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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宁缺

    丐帮,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的去处。


    不至于流离失所,进不得给丐帮之门。


    若只图一时玩乐,门人会劝你早日离去,回家尽孝,莫要负了好好的年华。


    因为对于大部分的丐帮弟子来说,如何回家,这才是一个永远也给不出回答的笑话。


    丐帮之人,多没有家,心中唯有门派这么一个牵挂,也可以说是了无牵挂。


    毕竟门派终归不是家。


    毕竟门人也都难潇洒。


    ······


    晌午的日头正好,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被一座高楼的青瓦雕檐半掩着,于地上落下了一片斜影。


    路上的人群往来,叫卖的商贩,行道的伙夫,笑闹的孩童,默不作声的江湖客。


    都有,无时无刻不彰显着一副人间百态。


    护城河的河道间撑着几艘小船,该是替人运货的,又或者是接人赏玩的。


    横架于两岸的石桥上,一个说书人正摸着胡须拍着板,搭着张方木桌子,老神在在地讲着一段龙蛇演义。


    引得不少人都驻足停留,听得那叫一个神采奕奕,有滋有味。


    石桥旁的阴凉处,某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姑娘,正抱着胳膊斜躺在那,合着眼睛打着瞌睡。


    她,叫做王戊。


    上辈子是个男人,这辈子是个女人。


    “生”来五岁,因为是穿越重生而来,所以不记得此生五岁之前的任何事情。


    她只是一个男人的身份死去,一睁眼,就变成了一个小女孩。


    中间适应身份用了不少的时间。


    直到九岁,她遇见了她师父,丐帮一袋长老庞万山。


    此后她便拜入了丐帮,跟随师父游走各地,学习武艺。


    偶尔会回门派看看,但停留的时间总是不多。


    她师父和门里的关系不算太好,每当她问起此事的时候,那老头总是这样回答。


    一十六岁,王戊粗通了半门内功,一门拳脚,两门轻身戏,三门趟步术,师父说她天纵奇才,可以自行闯荡江湖了。


    于是第二天,庞万山便独自离开了,只留下了王戊一人,还继续漂泊在这江湖上。


    那老汉去了哪,没人知道,只知道,他大概是去了北边。


    一十八岁,王戊因为一次奇遇,学会了一门贴身步法,其名为,九宫步。


    今年,王戊一十九岁。


    她已经在这世上独自行走了三年。


    前年十月,东临鄱阳城,门里托当地的乞人给王戊带了封信。


    信中说,掌门决定指她做门内的青木堂执事,叫她在外行走,见到丐帮弟子就帮着照拂一二。


    并言明,于这世上,她也不是孤单一人。


    不必总是形单影只,有空,便常回门内看看。


    别的没有,酒菜还是有一些的。


    说实话,王戊与自家门派的掌门并没有见过几面。


    在她的印象里,掌门就是一个相貌方正的中年男人,脸上总是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给人一种平和温良的感觉。


    眉间又时常泛着丝愁容,仿佛他始终有个解不开的心结,让人能从他的眼中品出几分如同药酒般的苦涩味道。


    青木堂的执事,在门内的地位不低。


    本来不应该让王戊这样一个小姑娘来做,何况她还常年在外,没怎么回过门里。


    至于掌门到底是出于一个什么样的想法做下的这个决定,王戊也说不清楚。


    总之,她没有拒绝,只是收下了信,便再次踏上了属于自己的路。


    昨夜的天儿有点冷,不过王戊身怀内气,倒也不怕风寒。


    她已经在这鄱阳城里呆了一年有余,本想着来寻一个故人,却一直没有见到,便一直留了下来。


    至于原因,王戊想,许是她自己终究还是想找着些,那人留下的什么蛛丝马迹吧。


    好知道对方到底是生是死,又过得如何。


    以便在心里作个念想,又或者说,是断了心里的那份念想。


    不过如果,非要说这份念想是什么的话,那就要从很久之前开始说起了。


    ······


    那年,王戊刚刚来到这个世间,恰逢岁末大雪,又是一个寒夜,街上到处都是白皑皑的一片。


    她的身份便是这座鄱阳城里的一个孤儿,身旁无亲无故,兜里不存分文,全身上下唯有两件粗麻布衣可以算作私人财物。


    天很冷,粗麻衣的御寒能力几乎等于没有。


    感受着热气从自己的皮肤,血肉,与呼吸中消散。王戊觉得,自己大概是又快要死了。


    是的,又。


    毕竟她才刚“活”过来,带着前世,一个青年男人的记忆。


    这种好似玩笑一般的境遇,一度让王戊以为:自己只是在做一场梦,一场等到死后,才想起来做的梦。


    然而四周的一切又都是那么的真实。


    漆黑昏暗的古城,木屋连结的街道,漫天飞扬的大雪,还有几盏挂在屋檐下,随风飘摇的灯笼。


    当然,以及灯笼间那一点点,难以照亮夜晚的微光。


    “所以,这里莫非是酆都吗?”


    可能是真的已经被冻迷糊了,王戊蜷缩在街边的一个墙角下,用双手抱着自己的胳膊,抬头望向了天上的雪花喃喃自语道。


    “这里是鄱阳,酆都还要再往南边走些。”


    这时,一个同样稚嫩的声音突然在王戊的身边响起。


    愣了一下的王戊眨了眨眼睛,呆呆地侧目看去。


    才发现有一个与她这具身体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正静静地立在不远处,穿着四五件破烂的衣服,怀中抱着半捆木柴,用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平淡地望着她。


    “······”


    “······”


    “你在这里做什么?”二人对望着,许是一阵沉默之后,小男孩才再一次开口问道。


    “我。”


    “我不知道,我没有地方可以去······”王戊应当是不打算做隐瞒,却又略显恍惚地答了句。


    心中想着,对方是不是什么勾魂的使者。


    或许是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小男孩的神情并没有出现什么变化。


    他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接着转过身,又回头看了王戊一眼说道。


    “那你要跟我来吗,起码我可以让你活到明天早上。今天晚上的雪太大了,你再待在这里,会死的。”


    死吗,我不是已经死过一次了吗······


    茫然地想着这样一个事实,王戊的睫毛颤了颤。


    但最终,她还是站了起来,轻声地对着男孩颔首应道。


    “好。”


    于是,雪夜里,男孩抱着手中的柴火,走在前面领着路。


    而女孩,则是迈着自己冻僵的双腿,面色苍白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的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


    就仿佛,他们真是什么幽都鬼城之中的孤魂野鬼一般。


    不过也是,流离失所的人,又和鬼有什么区别呢。


    ······


    “噼里啪啦。”


    城西的一间破庙里,被烤干点燃之后的木柴跳动着火星,同时发出了这个雪夜里除去风声之外,另一种萦绕在人耳畔的声响。


    与风声不同的是,风带来的是寒冷,而燃烧的木头,带来的则是温暖。


    不过这种温暖,在眼下这般的环境中显然并不能让人感触深刻。


    毕竟相比于这个寒夜,它显得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仿佛风只要再大些就能将它吹散。


    但它又多少可以抵御一些严寒,再配合两捆足以塞满衣服的茅草。


    将王戊领回来的男孩觉得,如此,他便不算是食言了。


    至少这样,坐在对面的那个女孩应该就可以活到明天早上了。


    外面的风依旧在猛烈的吹着,呜呜作响,好似鬼哭狼嚎。


    所幸破庙的四壁都还算完好,大门处还有两扇勉强能够闭合的门扉。


    虽然木质的边缘已经有些漏风,但总算是将大部分的风都挡在外面。


    木柴堆砌的篝火上火焰抖动着,王戊揣着怀里的两捆茅草,目光呆滞地望着那跳动不止的光芒。


    身下逐渐因为火光恢复了些许温度与知觉的肢体,让她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自己,大概是又活过来了。


    以一个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式,从一个21世纪的青年,变作了一个似是生于古代的小女孩。


    她叫做王戊。


    今年五岁。


    这就是在王戊的脑海中,所能够找到的有关于这具身体的全部记忆。


    一个名字,一个年纪,除此之外,她便算是一无所有了。


    哦,对,还有两身破衣服。


    “你。”听着耳边木门颤抖的声音,男孩坐在篝火的另一侧,抬起了眼睛,扫了一眼神情淡然的王戊开口问道。


    “不害怕吗?”


    “不怕。”王戊的声音很清冷,带着一种近乎不容于尘世的疏离,让人感觉就像是在听一个死人讲话似的。


    嗯,事实上,她也确实是刚找回了一点活人的自觉。


    “是吗。”男孩大概是轻轻地出了一口气,接着,将身子倚靠在了破庙的墙壁下。


    半响,他侧过了头,看着庙中的那尊,破败不堪,又面目狰狞的金刚塑像出声说道。


    “真好,有的时候,我会很怕,怕自己会死······”


    看他的样子,无需多猜,便知道他大概是同如今的王戊一样,也是一个流浪的孤儿。


    他比王戊多拥有的,无非就是三样东西,几件厚实些的衣裳,一捆偷来的柴火,还有一间勉强能够用来遮风避雨的,铺着茅草的破庙。


    这地方,偶尔也会有其他的乞人会来。


    不过今天倒是只有他们两个。


    虽不知道这具体是因为什么,但男孩也懒得多想。


    “呼,呼!”


    风声又变得大了一些。


    在这个既显得太过喧嚣,又似是一片死寂的夜里。


    男孩的声音沉闷了许久,终于,再次响了起来。


    “我叫宁缺儿。”


    应当是过了几个呼吸,他的声音得到了女孩的回答。


    “我叫王戊。”


    然后,二人之间便再没有多说什么了。


    以至于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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