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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第29章


    基于各自在曹家村的不同经歷,五个人当中,一万三是唯一一个由始至终,认定凶简就是在青山身上的人。


    因着头上挂綵,暂时留在车里休息,奈何人有三急,怕不是前几天在土里埋的凉了肚子,突然一阵阵的翻江倒海,周围也没有像样的卫生措施——只得扯了纸,一熘小跑地奔到林子里野放。


    酣畅是酣畅,但做文明人久了,心头到底忐忑,提着裤子不住的东张西望,也是操碎了心——万一来人怎么办?被不认识的乡下人看见了也就算了,如果是炎红砂忽然回来,这辈子都形象扫地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在这胆颤心惊的当儿,忽然看到有人从曹家村的方向一路疾跑过来。


    一万三头皮发麻,赶紧善后,刚拎着裤子站起来,那人已经奔到悍马边上,伸手拍了拍门,脑袋抵着窗户往里看,看架势是想搭车,见到车里没人,焦急的四下看了一回,又很快向着去路跑去。


    只这停顿的功夫,让一万三认出,那是青山。


    什么意思?一万三的脑子飞快地转起来。


    按说今天应该是婚礼,青山怎么一副惶惶出逃的落魄模样?炎红砂得手了?不至于啊,二火妹子智商有限,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力挽狂澜鬼才信。


    眼瞅着青山越跑越远,一万三忽然反应过来:不管怎么样,总不能让青山跑了吧,凶简可是在他身上呢。


    一万三拔腿就追,起先只在林子里跟跟停停,不敢明目张胆,后来青山在岔路口招停了一辆拖拉机,三两下翻进了后斗——一万三自忖是绝追不上四个轮子的,这个时候,也唯有深入敌后了。


    他大唿小叫地从林子里奔出来,也求搭车。


    开拖拉机的大叔看见他,吓的差点从座位上滑下来:「小兄弟,你怎么了?毁容了啊?」


    阿弥陀佛,这真要感谢炎红砂把他的脸包的像个木乃伊似的。


    一万三很是淡定的,迎着拖拉机大叔和青山的目光,翻进了车斗。


    拖拉机突突突开起来的时候,一万三也用刻意低沉沙哑的嗓音向两位讲述了自己的来歷。


    他是个骑行客,誓要骑遍中国的那种,和出版社签了出版协议,深度骑行各省市,到处采风,闲暇也画点插画,谁知道就在前两天,在这附近,骑下坡的时候,车闸失灵,整个人从坡上铲下去——脸着地的。


    拖拉机大叔听的浑身鸡皮疙瘩乱窜:「脸铲下去的啊?那不得掉一层皮啊?」


    一万三摸着脸上包着的绷带,说的煞有介事:「可不,我一瘸一拐的,推车去县里包的,后来整行李,掉了个u盘——我各地的采风资料都在里头呢,所以跑回来找。」


    拖拉机大叔很同情:「找着了吗?」


    一万三叹气:「没。」


    上了车的青山就是个闷葫芦,拖拉机大叔更喜欢和一万三聊天,这正中一万三下怀——他开始大肆摆忽自己的骑行经歷,如何骑到康定折多山,如何随身携带一面多国友人签名的小旗,有个浙江的老闆如何贊助他一万三千块……


    听着尤为新鲜,那拖拉机大叔一惊一乍的,连青山都忍不住发问了好几次。


    很好,一万三在心里给自己点贊,这种「专业经歷」摆出来,至少青山不会起疑心。


    下一步,就是要黏住青山,然后寻隙跟炎红砂他们联繫——如果能联繫上的话。


    他开始跟青山套近乎,介绍自己跟出版社签的出书协议。


    「深度采风,撷取普通人的生活画面,所以我一路都在採访路遇的人,跟人家相处个半天一天的,计画採访一百个人,书名就叫,这本书将由中国人民出版社出版……」


    青山愣了一下,有点不乐意,搓着手说:「我这个人普通的,没什么好採访的。」


    拖拉机大叔热情的不行:「是不是还能上书的?我,我。」


    一万三无情地泼了他一瓢冷水:「我都採访过两个开拖拉机的了,真不能再多了。」


    拖拉机大叔很失望,中国人民出版社呢,要是能上书,全中国人民都能看到他的故事,机会就这样错失了。


    一万三继续用热脸蹭青山的冷屁股:「兄弟怎么称唿啊?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青山觉得他很烦。


    「我真没什么好採访的,我就是一个打工的……」


    「打工好!我就缺这个题材!」


    「我还有事,我要赶路,没有时间接受採访……」


    「没关系,不用特别留出时间,那样反而刻意,你忙你的,我从旁记录就行,纪录片你知道吗,就是那种风格……」


    「你看你要不找一下别人……」


    「相请不如偶遇,我觉得你就是一很好的题材……」


    青山到底还是具备基本社交礼仪,说不出什么赶人的重话,就是觉得这木乃伊太不知趣,讨人嫌,于是虎着一张脸,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寻思着找个便宜的地方,甩了了事。


    而一旁的拖拉机大叔,嫉妒的眼珠子都红了。


    ***


    青山内心里,大概是山唿倒霉的,无论怎么或明或暗的示意,一万三永远笑脸相迎的假装听不懂,客客气气地跟着他转车跑路,像一块甩之不脱的牛皮糖。


    如果不是一路上人多眼杂,真想一拳撂翻了了事——这些写书的文化人,怎么这么烦人呢。


    到了县城,青山转了辆去另一个县辖镇的公交车,这个镇在另一个方向,相对更远,一万三自然是如影随形——车上,他挨个试着拨打罗韧他们的电话,不通,不通,不通。


    大概是还没从曹家村出来。


    又或许更糟糕,连红砂都已经被放倒了。


    要不要凭一己之力放倒青山?自己的血管用吗?在南田县的时候,血用来对付被凶简影响的人似乎奏效,但是真正身附凶简的人应该是更加棘手……


    焦灼万分,还得摆出一副讨人嫌的採访架势,傍晚时分到站,和青山两人进了镇子口的饭店,青山向店主打听住宿的地方,一万三则蹭到门口,又挨个拨打几人的电话。


    罗韧的电话居然通了。


    一万三激动的险些泪飞顿作倾盆雨。


    催促罗韧:「赶紧来,拼智商我行,万一要动手,你也知道的,那是我短板……」


    罗韧没有废话:「行,待会你把位置短信给我,我查一下。」


    一万三说:「你必须赶紧,我在他手上吃过亏的,一翻脸下的都是毒手……」


    一瞥眼,忽然看到青山向着这头过来,心里咯噔一声,声音立刻提了八度。


    「我这採访呢!是的,我这书必须有英文版,什么?日本人也要?不行,不签给日本人,我抗日……」


    那一头,罗韧轻笑着挂了电话。


    一万三放下电话,装着没事人样给罗韧发消息,青山过来,说:「我晚上有事,要翻山路,不能配合你採访了。」


    晚上,山路。


    上一次,这样的情境组合险些要了他的命,一万三头皮一麻,面上还是泰然自若:「那行,行,今天採访谢谢你了,这顿饭我请,吃饭,我们吃饭。」


    ***


    一万三绞尽脑汁拖延时间。


    点菜开始点的少,一个一个慢慢加菜,又拉着青山胡喝海吹,期间不忘发信催促罗韧:「快!快啊。」


    他实在也找不到什么理由硬黏着青山了,再跟该惹人起疑了,而且黑灯瞎火的山路,他也不敢跟。


    而罗韧的信息回的让他想骂娘:「在赶了,你尽量拖一下。」


    这可怎么拖啊,一万三愁坏了。


    又一次推杯过盏时,瞥到青山敞开的内兜里,露出的钱包一角。


    忽然想起曹严华经常唱的那出拾金不昧,一万三一颗心砰砰跳,藉着再一次碰杯的机会,他装着脚下不稳,撑着桌子跌扑了过去,正撞在青山身上,青山扶他时,他动作很快的,去抽那个钱包。


    计画的很好:青山离开之后,半路发现钱包没带,可能回来再找,这样又能拖一点时间。或者青山走了之后,他藉着送还钱包,再追上个一程半程。


    可惜到底不是曹严华,不具备迅速抽藏的技术:抽是抽出来了,没拿住,直接掉落地上去了。


    青山俯身去捡,手撑着桌子,捡了好大一会。


    起身时,一万三尴尬地笑:「不好意思啊。」


    青山看了他一眼,说:「没关系。」


    ***


    酒足饭饱,再没有留人的理由,一万三眼睁睁看着青山沿小路离开,急的跳脚,赶紧又打罗韧电话。


    罗韧回答:快到了,你哪怕撒泼打滚呢,再想个法子,拖一阵。


    快到了……


    一万三心一横,既然是快到了,那我……再跟!


    他朝店家借了个手电,战战兢兢的,顺着小道,一路打过去。


    手电有亮,一定会被青山发觉的,一万三想着该再编个什么藉口:就说自己是出来看星星?


    走了一阵子,迟疑地停下脚步,手电在四周逡巡了一遍。


    这里是后山,不远处有个废弃的院落,屋顶塌了,大喇喇照过去,可以看到院落里的石磨,还有井轱辘。


    边上是灌木丛,前头和后头的路都黑魆魆。


    按说青山走的不紧不慢,一定会发现他跟在后头的,怎么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万三打着手电,又纳闷的照了一遍。


    这一趟,电光打到院落里时,忽然就照到石磨旁的一个人,那是青山,沉默的,直挺挺地站着,眼神勾勾的,一直盯着他看。


    一万三吓的手电险些脱手。


    定了定神之后,握紧手电,手心都出了一层虚汗,心跳的厉害,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的。


    但表面上,还得打着哈哈,装着是偶遇。


    说:「饭店老闆跟我说,可以从后头爬山,看星星。这么巧,你也还在呢……」


    青山不回答,顿了顿低下头,盯着一万三的脚,说了句:「你没换鞋子。」


    一万三愣了一下。


    青山说:「刚刚捡钱包的时候,我看到你的鞋子。你脸上包了绷带,也重新换了衣服,但你没换鞋子。城里人的鞋子,跟我们穿的不一样,我记得你的鞋子。」


    一股凉气从一万三的背上腾起。


    不错,炎红砂把他从地下挖出之后,因为身上的衣服都被泥水给浸湿了,他在罗韧车里找了备用的衣服换上,但是,鞋子,依然穿的是原来那双。


    ***


    神棍早早就上了炕,盘腿而坐。


    前些日子,每天跟尹二马挤,在炕上总觉得挪不开身子,现在,忽然多出那么一大半,怪冷清的。


    身前点了根白蜡烛,蜡烛前头还立了面小镜子,他小心翼翼的,拿针尖在手心戳了个口,硬挤出一点点血,在镜面上画了个正圆。


    蜡烛移近,对着镜面叫:「老尹?二马?尹老弟?」


    这法子,是跟一个好朋友学的,那姑娘当年施展的时候,技艺不精,还被上了身,亏得神棍使劲浑身解数,才帮她恢復了正常。


    尹二马死前,必定是有话要交代——遗愿未成,无法撒手西去,想来会出来熘熘的。


    「尹老弟?二马?大家都这么熟了,有什么话你说一声啊?」


    ……


    堪堪闹到一支蜡烛燃尽,炕上还蕴了一大滩烛油——屁点异状都没有。


    神棍没好气,拉了灯绳,一头栽倒在炕上。


    黑暗中,他瞪着眼睛看屋子顶棚,慢慢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屋顶和大梁的轮廓渐渐显露出来。


    真是稀罕,这里的屋子还有大梁,现在大城市的屋子都不这么造了,「樑上君子」这种话,也只能意会了。


    尹二马临死的时候,咕哝了好多话,他只听清一个字:「娘。」


    不大可能是惦记死去的娘吧?


    娘……


    这个娘有很多组合,姑娘,亲娘,后娘,大娘……


    大娘?


    神棍忽然一个激灵,从炕上坐起来。


    尹二马是乡下人,发音里带方言和乡音,很有点l和n不分,他说的「娘」,会不会是「梁」,大梁?


    神棍的心砰砰跳起来,他重新拉着了灯,搬了张凳子搁在炕上,颤颤巍巍站上去,攀住了大梁。


    大樑上,落了厚厚一层灰,神棍的手在梁面上摸来摸去,忽然摸到一块凹槽,无意中往下一摁,咯噔一声轻响,弹起一块盖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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