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婢仆们并不敢在应雄跟前说那些应雄犯贱的话,惟是,英名却早已把众人不堪
入耳的说话听在耳里,他实在为应雄感到难受。
他明白,若要那些婢仆别再说闲言闲语,最直截了当的方法,便是自己离开慕府!
只要他离开慕府,所有关于应雄的闲言闲语,都会随他而止!
是的!横竖他已沦为一个废人,若他再留在慕府,只会令应雄一生都会照顾他而劳
心劳力,成为他一生致命的负担!他不想应雄为了他这个没有武功的废人误了一生,他
已不想再负累他!
心意一决,英名亦不再迟疑,就在一个夜阑人静的深夜,他终于在所有人都高床暖
枕的时候,静静执着一点细软行装,乘夜熘出慕府。
一直的走呀走!饶是英名如何衰竭,还是一直坚持走下去!因为,他自觉已负累应
雄太多.......
可是走不多远,就在他走至慕府以东半里之外时,他便看见一个人背负双手,站在
那而一棵树下,定定的看着他!
是---应雄!
只见应雄仍是以其向来漫不经意的笑容一笑,接着一字一字的道:
「英名,」
「你想逃?」
「你,终于也想甩掉我这个大哥了?」
□
「大...哥?」英名乍见应雄,当下心知不妙,他没料到应雄比其所想的还要聪
明,早已猜知他一定会走,且还在这里截住他,他不由解释:
「我...并不是想甩掉你!事实上,你...对我的好,我一直都无从以报!」
应雄又是苦笑,道:
「我对你好,那是应该的;我像希望你报答的人么?」
「但......」英名道:
「我已负累李太多太多,你可知道,整座慕府的婢仆,甚至整个慕龙镇的人,都在
笑你...犯贱,犯不着为我这个废人废寝忘食,我想,若我真的离开慕府,离开慕龙
镇,或许,对你来说会好...一点;这...已是唯一解决事情的方法!」
应雄道:
「这并不是唯一解决的方法,你若要令我不再受这里的人齿冷,还有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
「方法就是...」应雄连眼睛也没眨一下,语气异常平静得答:
「我与你一起...」
「走!」
应雄此言一出,英名当场大吃一惊,怔怔问:
「这...怎么可以?」
「大哥!慕府富甲一方,你留在爹身畔,将来一定前途无可限量,你...何苦为
了我而...牺牲了自己的前途?我...只会成为一个令你一生透不过气的沉中包袱
,我会......」
「误你一生!」
应雄乍闻此语,却依旧面不改容,饶有深意的答:
「你早已误我一生!」
是的!自从英名不顾一切代应雄被废武功那刻开始,便注定应雄一定要一生照顾他
的命运.他早已误他一生!
「只是,」应雄又道:
「你误我一生有何要紧?但若你真的独自离开慕府,不知所踪,却更会令我一生再
难心安理得!二弟,若你要大哥安心,便该让大哥与你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但...,大哥你还没向爹辞行?」英名还想推辞,只是应雄不待他把话说毕,
迳自道:
「别操心!我早已留字给他!他明早醒来后便会知道我们已走,你看!我连英雄双
剑也一并带来了!」
应雄说着,把自己背负的双手伸前,果然!他真的已随身带了英雄双剑!显见他早
已决定离开慕府。为了英名,他连想也没想,便已下了决定。
只是,英名犹想说服他:
「但...大哥,难道,你真的忍心抛下爹?」
应雄若有遗憾的道:
「是的!我实在也有点舍不下爹!只是,我更不忍心舍下你!他有人对他前唿后拥
,可是你,你却只得我一个...大哥!」
不错!英名如今已一无所有,没有爹娘!没有武功!他只余下自己孤单一个,极其
量,也仅是还有应雄这个大哥......
「更何况,」应雄又道:
「自从我知道那个重大的秘密之后,慕府,如今已不是当初我所依恋的地方,早一
日离开那里,也是好的......」
「英名,你若真的仍视我作大哥的话,这回并听我一次,就让大哥与你一起离开这
个地方,忘记这个地方,在另一个远方重过新生吧!」
重过新生?
对!也只有离开这个充满无数不愉快记忆的慕龙镇,他兄弟俩才可以重过新生,英
名见应雄志坚若此,亦知无法再动摇他半点半分,否则,应雄便不配当他的大哥了!
他终于点头。
应雄见他终于肯首,不由喜上眉稍,雀跃的道:
「很好!这才像是我慕应雄的好兄弟!那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吧!」
说着正欲与英名举步离开,谁知甫一转身,便见一条纤纤的身影站在另一棵老树下
!幽幽的看着他俩!
「小...瑜?」英名与应雄齐声低唿,他俩造梦也没想过,弱质纤纤的她,居然
也会尾随他俩而来。
小瑜仍是幽幽的看着他兄弟俩,浅浅一笑:
「想不到吧?」
「相信你们也想不到,我也会想到你们会走吧?」
应雄嘆道:
「是的!我真的没料到你会知道,也没料到,连你也来了。」
「既然连我也来了,那...」小瑜一面说一面朝英名、应雄步近,遽然身不由己
的,勐地投进英名的怀里,哀求道:
「请你们也不要甩下我!」
「请你们也带我一起走吧!」
小瑜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应雄英名诧异不已;应雄更纳罕问:
「小瑜,你又...为何要走?」
小瑜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如诚直答:
「因为,若然慕府内没有...你们,我留下去;也再没意思!」
「我,会不该如何处置自己!」
万料不到,连小瑜如此荏弱的一个弱女,也有这样的勇气与他兄弟俩一起往外闯!
可见她对他兄弟俩之情深!
应雄回望英名一眼,兄弟俩都知道,根本再没有理由拒绝小瑜一颗不舍他俩的心!
蓦地,应雄又响起他那惯常的豪爽笑声,道:
「好的很!既然小瑜表妹不怕捱穷捱苦,不怕每餐也为我兄弟俩烧菜弄饭,而沦为
厨里蓬头垢脸的阿姆的话,我们真是求之不得!」
应雄说话总是如此,也习惯了,更何况得应雄答应,她更是喜难自禁,轻笑:
「放心!我一定会尽力而为,给你们弄最好吃的,」
「如果你们不介意偶尔会中毒的话......」
此语一出,应雄更是笑得无比开心;英名亦是深深一笑。
他看了看应雄,又看了看小瑜,看着二人两张为他义无反顾的脸,他遽然发觉,自
己原来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只不知,至这片刻的相聚,这片刻的欢笑,这片刻的真情,这片刻的幸福....
可以在他将要悲痛莫名的一生中维持多久?
一头早已心死、折翼难飞的火里凤凰。
一头本可振翅高飞、却又誓要死守在折翼凤凰身畔不欲高飞的鹰。
还有一只飘零乳燕。
凤凰鹰燕,一旦毅然离巢,面对天地之大,又将要往何方歇息?
何处栖身?
□
杬个月后,一年将尽。
岁暮。
在一条不知名得小村。
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屋......
□
小屋内外满是剑。
木造的英雄剑!
应雄看着小屋内外的木造英雄剑,不由温然的笑了一笑。
他如今所置身的小屋,是一个两丈丁方不到的小石居,残破且又陈旧,屋内仅得两
个小得无可再小的寝室,与及一个比寝室还要小的所谓厅子,且当中还布满杂物,与及
这些大大小小的木造英雄剑,情况相当恶劣。
这个小屋,比诸以前应雄所居慕府之美仑美奂,何止相距十万八千里?简直便是天
堂与地狱之别!
然而,应雄却毫无厌色,脸上且流露相当满足的神采,因为这间小屋,是他与英名
、小瑜的家。
他亦希望,这会是他们杬人永远的家!
□
还记得杬月前的那夜,他与英名、小瑜离开慕府之后,便一直往前走;杬人也不知
该往何处何方,只知必须要远离慕龙镇,愈远愈好。
终于,也不知
停了下了;这条小村真的是一条不知名的小村,只因小村实在太小了,小得一众村民也
省得为其起名字。
然而,这正合应雄及英名的心意;应雄遂以仅余的随身碎银,在村内租了这间小屋
,与及买了一些简 及必需的家当,杬人终于定居下来。
小屋异常细小,应雄唯有与英名挤在同一寝室,就让小瑜睡在另一寝室;不过在这
条小村居住有一个好处,便是没有人知道他们杬人来歷!也没有人知道应雄是大名鼎鼎
的慕将军之后,更没有人知道英名是在慕龙镇名闻遐尔、人神共怕的孤星!
他们杬个在这里,恍如杬个全新的人,一切都可重新开始!
离开慕母自立更生,一切都是值得的!
街坊邻里们只以为他们杬人是杬兄妹,见他们平素兄友弟恭,妹子温柔,一团和睦
,倒是羡煞不少村民。
唯一的遗憾,便是当中的英名在村民眼里,身体较差,时常因体弱多病,而令其兄
及妹子彻夜难眠,不过每次在其兄及妹子悉心照料之下,英名总是度过难关!
而杬人的生计,意因应雄随身携带的碎银已经「床头金尽」,而必须面对现实!
为补生计,应雄终于脱下了自己那身如雪白衣,换上粗衣麻布,甚至赤膊上阵,在
村子市集内卖武维生!
对一个曾是翩翩俗世佳公的人来说,如今要靠江湖卖武,才搏取人们抛下一个半个
铜钱,不是不令人惋惜的!
然而,应雄从无怨言,这一切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怨得了谁?
应雄虽是每日努力不懈的卖武,唯单靠他一个人在干活,仍难以维持杬个人的生计
,后来,小瑜也不得不随其同场卖唱,而英名......
为了帮补生计,也为了証明自己并非完全废而没用的寄生虫,他终于在极短的时间
内,自小瑜那里学会了拉奏胡琴;在应雄卖武,小瑜卖哥的同时,他也卖着他的胡琴!
想不到,他在胡琴这方面的天资,竟不比他在剑方面的天资为低;自他学会如何拉
奏胡琴之后,他更愈拉愈精,甚至比小瑜更精于胡琴之音。
到了后来,他所拉的胡琴之音,更逐渐自成一格,他所拉的胡琴沉郁、苍凉,恍如
有诉不完的衷情、故事,令听见的村民无不神往。
而亦由此时开始,英名更「爱」上了胡琴!
这样也好!应雄心想,横竖英名的一双手也无法再提起他的英雄剑,他既无法再「
爱」剑,他「爱」胡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好可令英明不会终日自惭废人!
然而表面上,应雄虽贊同英名向胡琴资道求进,唯,私底下呢?
或许,在他深不可测的心坎深处,仍有一丝万一的抱望,他仍在暗暗盼望,投火的
凤凰会有重生的一天,剑中神话会有重提英雄剑的一日......
只是,为免自己这万一的盼望,会令英名感到喘不过气,令他感到压力,他一直也
只是把这心愿藏在心中,更把英雄双剑埋在小屋后的荒地之下。
可是,他每天在卖武回家之后,还忘不了英雄双剑,有时候晚上无聊,他便会以破
柴雕成英雄剑的形状,久而久之,如今小屋内外,已布满大大小小的木雕英雄剑了。
就像今夜......
□
今夜的星光异常灿烂,因为今夜本应是一个花好月圆的大日子---
岁暮。
明天将是新的一年。
这是应雄、英名兄弟和好如初后所过的第一个岁暮,也将是兄弟二人与小瑜离开慕
府后的第一个新年,故此为了好好庆祝,杬人今日都不往市集卖艺了,反而为预备过年
的事而忙。
英名与小瑜负责置一些过年的糕品与及斋菜回来,故此早便出外去了;只余下应雄
负责打扫小屋,以及在墙上贴上一些他亲手所书的大红挥春。
不过应雄似乎心有偏好,他所写的挥春,都不是那些「财源广进」、「一本万利」
的贪心话,他所写的,只是「一团合气」、「阖府平安」而已。
也许,对于曾经拥有一切的他来说,财源滚滚、金银满屋根本微不足道,纵然如今
活得清贫,他亦不再希罕;他唯一祈求的,只是他们杬人能永远像目前一样一团和气,
阖府平安;最重要的,是英名与小瑜能平平安安。
只是最后,应雄还是忘不了写下最后一条挥春---
「步步高升」!
他希望谁能步步高升?昭然若揭!
写罢挥春,时候还是相当早,故应雄取出一些干柴,又再次百无聊籁地雕雕琢琢,
所雕的还不又是英雄剑?
雕呀雕,一时忘形,他也忘了时间,终于就在他雕成了一柄新的英雄剑的时候,方
才发觉天已渐黑,英名与小瑜却仍没回来。
应雄心里不免有点忐忑:
「啊?已是申时了!英名与小瑜怎么还未回来?他俩只是外出卖菜,怎会去了这样
久?不会...遇上什么麻烦吧?」
一念至此,应雄唯有安慰自己:
「不,不会的!也许他两只是一时兴之所至,在街上多逛一会吧!是了!之前我不
是给了他们一些压岁钱,叮嘱他俩为自己买些新衣过年,想必,他们一定是在买衣裳了
!对!一定是!」
一想到那些压岁钱,应雄便不期然苦苦一笑。
其实,在这段日子里他们已是清贫得很,怎还会有压岁钱买这买那?那些压岁钱,
实是应雄把他那袭如雪白衣卖给村内大街上的「贾富户」所得。
这袭如雪白衣缝工精美,更是真丝所造,相当名贵,应雄离开慕府也仅短短杬个月
,这袭白衣并非残旧,故只要应雄肯割爱求卖,亦必会以人愿意求买。
本来,若应雄再次披上这袭白衣过年,也不会寒酸到那里,只是应雄已习惯了如今
的粗衣麻布,也不希罕穿什么新衣过年,最重要的,还是英名与小瑜比他所穿的更不像
样,他反而希望他俩能换上一些像样点的衣裳,所以最后,他毫不犹豫的卖了那袭白衣
!
那袭其实是慕龙于其十六岁生辰之时,亲自为他所买的白色锦衣......
时间一点一滴熘走,可是英名与小瑜仍是踪影杳然,应雄这次是真的担心起来了:
「不...妙!即使是往最远的绣庄,也该回来了!他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
我太多虑了!英名虽已没有武功,但有小瑜在他身边,他...一定会没事的!§
不错!无论英名走往哪儿,小瑜亦总是在他身边伴着他......
一个女孩子,若非对一个男孩子有过量的情意,有怎会无时无刻想在他身边?无时
无刻关怀他?
小瑜的心,应雄是明白的,他又苦苦的笑了笑。
其实,小瑜对英名形影不离,应雄的心,又何尝不是对小瑜...?
在岁月的洪流中,他也记不清楚,自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对小瑜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由那个时候开始,他甚至在梦中也会看见她待人以诚的笑脸,和她暖暖的温柔细语。
可是,小瑜对他,虽然有说有笑,但总是与他保持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她对英
名,却是那么亲近,还经常伴在英名身边。
纵是最不解温柔的人亦能一眼瞧出,她心中所思念的人,到底是谁了。
应雄虽然有时候会感到不是味儿,但他却从没妒忌英名,因为他比谁都明白,有些
事情不能勉强,并非人力所能强求......
反而英名若真的得到小瑜的钟情,他身为大哥,总算也不用为他的将来费心,所以
,应雄一直都只是把自己对小瑜的一颗心,藏在心坎最不可告人的深处......
如此一想,应雄霎时想得痴了,手中雕琢的木英雄剑,更突然被他手里的柴刀误削
,「拍」的一声,那柄木造的英雄剑赫被一削为二!
剑断!
应雄一怔:
「真糟!虽只是一柄木雕的英雄剑,但年近岁晚,却在这个时候剑断,莫非是..
.不祥的兆头?今夜会有不祥之事发生?」
「啊?我...是否太胡思乱想了?」
不!他一点也没胡思乱想!就在剑断的同一时间,戛地有人拍门!
应雄火速前往应门,可是,门外的并不是他渴望尽快回家的英名与小瑜,而是他在
市集卖武时认识的---癞头小杬!
「不得了哪!应雄哥,不得...了哪!」小杬满脸慌张,乍见应雄,已上气不接
下气的急叫。
应雄见小杬如斯怆惶,已知不妙,当下不由分说问:
「小杬!镇定点!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杬慌忙吞了一口涎沫,答:
「应雄...哥,你...二弟...在村内大街之上...」
「出事了!」
出事了!
「隆」的一声!恍如一声晴天霹雳!应雄整个人如遭电殛,呆在当场!
应雄势难料到,英名自失去武功后竟然如斯多灾多难!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二弟...如今怎样?」饶是
应雄向来处变不惊,此刻亦难免有点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