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拂过，道旁高树迎风摇摆，惊起群群飞鸟。侧有宽河，河水自西滚滚而来，翻腾呼啸着奔向远方。落日西下，拉出长长斜影倒影路中，此刻万籁寂声，所有人的视线全都汇集到那苍发老人，和那满是风尘的车架上。</p>
孙云浪颤巍巍掀开门帘，一眼便见安静沉睡的孙玉英，以及脸颊上还挂着两行血迹的慕北陵。老泪顿时抑制不住，倾泻而下，掩面啜泣。</p>
慕北陵被哭声惊醒，嘶哑问道：“是先生么？为何停下？”</p>
孙云浪猛抬头，视线锁定在那刚毅脸庞上的双眼间，惊声呼道：“你的眼睛。”</p>
慕北陵一听这声音，当即知道来者何人，他面色一僵，双手在孙玉英身上蹙摸几下，揽起双臂，抱入怀中，侧身，往车下走。籽儿赶忙抓着他的袖口，小心翼翼牵引他下车。</p>
孙云浪右手掩口，蹬蹬后退几步，满脸的不可置信。</p>
慕北陵踉踉跄跄走了两步，双膝曲起，“噗通”跪倒在地，再将孙玉英极其轻柔的平放在地上，三叩其首，说道：“属下有负大将军所托，玉英，玉英她……”话止于此，已是泣不成声。</p>
孙云浪老泪纵横，伸着颤抖的指尖触向孙玉英，离肌肤只有寸尺之遥时，却猛地停下，不敢再进一毫。</p>
斜阳映来，一老一少对而伏跪，落日的余晖投在他们身上，拉出两道长长昏影。这一瞬间，似乎天地都为之凝固。</p>
祝烽火饱含清泪踱步过来，稽首暗垂，刚看一眼孙玉英遗体便不忍直视，别过头，含愤轻言：“大将军，先回去吧，也让玉英好好上路。”</p>
孙云浪仰头长呼，艰难点头。慕北陵终是再难抑制情感，嚎啕狂吼，血泪再落，右手拼命拽着心脏，大张着口，喉咙中发出咝咝的急促吸气声，滚倒在地。</p>
祝烽火大惊失色，忙将其扶住。尹磊闪身过来，手执银针对准百汇，印堂二穴扎下。微红泛出，慕北陵颤抖几下，仰面昏厥。</p>
众人合力将他与孙玉英抬入车内，队伍启程，竖白旗，戴白袖，一路往去扶苏城。</p>
孙府下人着丧服伏于门前，前院以松柏栎木搭建灵棚，挂七尺九寸丧幡，左右两侧铺四尺白条，棚中央放深色柏木棺椁，棺盖置旁侧。</p>
队伍回府，赵胜，雷天瀑，任君，合力将孙玉英的尸身抬入棺内，有风水术士合上棺盖，诵念往生经文。</p>
孙云浪立在棺椁旁边，右手扶着棺盖，老泪纵横。</p>
慕北陵醒来后执意要为孙玉英守灵，皇甫方士苦劝无果，只好随他一同来到灵棚。</p>
慕北陵跪在棺椁旁，低头垂面一言不发，众人有心相劝，却都不知如何是好。</p>
是夜，凌燕从扶苏关匆匆赶来，伏于棺前嚎啕不止。她是孙玉英一手带出来的，从还是士卒的时候就一直跟着孙玉英，情同姐妹。蔡勇在旁不停劝慰，也是泪眼婆娑。</p>
凌燕爬到慕北陵身前，见其面色苍白无血，两眼空洞。心底不由再度揪起，唤道：“将军。”</p>
慕北陵缓缓抬头，艰难扯出抹苦意，轻轻点头。</p>
凌燕抬手掩口，慕北陵看不见的事她已经知道，此刻亲眼见到，胸口还是隐隐作痛。她说道：“到底是谁？谁把将军害死的？”</p>
慕北陵摇摇头，深吸口气，不言。</p>
凌燕哭道：“你倒是说啊，我一定要替将军报仇，不管那人是谁，都得给将军赔命。”</p>
蔡勇过来，把凌燕搂进怀中，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还是让将军一个人静静吧。”</p>
凌燕掩面而泣。</p>
管家福伯匆匆进来，报道：“老爷，国舅爷和付大人来了。”</p>
孙云浪头也不抬，道：“不见。”</p>
孙玉弓执幡在后，小心翼翼说道：“爹，钟大人和付大人与您关系极好，现在过来，可能受大王之命来的，还是见见吧。”</p>
孙云浪重哼一声，吼道：“老夫说不见就不见。”</p>
福伯维诺道“是”，小跑着出去。</p>
府门前，国舅钟道泰，大学士付程，兵部尚书夏亭，兵部侍郎陈进，携吊唁队伍等候在外。福伯跑出来，对着四人连连作揖，歉意说道：“回禀各位大人，我家老爷悲痛万分，今日无心款待各位大人，还请见谅。”</p>
钟道泰沉吟道：“我那侄女可是已经返家？”</p>
福伯道：“已经迁回家中。”</p>
钟道泰与付程对视一眼，说道：“大将军既无心见客，我们便等上一日再来，大人以为如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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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程道：“是也，家中出此不幸，换做是谁也不好受。”从怀中掏出白帖，递给福伯，说道：“这是大王亲笔所写的唁帖，你帮我们转交给大将军吧，我们明日再来。”</p>
福伯躬身接过，抱拳，退回府中。</p>
见府门重新闭上，夏亭颇有些不悦道：“连我们都不让进，大将军真是好大气性啊。”</p>
钟道泰知道夏亭是都仲景的人，表面上对孙云浪敬重有加，实则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花花肠子。反倒是他与孙云浪熟识多年，关系甚佳，听其此言不由斥道：“夏大人，云浪大将军忠肝义胆，老来丧女，心情不好乃人之常情，并无对我等不敬。”</p>
夏亭哪敢惹到他，赶忙道“是”。</p>
付程道：“那我们便去城中驿馆稍事歇息，明日再来登门拜访？”</p>
夏亭道：“二位大人去便好，我与陈进还有些要事需办，明日一早来驿馆寻二位大人便好。”</p>
钟道泰疑道：“你们还有什么事？”</p>
夏亭只道：“乃太后吩咐之事，下官不敢怠慢。”</p>
见其不愿说，钟道泰便也不问，四人执手互揖，钟道泰和付程便带队伍往去驿馆，夏亭陈进也带上三十骑，出去城门往扶苏关去。</p>
原是孙玉英身死，武天秀唯恐扶苏军中会有乱生，便命了夏亭陈进，以吊唁为由，暗中安抚扶苏关军。</p>
与此同时，襄砚守军大营。</p>
武蛮正一袭戎甲坐于中军帐中，夏凉一役大捷，他功不可没，他所率领的部队每次都是头一个破城，几月之内声名大噪，俨然成为西夜东陲一员虎将。尉迟镜为表其功绩，破格提拔他为中将军。军中将士也被其勇猛难匹所折服，军心尽归。</p>
帐外守卫进帐，抱拳禀道：“禀将军，营外有个自称火营御风纵队之人求见。”</p>
武蛮一愣，随即喜道：“火营的人？快让他进来。”</p>
守卫得令出去。武蛮起身，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挂起笑容，心想：“定是北陵差人过来的，好久没看到他了，也不知道现在过得好不好。”</p>
不一会，守卫将人带进来后便躬身退去，武蛮见来人身着轻甲，衣服上沾满灰尘，面上也是风尘仆仆，似乎是匆忙赶来。走近前，皱眉问道：“你是火营的人？怎么弄成这副模样？”</p>
来人“噗通”跪地，拜道：“您就是武蛮，武将军？”</p>
武蛮点头。</p>
那人道：“属下火营御风纵队袁良。”拜后快速从怀中掏出封皱巴巴的信笺呈上，又道：“皇甫先生命属下务必将此信亲手交到将军手中，此事十万火急。”</p>
武蛮一惊，连忙撕开信封，展开信笺看去，见信上书道：“朝城有变，玉英身死，主上伤重未卜，见信速归。”</p>
武蛮一对虎眉猛然倒竖，双目圆瞪，抓着信又从头看了遍，确定此信乃皇甫方士亲笔所书，登时勃然大怒，揉烂信笺，伸手将韩良提起，吼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孙将军怎么会死的？北陵现在人怎么样了？”</p>
韩良被他拽在空中，挣扎两下，见脱身不得，忙将事情原委据实以告。</p>
武蛮越听越气，甩开韩良仰头大呼一声，帐外护卫闻声入内，武蛮指其大喝：“命令前锋营火速集合。”</p>
护卫被狰狞之色吓得腿肚子一软，慌忙点头返出帐外。</p>
武蛮从军案上抓起一柄九尺虎头大刀，别于腰间，疾步出帐。</p>
是夜，一支三千铁骑趁夜色驶出襄砚，马不停蹄直奔西面而去。</p>
同一时间，去徽城送信之人也将信书呈于林钩，半个时辰后，也见一支千人队伍匆匆出城，飞马西往。</p>
深夜，夜风习习，虽值五月，今夜却尤为寒凉，慕北陵，孙云浪坐于棺椁左右，孙玉弓用过晚膳后便去安排厢房，一直未过来。风水术士跪在在棺椁前，领头者手执招魂幡，口中默念经文。府中下人则跪于几人身后。</p>
慕北陵从凌燕之后没再多说一句话，晚膳也无心饮食，皇甫方士早早的带籽儿回房歇息，此时只有赵胜，雷天瀑等人还守在他身旁。</p>
祝烽火端来一碗清水，递给慕北陵，轻声说道：“听他们说这几天你一直没吃东西，眼睛又看不见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撑不住的，喝点水。”</p>
慕北陵蹙摸着接过水碗，小抿一口。</p>
祝烽火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想什么，但他从未见过慕北陵如此模样，恍惚觉得这个男人沉默的有些令人害怕。无形中散出的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戾气，令他都产生丝丝恐惧感。（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