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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0 和天文物理学家谈恋爱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1)


    翌日清晨转醒,齐卿卿果然接到妈妈的查岗电话。昨晚她可是借口说煎蛋忘带寝室钥匙即将流落街头才溜出来的,否定了爸妈提出的一切可能性毅然出门,扔下可怜巴巴的落日在家陪外公外婆。


    齐妈妈问:“今晚回来吗?落日满屋子转悠,怕不是在找你呢。”


    齐卿卿迟疑了一下:“给它喂点儿零食吧,我再待一两天就回去。”


    齐妈妈发出一声洞悉一切的冷笑,反问:“还说是室友没带钥匙,我看是见男朋友去了吧?”


    齐卿卿被这句话噎住,缓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显然底气不足的话:“不是,我没有……”


    正在倒牛奶的温行止看齐卿卿因为不擅长说谎而憋成番茄色的脸,相当不厚道地低下头偷笑。


    “是吗?那你让你室友和我打个招呼呗?”


    齐卿卿和温行止同时蒙了,考虑到温行止的嗓音实在太低沉富有磁性,没办法装出煎蛋那种柔中带刚的御姐女声来,她只得乖乖坦白——了一部分:“我、我现在在外边准备吃早餐呢,待会儿……待会儿我让煎蛋跟你聊啊。”


    齐妈妈也不忍心继续为难女儿,随口答应后又沉默了一阵,最终颁出一道军令状:“你晚上必须给我住寝室里头去啊,小小年纪有点分寸。”


    “妈,你实在是想太多了……而且教授他又不吃人。”


    “那你就厚着脸皮去烦人家?保持点距离有利于恋爱关系长久好不好?”


    “这么听起来你好像特别有经验的样子……”


    对于这点,齐妈妈倒是毫不谦虚,甚至带点儿小骄傲,说:“不然你以为我当年凭什么搞定你爸的?那时他可是市里出了名的音乐才子啊,虽然说现在发福成了音乐胖子……唔,但是女人啊,在恋爱里必须记住一句话:凡事交付70%就够了。给太多了,自己吃亏,对方也腻得慌。”


    不愧是齐家女诸葛,吐槽起自己老公来丝毫不嘴软,给女儿上恋爱必修课也是一套又一套的。齐卿卿就情侣关系的维持和妈妈进行了一番短暂的交流,挂了电话之后捧着温行止递过来的牛奶,两个人面面相觑。他说:“我在想,70%具体是多少?”


    “妈妈说,是刚好让对方拥有成就感,但同时又觉得被吊足了胃口的程度。”


    “……”


    真是博大高深,他摸出手机打开文献检索app:“我来研究研究。”


    齐卿卿忙不迭扑过去阻止:“你的脑子是用来研究无数个光年之外的天体构成的,拿来搞恋爱心理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好在温行止果然很快冷静下来,齐卿卿趁机关掉检索页面,再抬头时看见一个红彤彤的信封式大红包,是温行止递过来的——“元宵快乐,小女孩。新的一年也要平安喜乐。”


    好厚!这是齐卿卿接过红包之后的第一个想法,扫了一眼里面崭新整齐的纸币之后,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教授,你们家的红包,该不会都这么大吧?”


    他俊眉微挑:“如果我说是呢?”


    她差点蹿过桌面扑到他身上:“那我要跟你回家过年!”


    温行止撑着脸笑:“你跟我回家过年,可就不是回去收红包这么简单了。”


    “那我还要干吗?”


    “我的堂弟堂妹们,可是盼我太太的红包盼了好多年。”


    齐卿卿登时从头红到脚……


    “这也太亏了,还是做你们家的小孩子比较开心。”


    他抬手揉揉她额前的发:“有我在,你就是我们家的小女孩。”


    2)


    收好红包,齐卿卿想起妈妈在电话里说的话,觉得还是赶紧和煎蛋对对口供以免露馅,火速拨过去一个视频电话。刚接通,镜头摇摇晃晃的,看得齐卿卿直晕:“你该不会是还没起来吧?”


    煎蛋甚是痛苦地吐槽:“大姐,大年十六啊,谁没事早上八点就起床啊?”


    电话这端已经起了很久的两个人再次面面相觑,齐卿卿甩锅:“教授作息太规律,搞得我以为早上八点起床是天经地义的事……”


    镜头终于对准了正在被窝里的煎蛋,她只露出了半张脸,长发凌乱地散落在枕头上,看样子仍然处在迷糊状态。


    “我快散架了……他们老温家的男人,上辈子是专门索命的黑白无常吧……”


    直觉告诉齐卿卿这句话不简单,一个眼神安抚住旁边的温家男人,追问煎蛋:“怎么,小温又作妖了?”


    “已经不是作妖的程度了,我怀疑那小子疯了……”


    凡是煎蛋微博点赞过的彩妆零食,隔几天必然收到小温邮过来的实物;凡是她转发过的观点短文,隔几天必然发现他也在看相关的书或文献。就连她在家百无聊赖时发的一条“单机贼无聊,想去打真人竞赛”的朋友圈也被他记在心上,第二天直接坐早班飞机出现在她的城市,说带她去打真人游戏来了。


    俗话说,中国人最不能拒绝的一句话就是:来都来了。


    那既然小温来都来了,煎蛋就没有把人家赶回去的理由,硬着头皮和他一起去了郊区的游戏基地,成为当天仅有的女玩家,还因为颜值颇高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换好装备,温仰止扛着各类水弹彩弹,煎蛋翻着地图在规划战略,一群人蓄势待发。温仰止不知怎的忽然凑近她,底气相当不足地问了一句:“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牵牵牵!立马给我锁起来!!”齐卿卿越听越激动,恨不得自己就在现场能推波助澜一把。


    结果煎蛋相当冷漠地说:“牵啥牵?我手上拿着枪和地图呢,牵个什么劲儿?我又不是三头六臂的小哪吒,给不了他想要的安全感!”


    齐卿卿暴汗:小温这句话明显不是在求保护吧?


    实在拿这个不解风情的理工女没办法,齐卿卿略一思索,决定反激她一把,故意装出失望的口吻说道:“那他做这么多也白瞎了,你又不喜欢弟弟。”


    对面的温行止几乎笑倒,齐卿卿差点也没憋住笑:“要不我让教授改改他们家的户口本,强行让小温长几岁?”


    煎蛋向来大大咧咧,还真认真地数起来了:“说起来,其实他也就比我小两年零三个月,好像也没有差很多……”


    “不行,说了不能比你小的,小一年、一个月、一天都是小。”


    “我都说了两年就还好啊!”


    “你也说了你不能接受姐弟恋啊!哎,你该不会是对小温动真格了吧?”


    “……”


    煎蛋脸红了,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爆发:“齐卿卿你个坏蛋!你故意的!”


    3)


    齐卿卿与煎蛋对完口供后挂了电话,用一顿烤鱼换煎蛋亲自打电话给齐妈妈帮她打掩护的待遇,只能说——亏得令人发指。齐卿卿放下手机,看着温行止正收拾着准备出门,问:“你要去哪儿?”


    “去大使馆转签。对了,我下周四飞夏威夷。”


    她知道这次的观测要在夏威夷岛上的冒纳凯阿火山上进行,不是研究所的公差,是他以天文学家身份申请到的个人观测项目。


    “去多久呀?”


    “观测许可只有三晚,算上来回路程,一周左右吧。”


    齐卿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脑袋埋进大大的马克杯里,再抬头时已经喝出了一圈奶胡子。她再次小心翼翼地发问:“那这次……也是什么都不能问吗?”


    他笑吟吟地拿餐巾纸帮她“刮”掉奶胡子,说:“可以问。你想知道些什么?”


    “你一个人去那么远,能照顾好自己吗?需不需要带个助理什么的呀?男助理没有女助理细心,要不要找个女孩子陪你呀?”


    他听得认真,回答得也一板一眼:“观测台会有专业的望远镜操作员辅助我工作,助理什么的就不必了。再说,我带个女孩子去,你不生气吗?”


    这家伙怎么突然变得和煎蛋一样不开窍!她不是女孩子吗?


    齐卿卿闷声不答,喝完牛奶后,趿拉着拖鞋进卧室里,沉默地翻找着什么。


    温行止感受到气氛的不对劲儿,却又不知道错在哪里,一时茫然。过了片刻,看着她拿着一条单色领带走回来,踮起脚往他衣领上套,细细地帮他系起来。


    最后打了一个漂亮的温莎结。她甚是满意:“深蓝色饱和度高,显气色,特别适合你。”


    温行止没说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齐卿卿莫名地觉得脸烧:“你看什么?”


    “只是觉得,你越来越有教授夫人的气质了。”


    他居然学会调戏人了!她实在受不了他这个眼神,红着脸想躲开,被他一把搂住腰往回捞:“是不是有话没说?”


    她迟疑了一会儿,老实地坦白:“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你想和我一起吗?”


    她一秒都没有迟疑:“想。”


    温行止安静地注视着她,黑色的瞳孔闪着细碎的光。半晌后,他问:“你的心脏和呼吸系统有没有问题?”


    她摇头。


    “内分泌系统功能正常?”


    她点头。


    “去高原地带有没有出现过明显的高原反应症状?”


    她学着他那种医生问诊一般的语气回答:“在我国地势的第三级阶梯都没有任何不良反应。”


    他嘴角勾出一抹满意的笑意:“护照带了吗?”


    这简直比他突然问“户口本带了吗”一样令人茫然,齐卿卿怔忪半晌,猛然倒抽一口凉气:“你是认真的?”


    “真的啊。”他笑得低沉欢畅,“带你去太平洋中央看星星。”


    4)


    长达十五个小时的漫长飞行,抵达夏威夷时是正午,从机场落地窗往外扫了一眼,是想象中的棕榈白沙的海滩,一望无垠。


    齐卿卿呵欠连天地被温行止拖上接待中心派来的车上,她昏昏沉沉地靠在车窗上看着依旧神采飞扬的温行止,感觉他像是随时都能上台演讲一样,丝毫没有长途跋涉的倦意。


    “教授,你不累吗?”


    “平时坚持运动,体能就好很多。以后你每天和我一起晨跑吧。”


    “……”


    提出反抗的力气都没有,齐卿卿想也许沉默在很多时候反而是最好的耍赖方式。


    他拍拍肩膀示意齐卿卿靠过来,两个人依偎着聊天,他说:“我这么高兴还因为这个项目本来是不大可能获批的。至少,我不抱希望。宇航局每六个月就会向天文学家们发布招标计划,如果想使用这种世界顶级的天文设备,所提交的科研方案必须极具竞争力和影响力,通过比例常常只有五分之一。不巧,项目审批时正是我决定回国的时候。我并非美籍科学家,身为大学教授,合约期满后也没有续约,这些条件的缺失在很大程度上会影响专家委员会对我实力的评估。我回国实在太匆忙了,当时真的做好了不被通过的准备,但没想到……结果会这么出乎意料。”


    齐卿卿认真地听着,困意被赶走,晶亮的眼睛里闪着好看的光。她说:“那回国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再拖一拖呢?要是我,我就先赖着,哈哈哈哈!”


    他凝眸看向她:“因为那时候有想见的人,害怕让她等得太久。”


    这原本就是一场豪赌,他越过千山万水朝她奔去,是一个排山倒海般改变整个人生轨迹的决定。


    齐卿卿感觉眼眶微热,她一直以为故事的最初是她单方面追逐他,不承想这份喜欢竟然是双向列车。她靠在他肩上,右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他翻转手掌和她十指相扣。


    “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会在一起?”她问。


    他微笑着,看向车前蜿蜒盘旋的山路,缓缓道:“人生的变数很多,我能把握的却很少,恰巧你是我最想抓住的那个。”


    幸而,孤注一掷之后站到了你身旁,那被放弃的一切也因此有了价值。那其余的,余生漫漫,我们再一同面对。


    车子缓缓驶向2800米海拔处的招待中心,在这个太平洋正中央的热带小岛上,这个时候正巧是全年最冷的时节。下车时齐卿卿明显感觉到周围的空气比山下要稀薄得多,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气,被风里的凉意呛住。


    温行止紧张地拍她的背:“怎么了,不舒服?”


    “不是……”她咳得满脸通红,“被风呛了一下……”


    虚惊一场。温行止等齐卿卿缓过气来,牵着她往招待中心走,一边走一边语重心长地叮嘱:“我们要先在这里待一天,让身体适应氧气稀薄的环境,明晚再往上登1400米,在冒纳凯阿峰顶进行观测。如果你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刚踏进开着暖气的房子里,齐卿卿忽然觉得耳膜一胀,温行止的声音蓦地就远了。她表情迷茫地停住,问:“你说什么?”


    温行止看着她,神色瞬间变了好几次:“不要吓我。这里没有专业医生……”


    “又能听到了。”


    “……”


    有专门的接待人员来引领他们去准备好的房间,这个天文学家们的“临时寝室”建得小巧简约,好在硬件设施一应俱全。


    温行止把行李和齐卿卿都安顿好之后,实在坐不住,翻出一小沓名片出门去了,二十分钟之后带回来一个高大精壮的外国人。


    大概也是来观测的天文学家,齐卿卿听着温行止用流利的法语向他介绍自己,然后对她说:“这位先生曾经在巴黎大学学习过临床医学,我请他来给你看看耳朵。”


    齐卿卿还没来得及问温行止怎么突然找来这位先生,就被法国大哥的专业架势唬住,乖乖做起检查来。没有专业仪器的辅助,这次会诊相当原始。结束后法国大哥转过脸和温行止说了几句,表示应该只是耳压平衡偶然出现问题,不需要太紧张。温行止一直紧绷的神色这才舒缓下来。


    后来齐卿卿才知道,那天温行止实在害怕她的耳朵出问题,拿着那沓名片一间一间地去敲其他客房的门,请求有医诊经历的专业人士来帮忙看诊。她没法想象一直不喜欢社交的温行止主动去拜托别人帮忙的样子,只记得温行止送走那位法国大哥之后,转过身来紧紧抱着她,明明是舒了一口气,却更像是浑身的精力都被抽空了。他摸摸她的后脑勺,呢喃道:“幸好没事。”


    “我的听力本来就不稳定,不用这么担心的。”齐卿卿枕在他胸口,虽然听不见他的心跳,但侧脸的皮肤感受得到他的温度和起伏的胸口,令人莫名心安。


    “我不想让你在我身边时还受苦……”


    齐卿卿搂住他的脖子,安慰他道:“不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呀,能在你身边我已经很高兴了。”


    “卿卿……”他低声唤她,漆黑的眸子里缀着深情,像星辰坠落大海,又像烟火照亮黑夜。


    齐卿卿心里一动,大脑丧失了思考能力,踮起脚就吻了上去。唇瓣只贴合了片刻,她羞赧地往回躲。


    温行止伸手揽住她的腰将人往回一捞,笑问:“你干什么?”


    她理直气壮道:“不是你说要亲亲的吗?”


    “我是叫你的名字,卿卿。”


    会错意了,这下糗大了。她的脸红得一塌糊涂:“咳咳……大家都叫我齐卿来着……不过,如果你喜欢叫我卿卿的话,也没问题。”


    他勾起嘴角,慢条斯理地回答:“如果,我每叫一次,你就吻我一次的话,我可以考虑。”


    齐卿卿的大脑彻底充血了,窝在他怀里不停地谴责自己刚才实在不矜持,又听到他温温柔柔地唤了一声:“小女孩……”


    她喜欢他这样叫她,像是一句能把她变成一个巴掌大小的瓷娃娃的魔咒一样,被他好生揣在口袋里捧着护着,无论怎样无理取闹都会得到无限温柔的宠溺和包容。她还没回答,便感觉到他的下巴顶在她的脑袋上,轻呼一口气,道:“一定要好好的啊,待在我身边。”


    她笑意盈盈道:“你赶我,我还不走呢。”


    她愿意承受代价,只要能与他并肩而立。


    5)


    冒纳凯阿火山在当地的传统信仰中,是天空之神的栖息地。因为高海拔和接近赤道的绝佳位置,它被公认为是地球观测宇宙的最佳点,山顶建有十三个天文台,是现代天文学者们观测的最重要的基地之一。


    晚上六点以后会有志愿者组织游客观星,但通常十点左右就结束。工作人员和游客们都会下山休息,只留天文学家们独自待在山顶。两人抵达后的第二天,吃过晚饭就准备登顶开始第一晚的观测。温行止嫌她带的衣服太薄,用他的毛衣和羽绒服把她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了个遍。


    被“打包”好的齐卿卿走起路来很是费劲,像是下一秒就要被自己绊倒,看得温行止怎么都忍不住笑意。


    到达天文台时刚巧是日落时分,冒纳凯阿火山的山顶荒芜得寸草不生,天空却美得不像话,像一块把红、橘、黄三色洇染成巨大色块的调色盘。夕阳隐在云层里,日与夜正在眼前交替。


    “不走吗?”她看了一眼,问站在身旁陪她的温行止。


    “看会儿再进去也行,你是第一次来这里。”


    齐卿卿定睛望向远处的地平线,问他:“你来过很多次了吗?”


    “三次了。第一次来是十八岁的时候,那时还什么都不懂,扔下团队一个人跑上来,坐在石头上看了一整个下午的落日。”


    “那时候你在想什么?”


    他笑了一声:“什么都想了。又或许……什么都没想。”


    往后便再没有人说话,两人并肩而立,一齐看太阳逐渐隐匿到地平线下。新月往天边浮动,苍穹之中开始显现出点点亮光。


    “看来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往天文台入口处走时,温行止看起来心情不错。


    这句话莫名耳熟,齐卿卿赶在脑海自动播放洗脑音乐前提问:“什么好日子?”


    “观星讲究‘好天气’和‘好日子’。前者指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后者指月色黯淡、星光闪耀。肉眼观星时代,二者缺一不可,但现代科技发达了,天气足够晴朗就够了。今晚的月相很好,适合观星。”


    “如果不巧有云呢?”


    “那就只能打道回府,等明天晚上了。”


    “那如果一直有云呢?”


    “那就只能谢谢惠顾,下次再来。重新向宇航局递交申请,但有可能第二年同行们的方案都写得很好,你成了被淘汰的那个。总之,不可控因素非常多。”


    两人边聊着边往天文台里走,他和迎面走来的工作人员非常客套地寒暄了几句,随即开始了相关资料的交接。她看见许多穿着相同制服的工作人员成群结队地往外走,其中一个高瘦的白人男生向他们走来,淡淡地看了齐卿卿一眼,用英文问:“你是温教授的助理?”


    齐卿卿忙不迭地点头,他又说:“我是温教授本次观测的望远镜操作员,教授本次使用的是凯克望远镜……”


    “你、你稍等一下……”一堆专业名词轰炸得齐卿卿晕头转向,她躲到温行止身后去,气势全无地说,“教授,他找你……”


    那位名叫恩佐的操作员显然愣了愣,神色稍有不解,但很快投入到工作对接中去。


    在齐卿卿从前的想象中,天文学家们工作时永远是站在璀璨的星空下,架起一台巨大的天文望远镜,通过紧紧盯着目镜的双目来凝视遥远的宇宙。但现实比想象骨感太多,她连望远镜的影子都没看到不说,还被温行止拎进开足暖气的观测室里,周围连窗帘都拉得严丝合缝,她只能坐在一排排显示着各种数据的屏幕前发呆。


    观测室里只有她、温行止和恩佐三个人,空气里响起的只有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当她抱着温行止的羽绒服小鸡啄米一般打起瞌睡时,蓦地感觉有一只手伸过来托住了她的下巴。


    她睁眼,看到温行止似笑非笑的表情。他问:“这就困了?”


    齐卿卿揉揉眼睛,温行止拿过她怀里的衣服穿上,道:“我说了我的工作很无聊的,你还不信。走吧,带你到外面去看看星星。”


    她看了一眼坐在仪器前的恩佐,问:“你不工作了吗?”


    “我的工作是把控天体位置和观测顺序,决定望远镜的曝光时间,然后对获得的数据进行预处理就可以了。其余的工作,都由恩佐来辅助完成。”


    齐卿卿莫名就想起了建筑工人和建筑工程师的区别,二者虽然只差了两个字,工作内容却千差万别。跟着温行止走到观测室外,夜空苍茫,高亮度的天体都消失不见了,只留下无数的亮点洒在黑夜这一块无垠的幕布之上。


    满天的繁星闪啊闪,齐卿卿仰着脑袋,所有星星都在此刻掉进她的眼睛里。她弯起眼睛笑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星星。”


    温行止安静地立在她身侧,替她挡住寒风。她看向他,感觉此刻他就是近在咫尺的星星,她伸出手去就能触碰到他的光辉。


    温行止说:“我去过很多世界著名的天文台,也始终觉得冒纳凯阿的星空最美。站在40%的大气和90%的水蒸气之上,能看见的是最纯净的天空。”


    齐卿卿忽然抓到话里的重点,跳过来抱住他的腰,笑眯眯地说:“那我以后跟着你,是不是就能环游全世界了?”


    “理论上是没问题,前提是你不嫌我的工作无趣的话。”


    齐卿卿望着温行止的侧脸,像是一颗向往星星的小小微尘,在每一个喜欢他的时刻里都能感受到幸福和满足。她说:“这样的工作谁会觉得无趣啊?”


    “当然会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哪个职业都是如此。我小时候就是在对爸爸能赶紧从天文台回家的盼望里长大的,后来成熟了一些,跟着老师跑项目,迷过路、受过伤,最严重的一次直接摔断了右腿。为了数据、文献和项目资料熬夜就更是家常便饭了。”


    齐卿卿很少听温行止说起他的以往,此刻他轻描淡写地说着,仅仅几句话,就已经揪住她的心。


    “你父亲也是天文学家吗?”


    “嗯。我母亲年轻时到山上写生,车子抛锚了,正好遇上我父亲路过,一切水到渠成。”


    齐卿卿想了想,眼神闪亮亮的:“感觉很浪漫哎……”


    “听起来是这样。但事实是,天文台的驻站科学家,生活里除了工作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一旦结婚生子,最辛苦的也是太太。要么分居两地,要么带着孩子来山区、郊区生活,但如果想让孩子接受好的教育,后者显然是不可选的。起码,我母亲没有那么选。所以我小时候就是父亲离家,母亲忙着工作加班,甚至经常没人记得来接我放学。有一次我自己回到家发现没带钥匙,就躲在车库里睡觉,喂了一晚上的蚊子。天亮之后发现妈妈已经回来了,但是她工作太累,高跟鞋都没脱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我给她盖了被子,洗漱之后又自己一个人去上学了。”


    即便是受众人瞩目的天才,也必须经受孤独和苦痛的考验。只是到最后,他选择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声不吭地继续往前走,没有多提一分的埋怨和不满。齐卿卿感受着他的温度,像是此刻宇宙的温柔都在他手中流淌。


    “那,你父亲现在还在天文台工作吗?”


    “我弟弟出生时他就回归人间了,现在也是个每天送老婆上班、买菜做饭、逗学生的人民教师。”


    齐卿卿果然被他逗笑:“哈哈哈,那不也挺好的吗?”


    温行止不置可否,嘴角含着温柔的笑意。他说:“父亲说,他是把梦想寄托给我了。”


    “什么梦想?”


    “成为著名的天文物理学家。”


    “你不是已经做到了吗?”


    他果然摇头否认,即便已经拥有那样多的光环加持,他仍是温和内敛的低调做派,斯为泰山而不骄。


    温行止说:“是否著名倒不重要,名利皆虚,它带来的实质性的东西究竟有多少,也只有自己最清楚。我从事的工作,是要探索宇宙在138亿年间写下的豪迈历史。但太空那么遥远,我们看到的太阳都是它8分钟前的模样。有时候就会怀疑,自己所做的到底是什么?会不会完全就会陷入‘哥德尔不完全性定理’的悖论?”他停了一下,又问,“你知道这个定理吗?”


    “知道啊。”这可是现代逻辑史上的里程碑,她在书上多多少少都有读到过,“‘哥德尔不完全性定理’认为,在一个逻辑严密且自洽的形式系统中,一定都存在一个命题,它不能被证实,也不能被证伪。真与可证是两个概念。”


    “对。这也就意味着,在我们的世界里,知识是存在边界的,至少在数学领域中是这样。现代科学不断发展,人们也逐渐意识到,科学本身是具有局限的,但宇宙却处在永不停息的变化之中,我们所接触到的知识、规律、文化,只不过是茫茫太空中一粒微不足道的沙。但,尽管如此,我还是选择了这个职业。”


    “为什么?”


    “因为我无法抵抗想了解宇宙的愿望。因为我和所有渴望摆脱世俗束缚的人类一样,渴望在这些杂乱的全景星空中建立属于我们的秩序。尽管我们所捕捉到的一切在未来很有可能会被证伪,但起码现在,我认为它是有意义的。”他柔声说着,扬起下巴深深地凝视着这片星空,“人类是最痴迷于规律的生物。”


    齐卿卿发觉温行止每次聊到天文学时,眼睛里就像是有盏小小的灯被点亮了,发出清亮柔和的光。


    “教授,你还记得唯温行止主义的核心观点吗?”


    他低低地笑:“记得啊。”


    齐卿卿看着他的笑容,像是把所有的深情都凝在那一个眼神里,琥珀色的瞳孔中铺满绵绵的爱意。她重复了一遍,又像是重新许下这份约定:“从今往后,你守护星星,我守护你。”


    温行止闻言呼吸都软了:“那谁来守护你呢?”


    她被问住,想了几秒,仰起笑脸看向满天闪耀的星群,说:“星星会守护我的。”


    温行止又笑她傻,低下来轻轻吻她的发。后来他说,正是那句话给了他重新追逐星空的勇气。那是他一生中听过的最浪漫的情话,尽管只是他的小女孩傻乎乎说的一句漏洞百出的悖论。


    6)


    前半夜的观测非常顺利,收集到的数据通过仪器源源不断地汇入电脑,随着夜渐渐变深,齐卿卿感觉越来越疲惫。观星的第一晚通常最难熬,不仅要适应峰顶缺氧的环境,还要忍受颠倒作息带来的生理上的煎熬。


    恩佐看了一眼正专注工作的温行止,又扫了一眼表,抬手招呼那个一晚上除了发呆和玩手机什么都没做的小助理某卿,毫不客气地说道:“隔壁有小厨房,里面有咖啡、茶和各种食材,你去给教授煮点吃的。另外,我要一杯速溶咖啡。”


    齐卿卿领命,套上外套钻进厨房。二十分钟后,端出来一盘烤土司、三个苹果和三杯咖啡。推开观测室的大门时,看见温行止和恩佐正伏在电脑前讨论着什么,其气氛之热烈居今夜之首,不知道是观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齐卿卿端着托盘走近,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恩佐突然站直转身和她撞上,托盘被打翻在地,三杯咖啡洒了满地。


    齐卿卿蒙了,温行止第一反应是伸手把她拉开,确认她没被烫到之后才和吓得吱哇乱叫的恩佐一起收拾事故现场。幸好没殃及仪器和电脑,齐卿卿去厨房拿来抹布想要帮忙清理,站在门外听见怒气冲天的恩佐说:“教授,你是受过最规范的学术训练的科学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雇这样一个助理?”


    委屈霎时涌上来,又自觉闯下这么糗的祸的确没脸见人,她正要缩回推门的手,温行止的声音不咸不淡地传出来:“sheismyfiancee.nomatterhowwrongsheis,itismyfault.i’msorry.(她是我的未婚妻。她的错等同于我的错。我很抱歉。)”


    fi——fiancee?


    齐卿卿感觉恩佐此刻那句“ohmygod”真是说出了她的心声。虽然她知道这是为了保全她颜面才有的说辞,但心跳仍然不受控地超过了可承受范围,比登上这座四千米高的火山还要让她觉得缺氧。原地深呼吸三次她才终于推门进去,第一眼看见温行止的耳朵蓦地变成粉红色,也没忍住跟着红了脸。


    天大亮两人才下山,到接待中心草草吃了早饭,回房准备睡觉。温行止先洗澡,齐卿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回想他那句“sheismyfiancee”,开心得一直捂着嘴傻乐。


    温行止走进卧室的那一刻她瞅准时机扑了上去,攀着他的肩坏笑着挑起他的下巴:“洗干净了?去床上等着朕。”


    温行止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给出评价:“虎狼之词。”


    “话不是这么说啊。既然我都是你的fiancee了,那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有那么一点生米煮成熟饭的思想觉悟……”


    被调戏的温行止直接从脸红到脖子根:“你离我远点儿!”


    7)


    离开冒纳凯阿火山时,是第六天的傍晚。天色刚刚暗淡下去,万物几将休眠,齐卿卿想起这座火山的神祇传说,双手合十低声开始祈祷。温行止静静地等她呢喃完,笑道:“在许愿?”


    她点头。


    “那你还不如多求求我,可能实现得更快一些。”


    立马领悟的齐卿卿骨碌碌转了一下眼睛,然后带着狡黠的笑意盯着他:“那我求你——”


    “吃路边烤串免谈。”


    “不是你说的求你能更快实现的吗?”


    “在夏威夷许愿可不能延伸回国。”


    “那你这个神根本就是半桶水嘛!”


    “谁说的?我能发现小行星,神不一定可以啊。”


    她郁闷地撇嘴,突然察觉他说的话有点不对劲儿:“等一下,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小行星?”


    “前天晚上。”


    静默三秒,齐卿卿利用在缺氧条件下仅存的几个脑细胞想明白了当下的状况,爆了一句粗口,直接跳进温行止怀里:“我去,这也太……太厉害了吧?!”


    “夸错重点了。”


    齐卿卿立马把重点移到他身上:“你为什么这么厉害啊?!”


    温行止发现自己在她面前已经连偶尔的那点小得意都不想隐藏了,毫无愧色地承认:“因为聪明。”


    “你怎么这么跩啊?”


    “仗着你喜欢我。”


    “那我怎么会这么喜欢你啊?”


    “因为……”他想了想,“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爱情也一样。”


    ——所以,你这么喜欢我,是因为我也同样这么喜欢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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