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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第19章


    这属于山间常见的地形,算是山缝,口小肚子大,像个瓮,不深,只两米不到,手脚并用,就能爬上去。


    缝口大概是地植苔藓长的太密了,基本已经遮住,徒步的话,危险级算「轻中」——你以为脚踏实地,结果脚下一空,就下去了。


    不过倒是个避雨的好地方,因为下的大的急雨,短时间内难渗,缝口地植又密,雨流基本上算是在面上「滚过」的,罗韧招唿木代,雨衣拉开了拿树枝插在缝口的泥土里,搭了个简陋的雨篷。


    那一头,一万三奚落曹严华:「叫的那叫一个瘆人啊,多大点出息啊曹胖胖,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


    炎红砂忍住笑,帮着曹严华拍打身上的湿泥。


    曹严华翻白眼:「我那不是猝不及防吗,本来一路滚,摔下来就有点懵,一睁眼,狗脸就在我跟前,下头又黑,看不大清,眼瞅着就跟要扑过来似的,叫一下怎么了?」


    罗韧打着手电,走向角落处,在一尊半露出地面的狗石雕面前蹲下来。


    难怪曹严华会怕,这狗半斜着埋在角落的泥里,一副要扑上来的架势,或许是年代久了,狗头狗身上都顶着长的密密麻麻的苔藓地枝,乍一看,样子极其诡异,更别提苔藓间还总有虫子钻进钻出,冷不丁拱得狗身上某处一动,昏暗间,看起来真像是活的。


    曹严华他们都围拢过来,几道手电光把那狗打的周身泛着惨白。


    「小罗哥?」


    罗韧说:「挖出来,这个石雕像有点文章。」


    这里是墓葬的山,不可能凭空来个狗的雕像——要说是镇墓,丧葬文化里多的是神兽。


    他忽然想到什么:「你们先挖,我上去看一下。」


    他站起身,掀开雨篷一角,一个撑手踏步,敏捷而又迅速地跃上地面。


    挖起来不难,因着上一次修坟的关系,后来进山时,背包里带了柄摺叠的小军铲,曹严华刚挖了几铲子,石雕就松动了,原来雕像下头是连着底座的,他和一万三两个人合力,把石雕像挪了个地方。


    刚搬定,罗韧就下来了,只这么会功夫,已经淋了个透,说:「有一个陶尚贤和陶卫氏的合葬墓,就在这不远,很可能那个『陶卫氏』,就是水影里的卫姑娘。」


    不过,也没太多信息,墓碑上凿了大致的下葬时间,有「清宣统七年」字样。


    宣统七年,那是清朝末年,溥仪皇帝的年号,那时节,已是内忧外患,风雨飘摇。


    说话间,木代忽然咦了一声,蹲下去仔细看底座,又伸手使劲搓了搓:「这底座上有字!」


    是有字,刻凿的小字,刻痕很浅,被土埋住,罗韧抬头看了看雨篷,招唿曹严华和一万三帮忙,把狗雕像抬到边缘处,然后把雨篷的一端拉低,积聚的雨水自来水流般哗哗而下,很快把底座沖了个干净。


    然后把底座竖了个角度靠边立起,找了个地洞的合适位置插上手电——这样,光斜照过来的时候有阴影,更加方便把字看清。


    大家看的分明,当头两个字是「义犬」。


    曹严华吃了一惊,话都说不利索:「就……就那狗,它还义犬?」


    罗韧淡淡一笑:「看完了再说。」


    ***


    这是个书生写的碑记,不长,用字很俭省。


    文言夹白,翻译过来就是挚友陶尚贤和卫老夫子的女儿成了亲,夫妻二人相敬如宾,本待白头到老,谁知道飞来横祸,屋舍竟遭了大火,可怜夫妻二人都死于火场,更惨的是陶卫氏已有身孕,算是二尸三命。


    然后话锋一转,说起这条狗来。


    大书特书,赞不绝口,说是陶卫氏心善,婚前就收养了一条流落之狗,这狗颇通灵性,看家护主,忠心耿耿。


    陶卫氏嫁于陶家之后,狗本来是留在卫老夫子的私塾的,但是它跟去了陶宅,苦苦守在门口巴望,于是陶尚贤就作主,把这狗留在陶宅了。


    看到这,炎红砂愤愤:「这不引狼入室吗?」


    接下来,就是那场灾厄,火势太大,「四邻竟不能救」,陶家僕从四散,只有那条狗,连日都在废墟上徘徊不去,从火场里扒拉出陶卫氏的镯子,哀哀对着垂泪。


    一时间,整个镇子都被感动了,称赞说开天闢地以来,这样护主的狗都是少见的,于是这狗成了镇子上的「义犬」,有人专门给它修了狗舍,约束孩童不准打骂,每天都有不错的餐饭喂养,陶氏夫妇下葬的时候,镇上的人甚至集资,请石匠师父专门凿了石雕,摆放在墓边,取义犬守灵之义。


    曹严华气的头顶都要冒烟了:「阖着它后半辈子还过上了好日子?是它放的火杀的人哪!」


    一万三冷笑:「这不就跟第四根凶简一样吗?眼睛看到的,是会矇蔽人的。整个镇子的人都被煳弄过去了,还煳弄了这么多年——姓陶的夫妻俩估计是死不瞑目。」


    碑文的末了说,或许是义犬感动了上天,这狗的年寿远远长过了家狗,大家甚至商量着,等它死了之后,葬在陶氏夫妇的边上。


    可谁也没想到,有一天,那只狗忽然不声不响的离开了,后来有山里的猎户说,在山里,万寿石附近,曾经看见过它,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样一段离奇的故事,值得记述,所以后来,镇上的人还专门请了刻凿的师父,在石雕像的底座上补记了这段。


    罗韧留心了一下补记的时间,是在1920年左右,陶氏夫妇死后十余年。


    ***


    碑记读完,每个人都长吁一口气,不是如释重负,只觉得唿出了好多荒唐、可笑、匪夷所思,但又无可奈何。


    「义犬」,真是侮辱了这个「义」字。


    罗韧说:「陶家夫妇的坟在上头不远处,石雕像不比坟墓,本来就是浅置,底座不会很深,后来又有刻凿师父过来补工——估计几场大雨一下一沖,保不准来个雷噼,它自己翻下来,掉在这山缝里了。」


    也是运气,亏得曹严华这一跌,否则山缝隐蔽,不容易被发现,就算找到了陶家夫妻的墓,也不一定能得到太多线索。


    这个万寿石,一万三是有印象的。


    「那天在前台,我拿过通县的旅游介绍单子,里头列了不少『精华』景点,万寿石在崤山支脉里,另一个方向,离这有段路,一二十里吧,和什么黄河景点,是可以连成旅游线的。」


    炎红砂想不通:「好好的在镇上有吃有喝还有人埋不好吗,怎么又离开了呢?」


    木代说:「它心里有鬼啊。谁知道死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它的身体表面上看是狗,但其实里头是人的形体吧?万一入殓的人察觉,再一推一导,所有蹊跷的事情就可以联繫起来了,到时候别说葬了,剁了砍了都不解恨吧。」


    一万三补充:「而且,狗活太久了也不好——名气越来越大,万一哪天引来什么研究的人,它的秘密也容易洩露。」


    罗韧点了点头,手指半屈,叩了叩碑文上「万寿石」那几个字。


    「这个地方应该去看看,认字犬离开垄镇,应该是自己为自己准备后事,它骨子里到底是人,死了也想有个稳妥的地方埋骨。」


    ***


    总算是有了点突破了。


    已经是傍晚,再去万寿石,一来一回加查探,估计够呛,所以先回通县。


    回去的路上,简直是欢欣鼓舞,罗韧打趣说,亏了红砂生日的加持,也亏了曹胖胖这转折性的一跌。


    回到酒店,天才刚刚擦黑,这算是几日来「歇工」较早的一天,罗韧问要不要一起吃饭,曹严华说:「自由活动呗,老凑一块,都看腻了。」


    他跟一万三商量好,去瞅瞅有什么好买给炎红砂当生日礼物的。


    这一来,炎红砂就很尴尬,剩下的只有木代和罗韧,她跟着像电灯泡,不跟着又孤零零一个人,怪没劲的。


    罗韧看出她的心思,笑着说:「你可以跟木代去逛逛街,我这两天开车挺累的,要休息下,养养元气。」


    炎红砂藏不住心里那点小九九,一下子就笑了。


    于是唿啦一下,一屋子的人各走各的,木代和炎红砂挽了手,和普通的闺蜜一一无二致,说悄悄话,叽叽咕咕,咯咯笑着出电梯,到大厅时木代一摸兜才想起来,手机忘带了。


    她让炎红砂等她,飞奔上去拿手机。


    刷卡进房,拿手机,出去时,听到罗韧问:「谁回来了?」


    木代说:「我啊,拿手机。」


    洗手间的门虚掩着,传来哗哗水声,透过门缝,隐约看到他站在洗手台边,木代推门进去,说:「你好好休息……」


    话没说完,有点噎在喉里,罗韧站在洗手台边,大概因着在山里淋了雨,赤了上身,伏下了拿水激脸,有杂乱水珠,顺着古铜色后背流下。


    他背上有几道新的刀伤,其它的还浅,最深的一道,从左肩斜下,豁了整个后背。


    木代盯着看,鼻子忽然发酸。


    罗韧直起身子,拿了毛巾擦脸,擦到一半时觉得不对劲,从镜子里看她的眼睛,失笑:「怎么,心疼了?」


    木代也不知怎么的,自己就点了下头。


    罗韧放下毛巾,回头看了她一回,说:「来,过来。」


    木代带上门过去,到罗韧身边,他看着她笑,伸手沿着她后背抚下,到臀下,单手胳膊一横,用力一托,就把她抱坐在洗手台上了。


    然后向着她倾过来。


    木代不自在地往后倚,身下是洗手台,冰凉,带溅的水,背后是镜子,如实映着这屋里的所有,她却看不见。


    罗韧抓着她的手,摁到自己腹肌上,然后慢慢向上,停在左肩。


    他肌肉结实,平时穿衣时看不大出来,摸上去就知道硬,和她的柔软截然不同。


    罗韧说:「小丫头,我在你手上,吃过不少亏啊。」


    他目光斜落在肩上:「这里,第一次见面,就狠狠撞了我一下。」


    嗯,没错。


    那时候,他装着是买水果,还朝摊主借纸笔写号码给她:「不过小姐,如果你想找机会认识我,我叫罗韧,你可以随时打我这个号码……」


    木代笑出声来,低声承认:「其实我那时候撞的也挺疼的。」


    罗韧低下头,细细咬了下她的嘴唇,微疼,像纤细的惩罚,然后握了她手,又一路斜下,到肋下。


    「这里,小树林里打一仗,拿肘来撞我,就差没撞断了。」


    木代忍不住笑:「你拿刀子搁在我脖子上。」


    还拿手示意了一下,理直气壮。


    罗韧朝她指的地方轻轻吹了口气,酥□□痒的。


    「我没捨得划破你一丁点皮,你知道我这里淤青了多少天?晚上睡觉都不能压到,一压就疼,那几天晚上,想你想的很多,因为没注意翻个身,就痛的一个激灵醒了。」


    木代不好意思。


    用肘是梅花九娘教她的,说:「木代,你这拳头上的力道,也就是花拳粉拳了,打出去,人家像搔痒,你手上要破层皮,怪心疼的。」


    教她用两个关节,肘弯、膝盖,用上了就是杀器,要叫对方断骨头。


    她当时,是真想断他的骨头的。


    吞吞吐吐:「早知道以后是……自己人,也不下这手啊,你都想我什么了?骂我么?」


    罗韧凑近她唇边,离得极近,却并不碰到,说:「我当时想,小姑娘以后不要落到我手上,不然,这仇我得报一辈子。」


    言若有憾:「谁知道,你就跟林子里受惊的小鹿似的,一头就扎进来了。」


    说着,微微松了箝制,问:「走吗?要走还来得及。」


    木代眼珠子滴熘熘一转,说:「走。」


    她手撑住檯子,就想往下熘,哪知腰间一紧,罗韧又把她抱回来,说:「晚啦。」


    他低下头,大力吻她,更像是咬,木代慌乱的很,手借不住力,撑到泛了泡沫的水,一直滑,有一次手差点滑进水台里,忙乱的去抓,却抓到水龙头,哗啦一下,水势就到了最大。


    冰凉的水珠喷溅开来,落在一侧的脸上和脖颈里,明明水汽越来越大,空气却渐渐干燥……


    炎红砂的声音在外头响起:「罗韧,你在洗澡吗?木代有没有回来过?她说回来拿手机。」


    这才叫猝不及防呢,木代吓的心跳都停了。


    罗韧抬起头,冲她眨了一下眼,像是笑她紧张过度。


    说:「她上来过,拿了手机就下去了,应该是找你去了。」


    说话间,还把龙头关小了些。


    炎红砂奇怪:「我没看见她啊,这个木代……我打她手机问问。」


    手……手……手机?


    木代的目光忽然落在身侧的手机上,一时间头皮发炸,抓起了手足无措,看见水台里有水,第一个反应,居然是往水台里扔。


    罗韧截了过来,手机换到他掌心的剎那,木代看到,屏幕忽然一亮。


    那是……电话进来,关机都来不及了吧。


    完了……


    太丢人了,木代懊恼地闭上眼睛。


    预想中的手机铃声没有响起,反而听到轻的,什么东西落在水里。


    下意识去看,手机还在罗韧手里,但手机垫板夹在他两只手指之间,再往下,手机底盖飘在水台槽的水面上,荡荡悠悠,像条泛水的舟。


    门响,炎红砂嘀嘀咕咕地出去了。


    木代一口气松下来,软软瘫在洗手台上,罗韧把她抱下来,垫板摁回,顺手捞起手机盖,裤子一层擦了擦,装上。


    递迴给她,说:「把你还给红砂,不要怠慢了过气的小寿星。」


    木代接过来,还有点没回神,拍着胸口就往门口走,罗韧提醒她:「不从猫眼里先看看?万一红砂就在门口呢?」


    也是,木代觉得自己今天挺蠢的。


    终于确认安全,打开门出去的时候,罗韧忽然又喊住她:「哎。」


    木代回头。


    「不客气,不用谢,我九秒拆过枪,单手。」


    ***


    晚上归来,每个人都逛的热闹,木代和炎红砂基本是吃了一路,曹严华和一万三则是一无所获,还跟罗韧抱怨。


    ——小地方,真没什么好东西,买回来了,都埋汰我红砂妹妹呢……


    于是洗漱,休息,明儿还有万寿石之行。


    洗漱的时候,也是见鬼了,每次龙头开大,木代都有些面红心跳,上了床,翻来覆去好久,才睡着。


    这夜的末尾,做了个梦。


    自己知道是做梦,因为梦的开头,跟那个晚上一模一样,宾馆的房间里起了雾,雾气里,七条细长的,诡异的影子,一迭声地窸窸窣窣交头接耳。


    ——藏起来藏起来。


    ——她想不到的。


    为什么我就「想不到」,藏在哪呢,哪个人身上?是熟悉的人吗?


    木代忽然恼怒,梦里,她咬了牙,一下子冲进那一团浓雾里去。


    那些影子,四散着奔逃,像是惊惶于秘密的被撞破。


    跌跌撞撞间,她忽然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男人的身影,高大,挺拔,那轮廓,闭上眼睛,她都描摹得出来。


    木代心头一紧,骤然止步。


    她慢慢地往后退。


    不要是你,不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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