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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野火春风斗古城 > 第九章 5

第九章 5

    “你说,怎么办?”高大成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没错儿,刚才我跟商会会长谈过,出事说出事,办事说办事,人头落地,大伙也得掏钱。”


    “你胳膝盖上钉掌——离了蹄(题)啦!糊涂……”平时副官长在高大成眼里倒是个诸葛亮。他生在清朝的科举制度时代。先习,学八股,多次县考不中,是望进的同生;后改习武,学兵法,练武功,眼看武秀才到手,举重时被石头砸了脚;以后学中医,卖炮药,捎带着相面算卦看风水。高大成还当土匪时,就把这位风水先生吸收入伙了。起初人们喊他师爷,以后随着伪军几次改编,升到副官长。高大成对他确有几分敬重,刚才本想骂他糊涂虫,因为敬重,话到嘴边把虫字咽回去。副官长挨了申斥,脸上灰溜溜的,急中生智,他想起八路军送给高大成那封亲启的信。


    “司令!是叫我念给你听吗?”他从衣兜里掏出信,清了清嗓子,就要念。高大成眉毛倒竖,眼睛睁圆,把烟灯一推:“快给我烧掉那劳什子!”


    副官长二次碰了钉子,心里更慌了。“有话照直说呀,干么攥着拳头叫人猜?”毕竟他是熟悉高大成的,他意识到高大成是思谋今天出事的后果和责任,便献媚地说:“高司令!你是担心目前的吉凶祸福吧!不要紧,今天夜里诸神下界,求神问卜最灵验,我给司令爻一卦。”


    “我还有心思算卦!今天的事,纸里包不住火,多田总会知道的。那时节,人是咱们抓的,官司是咱们审的,凶手没找出来,他当省长的倒躲了个干净,这一盆稀屎还不扣在我的头上……”高大成故意把话说了半截。


    “高司令,我看不会的。宴会是两家召开的,有责任两家担负。我看懂了吴省长的意思。他拉出李歪鼻就是要找个替死鬼。我回头找咱们麻团长合计合计,把问题一古脑儿推给歪鼻子算啦!”


    “光拿李歪鼻问罪,那就太便宜啦。你跟前来。”他终于向副官长小声说了他的全部计划。


    “我倒同意司令的意见。”副官长的话口有些犹豫。“我担心吴家根子硬,不好拱动,再说剿共委员会的范大昌主任新到职,会不会跟咱们一个鼻孔出气呢?”


    “范大昌离开咱们的枪杆,他能开展工作?都像你这般犹豫,那颗警备司令部的大印,什么时候姓高呢!”说完他再也不理副官长。命令田副官,把全部嫌疑犯人统统带回司令部去。


    伪团长关敬陶的家,住在红关帝庙以北,地名叫北沟沿。从西城流来的水,灌入这条沟。沟长一华里,横架两座木桥。桥北是一排民房,其中有个乌黑大门连着一所小三合院,就是关团长的家。


    本来军官有官家几幢楼房当宿舍,他们为了寻求僻静,特意搬到这里的。关敬陶怀着懊丧疑虑的心情,回到自己的家。他敲了敲门,没人答话。用手电照了照,发见门未上闩,只是门顶上用插销拨住。他身形高,踮起脚尖把插销拨掉。进院之后,又轻轻关了门。屋里有灯光,隔窗玻璃一瞧,他爱人陶小桃趴在桌子上睡了。他虽知道她是为的等他,但也不大原谅她。进屋后,脱下大衣,用力摔到床铺上。她惊醒了,看到丈夫的脸色,知道又是从外面生了什么气。她无声地走过去,帮他挂好大衣,宽了外衣,拧一把热湿毛巾递给他擦脸,替他拔去长筒高皮靴,打了洗脚水,亲自给他洗净双脚,放好拖鞋,最后端来一杯可口的香茶。关敬陶像往常的烦恼时候一样,本想从老婆身上撒气,偏是老婆在这时候,伺候得特别周到,使他狗咬刺猬没处下嘴。陶小桃确实对他有一百个好,在历史上对他也有过很大的恩情。在卢沟桥事变的那年暑假,关敬陶在北京读大学二年级,平津陷落敌手,学生们纷纷离校,他也随着大流搬家,住到西城的二龙公寓,每月房饭费共十二元,日期久了,家里汇不来款,手里的钱花一个少一个,他心里十分焦虑,每天四处打听消息,希望时局有所好转。有一天上街,恰逢日本兵入城示威,军用汽车填街塞巷,这引起了他的害怕和激愤。这天回到公寓,听说很多同学离开北京,奔赴抗日前线,二龙公寓里有一批同学要走——他们是投奔**去。他对**一点认识也没有,自然不想去。怎奈大家异口同音说北京呆下去危险,便也想着离开,凑了最后的零钱,跟同学一起买了车票。他想:先跟大伙上天津坐轮船奔青岛,然后设法回河南老家去。


    临行前日,大伙都去推头,为的是化装商人改变学生的身份。他跟同学一块到了理发馆,连问也没问就推光了。同学们发现后告诉他说:我们都是带垫推,头发茬留得长,你这秃光光的,日本人查问时准说你是学生改扮的。他心里既害怕又难过,万般无奈,硬着头皮跟大伙到了车站。车站谣言更多,说从北京到天津这一段要经六次大检查,检查出有嫌疑的人来,立刻拉下火车去枪毙。听到这些话,又看到那些龇牙咧嘴的日本兵,他心里沉不住气了,想迟走几天,等头发长长些。决心下定后,跑到车站退票,从人山人海的旅客拥挤中,好容易拥到票房窗口。他把票先递进去,高声申诉情由,刚说了两三句话,那张票从小窗户里飞出来。


    “不退也罢,豁着我这颗脑袋,赶车一块走!”他想着急忙俯身捡那张票,看看票要到手,手被一只皮底鞋踩住了。抬头瞧看踩他的人,票被另一个人拿走了。他看准这两个家伙的相貌,不顾一切地追出去。抢票人又从一位年轻女人手里夺皮包的时候,他赶到了,伸手帮助女人。“你们偷我……还抢人家……”他的骂声未落,头部遭到铁器猛击,立刻昏了过去。他躺在二龙公寓,迷迷糊糊地过了四五天,照顾他的是给公寓客人洗衣服的叫陶小桃的姑娘。她给他煎汤熬药并付出医药费。他身体好些了,知道净靠这个穷家姑娘不是长久之计,便决定由北京南下,追赶中央军。


    他想:只要中央军能被他追到,无论如何,都要跟到底。他洒泪告别了陶小桃,沿平汉线步行南下。他在后面追赶,国民党军队在前面撤退,总是赶不上。他的拗脾气来了,不吃饭不睡觉也要赶上。这天他咬着牙走了一百二十里路,赶到定兴城。然而这一天国民党军队撤退的成绩,又创造了惊人的记录。在著名的逃跑将军刘峙率领下,整整撤退了二百三十里。为这件事,日本人都为他出了号外。关敬陶追赶中央军的幻想被打破了,讨饭回到北京城。住公寓,公寓不收。只得又去找小陶。小陶的爹娘早死了,跟舅父过日子,舅父扫马路,她拆洗衣服,两人住在一间仅能容身的小矮房里,添上关敬陶这口人,供不起吃也供不起住。但小陶还是说服舅父,收留了他。不久,敌人搜查单身汉,登记户口。他住不安生,急于找个职业。恰逢汉奸齐燮元登报招生,他便考取了伪清河军校。他具有大学化程度,又有两次集中军事训练的基础,毕业之后,见习三个月,就担任了连长。连续配合鬼子“扫荡”中,他的连多少占了些便宜,八路军在反扫荡中间,靠山边所有敌伪碉堡被拔掉了,他所守的大碉堡坚持了三天两夜终于保存下来。为此曾受到日本华北派遣军的奖励,并提升为营长。这时他才同陶小桃结婚,为了纪念她的好处,他由原名关金涛改作关敬陶。一九四二年伪军扩大,他当了团长。在高大成所属这一批伪军官中,他打骂士兵比较少,喝兵血的事也不多;不嫖不赌不娶姨太太,一直跟小陶的感情很好,并按照她的愿望,搬到清静的北沟沿来。……今夜,小陶看到丈夫不高兴,不愿意过早打扰他,等他舒适地躺下,她把暖水袋放到他被窝的时候,才问:“为什么这样晚才回来?”


    他把宴乐园的事从头到尾向她说了。像平素一样,无论军政大事或身边琐事,他只要高兴,对她毫不隐瞒。


    “怪不得……”她微微浮肿的眼睛透着惊奇了,伸手从枕头下掏出一封信:“你若不提及,我早已忘记了,咱家里也有这样一封信。”


    “快给我烧掉它!不!让我先看一下。”他从头到尾很快看了一遍,说,“烧掉吧!都是八路军的宣传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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