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了哪!不得了哪!」
「法显,你何事如斯着急?」
「我...我适才把斋菜送到僧皇老主持的禅房内,发现...老主持正闭目盘坐
床上,我满以为他在入定,不欲打扰他,于是...便想把饭菜放在案上就走,谁知僧
皇老主持突然睁开眼睛,对我温然一笑:
『法显,你今生慧根不深,势难悟道;但此生既已出家,便是结有佛缘,来世亦必
续佛缘,总有一天会悟道孩子,别要气馁!』
我实在不明白僧皇老主持何以会口出此言,就像一番对我的临别叮咛!后来,僧皇
老主持闭目一笑,嘴里又沉吟了数句,终于就一动不动,我...见好像有点不对劲,
遂大胆上前一探僧皇主持的鼻息,讵料一探之下,天啊......」
「法显,把话说简洁一点,老主持...怎样了?」
「老主持...他...他......」
「圆寂了!」
「什...么?僧皇老主持...竟然在不需外游之时圆寂?那,主持圆寂前笑着
沉吟了什么话?可会是交托谁是心主持的遗言?」
「不不不!僧皇主持并不是说这些!其实他说的话,我也不大明白;僧皇主持只是
这样说:
『红尘颠倒,真义难求;
情义如火,人如扑火凤凰;
凤凰不死,如何重生?
英雄不死,如何可知患难真情?
不虚不虚,
你还不...
悟?』
□
剑有情。
剑,原来也有情。
□
这是英名濒死前一剎那的感觉。
就在他的眼脸逐渐无力地软垂下来之时,就在他的心跳得愈来愈慢、愈来愈若之时
,他犹可依稀瞥见,从他手里跌到地上的其中一柄英雄剑,竟尔在隐隐泛着一片迷蒙的
光。
恍如一片泪光。
彷佛,这柄与英名产生共鸣的英雄剑,也在为它自己等待了百年千年的主人命运而
伤感落泪,泪盈剑锋。
然而剑虽有情,人,却比剑更有情。
英名只感到,此刻应雄参扶着他的手出奇地用力,像是异常不舍他这个没用的二弟
一样;应雄对英名所有的赏识之情,终于尽在这一刻如山洪暴发!
他不想他死!不单因他曾受其娘亲慕夫人所托,也因为他真心欣赏他!
濒死当中,英名犹迷煳瞥见小瑜已哭得梨花带雨,她关心他,他也是知道的。
然后,他又看见一只非长镇定的手,搭着应雄的肩。
剧变陡生,纵是气如渊岳的剑圣,亦不禁为英名以自己性命代替应雄挡其致命剑指
而微微动容;也许剑圣向来视七情如粪土,他势难料到,世上居然会有人愿以死相救一
个甚至是血缘不同的义兄!
难得的是,就连剑圣也为英名将死而动容,那个把手搭着应雄肩膊的人,却仍是相
当镇定,镇定得如同此人早知英名今日必死,一切都是其意料中事。这个人会是谁?
原来,这个目睹剧变却依然不动不惊的人,正是不虚!
白衣不虚!
就在英名瞧见不虚搭着应雄肩膊之际,他的心,遽地跳得更慢,他知道,他真的要
死了!
噗------噗!
噗------------噗!
噗---------------------噗!
噗--------------------------------噗!
心跳生戛然而止,他终于再听不见自己任何心跳声。
他终于什么也听不见了。
□
人间有个老掉牙的传言。
传言,世人一直向往一见的凤凰,本是一头不死之鸟。
每隔五百年,凤凰都会投火自焚,再从火里重生。
重生后的凤凰,会完全脱胎换骨,甚至比投火前更眩人心目,动人心魄!
然而,烈火无情,若投身熊熊火海,并不是一件容易忍受的事。
要脱胎重生,便需忍受赤热煎熬,让自己的身心在火海内「玉石俱焚」,随火灰飞
烟灭!
这简直是一项「壮士断臂」的自戕行为!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如果,不死凤凰若不是一头鸟,而是一个人的话.....
那这个人为情为义投火自焚之后,将如何脱胎重生?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
噗---------------------------------
噗----------------噗!
噗--------噗!
噗--噗!
噗噗!
噗噗!
英名遽然又听见了心跳声,且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他睁目一看,只见自己置身于一座破庙神案上,更令它吃惊的是,他还没死!
饶是未死,惟醒过来后的他,显然浑身乏力,此刻的他仅可勉强支撑身子,坐起来
扫视四周。
「别太用力!」一个平静的声音猝地自庙门那方响起:
「否则你若牵动真气,全身经脉会再度逆乱,届时便白费你大哥的一番苦心了!」
英名闻声随即转脸朝庙门那方瞥去,只见这个说话的人,竟是那个曾搭手于应雄肩
膊的白衣和尚!
「让我先自我介绍!小僧法号---不虚!」他说罢合什行礼。
「不虚?」英名微感讶异,眼前这和尚貌约十七左右,相当年轻,料想佛学修为不
高,惟一张脸却是平静无波,万变不动,若非慧根不浅,便是功力惊人深厚。
也许这和尚两者俱有。
「不错!是般若心经内里『真实不虚』的不虚。」不虚说时浅浅一笑,嘆:
「幸而我来得及时,否则你....,唉,如今回心一想,我师父僧皇派我前来看
你,除了是他希望我能从你的命运里悟出什么外,也可能师父早以照心镜知悉你必逢此
劫,故才会遣我前来......」
「亦即是说,是你把我从死亡边缘救回来?」
面对英名此问,不虚仅是轻描淡写的答:
「可以说,你一半是被我所救。因我师父僧皇不单能以照心镜预知红尘世事,还精
通佛、医二理,我的武功及医理皆得自师父真传,若你仅是给剑圣穿肠破腹,只要你一
息尚存,以我所学医理救你不难,可是......」
「你却先被剑圣以剑指废尽全身武功,才再受穿肠重创,伤势极为严重,单以医药
实在返魂乏术;纵使能有内力深厚的高手愿意牺牲真气保你心脉,你亦会因气息过度虚
弱而承受不了强大真气而死;要救你,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便是以我的『因果转业诀』,将这个高手所牺牲的功力,由一道真气分化为逾百
道较柔的真气,方才贯进你体内;这样一来你不但可保心脉,亦不会给强横真气摧耗过
度至死。」
「可是,」英名遽然若有醒觉的问:
「内力真气修来不易,我只是一个没用的人,有谁会为我这种人愿意牺牲自己修练
多时的真气?」
「这还用问?你,自己认为呢?」不虚温然反问,事实上,他亦为那个愿意牺牲真
气以保英名性命的人感到骄傲,他为人性仍有如此光辉,而为人性感到骄傲。
不错!不虚所言非虚!到了如斯地步,这还用问?英名已知道是谁愿意牺牲功力救
他了:
「是...我大哥?」
不虚但笑不语,良久,方才唏嘘的道:
「在你重伤濒死之时,那个现身欲夺英雄剑的少年高手,其实唤作『破军』;他夺
剑,本是不想你和你兄应雄人剑户通,彻悟剑内的莫名剑诀,可惜还是慢了一步,给我
以因果转业诀把壹雄双剑卷给你们,到得李俩握着英雄双剑的时候,他便已不用再夺剑
了,因为,你们想必已顿悟了莫名剑诀,他再夺剑也是徒然!」
是的!这点英名倒是十分明白!缘于当他接着不虚卷给他的英雄剑时,已骤觉一股
与剑相通的奇妙感觉,便像是豁然知道了传言刻在剑内的莫名剑诀似的,那剑诀...
他仍记得!
他更心领神会,完全明白!
不虚道:
「那少年高手破军其时还有一个父亲『剑慧』匿在剑峰暗处,他两父子本同属一个
万剑源流『剑宗』,此时见事情败露,亦不避嫌从暗处现身,再与其子破军一起悻然离
去。」
「但,纵是我和大哥...已得悉了莫名剑诀,英雄双剑仍是当世无敌的好剑,他
们为何不把剑带走?」
不虚道:
「练剑者大都深信,剑有灵性,更会认定主人;既然两柄英雄剑已认定你与你大哥
是主人,他们得剑亦无所用,势难发挥英雄剑的万丈光芒,所以唯有放弃!」
「只是,他俩不夺你们的英雄剑已是万幸,更遑论会牺牲功力救你,甚至以剑指误
中你的剑圣,虽然亦为你不惜舍命救你大哥而动容,但,他为剑执迷不悔!他亦绝不会
牺牲功力救你,以补偿他自己的过错!唯一算是他对你补偿的,便是他暂时放过你大哥
,只是他离去的时候,仍扬言杬年之后必会与你大哥再续那十九年的中秋约战!」
英名凄然道:
「这之后,整个剑峰,便只余下我大哥和你,是高手了?」
不虚又深深嘆了一口气:
「嗯!那双剑龙剑虎伤倒地上,也是自身难保!而我,因要使用因果转业诀把贯进
你体内的真气化分为百道真气,故亦不会是牺牲真气的人,而你大哥已当仁不让,主动
要牺牲自己功力保你性命......」
「那,」英名听至这里不由一问:
「他为救我,到底牺牲了多少真气?」
不虚平静的答道:
「也许我应这样说,你大哥其时抱着你相当激动,还疯狂骂天骂地,喝骂天地别要
夺去他的二弟,否则他娘亲与及你的生母,还有他对你的期望便完全白费了!他为要救
你,竟不惜把自己全身功力贯进你体内;你也曾习武,该知道一个高手 在瞬间狂泻全
身功力,亦会距死不远,幸而有我在,我及时制止了他耗尽全身功力救你,为他保存了
半成功力自保......」
半成功力?应雄身上只余下半成功力?那岂非是说,他为救英名,耗用了他九成半
的功力?
英名闻言不由倒抽一口凉气,他纵然早知道应雄向来对他不好,是为了激励他;但
他也从没想过,应雄对他是---如斯的好!
英名仰天嘆道:
「九成半...的功力?大哥,你也...未免为我付出太多了。」
不虚摇首:
「多与少从来并无定义。在你眼中认为太多,在他眼中可能认为未足以表达他救你
的情切,一切只是因人而异!你为救他宁愿代他而死,而他,为救你亦不惜要耗尽功力
而死,多多少少,已经不再重要了!最重要的还是......」
不虚并没有把最重要的一语道破,然而英名已然明白,最重要的,还是他兄弟俩此
刻都未死,都能平平安安的再续这场兄弟缘份。
英名忽地醒觉,问:
「那,何以如今只得你我在此?大哥和...小瑜在哪?」
「毋庸操心!为要觅地替你续命,我和你大哥于仓卒下只有来到这荒山古庙!折腾
整夜方才把你救活过来!目下总算雨过天青,他与小瑜已下山找些吃的,与及预算雇一
辆马车送你回家。」
「送我回家?我不是已经醒过来了?就这样以两条腿回去难道不可以?何解要雇马
车送我回家?」
不虚闻言,本是万变不动的他,脸色陡地凝重起来,他道:
「别忘了,你被剑圣剑指穿肠破腹之时,他已先戳破你的丹田,废了你的武功!」
「你,如今已是一个平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