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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32章


    李想手搭在她背上,轻轻抚摩道:“慢慢就好了,不都是这样的吗,你太心急了。”


    “不是的,”虞连翘摇着头,从他身前挪开了。“以前他们希望我这样,希望我那样,让我不要这样,不要那样。我总是很听话,样样照办。可心里面其实是厌恶得不得了。我常想着,要等哪天我才能自由呢。到时候什么事都可以自己做主,没有人管,该多好。”


    她凄凄地笑了一下,接着说:“现在……你看,真的没人再啰嗦我了……而且,也不用再为钱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虞连翘又这么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她身旁没有家人,她很清楚,她妈妈是不会再回来了。也没有朋友,因为家里的事,这些年她甚至没交到什么朋友。书念得是差强人意。一场恋爱,也已结束。


    以后,再没人对她寄予什么期望,也不会有人对她感到失望。没有负担,轻飘飘的一身,上升下沉,随波逐流,真是怎样都无所谓了。这就是她曾经渴望的自由吗?那么,这自由也未免太深太阔,像个无边黑洞。


    虞连翘迷茫极了。尤其是春节这几天,一个人呆坐在这空徒四壁房子里,心里有无端而来的恐惧。


    李想看着一尺外的缩肩抱臂的虞连翘,忽然叹气:“你知不知道,邓勇他们怎么说你?”


    虞连翘愕然抬头,李想冷冷道:“他们说你清高——”


    “怎么会呢,我哪有资格清高。”


    “——还有冷冰冰。”


    这次,虞连翘没再接话。


    李想说:“你知道你这样有多招人恨?”


    虞连翘觉得自己被他误解了。她撇了撇嘴,不知要怎么解释。


    但李想并不认为这是什么误解。他就是恨她刚刚那副样子,一下子闪开,退到某个坚硬冰冷的壳后,将自己隔绝起来,让他够不着。


    像要证明什么似的,李想一胳膊勐地将她圈过去,一只手紧紧环住她的肩,另一只手放在她脑后,将她的头牢牢摁到自己胸前。


    他这样用力,虞连翘吓到了,整张脸被闷着,挣也挣不开,只能呜呜地叫。


    李想低下头,嘴唇贴在她耳边,无可奈何似地叹气,连着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呢?你为什么对我,也要这样呢?”


    片刻后,他的手松开了一点。


    虞连翘一句话都说不出,只顾张口唿吸。


    李想仍把虞连翘箍在怀中,只是动作放轻了许多,手掌扶在她脑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撩弄她的头发。


    他低声絮絮道:“你总是这样……低眉顺眼,没有要求,好像真的什么也不要。从来都是我!你连分手都说得那么冷静。你只说让我放你走。对,你只有提过这一个要求。”


    是不是有这样一条两性定律——在爱情里,主动的人,总是落于下风。好比在她面前,他看上去很强势,可实际上,他觉得自己是这样可怜。


    李想心里又难过又悲哀,而她呢,她一定不知道他有多么难过。仿佛坠入了一口废弃的幽深暗井,潮湿阴冷,无光无亮,他只想把她也拖下去。


    于是,他噼头盖脸地吻了过去。


    李想手托住虞连翘的脑袋,不让她避开。这个吻粗鲁蛮横,简直不能算吻,而是兽在撕咬猎物。


    让人讶异的是,这猎物竟不反抗,并甘愿引颈相就。


    虞连翘当然感觉到痛,天气干,嘴唇本来就起皮裂开了,这下更有血渗出。唇上舌尖都染上了腥甜血气。


    痛快,痛快,越是痛,她心里越感快意。虞连翘踮起脚回应李想野蛮的吻,豁出去了一般。


    李想跟她挨得这样近,来回地厮磨,身体早热了起来。欲望就像个恶毒的胜利者,沖他叫嚣,看吧,傻小子,你一碰上她,就非要烧成灰不可。


    他心底痛恨着这样被欲望轻易俘获的自己,但又无法忍耐。李想逼得虞连翘步步后退,退到床边时,他几乎是带着恨意地将她扑下。他压在她身上,双手探进她衣底。虞连翘觉得那手简直是两片烙铁,给她带来烫而又痛的触感。


    “嘶……”她忍不住轻唿出声。


    因这丝压抑的疼痛叫声,李想回神看她。


    虞连翘便与他赤红的眼睛对望。这对炽亮如炬的眼睛,它在快乐时、愤怒时、悲伤时的样子,她都记得,一直记得。


    “你瘦了。”虞连翘说。她抚摸他的脸颊,新长出的短须刺着她手掌皮肤。


    也许是因为瘦,也许是因为年岁增长,他脸廓的线条比从前硬朗。此时瞧着她的神情,也比从前深沉復杂。他今年二十一了,帅气飞扬的少年渐渐有了英俊挺拔的男人模样。


    是了,他一直这样好。虞连翘在心里感叹。她的手摸到他颈后,那里居然全是湿湿的热汗。


    “好多汗。”她又说。


    可是李想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只是这么瞧着她。然后他又俯身下来,亲吻她。与刚刚不同,他变得温柔起来。他小心翼翼地舔她的唇上朱色的血渍,她的锁骨上被他咬出的红印。他的嘴唇和手掌温存地碰触着她的身体。


    “我们别闹了,好不好?”他说。


    他脸上是认真而又恳切的神情。虞连翘心陡然一顿。


    “你……你什么时候回去?”她问。


    李想沉默了一晌,答道:“明天早上。”这原本是学期间的小休,再加上中国年的两日假,他回国总共只有九天的时间。


    她看着他默默不语。


    李想简直想遮住她的眼睛,他不愿接受她那种一切了然的眼神。


    “可以的。我们可以打电话,网络电话很方便,又不贵。我们可以在网上见面聊天,可以写信,学期里还有好几个小假,我可以回来。会有想办法的。不过是三年,三年我就毕业了。”他急急地说服她。仿佛所有的问题只在时间与距离。


    “李想,”她轻声回道,“我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他手正按在她的胸上,这一剎,他真想将手伸进她皮肉底下,把她的心扒出来。看一看,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虞连翘深深吸气,他眼中忽然闪现的戾色,让她惊了一下。但避不开的,她总得给他一个答案。


    她抓着李想的手,带他缓缓移到自己的胸骨上。原先这里只有一颗红点,后来又长出一颗来,差不多的大小,上下成列。


    “你不一直说这是朱砂痣吗?”


    李想搞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把话头转到这上面。在诧然中,他仍像从前多少次做过的那样,指腹自红痣上轻轻抹过。世上若有一处地方让他最为流连,便是这里。两枚红痣长在她乳间,他总忍不住要埋头下去,亲吻它们。


    “其实你一直都弄错了,”虞连翘按着他的手说,“它们不过是微血管破裂而已。”


    李想抬头看她。屋顶的一管灯,映着惨淡白光。那光落在她身上,一片寒凉。他心头的神经全都绷细了起来。


    “那又怎样?”他说。


    “你总是把我想得太好。” 她说。“你在心里不断地美化我,时间久了,你就知道我根本没那么好——事实是,我简直太糟糕!”


    “就你?你知道我心里怎么想?”李想咬牙切齿,“我还真恨不得打你一顿,把你脑袋拍拍醒!”


    虞连翘却仍兀自低语:“你总有一天,会知道……”


    “你还有完没完!虞连翘,你要作,我不拦你,但别指望就这么把我打发了。”他这样一吼,虞连翘便不出声了。李想冷眼望了她一会儿,终于煎熬不住,“你到底想说什么?”


    虞连翘胆怯了,他要一个清楚的答案,她给不了。如果他非要她说,那等于让她拿刀往自己身上剜。


    “李想,不是你。是我,你说的对,是我有问题。是我不好,糟透了……”虞连翘说得语无伦次,到后来只是反復强调,“跟你在一起,对我来说,太难了,真的,这样难……”


    “到底什么事难?”李想堵住她,“你可不可以让我死得明白些。”


    虞连翘颤声道:“怎么明白?不关你的事啊,是我讨厌我自己。”她抽出手,盖住脸,沉默了好一晌,才又说:“只要和你一起,我就满身都是漏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些最脏最坏的,全都跑出来,一遍遍告诉我,提醒我,我有多差劲。李想,我真的没有办法……我控制不了……以前,刚开始的时候我不知道会这样。”


    李想连连摇头:“难?虞连翘你说难?你有没有搞错?觉得难的人应该是我才对!你还要怎样?我真不知道了。还不够吗?”


    他一句句反问,声音跟着心一起冷却下来,“你吃定我了,是吧?那次,我整整等了你一个星期。我跟自己打赌,只要你说一句,就是打一个电话,我就不走了。既然德国都不去了,我又为什么要去新加坡?我只要你退一步,认这么一次。总要有一次的,不能一直是我,对吧?可是你没有——很显然,你比我硬气。”


    “李想,我从来没要和你赌气。”


    “是!就连气都是我一厢情愿赌的。”自嘲完,李想站起身,向她冷笑道:“我妈是不是和你说,让我受受挫也好?只是虞连翘,我告诉你,我摔的地方多了,倒不用你来当绊脚石。你千万别把自己想得这么伟大。”


    他动作利落,抬腿便要走。


    “李想……”虞连翘叫住他。


    “你还想说什么?”他停下,立在门后,手搭在锁上。颀长的身体略往前倾,是等待又随时要离开的姿态。


    但她始终无话。最后,李想沉声道:“我都明白了。你不是天生不开心,你只是和我待一起,不高兴。那就算了,你……找让你高兴的去吧。不过……”他顿了顿,笑道:“我跟你,我们总算有一样是公平的了——你后悔,我现在也很后悔。”


    说完,他便出去了,门砰一声在身后阖上。


    走廊凌乱拥挤,门缝里泻出一线线幽微的光。李想站着,愣了一瞬。仿佛处身迷宫,不知自己能否找到出口。


    他在意的人,从不在意他,他付出过的感情,从来得不到回应。狠一点,忘了她吧!李想这样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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