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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第8章


    炎红砂回到丽江,兴致不高。


    她找霍子红谘询,两人坐在酒吧的小角落里,神色都凝重,一万三故意寻个由头从旁经过,听到炎红砂问:「那是都要我还?要是卖了房子还不够呢?」


    一万三回转来,曹严华正伸长了脖子朝那头张望,急急套消息:「怎么样怎么样?」


    一万三说:「世事难料啊,前一阵子还是富婆呢,一朝大厦倾塌,当然了,她那叔叔和爷爷也没做什么好事。」


    曹严华说:「都是她叔叔举的债,我红砂妹妹背这种债太冤枉。要说是报应吧,应该报应在炎老头身上才对。」


    一万三不这么觉得:「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富婆乘了这么久的凉,现在担点连带责任也正常啊。」


    曹严华瞪他。


    那边谈的似乎差不多了,炎红砂耷拉着脑袋过来。


    曹严华说:「红砂妹妹,你不要丧气,有我们呢,有一口饭就有你一口汤,总不会让你饿死的。你要真被抓进去了,我们会想办法凑钱捞你出来的。」


    他给她罗列希望:「你们家的宅子,应该值不少钱,要是还不够,我就陪你去趟四寨,别忘了,我们还有那么多宝石在呢,再不行,还有房产!」


    他手一挥,直指凤凰楼的方向。


    炎红砂说:「我没烦,这一阵子发生太多事,我就是觉得……怪没劲的。」


    她在距离吧檯最近的一张桌子上坐下来,趴下,脑门抵在桌面上,扎起的辫子执拗地翘着。


    一万三盯着她看,看到后来,忽然有点唏嘘。


    想想,好像的确是红砂最倒霉了。


    自己是混混儿,到哪有口饭有张舖位就行,无所谓,曹胖胖跟他差不多,贼骨头铿铿的抗造,罗韧完全是非人类了,出了那么多的事,没见他慌过。小老闆娘虽然不知怎么的多重人格了,但她至少有人疼着有人宠着吧……


    细想,红砂其实比木代还小一点,无忧无虑地活到这么大,忽然接连失亲,知道了家里发迹的不堪真相,财富被收回,剩了孑然一身,没哭没闹没上吊,还在想着去把债给清了……


    一万三忽然觉得,还挺佩服她。


    他打了杯咖啡,拉花是个大大的笑脸。


    端过去给她,说:「我请你的。」


    炎红砂抬头,狐疑地看他,然后拿起小汤勺,在咖啡里搅啊搅啊:「你这么好心?没放药?肯定喝了拉肚子……」


    md!


    曹严华在一旁凉凉的落井下石:「三三兄,你平时的罪恶嘴脸都昭然若揭了,现在装什么爱心暖男啊,无事献慇勤,非奸即盗吧……」


    尼玛曹胖胖是想死吧!


    一万三抓起一个糖包就向曹严华扔过去,他躲的好快,脖子一缩,糖包就贴着他的头顶飞过去了,正砸在墙上挂的一幅画上。


    曹严华为自己的反应速度所惊嘆:完全是身随心动啊,看来这些日子的基础功夫没白练。


    他洋洋得意,正要呛一万三两句,忽然发现,一万三根本没看他。


    他正皱着眉头,盯着刚刚糖包砸到的那幅画,然后起身,走到那幅画面前细看。


    炎红砂纳闷,用口型问曹严华:他干嘛?


    曹严华也一头雾水。


    是那幅画有什么特别吗?


    酒吧的边墙,为了增加情调,零星的挂一些特别的画,并不稀奇,事实上,聚散随缘还专门开闢了一面墙,供客人留言涂鸦。


    那幅画,是仿品,日本浮世绘,葛饰北斋的。


    画面也简单,就是渔船置于巨浪的腹部,远处是安详的富士山。


    曹严华凑上去,满脸纳闷地看一万三,炎红砂有点忐忑,端起了咖啡就是一大口。


    满嘴的苦涩,忽然反应过来:哦,对了,糖包让一万三给扔了。


    不过,一万三在看什么呢?


    大门被推开,带动门上挂着的东巴风铃,还有聘婷清脆的声音:「小刀哥哥!」


    一万三浑身一颤,打了个激灵,蹬蹬蹬退后三步。


    罗韧带着聘婷一起来的,只一眼,酒吧里的一切尽收眼底,曹严华的莫名、炎红砂的怔愣,还有……


    他的目光在一万三和那幅画上打了个来回:「看什么呢?」


    ***


    聘婷被张叔带进了吧檯洗盘子,她倒是乐于劳动的,哼着歌儿,水龙头开的老大,水花溅起来,喷了她一脸。


    她咯咯笑着,撑着吧檯仰起头,想给罗韧他们看自己狼狈的脸。


    然后脸色垮下来,悻悻的。


    没人看她,他们围坐着,都在看取下来的那幅浮世绘。


    一万三指着画的左侧,那里,海浪翻捲如同巨爪。


    「突然之间,就看到海浪在翻转,就好像是形成了个漩涡,旋着旋着,就成了个空洞,黑漆漆的,像是个洞。」


    「然后听到声音,砰,砰,像是心跳的那种,接着你就看到那个空洞也是一起一伏的,配合着心跳的节奏,像是洞里,有个巨大的心脏。」


    曹严华听的极其兴奋,一时间居然词穷:「我就说……跟我看到的一样……也是这样……」


    他追问:「有风吗三三兄?还应该有风的。」


    风?一万三恍惚了一下。


    有。


    凉的,森冷的风,带着腥咸气息,迎面吹来。


    ***


    木代对新生活接受的很快。


    极其枯燥,又极其简单的新生活。


    每天的活动范围离不开菜场和饭馆,上菜、收银、擦桌子、倒垃圾,像恆定的轨迹,不出半点偏差。


    郑梨不喜欢这生活,十七岁的姑娘还是不定性的风,喜欢追逐热烈和新鲜,餐馆的生活却是老旧的框画,把她框在横条竖条当中,还总带着难闻的油腻味。


    她不止一次沮丧地问木代:「木木姐,你怎么待得住啊?」


    真是甲之熊掌,乙之□□,木代觉得这样的生活,对目下的自己来说,是最好的。


    如果继续待在红姨身边,罗韧身边,往事挥之不去,空气都会是压抑的吧。


    这里没人认识她,缓慢取代激烈,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喜欢就做,不喜欢就不做,她可以静下来,认真想一些事情。


    何医生跟她说了很多,无非是:木代,你生病了,你有三重人格,你现在混乱,需要治疗,需要尝试新的方法。


    木代不觉得自己是生病,她甚至心理抗拒,不想去瞭解关于人格的种种分析解说。


    她觉得,问题的根由,也许是她身体里有三个自己,而她没管住罢了。


    就像三个小妖怪作乱,模煳了她的本来面目,久而久之,连亲人、朋友、爱人都不知道她的样子了。


    为什么没管住,大概是她胆小、怯懦、逃避,听之任之,头埋进沙子里,眼前一黑,以为世界就不转了。


    就好像个大宅子,主人不出手,下头人就蹬鼻子上脸,钱账、人事,全是一锅乱粥,如同小说里说的那样:渐渐露了那衰败的气象来。


    那她现在,就来出面管一管,正本清源,扬威立万,必要的时候,杀一儆百。


    这感觉新奇,她好像登上权座,对着黑暗中影影绰绰的许多自己发号施令。


    不管是三重人格,还是三十重人格,都要听我的。


    心病,无外乎有心结,一个个疙瘩,把她的生活都拧的面目全非。


    没关系,从最初的最初,一个个来解,渐渐还自己本来面目。


    不需要何医生,不需要新型疗法,也不需要林林总总的药。


    我就是我自己的药,我就是我自己最好的大夫。


    ***


    郑水玉慢慢有点喜欢木代,老闆总是喜欢勤快的工人:木代手脚麻利,做事利索,不偷懒也不拖沓,闲下来的时候,她就安安静静的在靠近门口的桌子边坐着,阳光从玻璃门里透进来,拂在她的脸上。


    郑水玉跟她聊天,问,多大啦,有男朋友吗。


    木代说:有啊。


    这个「有啊」让郑水玉大为惊诧,和所有好奇打听的中年女人一样,她其实是想接一句:要么姨给你介绍一个?


    居然「有啊」。


    「长相怎么样,帅吗?」


    木代低下头,抹布在桌子的一面反覆的揩,唇角露出浅浅的笑:「帅的。」


    「家里有钱吗?」


    木代想了想:「有吧。」


    「对你好吗?」


    「好。」


    郑水玉有点纳闷:「那他怎么放心让你一个姑娘家出来,在这种小地方打工呢?」


    木代说:「他忙啊。」


    说的理直气壮,郑水玉有点搞不懂她。


    下一秒,她进了后厨,郑水玉的老公何强是主厨,刀工不错,在给土豆切条。


    他教木代:「手指要弯起来,手背抵刀面,这样就不会切到手了,下刀要快,足够快的时候,那就是刀光一片……」


    其实何强远没到那个境界,只在小姑娘面前摆忽罢了。


    木代说:「我试试。」


    她尝试性的切了几下,然后手上渐快,铎铎铎铎,刀刃和砧板相击相打,像是快节奏的音乐。


    切完一个,又一个,砧板上堆满细细的淡黄色土豆切丝,姿态优雅的艺术品。


    何强张大了嘴在看,郑水玉和郑梨都被这声音吸引,从厨门处探进头来。


    再伸手摸,盆里空了,土豆已经切完了。


    木代拎起刀,向着砧板用力一掷,菜刀的边角剁进木板,铿然而立,像音乐乍停的一记强音符。


    然后转身,面对着三个人合不拢的嘴,屈膝、低头、一拎围裙,像谢幕的芭蕾舞小天鹅。


    咯咯笑着就出去了,舒心舒意。


    郑水玉觉得,这个服务员招的真值。


    下个月或许可以给木代加工资,省得她心气高,被人挖墙角跑了。


    ***


    这天晚上,晚饭时间刚过,夜宵时间没到,刚好是一轮空闲。


    木代坐在餐馆门口,看对街那个红色的公共电话亭。


    然后拿了纸笔,趴在桌上写着什么,写完了,抬头看郑梨,招手让她过来。


    郑梨没来由地喜欢她,就喜欢跟在后头屁颠屁颠,一路小跑到跟前。


    木代说:「有钱吗?帮我个忙。」


    她想打电话,但刚上工,还没来得及预支工资,口袋里只两个一角的钢镚。


    郑梨赶紧点头:「有!」


    两个人挤到电话亭里头,木代转身关好门,郑梨投了币之后,她慢慢地摁下一串手机号码,等候的当儿,把纸条塞给郑梨,说:「照着念。」


    藉着街灯和巷子里林林总总的各色灯光,郑梨看清楚那行字,她有点不明白,看向木代,想问:为什么?


    木代背倚着电话亭的玻璃面,头微微歪着,格子衬衫捲起了袖,露出白皙的手臂,她伸出手指竖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多讲话。


    目光温柔而沉静,长长的头髮拂过肩膀,被后头打过来的灯光笼出柔和的光晕。


    郑梨觉得,自己如果是男人的话,几乎就爱上她了。


    电话通了,那头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喂?」


    郑梨一怔,赶紧举着字条,用自己不标准的普通话,磕磕巴巴照着念。


    「您好,本公司专营各类房产,佣金优惠,服务到位,是您投资置业的不二选择……」


    电话挂断了。


    郑梨捏着字条,有点不知所措,木代低着头,一直在笑。


    过了会,她轻声说:「真没耐性。」


    说完了,门一推,往饭馆的方向走,脚步轻快。


    郑梨在后头亦步亦趋的跟着,追着问:「木木姐,是你仇人吗?故意打电话去整?」


    巷尾传来唿喝的声音,木代偏头去看,一群混混模样的人,抬着箱啤酒,正吆五喝六地往饭馆的方向走,要么袒胸露背,要么穿着松垮,年纪都不大,估计也就十八九岁。


    木代说:「快点,夜宵档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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