务委员不都来过吗?哪次出过事?放心好了。 “这事得让燕子把关,她细心。”程杰之又叮嘱了一遍。顾怀成笑着说程书记就是不放心我,我干脆把企业交给燕子管理好了。 叶能文副书记前两天请假到省城去了,说是妻子生病,要到省城住院。程杰之没有理由不同意,虽然叶能文请假请的并不是时候,但总不能耽误他妻子治病吧。何况,即使程杰之心里有什么想法,却不能说出来。人家有心,你再有意,事情岂不是更不好办了? 宗荣副书记一直在忙着论文,不过,周书记来的事,她还是很积极的。有关接待的工作,都是她在具体安排,包括各个部门的汇报以及县委的整个汇报等。 县委办的司机们当然也为这事在忙碌着,李红旗天天跟着程杰之副书记,跑企业,踩路线。按理说,司机的工作本来就是这事,无所谓忙与不忙,快乐不快乐。工作嘛,虽然有人说工作着是美丽的,但是,大部分人还不是把工作当作一种任务,当作一种手段。能在工作中感到美丽、感到快乐的,十有一二,也许就了不得了。 但是,这几天的出车,李红旗心里还是美丽并快乐着的。不为别的,就为顾燕。 程杰之副书记到日出实业后,徐五四就陪着李红旗喝茶。这回,李红旗问徐五四:“你们那顾总的公主,谈了吗?” “怎么问这个?你有想法?” “这个……我只是问问。谈了吗?” “好像没有吧。也许有。前不久还有一个男的过来,好像在北京。” “啊!” “你不至于看上她了吧?不过,她的确不错,看上也是正常的嘛。只是……” “只是什么?” “红旗啊,我就明说了吧,只是怕你条件不够啊。日出实业老总的女儿,将来家产的继承者,人长得又漂亮,气质又好,大学毕业……你看,这条件,与你比……” “我知道有差距。知道。” “我也不是说一点不可能。古今中外,还有多少人只为着爱情,什么也不顾。也许哪一天,你真的让她死心塌地了呢。” “……啊,可别乱说。”李红旗感到自己的脸有点发烫了,就起身到室外走了走,正要回头,听见人声:“李师傅,怎么不进去坐?” 顾燕!李红旗没有转身,心却已经掉头了。 顾燕已走过来,李红旗道:“正进去。忙吧?” “还好。程叔叔来了?我刚从外面回来。”顾燕说着,徐五四出来了。 “哟,刚才还正说呢。就来了。”徐五四拿眼异样地看了看顾燕和李红旗,李红旗赶紧向他眨眼,徐五四却笑道:“李师傅看见我们的顾经理,好像还有点害羞了啊。” “你……别……”李红旗脸一下子红了。 顾燕也看见了,轻轻道:“徐师傅别瞎说。我去找程叔叔了。你们聊。” 顾燕说着,往办公室那边过去了。李红旗看着她轻盈的步子,踩在自己的目光里,一下,一下,仿佛小棒儿,叩着心,既疼,又快乐。 徐五四嘿嘿一笑:“红旗啊,看来真的是迷住了。危险哪,危险!” 李红旗回过头,没有搭话,只是叹了口气。徐五四说:“要是你真有心思了,我倒可以帮点忙。不过,也只是通通风报报信什么的,其他的我可做不了。” “我也只是说说,看你当真的。不过,她电话是……” “她手机?我报给你。”徐五四说着,就报出一串号码。李红旗发现,顾燕手机的号码最后三位,竟与自己手机号码的最后三位一样。真巧了,还是缘?他没有说,他觉得这又是一个小小的秘密了,在他心里庞大的秘密中,又增加了一重喜悦和莫名的自信。 离开日出实业时,顾燕并没有出来。李红旗想不会是有意识避开吧?但细一想,觉得这是自己太多情了。人家顾燕哪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何况就是知道了,又能怎样?徐五四说得好,那么一大段差距,不是一般的差距,而是天堑,是鸿沟。 能跨越吗?我一个小小的县委办司机,能为自己的爱去努力吗? 李红旗想着就有些疼痛。回到办公室,黄炳中悄悄地对他说:“省里听说在调查二颜了。” “二颜?”李红旗问。 “就是。有人向上面告了。据说引起了高层人士的直接批示。”黄炳中有些幸灾乐祸,到现在,他一直以为上次别人告他,是颜氏集团的人背后指使的。原因就是他在另外一条道路的招标中,没有按照颜三昌的意见找人说话,而是为另外一家省外公司做了些工作。这里面其实还牵涉到一个更深层的关系。县建设局负责招拍挂工作的副局长侯宇,就是黄炳中的外侄子。不过,这层关系黄炳中一直是不太说而已。 “那查什么呢?查……” “查什么?哈哈。只要查,你说现在谁不能查出问题来?按照法律,现在官场的很大一部分人都要坐牢了。何况,他昌盛实业外面看起来是正当生意,内里不就是黑社会?” “不会吧?” “怎么不会?” 两个人正小声议论着,毛旺回来了。毛旺是送宗荣书记下乡的,一见李红旗,毛旺说:“宗书记早晨还找你呢。” “找我?”李红旗有点懵。 “是啊,找你。想让你跟她出车。看来,宗书记是看上红旗了。”毛旺一脸坏笑。 李红旗急了,道:“别胡说。人家可是书记啊,你这有诽谤的嫌疑。” “我又没说别的。我是说宗书记看上了你为她开车。你心慌什么?”毛旺反过来捣了李红旗一句。李红旗摇摇头,毛旺问:“刚才你们说得起劲,说什么呢?” “这个不能说。天大的秘密!”李红旗卖关子了。 毛旺道:“不说就算了。能有什么秘密?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是不是说薛……”他用手指了指行政科那边。 毛旺这一指,把李红旗也搞呆了,好在黄炳中马上反应过来,笑道:“薛……薛什么?你知道?” “谁不知道?不就是跟程……啊,不说了,不说了。”毛旺把后面的话吞了,望着李红旗和黄炳中,过一会儿又道,“昨晚上据说有人看到他们到宾馆……其实我早看出来了。不过,这可是绝密,不能往外再说。” “除了你说,谁还说?”黄炳中装作没事样,出去了。 毛旺望着黄炳中的背影,叹道:“可怜老黄?霜打的茄子,蔫了啊!” 毛旺和李红旗说笑着,引来了薛茵科长,她伸头朝里望了望,问:“笑些什么呢?这么高兴?” “没什么,瞎笑。”毛旺望着薛茵,说,“哟,薛科长今天更漂亮了啊!光彩照人。” “可不,连我都感到头晕了。”李红旗也附和着。 “笑话我?”薛茵嗔道,“都快老了,还漂亮?老啰。” “不老,薛科长一点也不老,还有第二春呢。”毛旺说着,向李红旗眨眨眼,薛茵却似乎有点紧张了,问:“什么第二春?什么意思啊?” “说说,说说而已。这么漂亮,不就是春天嘛。”毛旺的嘴甜起来,就像抹了蜜一样。薛茵听着也笑了。 刘奇卫副主任从门前晃了下,伸头看见李红旗,就说姚主任正找他,请他上去一下。李红旗问什么事。刘奇卫说我哪知道,主任找,肯定有事嘛。 姚主任找的事,其实还是上次说过的开车的事。姚主任问李红旗:“程书记最近没说什么吧?” “没有。”李红旗道。 姚主任笑着:“这事还麻烦了。红旗啊,看来你成了香饽饽了。我跟程书记说了下,他好像也不太同意,但也没反对。我想,关键是听听你的个人意见,是跟程书记,还是跟宗书记?” “这个请领导定吧。都一样。” “怎么能这么说?关键是你嘛。这样吧,再想想,明天给我答复。” 李红旗下来后,心里就有些沉重了。姚主任这不是明摆着在出他李红旗的洋相吗?跟哪个领导?哪个都不好跟,都不好得罪。办公室直接定了,通知一下本人,不就得了?这……让我李红旗怎么定? 唉! 叹气归叹气,可皮球既然被姚和平主任踢到了自己这边,那就得想办法再把它踢出去。怎么踢呢? 李红旗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索性不想了。拿出手机,又看了看顾燕的手机号码。三个数字一样,巧合吗?还是暗示?李红旗望着窗外,临近年关的天气有些阴沉,天色蒙蒙的,似乎要下雪了。 算起来,应该是阴历的十一月二十五。快腊月了,腊月一到,年就来了。李红旗想起小时候在乡下,一年四季从头过到尾,就盼着过年。过年了,有新衣服穿,有灯笼打,更重要的是有肉吃了。其实,李红旗出生在上世纪80年代,那时农村的经济状况也好转了。只是李红旗家里一个寡妇,拖着三个油瓶,日子自然好不起来。所以,严格说起来,李红旗算是一个吃过苦的孩子,直至到了部队,日子才好些。如今想来,李红旗还是禁不住心酸。 今年过年,李红旗已经打算好了,要好好地回家过一次风风光光的年。上次回家,他就对老娘说:“现在不同了,你儿子是县委的人了。”村里的人也知道,那老李家的红旗,正在给书记开车呢,有出息了,成器了。 是有出息了,是成器了,李红旗想,虽不算光宗耀祖,也总算混出个人样了。 纪委书记朴格夹着个包,从门口风风火火地进来了,与正要出门的李红旗撞了个满怀。李红旗惊着道:“朴书记……” “啊,小李啊,程书记在吧?”朴格问。 “回来了。在。”李红旗答道。 朴格就“噔、噔、噔”地上楼去了,一推开程杰之副书记的门,就道:“程书记啊,这个你看了吧?” 程杰之抬起头,问什么啊?朴格将手里的密码电报交给程杰之,程杰之扫了眼,立即停住了,问:“刚收到的?” “是啊,刚收到的。”朴格说,“事情重大,所以我就来给你汇报了。” “这个莫天来,不还是打黑英雄嘛?怎么……唉!”程杰之站了起来,摇摇头,问,“会不会弄错了?或者被人诬陷了?老莫这几年得罪了不少人,不会是报复吧?” “不太可能,其实听说前期省纪委曾秘密派人来调查过,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当然,这也是纪委工作的一个失误。”朴格把密码电报收起来,问程杰之这事到底怎么办? 程杰之想了会儿,问还有谁知道?朴格说目前就三个人知道,你,我,还有收报员。程杰之说那好,事情暂时放着。上面不是要求我们再查嘛,你组织几个人好好查查,事情一定要秘密进行,千万不能泄露了风声。 朴格说好的,就按照程书记安排的办。这个事情我亲自来抓。 这是对的,一定要你自己亲自抓,有什么情况及时地告诉我。程杰之在朴格临出门时,特地叮嘱了句。 朴格走后,程杰之心里突然有些惊悚。莫天来,堂堂的打黑英雄,全省公安系统劳模,现在竟然……到现在为止,应该说他的内心里还是不太相信的。莫天来初到湖东时,程杰之分管政法,所以接触得较多。这个人聪明、正直,有胆子,而且很会动脑筋。后来,叶能文副书记分管政法一摊子后,他就很少再和莫天来私下里接触了。你不分管,再私下接触多了,别人会有想法,以为你在抢他的权呢。 虽然不分管,来往还是有的。从去年上半年开始,程杰之也在一些场合听到有人议论莫天来,说莫天来自从成了打黑英雄后,自己也慢慢染黑了。当然,这些都只是议论,没有真凭实据,算不得真的。可是现在…… 桌上手机响了。程杰之拿起来,竟然是莫天来。他没有接,任手机一直响着,直到铃声停止。 唉! 14 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大雪,落在街道和香樟树上,仿佛在一夜之间,湖东小城就披上了洁白的轻纱。天光更亮了,雪的光芒和云层深处透出的日光一道,把人和车辆都照耀得晶莹剔透,一切都静静的,静静地流淌在无边的光阴之中。 李红旗起得很早,一睁开眼,雪的白让他突然一阵激动。 小时候在乡下时,每逢下雪的日子,孩子们最快乐了。堆雪人,撒雪,在雪上奔跑,个个小脸冻得通红,心里却是暖乎乎的。老娘总是站在门口,听着孩子们吵闹,不时在叮嘱几句…… 一只只好看的小鸟儿,从雪线上飞过来,绕着孩子们忽高忽低地飞着,仿佛也成了一个个调皮的孩子一般…… 一晃20年了。 李红旗走在积雪的街道上,脚下发出清脆的声响。雪是绵软的,却又是坚硬的。 今天,南州市委书记周锦光将到湖东来视察。所以昨天姚和平主任特地吩咐了,早晨要来早些。上午先要到高速出口去接车,然后直接到三个点去视察。 李红旗一边走着,一边看雪地里正在匆忙行走的人们。一个高个子的女孩从身边一闪而过,她穿着的羽绒服也是天蓝色的,和顾燕穿的一样。这让李红旗感到舒服。昨天晚上,他用了很长时间来想顾燕,想她说话的声音,当然也想到了徐五四说的那些话。他躺在**,心里一遍遍地将徐五四说的差距盘算了,应该承认,这些差距都是客观存在的,是应该正视的。但是,他从内心里觉得:这些差距也不应成为他放弃顾燕的理由。这么多年来,曾经也有很多次面临着挑战的时候,他都挺过去了。挺过去了,事实就证明了你的坚强,你的成功。对于顾燕,他也想努力地试一试。可是,他找不到突破口,他从哪里可以寻觅到通向顾燕心灵的道路呢? 到了办公室,其他人都还没来。李红旗将办公室稍稍打扫了下,打来开水,泡上茶,吃早点。一边吃着,一边又想起顾燕。想着,就拿起手机,给顾燕写了一条短信: 愿漫天的大雪带去我的问候,愿你永远像雪花一样美丽!快乐! 看着写好的短信,李红旗却犹豫了,发,还是不发?顾燕看到这条短信,会怎么想?而且,觉得这短信只是表达了一种意思,并不太美。可是,他想不出更好的了。何况他心里也就是这么想的,文字代表着李红旗的心,顾燕能理解吗? 既然写了,还是发吧。过了会儿,李红旗按下了短信发送键。几秒钟后,屏幕上显示了“已发送”。他就像在部队里完成了一次艰难的训练一般,坐到了椅子上。 毛旺来了,接着黄炳中也来了,鲁小平来了,吴坤也过来了。今天,可以说是县委办司机到办公室来最集中的一天。不为别的,只为着周锦光书记要来。书记要来,县里的领导哪个愿意缺席?领导既然不愿意缺席,司机也就只好奉陪了。 “周书记来仅仅是视察?”鲁小平看着窗外的雪,问道。 没有人回答。 鲁小平笑道:“怎么?都玩深沉了?” “不是我们玩深沉,而是你问的问题太深沉了,我们小司机怎么能回答得了?”黄炳中笑着。 “这倒也是。”吴坤插嘴道,“领导们玩政治,我们不过是玩方向盘而已。问这些干吗?真是多事!” “谁多事了?不就是问问嘛。周书记这个时候来,视察是假,考察是真哪。”鲁小平叹了声,望着大家,说,“我也只是说说,其实谁谁谁,不还是一样?” 李红旗一直没有作声,他想等到的是顾燕的回复,可是手机在手上,一点动静也没有。是不是?也许没看见吧?或者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的缘故吧?这时,他想起刚才发短信时,忘了一个重要的说明。顾燕是不知道他的号码的,他也没有写上自己的名字。顾燕就是看到了,也不会回的。他又重新发了条短信: 我是县委办的李红旗,借着无边的大雪,向顾经理问好! 按了发送键后,李红旗的心更忐忑了。他站起身,出了大厅,到大楼门口。雪花正一片片地飘着,从树叶和树枝间悄悄地旋转了一遍,才轻轻地落到地上。那种姿势,那种形态,轻盈美丽,好看极了。 手机震动了下,他捏着手机,却不敢看。他不知道顾燕会给他回些什么。是他期望的呢?还是…… 打开手机,是顾燕的短信,然而却只有三个字: 谢谢你! 虽然只有三个字,但李红旗的心里却已经暖透了。三个字就是一条道路,至少说明他已经单独地跟顾燕建立了联系。顾燕现在知道是他李红旗了,而不是跟着程杰之副书记到日出实业的那个李师傅。这是很重要的,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这个开端,虽不是最好,却已够让他兴奋的了。 他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掌心里立即有了一丝冰凉,沁人的,微微地疼。 刘奇卫副主任过来喊了,说程书记、叶书记和宗书记马上就下来。李红旗立即跑到车子边,将车门上的雪稍稍擦了擦。三个副书记一道到高速出口接人,这好像是李红旗到县委办以后的第一次。吴坤也出来了,坐在车子里等。 李红旗看了一下,别的司机没再出来。程书记和叶书记都有专门的车子,那宗书记怎么坐呢?他朝司机办公室看了眼,其他的司机还在继续聊天,姚和平主任已经站在楼梯口等候着了。 程杰之副书记下来后,立即就钻进了李红旗的车子。叶能文副书记也上了车,宗荣却正在和姚和平说话,边说边往外走。黄炳中也出来了,发动了车子,宗荣副书记却没和姚和平主任一道,而是走到了李红旗的车子边,向李红旗示意开门。进来后,宗荣说:“小李这车子搞得还蛮干净的嘛。看来很细心啊!” 程杰之笑笑,回过头道:“听姚主任说,宗书记想要小李跟后面,是吧?” “那程书记怎么会放呢?我也只是说说。”宗荣一点也不掩饰,而且直接把程杰之顶到了前面。 “宗书记要真是定了要,小李就跟宗书记吧,啊!”程杰之既像是对李红旗说话,又像是对着宗荣说。宗荣一笑,说:“还是请办公室安排吧。” 李红旗一直没有作声,领导说这事儿,而且涉及到他自己,他能说什么话?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说话。 车子出了城,走了一段连接公路就到了高速出口了。 程杰之看了看表,时间快到了。宗荣问:“是八点五十吧?” “应该是。忽主任打电话来说的嘛,快了。”程杰之说着,突然问,“宗书记的论文早交了吧?” “交了。不交能行?”宗荣回答完,问能文副书记不是说最近要到香港吗?那个万盛的项目怎么样了? “项目还是不错的。本来万盛的两个经理要到湖东来,可临时总部有事,回去了。但是,对方主动来约了让我们过去。能文书记过几天可能要飞香港的,建设局延高同志一道。我还让招商局的胡局长也陪同。”程杰之说,“项目的问题是个大问题啊,这事我很头疼。湖东的最大瓶颈,就是没有大项目。没有大项目支撑,怎么能发展好经济呢?” “不过,这项目还是得慎重。我最近听说有一些香港企业,就是专门针对大陆这边招商引资的急切心理,设置了一些骗局。有很多人都上当了啊!”宗荣刚说完,程杰之道:“能文书记会考虑这些的,你就放心吧。” 正说着,周书记的车子过来了,一共三台车,除了周书记,还有市委的忽主任和有关市直部门的领导。程杰之下了车,宗荣跟着也下了车,那边,叶能文也下来了。三个人几乎是同时走到了周书记的车子边,周书记却只是从车窗里挥了挥手,程杰之好像还说了几句,便回到了车上。车队开始向视察点出发了。 今天的视察点安排,程杰之副书记是花了一番苦心的。三个点中,先看日出实业,再看东方机械,最后看阳光生物。日出实业看的是老企业的新发展,东方机械看的是外资企业的新面貌,而阳光生物看的是企业的多样性和新农村建设的成效。昨天晚上,县委又专门召开了这三家企业负责人的会议,就有关问题又作了最后的强调和统一。所以车子到日出实业,就听见“轰隆隆”的机器声,而且在厂区里还不断地进出着各种大货车。有些货车上还放着正整装出厂的农用车。 “这顾怀成还真能干。”李红旗看着心里想。 程杰之副书记和宗荣副书记都已经下车了,陪着周书记往车间那边走。周书记问:“这里还是那个顾总吧?” “是,还是。我这就让人去找他。姚主任哪,请顾总过来。”程杰之说完,顾总已经过来了。同周书记打了招呼,顾怀成道:“最近太忙了,有一批订单必须要赶在月底前出来。工人们都在加班,没办法。” “啊,加班?看来销售不错嘛。”周书记问顾怀成,现在一年的产量是多少,利税又是多少?顾怀成胸有成竹,一一地回答了。宗荣副书记在后面听着,却不经意地笑了下,她心想:这顾怀成,搞起这一套来,还真是了不得?头头是道,由不得人不信。 周书记说到车间看看吧。 一到车间,机器的声音更响了。机床,冲床,电镀,各个车间都是热火朝天的。看了会儿车间,周书记突然问一个正在生产的工人:“一个月工资多少啊?” 这一问让程杰之有些懵了,虽然之前作过强调,可是百密一疏,这点还赵没有想到。好在这工人回答得好:“一个月一千二三吧。” “啊,也不少嘛。每个月都能按时发放吧?”周书记又问。 “当然能。我们现在的效益很好,工资按时得很。”工人答着,还看了顾怀成一眼。 周书记似乎很满意,拍了拍工人的肩膀,回头对顾怀成道:“一定要正确对待工人。工人是企业的主体。不过,据我了解,农用车行业现在的情况不是太乐观哪,有没有什么好的对策?” “这个当然有,周书记。”程杰之先说了,然后望着顾怀成。 顾怀成一笑,说:“这个我们也想过,而且正在研究对策。我们主要是强化科研,提高整车的科技含量。具体点说,就是技术创新。” “这个好。现在是个创新的时代,不创新就没有进步。杰之啊,湖东所有的企业,都要向这个方向发展。”周书记说完,程杰之马上道:“我们一定按周书记的指示办。” 出了车间,就在车间外的空地上,顾怀成向周书记作了简单的汇报。这边,李红旗正在和顾燕说着话。看得出来,李红旗很兴奋。他没有想到顾燕刚才会主动过来和他打招呼。他问顾燕:“怎么没去陪周书记?” 顾燕道:“没意思。我最不喜欢这种搞假了。” 李红旗说:“这也是需要。” 顾燕叹道:“所以我也不反对,可也不参与。” 李红旗说你还真有个性,两个人的谈话就渐渐舒展开了。顾燕说她在日出实业也不会一直待下去的。这里没什么发展前途,而且顾怀成也还是泥腿子上岸的企业家,缺少开拓意识。“日出这样下去,搞不了几年的。唉!” “你可不能这么说。”李红旗笑着,“县里一直把日出当作一面旗子呢。” “现在就是光看表面,领导不知道实情,决策自然不正确。就像周书记,看到的这些情况,都是做出来的。这对企业不好,也对领导不好。”顾燕望了望正在往车子边走过来的一帮人,说,“我要走了,免得被程叔叔看见。” 李红旗看着她:“有空到城关,请顾经理喝茶。” “好啊!再见!”顾燕迅速地跑走了。 徐五四老远看着,见顾燕走了,过来道:“看来红旗还是有一套的嘛。顾经理一般可很少和男人说话的。” “别笑话我,不就是说几句话吗?”李红旗递过支烟。 徐五四接过点上火,问:“有感觉了吧?” “哪有?只是……”李红旗嗫嚅着。 “有什么需要我,尽管说。咱哥们儿做了亲戚,也好办事。”徐五四笑道,“不过,她是不是有主了?我还得好好替你打听来着。” “那就谢谢了。”李红旗说完,程杰之副书记和宗荣副书记已经过来了。上了车,就直奔东方机械而去。 周锦光在东方机械看得很细,作为一家汽车主配件企业,东方机械这两年抓住了国产轿车大发展的好时机,为一汽、二汽和其他一些公司配套生产配件,效益还是相当好的。在看完后的座谈会上,听取了东方机械老总的汇报,周书记强调:“东方机械现在还只是一家单纯的配件型企业,还要动脑筋,想点子,尽快使企业升级。我想:可以依托现在企业的市场,建立一个覆盖范围更广、联结江南省乃到更大半径的汽车配件大市场。以企业带市场,以市场促企业,走市场发展型的开发路子。” 程杰之用手上的笔,在额头上摁了摁,然后说道:“周书记的指示,相当重要。东方机械现在是有市场了,可是怎么发扬光大,就是现在就应该想到的问题。希望企业和县直的有关部门,根据周书记指示,搞些调研,提出方案。” 中午,车队回到了县城,在环湖山庄吃了简单的工作餐。因为效能建设,中餐是禁止喝酒的,特别是周书记来了,一喝酒岂不是往枪口上撞?程杰之自然知道这些,所以中午就是四菜一汤,当然菜也不是一般的菜,汤也不是一般的汤。李红旗和其他的一些司机,倒不是吃这个,是在餐厅里吃桌子饭。菜多,饭也多。对于司机,吃饱是原则;而对于领导,品尝是原则。两者的原则不同,吃法也就有所区别了。 吃饭间,市委的刘师傅对李红旗说:“可能杰之书记要……” 李红旗抬起头:“要怎么?” “啊,不说了。不说了。我也只是听说。下午周书记好像还要开会吧。”刘师傅问宗荣副书记今年多大了,李红旗说好像四十多一点吧。刘师傅说女人这个年龄正好啊,何况还有…… 刘师傅把后边的话吞了,李红旗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话,也就不问。 饭后,领导们休息,司机们就在休息厅里歪在沙发上小睡一会儿。领导们可以中餐不喝酒,但是不可以午后不休息的。午睡是领导们生活有规律的一种表现。而司机呢?不管在哪,职业习惯使然,倒地便睡,几乎100个司机当中有95个有这样的能耐。人家还有话说,他却已开始打鼾了。 在这种速睡的基本功之外,司机们还具备着另一种功夫:速醒。 到了时间,或者被人轻轻一喊,睡得再熟的司机也能一骨碌爬起来,揉揉眼就可以打开油门,挂挡上路。方向盘不会错,大脑瞬间清醒,这也是一般人难以做到的。 下午,到阳光生物。 一大片大棚,大棚里一眼看不到头的绿色,在这飘着雪的冬日里,棚里温暖如春。无土蔬菜,辣椒,黄瓜,等等,各种作物结满了架子,挂满了杆子,爬满了畦子。最让人喜欢的是那些小南瓜,个个圆溜溜的,光滑滑的,怎么看也像个调皮的小孩子,朝你望着,逗你笑,让你禁不住想摸它一下;还有水生豆芽,一大棚子,葱绿可爱,整齐地向前走着。 周书记看着,不断地点头,有时也停下来,伸手摸摸菜的绿叶,或者托一下正往下悬着的小南瓜。宗荣看到周书记脸上的笑意了,她知道周书记不仅感到新鲜,而且很有些喜欢。这个点,当初程杰之副书记提出来的时候,还有些人反对。但宗荣没有反对,她觉得应该让市委领导看到湖东的全面发展。农业企业是新农村建设的生力军和龙头,湖东又是一个农业大县,岂能在这方面拿不出一盘可看的菜来? 在玫瑰园里,周锦光书记特地让记者给自己拍了张照片,说日报要用,就用这张。就写上我在花丛中。多美丽的花朵啊!这种以提高人民群众生活质量为方向的生物开发,应该大力提倡。 回到县城后,就在环湖山庄的小会议室,周锦光书记召开了一个很小范围的座谈会。当然是谈湖东经济的发展与制约以及破解的途径。下午四点,会议结束,周锦光书记吩咐留下了班子内的几个同志,然后开始个别谈话。 司机们都在大厅里休息,这会儿也议论开了。 “个别谈话?不就是定人吗?到底定了谁?刘师傅,你跟周书记,应该知道。说说。”吴坤问刘师傅。 刘师傅摇摇头:“我怎么知道?你可知道叶书记的心事?” 这一问让吴坤的脸发红,赶紧避过去了。李红旗听着笑笑,不能问的何必非得问?这事就是刘师傅知道能对你说?何况说实话,刘师傅未必知道。他那一句反问问得好,领导的司机,除了开车,哪能知道领导的心思?要是都看透了,那还了得? 晚饭结束,周书记回市里了。李红旗发现,宗荣副书记这回没有坐他的车子,而是跟着姚和平主任的车子先走了。 15 李红旗这几天放假了。 按理说,不应该放假的,可是,他真的放假了。不是办公室放假,而是程杰之副书记放他的假了。 从周锦光书记离开湖东的第二天,程杰之副书记病了。住院,虽然不是什么大病,感冒什么的。但毕竟是病。既然病了,请假是正常。程书记一请假,司机自然也跟着放假。除了每天早晨、中午、下午和黄昏四次,接送程书记外,李红旗一直待在办公室里。他发现这几天整个县委办公室似乎比以往更静了。叶书记,宗书记,姚主任,个个都似乎神神秘秘的。见了面点头,然后便迅速地分开了。 左安是在李红旗正要出门时,找到李红旗的,让他中午送他到乡下去一趟。左安说老娘病了,送点药回去。李红旗说行,但得先把程书记接了送回家。左安说那我等你。李红旗快快到了医院,正有几个局领导来看望程书记。李红旗等了会儿,等人走了,开始送程书记回家,顺便将刚才这些局领导们带来的礼品放在车子里带了回去。拎礼品时,一个信封掉到了地上,李红旗瞅了眼,也没多看,就顺手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送完程书记,李红旗回头来送左安副主任。左主任老家离城40多地,一半是山路。李红旗算了算时间,须得赶快。下午两点多,程书记又要到医院的。 路上,左安说:“最近闲了?” “是啊,闲了。放假了。” “难得闲下来啊。你们司机也忙。” “……” “杰之书记是什么病啊?住了快十天了吧?” “不太清楚。反正每天好像要输几瓶水,不过,气色还是很好的。” “心病,心病啊!领导们就是心病多,又不好说,就找医院躺了。” “心病?怎么了?” “还不是县长的事嘛,听说变了。” “变了?” 左安不说了,李红旗也不再问。回来的时候,左安问李红旗是不是天天都有些人去看望程书记,李红旗说好像是。左安叹道:“一人生病,家家出血啊!” 李红旗自然懂左安这话的意思。前几天,他看报纸,还看到一篇文章,说领导干部廉洁要过三关:年节关,生病关,子女关。程杰之副书记现在正在其中的一个关口上,不过这关看来是不太好过啊!那么多人要来看你,是对你的尊重。既是尊重,如何能拒绝?他又想起上午从礼品中掉下来的那个信封了。刚才在左安副主任家时,趁着没人,他打开看了看,哇!五千!看信封上的地址,是教育局。一个局就五千,那所有来的加一块,哎呀!李红旗算着有些心惊了。 如果说刚将信封揣进自己口袋的那一瞬间,李红旗心里感到有愧的话,现在,他倒是平静了。他甚至有了一种杀富济贫式的喜悦。 晚上回到叔叔家,李红旗将信封又拿出来数了一遍。他在考虑如何将这笔钱开支掉。交给老娘,家里放着也不安全。存起来吧,也没必要。他突然觉得应该拿这钱去买一台电脑。现在是网络时代,没有电脑怎么行呢?何况顾燕也许正上网,如果有电脑了,上网跟顾燕聊聊,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想定了,第二天,李红旗就在办公室跟毛旺说了。毛旺说买电脑,好啊。不过你不能自己去买,那样价格贵。找采购中心。 “采购中心?”李红旗虽然听过这名字,却真的不熟悉。 “没关系。我来跟采购中心的孙主任说。”毛旺说着就拨了孙主任手机,说我是县委办的毛旺,我们这里想进一台电脑,请孙主任在采购中心安排一下。 孙主任说当然行,县委办的事,能不行?又问要什么牌子的。毛旺说你推荐下吧。孙主任说我们最近正给人事局采购一批电脑,刚到货。全是品牌的机子,外面价格四千四,我们的价格是三千八。如果要的话,就过来拿吧。 毛旺说那好,就定了要了,马上过去。 李红旗想这里也有猫腻,一走采购,就少了六百块。名堂真多啊! 电脑提回来后,李红旗直接将它送到了叔叔家。然后再回到办公室,毛旺说:“红旗啊,县委办的司机也是县委办,这叫做品牌效应,也叫做机关效应。领导机关嘛,是吧?以后留心着点,能用时则用,不用也白不用。反正谁也没吃亏。” “我关键是不清楚。”李红旗说,“以后还得请毛师傅多指教!” “好啊,好的。”毛旺说,“这程书记也是,怎么好好的就病了?哎,红旗,听说宗书记要当县长了……” “宗书记?”李红旗望着毛旺。 “是啊,就是宗书记。县委书记暂时缺着,县长提名。听说是省里领导说了话。不然,程书记怎么生病了呢?心里有气哟!”毛旺把烟灰向上吹了吹,“领导干部不就图个提拔,这不,又黄了。” “啊!”李红旗心里似乎有些明朗了。 这几天,宗荣副书记的身影出现在县委大楼里,应该是有点密集了。李红旗想,是不是与此有关呢?不过,昨天他碰到宗书记,宗书记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特殊。当然,这可能是领导干部的镇静。领导干部就要处事不变,临事不惊。如果像个孩子,把兴奋都挂在脸上,那岂不太没有修养了? 程杰之副书记的生病,宗荣的冷静,李红旗觉得这官场就像一个彼升此降的魔方,有些浮在了上面,有些却沉入了水底。除了当事人外,谁都说不出个究竟,谁也弄不明白内在的奥秘。 下午,李红旗去接程杰之副书记回家里,程书记突然喊住了他:“红旗啊,我有事问你。” 李红旗一惊?难道……不会吧。就回过头,答道:“程书记……” “这几天,办公室里挺好的吧?”程杰之关心的是这个。 李红旗松了口气:“挺好的,只是程书记不在,大家感到……”至于感到什么,李红旗不会说了。其实他清楚,办公室的事早就有人告诉程书记了。刘奇卫副主任,还有高开河,都曾不止一次地到过医院。还有鲁小平,刚才下午好像还来过。 “宗荣同志……”程杰之也说了句半截话。 李红旗明白,程书记是要问宗荣书记怎么样,便答道:“好像也不太看见。” 程杰之说:“我病好回去后,你就跟宗荣同志吧。” “那就算了,我还是跟程书记吧。”李红旗说,“跟您这么长时间了,也熟悉。换人我怕……” “既然这么想,也好。就跟我。虽然我老不长进,啊!”程杰之勉强地笑着。 晚上回到家,李红旗就把电脑装了起来。叔叔家的网线是现成的,以前堂姐在家时,也常上网。后来出国了,上网就停了。他下午特意到电信去重新开通了。打开电脑,一股子兴奋莫名地蹿了过来,直冲着他的头脑。很快,他进入了信息爆炸的纷纭中。 要是知道顾燕的qq,要是能在网上同顾燕聊天?多好。李红旗想着,就打徐五四电话。徐五四问:“是不是喝酒?” “今天真不是喝酒,是想请你帮个忙。” “顾燕的事吧?说。” “她有qq吗?” “好像有,不过我不清楚。” “能不能替我搞到?” “行当然行。怎么感谢啊?” “请你喝酒。行吧?” “那好,就今晚。我请你。我正在天歌,过来吧?不信我让人去接你?” “这……” “又不行了?算了。拉倒。”徐五四说着挂了。 李红旗愣了会,又打徐五四的手机,说:“让人过来吧,我过去。” 到了天歌,大家正在唱歌喝酒。除了徐五四,李红旗一个也不认识。徐五四介绍说:“这是我哥们儿,县委办的领导。”大家便纷纷过来敬酒,请他唱歌。 歌借酒劲,酒壮歌喉,歌酒相伴,李红旗有些晕乎了。 徐五四说:“别晕,年轻人,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啊!” “我可不能再努力了,再努力就牺牲了。”李红旗说话有些哆嗦,握着徐五四的手,“这事你一定要帮忙。我等着,等着。” “那就再喝一杯?没事的。放心。最近大家都知道你在放假。程书记又不出车,你怕什么?”徐五四端过一杯啤酒,李红旗斜着眼看了会儿,“咕噜”喝了。 “好样的,不愧是哥们儿。”徐五四也喝了一杯,问李红旗,“怎么好好的,程书记就当不上县长了呢?” “这个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周书记。周书记知道,问他去。”李红旗道,“县长?管他是谁?不都一样。你我都开车,开车!” “顾总上次陪程书记到省城,据说基本上定了的。不想还是变了。唉!”徐五四也叹了声,“顾总昨天到医院看过程书记,就是回避嘛。我看程书记身体好得很。” 李红旗没有作声了,徐五四低下头来看他,却已睡着了。 早晨醒来,李红旗感到天似乎更白了。又下雪了? 拉开窗帘一看,并没有雪,而是自己醒得太迟了。一看表,八点整。他赶紧穿衣起床,用三分钟时间迅速做好了内务。出门时,八点零五分。一路小跑,到办公室,八点十分。开车,到程书记家,八点二十二分。程书记正在客厅里等候。李红旗说:“有点事,路上碰见个熟人,耽搁了。” 程书记没说话,上了车,李红旗还是打着方向往医院跑。程书记却开口道:“到办公室!” “到办公室?”他问了遍,程书记没回答,这说明他没听错。车子就打回方向,直达县委大楼了。 程书记下了车,李红旗看见他的脸色有些阴暗。按理说住了这么天医院,应该气色更好的。还是心病哪!他想起自己的叔叔。有时,叔叔一个人待在家里,能坐上三个小时。脸色阴沉,跟谁也不愿说话。有时,就着一张报纸,叔叔能看上半天,恨不得把报纸缝中间的广告全看了。婶婶说:“以前不这样的。从下来后就成了这样。”李红旗让婶婶劝叔叔,没事多出去走走,或者到老单位去转转。 “这哪行?”婶婶说,“从退到二线后,他就没再到局里去过。连生活会都不去。还去转?” 人都有这样的心理,有些自己认定有把握的东西失落了,或者一直在手中的东西却被别人拿去了,心情自然不会好过。但是,这样的失落,这样的心情,因为在官场上,所以又不能往外公开地说出来,就只好憋在心里。心里再藏着掖着,脸上却总有表现。让一个有这样心情的人一天到晚,笑着乐着,那是不可能的,也是很残酷的。 黄炳中问李红旗:“怎么程书记来上班了?” 李红旗说是的。吴坤过来,笑道:“不是上班,是来开会。下午要开全县领导干部大会,本来早要开的。因为程书记生病,一直拖着。” “啊!难怪程书记脸色那么不好。”黄炳中把茶杯举起来,看看里面的茶叶,有些浮着,有些沉了,便笑道,“还不如我们司机呢?挂在脸上了。” 下午的全县干部大会在县委礼堂举行。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佘成明到会。 会议由县委副书记程杰之主持,到目前为止,湖东县委书记还是秦怀仁,虽然他被双规好几个月了,因为没有最后定性,所以书记的名分也还一直留着。程杰之是暂时主持县委工作的副书记,因此由他来主持会议,也在情理之中。 程杰之宣布会议开始,他的声音一听起来就有些干涩,如同一块在水里浸久了的木头,任你怎么敲打,发出的声音都是沉闷的,低哑的。 佘成明副部长宣读了市委决定:宗荣同志任湖东县委副书记、湖东县人民政府副县长,拟作为县长候选人提名。 佘部长讲完了,一片掌声。接着,小礼堂里沉进了一片寂静,其实坐在这里的人,基本上是早已知道了这个结果的。组织上来宣布只是一个程序而已。官场上如果真能做到,在这样的会议上还能让人有所惊奇,那说明起码的保密还在。可是现在?大家心知肚明,在这场持续了两三个月的县长之争中,原来占优势的程杰之副书记倒下了,而刚从党校回来的宗荣副书记成了这场争斗的最大的赢家,湖东也因此出现了建国后第一任女县长。 如果说李红旗他们对谁来当县长谁来当书记无所谓的话,那么在座的这些领导干部就不一样了。在官场中,最大的特点是圈子。其实不仅仅官场,所有的行当都是圈子主义。圈子就是力量,圈子就是信息,圈子就是保护,圈子还是依赖。官场同其他的行当并没有多大区别,倘若要硬找区别,可能就是官场纯粹是用智慧,而其他行当很可能还得用体力。在座的领导干部们,谁都会是某一个圈子里的。即使你自己私下里认为不是,但外面的人会把你划过某一个圈子。没有圈子,不进圈子,怎么能当得了领导?又怎么会当得好领导? 不可能的,不可能!这些圈子中人,对谁的升迁,特别是圈主们的升迁,自然会更加关注。有些人看着程杰之副书记呆呆地坐在台上,自己心里的难受不亚于程书记了,脸上也是悲哀之色,忧虑之色;而另一些人看着宗荣书记,那么精神潇洒地坐着,眉宇间也是一种英气,心里的快乐更不必说了。一座小礼堂,百样心情哪! 程杰之先表了态:“首先,我作为一个党员、一个领导干部,对市委的决定表示完全拥护。宗荣同志担任湖东县委副书记、副县长,县长提名,我觉得是十分合适的。宗荣同志基层工作经验丰富,领导艺术强,对经济工作十分熟悉,具有较强的开拓精神。我相信,在宗荣同志的带领下,湖东县政府工作会更上一个新台阶的。” 宗荣也简单地说了几句:“我只想说三个词:一是感谢,感谢组织上对我的信任,感谢湖东广大干部群众对我的支持。二是努力,将以这次市委人事调整为动力,不断学习,努力工作。三是希望,希望在座的所有同志,对我今后的工作继续给予支持,同时给予批评。同志们的批评,是对我宗荣的关怀。” 叶能文副书记一直坐着,会议似乎与他没有了关联。但是,他脸上的神色却意味深长。他不断地看着底下坐着的大大小小的干部们,他们的神情在每一个说话的时候,都有所改变。平时自己坐在台上,很少注意到这一点。现在一看,还真有几分奇妙呢。 “两个人的战争。”这是叶能文副书记突然想到的一个电影名字。他会心地笑笑。公开地讲,这个名字放在今天这个场合最合适。可是,他自己清楚,它并不合适。因为这战看不见的战争,究竟有多少人参与了,谁能真正搞清? 搞不清的,谁也不会、也没必要去搞清。宗荣当了县长,这就是硬道理。再搞清有什么意义?一点意义没有了嘛! 但是,有一点叶能文注意到了。宗荣虽然成了县长提名人选,可是她的副书记排名目前还没动。这就很微妙了。 也许,也很复杂了! 叶能文清楚,对湖东县长人选,省里和市里有不同的看法。周锦光书记是倾向于程杰之副书记的,而省里据说是王旭升副书记倾向于宗荣副书记的。这个情况,在前一个月,他早已摸清了。正因为摸清了,他才从已经动手的活动中退了出来。他退得早,而且做得保密,所以湖东的上上下下,没有多少知道他叶能文也曾动过心,动过手。在这结果出来之时,他看似成了一个不相干者,但事实上他自己明白:他的心里也多少有些苦楚的。 不过,事情已经这样了,除了像程杰之副书记刚才表态时那样,还能怎样呢? 散会后,叶能文碰见莫天来。莫天来说:“叶书记,待会儿我要到你办公室汇报点事。” 叶能文说今天不行了,佘部长他们还在,明天上午吧。 莫天来就走近来小声道:“有人在调查我。叶书记不清楚吧?” “调查你?”叶能文望了眼莫天来,“谁在调查?我没听说。” “就是啊。我想你叶书记是分管政法的,怎么会不知道?不过确实有。而且似乎与昌盛实业有关。这个我就不明白了。”莫天来说着,看见程杰之和宗荣,陪着佘部长往车子边走,就点点头,回过来对叶能文道,“纪委吧?朴格书记应该清楚。” 程杰之喊了声能文同志,叶能文上车了,车子呼地向环湖山庄开去。 李红旗看着程书记不太好看的脸色,把一直唱着的音响,也悄悄地关了 16 宗荣副书记正式搬到县政府那边上班去了。 湖东县委与县政府大楼之间,隔着有三里地。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据说当初选址建政府大楼时,时任县长的李立堂,坚持要将政府选址选到了西边,为的就是离县委大楼远些。两个最高权力机构放在一块,既方便也不方便。隔得远了,似乎湖东的权力就更加弥漫得开了。 当然,明眼人看得出来,这样选址深层的意思是很明显的。但是,不能说。 宗荣副书记没有什么家当,只是用一只盒子,就把所有的东西搬完了。盒子里面无非是些书、笔记本,还有一些日常用品和纪念品。领导干部搬办公室,也是有区别的。领导越大,搬的东西越少。越小,搬的东西越多。 姚和平主任让李红旗送宗荣县长,程杰之没有参加,叶能文副书记笑着说:“那我就代表了。” 车子很快就到了县政府,李红旗看见已经有不少人等在门边了。 车一停稳,就有人上来,帮忙搬宗县长的东西。一看就一个盒子,轻飘飘的,一个人搬着还轻松。其余的人禁不住都笑了。 送进办公室,李红旗便退出来了。宗荣说:“李师傅,谢谢你啊!没事的时候,到这边来坐坐。” 李红旗点点头,他觉得宗荣县长还是很有人情味的。也许是女人吧,感情细腻,更重要的是注重细节。 回到县委办,叶能文副书记破天荒地来到了司机办公室。正好几个司机都在,叶能文笑着说:“开会呢?” “是啊,开会。只许你们领导开会,就不许我们司机开会?”毛旺道,“下面我们是不是请叶书记给我们作指示啊?” “指示?你个小毛,胡扯嘛。好了,我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开会吧。”叶能文说着转身上楼去了。鲁小平说:“哈哈,叶书记视察县委办司机办,刚才忘记了,不然让电视台也来拍个镜头。” 吴坤朝鲁小平斜了一眼,黄炳中笑着道:“也是不错啊。叶书记心情倒是不错,似乎很轻松的。” “看得开呗。”毛旺点了支烟,把手上的报纸往李红旗这边一递,问,“程书记又……” 这“又”字后面是什么,大家都知道。李红旗当然也清楚,他抽了口烟:“我怎么知道领导的事。在车子里,领导的方向是我们的;可是在车子外面,领导的方向就是更上级领导的了。干我们何事?” “红旗这话精辟!”吴坤鼓了下掌。 黄炳中道:“红旗是长进了。长进了啊!” 李红旗正要说话,翟军打电话来了,说有急事,他在县委大门外面,请李红旗出来一趟。 李红旗边往大门口走边想:什么事呢?这么急?翟大头可不是一般的人,能让翟大头急到这个程度的事,一定不是一般的事啊! 要到大门口时,李红旗已经看见翟军了,正站在门外吸烟。见李红旗出来,便走了过来。李红旗问:“什么事这么急啊?” 翟军将李红旗拉到旁边的花坛子边,问道:“听没听说纪委正在查我们莫局?” “这个……”李红旗确实听说了一些,是司机们在一块闲扯是谈到的,但是都不确切。因此,便道:“确切的没听说。怎么了?” “怎么了?有人想整莫局,听说查了半年多了。是不是朴格朴书记?”翟军望着李红旗。 李红旗笑着,摇摇头:“你想想,能查莫局,是朴格书记一个人的事?不仅仅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连湖东县委估计都沾不上边。都是上边的事。” “这个倒是。我们莫局这些天可……唉!他关键是跟二颜走近了,那样的人怎么能信?”翟军叹气道。 “别叹气了。反正我们只是个司机,管他做什么?不过,大头啊,你不会也有牵连吧?”李红旗拍拍翟军的肩膀问。 翟军抬起头,脸却涨得通红:“我哪有?没有的事。只是关心领导嘛。” 李红旗笑道:“没有就好。就这事吧?我还以为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呢。好了,进去坐不?” “不进去了。我就走了。”翟军走了一段,又喊过李红旗,“有什么信息尽量替我留心点。徐五四说,你对顾燕有意思?” “哪有?只是想想而已。”李红旗说,“有信息我会告诉你的。不过这事还是少掺和为好。” 往回走的路上,李红旗想,徐五四的嘴也太长了,这么个事都守不住,就给说出来了。回到办公室,黄炳中说吴坤马上要到香港了,跟叶能文副书记一道。 “这叶书记还真行,记着带上司机一道玩。”黄炳中叹道。 李红旗没有作声,他脑子里想的是顾燕。这几天,顾燕似乎离他越来越近了。电脑买回去后,徐五四很快给他弄到了顾燕的qq号码。他也上网专门重新注册一个新qq,用于和顾燕的聊天。网名就叫“清风年少”。他向顾燕发出信息后,第二天打开,已经被加为好友了。 顾燕的网名叫“明月千里”。哈哈,乍一看,与李红旗起的网名还真有些对仗呢。而且,李红旗觉得顾燕这网名就是有品位,对于他来说,顾燕就是千里明月,照耀着他的心灵。当天晚上,他在电脑前守到十一点。可惜,顾燕一直没有出现。他只好在上面写了几个字的留言:一直等着你。 第三天,在电脑上跳出了顾燕的图像。顾燕说对不起,一直在忙,刚刚从外面回来。 李红旗说没关系,看得出来你是一个以工作为重的人。不过再忙,也得注意身体。 顾燕说我知道,谢谢你。看来你这人还真细心。 李红旗说我自小就跟着母亲,没有父亲,后来到了部队,都是一个人,细心一点也是对自己负责。 顾燕说那我们还真有相同的地方呢,我从小就没了母亲。我父亲后来一直未娶,也是为我好。所以我现在很感激他。 李红旗说我没想到顾总还有这么动人的一面。是个好父亲! 顾燕说从这一点看他的确很好。可是现在有些问题,我们常常有分歧。 李红旗问是经营上的吗?还是其他?年龄不同,自然有分歧。 顾燕说主要是经营上的。你也知道日出实业现在主产业并不景气。 李红旗说我当然知道。其实应该想办法强化创新。 顾燕说你还真有思想。 李红旗笑道谢谢你,我有什么思想?不过是看到后随便说说的。 顾燕说你以前不在县委办吧? 李红旗说在部队,上半年才转业回来。 顾燕说我小时候最喜欢穿军装的人,也曾想当女兵呢。可惜没当成。 李红旗说每个人注定有每个人的道路。 顾燕说深刻。 李红旗憨厚地一笑,还了顾燕一个害羞的图像。 顾燕也还个掩面而笑的图像。 李红旗说我看得出来你在日出有些忧郁。 顾燕…… 李红旗说平时一个人都喜欢什么啊? 顾燕说主要是看书,有时候也听一些音乐。我喜欢古典音乐。 李红旗说我也是。但我更喜欢中国古典民乐,像《春江花月夜》《梁祝》等。 顾燕说没想到李师傅还这么有雅兴。 李红旗说随便听听呗,总比不听好。 …… 顾燕说我有事了,下次再聊。 李红旗打了一个“88”,又送了个微笑的图像。 顾燕下线后,李红旗一个人对着qq,突然有一种特别神奇的感觉。这么一个小小的方框,就让他和日思夜想的顾燕见面了,而且说了这么多话。虽然他们曾见过四五次了,可是加起来在一块说的话也不及今晚上多。他抬起脸,轻轻地吻了吻qq的对话框。接着,快乐之余的惆怅开始袭上来,李红旗想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再耽搁了。顾燕就是我李红旗的,我李红旗一定要娶到她! 想着这些,李红旗在司机办公室里不禁又笑了起来。毛旺说:“最近红旗有些花疯了,动不动就一个人傻笑。” “你才花疯呢。”李红旗道,“我笑关你什么事?我高兴,我快乐!” 黄炳中上前来拍拍李红旗的头发:“小伙子动了春心了,是不是看上谁了?哪家姑娘?我们也给参考参考?” “没有的事。我是想着就要笑。你们不给介绍,我能找上谁?”李红旗说着,给各人发了支烟,吴坤说:“一定是有事了,想拿烟收买我们了。” “真是?把烟还回来。”李红旗装作生气道。 吴坤笑着:“不兴这样,过几天我在我们店里给你找一个?” 黄炳中朝吴坤瞪了眼:“你这不是害红旗?你那店里的女孩子,那个不先过了你这一关?再转手送红旗,不地道。” “天地良心,我要介绍给红旗的,绝对是正宗的。品牌地道,绝未开封。”吴坤委屈地望着李红旗,“你可得为我正名,看来我必须介绍一个给你了。否则他说我……” 李红旗站起来,拿出手机,扬了扬:“你就别费心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然后到了门口,给顾燕发了条短信: 天气冷了,注意身体! 刚回到室内,顾燕的回复就到了: 谢谢。你也注意。 李红旗没有再往下回,他知道男女交往这事,一定要文火炖骨头——慢慢熬的。有时候,适度的分寸,决定了你才有继续往下交往的可能。太过了,下次人家不愿意理你了。老是不提起,人家又会忘记了。这跟领导们在官场上一样。就像这次人事调整。李红旗明明知道程杰之副书记、宗荣副书记都在活动,但是表面上一点也看不出来他们的动静。照常工作,照常开会,没事儿一样。可内在里,他们把分寸把握好了。什么时候找谁,什么时候该做什么,都算计得很准。因此一路下来,即使如程杰之副书记功亏一篑,但程序上没有问题,自己该尽力的都尽力了。特别是宗荣副书记,别看是一个女流,从省城跑了一趟回来后,她更加低调了。以至于后来,外界很多人传着:宗荣副书记已经和叶能文副书记一样退出了竞争。可谁想到最后的结果? 沉得住气,经得起推敲,耐得起磨,李红旗想,也许这样才更能成功些。 领导们用这些方法去经营官场,而李红旗则只有用这些方法去经营情场了。 薛茵科长走过来,问谁有空,她想出去,送一下。黄炳中望了望吴坤,吴坤又望了望毛旺,毛旺把目光落到了李红旗身上。李红旗说:“我去吧,走!” 上了车子,薛科长说李师傅是个好人,程书记说你不像别的师傅,光图一张嘴。 李红旗说谢谢薛科长,还有程书记。我们开车的,除了开好车,还能图啥? 薛茵在后座上正在补妆,完了,问李红旗:“还没谈对象吧?” “没呢。”李红旗答着。 “迟点好,反正你还不大。”薛茵说着,环湖山庄到了。她的手机也响了,李红旗听见手机里一个男人的声音,似乎在问怎么还没到。薛茵说到了,已经到门口了。 薛茵下了车,李红旗开始往回开。路上,他回味着那个男人的声音,就是像某一个人。像谁呢?他想了会儿,猛地醒悟:对了,就是! 李红旗笑了笑,回到办公室,吴坤说:“红旗啊,拉了一回皮条,感觉如何啊?” “什么皮条?”李红旗故意呆呆地看着吴坤,旁边鲁小平进来了,问是什么事。吴坤说不知道为好。鲁小平却低下声音,悄悄道:“湖东马上要出大事了……” “什么事啊?一惊一乍的。”黄炳中问道。 “什么事?说出来你会吓一跳的。”鲁小平故意停了下,才道,“二颜要出事了。” “二颜?”毛旺上前来问道,“不是早说在查吗?真有动静了?” “快了,快了!”鲁小平说,“不过,这可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啊!” 鲁小平说得地道,二颜在湖东盘根错节,他们一动,一出事,不知会牵连出什么惊天的大事情来?弟兄两个,一个人大代表,一个政协委员,头上都是光环一晕一晕的。另外,县委办的司机们都知道,二颜跟县里领导的关系,有的比弟兄还亲。虽然明地里很少有人能看得出来,但是作为司机,心里清楚。领导们忙公事私事时,司机们往往忙着讨论领导。谁谁谁昨晚上在环湖山庄了,谁谁谁今天早晨才从天地大酒店出来,还有谁,前两天跟颜三一道到省城了。据说颜三一晚上就花了好几万…… 颜氏产业,就是现在的昌盛实业,事实上是在开氏兄弟出事后才慢慢兴盛起来的。当年,莫天来刚到湖东,就是带着省厅的命令来专门清查开氏兄弟的。经过半年多的打黑,开氏兄弟算是彻底地被灭了。可不想不到三年,颜氏兄弟又起来了。不过,有了开氏的前车之鉴,颜氏兄弟在方法上更加科学了。他们不再是打打杀杀,争抢地盘;而是发展实业,开办了昌盛公司。这昌盛公司,很多行内人都知道,其实就是垄断型的黑帮企业。经过两年的打拼,现在湖东的物流产业和娱乐产业基本上被昌盛公司控制了。在发展公司的同时,颜氏兄弟开始给自己的头上寻求光环。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全省优秀民营企业家,等等。平时,逢到九月开学、春节、教师节等日子,昌盛实业会带着红包,到一些贫困生、贫困户家里,问寒问暖。一般人看来,昌盛还是一个很大的慈善实业了。 司机们在这个社会上,其实也是一个特殊的群体。这一群体接触面广,接触人员复杂。上到领导,下到最基层,司机们的耳朵无处不在。可以说,没有司机们看不见的事情,也没有司机们听不到的声音。而且,司机群体的交流,也许是很多其他群体望尘莫及的。信息的及时性和全面性,是司机们神通广大的一个主要原因。掌握了信息,而且能随时了解得到,随时更新,一般的人是很难做到的。正因为如此,对颜氏兄弟和昌盛实业,司机们知道的肯定比领导们多。何况司机们知道的,不仅仅是昌盛实业的产值税收,更多的是昌盛实业背后所发生的一件件近乎残酷的事实。 县委办的司机们,讨论起颜氏和昌盛,心态是很复杂的。其实,小车班的司机中,除了李红旗,其余的人可能都或多或少地曾经与昌盛打过交道。说白一点,也多少得过颜氏兄弟送上的好处。条把烟,瓶把酒,或者一张洗浴中心的通卡,甚至过年过节的不算太多的礼金券…… 颜氏兄弟和昌盛,事实上已经渗透了湖东的每一个地方,甚至每一个人。 李红旗想起翟军问他莫天来的事情。前两天,他侧面地探了探左安副主任。左主任笑着问他:“怎么关心起莫局来了?这事谁知道?” 李红旗弄了个无趣,正好晚上他和纪委的司机小杨一块儿吃饭,便随口问:“最近公安局莫局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问完,他改成了一副很随意的样子。 小杨一定以为李红旗是程杰之副书记的司机,这事岂能不知?就不避嫌,答道:“这事朴书记亲自在抓,目前正在配合省里侦查。” 再问就没必要了,李红旗哎了声。晚上,他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翟军。翟军说谢谢红旗了。李红旗说别谢我。我可是不掺和的。就此为止。以后不要再找我打听了。 翟军说放心,哥们儿儿。 李红旗现在突然有种感觉:莫天来和颜氏兄弟,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外面一直传着,打黑英雄成了黑帮的幕后保护伞。难道是真的?莫天来这样一个全省出名的打黑英雄,真的如此堕落了? 盖子就要揭开了,李红旗想,不知到底会揭出些什么来呢。 17 县委大楼这边突然间有些冷落了。 县长没有到位时,县委这边其实就是湖东的权力集中地。三个副书记在这边,而且其中的程杰之副书记还是暂时“主持”。所有部门、乡镇,还有大大小小的企业,基本上都往这边跑。政府那边,虽然王成山也承担着临时负责的角色,可是他哪能与三位副书记相比?最后定夺的,还不是县委的这些书记们?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宗荣副书记正式上任,又经过了湖东县人大例行程序到政府当县长了。政府这一块事务,立即回到了政府那边。部门、乡镇、大大小小的企业,开始往政府跑了。而且,在某种程度上,虽然宗荣是县长,可是秦怀仁还在双规,事实上她就是湖东的一把手了。即使程杰之还是湖东县委的“主持”,可他参与政府大大小小事务的可能性已经没有了。既然没了,县委这边稍稍冷落些也是正常的。 严格地说,这不叫冷落,只能说是回到了正常状态。因为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党政合二为一的情况毕竟不是太正常的,也不符合党政分开的原则的。 小车班的司机们也明显地感觉到了这种冷落。 一大清早,黄炳中就到了办公室。最近,他的心情好些了。上次的事情结束后,他确实是懊恼了很长时间。可是后来听到上头在查二颜了,他心里有了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好!虽然自己曾经也得到过二颜的好处,可这样过河拆桥的人还是抓了的好。这样想着,心情就好了起来。而且,经过了那件事后,他对很多事情一下子想开了。要钱干什么?家中的经济情况不错了,孩子出来了,自己和老婆的工资管着过日子,也算是小康了。再争再努力,也只不过是一串数字,临了,还是带不走的。想想秦怀仁书记,当到县委书记了,还不是说倒就倒了? 人生安乐,无事为大。黄炳中有些顿悟了。 李红旗进来时,黄炳中正给自己的杯里添茶叶。李红旗道:“班长早啊!” “哈,在家没事,还不如来办公室。大家都闲了,好啊!”黄炳中说完,递过支烟。看见李红旗有些疲惫,便问,“昨晚喝酒了?熬夜了?” “没喝酒。上网。”李红旗想到昨晚与顾燕的聊天,脸上忽地笑了下。 黄炳中说:“与女孩子聊天吧?你们年轻人哪。” “哪是。与战友。”李红旗这话也没撒谎,他确实也同时与几个战友聊着的。战友们虽然身在各地,可是一方小小的qq,马上将大家联系起来了。一个给一个打招呼,一个向一个发出邀请,李红旗的qq上已经有20多个战友了。 “快过年了。今天十五了吧?”黄炳中问。 李红旗说似乎是,想想也真快。一年将尽了。过了年,自己25了。 黄炳中问:“程书记还在家?” “好像是。这几天没用车。”李红旗昨晚听顾燕说,程书记和她父亲前两天到省城去了一趟,至于干什么,她也不知道。可能是散散心吧,住了一晚上就回来了。 鲁小平咋呼呼地进了办公室:“前一阵子,县委这边可是人来人往,现在好了,枪都打不着人了。都到哪了?连领导们也不大见了。” “都到政府那边了呗。”毛旺边进门边接道。 几个人都哈哈一笑,再不往下说了。停了会儿,鲁小平道:“叶书记他们明天出发了吧?” “出发?到哪啊?”黄炳中问。 “怎么?连班长也不知道。不是到香港嘛。考察万盛,吴坤也去。”鲁小平说着望了望大家。黄炳中说:“我哪知道?这是领导们的事啊!不过,吴坤这小子这次可是……叶书记这点倒不错,没忘了司机。” 正说着,人大的司机李永久过来,探着头问:“怎么这么热闹呢?有什么新鲜的事?” 毛旺笑着,调侃道:“能有什么新鲜事?再新鲜也得过人大关啊。永久同志,好久不见了嘛。” 李永久摸摸头,拿出烟,给每人发了支:“不是不见我,而是你们县委的司机面子大,我见不着啊。一见,又挨批评。这不,就批评了。” “看看,看看,好个永久。学会赚口了。”鲁小平问是哪个大主任过来了,李永久说是梁天超梁主任。 毛旺凑到李永久边上,轻声问:“听说梁主任在外面还有个孩子,不是真的吧?”说着,拿眼瞟了眼门外。 李永久马上正色道:“可别瞎说。这事不是小事。领导干部的作风问题,是个严重问题。” 毛旺笑着:“我是瞎说。就当没听见,没听见,好了吧。” 事实上,就是李永久不说,大家都知道,人大的常务副主任梁天超梁主任在外面是另有女人的,甚至传说那女人就在人大内部。当然是谁,没有人会说出来。作风的事,可大可小。很多人一生在作风的钢丝上走,稳稳当当;而有些人一踏上作风的钢丝,顷刻就掉了下来。不是处理艺术的问题,而是运气的问题。人要倒霉,你躲也躲不过的。 梁天超在湖东算得上是一个老杆子了。从乡镇书记一直干到县委副书记,然后到人大当常务副主任。在湖东,很多干部都是梁天超提拔的。而且,他到了人大后,人大的威信明显提高了。各种视察,对政府的监督,搞得有声有色。如果撇开他的其他问题不说,单就工作能力,梁天超绝对算是县级干部中的佼佼者。早些年,他有过很多次机会交流到外县担任主要负责人,可他不愿意。他说的最有名的话是:转一圈还得打回来。那为什么要转?不是瞎折腾吗? 但这个人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湖东的干部都知道,梁天超为人洒脱,在男女问题上尢为开放。在乡镇时,据传跟妇联主席、广播员,甚至一些小学的女老师,都有广泛的接触;到了县直,也是经常传出些桃色新闻。可是这人也厉害,传了这么多年,也没人抓住什么小辫子,更没有哪个女的往组织上闹。在湖东私下里传着句话:要洒脱,就学习梁主任。阅尽风流不出事。谁要有这能耐,谁也去! 可谁敢说自己有这能耐呢? 李永久是梁天超的司机,其实不仅仅在人大是,以前在县委这边也是。甚至在之前梁天超在常务副县长任上时,他就是。一个司机,跟着一个固定的领导,转了三四个岗位,也不简单了。这里面既可以看出梁天超对李永久的信任,也可以看出梁天超这人在湖东是敢想敢为的。他要带着司机走,谁也拦不住。秦怀仁书记任人大常委会主任,基本上是不问事。秦书记一双规,人大就是梁天超梁主任说了算,程杰之不好问,宗荣更不好问。其他人,还有谁能问? 上周,人大开会,通过宗荣的代县长程序。据说通过是通过了,可是不能算十分顺利。在会上,梁天超就湖东现在的工作,给县政府提了若干质疑。对宗荣出任代县长,梁天超用了个词:组织意图。他是在会上公开讲的,连程杰之也表示了不同意见。但是,梁天超又说:服从组织安排是每个党员领导干部最起码的素质,因此,人大必须通过宗荣同志的代县长任命,而且必须是高票通过。 结果自然是没有出乎梁天超的意外:除了1票弃权,其余全数通过。 就是这一讲一通过之间,梁天超事实上给宗荣上了一课。你宗荣既然到政府了,作为政府的监督机构,人大的滋味现在就让你尝尝。免得以后有什么不妥时,你再出来说不知道。可千万别不把人大当回事啊! 李永久坐了会儿,又同大家说到前不久发生在邻县的一个故事。说一个审计局副局长突然失踪了,家里人找了好久也找不着。结果有一天,人们在一个公用车库里发现了他,是和一个女的一块的。发现时,两个人全身**,还在**状态中。 “真是做鬼也风流啊!”李永久叹道。 鲁小平凑近李永久看看:“我看永久同志也了不得,一脸的风流相。是不是羡慕人家了?” “我倒不是羡慕。羡慕死人,没意思。我只是说怎么能到死都还在**?怎么会呢?”李永久有些迷茫。 李红旗心想这不好解释,根本就没来得及撤出啊! 司机们都知道,冬天车里开着暖气,如果不打开车窗,有时是很危险的。排放的尾气,很快就会让人晕倒,而且等感觉到了,事实上已来不及自救了。这审计局副局长和那女的,一定是在**过程中,不知不觉地就走了的。不过这也好,没有痛苦,而且相拥而去。风流啊风流! “要是我,就不会在车里。那么个小地方,连手脚都伸不开,还做事?太寒碜了吧。”毛旺说着,李永久瞥了他一眼:“毛师傅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人家饿狠了,还管什么地方?天地做床,一样是爱嘛。” “高见!”吴坤竖起大拇指,说,“梁主任身边的人就是不一样,高见!” 李永久看见外面梁天超的身影一晃,就赶紧道:“我走了。” 黄炳中看着李永久的背影,笑道:“跟了梁天超十几年了……” 天又下起雪来了,今年雪下得早,而且密。湖东这个地方,很多年来,已经很少下雪了。即使下雪,也只是一场小雪而已。可是今年入冬来,已经是第三场雪了。有雪的冬天才像冬天,李红旗看着雪,就想起小时候在乡村上吃冰凌条的滋味。还有那些在雪地上印着鸿爪的小鸟…… 中午,李红旗刚准备休息,qq上跳出了顾燕。她在线上,李红旗一激动,马上下了床,打了招呼。顾燕说她正在网上查一点资料。 李红旗说那我不打扰你了。 顾燕说没关系的。我是一边查一边上qq的。 李红旗笑着说下雪了,好大的雪啊! 顾燕说白雪覆盖了一切! 李红旗说诗意。 顾燕笑了,说我喜欢下雪,在雪地里行走,有一种特别纯洁的感觉。 李红旗说我也是,特别是在空旷无人的雪地里,一个人走着走着,就感到天地广大,人心渺小了。 顾燕说没想到李师傅还这么哲理。 李红旗说见笑了,只是平时瞎想而已。关键是碰到了你,激发了我的想像。 顾燕沉默了会儿,说没出车? 李红旗说当然,出车了还能在这? 顾燕笑笑。 李红旗突然问有男朋友了吧? 顾燕愣了下,说没呢。 李红旗说真的? 顾燕说也算有吧。 李红旗呆了会儿,说他有福了。 顾燕又笑了笑,说我有事了。 李红旗说那好,再见。 说了再见,李红旗心里却是十分别扭和难过的。事实上,徐五四说过顾燕似乎是有男朋友的,但是由顾燕自己说出来,感觉就不一样了。他是谁?长得什么样?在哪里? 下午快下班时,李红旗打电话给徐五四,问他晚上有事不? 徐五四说没事,想喝酒?还是又想得点情报? 李红旗说两样都有,过来吧,在百福门,我等你。 雪渐渐停了,路上的积雪却很厚,脚踩在雪上,绵软而有弹性。街道两旁的灯光,因为雪的反衬,显得有几分迷茫,并且透过一缕缕说不出的风情。这使李红旗想起早年看过的一部日本电影,那里面全是雪,茫茫雪原,几个行走的乡村歌手,路旁热气腾腾的小酒店,唱着歌,逶迤而来的姑娘…… 先是李红旗和徐五四两个人喝,话说得差不多了,该交代的也交代了。人数便开始增加,程唐来了,接着是吴小黑,最后连翟军也来了。 翟军似乎有些忧郁,进来时已是满身酒气了。一坐下,又喝了一大杯啤酒。 李红旗问:“怎么了?不快活?” 翟军叹了口气:“怎么快活?中午同莫局到了省里,省厅对莫局的态度好像也……唉,看来真的……” “不会吧?事情也没这么糟吧?”李红旗道。 “怎么没有?有啊。”翟军说着,端起杯子,敬了李红旗一杯,“不过我得感谢红旗,以后还得多关照些。” 吴小黑在边上问:“翟哥是不是有什么事?跟兄弟们说说啊。” 翟军不作声。徐五四道:“不说也就算了。不过心里有事,可千万别一个人扛着。何况又不是你的事,你愁着也没用。” 李红旗回了翟军一杯酒,劝道:“也是,五四说得对。何必呢?” 酒喝完后,吴小黑建议去泡脚,说天冷,泡着舒服。李红旗却不干了,他想着早点回家,也许顾燕正在网上呢。翟军和李红旗一道往回走,翟军拍着李红旗肩膀,说:“兄弟啊,我可是一直跟着莫局的人,要是莫局倒了,唉,我也不可能再在公安混了。” “别这么想。他是他,你是你。你不就是司机吗?别太掺和了。”李红旗说的是实话,一个司机怕什么? 翟军说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啊,莫局的很多事我都知道。我不是怕我倒霉,而是怕莫局啊! “怕莫局?这事我就不懂了。” “你当然不懂,不过不懂好。红旗啊,我也就是一说,别放在心上。回吧。” 回到叔叔家,上了网,顾燕却不在。李红旗心一下子空落了。顾燕好像他胸口上的一颗痣,已经同他的心连在一起了。 这就是爱的感觉吧? 李红旗躺在**,听着窗外,似乎又传来下雪的声音了。听雪怀人,无限的寂寞就漫漫地笼罩了他。 天一放亮,李红旗出门一看,果真又是一夜大雪。瑞雪兆丰年哪! 到了单位,叶能文副书记的车子正好出门。吴坤对着李红旗按了下喇叭。进了办公室,毛旺说:“你看吴坤那劲头,足死了。不就是去趟香港吗?” 李红旗笑笑,问到香港怎么还开车过去?毛旺说是开车到省城,然后坐飞机。车子就放在机场的,回来时再取。 上午,程杰之书记过来了。他带着政府的陆县长、国土局局长,还有县委办的刘主任,一道到了湖东县城边上的外环路。车子在一大片空地上停下来,顾怀成顾总已经在等了。 李红旗拿眼瞄了瞄,顾燕不在。他站在边上,点了支烟。 顾怀成说:“就这块地,我交给政府了。” 陆县长笑着:“顾总怎么突然这么高姿态了?这一大片地,小两百亩吧?” 顾怀成一拍脑袋:“陆县长果然厉害,两百亩。当初来时,是两万一亩。我交给政府,原价。行吧?” 国土局黄局长道:“当然行。这你顾总不太……” 程杰之哈哈一笑:“老顾有那么好人?他是有目的的。跟大家说了吧。”说着,望了望顾怀成。顾怀成便把自己的想法一一地说了。说完,陆县长开玩笑说:“原来是套狼啊!” “怎么叫套狼?这一下子,政府这边可以得出让费好几百万的。”顾怀成道,“如果我一直放着,政府能得这几百万?这叫做双赢哪!” “双赢!哈哈,双赢!”陆县长看着程杰之副书记,程书记点点头,这就表明了他的态度是明朗的:支持。陆县长便向着黄局长,问:“怎么样?老黄。” “这事还得政府定。不过……”黄局长有点犹豫。 “不过什么?是不是比较难办?”程杰之一问,黄局长改口了:“只要政府定了,事情也不太难办。反正这事肯定得找省局,然后再按程序办就是了。” “这就好!”程杰之笑着,对顾怀成道,“就这么办吧。你们再商量一下具体的细节。我就不参加了。” 说完,程杰之就要上车,陆县长上来小声说:“这事可能还得给宗荣县长说说。” “你说吧,啊!”程杰之说着,身子已经跨进了车内。陆县长看得出来,很有些无奈。等程杰之的车子一走,他向着顾怀成道:“老顾啊,你这不是让我为难嘛!” 顾怀成问:“宗县长应该没问题吧?” “我觉得有点问题。”陆县长摇了摇头。 18 从深圳罗湖口岸进关后,香港的紫荆花便摇曳开放了。 吴坤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叹了句:“终于踏上了特区的土地!”到处都是车流、人流,忙碌而有秩序。可是在这秩序之下,还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啊! 孟查理走在前面,边走边给叶能文副书记介绍,说这是口岸的公共区,再往前,便是特区了。又问:“叶书记,以前来过香港吧?” “来过。”叶能文到香港不是一次两次了,基本上都是随团考察。这次出来的五个人中,可能除了吴坤,还有建设局的魏主任,其余人都来过。香港既是中国的特区,回归了,领导干部们焉能不来? “叶书记见多识广啊!”孟查理说着,望了望叶能文,又望望徐延高。徐延高说:“我们叶书记本身就是个博学家,欧洲、美洲都跑过了。不同文化、不同风情,叶书记是都了解的啊!” “了不得啦!”孟查理向着叶能文竖了下大拇指,“我们董事局的霍主席是个旅行家,这回与叶书记找到共同语言哪。我相信我们的项目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旅行家?”招商局胡局长问。 “是啦!目前,他大概跑了近50个国家了,每年都跑一两个的。非洲、美洲的蛮荒地带都去过。前几天刚从刚果回来。不过,他不仅仅是旅行,更是考察。”孟查理一脸敬仰的样子。 “啊,霍主席还有如此丰富的经历,不简单,不简单!”叶能文也赞叹道。 出了公共区,马上就见一个高个子的男人过来,迎着孟查理喊了声:“孟经理。我来接你们了。” 孟查理给叶能文副书记介绍说:“这是万盛的副总黄盛中黄总,这是叶书记,这是徐局长,这位是胡局长,还有这位……” 徐延高忙插话道:“这是魏主任,这是吴师傅。” 黄总同大家一一地握了手,笑道:“大家辛苦了,辛苦了。先到酒店休息吧。” 车子是一辆豪华宝马,吴坤看着,用手摸了摸车身:“好车,好车啊!”孟查理道:“以后项目谈成了,我们送一台这车给你们!不过,过关的关税可高啊!” 黄总自己开着车,也是宝马。叶能文副书记、徐延高和孟查理就坐那车上。路上,孟查理不断地给叶能文书记介绍沿路的景观,看得出来,孟查理在香港也混得久了。一问,孟查理竟是潮州人,十来岁时就到了香港,如今已快30年了。 “我们黄总可是地道的香港仔啰。”孟查理说,“黄总虽然出生在香港,十几岁时就到了英国。待到快30岁读了博士回来,就到霍主席这边来了,霍主席看重黄总啊!” 徐延高笑着:“就是。内地人十几岁往香港跑,香港人十几岁往英国跑。文化的差异性嘛!” 黄总插话道:“就是啦!文化是由低向高的转移,低层文化有对高层文化的依附性。不过现在好啦。香港回归了,文化统一了。中华文化还是博大精深的啦!” 叶书记点点头,对徐延高道:“香港的文化意识就是强,不像内地,文化正在……唉!没有文化怎么行哪?” “有良知的中国人都在呼吁,重建民族文化,势在必行的啦!”黄总话说得有理,可是后面的那个“啦”,委实让人有些难受。 叶能文心想,香港的企业家素质就是不一样。内地的很多企业家,都是泥腿子上岸,谈不上什么高素质的,更别说考虑什么文化的传承问题了。 车子在香港的人流和车流中行驶,黄总说先带着叶先生环岛跑一遍,看看香港的全貌嘛。叶能文说这当然好。车子上了中环,又到了太平山,孟查理介绍说那山上的那座别墅是李嘉诚老先生的。他是香港的地王,香港有一半的房产都是他的。还有那座看起来平平常常不起眼的别墅,那是刘德华的,里面可豪华了。香港名人大多在山上有别墅,当然,在铜锣湾那边,豪宅也是一幢一幢的。万盛的霍主席的豪宅就在那边的。 车子转了足足有两个小时,最后回到了维多利亚湾边的一幢高层酒店。 孟查理说:“叶书记就歇息在这里,可以吧?” 叶能文扫了眼,这酒店少说也是四星以上的,就连忙点头:“行,行!住的问题,只要一般就行了,不必要太浪费的。” “这不是浪费啊,叶书记是贵客,万盛当然要盛情招待嘛。”黄总笑道。 进了酒店,一看,果然是五星级。安排好后,黄总说他先有事,就请孟经理全程陪同。先休息,晚上再过来,请叶书记喝茶。叶能文说黄总先忙,请黄总把洽谈项目的时间尽量往前安排,拜托了。 黄总说这个好说,我请示下霍主席,争取明天吧。 吴坤和魏主任一个房间,徐延高和胡局长一个房间,叶书记单独一个房间,房间里装修豪华,推窗就是维多利亚海湾,下午的海风,吹进来,还有一股腥咸的味道。吴坤说:“真是大老板,接待就是上档次。” 魏主任说:“这酒店一晚上少说也得千儿八百吧?” “何止?香港哪是内地?我刚才在总台瞟了眼,标间一夜一千九百八十港元。像叶书记单独的房间,说不定三四千港元呢。”吴坤摸了摸红木的茶几,叹道,“精致,精致!省城那边也有一家五星级的酒店,我看档次就是不如这。” 这边,徐延高安顿好以后,马上来到叶能文书记的房间,问还行吧?叶书记说行,就是太…… 徐延高笑道:“这说明人家的诚意。香港人精明,生意没做,朋友先做了。” “这倒也是,一种文化吧。”叶书记问,“孟经理呢?” “他先有点事出去了。”徐延高道,“看来万盛的确实力不凡,我们这次有希望了。” 叶能文笑笑没有作声,然后叮嘱徐延高,再把相关资料整理下,免得明天见到霍主席,又来临时抱佛脚。 “这个请叶书记放心,没问题。”徐延高说着便出来,又到吴坤的房间转了下,让魏主任好好准备材料,千万不能出纰漏。 “这样的大公司,他们讲究的就是正规,可不能搞砸了啊!”徐延高一再地强调着。 魏主任说我知道,晚上再全面地看一遍,不就是优惠政策和基础条件嘛,不会出纰漏的,您放心好了。 徐延高一走,吴坤问魏主任,香港这地方晚上住宿安全不?会不会也像内地有些酒店,电话响个不停?魏主任说我没来过,哪里知道?不过,我来前问了些来过的人,他们说香港很正规,你要有想法,就直接到红灯区去。明码标价,交钱办事。 “其实我说,那也是税收的一种渠道。内地索性也开放了,还能多增加些收入。”吴坤刚说完,魏主任便道,“那还是社会主义?都像你那蓝色冰山,还了得?” 晚上,黄总过来,还带了一个年轻的姑娘,说是霍主席的侄女,公司的高管,美国哈佛的高材生。这姑娘生得有些混血,一双眼睛深邃而吸引人。见着叶能文书记一行,姑娘道:“其实我外婆家就在江南省,不过,我可没到江南去过。以后合作了,我就可以去看看外婆的江南省了。” “那当然欢迎,预祝我们合作成功。”叶书记握着霍小姐的手,半晌才放下。 酒宴就在十五楼,进了包厢,菜已上来了。黄总请叶书记坐主宾席,左边是霍小姐。霍小姐身上洒的香水味,一缕缕地直往叶书记的脑子里钻。 上了酒,黄总说:“这杯酒,先给叶先生一行接风的啦!欢迎你们来香港,来万盛考察。来,喝了。” 喝完后,黄总望着叶书记,问湖东现在的经济情况怎么样?叶书记便简单地说了说,黄总说:“不错的啦。去年我到江苏,那边的农村很富的啦。特别是什么……华……” “华西村。”徐延高补充道。 “对啦,华西村。富的啦!家家都有车,豪宅的啦!”黄总道,“香港现在寸土寸金,员工的薪酬也高的啦。所以我们万盛要将加工放到内地,就是看中了内地的优势哪。” “不错。我们湖东现在正在做好承接香港和广深产业转移的准备,这方面请黄总和霍小姐还要多多关照啊!”叶能文副书记端起杯子,敬了杯酒。 霍小姐笑着,“叶先生一看就是个文化人。现在内地这样的领导不多啊!我敬叶先生一杯。”说着,轻轻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叶能文却喝干了,黄总在旁边道:“叶先生好酒量的啦!我再来陪一杯。” 酒酣耳热,大家谈到内地的招商引资。黄总一挥手:“我不赞成的啦!商哪是招的?首先要安商嘛。我们不少企业到了内地,一投资就死了。这怎么行的啦?” “黄总说的极是。内地确实存在着这样的情况。不过,湖东不会。我们确定的思路是:先栽梧桐树,再引好凤凰。万盛就是我们要引的好凤凰,我们的树早栽好了,就等着你们去安家呢。”叶能文笑道,“湖东要的是待得长久的凤凰,而不是那种一飞即过的小鸟。” “哈哈,叶先生这话正合我意的啦!我们就是要谈长期合作,怕就怕一刀宰了就走人的啦!可怕。”黄总拉着霍小姐的手,说,“我们一道来敬叶先生啦,还有查理。来!” 叶能文和徐延高,还有其他人都站了起来,端着杯子。黄总道:“不必的啦,不过,既然叶先生站了,我们也站了吧!” 酒喝完后,叶书记问黄总什么时候能跟霍主席当面谈谈。黄总说霍主席正在澳洲,跟澳洲政府谈一个合作项目。晚上稍晚些的飞机回香港。我已经电话里给他汇报了,他说暂且定在明天下午吧,等他通知。到时我再过来接叶先生。晚上请孟经理陪你们游维多利亚海湾,好好享受的啦。 叶能文道了声谢,黄总带着霍小姐要走。霍小姐走了几步,却回过头来,说很久没看维多利亚海湾了,索性陪叶先生一道,再游一次。不知道叶先生欢不欢迎? 欢迎,当然欢迎!叶能文笑着,霍小姐身上的香水味又漫过来了。 游艇在维多利亚海湾上慢慢行驶,香港的美在夜晚更加曼妙了。霍小姐靠着叶能文副书记,指点着他,这儿是特区政府,那边是香港大剧院,还有更远些的,是香港新机场。向上看,那些映着高空一片明亮的,是太平山。 叶能文一边闻着她身上的香水气味,一边听她讲话。轻柔的话语,在海风中慢慢地沁入到心里,变成了无数让人沉醉的音符…… 从游艇下来后,孟经理提议大家去喝一杯茶。叶能文副书记说太晚了,明天吧。霍小姐笑道:“叶先生毕竟是领导干部嘛,注意影响啊。好,明天我再请叶先生喝茶。” “那现在就谢谢了。”叶能文说。 回到酒店,吴坤笑着对魏主任说:“看来,那霍小姐不是一般的角色啊。” “当然不一般,海归能一般吗?”魏主任向吴坤做了个手势,问叶书记是不是喜欢一点那个…… “什么?那个?好像不是太……当然,男人嘛,哈哈。”吴坤欲隐还显了。 “不然,我看叶书记对霍小姐有点晕乎了,我真怕他同意晚上去喝茶呢。”魏主任说徐延高局长也一直当心,好在最后时刻叶大书记还是做出了正确而伟大的选择。 吴坤道:“人家是领导,领导的水平就体现在这关键时刻。不然怎么叫领导?” 第二天上午,孟经理过来又开车带着叶能文副书记一行,专程过海到澳门去转了一圈。吃了中饭回头,在酒店里休息了一会儿,黄总过来了。说霍主席下午五点有空,请叶书记过去面谈。 “怎么?就叶书记一个人?”徐延高问。 “霍主席是这样吩咐了的。他不喜欢见很多人。”黄总说,“其实叶先生一人去就行了,见见面,谈个意向。剩下的就是我们再细谈。但是这事,没有霍主席同意,是万万不行的。”黄总上前来贴着叶书记的耳朵小声说:“其实这两天还有一班大陆的考察团队在香港,霍主席因为时间和孟经理的介绍,已经不准备见他们了。” “那得谢谢霍主席。延高啊,我就一个人去吧,你们等消息。”叶能文想,香港这么一个大地方,一个人去还能出事?何况他们还有人在陪着其他人,他光身一个,能出什么事?既然来招商,首先就得相信别人。一开始就怀疑人家,还谈何诚信? 下午四点,叶能文副书记整理了下行头,坐着黄总的宝马,出了酒店。车子一直向南,七拐八弯走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才到了一幢大楼前。下了车,叶能文一看,这不是家酒店吗?就问黄总怎么在酒店了?黄总拍拍叶书记的肩膀:“叶先生,这你就不懂的啦。香港的大佬都是在五星级酒店包房的啦。霍主席回港,基本上就在这里接待贵客的啦。”“啊,原来是这样。”叶能文随着黄总上了电梯,到了17层。黄总叩了叩房门,里面出来一个侍应生打扮的人,黄总问:“霍主席有空吧?预约的。” 侍应生说稍等,里面正有一拨人在谈生意,听说也是内地的。 黄总领着叶能文,在外面的沙发上坐了会儿。黄总说:“霍主席不喜欢讲空话,所以请叶先生待会儿说话注意点的啦。” “谢谢提醒。”叶能文想香港人哪有时间讲空话?不像内地,不讲空话,时间怎么打发? 不一会儿,出来三四个人,一看就是内地人打扮,同黄总点了点头。黄总说我们进去吧。 屋内其实十分宽敞,一进门,转过一个小过道,眼前猛地闪出一大面落地长窗,远处,大海上船帆点点,再远处,正是铜锣湾高耸的建筑。里面坐着三个人,黄总领着叶能文,到一个满脸红光、头发花白的男人面前,介绍说:“这是霍主席。”又用粤语对着霍主席说了一通。霍主席点点头,道:“坐啦,叶先生。” 叶能文坐下来,侍应生上了茶,他将早已准备好的资料和湖东的优惠政策,递给霍主席,又口头简要地复述了一遍。霍主席听完了,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向叶能文介绍说,另外两个人,一个是澳门的大佬吴总,另一个是龙哥。 叶能文一一地打了招呼,霍主席翻了翻资料:“内地人会搞这个的啦。刚才也有的嘛。万盛是肯定要在大陆投资的,可是我很担心哪,听说环境不是太好的啦。叶先生,你是政府官员,应该清楚啦。” “请霍主席放心,环境不好,只是极个别地方。我们湖东,在环境上应该是绝对优化的,详细的政策我刚才也说了,都可以写进协议的。我们保证能做到。”叶能文说完,黄总在边上也说:“查理也了解了一下的啦,叶先生所在的湖东是很理想的啊!” 霍主席站起来,招呼叶能文,跟他到里面去。里面是个小间,摆设也十分高档。霍主席关了门,示意叶能文坐下来,说:“叶先生,大陆的情况我也了解的啦。我觉得湖东也不错,我有信心。但是,我还是不太放心的啦。我想,这个项目如果能政府参股,我就没什么担心的啦。” “政府参股?” “是的啦。政府出资百分之三十,我们出百分之七十。政府可以以土地入股的啦,其实不用出现的。你叶先生也可以担任我们的投资顾问的啦,我们绝对为你保密。” “这个没有必要。也是不合法的。大陆严禁领导干部这样做的。” “没关系的啦。我们在海南的分厂,就是海南的一个副市长暗地里担任顾问的啦。平时不出面,主要是照应照应的啦。叶先生合适,如果不答应,我就没多少信心的啦!” “也好,只要霍主席能到湖东投资,好说,好说。”叶能文想大不了跟组织上汇报下,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不就行了。 霍主席站起来,握了握叶能文的手:“就这样谈定的啦,细节上由他们跟你谈吧。晚上我请叶先生吃个便餐,没事情吧?” “那就谢谢霍主席了。”叶能文心上想这事总算有眉目了,哪像研讨会上那些人的担忧。这样的大项目到了湖东,虽然他不是县长,也算是湖东最有贡献的人了。宗荣,还有程杰之,大概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吧? 回到厅里,大家坐着,霍主席说吃饭时间还早,今天正好叶先生来,我们来小玩会儿,等着吃饭,如何? 吴总、龙哥都说霍主席难得这一会儿清闲,我们理当陪着。霍主席问叶先生:“梭哈会玩的啦?” 叶能文说不会,黄总上来说其实就是每人发五张牌,比点子大小。谁大谁赢,简单。既然霍主席有兴趣,叶先生就陪着边学边玩吧。至于钱,我给你。说着,黄总就从包里拿出一沓子钱来,放到叶能文面前,说输了算我的,赢了算叶先生的。尽管玩,开心的啦! 话说到这分上,钱也有了,霍主席正望着自己,叶能文只好上阵了。一两圈玩下来,规则就熟悉了。很快,他面前的钱不仅没少,反而增加了厚厚一层。黄总在边上道:“叶先生智商高的啦,一玩就会。现在赢了十几万的啦。” 叶能文吓一跳,赢十几万了?赶紧道:“算了吧,不玩了。” 霍主席笑着边发牌边说:“就最后一圈的啦,玩完吃饭。” 吴总说既然是最后一圈,我跟100万;霍主席说我跟200万吧。龙哥看了看叶能文,放了300万在圈子里。叶能文还没明白过来,牌已经发出来了。他拿起五张牌,奇迹似的,竟然是五张最小的点子。他把牌放在桌前,看着其他人亮牌。结果,龙哥的点数最大。吴总叹了口气,将钱推给龙哥,同时从口袋里拿出支票,刷刷地就开了张300万的支票,递给了龙哥。 叶能文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霍主席也站起来了,对黄总道:“把我的支票拿过来的啦,愿赌服输的啦!” 霍主席的支票也开好递给了龙哥。叶能文却在呆着,龙哥道:“叶先生,拿钱的啦。” “钱?什么钱?不是说好玩儿的吗?怎么要钱?”叶能文红了脸道。 龙哥冷笑了下:“玩?在香港的地盘上,我还没见过谁输了钱不给我的?快给吧。” 霍主席这时也站过来,拉着叶能文又进了小间:“就给了的啦。香港不同于大陆,不给是不行的啦。你看我和吴总,不都……这样吧,先给了,然后在我的投资中再还给叶先生好哪。” “这哪行?不行!”叶能文坚决道。 霍主席脸色一变,出门就和吴总一道走了。黄总也开门出去了。叶能文正要跟着走,却被龙哥拦住了。叶能文说:“你们这……这……这不是诈骗吗?” “诈骗?谁说的?是你叶先生愿赌,我们何来诈骗?你想赖账?听着,在香港,你不交钱,我可以把你送到海里喂鱼的。信不?”龙哥打了个电话,几分钟后就进来三四个男子,个个一脸恶相。叶能文知道今天自己是进了局了,进了一个天大的局了。 当下的处境,走为上。但是,要走,不出钱是万万不可能的。龙哥在边上道:“叶先生也是明白人,让人打钱到这个账号上就行。”说着递过来一张写着账号的卡片。叶能文看了眼,闭上眼,痛苦地思考了足足有十分钟。其间,龙哥边上的人,在他的背上狠狠地擂了两拳。他痛得低下了腰,就在低腰的那一刻,他决定给颜二昌打电话,让他迅速打一部分钱过来,救他出去要紧。 电话很快打通了,颜二昌听到是叶书记,赶紧问什么事?叶能文说快给我打50万过来,我有急事。颜二昌说怎么了?遇到土匪了?我去啊,我颜二昌还怕土匪? 不是这么回事,你快把钱打过来就行。叶能文说着报了账号,龙哥在边上示意他300万,他摇了摇头。龙哥等他报完放下电话,又让他写了张250万的欠条。又坐了一个小时,在再次电话确认款已打过来后,龙哥对叶能文挥挥手,说:“你可以走了。我派个人送你回去。记着,欠条在我这。一个共产党的领导干部,对这赌博的欠条,还是有感觉的吧。回去好好筹款,不然我会把它寄到你们纪委的。” 叶能文头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了酒店,又是如何上了车。当他回到住宿的酒店时,再打孟查理的电话,关机了。黄总的电话,也关机。霍小姐昨晚上悄悄留给他的电话,还是关机。他一下子瘫坐在大厅的沙发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 19 李红旗刚到办公室,就听见姚和平主任在楼上喊左安副主任上去。胡约拿着茶杯,正从楼梯上下来。李红旗问:“姚主任有事?平时可是小声小气的。” “发火了。”胡约说,“昨晚上鲁小平私自用车,喝了酒后出去,撞人了。” “啊,有这事?怎么搞的?鲁师傅也是,喝酒后怎么能……”李红旗叹道。 黄炳中也进来了,他早知道了鲁小平的事,有些幸灾乐祸地笑着:“好家伙,终于干上了。再喝酒也不能撞人嘛,活该!” 李红旗觉得这话也不厚道,但是想想鲁小平平时,觉得黄炳中也不太过分。 毛旺是一路嚼着油条跑着进来的,一进来就咋呼道:“那人残了,唉,残了。怎么撞到油条锅上去了呢?” “怎么撞上的?问鲁小平去,他知道。”黄炳中揶揄道。 毛旺说昨晚上他正和几个朋友吃夜宵,就听说县委办的小车子撞翻了路边的油条摊子,油撒了一地,油条摊的摊主被热油给烫得在地上打滚,脚似乎也被压了下,送医院了。他赶紧一打听,说是多少多少号车子,他知道是鲁小平了。听说撞人后,鲁小平的车子还向前开了10米,撞在路边的树上。他似乎在里面睡着了。 “没有其他人?就他一个?”李红旗问。 “有,都醉了。醉鬼帮醉鬼,越帮越忙哪。据说后来撞到树上,就是另一个打方向打的。车子不知撞得怎样了?领导知道了吧?”毛旺问。 李红旗说:“早知道了。刚才姚主任正在发火呢。” 毛旺笑着:“好,也是该整整了。” 不一会儿,鲁小平过来了,脸上的神色自然有些不太对头。往椅子上一坐,叹了口气。其他三个人也不问。大家干坐着。一直到左安副主任下来。左主任说:“刚才姚主任发话了,从今天开始,县委办的小车晚上除领导办事外,一律不准出县委大门。私自用车并且造成后果的,一律由司机自行承担。” 鲁小平望了望左安,似乎想说话,却又没开口。临走时,左主任道:“鲁师傅车在修吧?其余问题你自己到保险去办理。另外,将具体情况写个报告,姚主任要。” “好,好的。车子问题不大,下午就可以修好的。其余的我自己办吧。报告就写。”鲁小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听话过。他的手一直在挠头发,好像头发里藏着什么秘密,或者是有什么能使他镇定的东西一般。 左安对着李红旗道:“杰之书记马上要下去,你准备一下。” 李红旗出了大楼门,将车子又擦了一遍。正擦着,听见人喊:“李师傅好啊!” 不用抬头,李红旗也知道这是顾燕。她的声音已在脑海里萦回了一圈又一圈,深深地刻进去了。李红旗抬起头,脸红着,问:“怎么?进去有事?” “找一下程书记,送个材料。”顾燕问,“要出去啊?” 李红旗说程书记待会儿要用车,顾燕说那我得赶紧上去,不然程叔叔就走了。李红旗说你上去吧。顾燕一笑,进门去了。 李红旗心里突突地跳,其实昨天晚上,他还和顾燕在网上聊了一会儿。顾燕说她回到日出实业后,原来的很多同学都不太来往了。企业又忙,有时也很心烦。而且,现在日出的情况也不好,更重要的是做一个企业,要不断地和官场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说老实话,我不喜欢,也不太适应。” 李红旗表示赞同,他打比方说自己是个县委司机,有时碰到一些人,说出的话都让人难受。可是也得忍着。工作吧,“有时候,人不都是能自由地生活着的。” “说得太好了,我没想到你很有思想。”顾燕送了一朵小花。 李红旗说让女士送花,我怪不好意思的。还是我送你吧,说着,就送了一朵玫瑰。 顾燕又笑了下,说谢谢。 想到这,李红旗站在车旁,又笑了下。这个开头不错,不过那毕竟是网络上的。真的到了现实生活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真正地送顾燕一朵玫瑰呢? 程杰之副书记和顾燕一道,说说笑笑地出来了。程杰之问:“有车吧?” “有,您走吧。”程杰之上了车,李红旗朝顾燕笑了笑,顾燕也轻轻一笑,李红旗感到自己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 程杰之说:“到公安局。” 李红旗没有说什么,车子向着公安局驶去。很快就到了,停了车,并没有人出来迎接。李红旗有些纳闷,程杰之却下来了,说:“红旗,也下来吧,陪我走走。” 两个人穿过公安局的大院,往里走。就听见有人“咚咚”地往外跑,接着,就听到人说:“程书记好。您来公安,怎么也不打个招呼?莫局正在开会。您也上去,我去喊他。” 来人是公安局的办公室副主任小仇,他刚才从窗子里看见了程杰之和李红旗,赶紧下来了。 程杰之说:“不忙,不忙。我们先走走,等莫局把会开了吧。” “这哪行,我去喊。”说着,小仇已经“咚咚”上楼去了。三分钟后,莫天来出现在楼梯拐角处,迎着程杰之副书记道:“杰之书记来视察,也不先说一声。被动了,被动了。快,请!” 程杰之哈哈一笑:“你个大公安局长,谁敢惊动你啊?我只是走走看看,没事的。” “怎么?领导看来对我有想法啊。不然怎么说这样的话?”莫天来似是玩笑又很认真地道,“公安工作肯定有不足的地方,我们怕就怕领导不批评,放之任之。公安需要领导的关心哪!” 上了四楼,到了莫天来办公室。一幅巨大的照片挂在正墙上,上面是莫天来参加全省打黑英雄报告会做报告时的镜头。莫天来浓眉大眼,英气逼人。旁边是省主要领导接见报告团成员时的图片,莫天来戴着功勋章,手捧鲜花,紧靠在领导身边。 程杰之看了看,笑着:“莫局是英雄啊!英雄!” “都是以前的事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啰。”莫天来请程书记坐下,然后递过烟,又让人给上了茶。才问,“程书记来公安是有事吧?程书记这么忙……” “是有事啊!我在有些地方听说,公安就是小社会,就是小政府,莫局在湖东说了算,有这回事吧?”程杰之一说话,就亮了天窗。 莫天来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不过立即镇定了,笑道:“我有这么大能耐?公安局有这么大能耐?再怎么着,公安也是在县委政府的领导下工作,好歹我也是个党员干部嘛。程书记听的这话,可是严重的问题啊。可大可小,了不得啊!” 李红旗心里也纳闷,程书记平时说话一向含蓄,怎么刚才那话讲得那么冲?正想着,走廊上翟军的影子一晃,李红旗没有起身。程杰之喝了口茶:“我也是听说嘛。没事实的话,说说而已。不过,最近群众对公安有很多反映哪。前几天,我在信访值班,就有人去上访。说你们给颜二昌撑腰。我想,不会的吧?” “这个怎么会?书记啊,公安工作面广,少不得得罪人。说我们给颜二昌撑腰,这不笑话?他还是人大代表呢,要我们撑腰?不需要啊。何况他也是个合法企业家,又不是……”莫天来停了下,望着程杰之,“唉,公安工作难做啊。头几年,我还雄心勃勃,现在可是渐生退意了啊!” “哈哈,渐生退意?这是你莫局说的?”程杰之指着墙上的照片,“你要退,他们还不答应呢。” 莫天来点点头,有些解嘲道:“盛名之下啊,盛名之下……” 李红旗正听着两个人说话,手机响了,是翟军。他没有接,他知道翟军一定就在外面,便拿着手机出来,翟军果然站在走廊上。一见李红旗,翟军问程书记怎么突然跑到公安来了?有事? 我怎么知道?领导的事……李红旗说,好像只是过来看看,没什么别的。 没别的?翟军问。 李红旗说真没别的,不放心,进去听听不就得了。 翟军笑着递上烟,拍拍李红旗的肩膀,听说你看上顾燕了? 谁说的?李红旗一激灵。 徐五四说的,需不需要哥们儿儿帮忙?翟军又问。 李红旗道;这事怎么帮忙?你们就别掺和了。 翟军坏笑着,说哥们儿清楚,这丫头不错。不过也不太好弄哪,多花点心思。不能太皮薄了啊! 什么怪话?不说了。李红旗正要进去,程杰之副书记已经出来了。莫天来跟在后面,两个人也不作声,一直到了楼下,程杰之说:“注意点吧,公安工作可是全县人民都在盯着的啊!” “谢谢程书记,我知道,知道。”莫天来一脸上都是笑,虽然那笑有些勉强。 回县委的路上,程杰之一直闭着眼,听着民乐。李红旗心想,程书记今天怎么突然来这一下子呢?最近,程杰之副书记的心情似乎调整过来了。宗荣副书记到政府后,他在家休息了几天,很快就上班了。而且一上班,李红旗发现,程书记跑得比原来勤了,这一周,从周一到今天周五,他一天也没歇过。今天没下乡,可是到公安来了。程书记的心里到底想些什么呢?真的一个领导很快就能将官场上的一场争斗,消化得没有痕迹了吗? 这也许正是领导的高明吧,或许正是领导的高尚! 快到县委大门口时,程杰之副书记接了个电话,似乎是纪委的朴格书记。只听见程书记道:“这事不会吧?有这么严重?他们怎么知道调查组住址的呢?” 朴格说:“他们给调查组每个成员的房间各放了五万块钱和一把刀子。” “钱和刀子?”程杰之问。 “是啊,钱和刀子。这用意很明显,收买和威胁。”朴格道,“不过,调查组的同志都是办过大案的,这点事算不了什么。当然也看出了他们的嚣张。” 程杰之沉思了会儿,说:“这事暂时保密,不要对外公开。静观其变吧。” 朴格说:“我已给省厅汇报了下,他们的意见也是这样的。不过,省厅从别的地方调来了便衣,必要的安全防范也是应该的。” “这就好!”程杰之放了电话,叹道,“嚣张!太嚣张了!” 回到办公室,鲁小平正坐在桌子前写报告,李红旗看到他写了个开头,再下面就没字了。鲁小平抬起头:“红旗,这报告怎么写啊?说说看。” “我怎么知道怎么写?又不是我撞的。”李红旗打马虎了。 鲁小平低下头又写了几个字,李红旗正喝着茶,就听见外面有人喊:“红旗,红旗!李红旗!” “谁啊?”李红旗伸头望望,却没有人。心想谁喊呢?就见大厅外有人一闪,李红旗赶紧出来。来的是个40多岁的男人,长得也还周正,一双眼睛却好巴巴的。李红旗问:“是你喊我?” 来人小声道:“是我,红旗,我是村里的李大寒,现在的村委会主任,也就是村长。听说你在县委跟在领导后面了,因此找你办点事。” “找我办事?”这李红旗还是头遭遇到,就问什么事。李大寒说:“这样吧,也快吃饭了,中午村里请客,我们边吃边谈。” 李红旗没必要了吧,有什么事说吧。李大寒说这怎么行,村里书记还在饭店里等着李科长呢。这一会儿,李红旗从“红旗”成了“科长”了。 李红旗还想推辞,李大寒却拉着他往外走了。李红旗说这样吧,在哪个饭店,我待会儿过去。李大寒说就在百福门,我们等你。一准过来啊!我们来前可是跟你老娘说好了的,她让我们找你呢。 李红旗心里一颤,连老娘都出面了,这事看来非办不可了。 下了班,李红旗就到了百福门,里面已经坐了四五个人。其中一个矮胖的男人站起来,自我介绍说他是村里的书记,叫盖可舟。李红旗觉得这人有印象,当年参军时,好像找过他。那次是老娘带着烟酒,领着他,去书记家的。本来,这几年农村参军,已经不需要再找什么人了。可是李红旗参军时他叔叔在户口上做了点手脚,这就必须先要让村里同意了才好办。正因为村里同意了,叔叔才做成了手脚。导致的最直接的结果是李红旗转业回来,凭着城镇户口得到了安置。 盖可舟递过烟,说:“坐,请坐。李科长现在在县委办,我们村里的事就好办了。大家说是吧?” 李大寒一脸的笑容:“当然是,李科长哪,都是同村人,我们就先把话说了,再喝酒不迟。” 李红旗说:“也好,有什么事我能办到的,一定替村里办。” 盖可舟一拍大腿:“好,李科长爽快。是这样的,村里最近正在搞村村通工程,就是修油路。本来是修到村部的,可是村民们都说太短了,要求修到几个中心村庄。我们算了下,要是修到中心村庄,起码还得五六十万块钱。李科长,这事要是放在以前哪,我们肯定找李局长了。可是现在……你也知道,人走茶凉,没办法。就只好找你了,你在县委,说句话管用。” 李红旗顿了下:“这事……恐怕不太好办吧?” “没什么不好办的。只要李科长跟交通的施局长说声,保准能成。”李大寒道,“要是有什么开支,村里来出。只要李科长卖个面子就行了。” 李红旗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到县委办这么长时间来,他还真的没有为别人办过什么事。虽然交通的施局长他也熟悉,见了面也客客气气的。但是真要找这事,把握性有多大,还真的拿不准。 盖可舟见李红旗犹豫,就笑道:“这样吧,现在就请李科长给施局长打个电话,讨个条子,如果行,再说;真不行,就算了。” 李红旗想这办法也不错,就拨了施局长的手机。一通,施局长道:“李师傅啊,好啊,有什么吩咐?” 李红旗一惊,施局长居然一下子就听出自己是李红旗来,了不得。就先打了个招呼,然后委婉地将事情说了。一边说,心里一边打着摆子。等说完,施局长笑道:“这事嘛,哈哈,我记着。好吧?李师傅的事,我们尽力,好吧。你让村里人直接找我,好吧?” “好的,好!我下午就让他们过去。”李红旗放了电话,将施局长的意思一说,大家一阵高兴。李大寒说:“还是县委的人管用,村里人会记着李科长的。” 吃饭时,村里的几位喝酒。李红旗坚决不喝,说是下午要出车,就是不出车,还有规定。盖可舟说那就不强求了,以后回村里,再请李科长好好喝一回。席间,盖可舟就谈到了当年李红旗参军的事儿,说他顶了多大的压力。事情办了,现在不是有回报了吗?可见眼光一定要长远,不能只看眼前一小块的。 吃完饭,李红旗也不回叔叔家了,就一个人沿着街道慢慢地往办公室走。虽然已是深冬,可是暖冬天气,并不太冷。路边的樟树,叶子仍然是绿郁的,香气仍然是清甜的…… 李红旗又想起顾燕了,就给她发了个短信: 冬日暖阳,愿你像阳光般温暖! 短信发出后,李红旗抬头看了看太阳。冬日暖阳,宁静而温暖。儿时,他有时逃学,就躺在阳光下的草坡上睡觉,醒了就看太阳。那太阳里有七彩的绸子在飘,飘着飘着,就幻化成了无数飞舞的蝴蝶…… 到了办公室,李红旗掏出手机,没有声息。他就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倚着椅子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看见顾燕像一只蝴蝶般越飞越远,越飞越高,一直飞到了他看不见、够不着的云层中去了。 他伸出手,想要留住顾燕,却被桌子使劲地碰了下,疼得他一下子醒了。 两点了,快上班了。 这一个下午,李红旗心神不宁,像小学四年级时丢了堂姐送他的钢笔一样。一直到下班,他接到了李大寒打来的电话,说他们去见了施局长,也表示了点意思。施局长答应先给村里安排一段路,以后再分期安排。 “谢谢你了,李科长。”李大寒说,“路通了,你下次回去车子就可以直接开到家门口了。” 20 坐在电脑前,李红旗突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单。就在五分钟前,顾燕告诉他:她刚从上海回来。李红旗问:到上海出公差吗?顾燕说不是,是私事。李红旗问私事?顾燕说是去看一个大学同学。李红旗问男同学?顾燕说是的。 李红旗沉默了会儿,顾燕说我很矛盾,他让我也到上海去,可是父亲不同意。 啊!李红旗叹了声,心里却一疼。问他是你男朋友? 也不能算,刚开始吧。顾燕说。 啊!李红旗又叹了声,心里又一疼。 后来顾燕下线了。李红旗却怀疑她是不是隐身了,也许正和上海的那个男人聊着呢。 心疼!李红旗第一次感到了钻骨的心疼。孤单开始袭上来,他好像进入了无边无际的大海,一个人,被海浪抛扔着,摔打着,却找不到岸。先前一直看见并憧憬的岸,正在远离、消失…… 酒,他想喝酒了。 出了门,李红旗随便找了个小酒店。里面坐着几个正在喝酒的年轻人,一边喝酒一边打牌。李红旗本来想退出来,但想了想,还是进去了。坐在最靠里边的位置上,他要了两瓶啤酒和一个小菜。喝了一杯,啤酒却是苦的,苦得无法下咽。 正皱眉,手机响了,是翟军。翟军让他到百福门去,请他喝酒。 “不了,我正在喝呢?”李红旗道。 “跟谁?怎么都不喊我翟大头了?”翟军问。 李红旗喝下去的啤酒,又冒了一口上来:“我一个人喝呢?找你干什么?” “一个人喝?有烦恼的事吧?那可不行。在哪?兄弟去陪你。”接着就听见翟军在电话那头对着人说,“我先走了,哥们儿有事。” 李红旗赶紧劝翟军别来了,翟军说那怎么行?我不能看着哥们儿一个人喝闷酒。又问李红旗在哪?李红旗只好说了,不到十分钟,翟军开着车子呼地过来了。一个人,手里还拎着一个大袋子。 李红旗说:“我让你别来,唉,真是……” “我不来?你一个喝死了谁找?什么事,说!看我能不能帮一把?”翟军坐下就倒了杯啤酒,一咕噜喝了,说,“比白酒好,那货太辣。” 李红旗也喝了一杯,这回酒不再像刚才那么苦了。 翟军看了看李红旗的脸:“是谈恋爱了吧?是不是为日出那……” “别瞎说,别!”李红旗赶紧制止了,但是,嘴上是制止了,心里却有一千个理由,要找个人倾诉。望着翟军焦急的样子,李红旗点点头:“她有男朋友了。” “有男朋友了?那就算了呗。隔天,兄弟给你介绍一个,保比她好。” “那不。我就是觉得她……唉!就是感到舒服。想得慌。” “你是陷进去了,陷进去了。她谈了多长时间了?” “她说才开始,是大学同学,在上海。” 翟军端着杯子,看着啤酒的气沫往上飞升,然后又望了望李红旗:“这就好办,才谈,不是还没定嘛。好办!明儿我问问五四,搞清楚情况,让它黄了不就成了?” “黄了?谁黄了?”李红旗瞪大了眼睛。 “还能有谁黄?让那上海的小子黄了嘛。不黄,你怎么能上?这事包我身上了,我来操作。哥们儿在公安,这点事有经验。”翟军说着给李红旗倒了杯酒,“既然兄弟愿意吊在这一棵树上,我就把这棵树弄给你。” “这……不妥吧,不妥!”李红旗嗫嚅着。 翟军眼一瞪:“有什么不妥?爱情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的。” “这倒也是。”李红旗咕噜了一杯酒,问翟军有什么办法。翟军说这你就别管了,我来帮你,你到时享受就成了。 啤酒涨肚,尿多,李红旗急着上了趟厕所,回来,翟军又叫了好几瓶酒。两个人加了菜,继续喝。李红旗问:“莫局的事……” “这个……可能是有问题啊。莫局看来也着急。昨天一个人开车到省里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湖东呢。” “真有事?” “谁没有事?真查起来,谁都有事。不过没查罢了。莫局这几年也是,跟二颜……唉,不说了,不说了。” “二颜?”李红旗诧异地问。 翟军道:“就是啊。这跟叶书记也有关哪!莫局现在……不过,要倒不是一棵树,还有更大的树呢。” “昨天我听程书记接电话,好像有人给调查组送了钱和刀子。” “钱和刀子?谁送的?” “这我哪知道?肯定是与调查组有关的人送的。钱,是拉拢;刀子,就是威胁了吧?是不是?” “这太……太冒失了。要坏事的。唉,要是莫局知道,一定急死了。” “这个可不能乱往外说,泄露了,我可要负责的。” “放心,我有那么呆?不会说的。放心。喝酒,喝!” 喝完酒,回到叔叔家,已经是十二点半了。叔叔正起来小解,问李红旗怎么现在才回来。李红旗说几个朋友聊天,聊着聊着就晚了。叔叔说也老大不小了,可别跟社会上闲散人员混,你是县委办的司机,要注意影响,知道吧? 知道。李红旗答道。 酒醉好睡,一夜无梦。 第二天到办公室,李红旗感到头有些晕了。还是昨晚酒多了些,一觉睡了,解了部分,但酒精还在起作用。鲁小平哼着歌,慢慢地踱进来。李红旗问:“事情处理好了?” “好了,保险公司赔了。”鲁小平道。 撞车事件发生后,鲁小平一下子老实多了。司机最怕的就是出事,一出事,在别的司机面前就抬不起头。虽然天下有一半的司机,都出过或大或小的事,但像酒后开车,撞翻了油条摊子的,可能也就鲁小平一个人。黄炳中就笑他:你开你的车,怎么看着人家炸油条也不顺眼?不顺眼就不顺眼,也不能撞嘛?那油多烫?还有那油条?惹你招你了? 谁也没惹,谁也没招,就是酒多了,车子把不住了。我有什么办法?鲁小平无奈地摊了摊手。 也是,酒多误事啊! 乔志成背着个大包,边进来边喊:“出去招商啰!” 鲁小平看看他,“你也招商?招女人吧?” “真的招商?马上就走,到北京。我一个战友在那,开了家公司。我去把他招过来。不然,车没得开,我不真的失业了?”乔志成说着,发了烟,“以后兄弟我发了,也请大家喝酒!” 李红旗和鲁小平都笑,乔志成上去了,说要给姚主任打个招呼。鲁小平说:“就他?也招商?叶书记出去都没招成,就他?” “什么没招成?叶书记不是还没回来嘛?”李红旗问。 鲁小平抽了口烟,然后将烟圈吐得老高:“回来了。商没招成,说对方提出的条件太苛刻,没法招。其实我看,是人家不愿意。听说已经回到省城了,下午就可以到家。” “吴坤倒不错,赚着玩了一趟香港。”李红旗停了下,“不过时间好像也太短了,不是才四五天吗?” “就是,高效率啊!”鲁小平说,“叶书记心里急啊,湖东这边的事,说不定就挂上了他呢。” “这……什么事挂上了他啊?”李红旗轻轻问。 鲁小平笑着:“能有什么事?莫天来的事,颜二的事呗。” “不会吧,不会的!”李红旗望了望门外,鲁小平说:“会的。我听纪委的小杨说的。昨晚上我们在一块吃饭。” “啊!”李红旗不说话了。 刘奇卫副主任夹着一摞报纸,伸了头,对鲁小平说用车出去一下。薛茵科长正好进门,刘奇卫说程书记正找你,让你把上午那份明传再送给他看看。薛茵说我这就送上去,刘奇卫莫名地笑了下,鲁小平也跟着笑,薛茵却突然红着脸走了。 偌大的一个县委办公室,没有一点桃色,似乎也不太正常。不过就看你怎么对待这桃色了。说说笑笑而已,欲抱琵琶半遮面而已。虚虚实实,仿如太虚,其中的奥妙也就只能意会了…… 李红旗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心里又想着顾燕了。翟军说要替他想办法,能想什么办法呢?不会是胡来吧?他拿起手机,打翟军电话。无人接听。又发了条短信: 千万不要胡来。让她反感。 下午,叶能文副书记果真回来了。李红旗在大厅里碰见,竟吓了一跳。才出去几天,叶书记竟然老了许多,头发都有些花白了。人说香港开放,再开放也不至于这样吧? 打了招呼,叶书记径直上去了。过了会儿,吴坤也来了,送给李红旗一个小玉佛,说是在香港买的。一点小意思,不值钱的。 李红旗摩挲着玉佛:“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啊。谢谢了。” 吴坤说给其他人也带了,小车班每人一个。李红旗问在香港玩得怎么样?吴坤说就这样,除了人多,车多,再就是钞票多,房子多,别的就没什么了。本来去时说好要在深圳和广东玩几天的,可是叶书记坚决不同意,就提前回来了。叶书记心情不好,大概是项目没谈成。一路上都黑着脸,惹得大家都不快活。徐延高局长说:“这哪叫招商?这叫招罪啊!” 吴坤哪里知道叶能文副书记心中的苦楚呢? 那天晚上,叶能文副书记回到酒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足足坐了半个小时,才慢慢地上楼。黄总却先到了。见到叶能文,黄总神秘地笑着,说:“叶先生,请放心,你的事我们不会说的。酒店的账我们给结了,明天我送你们出关。” 叶能文想好好地骂黄总一顿,可是骂什么呢?而且这是在香港,就是骂了又能怎样?50万已经转过去了,还有欠条。这样的神仙局,把他套得喘不过气来。憋着,却又找不到出口。得赶紧离开,不然他要崩溃了。 当天晚上,叶能文副书记召集徐延高、胡局长,说项目的事同霍主席谈了。对方认为湖东的条件还不不够理想,想再考察考察以后定,看来希望不大。好在这次考察,虽然没谈成项目,也算是见识了万盛的决策层,何况所有的费用也是由他们安排的。既然谈了,就没必要再待在香港了,明天就出关,直接回湖东。 徐延高问:“怎么这么匆忙?他们还准备在香港多玩几天呢。” “玩什么玩?是出来工作的,不是玩的。”叶能文突然沉下脸,徐延高不再作声了。 上午,叶能文副书记刚下飞机,就收到了黄总发来的短信,问他一路平安否?他没有回答,黄总又发了条短信,说欠条放在龙哥那儿。龙哥是个黑白两道都通的人,请叶先生慎重,可别惹怒了龙哥。上次有一个大陆客,就被龙哥派去的杀手给砍了。 黄总这短信让叶能文心里发凉。这一刻,他最看着难受的,就是徐延高。如果没有徐延高,没有什么朱先生,没有孟查理,哪会出这么多事儿?可是,这气他却只能闷在心里,他不能对着徐延高发火。是你自己赌了,是你自己写了欠条,能怪谁?怪就怪招商心切,怪就怪经验不足,怪就怪防范意识不到位。要是再怪,就只能怪自己太轻信了。 回到湖东,叶能文的心里踏实了些。路上,他反复权衡,已经决定不再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了,包括组织上。谁能把这事情说清?谁都说不清。既然说不清,索性就不说了。这事到目前为止,清楚的就他一个人。颜二昌打了款,却不知道详细情况。叶能文准备适当的时候,再和颜二昌谈谈的。 程杰之副书记过来了,看着叶能文,哈哈一笑:“变了嘛?香港有这么大魔力?事情还好吧?” “变什么?老了吧。事情不太顺利,我正准备把详细情况给你和宗荣同志说说呢。”叶能文没有用“汇报”,而是用了“说说”。 “那好啊,我正想明后天开个常委会呢,会上说说吧。”程杰之问香港方面接待怎么样,叶能文说挺好的,可惜项目没谈成。 程杰之哈哈一笑:“不是还没彻底断了吗?还可以再争取嘛。” “也是,也是。”叶能文有些不自然地应着。 程杰之便往外走,刚走了几步,又折回来:“能文啊,最近省里正在调查二颜的情况,知道了吧?” “这个,这个……我不太清楚。”叶能文到香港之前,颜二昌曾同他谈过,说省里正在调查他,好像是纪委的朴格书记在具体负责。他没往深里想,现在程杰之这么一说,他的心里真的一惊了。真的在查?查什么呢? “问题很复杂啊。前几天,有人给调查组送了钱和刀子,嚣张得很哪!”程杰之说省里对这个情况相当重视,专门增加了人手,省委有关负责同志指示说,一定要将这种嚣张的气焰打下去。叶能文脑子里迅速地晃过颜三昌的影子,一定是这个傻瓜干的。真是傻到底了。你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了,还敢碰调查组?真是……但是,他嘴上却道:“是太嚣张了。湖东这地面上还有这样的人?是要严查,严惩!” 程杰之说这个事情反正省里在直接查,之所以要开一个常委会,就是要通报一下情况,统一一下思想。湖东开氏兄弟才打掉没几年,又出了颜氏集团。而且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这颜氏比起开氏兄弟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再不打击,湖东稳定的政治局面和良好的经济发展环境就要受到影响了,后果不堪设想哪! 叶能文听着,心里却一直在骂着颜三糊涂。程杰之说完,叶能文道:“可以的,我同意。常委会统一思想十分有必要。” 程杰之走后,叶能文一个人关了门,静静地理了理。事实上,他同颜氏兄弟也并不是很熟。认识他们,是因了莫天来的原因。这几年,分管公安工作,同莫天来打交道多了。交道一多,就同莫天来的朋友们也打起交道了。这里面就有颜氏兄弟。虽然他一直很谨慎,不过多地与颜氏兄弟私下来往,特别是不在公开场合同颜氏兄弟一齐露面。但是,毕竟有来往。而且这次到香港,在万不得已中,他还向颜二开口要了50万。50万,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啊,颜二能那么爽快地答应下来,并且很快就打过去了,可见自己在颜二的心目中,似乎就是同道中人了。 颜氏兄弟在湖东的名声,叶能文不是不知道。不过,这几年好像这两兄弟已经转行做正当生意了。不然,怎么一个成了人大代表,一个成了政协委员呢?现在,省里来查他们,查什么呢?难道他们还一直在黑道上行走? 不太可能吧?不太可能! 叶能文赶紧打莫天来的手机。莫天来一接电话,他就听得出来,声音很颓丧。叶能文问他知不知道省里正在查二颜?莫天来说知道,我正为这事在省里奔波呢。 “那情况怎么样了?”叶能文急着问。 “不太好。听说列入了打黑专案名单。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打黑,而是要找出涉黑的幕后保护伞。”莫天来一口气道,“关键是湖东有人在怂恿,省里才查的。能文书记,这事可不是小事啊,要是真查出什么个一二三四来,多少干部都难保啊!” 叶能文用笔在纸上使劲地划了个十字,又慢慢擦掉:“这样吧,县里明天开常委会,要讨论这事。我会在会上说的。另外,你一定要冷静,多了解情况。同时对二颜,也要批评,不要急躁嘛。谁见过急躁的人成得了大事?” “叶书记指示得及时,我晚上回湖东就找他们谈,找他们谈。”莫天来这会儿想起来了,问,“刚从香港回来?” “下午回来的。”叶能文答着,有人敲门了,便说有事,挂了。再过来开门,是左安副主任。 “叶书记,香港万盛集团的传真,给您。”左安说着,就将传真放到桌上出去了。叶能文瞟了眼,便将传真一把揉了,扔到了废纸篓里。 刚过三分钟,他又将传真从废纸篓里找了出来,展平,原来是孟查理发过来的一份不可能签订的协议书…… 已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