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伯，你还好吧？”陈林关切的问道。


    “我给你害死了！”刘鼎新脸色疲惫的说道，语调倒是挺温和的。


    他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茶，一饮而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以后，才如释重负的说道：“邓玉纲和蔡昕堂几乎没有将我骂死。他们还一度试图出兵水师衙门，结果后来又取消了。”


    陈林不动声色的问道：“为什么取消呢？”


    刘鼎新说道：“好像是有人来拜访，阻止了他们的行动。”


    陈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缓缓的说道：“看来，布政司和提刑按察司，还没有完全沦陷。”


    刘鼎新敏锐的意识到了什么，急忙问道：“你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陈林就将王启年综合归纳的资料，送到他的面前。


    刘鼎新将资料仔细的看过，脸色有些变幻不定，眼神也是显得十分复杂。


    他其实不愿意相信王启年收集到的资料是真的。他希望王启年是搞错了。但是，残酷的现实偏偏告诉他，王启年没有搞错。


    陈林在水师衙门搞出那么大的动静，巡抚衙门和都指挥使司衙门，居然没有派人前来侦察，也没有调动病来前来围困，说明他们已经得到了某种暗示。甚至，是某种特殊的许诺。于是，他们按兵不动。


    试问，在江西境内，有谁能够让巡抚衙门和都司衙门，都同时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呢？


    答案，呼之欲出。只是，刘鼎新自己实在是很难接受这个答案。因为，这个答案如果被证实了，那么，江西地面将会变得极其可怕。


    巡抚衙门靠不住，都司衙门靠不住，一旦某人起兵造反，巡抚衙门、都司衙门都依附的话，后果将是极其严重的。这基本上等于江西的军政大权，都全部落入某个人的手中了。


    特别是掌握军权的都指挥使司衙门，是非常要命的。


    一旦都指挥使司也参与谋反的话，等于是其指挥的军队都全部变成叛军了。


    相反的，如果都指挥使司没有参加叛乱，那么，其麾下的军队，将会果断的出动，第一时间对叛军进行打击。


    只可惜，现在的局势发展，却是朝着最恶劣的方向去了。除非是朝廷立刻调整江西都指挥使司的主要官员，否则，一旦某个人宣布起兵造反，声势马上就会变得浩浩荡荡，地动山摇的。


    布政司和提刑按察司，虽然没有被某个势力全部渗透，还没有到依附的程度。但是，布政司没有兵权，提刑按察司也没有兵权，上面还有巡抚衙门遏制住，他们能够做出什么事？


    陈林大闹水师提督衙门，其实就是一次造反的预演，各色势力纷纷当场了。


    基本上，通过数天的混乱，陈林能够清晰的推断出，南昌城里面，并不是铁板一块，宁王府并不能只手遮天。


    其中，最最关键的，就是驻守南昌城周边的三个卫。这三个卫本来属于第一代宁王朱权所有，原来是驻守北方的，在燕王朱棣起兵的时候，曾经支持过朱棣。但是，朱棣靖难成功以后，生怕朱权有样学样，就剥夺了他的兵权。


    朱棣将原本属于朱权的封地，分给了兀良哈三卫，还将宁王的封地，从北方改到了南方，最后就藩南昌府。


    宁王迁徙到南昌府的时候，三卫人马也是跟着迁徙过来的，就驻守在南昌城的周边地区。名义上，他们还属于宁王的护卫。但是实际上，早就被朝廷掺了无数的沙子了。


    朝廷又不是白痴，怎么可能轻易给你那么多的护卫？


    之所以没有果断的将其全部裁撤，也是考虑到当初的香火情，不能说断就断了。


    毕竟，朱棣起兵的时候，朱权是第一个宣布支持他的。如果没有朱权的支持，恐怕朱棣的后方是要出现大问题的。


    尽管后来朱棣剥夺了朱权的兵权，将他从北方调往南方就藩，但是，对于他的后代，还是有相当的照顾的。原来朱权拥有的军队并不止三卫，朱棣将其减少到三卫，感觉也差不多了。


    三卫军队也就是不到两万人，想要造反，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更不要说，这三卫军队里面，还有朝廷掺入的大量的沙子。他们是不可能参与造反的。


    有关宁王的三卫军队，一直都在不断的变化当中。特别是天顺期间，朝政局势异常的混乱，复辟与反复辟，篡位与反篡位，不知道坑死了多少人。宁王也因为受到牵连，被剥夺了三卫的指挥权。三卫直接隶属于五军都督府和兵部指挥。


    在那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这三卫军队几乎是被遗忘了，没有人提起。


    但是，三卫虽然是不属于宁王府了，驻地却是始终没有改变。


    也就是说，这三卫军队，其实还是驻扎在南昌城周围。除了名义上的改变，实质还是一样的。


    这个实质是什么呢？就是宁王府对三卫的控制能力依然很强。这里面涉及到一个致命的问题，就是军户的世袭制。这三卫军队的军官，都是世袭的。他们的祖先就是宁王的部下，后辈自然和宁王也是关系良好。


    同时，出于某些混乱的原因，朝廷对这三卫军队的处理，一直纠结不休，始终没有明确的答案。


    接管这三卫军队，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就是钱粮谁来出。如果是朝廷接管，当然是朝廷出。问题是，朝廷不想出这份钱粮。


    自从土木堡之变以后，明朝的军队指挥权，就掌握在了文官集团的手中，钱粮供给、武器装备、高层人员任免，都是需要通过文官集团批准，才能完成的。但是，沉重的钱粮负担，让文官集团觉得接管卫所军队实在是棘手。


    大明朝有多少卫所呢？好几百个呢。有多少军队呢？足足超过一百万！这还仅仅是包括正军，不包括军余、余丁什么的。如果将所有的军户都包括起来，那就是好几百万了。试问朝廷哪里有那么多的钱粮发放？


    既然没有足够的钱粮发放，那就只有不断的拖欠，不断的打折扣了，军户们往往很难领到钱粮。


    宁王府刚好抓住这个机会，用钱用物，极力的拉拢三卫军队里面的军官，将他们都秘密的囊括到自己的麾下。世袭的军官被收买了，同样是世袭的军户，自然也是跟着被收买了。他们基本上都认为宁王才是自己的恩主。


    没办法，谁叫跟着朝廷没饭吃，跟着宁王府就有饭吃呢？


    广大的军户，才不管宁王和朝廷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了。他们只关心自己的生活。


    谁能让他们生活下去，谁能让他们生活的更体面，谁能让他们觉得有前途，他们就跟谁。哪怕是起来造反，都在所不惜。


    最后的结果，就是这三卫军队，名义上已经不属于宁王府了。但是，实际上，宁王府还对他们有很强的控制能力。在一般人的眼里，这三卫军队，其实就是属于宁王府所有。包括某些底层官员都是这么认为的。


    毫无疑问，如果宁王要造反的话，这三卫军队，必然是他的核心主力。


    问题是，宁王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将这三卫军队，名义上变成自己的名正言顺的护卫呢？


    要知道，这个名分始终还是很重要的。别看平时没有什么大用处，似乎可以忽略。但是，在关键的时候，就会出事。


    刘鼎新也意识到了这个关键的问题，神色凛然的问道：“这几天，三卫的军队有什么动静吗？”


    陈林摇摇头，说道：“没有。他们好像是完全不知道南昌城里面发生的事。”


    刘鼎新说道：“这未免太镇定的，表演的有点过了。”


    陈林说道：“是啊，他们肯定是遵守某人的吩咐，按兵不动了。”


    刘鼎新不寒而栗的说道：“要是宁王在这个时候……只怕咱们都休想离开南昌府了。”


    陈林不以为然的说道：“估计宁王自己也没有做好准备吧。”


    刘鼎新说道：“那咱们现在要做什么？”


    陈林说道：“当然是前往都昌县，监督调查渔户被杀案了。”


    刘鼎新沉吟着说道：“现在就去？”


    陈林说道：“杨玄武已经被震住了，他一定会配合你的。”


    刘鼎新似乎嗅到了什么，敏感的问道：“你不跟我去？南昌城现在这么危险，你还要留在这里？”


    陈林缓缓的说道：“我没有必要去都昌县了。刘伯伯，你一个人去就可以完成任务了。现在的杨玄武，只想自保，他一定会将所有的情况，都如实的供述的。我估计，这里面应该没有他的直接责任。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要拔掉赵家围这颗钉子。”


    刘鼎新有些狐疑的说道：“赵家围？你确定是赵家围吗？我听人说，那里聚集的盗贼团伙，数量很多啊，估计至少有上千人的。你手上只有不足一百人，怎么消灭他们？”


    陈林谨慎的说道：“我先到昌邑县去做准备，等待时机。”


    刘鼎新担心的说道：“昌邑县安全吗？”


    陈林笑着说道：“江西境内，就没有地方是安全的。但是不管如何，都要比南昌城要安全。”


    他拿出一份自己草草描绘出来的地图，指着鸡笼山的位置，缓缓的说道：“以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盗贼会出现在鸡笼山。现在，我知道了。他们的目的，是监视三大卫的动静。鸡笼山的位置很好，如果三卫军队出动，一定能够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