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医生，你快过来看，这个人已经灌进去八瓶葡萄糖点滴了，但是还是昏迷不醒，一副低血糖的症状怎么办？”


    “换浓度吧，用50%浓度的先打一瓶，好转的话，再换20%，最后换正常的5%。”


    ...


    此时的方舟，感觉自己渺小的身形站在高大的水坝下，听到高空传来一声放水的命令，上游之水，如猛龙般奔腾而下，水势之急，可使不能游者，顺水漂流而不能自控。


    这种时候，自然是善泳者展现矫健泳姿的时候，但不会游泳的方舟整个人被卷在泥泞不堪的水流之中，不断的向下陷去，呛了好几口水。


    随后身体像是回归母体一般，自然而然的学会了最为顺畅的游泳动作，无论在水中遇到了大石还是树杈，都能流利的躲开，甚至还能逆流游上不少。


    一路跟着洪水飘了许久，方舟见到了浸泡在洪水中的李家村村民、王家寨村民...最后是贾家沟村民。


    虽然有心想游过去救人，但对方被一路水流冲的极远，不可触及。


    生命的脆弱在他眼前展现的淋漓尽致，尸体像是浮漂一般被泡的发肿生臭。


    方舟就这样静静的随河水顺流而下，身体一点也不累，反而像是河流之主一样，逐渐充满了能量。


    一路游过高山，穿过密林，见到过小桥流水，也曾见过繁华的大都市，最终汇入无边无际的大海。


    方舟也就此醒来，在充满消毒水气味的房间里，看到了穿着一身病号服的自己。


    旁边的床位上，有满身是血打着点滴的青年，也有双手骨折打着石膏板向方舟微笑的中年。


    一旁的小护士见方舟终于醒来，满眼可怜的看着方舟，问方舟还有哪里不舒服。


    但方舟此时已经被尿急憋红了脸，死死的捂着下面，揭开被子穿上拖鞋就往病房门外跑去。


    一般厕所的设置都会在医院的两端，方舟赶忙向侧边冲刺，一时不注意撞到了突然从拐角出现的女生，倒地的同时对方脖子上挂着的相机也磕到了地上，发出了剧烈的声响。


    方舟感觉到两腿中间已经有了一些湿润，顾不上道歉，连忙再次向着厕所跑去。


    迅速扶准方向，经过一分多钟的开闸放水之后，顿时浑身轻松了下来。


    就是原本内裤的位置湿了一小片，对于方舟来说略为有些不适。


    从厕所里出来，方才撞到的那名女生就站在门口的位置，方舟这才看清了对方的相貌，长着一双明净清澈的眼睛，灿若繁星，一头红棕色的长发自然的垂落在肩膀上，身材高挑却不显瘦弱。


    此时手里拿着昂贵的单反相机和透明的镜片，满脸生气的注视着方舟说道：“你好，刚刚你撞坏了我的相机，请你立刻进行道歉并赔偿！如果不道歉的话，我会立刻报警处理。”


    方舟自知理亏，看到对方手里的哈酥单反相机和厚重的镜头也知道不是个小数目，叹了一口气提出跟他一块儿回病房再处理。


    当方舟领着一个漂亮的女生进入病房，属实把护士和两位病友小伙伴都吓了一跳，毕竟方舟长得也不帅，还穷到好几天没吃饭被迫住进医院输葡萄糖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女朋友。


    帅不帅可以看出来，穷不穷则是护士猜的，当方舟被送到医院里来，浑身除了衣服脏点以外没有任何外伤，但血糖和血脂却低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俨然像一个三天未进食的流浪汉一样。


    方舟从身旁的随身衣物中，掏出手机，看了看上面的余额，还剩两千五，留了五百块，把多余的两千全部转移到了女生的账号上。


    按理来说，这个牌子的单反相机，单换个镜头的花费至少也要在三万以上，四千的数额属实有点少了。


    女生皱了皱眉，看着方舟那身满是泥泞的衣服，蹙眉忍住了后面的话语。


    刚要转身离开，又被方舟叫住，加个好友吧，剩下的钱我慢慢还给你。


    “你知道这个镜头多少钱吗？”女生皱着眉头问道，还以为又是一个找理由搭讪的流氓。


    “差不多两三万吧，等我挣到钱会还你的。”方舟用坚定的语气说道。


    看着方舟坚定的眼神，女生被其中的自信所动容，相信这是一个穷且志坚的人，就算对方还不完，抱着尊重的目的，这个好友也该加。


    两人很快通过了企鹅号并交换了姓名，对方的名字也很是大气，叫做高阁，这时门口一位中年护士通知三号床来缴一下费用，大概三千左右。


    方舟惊讶的向护士问道：“我身体又没有伤，怎么会花费这么多？”


    “是没有伤，二十瓶葡萄糖溶液的费用也不高，但是医院在输完第十瓶之后顺手给你做了全套的检查...”护士认真的说道。


    沉默了好半天，方舟才再次开口说道：“那个，高女士，能不能借我三千块钱，交个医药费...”


    高阁满头黑线，合着你刚转给我的两千我不光要还回去，还要倒贴一千是吗？


    看到方舟祈求的态度，善良的她还是跟着中年护士一起去挂号的地方帮方舟交了医药费。


    旁边打着石膏板的中年男子，虽然胳膊断了，但还是费力的用大拇指给方舟比了一个赞，很久没有见到过这么不要脸的男生了。


    方舟叹了一口气，不禁感叹，人生艰难啊。


    从护士口中得知，此时已经是大雨停后的第五天，全国各地的医护人员和救援物资陆续进入中原省，她们便是湘雅医院派驻到河洛市内的救援部队，配有先进的医疗技术和充足的物资。


    北协和南湘雅的大名，方舟还是听说过的。


    听到眼前这个小护士还是湘雅的实习生，方舟忍不住问道：“你们在给患者制定手术方案的时候，会不会感觉生命很脆弱，就像有很多人不珍惜自己的生命，明明可以救下，但偏偏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放弃了治疗，死亡见的多了会不会对生命有些漠视？”


    一听这话，联想到方舟长时间不吃饭，一副营养不良的身体，小护士还以为方舟精神上想不开，拉了一张凳子到方舟的病床身边，耐心的说道：


    “我们医学生在校内给兔子做实验的时候，失血性休克，要从股动脉抽血到血压40mmhg坚持20分钟，5分钟一次做记录，20分钟是几乎所有兔子的极限。”


    “我们组实验时失误，没有控制血压到40，在60的情况下做了17分钟，急急忙忙抽血，却一直在50徘徊，后来老师过来才发现因为机器没调好，它又在40以下坚持了5分钟。”


    “我一向爱这些毛茸茸的小孩，几乎做不下去，但当时兔子呼吸还算正常，老师就怂恿再做一组，一组结束又做了一组。不知道别的组怎么样，我在兔子身上摸心跳和呼吸，感觉它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慢，但它还是拼命的反射调节着自己的血压，直到回输血液进去体内，那是35分钟。”


    “处死的时候手都在抖，最后还是老师弄的，无论用什么方式，麻药药效未过的兔子都在无意识的挣扎。”


    “就是这只兔子，实验做多了，我感受到的，更多的是生命的力量。”


    “我仔细观察过，剖了腹的蟾蜍还能跳起来，小白鼠灌了胃打了针还不忘用爪子洗洗脸，兔子在这群笨学生无数次碰到血管后还能坚强的完成每一个经典反射。”


    “生命多脆弱呀，捏在手里一个不小心就会死掉;生命多坚强呀，谁有资格给他宣布死亡呢?他的心脏还没放弃，他的神经还没放弃，他的肌肉还没放弃。”


    “我总是看抑郁症的小孩子们厌世轻生，觉得全世界都放弃了他，并不是呀，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你的身体一直在默默的保护你。也许你觉得没人在乎你，但胃知道你每天吃了几口饭，舌头知道你甜了咸了，皮肤知道你冷了暖了，它们拼了命的调节你的酸碱，你的温度，甚至你的情绪。”


    “然后你想想，你怎么能先放弃呢”


    “怎么会冷漠呢，我每天都在看奇迹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