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闭压抑的号子里，程凯风的眼神却丝毫没有不怀好意。正在和他两个手下，拿着个杯子喝着什么，我闻到了一丝酒味。


    中午的小炒看起来很丰盛。像是庆功宴一般，还能弄来酒。这让一旁的张军，投去了艳羡的目光。


    我找了个角落坐下，看着他们。


    看着程凯风招呼张军，“兄弟，过来一起吃点！”


    这里的伙食有多差，不言而喻！小炒的资格早就被取消。张军应该很久没有见过荤腥。一听到这样的招呼，迫不及待的冲了过去，满脸谄媚的笑，“谢谢疯子哥！谢谢疯子哥........”


    看着他们四个人在那里大吃大喝，不亦乐乎。


    我只能在心里叹口气。


    本来想着趁着这个机会，和张军搞好关系，看看能不能套出杀死我老板的幕后黑手。但是处不下来，他对我有怨气！


    算了，其实也不用那么麻烦。


    我歪着脑袋靠在墙上，迷迷糊糊的想要睡一会。


    看起来，疯子是已经接到指示了，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我得养精蓄锐，有点力量，去应对即将到来的杀局..........


    到了晚上，程凯风居然又搞进来几个小炒，还有一瓶子看着像是矿泉水一样的液体。


    他们三个又开始大吃大喝，还是叫上了张军。


    一直弄到八九点，貌似几个人都是不胜酒力，歪在墙壁上晕晕乎乎，这个样子的话，今晚是不是可以安然度过呢？


    铺床睡觉，我一直都睡在张军的旁边，他似乎也喝多了，很快就打起了呼噜........


    我睡不着，我就这么面对着张军，看着他。似乎想要看透他的秘密。


    号子里的晚上是不关灯的，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适应这样光线充足的情况下，还能睡着的过程。


    一般都是困得不行的时候，才会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我就是眼皮子都睁不开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我是被惊醒的。


    被凄厉的呼喊的惊醒的，“杀人了...........”


    等我惊醒的时候，我看见号子里十几个人都躲在铁门边上的墙角里，都畏惧的看着我。


    我闻到了血腥味，感觉自己似乎脸上很粘稠，一歪脑袋，赫然吓得一蹦三尺高，咫尺之间睡在我旁边的张军的脖子上多了两个血窟窿，正在汩汩的往外冒血.......


    我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惊恐万分的连忙后退，却感觉手里多了个东西，再一看，居然是一根牙刷柄，上面沾满了鲜血，牙刷柄的尺寸，和张军脖子上的窟窿大小完全似乎一样。


    我疯了一样寻找着程凯风，他在角落人群的里面，诡异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甚至带点得意的看着我........


    我惶恐的顺手丢掉了牙刷柄，下意识的解释，“不是我捅的，不是我杀的.........”


    大铁门倏地被推开，几个警察拿着电警棍冲了进来，高呼着，“都给我蹲下，蹲下........”


    我赶紧蹲下，电警棍已经戳中了我的脖子，呲溜一声，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一次是睡得真踏实，单独的死刑号子里，完全就看不到外面，只有头顶昏黄的灯光，晃悠着，四周都是惨白，想自杀都难以得逞的塑胶墙壁，绝对可以摧毁你所有的懊恼和自责.......


    我惶恐的看着四周。再一次感觉这像是在做梦。我即将要重获自由，却被扔进了象征着生命最后栖息地的死刑号子！


    那样的悲凉无从形容，这样的绝望无从形容........


    我努力让自己颓废一些，迎接了第一次提审。


    “张军跟你有仇吗？”


    我木然的摇头，“没有！”


    “你没说实话吧？据我们调查，他动手脚的那俩车导致的车祸丧命的柳诃，可算是对你有再造之恩的恩人啊！”


    杀人就得有动机！


    我没有回答，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为了报恩去杀人！我敬你是个爷们！”


    这是个语言陷阱，我果断的摇头，“我没有那么傻！我马上就要出去了。我怎么可能做这样的傻事？”


    “激情犯罪的例子举不胜举！号子里十几个人，都看到了你趴在张军身上，手里的牙刷柄正插在张军的脖子里！”


    “据我所知，号子里有二十四小时监控！你们可以查看监控！”


    他有些奇怪，“我也很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那天我们的监控系统刚好在升级，有一个小时没有工作的消息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我没杀人！”


    “有证人证言，凶器上也有你的指纹！认证物证都有，狡赖是没有用的.........”


    狡赖是没有用的。那我就不再狡赖。


    保持沉默。沉默的审讯，也就没有了继续的意义。


    我呆着厚实的手铐，沉重的脚镣，慢腾腾的被送回死刑号。


    让程凯风在看守所杀人，我觉得这个工作很难做通。毕竟监所犯法罪加一等，若是杀人，那偿命是必然的！


    但是为程凯风提供足够多的便利，让他杀别人栽赃嫁祸给我，这个可能就容易一些。


    基于我当初陷害过他，把他和他最好的兄弟的媳妇弄到一张床上，让他浑身是嘴说不清，导致兄弟反目，把他供出来了，仓皇逃窜。这样的仇恨，足以支撑他做很多事。包括铤而走险杀人！


    还可以异常爽快的报复我，这样的心理建设促使了程凯风真的动手了！


    要让我万劫不复，要让我含冤被毙！


    这个几乎异常的残酷，异常邪恶的一举两得，解决了我，又解决了幕后黑手的一块心病！


    且又有说得过去的杀人动机！


    异常的完美！


    操他么的，敬我是条汉子？


    我真的是.........


    路过医务室，我瞥了一眼，潘大夫一个人在办公桌上写着什么，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侧脸，冲我点头示意。


    我深吸了一口气，想着那即将到来的死刑，想着这一辈子都洗刷不掉的冤屈，我两眼一闭，绝望的高喊，“老子不活了..........”


    说完，照着狭窄走廊上坚硬的墙壁，狠狠的就撞了上去.........


    极度的屈辱，莫大的冤屈足以摧毁一个人，那样癫狂迷离的状态下，自杀的念头也就不再有任何迟滞，一念起，一念就动.......???.23sk.


    我感觉得到温热的鲜血顺着我的脸颊，我的鼻尖，嘴唇，下颌，颈脖往下流淌，到了我的胸膛，我心跳的地方，就变得无比的冰凉........


    我已经完全失去了自由，固定在病床上，看着潘大夫给我处理额头上的伤口。


    我不再歇斯底里，我只是静静的躺着。任由他施为，任由他们再度把我抬进了死刑号........


    .........


    花城的冬天不是很冷，最冷的那个冬天的那个小年夜，是我改变的开始。


    当我决定改变的时候，我很清楚就是要把自己从过去中释放出来，想象着我的人生应该有另外一个模样！


    为此，我努力的去工作，努力的去考证。我想要堂堂正正的，走正规渠道去靠近那另外一个模样。


    我已经不记得那些苦难的日子，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那炙热的城中村，那刻薄的房东，那烈日，那暴风雨，那艰难的穿行，那充满悲哀的回忆，那咬牙坚持的分秒，那艰难的岁月啊，仿佛就在昨天......


    回忆是什么？回忆就是一朵玫瑰花，偶尔那么一闪念，哦，好美！细细去回味，却又会被尖刺划伤.........


    漫天的回忆总是可以打发时光，那些曾经感受过的情绪，在成为过去之后，似乎再也难以找到当年的悸动。


    我幻想过我另外的一个模样，一套房子，一个稳定的工作，陪伴着女儿长大，顺便老去。


    人总是找满足的简单的欲望以后，才敢尝试着去描摹心中的梦想。


    于是，我怀揣着野心，一步一步的走入的另外一个圈子，一步一步又被这个圈子吞噬........


    如果人生可以再来一遍，我还会毫不犹豫的再来一遍吗？答案是会的！


    我是个男人，有野心的男人，也不是那么愚蠢的男人，我饱尝过窘迫的心酸，我也品尝过成功的奢华。


    傻子都知道怎么选。所以，我依旧会毫不犹豫的去干掉郭朝阳，毫不犹豫的拿回举水所有的股份，毫不犹豫的拒绝陈紫薇的招安！


    我是个男人，有骨气的男人！知道当狗且拒绝再当狗的男人！


    虽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是，因为无惧无畏，所以无怨无悔........


    心理学上有个说法叫做什么样的人内心才叫做强大，不共情他人感受的人即是内心强大的人。


    其实不准确，准确的说，应该是没有共情的人才是内心强大的人。


    什么是没有共情？那自然就是绝对的无情。


    比如陈紫薇这样的，无论是张军的死，或者我被枪毙，在她看来那不是鲜活的人命，只是她生意里一道简单的程序。


    曾经某个战役大片中，指挥官接到前线电话的时候，下属一上来就汇报伤亡人数，指挥官直接打断他，我不要伤亡数字，我要的是阵地！


    古往今来，成大事者，站在高处者，在他们的眼中，人命如同草芥........


    想到我面对的就是这样的人，我不寒而栗........


    今时今日，所有的回忆的尖刺已经扎得我千疮百孔。见过了太多的阴暗，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陷害。似乎已经耗光了我所有的运气，如果再来一次，我怎么可能再次绝境重生呢？


    倒不如那套房子，那个孩子，那个面馆，那安然的过一生........


    识青天高，晓黄土厚，见月寒日暖，不过是煎人寿啊！


    曾经的无知无畏，又何尝不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呢？所以，我的体面和尊严，已经被践踏得支离破碎........


    见多了降维打击，不知道后怕，是不对的！


    纵然智近乎妖的陈南不也是落个客死他乡的凄凉么？


    我何德何能，又敢说自己有那个本事，可以硬抗那些个弄权的畜生们，全身而退呢？


    什么恩怨情仇，什么王权富贵都是虚妄的，此时此刻，我强烈的感知到只有自己的命是真的.........


    出身底层的聪明人是最可悲的，他们拼命的学习着透过表象看本质，明辨虚伪背后的真相的本事。想要有所作为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改变.........


    无力改变的时候，除了妥协还能怎么样呢？


    思考得太多，其实除了伤春悲秋，也就没有其他的作用了。


    我尽量不去想。


    浑浑噩噩的一天又一天。


    直到有一天，说是我的律师来见我了。


    谁给我请的律师呢？


    之前行贿的官司，不知道是没有人请，还是因为某些原因，没人敢接。我就一直没有律师。


    现在杀人这么大的案子，应该给我法援一个律师了吧？


    拖着厚重的手铐，沉重的脚镣，甚至还有铁链缠身的死囚待遇，行走起来很慢。


    但是再慢，也不过十几米的距离，我见到我的律师。


    居然是我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张念念！黑色的西装扳正，乌黑的皮鞋锃亮，藏青色的领带一丝不苟，人模人样的站在那里看着我。


    不像我，穿着难看且脏，还少了一颗扣子的囚服。强烈的对比，就是分属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眉眼间有那么几分像我，只是虚伪的笑容，是我一辈子学不来的，“你不学金融的吗？”


    他去我那里应聘的时候，简历上确实是学金融的。


    他继续他虚伪的笑容，“法学是我的第二学位！前几天刚拿到律师执业资格证！”


    我缓缓的坐下，“谁委托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