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身为大师兄的晨峰,又如往常一般,一大清早下床,梳洗,接着便往剑宗
教场之上,与他的入室师弟们一起练剑。
那时正是辰时,可惜剑宗教场之上,却没有旭日东升,也绝不温暖如春,无论何时
何刻,剑宗的教场都是冷清的。
盖因剑宗原建宗于冰天雪地之上。
冰雪寒心,人长居冰天雪地,简直便要僵化心内的七情六欲;七情既然不生,六欲
亦然不动,这样也不无好处,至少可令人更能静心,专心向剑!爱剑!求剑!
晨峰每一天的生命,便是在此无边冰冷的教场上,与一众师弟们静心练剑,每一日
的青春岁月皆在他意料之内,无数个昨天、今天、明天,全无分别!
只是今天,却是一个非常独特的今天,缘于这个今天,终于发生了一件他「意料之
外」的事。
他向来与一众师弟们均能静心练剑,却万料不到这个今天,就在他们于教场雪地练
剑之时,他们合共九人,九颗本已不动的心,不知何故,赫然纷纷──
心头一动!
□
九心齐动!晨峰的八名师弟,随即身不由己的低唿一声:
「啊....」
晨峰修为较高,总算能把持自己那颗蓦然一动的心,并没低唿,惟是,他也在为自
己本已静下的心再次触动而暗暗纳罕,盖因他与八位师弟们于剑的修为上已然不轻,既
已静心,便绝不该会轻易动心,除非....
有一些特殊的事或人,在牵动着他们的心。
其中一个师弟已停下不再练剑,迳自道:
「大..师兄,我们本已静心..练剑,何以..会突然..心动起来?难道..我们剑宗..
将有一些..大事发生?」
习剑的人大都相信,心动、剑动,总或多或少会是一些大事发生前的徵兆,晨峰亦
不反对其师弟的猜想,他颌首:
「唔,师弟所说的亦不无道理。只是,目下我们剑宗一片平静无波,又会有什么大
事发生?」
「大师兄,会不会是师父与破军将要回来?他俩身上的剑气牵动了我们的心?」
晨峰想了一想,摇首:
「我看未必。师父的剑道修为虽冠绝剑宗,甚至破军师弟的修为亦较我们为高,霸
道无匹,但,难道各位师弟们完全感觉不到,适才令我们九心齐动的,好像是一种..感
觉,一种天下剑手都已渴望了千世万世的感觉....」
「天下剑手都已渴望了千万世的感觉?大师兄,我们也是剑手,我们一直渴求的,
只不过..是能于有生之年,一战..最强的剑手;你是否在说,适才牵动我们心动的,是
一种只有世上最强剑手才能散发的感觉?」
「嗯。」晨峰再次点头:
「师父虽强,破军纵强,但我隐隐然感到,适才那种令我们动心的感觉,是一股比
师父及破军更高层次的气势,一种在我们目下这个境界还未能完全明白的境界....」
晨峰说话之间,突如其来地,他与八位师弟手中的剑霍地不约而同抖动起来,众人
登时面面相觑,其中更有人又低唿道:
「啊....?大师兄,我们的剑..为何会突然抖动起来?它们看来..相当兴奋....」
「是的!它们确是相当兴奋!为即刻遇见的事物而兴奋!」晨峰硬生生按着自己的
剑,不让它再行抖动:
「心动!剑动!看来,剑也在期望能遇上那股更高层次的气势!那股气势似乎已经
距我们不远....」
不错!真的已经不远!就在晨峰与其八名师弟正忙于压抑手中剑的时候,教场进口
之处,已飞快掠进了二条人影!
这两条人影不是别人,正是离剑宗外游多时的剑慧与破军!
但骤见师父剑慧及破军遽然回来,晨峰与一众师弟并不感到讶异,反而令他们最讶
异的,是一条跟在二人身后、冉冉步进教场上的人影!
晨峰与一众师弟们感到无比讶异,缘于这条缓慢的人影甫踏进教场之内,他们九个
的心,赫然动得更急!
他们手中的剑也抖得更急!
九剑「呜呜」发响!宛如在为他的降临而欢唿!
是他!是他!
晨峰与一众师弟立时知道,适才令他们人剑俱动的那股莫名感觉,原来发自这条缓
步踏进教场的人影身上,惟是,当他们朝这人望去之时,尽皆眉头一蹙!
他们满以为,这个在气势上比其师及破军更高层次的人,必是一个剑道上的超然长
者无疑,谁知一看之下,却发觉这条人影,
竟是一个比他们任何一个还要年轻、背着一个剑匣的十六岁少年!
□
只是,纵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也不打紧,习剑之境并不在乎时日长短,实以达者为
先!晨峰他们皱眉,更因为以他们九人的修为,一眼便能即时瞧出这少年的步履相当虚
浮。
他,根本便没有半分内力。
试问一个没有内力的人,怎可能会比其师剑慧,与其破军更高层次?
且令九剑齐鸣?九心齐动?
可是,当晨峰与其一众师弟的目光,缓缓自这少年 步履移向他的脸、他的眼时,
他们九颗仍在动着的心,赫然如给....
一柄绝世神锋飞刺而过!
九个本已修为不轻的少年剑手,悉数为这十六岁的少年而目定口呆!
□
只见这名少年虽然浑无半丝内力,惟他的一双眼睛却甚有──「力」!
他的眼睛,恍如一柄插于人间最高山峰上的绝世孤剑;这柄绝世孤剑,本合该注定
给世上所有的剑手,与及所有的剑仰望、渴求、崇拜,可是,却因种种难以解脱的机缘
,一直被困于绝岭之上,剑气难舒,沦为一柄无限沉郁的剑!
晨峰众人的目光与这少年的目光甫一接触,当场被其一摄,九颗心如被刺中;这亦
难怪!一柄锋芒已 的绝世孤剑,仍是一柄绝世孤剑,那管他还有否内力,那管他在顾
盼之间,有多沉郁....
霎时之间,众人都被这个目光如剑,却又出奇地浑无半分内力的怪异少年所镇,茫
然不懂反应,幸而此时剑慧见自己九大入室弟子如斯情状,随即道:
「晨峰!为师今日与军儿久游归来,为你们带来了一个人。」
剑慧说着一指站于其后的那名怪异少年,续说下去:
「为师为你们带回来一个师弟。」
「这个,就是你们的『十一师弟』。」
「无!」
「名!」
□
无名?无名?
晨峰闻言一怔,不虞以他这样一个目光如剑、似乎大有来头的少年,居然会唤作「
无名」;其中一个如今方才如梦初醒的师弟「十杬」,向来性较顽强,此时因不服自己
适才会被此子所摄,不禁冷冷抢着道:
「嘿!无名?世上一草一木,一树一花,都有名字!无名?哼!这到底是什么鬼意
思?」
无名定定的看着「十杬」,木无表情的答:
「因为,我已还姓还名,再没有名字。」
「还姓还名?」十杬冷笑:
「你还姓还名给谁?」
「一个最重情重义重信重诺、及对我最重要的人。」
十杬听毕,故意要奚落他:
「呵呵!对你最重要的人?此人既对你如斯重要,可以又愿意接受你还姓还名如此
决绝?想必,这人待你也不太好吧?」
无名一直对十杬的冷言冷语无动于衷,此时乍听十杬所言,居然有鄙夷他心中最重
要的人之意,当下盯着十杬的脸,一字一字的道:
「我曾对自己说过,从今以后,绝不许任何人再说『他』半句坏话!任何人也不得
冒渎他!」
十杬讪笑:
「嘿嘿!你倒是认真得很!瞧你此刻的表情,我倒相信你说的『他』,必是对你最
重要的人了!只是....」
「哼!我偏爱说『他』又如何?你看来身无半分内力,你可以奈何我吗?你可以把
我怎样呀?」
无名目光之中已没有往昔的退让,只有无限勇勐,他冷然道:
「说『他』不好的人,都要割断!」
十杬听后更是嗤之以鼻,哈哈笑道:
「哈哈!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无名啊无名!你知道我为何唤作『十杬』?全因
为我向来同时擅使十杬柄剑!」
十杬说时浑身一抖一振,但见其袖中、裤管、腰间、剑囊之位,猝地抖出十杬柄长
短不一、大大小小的利剑,十杬之名原来一点不虚!
「看见了吧?我们的十一小师弟无名!即使你身负内力,你也未必可断我身上的十
杬柄剑,更何况你根本毫无内力,你别要再危言耸听了!」
十杬得意地笑个不停,笑声中犹不忘朝无名一瞄,可是在此一瞄之间,他瞿然发现
无名的眼睛,霍地闪过一丝精光!一丝足可断石分金的精光!
是的!断石分金!从那日应雄与他决裂开始,他已不再欠缺斗志!他已不再退让!
任何人若要侮辱应雄,甚至他自己,他亦势必教那人如──断石分金!
就在十杬瞥见无名那丝精光之际,他又同时听见在旁的破军猝地高声向他提点:
「十杬,别太轻敌....」
轻敌?连在他们师兄弟中剑艺最高的破军,居然也提醒他别要轻敌?连破军也如此
忌惮那小子?
十杬闻声又再次朝无名一瞥,他登时发现....
此刻的无名遽地动了起来!
无名已无半分内力,故此他这一动,也并非动得很快,然而却动得甚为巧妙!但见
他身形一挪,便已闪身切进大师兄晨峰的剑锋左畔,晨峰为其突如其来的举动一愕,连
忙道:
「无名师弟,你干什么?」
无名木然的答:
「大师兄,借你的剑来一用!」
借剑一用?晨峰还未明白他在说什么,迅雷不及掩耳,但见无名以右手两指将其剑
尖一挑,虽然他未能使上半分内力,但不知何故,晨峰握剑的手竟然有点不由自主,反
手一剑便拍向他身畔另一名师弟的剑锋之上!
晨峰当下明白,无名纵然无法使用内力,惟适才他两指挑其剑尖的方位,正是其剑
峰最易反转之处,故尽管以少许气力,便能将其剑锋反挑向另一师弟的剑锋!这正是四
两拨千斤!
说也奇怪!就在其剑锋拍向另一师弟剑锋之上时,另一师弟的剑锋,又因这突如其
来的巧力拍向另一人的剑峰,如此一拍一传,巧力愈传愈大,瞬间已传至第八位师弟的
剑上,而这第八位师弟的剑,亦给巧劲带动得噼向站在第九的──
十杬!
十杬当场一惊,连忙以袖剑一格这第八位师弟不由自主的剑,讵料一格之下,就连
他的袖剑亦剑不由己,竟连环向其身上的其余十二柄剑噼去!
霎时之间,十杬宛如一个挥动袖剑向自己狂噼的疯子!「当当」的剑击声响过不绝
!忙得不可开交!且还愈噼愈快,无法停止!
还好!自噼良久良久,突又听「波」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十杬身上的十杬柄剑
在不断「自相残杀」下,终于一下子迸为寸碎,断剑当场!
剑终如无名矢言──
断!
十杬虽幸无寸伤,惟早已全身大汗淋漓,神情看来,显然受惊过度,呆呆的、不可
置信的瞪着无名摇首高唿:
「不....」
「你..已身无半分..内力,怎有..可能..胜我?」
「啊....,你....你是....」
「怪物!」
不错!他确是怪物!一头用剑的怪物!场中所有的眼睛尽皆可以作証!
能以丝毫之力以剑打剑,再聚力打力,这一手功夫简直妙绝巅毫!就连晨峰等人的
师父剑慧,恐怕也未必可想出如此断剑的方法!
晨峰与一众师弟见状悉数瞠目结舌;没料到这十六岁的少年尽管身无半分内力,用
剑的资质却是如此惊世骇俗!晨峰暗忖,这少年用剑已如斯了得,他还入剑宗学些什么
?
但见此刻的无名,虽以两指大败十杬,但依旧木无表情,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他
只是转脸一望身旁的剑慧,又是木然问道:
「师父。」
「介绍完毕。」
「你,可以开始传学给徒儿了吧?」
晨峰等人听后益发深深咋舌,这个无名,像是非常急切似的,甫抵剑宗,还未安顿
下来,便已急不及待要剑慧传学,他如斯赶急,到底赶着去干什么?
但听剑慧「唔」的一声微应,随即朝仍在呆然颤抖的十杬一扫,沉沉道:
「真想不到,无名,你会一反从前欠缺斗志的常态,目下居然战意昂扬,看来,『
他』在你心中真的如斯重要....」
无名并未让剑慧把话说完,干脆打断他的话道:
「我只是来学剑!不是来谈私事!请别再浪费我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