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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第26章


    武玉萍走了之后,罗韧半天回不了神。


    他在群里发了句,你们谁用血试过武玉萍了?


    陆续回覆:没,没,我也没。


    这似乎不合常理,罗韧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木代拉他:「走啊,太阳都下去了,还要去找丁国华呢。」


    只好先把疑虑放到一边,查了电子地图,确定最近的步行线路。


    路上,木代说:「真奇怪,我在这里住了四年,一点熟悉的感觉都没有。」


    她偏头看罗韧:「像是一棵萝蔔,被硬插到青菜地里,左看右看,都不觉得是自己家。」


    罗韧白她:「你想打个比喻我不管,为什么是萝蔔?」


    木代露在口罩外的大眼睛滴熘熘转,抱住他胳膊说:「大概是我跟萝蔔在一起待的太久了。」


    罗韧笑,搂住她肩膀,一如任何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不过,在大街上招摇过市,木代还是忐忑的。


    问他:「警察会分外注意我吗?」


    罗韧说:「他们会猜测你跑了、找到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了,即便露面,也一定鬼鬼祟祟形迹可疑,很少有犯罪分子这么嚣张,牵着男朋友没事人一样逛街的。」


    木代说:「以前不觉得,现在居然羡慕那些能在阳光下昂头大步走的人。」


    她明明不是罪犯,却揣了一颗过分警醒的心,帽子口罩,见人就低头,看到警车过,手臂上会起细小的颤慄,下意识的,会去看週遭环境:从哪逃最合适?


    罗韧隔着口罩捏捏她的脸:「很快过去的。」


    木代说:「如果过不去呢,如果功亏一篑呢?」


    问完这话,街道上的喧嚣声似乎都小了,生活是个首鼠两端的婊*子,一边说着公理正义,一边又漫不经心送着冤屈的人飞血上白练。


    别想着等老天来洗刷你的冤屈,大气层离地最近的对流层高度平均十到二十千米,地面上那么喧嚣,老天哪能听到你纤薄的那一声冤枉?


    罗韧说:「那我就带着你走,咱们永远不为自己没干过的事买单。」


    「走到哪去呢?」


    会被通缉,会被追,去国外吗?国门都出不了吧。


    罗韧问她:「坐过飞机吗?」


    「坐过。」


    「最高的地方往下看,看不到国界、政*府、机构、组织、条例,只有土地、河流、山丘、平原。爱走到哪就走到哪,全世界都是我们的。」


    说话时,阳光斜斜下来,正照着他的脸,罗韧下意识抬手去遮,阳光透过手指的罅缝,在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影子。


    木代笑起来,忽然上前两步,双手环住他的腰,想埋头在他怀里,前头的帽檐作梗,只好侧过头。


    好的情人,像是一双眼睛,带着你看到更蓝的天、更长的河,更广阔的天地,那些困囿心灵的四壁,通通消失不见。


    糟糕的情人,只会让你的目光一直内收,眼里全是生活的逼仄狭小,未来的无望,关系的糟糕,


    有个大爷拎着买菜的篮子从边上经过,咧着嘴看着两人笑。


    木代也笑,还冲他眨了眨眼睛。


    不就是陷害么,她想,泼过来的一盆脏水罢了,拧了毛巾擦干净就行,大不了沖个凉洗个澡,不见得我就能被一盆水淹死了。


    ***


    丁国华家,在一幢老式住宅楼的六楼。


    以二十年前就已经是主任医生的待遇来看,这住宿条件,实在是差了些。


    天还没有全黑,楼道里已经暗的快看不见了。


    罗韧敲门,笃笃笃三下,然后侧耳听,门里有动静,看来有人在。


    或许应该让马涂文再多瞭解一下这个人的背景……不过算了,只是问个信息,三两句的事儿。


    有凳子拖动的声音,迟滞的脚步声,然后咯噔一声,锁舌打开,门只开了巴掌大的缝,缝的中间,架起一根防盗链。


    还有横亘在防盗链之上的,一个老头干瘦而又警惕的脸。


    语气生硬:「找谁?」


    罗韧看他:「丁国华……医生?」


    「医生」这两个字好像戳痛了他的神经,罗韧注意到,他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


    「什么事?」


    罗韧觉得,丁国华这道门,今天自己大概很难迈得进去。


    索性单刀直入:「想向你打听件事,二十年前,你是县医院的主任医师,当时……」


    丁国华打断他:「不知道。」


    罗韧失笑:「我还没说是什么事……」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门顶上的铁锈零星落下,从他脸上拂过。


    好大一碗闭门羹。


    罗韧转头看木代:「关于丁国华,除了姓名地址,就没有些别的背景信息?」


    ***


    罗韧给马涂文打电话,马涂文嫌他不够耐心:「万烽火那你也知道的啊,消息都是一点一点来的。」


    这倒是,万烽火认为,消息贵的就是「及时」,像新闻一样,今天各家争抢的头条,到了明天就是晒干瘪的黄花菜,所以他从来不捂,打听到什么就第一时间传达什么。


    罗韧问:「那还有没有后续的消息?」


    马涂文拿腔拿调:「你等着吧,我今天还会收一个快递的。」


    背景音里,有个女人的声音:「哎呀沐浴露都没了,让你记得买,你脑子让狗吃了啊?」


    罗韧默默收起电话,看来是跟八美又和好了,有些爱情的呈现形式也真是奇怪,扯头髮抓脸横眉瞪眼的,居然也龇牙咧嘴着天长地久下去了。


    他转头看木代,又抬头看六楼那扇亮灯的窗:「马涂文那可能会有新消息过来,先守一会吧,想吃什么,我去买。」


    木代看着他:「罗韧,你从来不跟万烽火那里直接接触。」


    这话没错,他总是通过马涂文。


    罗韧笑:「所以呢?」


    木代不想猜:「为什么啊?」


    罗韧说:「我回国之后,没坐过飞机,不坐火车,也很少坐汽车,去哪都是自己开车。」


    「丽江的房子,是用郑伯的身份签的约,开凤凰楼,我是老闆,但郑伯跑前跑后的办下的手续上,没有一纸是我的名字。」


    他看定木代:「为什么?」


    木代回答:「你不想被什么人找到。」


    罗韧吁了一口气,说:「在这样一个时代,一个频繁露面的人,想要完全隐形是做不到的,我避免不了被人找到。但是,有一些措施是要做的……」


    比如尽量和万烽火这样无孔不入的信息网络保持距离。


    木代问:「是谁啊,你在菲律宾那里的仇家吗?」


    罗韧没有说话。


    夜色开始浓重了,晚饭时间,很多开着的窗户里飘出炒菜的香味,韵韵悠悠,甚至能听到热油滚锅的哧拉声。


    好像看到那个黑人小伙,小个子的尤瑞斯,把枪像扁担一样横亘肩上,探着头往锅里瞅,眼睛被油烟燻的睁不开。


    「罗,这样也可以?你们中国人这么吃?」


    又嘟嚷:「青木为什么喜欢吃生的,你们都是亚洲人。」


    还看到他躺在床上,赤*裸着黝黑的上身,渗着血迹的白色绷带绕身一週,罗韧嘲笑他说,黑夜里看,只看到白色的一道环。


    尤瑞斯气的捶胸顿足,却不是气他的话。


    「亚洲女人,」他说,「我永远的,再也不相信亚洲女人,尤其是马来女人,我还要提醒我的儿子、孙子,我邻居的儿子、孙子!」


    而床下,他们一群人哄笑着搂成一团。


    木代轻声问:「你的仇家很厉害吗?」


    罗韧还是不说话。


    眼前忽然又闪过宁静的银滩碧海,他背着水肺,倒头直冲海底,自海底的岩石上捡起一颗天蓝色的海星。


    浮出水面,尤瑞斯穿着橘红色的救生衣,在水里夸张的四下踢腾:「罗,罗,快救我,我翻过来了!」


    尤瑞斯居然能套着救生衣,在水里翻了个跟头,像被人掀翻了无法翻身的乌龟。


    罗韧不救他,扯开他的领口,把海星塞了进去。


    尤里斯尖叫:「什么东西,凉的,还动的!」


    罗韧说:「今天,你要么学会游泳,要么死在水里。」


    后来,尤瑞斯终于学会游泳,一有机会,就在海里快活的扑腾,笨拙的姿势激起巨大的水花。


    「罗,我是一条黑鱼,在中国,黑鱼很珍贵吧?」


    罗韧说:「是,一种受人尊敬的鱼。」


    再后来,尤瑞斯死在激战过的那幢豪宅的游泳池里,面朝下,浮在水面上,衣服发泡,鲜血在碧蓝色的池水中蔓延开来。


    罗韧咬紧牙关,慢慢闭上眼睛。


    木代靠过来,凉凉的柔软面颊贴住他的脸,凑到他耳边低声说:「罗小刀,你乖乖的,我什么都不问了。」


    罗韧再睁开眼睛里,眼里那层氤氲的水汽,还有蔓延着的血色狠戾,消失无踪成一片温和的清明。


    问木代:「吃什么?」


    「小笼包,蘸带一点点甜的醋,吸熘吸熘还有汤。」


    ***


    江浙的灌汤小笼包在这里居然颇有市场,排队的人不少。


    罗韧接到马涂文的电话。


    「那个丁国华,老早不当医生了,约莫二十年前吧,就从医院离职了。」


    罗韧意外:二十年前,医生是个金饭碗吧,居然辞职,他这么捨得?


    「老婆也离婚了,说他这个人有点神神叨叨的,具体神叨在哪也说不出来,反正不常出门,缩在家里,也不见人。后来改制的时候,医院想请他回去,他一口回绝了,门都没让人家进。」


    罗韧心里平衡点了,看来不让访客进门对丁国华来说是常态。


    马涂文感慨:「日子越过越穷,二十年前的主任医师,那也是高知识分子呢……」


    ……


    罗韧心里一动。


    二十年前,那前后、左右,还真是发生了很多事情。


    据说木代的母亲得了艾滋病——木代被遗弃送走——丁国华忽然离开医生岗位——就连那个腾马雕台,也是二十多年前建的……


    有一些联繫,一定是一直在的,只是暂时被迷雾遮住,窥不了全貌。


    ***


    木代坐在小区花圃边的台阶上等罗韧,向来路看看,又抬头朝六楼看看。


    有一些窗口已经关灯了,小地方,本来就歇的早,小区也死气沉沉,这么久,除了罗韧出去过,就再没什么动静。


    木代心念一动。


    你不是不开门吗,可是挡不住我有过墙梯啊。


    她走到墙根处,深吸一口气,两臂张开,贴紧墙面。


    师父说:你不能当墙是墙,你是你,那样你总会掉下去的,你得想着,墙就是你的地,偶尔踩滑了摔了,也是摔在地上。


    木代足尖一抵,手、足、腹五点用力,倏忽而上。


    说是壁虎游墙,其实是哄行外人的,怎么也做不到真的像壁虎或者蝮蛇那样来去自如,她一直多点借力,幸好老楼的墙壁粗糙,很多罣碍。


    很快就到了六楼窗口。


    她屏住气,两手扒住窗檯,身子一拧,两只脚蹬住隔壁的空调外置架,达成几乎不太费力的身体平衡。


    然后探头去看。


    丁国华将睡而未睡,檯灯调的很暗,斜倚在床上看书,半晌才翻一页,端的不慌不忙。


    那书,目测着,还挺厚。


    木代的手肘有点酸,向下看,罗韧回来了,正抬头看着她,灯光太暗,距离有点远,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过,没哪个男人喜欢看到自己的女朋友没事就爬墙吧,还是六楼那么高。


    木代有点心虚,转头看,丁国华似乎准备睡觉了,书往床头一搭,起身去洗手间。


    走路的时候,一拖一拖,腿脚有点僵硬。


    过了会,端了盆水出来,准备洗脚。


    他喘着气,脱掉右脚的鞋子、袜子,把干瘦的脚浸泡到热水之中,惬意似的吁了口气。


    哪有人是一只一只洗脚的?真心怪癖。


    手肘越来越酸了,再次低头,罗韧已经在台阶上坐下了。


    待会下去,他如果问她看到了什么,她怎么答?看到丁国华洗脚?


    好生无趣。


    木代悻悻的,正准备拧个身往下,丁国华又有动静了。


    他拿起搭在边上的搓脚毛巾,胡乱把右脚抹干,然后端起脚盆,一拖一拖的又去了洗手间。


    哗啦,水倒掉的声音。


    这个叫丁国华的老头,他只洗一只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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