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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第13章


    ——如果有一天,凤凰鸾扣又打开了怎么办?


    ——放心吧,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打开凤凰鸾扣。


    现在看来,这一列列,五人一组的人名,真像是对老子放言的秋后算账。


    神棍喃喃:「大圣人也有说错话的时候呢。」


    曹严华想不通:「当初,老子既然能封印七根凶简,为什么不干脆毁掉呢,斩草不除根,这世世代代的,太闹心了。」


    罗韧说了句:「你们能想到这一点,老子也一定能想到吧——封而不毁,只能说明一件事。」


    炎红砂转头看他:「说明什么?」


    答的反而是木代,她一直目视列列人名,眼睛里浸着星亮银色,说:「他大概是毁不掉的。」


    一时静默,只曹解放无比欢腾,扑着小翅膀飞高窜低地拿鸡喙去啄雾上的亮字,每每啄空——它不瞭解这只是投影并无实体,小眼睛里满是啄而不得的迷茫。


    投影的光字渐渐转淡模煳,像是下一刻就要融进雾里,自观四牌楼处射出的星芒也慢慢熄下,罗韧最先回过神来:「去牌楼那里看看吧。」


    走过去的时候,听到曹严华在后头说话:「小师父,你觉不觉得,这些人名,看得人心里毛毛的?」


    炎红砂奇道:「为什么啊?」


    罗韧莞尔,红砂是一如既往的不喜欢动脑筋,每次讨论什么,她总是眼睛瞪的最大,台词大多是「为什么啊」、「快说啊」、「讲来听听啊」。


    曹严华嘀咕:「有点像祭祀死人呢,那种墓碑上,不就会把名字这么列出来吗?」


    炎红砂啐他:「他们可不就是死人吗?上一轮收伏凶简,都是明朝时候了,要是活到现在还不死,多吓人啊。」


    曹严华不服气:「死是分两种的,一种寿终正寝,一种英年早逝……哎,小师父,我们师门的祖师爷,那个梅花赵,太师父有提过他是怎么死的吗?」


    没有回答,一种异样的沉默袭来,罗韧停下脚步,回头去看她。


    木代蹙着眉头,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顿了顿开口,说的很不确信。


    「我师父没有明确提起过,但我记得,有一次练功,师父惋惜说,门派的很多招式是祖师爷自创的,但是没能琢磨的极致——祖师爷但凡能活的久一点,哪怕是中人之寿呢,也许招式的效果,都会很不一样。」


    曹严华心说:那就是死的早呗,太师父说的也太委婉了。收伏凶简,不敢夸说如何伟大,到底也是无私奉献吧,怎么好人还没得好报呢?


    事涉师门,这话在喉咙口转了转又吞回去,没敢见天日。


    罗韧心里没来由的一沉。


    ——牌楼,最早见于周朝,最初用于【旌表】节孝的纪念物,多见于园林、寺观、宫苑、【陵墓】、街道。


    旌表、陵墓,可都不是让人能够心情愉悦的词儿。


    ***


    观四牌楼处的星芒掩去,投影的光字消失,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团团的雾气瀰散开来,又成了雾罩山谷。


    那个匣子已经由倾斜变为正向,仔细看,原本的位置是悬浮在类玻璃体中央的,但现在,已经贴近边缘了。


    炎红砂倒吸一口凉气:「会不会再过一会儿,这个匣子就『噗』一声弹出来了?」


    一万三下意识反驳:「不可能吧,这是固体哎。」


    讲真,他私心里还没放弃凿一块「钻石」回去的小九九,完全没考虑到这么一大块果真是钻石的话,以钻石的硬度,根本也是找不到工具去凿的。


    说完,像是为了佐证,伸手去叩玻璃面,触手时脸色一变,大叫:「软了!」


    何止是软了,触感也从原来的冰凉变作微温,像是渐渐加热。


    罗韧蹲下身子,提醒大家看观四牌楼的底面。


    那个阴阳双鱼太极盘,各自的盘面都盛满了水,非但如此,盘底不断有细小的气泡浮出裂开,这是水渐渐沸了。


    更奇怪的是,水理应是流动的、无界限的、无接缝的,但这个盘子里,可以明显的看出,有一道s形的曲线,把盘面的水分开,两边的推力似在互相较劲,两条首尾衔咬的双鱼慢慢游动起来,首上都出现了漩涡状的鱼眼。


    推力和抗衡越来越激烈,s形的曲线处出现了锋利的锯齿,像是一边的力量迅速咬进另一边,又像是古战场的战阵,双方从列阵对峙,到先锋搏杀,又到大范围的冲锋陷阵。


    没人注意那匣子了,全都屏着唿吸看太极盘里水势的变化,如此相较下去,最后会是怎么样的结果呢?


    就在那水再无界限,全盘翻沸的时候,就听砰然一声脆响,像是琉璃碎裂,那一面对着的正是木代,她反应巨快无比,扑地就倒。


    那个匣子,竟真的从玻璃体里推射出来,劲力奇大,贴着她的发顶过去,一声闷响,正落在身后十来米处。


    手电照过去,那匣子黝黑、敦实、沉默着不声不响、没有挂锁,却迫的所有人透不过气来。


    神棍无意间目光收回,惊叫:「这个这个……」


    怎么形容呢,那个玻璃体,完全扭曲变异,中央有一道往外弹射的道线,恰是那匣子出来时的瞬间模样,拿手电去敲,铿铿然金石有声,重又冰凉坚硬如初。


    七根鲁班造的木件,半露在玻璃体外,伸手去推,似乎还能推的动。


    观四牌楼,完全没有锁的形态,却是这世上,最匪夷所思,且完全符合锁的原理的……保险箱。


    篆体的「锁」字,左半部是「金」(釒),右半部是上下结构,上面是「水」(氺),下面是繁体的「贝」(贝),用金用水,去藏有价值的宝贝。


    这观四牌楼,造在夜半断流,白日却河水潺潺的河底,这类玻璃体,凝时如金,启时如水,简直是个天然形成的,会意而又像形的「锁」。


    ***


    小细绳,一头拴在地钉上,另一头繫了曹解放的腿,让它在外头「有限的自由活动」。


    帐篷里外间的拉隔放下,手电吊在中央和四壁,照的帐篷里亮如白昼,所有人围坐成一个大圈,门上的拉链一拉到底,除了透气网孔,里外几乎封闭,河流、雾气还有观四牌楼,瞬间隔绝。


    围坐的中央处,是那个黝黑的匣子。


    曹严华有点不自在,黑匣子,总让他想起飞机失事后救援人员第一时间寻找的那个东西——这个晚上,太多迹象会引起人关于死亡的不祥联想了。


    神棍搓了搓手,伸手去开盖,到一半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缩回来。


    木代说:「我来。」


    驰送云岭之下、观四牌楼,木件钥匙是交给她的,秘密是师父梅花九娘告诉她的,而上一轮收伏凶简的领头者,又是她师门的祖师爷。


    理应是她。


    她把左右的衣袖都捲到肘弯,长吁一口气,伸出手去,手指在匣盖旁停了一会,慢慢揭开。


    除了罗韧,每个人的身体都自觉不自觉的往后仰了些:谁知道里头会冒出来什么呢?毒雾?暴雨梨花针一样的暗器?或者轰一声就炸了?


    其实帐篷窄小,真要中了上述的猜测,谁也跑不掉。


    好在,风平浪静。


    木代咦了一声:「这么浅?」


    神棍之前拿皮尺量过,这木匣的高度在30cm左右,但是盖子一开,深度不过5cm。


    下头百分百有夹层。


    匣子里,有一块木版,上头密密麻麻,有字有画,而且版面分成了一小格一小格,每格一平方釐米左右,右下角留了个空,方便把字版一块块拆除。


    有点像小朋友玩的九宫格拼图,只不过这个版格更多罢了。而木版取出之后,平滑的匣子底面上,出现了两个一平方釐米左右的凹下的方格,凹纹都是鸢图。


    又是鲁班手笔?


    神棍心中一动,从木版留空的位置,抠了一两块字版下来——并不费力,这每一格的字版都是活动的,背面全是鸢图,但仔细看,并不一样,有的鸢抬头,有的是低首,让人想到卢沟桥上的石狮子,看着雷同,实则无一相像。


    神棍兴奋:「我知道了,这像一块活字的字版,每一块都能拆卸,底面有鸢图,要选出其中的两个,摁进凹下的方格里——摁进之后,夹层可能会出现。也就是说,这个匣子里,还是有机关的。」


    一万三皱眉,觉得这个鲁班,未免有点太过显摆了:对,知道你聪明,你能不能适当低调点?银眼蝙蝠、观四牌楼搞那么玄乎也就算了,连个木匣子都要机关套机关,至于的嘛?


    罗韧忽然想到了什么:「这个活字的字版,有点像活字印刷术啊。但我记得,活字印刷术,好像是北宋的时候,毕昇发明的吧?这跟鲁班的年代,差了近千年。」


    曹严华鼻子里哼了一声:「小罗哥,鲁班这个人,你还不瞭解他吗?典型的关门吃独食啊。他造了个能飞天的木鸢,你见他把技术传给谁了?这活字木版是他先发明的也说不定啊,但他就是不吭气,以至于那么多年之后,毕昇才发明出来——他要是有点共享精神,中华民族的科技水平早突飞勐进了,第一个登月的,怎么也轮不到美国啊。」


    真看不出来,曹严华的水晶玻璃心下头,还有颗滚烫的爱国心呢。


    说的在理,罗韧苦笑,又提醒神棍:「看看木版上,都讲了些什么。」


    神棍嗯了一声,挎着的布袋里翻出一个摺叠放大镜来,又推推鼻樑上的眼镜,就着木版看了起来,看了一会,脸色越来越怪,说:「小萝蔔,你找纸笔出来,咱们得画一画。」


    大概是很难理解吧,出发的仓促,并没有备纸,罗韧从背包里翻出帐篷备用的垫布,招唿大家帮忙展开,又扔了两支萤光记号笔上去。


    神棍对眼前的一切置若罔闻,一直皱着眉头看木版,俄顷又仰头看帐篷顶,苦苦思索的模样。


    一页木版不长,看的很快,看完了,传给炎红砂,她一见满屏不认识的古体字和蚂蚁爬一样的笔画就发憷,一瞥之下,只看到一个阴阳太极图,顺手就把木版传给边上的木代,向神棍说:「你给讲讲呗。」


    字太小,木代看的也有些晕,曹严华凑过来一起看,在边上嘀嘀咕咕:「我去,这啥玩意儿,这老子说的什么,人咋长的跟饼似的……」


    传到一万三手里时,他看都懒得看,直接递给罗韧,反正有人看了会共享的,这样节省时间,更效率。


    罗韧拿在手上,并不递迴给神棍:「讲一下吧,你讲的时候我看。」


    神棍抓了根记号笔在手上,揭了盖,似乎斟酌着怎么样开启话题。


    「这个木版上,有一个阴阳双鱼太极图,歷史上传说,太极图是宋朝的陈抟老祖画的,但是,因为这个图很简单,我们不排除陈抟之前,就有人画出来过。」


    他趴在篷布上,画了一个阴阳双鱼,手不稳,外圆抖抖索索,像个压扁了的鸡蛋。


    「太极图有一种週而復始,首尾相衔的意味。整个图是反旋的,有人说,太极图是宇宙宏观的思维模式,反映天体运行和万事万物发展的规律,涵盖了空间时间,包罗万象,总之,套用到什么上都行。」


    炎红砂想笑,但神棍说的严肃,她又不敢:就那简笔画一样的图,还包罗万象了?


    神棍盯着那个图看:「那个木版上的话,据说是老子写的。他讲的是人,他说,人就是太极。」


    罗韧失笑,明白了,难怪曹严华刚刚说「人咋长的跟饼似的」,这饼,就是太极图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随手画了幅画,说,这就是人。」


    说着,神棍拿笔的另一头,点了点篷布上的扁鸡蛋。


    曹严华喃喃:「看不出来,老子还是个抽象艺术家——这人也长的太抽象了。」


    罗韧看了那副图很久,点头说:「确实是人。」


    神棍喜不自禁:「难得有个文化人,沟通这么顺畅,我就知道,跟没文化的人说话,太痛苦了。」


    说的时候,以鄙夷的眼神,肆虐了一下除罗韧外的所有人。


    罗韧解释:「我之前听过一个说法,太极,指的是宇宙衍生阶段阴阳尚未分化的最初形式。」


    「拿来用人做比,人没有出生的时候,被包裹在羊水之中,的确是类似于一团矇昧的混沌状态。」


    「太极图首尾相衔,负阴抱阳,又有夫妻相配,阴阳□□的含义,人都是这么出生的。」


    神棍吁了一口气,罗韧的解释确实比较简明一点。


    他接过话头,继续下去。


    「老子接下来说,所有人,任何人,刚生出来的时候,都……都像是生产线上生产出来的,外观不同,但是不影响本质,本质是一模一样的。」


    曹严华惊讶:「老子那时候,就知道生产线了?」


    神棍冷不丁被打断,一肚子气:「这是比喻,我用的委婉的比喻,打个形象的比方!不懂别说话!」


    曹严华悻悻的,木代双腿盘着,两手托着腮,眉头一直皱着:「可是我师父跟我说过,人的本质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善良,有的人邪恶,就譬如我和猎豹,难道我跟她的本质是一样的?」


    神棍啪一下拍在大腿上:「这个问题提的非常好,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小口袋,虽然你也没什么文化,但经常能起到承上启下抛砖引玉的作用,简直是一块智慧之砖。」


    木代翻白眼,好想一砖头拍他脑袋上。


    神棍亮底牌:「老子在木版里说,人的本质就是人心。」


    炎红砂第一个反对:「我倒是同意这说法,但是说本质一模一样,这怎么可能,难道木代的心和猎豹的心是一样的?」


    神棍点头:「一样,完全一样,一模一样。我指的是,心的底板,一模一样。」


    他指那个画歪了的太极图:「老子认为,人心像个太极双鱼,心里潜藏着善念恶念,都像是与生俱来的基因,甚至数量对等,一半一半。但是,都属于矇昧的,未打开状态。」


    「换个通俗的说法,新生儿哌哌坠地,不存在什么性本善,根本就是无认知。但是慢慢的……」


    说到这里,他特意看了一眼炎红砂:「慢慢的,会各自被激活。」


    炎红砂脑子里火花一闪,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时又抓之不住。


    一万三冒出一句:「激活这两个字,还挺形象。」


    神棍说下去:「激活的程度很难说,激活的哪一方多一点,依照各人的体质、家庭、耳濡目染、教育程度、道德水准、敬畏之心等等,各不相同——即便是最善良的人,心里也有恶念,最十恶不赦的人,也未必人性全盘泯灭。最终呈现的表象如何,就看是东风压倒了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了东风。」


    罗韧点头:「有人绑架,就有人救人,有人犯案,就有人抓捕,有人破坏,就有人建立,石油公司门口,常年有环境保护者示威,为了皮草疯狂的,有为牟利,有为穿戴,还有为保护动物。但是事情又不能一竿子打死,恶人也能立地成佛,好人也会一念之差。」


    说到后来,他轻笑出声:「有时候想想,这个世界,也真是精彩到荒唐可笑。」


    木代迟疑着说了句:「所以,凶简是……」


    罗韧低头看手中的木版:「最后一句话说,这一层的机关是简言,简言是通往七星杀局的钥匙。」


    炎红砂看着匣子底部那两个凹纹发呆:「简言……第六根没有简言,其它五根有……」


    她掰着指头数:「刀、水、吊、口、土,五个呢。」


    罗韧摇头:「不是,如果我没猜错,这些前期的简言都只是表象,第六根凶简收伏之后,所有的简言都隐掉了——也许是在为最核心的简言让位。」


    「那是什么?」


    一万三拿过罗韧手中的木版,用手机拍了张版面清晰的图片,然后腾出身周的一块地方,一块块把活字的版块拆下,齐整的按原样排放,然后从中间拈起了两个。


    人心。


    纷纷扰扰,你死我活,刀兵水土,口诛绳伐,都是表象都是工具,潜藏于之后推波助澜的,永远都是人心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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