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p>
满唐一只手揉着眼睛，外头是倾盆大雨，树叶被雨滴砸的直响。</p>
跳动的烛火里，秦扶言第一次露出窘迫的表情，那他也没想到……</p>
半夜突然出现在自己床前的毛球竟然是满唐的脑袋，他条件反射的一拳砸了出去。</p>
然后……</p>
“你应该先同我说话，而不是凑上来。”</p>
他恶人先告状，满唐坐在屋子里唯一的小马扎上，闻言就握紧小拳头。</p>
“我说了！我说了！”</p>
她不仅说话了，还色眯眯的喊了一声小秦哥哥，她承认，她当时是离的近了点，但！</p>
那绝不是为了哔哔秦某人，她是想看看秦扶言烧退了没！</p>
两个半大的少年人。</p>
在半晌的沉默之后，秦扶言垂下眉眼，“谁让你半夜来了。”</p>
他确实很久没感受过好意，以至于连句好听的话都说不出来。</p>
父皇不喜自己，大抵就是这个原因，满唐她……应该会离开吧。</p>
少年苍白的脸和心思乱飞，窗子的雨水有几滴洒了进来。</p>
满唐爬上秦扶言的床铺，从桃李春风背来的被子又宽又厚，她摊开之后费劲的披在秦扶言身上。</p>
小姑娘带着一股子奶味，秦扶言仓惶抬头，就看着满唐带着笑。</p>
“那我就想来找你嘛。”</p>
“你还冷不冷。”</p>
被褥大抵是今年的新棉花，秦扶言甚至还能闻到阳光的味道。</p>
他抿了抿嘴没说话，耳朵尖却悄悄变红，桌子上的鲤鱼在盆子里露出一个脑袋。</p>
满唐和秦扶言坐在一块，小腿悬在半空里晃了晃，虽然二人中间宽的还能塞进一个满世广，但是对于秦扶言的改变，她已经觉着很是知足。</p>
雨幕遮住月亮。</p>
秦扶言睡了一下午，如今整个人精神奕奕，反观身侧的满唐，小公主脑袋一顿一顿的，如同小鸡啄米。</p>
她这幅身子还是个小丫头，本来就缺觉，满唐本想着趁现在氛围好，再和秦扶言拉拢拉拢感情。</p>
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神朦胧里，秦扶言在床上给她露出个半人高的空。</p>
“是因为今天下雨才收留你，下次不准过来了。”</p>
如果有一天秦扶言死了，身子是软的，那嘴还是硬的。</p>
枕头上有少年人的草木香。</p>
秦扶言握紧手里削尖的木炭块，胡乱拼凑成的小本子上密密麻麻的黑色笔记。</p>
他坐在放置鲤鱼的桌子旁边，就着煤油灯一笔一划。</p>
——今天又见到那个公主了，她在雨夜里送了一床棉被，但是被我打了一拳，我不是故意的，嗯，她的脸有点软……</p>
——好吧，是很软，像刚出锅的白面馒头，她在我的床上睡着了，小小的小团，我这屋子太过贫瘠，像是连份谢礼都没有。</p>
——希望明日天晴，她以后不要再来了……</p>
最后一句被黑色重重划了两道，而在那句之后，隐约又有一行蝇头小字。</p>
——如果以后她还愿意来，我便不杀她了，对了，她叫满唐，连名都是甜的。</p>
秦扶言的心理活动丝毫没有影响到满唐的睡眠。</p>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顺着窗户折射进房间。</p>
满唐睁眼就看着坐在凳子上的小秦，单手杵着下巴，睫毛的阴影打在眼睑，他生的眉眼精致，只是因为瘦而略显单薄。</p>
秦扶言是个很好的人，满唐早先便知道，如今占据他的床铺，导致秦扶言在凳子上坐了一宿。</p>
绕是如此，他也没把自己赶出去。</p>
小姑娘嘴角抿出个笑，蹑手蹑脚的从床上爬起来，秦扶言折腾到天微微明才睡下，如今正是困顿。</p>
脸颊上彷佛有鸟雀轻啄。</p>
他瞬间睁眼，眸子深处藏着杀意，掌心翻转朝上，不等出手便看见个一脸粉红的小公主。</p>
秦扶言阴厉的表情微微和缓。</p>
“小秦哥哥，我得先回去，不然会被发现的，汤药不能断，你记得要继续吃哦！我赶明再去太医院给你带点过来！”</p>
满唐丝毫不提自己把秦扶言惹醒的事，她身上的裙子被揉搓的有些皱，明明矮的像个冬瓜，偏偏心操的稀碎。</p>
“饭也要正常吃，你太瘦了，营养跟不上，但是没关系，我殿里的饭菜可多了，日后我天天给你送。”</p>
她絮絮叨叨，秦扶言压下杀意送满唐出了院子，青石小路两旁都是泥泞，满唐提起裙摆，眼睛认认真真的观望着下脚空。</p>
身后秦扶言声音闷闷的，“不用、带饭，你自己多吃点。”</p>
这大概就是他能释放出的唯一的善意了。</p>
小姑娘的身影如同山间奔跑的小鹿，很快消失，秦扶言沉默的回了屋子。</p>
那床新被子花色灵秀，和这个破落的屋子有些格格不入，他站在床头，眼神落在枕头一侧。</p>
银色铃铛上篆刻着石榴花，那是昨天满唐落下的。</p>
阳光的阴影里。</p>
少年人如同做贼一般将铃铛握紧，他终于——</p>
在这个无望的世界，看见一星半点的光。</p>
桃李春风。</p>
继满唐丢了两回之后，这次大清早的找不见人影，九九显得沉稳许多。</p>
组织着丫鬟婆子顺着殿门往外，还没等人员散开，满唐一身泥泞，脸上糊着泥巴，整个人可怜兮兮。</p>
“九九，我昨天做噩梦了...”</p>
她跟秦扶言待了一夜，别的没学会，恶人先告状可谓是深得真传。</p>
内殿挖了个温泉池子。</p>
满唐坐在白玉的台阶上，憋着小嘴，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p>
“所以打雷我很害怕，就想出去找父皇，但是被子太重了，被雨一淋我都看不清楚路，九九你都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摔的身上疼死了。”</p>
她伸出胳膊，上头果然有几缕红印，九九心里晓得满唐或许是在撒谎，可眼睛里到底带了心疼。</p>
“公主受苦了，一会奴婢给您擦药。”</p>
满唐两只手拨了一下水花，笑嘻嘻的，“好！”</p>
事实上。</p>
满唐找不到被子一夜失踪的借口，再加上自己大清早的从外头回来，这也就是岁数小，但凡再多两年。</p>
以古代嫁人的年龄来算，怕是九九都会觉着她跟人私奔了。</p>
诚然秦扶言确实有私奔的那个资本，可他只是满唐版权的工具人！</p>
谁能和工具人私奔！</p>
你会和扳手谈恋爱吗！</p>
殿里常年备着些软膏纱布。</p>
满唐的腿悬在半空晃晃悠悠，她换了一身轻薄的棉袄，一场秋雨一场寒。</p>
纵使外头有阳光，清晨还是带了冷意。</p>
九九把纱布给满唐小心的缠好，小公主另一只手托着下巴，“九九，我想要一篮子鸡蛋，生的。”</p>
？</p>
“夫子说，要让我们自己感受这世间生命的破壳和成长，我思来想去，觉着孵小鸡是个很好的实践，你能不能去御膳房帮我要一篮子呀。”</p>
满唐顿了顿，手指挠了挠下巴，“因为一两个我怕孵不成功……”</p>
九九的眼睛里带着欲言又止，“又是夫子……？”</p>
她没有陪满唐去过学堂，自然不晓得是真是假，这边一疑惑，满唐立刻支棱起身子，小嘴跟植物大战僵尸里的豌豆射手似的。</p>
“是的！夫子用心良苦！知道我们都是温室里的花朵就想让我们明白爹娘的不容易想一想是谁在寒冬腊月起来扫地是谁在三九伏天下田插秧这世上爹娘千千万我们当然要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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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番话术堵的九九颤颤巍巍，“可，您是公主啊……”</p>
公主的爹娘会去田里插秧吗？？</p>
“那更是了！”豌豆射手升级成豌豆大炮，满唐眼含悲痛的看向九九。</p>
“我是公主，父皇是一朝天子，他所承受的重担岂止是插秧扫大街，我更要亲自把小鸡孵出来，给父皇熬鸡汤！感谢他老人家的养育之恩！”</p>
小公主如此懂事。</p>
九九羞愧的差点在地上找个地缝钻进去。</p>
是她小人之心了！</p>
她刚刚竟然以为，公主是要拿鸡蛋养在外边的小白脸。</p>
“嗯！公主！我现在就去御膳房！给您传早膳，顺便要鸡蛋！”</p>
九九甚至自己也打算孵一筐小鸡，届时教人带着送去宫外的家中，让爹娘知道，自己没有忘了她们。</p>
殿门轻轻合上。</p>
满唐重重吐出一口气，妈的，这钱是真不好挣，为了找点借口，她脑门都快秃了。</p>
珍珠帘子被风拨动。</p>
满唐还没吃上早饭，就听着有丫鬟通报，“公主，三皇子来了。”</p>
满小胖今日穿的像是个移动的金锭子，隔着大老远，他的眼睛哭成荷包蛋。</p>
“唐唐！”</p>
得，送走一个九九，又来一个满世广。</p>
满唐这会子只想仰天长啸，她思念小秦！小秦你快来！</p>
满世广倒是不明白满唐心理，他今天难得起了个大早，甚至都没在润雨殿吃饭，赶忙过来找满唐。</p>
“唐唐，谢谢你昨天过来解围，母妃说了，要不是因为你送的鲤鱼，可能润雨殿都得被清妃搬空一大半。”</p>
“你昨天说的条件是什么，我跟你说，不管条件是什么，就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带犹豫的！”</p>
满世广拍了拍胸脯，年少看的话本子，多数都是讲兄弟义气。</p>
满世广把五皇子从自己的阵营里扒拉出去，又把满唐扒拉进来。</p>
既然是自家人，三皇子义薄云天。</p>
而后就看着小公主咧开嘴，两只手杵着下巴，明明一脸无辜，但眼神射出精光。</p>
“三哥真好。”</p>
“我的条件是三哥以后不许欺负秦扶言，还要好好对他，把他当成亲弟弟。”</p>
……？</p>
满世广：亲弟弟？难不成秦扶言是父皇的私生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