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膏河老街是一座英雄的老街。白膏河是一条英雄的河。那是有史书记载的。龙阳郡的地方志里就有这段记载。不信的话，可以去找找看。


    “白膏河，宽又宽，老街住着个张乐天，他为咱百姓打江山。”这是一首流传于白膏河沿岸的歌谣。歌颂的是捻军首领张乐行的族弟张乐天。


    当时战斗进入白热化状态，李鸿章率领的淮军对捻军进逼绞杀，从徐州一路追赶，终于将要追到了捻军发起地。


    张乐行运筹帷幄，在白膏河附近埋伏下上万人马，让族弟张乐天驻扎在白膏河老街靠前指挥，决定在此地给予淮军以痛击。张乐天不负所望，在白膏河方圆十几里的地方与淮军展开了激烈战斗，双方死伤将士近万人，全部一起埋在了塘洼万人坑那个地方。


    此役，捻军取得胜利，极大地鼓舞了三军将士的士气。


    白膏河战斗结束不久，张乐天战略撤出老街，转战南北，继续与淮军周旋作战。


    方直曾听外公描述过张乐天驻扎在老街的情形。说捻军将士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很是爱惜百姓。还说捻军非常英勇，每天从老街飞驰而过的马队，扬起漫天的尘土，一看就知道是奔赴战场的将士。


    自此以后，当地百姓为了纪念张乐天这位英雄，就编了这首民谣。刚开始，民谣是在小范围内流传，后来慢慢扩散，妇孺皆会了。


    方直在白膏河中学读书时候，歷史唿老师就曾在课堂上不止一次地讲过这首民谣。


    张乐天率领捻军击败淮军是铁定的史实，一点都不虚构，也不需要虚夸。


    荒唐的是，李二伟哪里是高中毕业?他小学都没有读完，差不多是个半文盲。可能是小时候发高烧，烧坏了脑子的缘故，李二伟显得有点木讷，有点迟钝，反应缓慢一些，行事做人带着很大的缺陷。这个熟悉他的人都知道。


    所以，当李二伟怀抱着一个珍贵的民师名额被安排进白膏河中学的时候，校长章振兴很是为难，思前想后，也想不出给他安排什么课程。最后，只能无奈地给他指定了司铃岗位。那可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岗位。


    当时，学校没有电铃，上课下课时候，需要有人按时打铃。通常情况下，司铃的工作一般由值班的老师兼任。


    学校确实给李二伟找不到合适的岗位，章振兴便安排李二伟干了这个活。后来有了电铃，常澜庭校长便安排李二伟做了门卫。其实这些工作，对于农村学校来说，可有可无，有值班老师兼顾一下就行了。因为白膏河中学有了李二伟，便必须有专人做这项工作了。


    起初，李二伟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或者开玩笑说，他不会写。也许是因为他不经常拿笔写字的缘故，李二伟写字时，手总是颤抖的厉害，写出来的字，犹如扭曲的小蚯蚓。因为领取工资时，需要本人签字，李二伟终于慢慢学会了写“李二伟”两个字。


    李二伟不肯承认自己是个半文盲。在学校里，遍地都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自己是个半文盲，确实脸上有些挂不住。


    刚开始的时候，他让学生喊他李老师。可是，有些学生和他是邻居，知道他的底细，就直接喊他的名字，慢慢地绝大多数学生也直唿其名李二伟。再后来，全校师生都直接喊他李二伟，他也只能不得不乐意地接受了。


    李二伟是个烟鬼，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一根烟点着后，基本就不用打火机了，抽完一根，另一根续上。一天两包烟打底。


    早晨醒来，李二伟首先坐在床头，点支烟，美美地抽完，才慢腾腾地起床。他的被子、裤子、上衣等处，皆是烟火烧成的小洞。


    天长日久，好烟好酒的李二伟，有点要虚伪面子的李二伟，行为做事有点荒唐的李伟，慢慢地成为了白膏河中学的阿q。


    过去的工资，不是钱庄发，也不是银行发，而是由专门会计发放。每到发工资的时间，会计会把一张一张的现金发放到手里，很有成就感、幸福感。


    吴德仁是学校会计，工资自然由他从镇教办室领回来，再发给老师。


    吴德仁喜欢捉弄李二伟，乐此不疲。每次发工资时，吴德仁都会嘲笑李二伟是个半文盲，说他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其它字不会写。说他若不是他老爹耍无赖，他李二伟连个农民都不如。


    人都忌讳别人揭露自己的短处，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嘛。同样地，李二伟也很忌讳别人说自己是半文盲，也想证明一下自己除了“李二伟”二字，还会写其它的字。


    在一次领取工资时，吴德仁又一次嘲笑他是个半文盲，说了一大堆不中听的话。李二伟显得很是生气，脸色臭臭的不言语。


    吴德仁便故意对他说:“嗨，还生气了啊?你生什么气?如果你会写‘爱情’的‘爱’字，我拿出100元打赌，请在座的老师喝酒否则，你出100元请大家喝酒。敢不敢?”并要求李二伟当场写出保证书。


    李二伟当然写不出，却推三阻四、咧着嘴地做怪模样，扭扭捏捏地不肯写。


    此情此景，在场的老师都看出李二伟不会写“爱”字。于是，大家一起起哄，把现场气氛撺掇的闹哄哄样子，用嘲讽的语气和神态奚落李二伟。


    李二伟神态尴尬，处境难堪之极。其见机不妙，找个借口上厕所，想熘了。


    此时，阙一弦老师朝着大家使个眼色，随手拿了一张纸一支笔，跟随着李二伟一起去了厕所。


    十多分钟过去，李二伟与阙一弦一起乐颠颠地从厕所回来。在场者都看得出，李二伟有种掩饰不住内心的欢喜神态。


    阙一弦却显得没事人一般，故作镇定地站在李二伟的背后，同时朝着吴德仁努努嘴、使眼色，意思让他继续打赌。


    精明的吴德仁当然心神领会，再次强烈地要求李二伟写“爱”字，不然就要他当场承认自己是一个十足半文盲。其表现出来的架势，仿佛咄咄逼人。


    此时的李二伟胸有成竹地说:“打赌可以，就照你说的那样，咱俩先各自拿出一百元放在桌子上，愿赌服输，不能后悔，耍赖。”


    阙一弦朝着吴德仁挤挤眼、努努嘴，大声说:“吴主任，人家李二伟都说了这样的话，大家一起作证，看你敢不敢赌了?”


    吴德仁心里已经明白。于是也大声说:“怕啥，不就是一百块钱吗?愿赌服输！”说着从一叠百元钞票中取出两张，对李二伟说:“这里有你一百块，有我一百块，谁不赌谁就是个半文盲，开始赌吧。”


    “赌！赌！赌！”在场的人一起起哄。


    这时，阙一弦已经郑重其事地又从桌子上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放在李二伟面前，对李二伟说:“为了证明你的清白，你好好写，今天非叫他吴主任请客不可。”


    李二伟嘿嘿地笑着，咧着嘴，信心十足地，用右手颤巍巍地拿起笔，抖抖索索地在纸上写出了一个大大的“受”字。写毕，他放下笔，自信地、骄傲地对着在场围观的人说:“别把人看扁了，说我是个半文盲，真是笑话！大家看看这个字是不是‘爱’字?”


    围观者都凑过来看，看到李二伟写的是“受”字，便哄堂大笑起来。


    李二伟以为大家是在嘲笑吴德仁，他自己也跟着得意地哈哈哈笑起来。


    阙一弦勐地搡了李二伟一把，小声附耳地告诫:“你再看看，刚才我教你写的是啥?和你现在写的是不是一样?”


    “是的啊，我不会记错！”李二伟斩钉截铁地回答。


    “再想想，是不是少了两笔?”阙一弦又仿佛善意地提醒。


    围观者都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了，笑得更厉害了。


    原来，阙一弦老师用十分钟时间教会李二伟写的字，根本就不是“爱”字，而是“受”字。太有趣了，不是超级幽默的人，根本想不出还有如此幽默的桥段。


    也许李二伟心里记得清楚，所以他一百个不服气，嚷嚷着说自己记得清清楚楚，不会写错。


    场面似乎僵持在这里了。这时有人提议请成淑珍老师做裁判，看看李二伟写的是不是“爱”字。


    成淑珍老师是白膏河中学资深语文老师，又是李二伟的邻居，从来不会开捉弄人的玩笑。更不会去开李二伟的玩笑。李二伟很相信她。


    此时，成淑珍老师就站在门口看热闹，听到让自己做这样的裁判，觉得很好玩，便微笑着走到被围观的桌子前，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爱”字。随即又退回到门口处看热闹。 .uukanshu


    吴德仁用右手食指点着李二伟写的“受”字和成淑珍老师写的“爱”字，嚎叫着质问李二伟:“李二伟，过来，睁大你的眼睛，仔细看清楚了，两个字一样吗?你有没有写错?”


    李二伟盯着两个字看了半天，其脸色刷一下变得通红，红到了脖子根，连脖子下面露出的胸脯肉也跟着红了起来，卤好的猪头肉一般颜色。


    他抬起头疑惑地看着阙一弦老师，一脸的迷茫与不解。


    阙一弦却勐然用自己粗壮的食指点着李二伟的额头，假装发火地训到:“李二伟啊李二伟，你真是猪脑子！刚才我教过你怎么写，还问你会不会写，又让你练了十多遍，你怎么就没记住呢?输了活该！”


    从李二伟疑惑茫然的目光中，也许，他认为确实是自己记错了，他心里清楚自己小学没读完，是个半文盲，只是为了面子，不肯承认而已。也许，他在怀疑阙一弦老师教自己写的字本来就是“受”字，不是“爱”字。他似乎清楚了，大家都在玩弄自己。


    在场的人心里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知道，阙一弦老师教李二伟写了十几遍的字，就是“受”字。


    李二伟输了赌，在场的老师自然是一起到红卫饭店美美地吃了一顿地锅鸡、回锅肉、红烧鱼块和凉拌牛肉，加上白酒啤酒，花费一定不止一百元了。


    吴德仁、贺令道、阙一弦、唿少杰等几个人很会逗着李二伟打赌，打赌的形式不一，最终的结果都是到红卫饭店如此这般一番。当然了，买单者一定是李二伟，他者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