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家老宅仅有一处院落完好，当年穆青因为修为锐减而被迫躲到后山，没想到再次回来，却不复曾经。


    躺在老旧的床上，白色的帷幔挂在两侧，顶上是老旧的房梁和新换上去的瓦片。


    经过多次修缮，屋里很多地方已经到了不得不拆解重修的地步。


    玫瑰留在了盛夏，但海棠却藏匿于黑夜。


    一夜无眠，受到内心情绪的煎熬，穆青突然生出悲凉，这不是他的想法，而是来自身体。


    他深度怀疑，这具身体还保持着原主人的意识，每当触及某些事情的时候，它就会被唤醒。


    尽管当年见过原主人，也得到原主人的认可，可这样的事情持续发生，让他觉得不安。


    第二天早上，小孩儿一大早就来了，孤身一人，带着热腾腾的包子和米粥。


    他凑到房门前，想听里面的动静。


    他觉着，大叔像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也许身上还没钱，身为穆家人，理应兼济天下，譬如帮大叔带剩...额，新鲜的早饭。


    吱呀一声，小脑袋刚凑过去就被吓得一激灵，整个人都往后跳出七八米远，身手矫健，比之同龄人很强。


    穆青抖落青衫布衣，穿着随意，瞥见小孩儿手里的东西，笑道：“怎么？这就来孝敬我？”


    “呸呸呸，谁孝敬你？我是看你可怜。”小孩儿把吃的放在桌上，随手拿起一个包子往嘴里塞，嘟哝道：“你到底是哪儿人？”


    “我就是这里的。”穆青也不客气，坐下后大口喝粥，笑嘻嘻地问他：“小家伙，我看你学的是穆家功法里的叠浪？”


    小孩儿年纪不大，但格外机灵，他看向穆青的眼神有明显变化，带着点警惕。


    叠浪，穆家功法是核心弟子才能修行的手段，也是身法。


    尽管它的品阶不高，但有奇效，施展起来，一步快过一步，一重强过一重，带着十足的杀伤力。


    穆青不以为然，吃完后，擦擦嘴：“我不会害你，这段时间我就住这儿，要是你有不懂的，尽管来找我，你请我吃饭，我帮你练功。”


    他告诉小孩儿，叠浪讲究的不是速度和力量，而是狂暴和一往无前的信念，如大海惊涛，纵然前面是万丈冰山也绝不退后。


    “可它是身法！”小孩儿无形中已经放下警惕，立刻反驳。


    “谁说身法不能当做杀招来用？”穆青敲打他的脑袋瓜，意味深长地说道：“身法和功法有共通之处。”


    小孩儿嘴里咀嚼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他时不时抬头，然后又低头，反复好几次，决定走到一边施展。


    穆青坐在石凳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面带笑意。


    小孩儿实力并不出众，仅是五段天之力。


    他调动稀薄的天力在气旋内，然后，明眸中迸发出一丝坚定，接着，他一步跨出去，掠过三米远，脚下砰的一声，地面崩裂，带起一声轻微的爆炸。


    他施展一步，然后停下来，仔细判断，发现毫无变化。


    站在院子的尽头看着穆青，冲着他喊道：“你骗我，根本没用。”


    “施展叠浪时，天力运转的经脉路线都错了，怎么有用？”


    穆青把他招呼到面前，旋即一只手按在他的背心。


    小孩儿一脸疑惑：“真的错了？可这是娘亲教我的，她说，这是最正宗的。”


    “什么正不正宗？这都是骗小孩儿的。”穆青嘿嘿直笑，看着他的侧脸：“我不会害你，你娘也不会，一会儿按我的来，要是你觉得不行，你不练就是，如何？”


    小孩儿一听，这样也行，便点头答应下来。


    接着，一股温和的力量从他的背心快速辐射出去，小孩儿感知力不弱，感受到有几股经脉有些灼热。


    正在此时，穆青在耳边低喝：“顺着我的力量贯穿这几条经脉，从小腹开始，打通大腿至小腿......”


    小孩儿不敢大意，立马运转稀薄的天力，然而，过程有些艰难。


    他感觉自己的经脉无比肿胀，好似要炸开，但很快，一股更强的力量灌入，肿胀感又会立刻消失。


    这种感觉反反复复，小孩儿意识到，这个大叔在帮自己贯穿最难的部分，这绝对是好事。


    他不再犹豫和警惕，全力施展，有穆青在旁边，胆子也极大，确定穆青对自己没有危险，信任感爆棚。


    十分钟后，小孩儿满头大汗，脸色涨红，浑身蒸腾出热气，胸膛起伏程度很大。


    他盯着穆青，小脸露出满意的笑，刚想开口道谢，结果身体一扭，意识顿时散去，直直的就倒下来。


    穆青手疾眼快抱住他，带着回到房间温养身体，又用高阶丹药洗涤经脉，一番折腾后才作罢。


    “倒是没有他娘的体质好。”他嘀咕着。


    一天都在外面守着，穆青四处也逛了逛，大部分都塌了，只剩下残垣断壁，连那棵最茂盛的桃花树都被移走，留下一个半径三十米的大坑。


    当夜幕降临，再次回到院子的时候，小孩儿已经醒过来。


    他一脸热切地看着穆青，快步上前，仰望他：“多谢大叔。”


    “已经很晚了，回去吧。”穆青笑道，然后拿出两块大饼给他充饥。


    小孩儿没嫌弃，睡一天确实饿了，等到最后实在不能待了，他告诉穆青，明天是族内小比，希望他过去。


    “能进去？”穆青有些诧异，然后笑道：“我只是外人。”


    “就说是我娘的朋友就行，爹娘他们每到这个时候都会请很多人。”说到这儿，小孩似乎想到什么，从腰间取出一块翠玉递给他，补充道：“这是我的牌子，护卫肯定认，等你来了，我请你去吃大餐。我娘昨天就开始差人准备，好多的牛肉火锅，可香了，是穆青叔叔留下的配方。”


    火锅有什么可吃的.....穆青挠挠脸，接下令牌，表示明天一定去，顺便给他送一份大礼。


    小孩儿有些犹豫，然后又点头，和穆青拉钩，说道：“不来就是小狗，以后看见你，我就叫你狗叔。”


    “狗叔.....”穆青拉着钩，无比汗颜，苦笑道：“还是叫我大叔好一点。”


    .......


    穆家的年度小比总是比其他家族的要热闹许多，周遭七八个小镇的高手和正道宗门都会赶来。


    先不说这些年穆家壮大到何等地步，光是有武帝这样的飞升者作保，就足够穆家吹嘘一辈子的。


    更何况，前几年的时候，远在道州的穆青得到认可，道教送来的资源无疑是锦上添花。


    靠着这笔‘横财’和年轻一代们的聪明，穆家壮大到如今的地步，并不意外。


    方圆五百里内，穆家就等于是土皇帝，而且穆家上下风气良好，所遇天灾人祸，他们都冲在第一线。


    多年下来，早已在修士和寻常人之间积攒起厚实的好名声，人人都希望与之攀交。


    穆家门前早已热闹非凡，天还未亮，已有人在门前等候，而早已准备的穆家高层们对此看重，亲自迎接。


    家里的侍卫和丫鬟们忙得不可开交，后厨奏起交响乐，全族上下都在认真地准备。


    “今天是穆家小比试，不知道又是哪家的小子或是丫头能冲出重围。”三五成群的修士相互笑谈。


    其中一老者抚着胡须，认真道：“老夫觉得，还是穆家主的孩子，年少有为，虽年幼，却窥日后辉煌。”


    “欸！您老这是看中要收他为徒才这么说，不客观，以我之见，还是四脉长老的孩子更好。”旁人嬉笑反驳。


    下人们不断进行着轮替，带着客人们先去休息的广场，等时间差不多了，才迎着他们去练武场。


    这边的台子只有一座，四周则是呈圆形台阶式，每一圈都能容纳数百人。


    而今，刚过卯时，就已经人头攒动，温和的阳光洒落下来，令人格外的舒坦。


    很多人都是早已认识，此时相聚一桌，有说有笑，或提及某某高手要收穆家的某位孩子为徒，进而引发热议。


    人越来越多，而孩子们也愈发地紧张。


    这和往日的修炼不同，是真正接受考验的时候，在上千人的面前施展，要是失败还好，要是出洋相难免会影响心境。


    此时，身穿白袍的新家主穆白面色肃穆，站在主家大厅内环顾眼前的数百个孩子。


    他声音肃穆，说道：“今日只是小比，尔等无需过于紧张，只需稳住心境好好施展便可。如今不似当年，即便失败也不会被逐出主家。当年，我力排众议将所有旁系召回，其目的，就是希望上下同心，所以，我不希望在场上看见有人因为失败而怨恨......”


    冗长且有力的演讲很容易激起孩子们心中的战意，同时也削弱他们的紧张。


    大厅的后面，新一代的长老们面面相视，其中一个肥头大耳的长老嘿嘿一笑：“族长这话术可是越来越有力，连我家的傻小子都被变得兴趣高昂。”


    “你家傻小子要能撑过第二轮，我给你三百金。”偏瘦的长老咧嘴一笑，手肘怼着肥胖的肚子。


    其他人一听，低声浅笑。


    随后有人压低声音，说道：“走吧，我们得去广场主持大局，这次来的客人可不少。”


    一道俏影率先走出，她收拢耳发，望着蔚蓝的天空，长出口气。


    此时，另一个男子面露疑惑，捏着下巴，愁眉不展。


    他想不通，自家孩子早上抱着一堆吃的出去干什么？


    他在想，难道是我的手艺不好？那孩子拿出去喂狗了？这简直太伤爹的心了。


    身旁的女子拍拍他坚实的后背，宽慰道：“放心不能，相公，就算是狗吃，它也一定很开心的。”


    男子一脸汗颜，这是夸赞吗？


    啊嘁！


    穆家祖宅，一大早上就打了个喷嚏，让穆青摸了摸自己的双臂，感觉浑身不自在。


    “有人骂我吗？”


    还不等嘀咕完，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小孩儿抱着一堆吃得到了。


    他这次没有客气，因为时间来不及了，推门进去，正好看见穆青还在穿衣服，把吃的全都放在桌上，说道：“大叔，这是早饭。”


    “你吃了吗？”穆青不急不慢，招呼他一起落座。


    小孩儿表示来不及了，他手气不好，人品不佳，今天第一场就是他。


    “哦，那确实和运气没关系，是人品问题。”吃着热腾腾的包子，他顺着小孩儿的自嘲打趣。


    小孩儿也懒得计较，拍着胸脯表示自己绝对没问题，对手是第九脉的人，不算很厉害。


    对于小孩儿口中的第九脉，穆青没有表现任何的情绪，他已经知道了。


    早些年，穆白彻底把所有旁系召回，然后重新编排出十脉进行管理，这个第九脉是曾经的主脉之一。


    “不能因为对手来自第九脉而掉以轻心。”穆青敲打着，严肃说道：“只要他们有足够信心，跻身前五也不是问题，全力出手。”


    小孩儿郑重点头，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小松叔叔就经常说这话，他嘴里还嘀咕，很后悔当年没有胖揍穆青叔叔，现在都没机会了。”


    穆青一听，嘴角微微上扬。


    小孩儿发现时间来不及了，但临走前，还是被穆青强硬地塞下两个包子吃进去。


    他速度不慢，翻过祖宅的院墙就冲了出去，靠着敏捷的身手和对路径的熟悉，他有把握及时赶回去。


    而穆青慢悠悠地收拾完桌上的残羹后，这才跨着步子离开。


    因为穆家举办小比，大街上也无比热闹，很多路过的修士慕名而来，在得知免费入场后，他们更来劲儿。


    穆青随波逐流，从兵器谱选了两颗魔妖核后，直奔穆家。


    离开前，那店老板左看看，右瞧瞧的，好似在确定什么。


    不一会儿，他走出店铺，想瞧得更仔细些，但穆青早已没了踪迹。


    店老板嘴里吸了口凉气，嘀咕着：“这人.....怎么这么像穆青公子呢？”


    人群里，穆青快速移动，衣不沾身，步子诡谲且轻灵，很快穿过重重人群抵达穆家门口。


    他没有拿出小孩儿的翠玉，而是送上刚买的两颗高阶魔妖核心递过去，说道：“在下云游至此，希望可观穆家盛况。”


    穆青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多年不戴，心里还有些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