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熬。


    对江彦云来说，这确实是一种煎熬，她不忍心继续看下去。


    尽管每次出现伤病，她都不断告诉自己，这就是竞技体育的代价，如果一点小伤小病就要心疼的话，那不如趁早放弃职业的想法，选择另外一个出路。


    但是……那是她的孩子，她亲眼看着一点点成长起来的孩子，从蹒跚学步到顶天立地慢慢成长起来。


    道理，她懂；但还是于心不忍。


    江彦云没有转移视线，强迫自己看着球场之上的高文，她的孩子背对着球场，用尽全身力气保持冷静，浑身大汗淋漓就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即使只是站在原地，右小腿肌肉也还是微微颤抖。


    不由地，视线就模糊了。


    江彦云连忙低头擦拭泪水，慌乱地掩饰自己的狼狈，她不能让高文看到这一幕，否则高文会分心的。


    然而——


    旁边一个身影站了起来，用力挥舞双臂做出一个“x”的手势，并且不断往回收拢小臂。


    “退赛。”


    他说。


    江彦云一转头，然后就看到了高弘礼那张严峻的脸庞，尽管竭尽全力压制，也还是透露出些许严厉。


    平时，高弘礼总是更淡定更理智的那个，受伤也好、遭遇挫折也罢，高弘礼始终坚信应该让高文自己去闯去撞去探索，只有这样才能够成长起来。


    但今天，高弘礼也已经看不下去了——


    卫冕，那又如何？


    世界第一，那又如何？


    大满贯冠军、青春风暴、全球商业市场开拓良机等等，那又如何？


    即使全世界的压力全部都承担在高文的肩膀上，那又如何？


    他不在乎。


    他唯一希望的就是高文健康，任何事情都不值得用生命和幸福去换，更何况，高文也不是没有努力过，他拼搏了他尝试了他坚持了，这就已经足够。


    先是腹肌拉伤，而后是脚踝扭伤，宇宙正在发出信号，也许今年就应该止步，反正未来还很长。


    偶尔，他们也应该学会放弃，否则，过刚易折。


    “退赛！”


    高弘礼非常坚定，看着球场之上的高文做出手势。


    就算全世界站在高文的对面，谴责高文的退赛选择，那又如何？他，高弘礼，愿意承担所有责任，就是他让高文退赛的。


    “弘礼！”


    江彦云着实太意外，不由呼唤了一句。


    高弘礼有些生气。


    “孩子都伤成这样了，还打什么？难道他输了这场比赛，就是世界末日了？”


    “我不信。”


    然后，高弘礼就看向托比亚斯。


    “你可以和高文联系吗？又或者是裁判，再不然医护人员，让他们告诉高文退赛，就说是我说的。”


    难得一见地，高弘礼发怒了。


    球员包厢里一片沉默，没有人敢正面回应高弘礼。


    空气，微微有些紧绷。


    “我支持。”


    有人开口了，是桑普拉斯。


    桑普拉斯深呼吸一口气，他能感受到众人的视线，稍稍思索片刻，而后点点头，再次表示了肯定。


    “我们退赛吧。”


    他们不应该只争朝夕，毕竟来日方长。


    今年美网前，种种压力种种意外所带来的冲击着实太严峻太焦灼，以至于他们也背负着沉重枷锁。


    但冷静下来，撇开所有场外因素影响，回归赛事本身也回归球员本身，正确答案就已经摆在眼前。


    高弘礼再次看向球场——


    高文已经重新回到底线，微微抬头看向球员包厢，高弘礼第一时间就做出手势，并且用口型说道。


    “退赛！”


    “没有必要再继续坚持，你没有必要再证明自己。”


    嗡，嗡嗡嗡。


    烈日炎炎，空气沸腾。


    阿瑟-阿什球场的导播注意到了这一幕，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高文球员包厢里的动静，并且切换画面。


    然后，全世界直播镜头就看到了这一幕。


    詹俊深呼吸了一口气。


    “就在刚刚，高文的父亲高弘礼先生做出手势，应该是要求高文退赛。”


    微微有些沉默。


    “……情况，确实不妙。”


    “短时间内遭遇第二次伤病，显然高文的身体正在发出抗议，今年纽约的酷暑天气提出了严峻考验。”


    “从长远角度来看，选择退赛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也许。”


    詹俊的话语有些艰难。


    “也许，高文应该退赛。”


    詹俊和胡礼涛都知道高文退赛可能带来的惊涛骇浪，毕竟他们已经在七年前见过一次，眼前一切是如此似曾相识，如同一个轮回般，再次上演。


    但这一次，他们都不希望高文重蹈覆辙。


    也许，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以解说员给予客观建议和理性分析，为高文缓解一些压力。


    胡礼涛明白，他全部都明白。


    轻轻吐出一口气，他也为詹俊提供帮助。


    “当然，高文不想退赛。”


    “他一直在尝试一直在坚持，但身体情况确实坚持不了，那么选择退赛反而是更加明智的决定。”


    退赛？


    高文看到了。


    他想过吗？


    当然，而且不止一次两次。


    什么应该为长远着想，什么没有必要执着一场比赛，什么伤病比任何事情都更重要，什么延续职业生涯的第一件事就是保持健康……


    道理，他全部都懂。


    他也想退赛，一切都会简单许多。


    但问题就在于，生活没有那么简单，竞技体育也没有那么简单，对吧？


    其实，高文完全没有担忧那些场外因素和压力，也没有担心什么球迷以及赞助商反应，纯粹只是在思考比赛。


    他想再试试看。


    一方面，他不想以卫冕冠军的身份退出这场比赛。


    另一方面，他不想轻言放弃，仅仅只是想要再战斗看看。


    一直以来，他就是这样走过来的——


    重活一次，全力以赴，不留遗憾。


    毕竟，这一次人生，一切的一切都是额外的收获，他不贪心他非常满足，所以他会尽情享受每一天。


    以前是如此，现在是如此，未来也依旧会继续如此。


    他，还是想拼搏看看。


    抬起头，高文能够看到球员包厢里的那一张张脸孔，他反而没有沮丧没有失落，嘴角的笑容上扬起来。


    高文对着球员包厢做了一个敬礼的动作，而后就重新走向了底线。


    “赫！”


    胡礼涛的声音微微一顿，倒吸一口凉气。


    詹俊也非常意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声音就有些沙哑。


    “高文没有准备退赛，他，他还是回到了底线，准备继续发球。”


    “高文还是准备继续尝试看看。”


    “和多伦多对阵特松加的那场比赛一样，和年初的墨尔本、后来的罗兰-加洛斯、再后来的温布尔登一样，高文依旧是那个高文，他准备继续战斗。”


    “也许困难，也许渺茫，也许战斗到最后的结局也依旧事与愿违，但他还是准备站立着战斗到结束。”


    阿瑟-阿什球场，阳光依旧耀眼，明晃晃得令人晕眩。


    “0：2”的局分上，小分“15：40”，悬崖边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