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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225、番外一


    篝火的光映在脸上。


    木代有点不自在,她不大会摆拍照的姿势,尤其是这么正式的合影,镜头一对过来,人就有点发僵,不自觉想问:好了吗?拍好了吗?


    对面的神棍乐颠颠的:「再来一张,换个姿势。」


    还要换个姿势啊……


    木代磨蹭了一下,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眼角余光瞥到曹严华——他也好不了多少,右手本来是放膝盖上的,现在四处找不到位置去摆,也不知是哪一瞬搭错了神经,忽然托住了腮。


    看着跟女子思春似的。


    木代一个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然后赶紧道歉:「怪我怪我,我们再来。」


    她清清嗓子,站直了些。


    神棍没动,托着那个手机,雨丝在空中斜着打,被火光映的发亮。


    木代心里掠过一丝异样,笑容渐渐僵在脸上,她竟然不敢转头,叫:「罗小刀?」


    罗韧的手还搭在她的腰侧,但他不动,也不回答。


    「曹胖胖?」


    她用眼角余光去看,曹严华依旧托着腮,手指夸张而别扭地翘着。


    木代站了一会,听到风鼓荡着帐篷的声音,看到神棍举着的那个手机渐渐被雨丝濡湿。


    再然后,她小腿发颤,慢慢地从五个人的拍照队形里走出来。


    他们都不动了。


    奇怪的是,她并不很慌。


    她给自己打气。


    七根凶简上身,一切那么顺利的解决,本来就有些匪夷所思,发生一些诡异的事才合理——没关系,罗韧他们都没事的,一定没事。


    反反覆覆,一直跟自己念叨这些话,直到双脚发麻,手有些冻僵,她双手送到嘴边呵了呵气,勐搓了几下,开始把人往帐篷里搬。


    来来回回,累的气喘不匀,这是实打实的力气活,不像轻功可以取巧,每个人都重的像沙袋,她连拖带拉,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所有人搬了进去,最后拉上拉链门的时候,看到门边的曹解放,嘴巴半张,翅膀半开,像尊活灵活现的雕塑。


    篝火渐渐灭了,远处传来凄厉的狼嚎,木代不去理会,毯子张开,盖住几个人,自己也钻进去,挨着罗韧坐下,手里攥着电击枪。


    左右都冷的没有温度。


    睡一觉,也许睡一觉就好了。


    嘴上这么说,却并不能真的睡着,一直攥着毯子,外头的雪越下越大,木代仰着头,茫然听雪片落在帐篷上簌簌的声音,帐篷高处有一块平顶,雪积的一多,就沉甸甸地往下坠,木代手往上一拍,隔着帐篷,把那一块雪打的四下飞散重生之再来一次。


    就这样呆呆地看,机械似的伸手击打,直到有一瞬,蓦地反应过来:雪好像停了,帐篷外头有奇异的光流转。


    她的心砰砰乱跳,咬着牙从毯子里钻出来,拉下帐篷的拉链。


    没有雪,也没有雨了,凤子岭三座巨大的山头剪影,这一时刻看来,与真正的凤凰无异。


    不是的,木代忽然打了个寒噤,不自觉地退了两步,连唿吸都屏住了:她觉得,那不是山头,那是蹲伏在那里的,巨大的真实的凤凰,她的唿吸稍微滞重,凤凰都会被惊动转头。


    流转着的奇异的光来自头顶之上的苍穹,那是北斗七星,组成巨大的勺子,勺柄像钟錶刻盘上的指针,又像闪灼着寒光的长剑,缓缓转动。


    木代忽然愤怒,大叫。


    ——「搞什么名堂!」


    ——「你把我的朋友怎么样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不要装神弄鬼的!」


    骂急了,蹲下身去抓了石子,向着七星狠狠抛掷,电击枪举起来,向着虚空发射一记,电极带着长长的线飞射出去,找不着目标,又凋谢似的落将下来。


    木代站了很久,风大起来,把她的头髮吹乱。


    也不知是自哪个时刻,四周开始传来辽远而又空阔的声音,像远古时候,部落的族人虔诚放歌。


    「断竹,续竹,飞土,逐宍……」


    这上古谣歌……


    木代蓦地回头,他们扎营的平台像是成了孤岛,看不见来路,也没有了那些高高低低的山石,远处的黑暗里,憧憧的影子,像黑色的皮影,又像只在博物馆看到过的,最简朴的原始绘画。


    大队大队的人在伐竹,竹林成片倒下,强弓射出弹丸,野兽在奔跑,刀砍下,血迹扬上半空,有人被强摁进水里,水花激烈的喷溅,而远处只是水面起了涟漪,有人被吊上半空,脖颈勒细,身子像枯枝一样飘摇,有人被架上柴堆,挣扎着隐没于窜起的火头之中。


    画面越转越快,不再单纯是她曾经看到过的简言画面,有攻防,万马奔腾,沖杀,巨大的投石机抛出大石砸塌城墙,身首飞离,降卒被杀,屠城,纍纍尸骨相叠。


    慢慢的,那些画面开始有了现代文明的痕迹,有轨的列车,枪,爆炸,半空折断的飞机……


    所有影像都是黑色的线条和轮廓,没有声音,没有细节,只透过眼球,却如同最钝的刀子,划拉着人的身体。


    木代咬着嘴唇,一动不动,她并不想闭上眼睛,相反的,很多画面她都看进去了,眼前流动的,像是杀戮的歷史,说是人的歷史也不为过,反正,自人类诞生以来,没有哪一天是完全没有战争和杀戮的,即便是在相对和平的现代,局部大小战争和沖突依然从来没有中断过女人,你要对本王负责。


    天地间的空气无穷无尽,供再多些人也不怕匮乏,但总有人要拼个你死我活,不能共戴一片天。


    恍惚中,那些影像消逝,雾气漫起,影影绰绰间,现出几条若隐若现的、比例失调的细长人影来。


    它们挤挤挨挨,动作夸张地推推搡搡,声音嘈切的像乌鸦,叽叽喳喳,你争我抢着说话。


    ——输了输了,他们输了。


    ——他们死了吗?


    ——死了死了,也许死了。


    木代毫不客气,弯腰捡起身周的石子,一股脑儿扔过去,大叫:「放屁!」


    嗖嗖嗖,石子消失在雾气之中,恼怒之下没有准头,并没有砸到谁,但那几条人影都像是被吓到,好一会儿都没敢动。


    过了一会,它们又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起来。


    ——她气了,她在生气。


    ——又不怪我们,杀人的从来是人,又不是我们。


    ——就是就是,他们先坏,我们才能落脚。


    不可怕,木代并不觉得可怕,至少,不像在梦里那样怕,或许是因为,朋友们都出事了,每一丝软弱都找不到依靠——最无助的时候,往往也是最无畏的时候。


    木代朝前走了两步。


    那几条人影发出惊惶似的啊呀声,忙不迭地往后退,你争我搡,狼狈不堪的哎呦哎呦,像是抱怨被踩了脚。


    木代想了想,停住了不动,朝其中一个勾手,再勾勾手,心里有荒诞的好笑:忽然间易地而处,她像个邪恶的女巫,要去诱惑良善。


    那个人影,迟疑地左看右看,试探似的往前走了一步。


    木代问:「我怎么了?」


    人影的声音透着得意:「你输了,你们输了。」


    「我的朋友们为什么不能动了?」


    「不不不,他们跟你一样。」


    一样?


    木代先是疑惑,下一瞬,忽然就明白过来。


    他们不是不动,他们或许也跟自己一样的处境,进入到海市蜃楼般的幻境里来——罗韧的世界里,她和红砂她们,也是忽然间冰冷、僵住、再无温度。


    五个人,都在幻境,也许,只有神棍面对的,才是那个真正的烟火世界。


    她问的怯怯和柔和:「怎么会输呢?」


    她看出来了,她如果强悍,它们就会避退和害怕,所以,最好是态度温和。


    那人影的声音果然又多了几分自得:「你们的力量太小啦许你一生梁祝。」


    木代带了哭音:「活着封印,不也是一样的吗?」


    师父梅花九娘教的:实在没办法,你就哭。


    另外几条人影在互相议论。


    ——她怕了,怕了。


    ——是的,她要哭了。


    那人影说:「怎么会一样?恶念和怨念是日积月累的,就像你刚刚看到的,来自不同的人,不同的年代。新的凤凰鸾扣的力量,要汇入到前人的力量一起,才可以形成新的缚力。」


    明白了,所有的力量都是累积的,梅花一赵他们算是「死祭」,力量可以与之前那些凤凰鸾扣的力量自然相融。


    但这一次,他们五个人是要活着,他们的力量,或许可以封印这一轮作恶的恶念,但未必对付得了之前的每一轮,那些膨胀的,来自不同人的,滚雪团般积累的恶念。


    所以,乍然相逢,力量悬殊,七根凶简入体之后,他们很快失守,被抛进这个诡异的境遇里来。


    「这里是哪儿?」


    那几条人影咯咯地笑,夸张地摀住肚子笑弯了腰。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告诉她告诉她,她们完了,没法翻身了。


    那个人影更得意了,围着她转着圈,倘若塞给它一把扇子,它可能就要翩翩起舞了。


    说:「在那个世界里,你们输了,你们像木头,像雕塑,再也醒不过来了。」


    「而在这里,你们输了,你们就被打回到□□了,懂吗?所以你和你的朋友分开了,因为,在人生的起点,你们谁都不认识谁啊。」


    木代绕不过来,脑子有点懵:「什么叫……谁都不认识谁?」


    那个人影磔磔一笑,说:「你看哪。」


    木代抬起头。


    看到无数画面,雪片一样在周围环绕。


    看到罗韧,搂着聘婷,言笑晏晏,聘婷的长发飘起来,拂过罗韧的脸。


    看到曹严华,围着个围裙,反拎着曹解放的翅膀,开始薅毛,手边的厨刀磨的锃亮,而一旁给他打下手的,居然是绑着头髮的曹金花。


    看到炎红砂,红着脸,从一个面目俊朗的男生手里接过一捧玫瑰花。


    看到一万三,开了家汽修店,袖子撸到胳膊,手上都是机油,正跟一个过来修车的女客户有说有笑。


    也看到自己,穿着结白的长拖尾的婚纱,身后的拉链没拉,露出弧线细緻的腰背,一个自己从没见过的男人走上前来,给她拉上拉链。


    木代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炸开了,忍不住大叫:「这都是什么混账玩意儿!」


    那个人影说的轻松:「你不懂吗?」


    「人生就好像混沌的星空一样,本来就没有秩序,也没有什么命中注定,一个角度的偏差,就会让结果完全颠覆云家墨少。」


    「你被打回起点,你的人生有一万种可能。罗韧从来没有见过你,也就不会爱上你。你的朋友们,再也不会跟你相遇,各自过各自的生活,你不认识曹严华,一万三也不认识炎红砂。」


    是吗?是这样吗?


    木代呆呆的听着,雪片一样的画面还在变化,像是循着时间的轨迹,她看到自己进了产房,看到那个男人抱起了新生的宝宝。


    那个男人,眉目俊朗,手里拿着奶瓶,对着她笑。


    木代忽然哭出来,说:「我不要给他生孩子!」


    她不要这狗屁的起点,和狗屁的一万种可能,也不要这个男人,再好也不想要。


    那几条人影都凑过来,似乎手足无措。


    ——她又哭了。


    ——怎么办啊,给她擦擦眼泪。


    ——已经这样了,没办法了,认命吧。


    嘈杂间,有一抹细小的声音在说:「要不,其实还可以……」


    马上有人粗暴打断她:「不行,不能说!」


    木代霍然抬头,盯住那几条一样的影子:「谁?刚刚谁说话?」


    没人承认,它们瑟缩地往后退。


    木代紧盯着它们不放:「有办法的是不是?还有办法的,这里不是绝境,一定有路的,前后没有,天上地下也有的,对不对?你们告诉我!」


    没人说话,它们畏畏缩缩的,都想躲开她。


    木代的希望转作愤怒,想找石子扔它们,前后都摸不到了。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电视剧里,有人气急了,会脱鞋子扔人。


    她也脱了,两只都脱,这一次瞅的准,卯着劲扔了过去,正中两个,听到它们哀嚎。


    木代觉得很爽,出气似的大叫:「你们这群骗子,你们是星简,杀人、害人、骗人,说混账的鬼话,我就不信没有办法了,从头到尾,都只有你们嚣张,凤凰鸾扣是死的吗?啊,是死的吗?」


    轰然一声,炽热的烈气,天地间一片火亮,木代转过身,被热浪迫的后退两步,嘴唇燎的焦干。


    但她没有闭眼。


    她看到,三个凤凰山头,凤嘴中喷出炽热的火焰,把环抱的中央变作了火海,北斗七星的星光在赤焰的光芒下黯淡下去,而火焰消褪处,原本应该是低凹的山谷的地方,耸立着巨大的……观四牌楼。


    正对着她的那一面,门楣上有古朴的篆体字。


    那是个「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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