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都在门边。
他所看见的「生死爱恨」,永远都在门边发生!
平生第一次见这些人世情事,那时后,「他」,还只得一岁......
□
一岁的「他」,却并不如一般周岁婴孩般,被紧紧抱在双亲的怀里,受尽百种千般
呵护。
他已经懂得以自己的一双小腿站起来!
他还懂得走路,还懂得伶仃的伫立门边。
看着大人们因他而生的一切---
生、死、爱、
恨!
□
他第一次所看的「生、死、爱、恨」,是他一生中第一个师父「重阳」的「爱」和
「恨」!
那个时后,一岁的他也是伫立在门边,静静的、无助的看着他的师父「重阳」,与
及他的师母......
□
「重阳!重阳!」
「娘子,有什么是吗?」
「重阳!家里已经没有米了。」
「?!......」
「重阳,看来,你还是写信给慕老爷吧!希望他能看在你是其子英名的第一个师父
,看在这孩子仍在我们家里寄居的份上,会送来一些银两解燃眉之急......」
「娘子,这方法...似乎并不可行。」
「为什么不可行?」
「娘子你有所不知;有一些事,为夫还没有告诉你。这孩子,只是慕老爷的义子,
且据闻命犯孤星,刑克身边至亲之人;亦因如此,慕老爷也不喜欢此子,才会把去年犹
年仅半岁的他,送来我们这里拜师学艺;他其实是故意遗弃此子,去年给我们的银两,
已是照顾此子数年之用,为夫相信,他...再不会送什么来了。」
「什...么?原来...这孩子是孤星?怎么你不早点对我说?难怪自去年始,
我一直都病不离身,就连慕老爷给我们的银两,也为医我而花光了!敢情...是英名
把我克成如此的!重阳,那我们还是尽快把他送回给慕老爷吧!」
「不行!」
「干啥不行?」
「因为这孩子,绝不简单!」
「他有何不简单?」
「娘子你不见么?这孩子生就一副英雄的奇相,去年我甫见他,便知道此子他日长
大之后,必会成为一个举世瞩目的英雄人物!再者你也知道,他目下还刚好一岁,不但
已学会走路,甚至力气也不小。他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天生武者!我『重阳』习武半生,
觉资质平庸,毕生成就有限;但,如今竟有机缘能成为这奇材之师,有机会为他打下武
学根基,也是...不枉此平庸的一生了。」
「好了好了!重阳,长话短说吧!这孩子来了半年,你一直废寝忘餐的照顾他,甚
至比待我还要好,我...早已忍无可忍!既然现下我已知道此子是孤星,更不能多留
他在此半刻!我今日要你好好说个清楚;你,一是留下他!一是让我走!你说,你选谁
?」
「娘子,你...为何要这样为难我呢?英名这孩子将来不单会一鸣惊人,他的身
世亦相当可怜,我们实不该如此待他,即使他日此子成为英雄后,弃我两于不顾但能成
就一个英雄...也是相当值得的...我俩......」
「哼!说来说去,那你到底是要他?还是要我?」
「我......」
重阳犹豫。
正因为这一剎那的犹豫,他终于失去了她!
他眼巴巴的目送她愤然离开,毫无补救余地。
一岁的「英名」,仍是依在门边,眨着小眼睛看着其师母因他而一怒抛夫,只不知
,他一岁的小脑袋能否明白?他已为他的师父带来不幸?他的恩师为了不弃他而被弃?
可是当重阳回首,瞥见英名正静静的乖乖的站于门边,似是极端无助的看着他时,
重阳赫然感到,这孩子居然像也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似的,不过他只认为是自己的错觉吧
了,他强颜一笑,轻拍他的小脑袋,凄然的道:
「孩子,别...告诉师父,一岁的你...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孩子你不用操心!无论你知不知道师父曾为你牺牲的一切,师父也不会撇
下你不顾的。」
「你是天生武者,师父能为你的将来 路,感到...非常荣幸!其实,你义父慕
老爷硬把你易名为『英名』,根本...便是委屈了你!你,本就该用回你原来的名字
---英雄......」
「因为,只又英雄二字,才配你面上的---奇相!」
不错!正因为此子天生奇相,所以他第一眼才会认定他是可造奇材,义无反顾!
一切,都因为他的脸,他的英雄之相......
英名就这样张着小眼睛看着他第一个师父「重阳」潦倒的脸,看着他为他所展的牵
强笑颜;这个汉子,妻子下堂求去,尽管面上无泪,心底或许也该有泪吧?
果然!夜里,当一岁的英名还没有睡,当他又暗暗倚在其师寝室的门边,便看见
他师父在昏黯中流泪。
小小的英名,木然的站在黝暗中的门边,木然的看着他的泪,木然的看着他的爱、
恨,再木然的看了他一百八十多天,看了他整整半年,终于,他看着他死!
为他而遭妻遗弃,积郁而死!
岁半的木讷孩子仍是无甚表情,只是重阳去的时候,他在弥留间依稀听见,这孩子
终于张着不大灵活的口舌,呀呀的唤了他一声:
「师......」
「父!」
孩子第一句学懂的话,居然并非唿爹唤娘,而是「师父」;想必,他这个师父,已
是这孩子的小脑海里,认为最亲的人。
一声师父,已代表无援赤子一切感激不舍的心。
重阳去得很开心。
是的!纵使他来不及传他那微不足道的武艺,但他这个师父为他所作的一切牺牲,
也配称为他的师父了。
重阳身故之后,英名又被慕龙差使下人,把他送至他的第二个师父那里,然后..
....
到了英名杬岁的时候......
他还是伶仃的站在另一屋檐夏的门边。
看着他第二个师父的「生死爱恨」中的---
「死」!
仍是站在门边......
□
他第二个师父待他之好,绝对比其第一个师父「重阳」不遑多让!可惜第二个师父
所结的仇家太多;有一次给仇家寻仇,他的第二个师父以自身武功,本亦可全身而退,
惟是......
仇家们却改变目标,转以其时杬岁的英名为胁;为保这个武学奇材,他的第二个师
父,最后竟不惜以自己性命作交换条件,任由仇家们把他生死发落!
杬岁的英名,又是伶仃无助的站在门边,木吶的看着他小心灵已开始懂得尊敬的恩
师,给八柄大刀---分 !
他师父的血飞溅到他稚嫩的小脸上,他师父的眼睛犹在慈和的看着他,彷佛为了他
,死而无怨!这个杬岁的孩子,就在他生命中的这一刻,开始痛恨自己的脸!
全因为,他的第二个师父如斯爱惜他,甚至不吝啬性命救他,也是为了他这张脸,
都是为了这张展示英雄奇相的脸!
这之后......
□
便是第杬、第四、第五、第六、第七、第八名师父......
这一干师父们,全都像是同一个模子造出来的,各人年纪不逾四十,俱属壮年,不
该短命。只惜,每人都在英名跟随他们一段日子之后,间接及直接地为了英名而死!
然而每人在临终之前,似亦毫无悔意!俨如,他们短短的一生,能够把自己微末所
学传给此子,能够为一个未来的神话鞠躬尽瘁,也觉无憾此生!
事实上,英名,亦从没让任何一个师父失望!
五岁,他已开始习练内功,其师逐渐发现他天赋异禀,体力潜能无穷,两年之内,
居然已可与他的第五个师父以功比试!
六岁,竟以杬天之期,把当时其中一位师父的家传掌法完全融会贯通,更能道出这
套歷经数代改进而仍无进步的掌法缺点,加以改进。
七岁,他的思维更加开窍!任何武功,只要他看一遍,便能道出要诀,且过目不忘
,愈学愈多,愈学愈繁愈杂,进境叫人作舌!
而直至他八岁、九岁、十岁、十一岁的时候......
他的师父们已看不透他的资质,也看不透这孩子的进境,缘于他们往往向他授武一
个月,这孩子便已---青出于蓝!统统超越了他们!
他们的境界已比他低,当然无法看透他的进境!更何况这孩子自小沉郁寡言。
就像平庸的母鸡误哺了鹰蛋,可怜母鸡永远也不会明白,自己哺育的小鹰在日渐茁
壮之后,它的雄伟,它的力量,会比他们强上多少......
然而,鹰虽强大,鹰虽不凡,鹰虽该早日一飞沖天,壮志凌霄,但,鹰也是血肉之
躯,鹰,也有血肉之心,可以会思念当初母鸡哺育深恩?
他这头不应生于鸡群的鹰永不会忘记,他每位师父们的一字一招,一语一训,更永
不会忘记,每名恩师在看着他这张奇相时,所流露的欣赏眼神!
每当小小年纪的他,忆起各师父脸上那种为他可以不惜一切的表情,忆起每为恩师
的循循教诲,他的心,总会不期然的绞痛。
既然所有师父也为了他这张英雄脸而义无反顾,甚至明知他是刑克至亲的孤星亦万
死不辞,那,他以后就不要任何人在看见他的脸!
他再不想任何人因这张脸而对他好,甚至为他这个不祥的孤星而死!
英雄,终于低首!
也终于在他十一岁之年,决定以后在武功上不再进步。
他要成为一个平庸的人。
他不想任何人为要成全它这个不知会否成为英雄的不祥人而牺牲。
□
只惜,无论他如何低首,如何逃避任何人,如何不让任何人瞧见他的脸,孤星还是
孤星,他还是为了一个他逐渐认为可亲可敬的人,带来死亡!
慕夫人......
□
今夜,像八个遥远的昨天,也像八个他毕生难忘的「丧」师之夜,同样充满刻入他
骨髓深处的悲痛。
血,依旧不住的从慕夫人的心房源源溢出,一直沿着紫鸦的剑流向英名右肩的伤口
;这一剑,串起了一双母子,也将要斩断一场母子的缘份。
十一岁的他原亦天真认为,只要以后低着头,绝不让任何人瞧见其英雄之相,便不
会有人再义无反顾的为他牺牲,距料.....
慕夫人为保他送给她的一个破玉佩,仅为守对一个孩子会好好保存这玉佩的诺言,
仍是毫不考虑的扑向紫鸦剑锋;谁又想到,这可怜又可敬的女人,居然如斯重视对他的
一个诺言,多于重视自己的性命?
更想不到的是,他的一生,缘何总是逃不出生离死别?
既然逃不出,他今夜也不再逃避任何人了!
这已是他为这个娘亲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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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鸦的剑犹在滴血,只因为他的剑还没自慕夫人与英名体内抽出,他实在没料到这
孩子居然勇不可当,以身为慕夫人挡剑,故一时间呆在当场,未懂抽剑!
甚至此刻慕府内的所有宾客、刺客亦呆立不动,大家都为慕夫人与英名双双中剑而
震惊;然而,就在英雄抬头的剎那,府内所有人都不期然动了起来!
嘴动!
大家都不由自主「啊」的低唿一声,甚至紫鸦亦心头一懔,慌张抽剑!
缘于,他们尽皆瞧见了英名的脸,一张英雄该有的脸!
也终于明白,英雄缘何低首。
这张英雄脸,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