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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野火春风斗古城 > 第十二章 3

第十二章 3

    韩燕来头不敢动,眼睛也不敢斜视。身子像根木桩子钉在马上,但他嘴里却说:“嗯!肥实,是肥实。”


    横在眼前的是一座小木板桥,韩燕来心里吓得直跳:“可别跌落到水里去呀!咱会游泳不怕水深,只是弄成泥猪疥狗的,怎么去见首长呢!”想勒住马,越勒它越走得快,想喊那位通讯员,不好意思开口,看看桥临近了,没奈何,一手握缰绳,一手捉马鬃,佝偻着腰伏在马背上,惊心动魄地听任白马咚咚过桥,好容易熬得跨过桥去,才要松口气,不料通讯员嫌他的马走得特慢,猛朝马屁股拍了一掌,白马立刻撒开脚步,险些把他摔下来。韩燕来心中冒火:“这位同志,真不将就人。”抬头见前面是一片黄沙地,心想:“摔个筋斗又怎的。”脑子一热,他挺直身躯晃了晃缰绳,马立刻跑起碎步,他按着马的脚步大胆地晃悠着身子,这一来倒觉得松泛了。


    经过两个村庄,进入一个大的黄土山环。漫山上下,长满白皮松树,傍依山坡,挖着几十间窑洞,有的挂了白布窗帘,有的敞着洞口,敞洞口的活像山的眼睛。接近山坡时,他们下了马,通讯员领他们进入一间窑洞。这个窑洞很宽敞,向阳处摆了三张新桌,十多把木凳,桌上放着报章杂志,还有新旧小说。他们刚刚坐好,小勤务员端进洗脸水来。小勤务员年纪十四五岁,白净脸,挺精神,棉军装穿脏了,外罩一套草绿色单军装。他等客人净过手脸,从衣兜里掏出一盒“海燕牌”的纸烟。杨晓冬原不爱吸烟,看到是边区造的,他先接了一支说:“这是边区的名牌,它的特点是含有大量的冰片香料,吸一支满口清香,浑身凉爽。”韩燕来听说有这样大的好处,便也接了一支。勤务员从外面取来火绳给客人点烟,韩燕来一时觉得:窑洞具有普通房间嗅不到的温暖气息,陈设的新桌凳特别致,纸烟异香沁人肺腑,火绳散发着蒿蓬野味,加上这位照顾周到、态度和蔼的小勤务员,一切的一切,都显示出这里的生活格外新鲜有趣。


    十一点钟,勤务员进来悄悄告诉说:“首长们来了!”他收拾了一下屋子,随即掀起门帘向外招呼说:“三号首长同志,客人在这屋。”杨晓冬认识“三号”首长,他姓陈,两年前他曾是平原军区的司令员兼政委。那时节杨晓冬听过他很多的报告。陈司令员上调军区,担任副司令员兼副政委的职务。这里的司令员和政委都到延安去开会,全部军政工作都放在他一个人的肩膀上。一眼看到陈司令员的时候,杨晓冬觉着他面容没变,赤红脸,耸鼻梁,灼灼有神的眼睛,走起路来腆胸脯挺身板,标准的军人姿势。只是头发有些花白,显得比以前苍老些了。杨晓冬敬礼后,上前与首长握手,陈副司令笑着问他说:“你改行喽!”杨晓冬笑着点了点头。第二位进屋的是参谋长,细高身材,清瘦脸庞,一对见微知著顾盼迅速的眼睛,年纪比陈副司令小不多,也有四十岁左右。他是宁都暴动起义过来的,在红军时代已经是最有名气的军事参谋。再后边是军区政治部的副主任,山西人,细身材,中流个,戴一副近视眼镜,质彬彬的,颇有学者风度。最后面是肖部长和袁主任,两人为了进门,互相礼让,终于握手并肩走进来。


    韩燕来不晓得前面三位首长是什么人,看到他们都走到肖部长的前面,估计是更高的首长。他听杨晓冬讲过:在**内,高级领导干部跟普通劳动人民一样,很容易接近。可是,不知什么原因,当看到陈副司令展示着开朗的面孔迈着昂阔的步伐走进时,他怯生生地站起来,想躲开又没地方可躲,想打招呼又没勇气,头半低半扬,心且慌且跳,手指头不自觉地摸蹭着方桌棱角。


    “坐嘛!”陈副司令伸出右手让客人。“坐!”回头喊他身后一群领导干部。肖部长到他跟前小声嘟念了两句什么,他一面谦虚地点头听话,随手拉过一把椅子让肖部长坐下。韩燕来偷眼看到这个细小动作,他感到这是他熟悉的领导风度,是**上下级间特有的同志关系。杨晓冬曾是这样对待他。肖部长用同样的态度对待了杨晓冬,而今陈副司令仍是谦逊和蔼地对待他的部属。陈副司令听完肖部长的话,脸上泛出喜悦的表情,要客人们就近坐,杨晓冬紧挨副司令坐下,韩燕来只好坐在杨晓冬的下首。大家随便谈说了几句之后,杨晓冬问陈副司令近来还打不打猎。这句话触到他嗜好的痒处,他笑了,笑声在窑洞里震荡,笑声又感染了大家,空气比刚才更活跃了。


    参谋长像是介绍情况也像解答杨晓冬的发问,他说:“副司令的生活习惯,一点没改,每天六小时睡眠,十小时工作,早晚两遍太极拳,每周一次打猎。”


    戴近视眼镜的副主任操着山西口音插话说:“你还拉掉一项,晚饭之后,抽出时间来,还得将一军。”说着他从勤务员手里接过茶水。“小鬼,是你跟副司令下棋吗?”勤务员点头承认了。“胜败如何呀?”勤务员小声说:“差不太多。”见到副主任惊奇,小鬼幽默地补充说:“让我车马炮后,差不太多。”韩燕来看到小勤务员跟那些首长们谈话,态度自然又有风趣,一时驱走了心头的畏怯,不像刚才那样局促了。


    临开饭前,肖部长要杨晓冬说说敌伪方面的情况。杨晓冬便将敌军情况,敌伪上层人物情况以及敌伪之间、伪伪之间的矛盾情况,都扼要地讲了讲。不管讲说什么,陈副司令总是沉默静听,从不打断讲述人的谈话。参谋长就不同,他掏出很小的本子,不停地记录,几次提出反面问题要杨晓冬解答,并对证了敌伪军团长的姓名和他们的分布情况。袁主任也记,只是记得简单些。韩燕来担心让他讲话,心里直打鼓。开饭了,五个警卫员,每人端一盆菜。两盆烧猪肉,一盆羊肉萝卜,一盆辣椒白菜,还有一盆鸡蛋豆腐汤;小勤务员提的是馒头和米饭。因为吃饭,谈话转到沦陷区的生活,肖部长问沦陷区的人们吃什么穿什么。杨晓冬叫韩燕来说。后者虽然担心讲话,对这个问题感到并不太难,他讲:“城里的生活可困难到家了。近几个月配给的杂合面,根本就说不上是粮食啦。那是东北仓库囤积了几年的,因为发了霉,才运到华北来。这些像尘土一样的东西,闻着腥酸,嚼着苦辣,不论熬粥还是蒸馍,总得捏着鼻子才能咽下去。贫穷户是这样,中等户也有难处。头一条买不到烧的,走亲访友提着盒子,里边装了几斤煤球,这就是最好的礼物。”


    “鬼子兵的生活怎样呵?”参谋长见他说得很具体,希望了解敌人部队的生活情形。


    “这方面我说不好。”韩燕来有些抱歉似的。“光知道他们官兵之间是层层压迫,我是听长生说的。对,长生也是个拉三轮的受苦人。他亲眼望见,鬼子出发回来,曹长给小队长小心谨慎地脱皮鞋扒袜子。小队长走了,曹长原封不动坐在小队长的位置上,把脚一伸,喊声‘过来!’军曹赶忙跑来替曹长照样做他刚才做过的动作。军曹也不赔本,他下边还有士兵哩!最受苦的是新兵,他们经常挨打受罚,生活顶苦。有一次我拉一个新兵,离鬼子营门很远他就下车,跟他要车钱,他没有,最后掏出一袋老火车牌的牙粉顶了账。”他发觉首长们听他的话有兴趣,胆量大了,东鳞西爪的,又讲了许多。因为谈话,这顿饭吃的时间很长。


    陈副司令最先放下碗筷,他微微斜睨了一下腕头的手表。这个动作被肖部长注意到了,他也看了看自己的表,时间是十二点半,距下午开会的时间还有一个钟点。他知道陈副司令的时间观念最强,午后也还需要休息,连忙放下碗筷,一面给陈副司令递纸烟,一面说:“趁现在这个空儿,请首长对我们的内线工作给些指示。”看到陈副司令摇头微笑,又看到他在思索什么,便又说:“用几分钟的时间也好。”袁主任在旁边也帮着要求。陈副司令又看了看表说:“现在敌情有新的变化,今天下午的会要提前开,我用简短的时间提点意见。”他先向客人、后向在座同志用眼神打了招呼:“你们的工作,肖部长向我说了一下,我同意他提的那些具体意见。让我谈,隔靴搔痒说不大好,只能一般的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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