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北陵脚下是条并不宽敞的碎石官道，背后就是九丈高的城墙。</p>
眼前，千里沃野，金粟连天。形容的大抵就是这番景象.</p>
一眼望不到头的金灿灿稻田，微风过时，麦穗迎风叠浪，就像层层金色浪涛扑向远方。左边是，右边也是。慕北陵曾在落雪山度过少年时期，又在紧挨雪山的漠北大营待了几年，千里冰封原驰蜡象的壮观景象不是没见过，但比起眼前所见，还是少了一点震撼。</p>
具体少在哪里，慕北陵觉得应该是山上的雪不会动。</p>
村里的老人家说神仙打架时山上的雪会有感应，仙人吼一声，整座山的皑皑白雪都会咆哮，然后就想支百万人的军队在原野上冲锋，吓人的很。</p>
当然，老人家到底又没见过百万人冲锋的场景，无从查证。</p>
当初在飞雪山深处遇到那头风雷猿，也引得雪山震动，天崩地陷，但和粟米海比起来，依然差点。</p>
慕北陵走到碎石路边，脚尖前使用黑土垒起的堡坎，为了不让过往的车辆压进田地里，伸手捋过来一串粟米穗，颗粒饱满，从秸秆头到麦穗尾不多不少正好八粒，金黄色的穗壳上长着细细绒毛，也是金色，阳光照射下仔细看的话比穗壳还要刺眼。</p>
三穗的谷，五穗的麦，六穗的粟米莲瓣瓣，老一辈习惯把最好的六穗粟米比作莲瓣，荷塘里的莲瓣生子，六子为祥，九子为瑞，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管中窥豹，这么大片六穗的粟米，可想而知价值几何，临水作为西夜第二大粮仓，名副其实。</p>
穿嫩紫霓裳的婢女沐婉在旁边介绍道：“我这里水量充沛，粟米这种东西就是用水灌出来的，每年开春前几天粮司的大人都会组织大家开闸灌溉，蓄水田就在粟米海中央，专门开了条渠把澜江的水引进去。路边上的粟米长势一般，真正好的在蓄水田那一带，有的时候一两块田里还会长出九穗的粟米，价格高的吓人，而且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p>
慕北陵掐下一颗粟米，按在手心里压了压，外层的穗壳很容易碎掉，露出里面乳白色米粒，饱满结实，就像是才生下下还没裹进襁褓的瓷娃娃，喜人的紧。</p>
慕北陵想起襄砚，当初收复襄砚时正值冬日，没机会看看西夜第一粮仓的风貌，想来怎么也比这里壮观，否则也就堕了那第一的名头。</p>
碎石官道上不时有马车错身而过，都停在官道旁，然后冲车上下来几个赏风景的锦绣华服之人，年龄稍大些的沿着官道漫步，稚嫩的孩童则像放飞的蝴蝶游曳在金灿灿的粟米海中。</p>
慕北陵瞧的稀奇，问道：“平时城里的人喜欢到这里来？”</p>
沐婉点点头，不自觉昂起傲人双峰，“粟米海只有每年的这个时候才看得到，城里的老爷夫人们都喜欢这个时候观景，有的时候这条路上挤得连下脚地都没有。”</p>
慕北陵笑笑不语，拍去手心里那粒粟米，直起腰杆，面对铺天叠地的麦浪，张开双臂，缓缓闭眼，任由清风从面颊拂过，深吸口气，气息中尽是滚滚穗香。</p>
比猴魁的香味还要浓郁。</p>
这一瞬间慕北陵有点后悔当初没有抢临水的进攻权，否则这些东西现在就都归入囊中。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守财奴，家里存些个钱每天都要拿出来数一遍，然后包好藏好，吃的还是粗茶淡饭，然后等到老死以后，钱还在墙角的陶罐下压着。</p>
不过老话说得好，腰缠万贯走路不颤嘛。</p>
正当慕北陵憧憬这片地方将来会不会被自己收入囊中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尖锐声音从旁边传来，“哟，这不是楚大人的沐婉吗？怎么？换主子啦？”</p>
慕北陵睁开眼皮，第一眼见到的是脸色拘谨的婢女，视线往左移动些许，只见一身着金罗蹙鸢华服的青年公子环胸而立，青年年龄约莫二十出头，五官棱角分明，颇有几分英气，梳着飞天髻，垂下两指在脸颊，右手执折扇，左手把玩一枚流彩玉佩，嘴角微扬，露出些许玩味，玩味中又夹杂丁点轻蔑。</p>
青年公子笑意正浓，“怎么，才两天没见就不记得少爷我了？嗯？你个小浪蹄子。”</p>
沐婉脸色煞白，两只手交叉在小腹前，低下头，勾起下巴，似乎对青年公子颇为忌惮。</p>
慕北陵冷眼旁观，并没有因为青年公子的轻挑发怒，说实在的，现在做到他这个位置，坐拥三城的大将军，实在没什么心情和小鱼小虾计较，踩死了，别人会说你以大欺小，没什么成就感不说还落人口实，踩不死？压根不可能，连坐在朝城龙椅上的男人现在见到他都如坐针毡，他实在找不出踩不死青年公子的理由。</p>
当然，如果这人是老头口中说的那种神仙人物，可以动动手指头就搬座山什么的，估计这等人物也没心情和一个婢女打打闹闹。</p>
有失身份。</p>
武蛮，孙玉弓站在一旁，目不斜视，看也没看青年公子一眼，姑苏坤在下车前已经隐去身形。在他们眼里，其实青年公子只是活人和死人的区别，只有将铠男子开口，他们毫不犹豫手起刀落。兴许会觉得肮脏的血也有辱腰间宝刀。</p>
慕北陵瞟了眼青年公子，很快便把视线移开，微微想了想，说道：“走吧，去看看你说的那个水天一秀。”侧身往马车走去。</p>
沐婉如临大赦，草草向那青年公子欠身施礼，踩着碎步赶紧跟上。</p>
青年公子在后阻道：“这么急着走干嘛？陪本公子赏会景。”青年大跨一步抢在沐婉离开前拉住玉臂，用力，女子顿时被拉回原地。</p>
沐婉面色大变，用力挣脱铁钳般的大手，贝齿紧咬，眼眶闪泪，用细弱蚊蝇的声音求饶道：“郭公子，奴婢还有要事在身，求公子高抬贵手，放过奴婢吧。”</p>
年轻公子斜眼瞥向停在马车前的几人，发现黑眸男子正回头看自己。青年公子不以为意，抬起折扇尖挑起婢女尖尖的下巴，凑近那张精致小脸，不屑道：“你今天最要紧的事就是陪少爷我赏景，否则改明儿我去楚大人那添两句话，你的小日子就真难过了。”</p>
婢女沐婉下嘴唇几乎快被咬出血来，渲渲欲泣，任由扇尖从下巴缓缓滑下，沿着雪白脖颈，一直滑到胸口那条黝黑深缝顶端。</p>
青年公子深吸口气，舌尖舔过嘴唇，直勾勾盯着那对诱人的饱满，眼中秽芒毫不掩饰。</p>
马车前，慕北陵看不清背对自己的婢女表情，但用脚趾头想也想得到青年公子想干什么，他暗自天人交战一番，轻叹口气，还是决定替婢女暂解危机，遂催促道：“沐婉，干什么呢？走了。”</p>
沐婉小心翼翼退后一步，青年公子不急不慌向前一步，扇尖抵在女子心口上不愿拿开。青年公子第三次看向慕北陵，摆开笑脸，随意说道：“这位大人，沐婉暂时借给在下一会如何？”看似询问，却没有半点询问的口气。</p>
慕北陵面色平静，压根没理青年，“走了，我没多少时间在这耗。”</p>
青年公子冷笑一声，眼神逐渐变厉，放在抵在女子胸口上的扇尖，颇有些狰狞，“哪来的过江蛇，谱还挺大，少爷我向你借人那是看得起你，别惹恼老子，改明儿就让楚大人把你活剥了，识趣的快滚，否则老子连你一块收拾咯。”他把“楚大人”几个字咬的特别重，似是彰显他在临水城的莫大能量。</p>
慕北陵忍住笑，这一瞬间连再开口的心思都没有，这就好像面对一头猪，猪拱了你一下，你总不能拱猪一下吧。</p>
慕北陵摇摇头，直接转身登上马车。</p>
青年公子高傲的哼了声，正当以为自己的王八之气震慑男子时，那个身高超过两米的魁梧男人迈开大步朝他走来。</p>
青年公子敢在慕北陵面前叫嚣，一方面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有这个实力背景，更重要是他觉得那个男子打不过他，然而当身高超过两米的*在面前时，他感觉整个天都被遮住，那是一种来自心底深处的震撼。</p>
魁梧男人停在婢女身旁，轻轻摆头，婢女会意，躲到男人身后。</p>
青年公子后退一步，强行掩下莫名恐慌，“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爹是临水兵户衙门指挥使，你敢动我一个汗毛，绝对……呃啊，疼，疼……”</p>
青年公子话还没完，只见一只蒲扇大的手掌直接按在肩膀上，然后肩膀就像是被铁钳钳住，一股大力袭来，脚下一空，身子已经在半空中。</p>
武蛮平伸手臂，提小鸡一样提着青年人，虎眉微蹙，似在考虑应该怎么处理这头“猪”。</p>
青年不停谩骂，什么“你个下作的奴才，老子要抄你满门”，“狗日的东西，你死定了”，“你个有人生没人养的贱奴，洗干净脖子等死吧。”被他一股脑丢出来。</p>
魁梧男人充耳不闻。</p>
此时不远处几个灰袍小厮快速跑来，叫嚣着“快放下我家公子。”围在魁梧男人面前。</p>
小厮身后一位鹤袍朝服老头也提着袍摆紧赶慢赶往这边来。走近前时朝服老人沉声道：“放下犬子。”面色红中带玉，不怒自威。</p>
魁梧男人双眼猛然放光，咧嘴嘿嘿笑起，右手手腕突然翻抖，随即便见青年公子脱手而出，在空中划了条美妙的弧线，“噗通”头朝下，扎进粟米田里。</p>
这个时节正是粟米长势最好的时候，每块田都蓄满水，土松而软。加上魁梧男人用力十分巧妙，刚好让青年公子来不及双手撑地，于是在倒伏的粟米间，只见男子整个脑袋插在淤泥里，踏在空中的两条腿不停摆动，两只手臂死命在泥水里薅动，就是翻不过来身。</p>
观景的人本来就多，这会围过来的人也越来越多，众人见青年公子滑稽的动作，忍不住哄笑出声。</p>
华府老人脸色青红交替，朝几个小厮骂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少爷拉上来。”</p>
几个小厮赶忙跳下粟米田，也顾不得齐膝的淤泥，连拖带拽将青年公子拉出水田。</p>
眼睛鼻孔嘴巴里都被泥糊死的青年公子呸呸吐出满口泥水，用手指压住一个鼻孔，用力将另一只鼻孔的淤泥喷出来，如此二番，终于吸到新鲜空气，大大喘息几口，擦去眼睛上的淤泥，然后指着魁梧男人怒骂：“狗日的东西，老子要弄死你，现在，就他妈现在。”（未完待续）</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