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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野火春风斗古城 > 第十一章 2

第十一章 2

    “光看是看不出来,从这位的言谈话语里我揣摩到的,要不我下午做活光出错儿呢!”杨晓冬拍着理发的肩膀笑着说:“你猜得对。理发员同志,谢谢你,你猜得对哟!”理发的十分满足地说:“谢不谢不要紧,只要换出‘同志’这两个字来,送你们这二十里地就不算白费了。”理发的回甄村了,韩燕来不放心地盯着他的背影。杨晓冬说“燕来你放心,好人坏人咱们鼻子一嗅就清楚,你要相信这条真理在基本群众里边,绝大多数都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下午四点钟左右,四周都很安静,估计没有敌情,两人奔向迎面村庄。从村边的小孩嘴里,打问出交通站的地址。交通站是个土坯大门,一进院空空落落,没有人烟,一明两暗三间屋,屋内冷冷清清,炕上没席,仅有一条硬木炕沿,灶前没锅碗,石板作碗架,上面放一盏干油灯。他们刚刚站下,从外面进来了一个十多岁的姑娘,他们托她找村干部,她向他们要介绍信,他们解释了不能带信的原因。小姑娘说,等办公人下地回来,就给他们安排食宿。她走后,杨晓冬倚卧在没席的炕上,闭眼休息。韩燕来也躺下,他睡不着,觉得这一天过的太长,想思虑点什么,可一点思路也抓不住,脑子乱得发涨。他走到对面屋里看了看。这屋没炕,藏了一些农具,墙角有靠梯,顶端直通天空,他带着童年那种登梯上竿的兴趣攀上去。抬头一瞧,上面原是个小小房间。东面安着窗户,他扶着撕破窗户纸的棂框外瞧,看到一片波浪式的石头房顶。房顶的衰草正在返青,天上淡云横抹,迎面轻风吹来,有一种初春的舒适感觉。韩燕来的头脑觉着清楚多了,正想下梯叫杨晓冬,忽然发现一种怪异现象:距交通站不远,有所大院,院中棚了一个高出地面三尺的白菜窖,窖口支起晒竿,上面横挂着三个马灯。


    虽然在白天,仍可看到灯内冒着黑烟的火苗。突然有人从窖口爬出来,手持带钩的木棍,匍匐到第一个马灯跟前,仰面朝天举竿摘灯,并迅速吹灭灯火,又爬到第二个第三个跟前,做了同样的动作。韩燕来看来心里十分诧异。愣了一会儿,不见有旁的动静,扶梯下来,想叫杨叔叔一块上去看看。回到屋里,见杨晓冬没睡,他正握着铅笔在小本上记什么。韩燕来估计他在写汇报材料,便不敢打扰他。外面太阳快要压山,他想村干部下地快回来了,争取时间休息一会,刚刚躺在炕上,听得外面咕咚响了一声,像是有人跳墙,韩燕来坐起时,外面有人喊话:“你们是干什么的?”完全是敌对和威胁的声音。


    “我们是……”韩燕来刚说了半句,被杨晓冬摆手制止了。


    “你们是干什么的?”杨晓冬反问。


    “我们是来逮捕你们的。别叫费事,先扔出武器,然后拍着巴掌滚出来!”一提武器,倒提醒他们,杨晓冬搬起当碗架的那块白方石,韩燕来揭起那根硬木炕沿,分头把住窗户和门口。不管外面怎样威吓他们,暂时都不吭声。房上的人生气了,他说:“一班压顶,二班堵窗户门,膘子过来跟着我掏他们的窝。”韩燕来听罢十分紧张,双手高举武器,不错眼珠儿瞪着。看光景,不论是人是鬼,只要探进头来就得砸他个脑浆迸裂。杨晓冬听着房上说话的人,语音有点耳熟,才要朝熟人上想,立刻警惕自己语音熟又怎的?熟人中也有投敌的败类,何况自己是当地人,当地人听当地话没有不耳熟的。他握紧那块石头,严防住窗口。这时候,有沉重的足音闯进穿堂屋,喊了声“冲进去捉活的”,突然门外有人探进头来,韩燕来用了十分力气,照着进来的脑壳猛击一棍。进来的人应棍倒落,气也不哼。刹那间,韩燕来感到自己的威力,这样硬邦脑袋的家伙,竟吃不住他一棍。不料,正是他这一棍暴露了无枪的秘密,外面人乘势一个箭步窜进来,以手枪逼着大喊:“不准动!”当他们看到不顾一切举石下砸的杨晓冬,闯进屋的人惊呼“不要砸呀!”说着立刻把枪插在腰间,摊开两只大手十分遗憾地说:“这是从哪说起,净是小姑娘瞎报消息,怎么把自家人当特务呢!”这时连韩燕来也认出进来的是梁队长。梁队长觉得对不起杨晓冬,他说:“也怨我们故意转腔转调的,不的话,杨政委总会听出我的口音来。”杨晓冬笑了笑没做声。这时,外面进来两条汉子,韩燕来认出那个身体魁梧的就是刚才那个摘马灯的人,另外是位年轻的瘦个子。梁队长说魁梧的叫膘子,年轻的叫张小山,外号“山猴儿”。这两人先后过来与韩燕来握手。韩燕来心里十分不安,感到他误伤了同志的性命,偏偏梁队长又不提念这码事。他实在沉不住气了,不断偷眼往炕沿底下瞧。梁队长看懂了他的心思,拍着他的肩膀嘲笑着说:“小伙子呀!你怎么啦,你打碎的是‘判官老爷’——五道庙的泥胎呵!当成我的队员哪?好说你啦!”韩燕来听罢,向前走了几步,伏到炕沿下边黑暗处仔细一瞧,果然是头颅破碎的泥胎,刷地一下,心里宽亮了。他说:“梁队长,真把我急死啦,现在放心了,请你把两班队员都叫进来休息吧!”


    “两个班?”梁队长愣了愣神,想起自己刚才的话,有风趣地回答:“对啦!倒是两个班,就是两位班长来啦,队员们还没出发哩!”


    问明了杨晓冬他们的意图,梁队长说:“交通站派人送你们当然可以,最好跟我们一块走,可送你们到五虎岭。只是我们今夜要执行点任务,愿意做伴的话,多绕二三十里路。”多走几十里路,对打游击习惯了的人,不算个问题,他们答应了。梁队长见杨晓冬答应跟他们做伴进山,高兴到狂喜程度,认为有必要进一步介绍他的队员,便指着魁梧的汉子说:“咱们这位膘子,身强力大,憨厚直爽,是条铁打的汉子呢!”又指张小山说:“这是个机灵鬼,他家就是五虎岭的。怎么样,小山,这回奔你的老家走,能送同志们过封锁沟吗?”山猴子故意恶作剧地说:“睁着眼睛不能,闭着眼睛才能哩!”韩燕来觉着张小山很活泼,又跟自己年岁差不多,很愿意接近他。


    不断向他问这问那,问到今天夜里执行什么任务,张小山要告诉他,膘子瞪眼插言说:“这是军事机密,时候不到,告诉你也不懂,时候到了,不问也就看清啦!”黑夜,大伙收拾行装准备出发,杨晓冬找了条草绳当腰带,把长袍卷成短裙。韩燕来的鞋不跟脚,临时系了根布条鞋带。梁队长把棉袍拽起,大鸡头的插梭盒子横挎腰间,空着两只手很利索。张小山打扮得好比戏台上的武丑,膘子像这支夜行小队的驮子,背后系着自己的行李和梁队长的一部分东西,右肩扛着一条凸绷绷的大麻袋,里面活像装了两个俘虏,手持带钩长竿,腰里还挎着五连子弹袋和二把盒子。


    换个人,准叫这些东西压得喘不过气来。膘子可不在乎,他摇晃着身躯仿佛漂在水上的一只大船,倒是因为没装满载,才使他这样晃里晃荡的。夜过封锁沟对大家是家常便饭,对韩燕来就新鲜透顶了。从打出发之后,他时时刻刻惦记着这件事,就像他童年时节持竿子捅马蜂窝一样,捅了怕挨螫,不捅手心又痒痒得难受。接近了眺山庄,他瞧见有个很高的炮楼,心里突然紧张了,见同伴一个个都放心大胆朝前走,他不便问,咬了咬牙,心里对自己说:“难道你是老鼠胆子?”虽在责备自己,可总是不安,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抢走几步赶上张小山,轻声问炮楼有多少敌人,是鬼子还是汉奸队。张小山告诉他,这里没有什么炮楼,那个高的是眺山庄驰名的七层宝塔,登在塔顶上可以看清西面的山,眺山庄就是因此得名的。韩燕来心里一轻松,才看清真是玲珑宝塔——再也不像炮楼了。绕眺山庄西行五里路,视线突然开阔了,迎面挺立着第一个圆柱形的碉堡,隔不到二里路又挺立着一个,放眼细看,越看越多,像绕山坡钉了等距离的木桩一样。韩燕来顿时觉到:沿着林立的碉堡下面,定然是那条环山封沟。他对封沟厌恶又仇恨,在他看来封沟像条拦路伤人的毒蛇,碉堡好比毒蛇脊背生的疖子。接近碉堡时,按照梁队长的手势,同志们全趴在地下,五个脑袋集成一朵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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