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有那么一段时间,没人说话。
一万三开始吃东西,一个包子接着一个包子,好像肚子里塞严实了,脑子才能开始运转和思考。
问罗韧:「这个法子……保险吗?」
「当然不保险,我只是从『死』和『没希望的活』这两种选择里,又开了一条道,就好像无路可走的时候,往下打了个地洞——走不走得通,安不安全,谁也不知道。所以,我不帮你们做决定,你们自己拿主意,搏还是不搏。」
要搏的话,也就是这几天,如果等凶简脱困了才决定,又要重新费一番收伏的功夫,还指不定下一回,能不能这么顺利了。
炎红砂皱着眉头:「可是,我们过几十年就会死的啊,那时候,凶简怎么办呢?」
罗韧指了指桌上的木简和凤凰鸾扣:「不是刚好么,老死也是死,正好拿命献祭给凤凰鸾扣,到时候戾气再附于木简,它们两家,继续搁一块儿锁着。」
老死……也能算吗?炎红砂想了会,忽然就有点理直气壮:算啊,不都是死吗,凭什么不算。
曹严华慌慌的,忧心忡忡于自己的黑歷史:「不行吧小罗哥,引七根凶简上身,那得圣人才镇得住吧?我……我思想品德不好,我做过贼啊。」
本着死道友不会寂寞的原则,也拉一万三下水:「还有我三三兄,坑蒙拐骗,较真起来,也得判两年呢。」
特么的这交的什么朋友,一万三真是火大。
「还有就是,」曹严华越想越觉得问题多多,「引七根凶简上身,在我们自己身上,万一它在里头翻江倒海,咱们还能活吗?」
罗韧点头:「说的有道理,还有问题吗?」
有啊,多的很,凶简是怕他们的血的,那六根凶简,会乖乖上身吗?是简单的上身就完了,还是说,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罗韧静静听完,说:「问的挺好。不过,我一个都回答不了。」
「曹胖胖,我不是有答案的那个人,我跟你们一样,只是设法去解题,我希望结果是对的,但如果老天要给个叉,我也没办法。」
「试还是不试,你们表个态吧。」
曹严华看向木代:「小罗哥,你昨晚就和我小师父商量过了,你们两个都同意了吧?我们表态,是怎么个说法?少数服从多数?」
罗韧摇头:「这是拿命去赌,不好委屈任何一个人去服从多数,不同意,就不干了。」
曹严华有点犹豫:「现在……就要决定?小罗哥,能不能多给两天考虑啊,这也……太突然了。」
话还没完,忽然听到筷子啪一声拍在桌上的声响。
是炎红砂,她唿啦啦喝完碗里的豆浆,唇边还沾着豆沫,说:「我干!」
「为什么不干,国外的赌场里,根本不知道结果,只凭运气,还有大票的人去赌——我觉得罗韧的话说的挺有道理,要命就给命,活的命不比死了的一堆烂肉金贵?我干。」
曹严华吓了一跳:「红砂妹妹,你不再考虑考虑?」
炎红砂反问他:「能考虑出花来?」
一万三想了想,说:「目前看来,在想不出更好出路的情况下,这个办法,是值得一试。不干也只能等死了,迟死早死而已,我也……干吧。」
啥?怎么这么快都表态了呢?
四比一,感觉不好,像是从团体中被孤立出来,大家都干,一个人卯着劲反对也挺没劲的,曹严华期期艾艾,决定随大流:「那……我也加入……」
罗韧说:「别,曹胖胖,别从众,从众没意思。」
怎么还剥夺他加入的权利了呢?曹严华急了:「小罗哥,我真干。」
「别,你考虑考虑,别有压力。」
「没压力!我真心诚意的,一颗心真的不行不行的!」
看到他急的抓耳挠腮样,还「不行不行的」,木代噗的一声笑出来。
罗韧说:「既然这样,酒没白买,碰个杯吧。」
曹严华伸长脖子看:酒?什么酒?
木代站起身,揭开手边锃亮的大罩盖,原本以为,里头盖的是羹汤,揭开了才发现,是酒罈子的泸州老窖,泥封口,小麻绳绑了红盖布,边上一熘敞口浅腹的仿古酒碗。
罗韧揭了盖子,一碗碗的斟上,每个人都拿了,清冽的酒液在碗里荡着,劲辣的酒气晃在鼻端,炎红砂双手端了,两颊直髮烫,心里头鼓着一股子劲儿,有点激动。
觉得像桃园结义、歃血为盟、同生共死,仰头喝光了还要把碗摔碎在地上,踩着混了酒水的碎片往前走,一身的胆气豪气,背水一战。
罗韧像是看出她心思,咳嗽了两声,说:「碗是朝酒店借的,还要还回去。」
炎红砂赶紧端稳了。
碰完了杯,不约而同,都没有立刻喝,一万三看罗韧:「不说两句吗。」
罗韧笑:「大家都说两句吧,想到什么说什么。」
炎红砂抢着先来:「我先说。」
「希望罗韧的法子是对的,后续进行的顺顺利利,大家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说完了,仰着头,咕噜咕噜,一口气全喝了,一股子辣劲烧进胃里,又返到脸上,两颊酡红。
曹严华说:「红砂妹妹豪气,不愧是世家出来的。」
世家?是指他们炎家世代采宝吗?虽然叔叔横死,爷爷炎老头又做过那么不光彩的事,但忽然被夸,还是觉得嵴樑骨一挺,有点骄傲,没给家里丢脸。
一万三第二个发言:「二火都把话给说完了,我要求不多,活着,平安,不损胳膊不损腿,还有……」
他想了想,忽然觉得所有的「还有」都挺虚的:「就这样吧,干了。」
一仰头,也喝了,他素来喝调过的洋酒,从来喝不惯白的,但也怪,这一次,酒线一路烧下去,像是一路冲开毛孔,辣的痛快,热的舒爽。
曹严华憋了半天,不干了:「小罗哥,谁先说谁佔巧,不就图个平安吗,说不出别的花了。」
罗韧笑起来,酒碗端到唇边,说:「那就不多废话,平安。」
木代也在心里默念:「平安。」
平安才有命,有命才有日子,有日子才有生活,那种她嚮往的生活,比如……在超市里,她推着购物车,而他,伸手取下她搆不着的柴米油盐。
***
决定了,就着手开始。
函谷关、凤子岭,到底是有特殊意义的地方,凤子岭本身的地势,就像一个大的凤凰鸾扣,稳妥起见,也许在那里,更适合进行最后的封印。
考虑再三,开车回去的话,一来一回,徒耗时间。
罗韧给神棍打电话,通知他可以出发,中途取道丽江,把六根凶简带来通县,最好别做什么转移,连鱼缸带水一锅端,先量尺寸,让玻璃师傅做个盖,罩好之后外头用皮缚拉条绑紧,装箱,箱子和鱼缸之间,放置大量塑料气泡薄膜和泡沫板。
同一时间,木代也联繫了郑明山——他在各地都有交情很铁的朋友,能不能安排车,从有雾接上神棍到丽江,带上「货」之后,一路来通县,价钱上,只要不离谱,都能接受。
郑明山回答:「钱都小事,不过一辆车跑全程,人累,车也废,我倒可以多联繫几个沿途的朋友,一人负责送一段,跟跑接力赛一个道理。」
这样更好,至多两天就能赶到。
郑明山没问她为什么,只要了神棍的号码,方便当地的朋友联繫了去接,挂电话的时候,提醒她:「师父的墓地已经择好了,我这几天会回去,把师父的骨灰请过来。下葬会等你一起,你那里完事了之后记得跟我联繫。」
木代的眼眶微湿:「大师兄这些天一直在保定吗?」
「是。师父这么想回到这里,我猜,保定可能是她出生的地方。我在这里待了不少日子,有一次,路过一个街口,有个老人家跟我说,那里,原先是个大十字路口,早些年,真有个酒坊,上百年了,传了好几代,卖最烈的烧刀子,日本人佔领的时候,被烧了。」
「能打听到跟师父有关的事吗?」
「我也是这个想法,一直打听,但是这么多年了,人事变化太大,没什么头绪,能记住师父的,也许只有我们了。」
挂了电话,木代握了手机,在窗边怔怔站了好久。
通县的山多,青灰色的山线,屹立了得有成千上万年吧,比人、朝代、建筑都要长久,现在的群山合围下,是新兴的城市,那么多旧的年代,老的头绪,曾经鲜活的人和事,都被遮盖掉了,日子久了,就再没人记得了。
鬼使神差的,木代拨了万烽火的电话。
说:「我想打听个人。」
万烽火永远的公事公办:「要钱的。」
她点头:「我给,真给,只要活着,一定给。如果你收的多,我一时付不出,能分期付款吗?」
也许是语气特别诚恳,万烽火居然没嫌弃,也没抬槓:「打听谁?」
「我师父,梅花九娘。」
「有雾镇,观四牌楼的梅花九娘?」
木代紧张的一颗心砰砰跳:「你早就知道了?你知道我师父?」
万烽火解释:「之前,神棍让我打听过一个叫观四牌楼的地方,我从那开始知道你师父的。你自己的师父,你打听什么?」
木代说:「师父死了,我想知道多一点师父早些年的事。」
这样啊,万烽火觉得小姑娘尊师重道,怪有人情味的,于是也给了个挺有人情味的答覆:「那给你打八折。」
***
当天晚上,神棍已经到了丽江,打电话来说鱼缸尺寸量好了,玻璃店的师父正连夜赶制,没大意外的话,第二天一早就能出发。
罗韧叮嘱他:「你什么都不用管,就押货,盯箱就行。」
神棍回答:「说的跟我会管别的事似的。」
又说:「聘婷是你的妹妹吗?你跟她的关系是不是不好啊,她问我你在忙什么,我说,你自己问他呗,她摇了摇头,就走了。」
罗韧愣了一下。
他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想起刚到罗文淼家的时候,聘婷抱了木头的红缨大刀,跟他说:「小刀哥哥,爸爸说有坏人要害你。你别害怕,我有刀,坏人来了,我就砍他。」
放下电话之后,他跟曹严华他们说了句:「咱们抱最大的希望,也得做最坏的准备。」
曹严华没听懂:「什么意思?」
「万一回不来,有没有人要告别,有没有人要交代?」
一句话,说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
木代回到房里,盘腿坐在床上,给霍子红打电话。
接通了,那头很吵,酒吧一贯的调调,霍子红说:「你等一下。」
木代静静听那头传来的声音变化,音乐声、吵声渐隐,蹬蹬蹬上楼梯的声音,关门声,然后,就清静了。
红姨大概是回到房里了。
说她:「女大不中留,伤还没好全,就跟着罗小刀跑了。」
霍子红也算见过世面,只想起来提两句,并不是真的唠叨,这大半年木代几乎不着家,她也并不追根究底的多问,这一点上,木代挺感谢她。
「红姨,一个人在家,闷吗?」
「怎么会闷,酒吧里人来人往的,不知道多热闹。」
那种热闹像水,流来又流往,到底不是寒暑常伴。
「红姨,你要嫌闷,可以再收养一个。」
霍子红说:「可别,用你师父的话,那时候收养你,是种缘法。现在再不想操那个心啦——你知不知道,从你能被男孩子追开始,我就操心的不行不行的,买了好多少男少女杂志,天啦,一看到上头女孩子早孕打胎,我就琢磨着万一哪天你也给我唱这一出,我该怎么办,看你班上的男生,都觉得是坏小子。」
木代笑出来,眼睛湿湿的。
霍子红忽然压低声音:「我问你啊,你跟罗韧,有没有发生过关系?」
木代脸颊有点烫,下意识摇头:「还没。」
霍子红吁了一口气:「还想提醒你呢,我是觉得吧,现在婚前发生关系挺普遍的,但是女孩子,还是要做好防护,万一沖动起来,你记得要让他用套,我看你还是个孩子呢,你要是那么早就生一个,带起来也够呛的。」
木代一直点头,没告别,也没说那些会让霍子红多想的似是而非的话。
如果万一真的回不去了,以后红姨想起她,想起和她的最后一通电话,就不会是泪水连连的生离死别,而都是亲暱私密和家庭的话题,像母女间不外道的温暖和贴心的秘密。
挂了电话不久,郑明山忽然打来,说:「我安排了之后,想着关心一下进展,就给神棍打了电话——木代,你是要跟罗韧结婚了吗?」
结婚?木代吓了一跳,下一刻反应过来:是他们之前在车上,畅想的封印凶简之后的打算,神棍也是哌啦哌啦嘴巴大,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就跟郑明山说了。
「还让我务必参加婚礼,说地点都订好了,在离丽江不远的古城。」
木代哭笑不得,含煳着答了句:「可能吧,只是暂时……有这打算。」
郑明山和霍子红完全两个风格:「挺好,没事,大胆的结。罗韧要是对你不好,我帮你收拾他。」
木代咯咯笑。
郑明山感喟:「不是的,真的,师父吩咐过的。师父跟我说,你这小师妹挺孤单,从小就被抛弃,住在收养家庭,一直小心翼翼。将来要是嫁人了,做大师兄的得像个娘家人,该护着就护着,半点也别让——我就是没想到,这一天说来就来了。」
「定下了日子告诉我,一定到。」
电话打过,木代把卧室里的窗户开到最大,背贴着墙壁横噼下一字马,然后缓缓倾前下腰,下巴枕到交叠的手背之上。
这其实不是最好的时候,前路叵测,风浪诡谲,但心情像是踮起脚尖,站在风眼,前所未有的平静,如同银碗盛了晶莹雪,又像白马渐渐隐入无边的芦花丛。
一直以来都有心结,从小被抛弃,没有血缘亲人,被人收养,活得永远收敛,可是现在,站在这里回望,忽然可以淡淡一笑,说,那些所有的不顺,都是小事情。
现在就很好。
门响,曹严华不知道进来干什么,一眼瞥到她,哼了一声,说:「我小师父又在显摆自己韧带好了。」
木代笑出声来,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拂在手背上,痒痒的。
是的,现在就很好。
***
曹严华鼓起勇气,战略迂迴,先给青山拨了电话。
青山在县城的工厂打工,接电话时,声音恹恹的,似乎也不大记得被附身时发生的事。
说:「亚凤跑了。我就知道,没这样的好事的,那么一个好看的大姑娘,哪能看上我啊,上赶着要和我结婚,结完就跑了,也不知道图个什么。」
「找了吗?」
「找了几次,找不着。有人说,跟外国人跑啦,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外国人?说的不会是猎豹的手下吧,曹严华岔开话题:「我爸妈还好吧?」
青山说:「大墩儿表哥,你不知道村里拉线了吧?才拉的,有电话了,你打回去呗。」
按照青山给的号,一键键点下数字,最后拨号的时候,手心都汗湿了。
通了,那头传来带着浓浓鼻音的土话:「啷个撒?」
「我,大墩儿……」
木代他们忍着笑,旁观了曹严华脸色转白、转青、险些转黑。
——「是上过房敲锣,那都多少年的事了,翻不过去了是吗?」
——「不是打电话朝你要钱的,我有钱,自己有饭吃!」
——「谁死在外头了?我好的很。拔巴你咋这么记仇呢?」
——「金花嫁不出去,怪我咯?她都出去打工那么多年了,人自己有想法,都多少年了你还抬不起头,至于吗?」
……
然后就没然后了。
揿了电话,曹严华瞪看着他的所有人,忽然来了气,跳脚大叫:「不打了,就当我死外头了,不打了!」
气咻咻去洗手间,甩门,砰一声响,隔壁房大概都听得到。
看来,不是所有的浪子回头,都能圆满收场的。
***
一万三想了好久,该给谁打呢。
没亲人,五珠村荒了,打电话给那些自己坑过的人,未免太矫情了。
末了,他去到门外,蹲在走廊里,拨了张叔的电话。
张叔说:「呦,这谁啊,这不江老闆吗?还知道打电话,太感动了,你等会啊,我吃块肉压压惊。」
半大老头子了,说话还这么损,都常年上天涯学来的。
也不知道说什么,随便问了几句,店里生意好吗,进货价贵吗?有些卖家报价特低,十有*是假的,别急着进,旅游景区,人杂,进店消费的,有客人,也有冒充客人下手切钱包的,一定要带上眼,多注意。
张叔觉得不对劲:「你唠叨这些干嘛?转性了?」
一万三说:「没什么,叔,要是我……不回去了,我那些东西,你就扔了,下次,招个比我靠谱的人……」
张叔说:「我怎么越听越不对呢,不回来是怎么回事?小兔崽子,你可得把话说清楚了。」
一万三心里有点难受,吸了吸鼻子,说:「没什么,就是这么一说。」
以张叔常年混迹天涯的机警和脑洞大开的程度,是断不会相信他这託词的:「一万三,你该不会是……得绝症了吧?」
「是早些年在外头落下的病根儿吗?我就说,你那小身板,平时也不注意,拼命往死里霍霍,人家曹胖胖比你壮,还每天起来跑圈压腿,你呢,锻鍊过没?」
一万三没吭声。
「你倒是吭气儿啊,怎么个情况?医生怎么说啊?一万三,兔崽子,在听我说话没?我跟你说啊,有事要讲出来,大傢伙有商有量地想办法。」
「是不是医药费贵啊,没事,我身上还有点钱,我跟老闆娘说说,当初一万三千块,她都帮你还了,为你这条小命,再补贴多点,也有可能的啊。」
一万三忽然哭出来,咬着牙,不出声,抬起袖子,擦掉眼泪。
张叔还在那头一个劲追问,一万三清清嗓子,说:「不是,叔,屁事都没有,我就考验一下你对我的感情……」
于是,这曾经一度温情脉脉的电话以张叔的破口大骂和一句「你要敢回来,我敲断你的腿」告终。
虽然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但一万三的心情,却出奇的不错。
回到房间,看到炎红砂拿酒店的小梳子在给曹解放顺毛,曹解放一脸的陶醉,像极瞭解放前压迫劳苦大众的地主老财。
一万三一屁股坐到炎红砂边上:「二火,打过电话了吗,给谁打的?」
「没人打。」
「你家里人呢?」
炎红砂小声说:「没家里人了,都死了。」
「就没别的亲戚了?」
「那种十年八年都不联繫一回的,我干嘛打过去,我有那功夫,不如给解放顺毛。」
她倒是挺想得开的,一万三忽然有点佩服她,红砂身上,有一股近乎粗犷的侠气,说「我干」时,说的最干脆,喝酒时,也喝的最利落。
***
罗韧的电话打给了聘婷。
聘婷收到电话时,高兴坏了,说:「小刀哥哥,你很久、很久、很久,没给我打过电话了。」
一连说了三个「很久」。
罗韧说:「是很久了,你病了很久。」
聘婷沉默了一下,说:「病好了之后,很多事情就不一样了。」
罗韧笑:「还在吃药吗?」
「在吃。何医生说,最好巩固一下。」
「我房间的床头柜,抽屉下层,最底下,有一张卡,密码123456,里头大概有一百多万,记不大清楚了。」
「你拿上,为自己打算,进学也好,置产也好,自己规划,从现在开始,立根、立本。叔叔不在了,郑伯年纪又大,你要学着担起责任。」
聘婷沉默了好久,说:「我知道了。」
她从来就是个聪明的姑娘,含蓄、害羞,习惯暗示和话里有话,也听得懂别人的暗示和话里有话。
她换了个轻松点的语调:「我想以后自己开画室,所以可能会找一家国外的好点的学校进修,小刀哥哥,到时候你会来看我吗?」
「争取吧,去不了也会给你打电话的。」
聘婷忽然有点感伤:「小刀哥哥,小时候,我们老在一块儿玩,以后,会越来越疏远的吧?」
罗韧回答:「每个人都走在人群里,你走的离我远了,就会离另外一些人更近了,这是好事情。」
***
第三天的傍晚,夕阳血一样红,距离七七之数的到期日还有四天。
押车的神棍,就乘着这一抹夕阳的余烬进了通县,在酒店门口下了车,对前来接应的大堂服务生视而不见——当然,也可能是服务生觉得,这位肩挎无纺布袋,眼镜腿用线绑着,脚边还放了那么大一个破箱子的人,阖该是送货去工地的。
神棍给罗韧打电话,说:「小萝蔔,我到啦。箱子沉,你们是不是下来接应一下啊?」
一边说,一边仰着头往楼上看,这酒店楼层真高,外窗的玻璃被夕阳映射的闪闪发亮。
罗韧打开窗,探身看下去,看到神棍在楼底,长不过手掌,那个装好的箱子,像个安静的火柴盒。
他笑了笑,回头看屋里的所有人,说:「到了。」
神棍到了。
另外六根凶简到了。
迴避不了的命运……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