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唯一一个明确的答案，那就是我们都会死。


    其他的都是未知，比如我们什么时候死。


    我八岁那年的冬天，很冷！我一个人蜷缩在床上，忍受着饥肠辘辘的时候，都没有想过死！


    那时候太小，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三年前我败光了所有家产，在工地上躲债的时候，也想过结束这失败的一生，想着想着也睡着了.......


    而现在我根本就不想死，但是觉得死神已经扼住了我的咽喉，那庞大的车头径直拦腰撞过来的时候，我清晰的感觉雅阁车被挤压得严重变形，而严重变形的钢铁中的夹着血肉之躯的我........


    老家说人死了之后会有魂魄的，会在虚空中看到自己是怎么死的。


    我以为这样的传说真的很残酷。特别是对那些对这个世界还无比眷恋的人而言，残酷到无以复加.......


    我似乎看到了老师无语凝噎，老泪纵横.......看到了甜甜泪眼婆娑，还是歇斯底里的拼尽力气的高喊着，“爸爸......你怎么了..........”


    然后就是雾蒙蒙的一片，像极了举水河冬日的早晨，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得到哗啦啦的流水声........


    河边有婶婶们洗衣服，身后有叔叔们在烧火，手冻得发红，火光也很红，只是两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而我则在茫茫大雾中，钻进了一块萝卜地，飞快的拔了几个萝卜，趁着雾气飞快的消失在田间地头........


    我并不是一个好人。偷东西是不对的，可是冬天的鱼那么难抓，几颗硕大的萝卜腌制好了，是我一个礼拜的下饭菜........


    那个时候，一个人的我，活得很难。


    我曾经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那是和谭颖结婚以后，甜甜出生的那几年。那个时候我还能挣钱，娇妻萌宝在册，总让我以为老天让我受了多少罪，就会让我享多少福.......


    事实证明我错了，不知道是我受的罪不够，还是我享的福太多........


    有人说，我们不知道明天或者意外哪个先来。


    其实我应该知道。曾经势大根深的郭朝阳，被我连番干掉了两个手下，第三个也差点被我整崩溃。


    他那样的老流氓，称霸一方的人物，只要一闲下来，就会想到这些。他又那么闲，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就连我都没有想过遵守那个所谓的和解协议，他那样的心狠手辣的畜生，又怎么可能当个事呢？


    放松警惕的错误，我已经犯过一次了。


    又犯了一次........


    我真的很弱智。


    其实几乎所有的问题都是智力问题。赚不到钱是智力问题。被坑了同样是智力问题。


    没有足够的警惕还是智力的问题。


    同样的错误犯两次，不是弱者是什么？


    弱智真的很要命。


    当我醒来的时候，得知我的腰椎神经受损严重，下半身根本就没有任何知觉，可能这辈子都站不起来的时候，我宁愿我就那么死了.......


    大夫安慰着我，“其实你这种情况，如果有足够毅力的话，积极参与康复锻炼，是有可能站起来的.......”


    我又萌生了希望，“多大几率？”


    大夫面露难色，“百分之三十吧！”


    那欲言又止的敷衍神情，足以说明这百分之三十十的水分有多大。


    老师也在一旁安慰，“三分之一的希望，已经很大了！”


    我微微一笑，只是一笑，酸楚有没有我不知道。


    可是老师知道，“这么严重的车祸，能捡回一条命，医生都说是奇迹。其实是值得庆幸的.......”


    我直接打断他，“老师，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好！我也该去接甜甜了........”


    我确实需要静一静。


    我醒过来已经好几天了。每天对着白色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能想什么呢？有什么可想的呢？


    下半辈子都只能坐轮椅的我，能想什么呢？想个屁啊！


    站都站不起来的人，能做什么？报仇？开什么玩笑，摇着轮椅去对抗某涩会？


    郭朝阳那个老头都可以轻易的打死我，还报个毛线的仇？


    我是不甘心！那又怎样？


    人家还活得好好的，说不定现在正在哪里举杯庆祝。以后再也不会有我这个麻烦了。


    而我，最后的结局，大概就是回到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每天和一帮老头老太太毛孩子，共度余生吧........


    可那里是我一辈子都想逃离的地方啊！


    折腾到最后，自己恶心自己吗？


    没有仇恨了，真的，因为后悔了，就再也不会有仇恨了。


    报不了的仇，还念念不忘做什么呢？


    就这样吧，无能为力的时候，不得不放弃的时候，何苦百般用不甘心来折磨自己呢？


    .........


    我开始拒绝思考。因为弱智的思考只能让自己更悲催。而我现在已经成了这个逼样子，足以说明我曾经思考的都是错误的，都是不对的。


    既然是不对的，那想来又有什么用呢？


    我需要重建我的认知，纠正过往错误的思维！


    然后呢？


    站都站不起来的人，再牛的思维我又该如何去施展？


    既然是无用功，做来做什么？


    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多好！啥也不想，吃饱睡，睡饱了吃。还有几百万够我这辈子了浑浑噩噩了吧？


    没有什么比放弃自己更痛苦的，相比之下，麻药过后身体上的疼痛算不了什么。


    我拒绝止疼药，哪怕我疼得额头上冒汗，我还是拒绝止疼药。


    弱智的教训，一定要深刻！深刻到刻骨铭心！所以，坚决不用止疼药，就是对自己的惩罚！


    每天在疼痛中煎熬的我，浑浑噩噩得仿佛更简单了一些。


    可是无论我有多么的刚强，见到宝贝女儿，总是可以化作绕指绕！


    生活让我遇到了太多的坏人，也给了我一个天使，让我感受这公平，从而相信更大的公平。


    她眼里噙着眼泪的样子，惹人生怜，我尽量温和的微笑，“爸爸教过你的，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甜甜听话抹掉了眼泪，走到了我的身边，瓷娃娃一般的小脸上的清澈大眼睛满是关切，“爸爸，疼吗？”


    我笑着摇头，“爸爸也教给你，疼自己知道就好了。没必要表现得全世界都知道！没有人在乎的！”


    “可是我在乎,.......”


    说着她清澈的大眼睛又是一红，“听姥爷说，爸爸以后只能坐轮椅了........”


    我揉揉她的小脑袋，“你姥爷吓唬你的！刚才医生说了，爸爸只要积极参与康复,是可以站起来走路的！”


    “真的吗？”


    我犹豫了下，我不想骗她，她早晚都得接受这个现实，“只是说有机会！”


    甜甜一脸的担忧，“可是爸爸你还答应过我，过年的时候还要带我去长隆玩呢？”


    我一阵心酸，“坐着轮椅也可以带你去的！”


    甜甜坚决的摇摇头，“我不要！我要爸爸牵着我的手，一起走着去！跑着去........”


    我努力的笑笑，强忍着鼻尖的酸楚，“好！爸爸努力！”


    “一定！”


    “一定！”


    .,.........、


    我只是在安慰甜甜。我搜过，神经受损导致的瘫痪，基本恢复不了。有那么几个个例恢复了，是命运女神的眷顾。而我从不信老天，甚至咒骂过老天，老天怎么会眷顾我？


    我在想要不要和谭颖谈谈，把甜甜的监护权给她。而我还是回到那个我想要逃离却逃不掉的老家，乖乖的就范宿命........m.23sk.


    老师一直都在照顾我。


    他每天都在语重心长的给我各种打气激励。


    他头上的白发，已然苍苍！


    我没敢问谭骁的上诉有没有结果。我继续我的浑浑噩噩，继续着不着边际的漫游飘然，毫无秩序的思维，飘散着，不为我用........


    楼哥和洛长风之前一段时间，每天都会过来陪我坐坐。


    后来也来得少了。


    楼哥倒是很了解我，每次来都偷偷塞给我几包烟。


    他只跟我说过一句话，“这个世道如你所愿吗？”


    我木然的摇摇头。


    他点点头。然后就再也没有跟我说过话。


    偶尔来一次，也只是陪我坐坐，偶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他就走了。


    江春熙没有来过。


    其实已经大小便失禁的我，下半身都动不了，也思考不了，来了反而勾起更多的遗憾，让我更烦躁！更绝望！


    我特么的现在男人都算不上了.........


    自那以后，我更沉默了。跟谁都不想说话。


    哪怕是甜甜来，叽叽喳喳的在我面前说了很多趣事，我也只是微微笑，或者点点头........


    我倒是没有想过，关珊珊能来我看我。


    她温婉可人的脸上一脸的歉意，“要不是因为要请我吃饭，你也不会出意外，对不起啊！大叔！”


    我木然的摇摇头。表示跟她没有关系。


    她似乎理解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不会怪我！可是我真的觉得很过意不去！我帮你联系了一家国外的医院。就是给车王舒马赫治病的那家私人诊所........”


    我还是摇摇头。车王舒马赫因为车祸，迄今为止的医疗费用上亿，还是美金。


    我那点钱我已经打算好了，我留个五十万当是回家的费用，剩下的全部留个甜甜。作为父亲，我再怎么麻木，也是要给女儿留点什么的。


    关珊珊还是不甘心，“你去看看吧！说不定有奇迹呢？你创造过奇迹的！”


    我创造过奇迹吗？如果梦里村也算的话！


    她真的知道不少。若是以前我当然一定要探究下她为什么知道我这么多事。现在，算了！


    没有意义了。


    我终于开口说话，“谢谢你的好意！！”


    关珊珊一脸的失落，“那场车祸，其实........你是放弃了吗？”


    我笑笑，“是啊！”


    她都知道那场车祸有古怪。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家属积极赔偿，态度诚恳。事故鉴定也是刹车失灵，没有主观恶意。


    只要我谅解书一签字，那个司机就会判处缓刑。


    就是这么简单的，哪有那么复杂。郭朝阳已经玩得炉火纯青了。那个司机收到足够的好处，打死他这辈子都不会说出真相。说出真相就是故意杀人，他又不傻！


    再古怪的车祸，又能怎么样？


    我特么的不放弃又能怎么样？


    我看向了窗外，深秋的窗外，丹桂飘香，一片静好！！！


    这静好如他们所愿！


    我尝试过驱动我的双腿，但是毫无用处！


    所以只能如他们所愿！


    弱就是罪！弱就该被欺负！弱就该倒霉！弱就该忍气吞声！弱就该认命！


    不要痴心强渡那护城河，不要妄想山高我为峰！


    是的，就是这样的！自不量力的下场就是这么凄惨！我上哪里去说理？


    干脆就不说。


    老师走了进来，憔悴的面容，似乎苍老了十岁一般，“谭骁的上诉被驳回了！维持原判！”


    谁都想要公道！可公道不是你想要就要的！


    麻木的我，得知这个意料之中的消息，没有一丝波澜，“老师，我想回家！”


    老师一愣，“回树林湾？”


    我点点头，还是看向窗外。


    “好！我去订票！”


    “不用麻烦老师了，我已经让楼哥订好票了！谭颖在工地上那么忙！甜甜没有人接送，我不放心！”


    老师落寞的点点头，“小楼送你也好！听说谭骁马上就会被送去岭东监狱了。可以见面了！”


    窗外的桂花树，真的很美！


    我看得有些入迷。


    “上次你跟我说想把甜甜的监护权给谭颖，我跟谭颖说了。谭颖的意思是说甜甜暂时还是放在你名下！暂时让我带着！”


    我有些不解，“她一直都很爱甜甜的！”


    老师有些难为情，“她.......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