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许个愿望


    “……？”


    白虹登时一脸惊愕， 下一瞬微微张大了嘴巴。


    她僵硬着没说话，不知道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才算合适，似是震惊于新任同桌……居然会对女生说出这样毫不客气的话来。


    而后她眼珠子动了动， 往叶绝的方向小幅度偏转了下。


    白虹偷偷地看着新任同桌低下头，自顾自地写起卷子来， 全程面无表情，完完全全地无视自己。


    方才那句话， 就是他对自己说的第一，也是最后一句较长的话。


    可白虹又很快意识到——


    身边的少年本就是这种性格， 痞凶痞凶的， 看上去就很难接近。如果有人心生“远离”之意，白虹也不觉得意外。难怪叶绝在刚开学第一天， 会被好多人误认为是“不良学生”。


    明明她当时也不愿承认他“班二”的身份，而是用了一种极其狭隘的目光来看人， 后来她也时常为自己的愚蠢行为感到懊悔……怎么这会儿就忘了呢？


    白虹光明正大地转头看了叶绝一眼，而后收回视线，拨弄了一下额前细碎的刘海。


    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在心里落寞地想：大概是因为……看过了叶绝平时和班长相处时的样子吧， 围观的人都被蒙蔽了双眼。


    可爱，想rua。


    “叶绝同学，你几岁啊，怎么这么懒呢？”苏逸总是一边叠着卷子，一边道。


    他将脑袋往苏逸肩膀上一搭，笑嘻嘻地说道：“这不是有你嘛，谢谢苏逸哥哥。”


    而且苏逸在他面前，虽然干啥都第一名，但撒娇也最行。


    “……哎。”偏偏就控制不住这手啊。


    各科的十来张卷子，就那么随意地摊在桌面上，超出“界限”也是常有的事情。男朋友要是突然间强迫症犯了，看不过去，还会主动帮他整理。


    读书累了，他就可以自然而然地往边上一靠。至于是靠到苏逸的肩膀上，还是倒进怀里……那就不一定了，随心情而变，反正不会落到地上去。


    白虹恢復清醒，尴尬一笑，最后只能这样说道。


    叶绝时常会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无比怀念和男朋友同桌的日子——


    她用余光瞥见，右边的男孩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叶绝的脸皮堪比城墙，只偶尔会被男朋友撩得面红耳赤之外，一向是刀枪不入的。


    她总是自欺欺人地觉得，再扎人的仙人球终有一天，也能变成柔软的海绵团——现在想来，也确实如此， 只不过……并不是为她改变而已。


    ‘白虹， 收起那些无可救药的幻想吧， 长得帅又怎么样？他终归不是你能觊觎的人。或许……当一个关系不错的普通同学才是最好的选择， 总好过互相敌视、相看两相厌。’


    边角落上的最后一排，没人看，没人管，相当自由。


    叶绝勾起唇角，思绪接着飘——


    两张桌子依旧整齐地并靠在一起，可中间却像是立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互不干扰，井水不犯河水。


    苏逸手上的动作勐地一顿，下一瞬又继续整理，“没事别喊哥，不吃这套。”


    ·


    秉持着“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原则，叶绝除开必要的时候，传个卷子、收个提纲什么的，一般都不会跟白虹有交流，彼此都把对方当空气。


    他一手托着脑袋，另一手搭在草稿纸上，漫无目的地涂涂画画。过了一会儿，再凝神一看，上面写了几十个繁体的“苏”字。


    “你……好、好吧，我不会再找你聊天的， 你不用担心——但是能与你成为同桌，我很高兴。”


    叶绝对新同桌的自觉感到满意，果然一句话讲明白了，后面就屁事没有。拖泥带水到底不是他的风格，他要的就是快刀斩乱麻，干脆利落狠。


    好喜欢。


    每过去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喜欢他。


    叶绝如今的日常生活便是沉默、沉默、再沉默，他觉得自己已经被男朋友同化了，高冷范上身。


    能用“点头、摇头”来表达意思，绝对不会再开口。惜字如金的快乐，他多多少少也品味到了。


    回回下课铃一响，就代表着叶绝的重要活动开始。他掐着点儿，勐地站起来，抬腿就往第四组那头冲。


    旁边总是会有几个去找小姐妹的女生，叶绝的余光不经意地往边上一瞥，步伐微顿，面上似乎有点挂不住了。


    人家是赶着去参加闺蜜茶话会，而他……算了，管那么多呢！冲就完事儿了！


    腿长的优势尽显，几步到了目的地。叶绝一低头，就会对上苏逸专注看向自己的含笑眼眸。


    那双古井无波的眼里，一瞬间荡开波纹，一圈又一圈地向外漫开，温柔满溢。


    “这么想我吗？”他听见苏逸这么说，语气分明流露出了喜悦，偏生要故意收敛起来，用手捂着不给看。


    叶绝笑弯了腰，很想直接冲这人扑下去，又只能强行地克制自己站好一点，“很想你，超级无敌宇宙霹雳第一的想你。”


    他仿佛看见苏逸把遮挡的手悄悄挪开了，小心翼翼，不动声色地显露出内里的满腔热忱，“我也很想你，阿姆斯特朗螺旋爆炸式的想你。”


    以往两人去厕所，或者去打水之类的，嫌太过黏煳了，基本上是分头去的。


    他们仍是同桌的某一天课间。


    叶绝正转笔，突然手腕往桌面上一扣，发出“咔”的一声，而后他低声说道：“有句话不是说‘距离产生美’吗？我们这抬头不见低头见，闭上眼睛也梦里相见的……会不会腻啊？苏猫猫，我怕你哪天嫌我烦了。”


    当时苏逸只是轻飘飘地瞥他一眼，“你现在看我。”


    “啊？怎么了？”叶绝疑惑地扬眉，却还是乖乖地转过头来。


    苏逸抬手往自己脸上一指，垂下眼睛时，长而密的睫毛打下一片阴影，他淡淡地发问：“腻了么？”


    “……当然没有啊，这么帅气的一张脸蛋儿，让我再看亿遍谢谢！”叶绝痴迷地看了一阵儿，然后疯狂摆手，忙不迭地说道。


    他是真心觉得自家男朋友怎么都好看，无论如何也看不够。


    “所以你前面的那个问题……是不是太白痴了点呢？”苏逸勾唇偷笑，随即以手心按住叶绝的头顶，揉了揉，“唿噜唿噜毛，马上变得聪明绝顶！”


    叶绝佯装冷漠地翻了一个白眼，“呵，你就是想趁机佔我便宜！”


    现如今，被迫分隔“两地”的小情侣苦中作乐，逮着机会就黏在一块儿，分都分不开。


    ·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便到了12月24日这天，平安夜。


    虽说众人不过洋节，但能讨个“平安”的彩头，倒也没什么坏处。


    每逢节假日，这一条“鹭景街”皆是热闹非凡。


    据说，十几年前，这条街上时常会出现白鹭，那是一条极其美丽的风景线。


    它们成群结队地停留在高高的房顶上，扬起高傲的头，肆意舒展那一身洁白的羽毛。自上而下地俯瞰这一座城市，像是在视察自己的领地一般，因此这一条街才得名为“鹭景”。


    只可惜，近些年来，有不少低矮的老房子被推土机推翻，重新盖了一座座巨大的商城，原先这条街独有的朴素之美逐渐消失了。


    客流量的确是变大了，消费额度逐年攀升，商城老板赚的是盆满钵满。很多人慕名而来，赶到各个网红店面打卡拍照……可那些优雅动人的“游客”们，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马后炮似的忧愁善感毫无意义，叶绝收回四下漂移的目光，甩开心头那点惋惜之情，拽着苏逸冲入人群之中。


    今天难得提早放学，不抓紧机会，到处走走怎么行？即便两个男生都对逛街没什么兴趣，但是享受一下热闹也很不错。


    站在这条步行街的最中央，没有机动车的干扰，可以随心所欲地跟着人流游走。


    到处都是或大或小的圣诞树，红艳艳、绿油油的，其上点缀着亮片和各种各样的装饰物，映得众人的眼底是一片的光芒璀璨。角落里一家毫不起眼的店面，吸引了叶绝的注意力——招牌上是用连体字、繁体字和拼音混搭在一起写的“见zi如wu”。


    见字如晤。


    叶绝顿时就燃起了一探究竟的兴趣。


    这家店的装潢简单而古朴，整体色调略显昏暗，与其他五颜六色的店面完全不一样，甚至有一点格格不入的感觉。


    越能给人带来“它本不该在这儿”的想法，就越会不由自主地产生“要不去看一眼？就一眼也不会掉块肉”的冲动来。


    “去里面看看吗？”


    叶绝捏了捏苏逸的手，眼中透露出些许向往。


    “好。”


    苏逸也跟着好奇地看过来，反正先前便答应了叶绝，要陪着男朋友乱逛，这会儿自然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一脚踏进店里，才发现天花板上吊着一盏要灭不灭的灯。圆熘熘的灯泡犹如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在不断地颤唞。一摇一晃间，发出了“滋滋滋”的噪音，像是嘶吼出“最后的声音”。


    墙体上有不少墙皮剥落的痕迹，还有一道道不知打哪儿来的划痕。


    很破旧，很神秘……还有点古老。


    叶绝睁大了眼睛，左顾右盼，伸脖子往货架上看了看——原来这是一家卖信纸、信封的店。


    如今网络发达，电子邮件、手机短信……各式各样的软件，早已代替了“写信”这一种沟通交流的方式。


    一笔一划写出来的东西更为真诚，所以才有“打出来的情书，远远没有写出来的有诚意”这种说法。


    可到底是麻烦，等邮局统一收集整理信，再分批次派送的时间里，电子邮件已经能发上千封去了，邮筒更是成为了无问津的摆设。


    难怪这家店没什么人气，装修也都未曾翻新过，看来店家也并不想盲目地跟随潮流。唉，说到底，还是“愿者上钩”吧？


    叶绝有一搭没一搭地想，操着毫无用处的心，然后他走到前台处，手指轻敲隔板，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请问……老板在吗？”


    两人并肩站在一处，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布帘子后头才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又过了几分钟，慢慢悠悠走出来一个已至耄耋之年的老人家。


    “你们……咳咳，是要买东西的吗？”


    老人身材矮小，嵴背佝偻，看上去不到一米六的样子。


    他身上穿着一件稍显破旧的厚重军大衣，明明是在室内，室温维持在27、28度左右，却仍是冷到微微发抖，止不住咳嗽。


    “额咳咳咳——还是你们……要写‘穿梭信笺’？”


    “哎，大爷，”叶绝走上去拍拍老人的后背，继而弯下腰来，怕对方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他干脆放大了音量，“我想问一下您，‘穿梭信笺’是什么啊？难不成这信纸还有特殊功效吗？能上天遁地之类的？”


    “叶绝。”苏逸站在他身后，忽然喊了一声，等人回头，眼神往旁边的皮质沙发上示意了一下。


    老人被两个年轻人一左一右地扶着坐下，一时间有点受宠若惊。干枯的手从大衣兜里摸出一条毛巾，颤颤巍巍地往自己额头上擦了一下不存在的汗。


    “……这，”叶绝有些担心地看着老人，皱了皱眉，又尽力放柔了声线，“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需要我们帮忙吗？”


    老人摇摇手，咳了两声才抬起头，用一双浑浊的眼打量叶苏二人。


    半晌，他才缓慢地解释道：


    “没啥大碍，我这都是老毛病了，治不好的，迟早带进棺材里……你说，去医院多浪费时间啊，咳咳——


    “小子，我这穿梭信纸没有你说的那么神乎其技，只不过啊……”


    苏逸稳稳地托住老人的手臂，凝神细听。


    老人喘了一会儿气，抬手指了指对面墙上，挂着的好几封用密封袋套住的信。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些许怀念，像是透过这些信件，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这些都是很多年前——三年？还是五年？可能有七八年？我记不太清楚了，这些……都是我店里的客人亲手写下来的。


    “有人是许愿，也有人是选择写给‘未来的自己’……他们有的人会折回来取走信件，但大部分都留在这儿了。


    “咳咳……你们也可以试试看，等过几年再来看看，这些心愿到底实现了没有。


    “你们不用担心，我这家店会一直开下去的……我已经看店看了十来年了，就算以后没有我在，我儿子也会继续坚持的。”


    叶绝转头和苏逸深深地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坚定。


    第一时间，他尚未开口，已经在心里无声地写下了一句：


    祝我男朋友快乐，不止圣诞。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