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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多情总被无情恼

    百里长空不知他日回想是否会后悔自己今日所做的决定,但是看着娉婷一步步近乎虔诚地走向他的坟墓的时候,他心里是没有后悔的。咣玒児晓


    欢喜一女子,愿为她之所喜而喜,愿为她之所忧而忧。


    纵然到头来一无所得,百里长空却觉得他最终赚得娉婷莞尔一笑,此生足矣,足慰平生。


    站在一棵树下等着娉婷,果不其然看到一个一身白裳的清俊男子抱着娉婷走了出来。百里长空迎上去,朝着男子施了一礼。


    “幽王殿下。”


    然后看了一眼脸色并不太好的娉婷,疑惑道:“她……”


    幽王景容止也是大病初愈,脸色苍白,加之一身白裳,更是显得精神不济。只是他一双狭长阴鸷的凤眼扫了一眼怀里昏迷过去的女人,淡淡道:“没事,死不了。”


    百里长空一听,心里一顿,有点吃惊地看着景容止:“幽王,你该知道她是……”


    话未全说出口就被景容止抬手制止了,转而深深地看了一眼即便怀里的女子,鹅黄衣裳云髻微垂,脸上一行清晰的泪痕,如果不是左脸上那一道狰狞可怖的刀痕,该是怎么样的我见犹怜。


    “你说她叫什么?”景容止问。


    “娉婷,钟离娉婷。”百里长空无奈叹道,景容止苏醒过来,的的确确是将一切都忘记了。不,不对,他还记得自己五岁时的那场烧红了天边的无妄之祸。


    铭刻了恨,却忘记了爱。14g7h。


    景容止一听皱紧了长眉:“钟离娉婷?是钟离泽的什么人?”


    “嫡亲长女。”


    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来,景容止看着怀里这个女子,阴沉地低低地笑了一声:“所以长空你是想告诉本王,本王被钟离泽那个老儿幽禁的时候,遇到了他的嫡亲长女,然后本王不仅没有想杀了她,还对这个叫钟离娉婷的女子倾心爱慕?”


    百里长空这时候才恍然大悟了什么。


    他错了,娉婷和幽王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娉婷未说过,他也不知道,他只是凭借着自己看到的,将这一切告诉了失去记忆的幽王。原本他是想免去娉婷的相思之苦,却忘记了幽王如今什么都不记得,而且还深深痛恨着幽禁他又“谋杀”了他的钟离泽。


    这种情况下,景容止如何能够相信自己曾经深深地用生命爱过这个仇人的女儿?


    果然——


    景容止伸出手指划了划娉婷完好的右脸,讥诮地说:“至少本王知道她是钟离泽的女儿的时候,只是想亲手掐死她。”


    说着就将手卡到了娉婷细瘦的脖子上,怀里的女子浑然不觉,只要他微微用力,就能把她的脖子掐断。


    “幽王,不要!”害怕幽王真的会那么做,百里长空立即出声制止。


    景容止侧头扫了一眼百里长空,眼中的探究十分明显,但比探究更为明显的是他眼中闪现的杀意。


    他刚刚是真的想杀了她!


    “留着她也好,本王对她有没有三分情意本王不记得了,不过看她刚刚摸着那空坟的失魂落魄的模样,想必对本王用情甚深。”松开掐着娉婷脖子的手,景容止勾唇一笑,“眼下本王才刚刚恢复身份,正是用人之际,你不是说她为了替本王报仇培养了相当的势力吗?既然她欢喜本王,那本王就给她一个机会陪伴在本王身边。”


    “幽王!”


    百里长空听着景容止的话,心里一阵一阵地泛着寒意:他真的不记得了,而且也不打算记起来。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报仇。


    摆摆手叫百里长空住口,景容止冷下脸来道:“长空,别以为你我二人幼年有些交情,而你又救了我,还帮我恢复了身份,我就会任你在我面前不分尊卑!”


    百里长空怔了一下,看了一眼窝在景容止怀里的娉婷,还是替她争取了最后一次机会:“是臣僭越了,但是她要不要陪在幽王你的身边,还是得由她自己做主。她若愿意,我绝不会再多说一个字!”


    眼中一丝不悦飞速闪过,景容止抬了抬下颌,瞥了一眼怀里的女子,邪邪一笑:“那也要等她醒过来。”


    说完便抱着娉婷当先离开,百里长空看着他离开,揉了揉微微发痛的眉心,也跟了上去。


    冬日里夜里清寒且漫长,幽王府内一间暖阁里摇曳着微弱的烛光,娉婷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


    这里是……


    娉婷轻咳了两声慢慢坐起来,环顾着屋子,这里的陈设高贵雅致,想必主人也是非同一般。掀开盖在身上的锦被,娉婷下了床往外走,隔着卧房门口的珠帘,她看到了铜镜旁的一个男子。


    白裳,及地的乌发,铜镜中折射出他清俊已极的侧脸。


    没有察觉到娉婷的注视,男子拿食指抵着下巴,右手提着笔,似乎在思索该如何落笔。


    无……无……


    娉婷的嗓子紧了紧,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一阵酸涩齐齐涌上了双眸,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断肠处,


    明月夜,短松冈。


    这首词的意境她到今日方能体会地透彻,一字一句都好像是在述说着她的心情。


    “无名。”终于轻轻地唤出他的名字,那声音里的颤抖及不上她心里的震动万分之一,但是娉婷却不敢动,生怕跨前一步,就踏出了这难得的美梦。


    俯身作画的男子听闻有人声,翩然投来一瞥。


    四目相对,娉婷隔着珠帘却将那一双熟悉的凤目看得清清楚楚,世上再无哪一个男子有那样的眉眼。


    “娉婷。”他轻轻笑道,朝她伸出了手,“来,到我身边来。”


    就像被蛊惑了一般,娉婷撩起面前微微晃动的珠帘,迟疑地踏出了一步,美目死死盯着那个男子,唯恐她一个失神他就消失了一般。


    “无名?”


    微微地点点头,他笑:“是我。”


    一声温柔清寒的“是我”,就像一道炸雷在娉婷耳边惊起,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一手死死拽着摇晃的珠帘。(..tw无弹窗广告)


    他回应了她,这不是梦境!


    “你若再不过来,我可就要走了。”他搁下笔,面对着她站好,一派玉树临风的模样。


    “哗啦”一声珠帘崩断的碎响,紧接着就是清脆纷杂的珠子落地的声音,娉婷朝着他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一把抱紧了他。


    被娉婷扑得倒退了两步才堪堪站稳,他宠溺地笑说:“慢点儿。”


    娉婷哪里肯慢点儿,她冲撞地奔过来,一头扎进他的怀里,伸出手臂紧急环住他的腰身,死死地抱住他。


    “无名你回来了,不要再离开我了,不要了。”泪水决堤只是刹那之间,她却顾不得伸手去擦拭。


    “好,不走了。”抱着怀里的温香软玉轻轻摇晃着,他问她:“我不走了,你也不走了,留下来陪着我好不好?”


    嗯!


    在他怀里重重地点着头:不要走,我们谁都不要再离开了。


    景容止见娉婷点头,须臾之间收回了嗪在唇角的那抹温柔宠溺的笑意,阴鸷的凤目讥诮地看着怀里嘤嘤哭泣的女子。


    愚蠢!


    一转头,朗声对身后的某处道:“长空,你都听到了,她说她要留在本王身边。”


    话音未落,怀里的女子一僵,朝着他的身后望过去。


    百里长空缓缓地从阴影处走出来,英气硬朗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他看了看抱在一起的两人,又看了看娉婷脸上未干的泪痕,低头道:“臣输了。”


    似乎还不知道眼前这情景意味着什么,娉婷僵硬地蠕动了一下嘴唇问:“你……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双手扣住娉婷抱着自己的胳膊,景容止微微一使力,就将她的怀抱挣脱,双手随便一推,就将娉婷从他的怀里推了开去。


    “如你所见,我们在打一个赌。”


    “赌?赌什么?”


    景容止看着娉婷有点僵硬的表情笑说:“赌你想不想留在本王身边,如果本王赢了,你就留下,如果我输了,他就带你走。”


    这场赌约的结果很显然,百里长空输了。


    “你……你们在说什么?我,我怎么好想听不懂。”娉婷努力提着唇角笑了笑,他们在说什么呀,什么本王,什么赌约,她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百里长空担忧地看了一眼娉婷,她脸上的迷茫和慌乱十分扎眼,急忙走上前去拉住惊惶失措的她,百里长空说:“娉婷,幽王他的意思是……”


    如遭雷击,娉婷脑子里一阵混乱,呆滞地瞪着百里长空道:“什么幽王?”


    景容止十分不屑于与眼前这个神志不清的女人纠缠,他查过了,这个叫钟离娉婷的女人确实是钟离泽的长女,原本在京城中赫赫有名,是个十足的美人儿。可惜,因为与人私通产下孽子,被钟离泽的大夫人施了家法,命虽保住了,脸也毁了。


    要不是她手中握着的势力对目前的他而言还有那么些用处,要不是看在她也视钟离泽为死敌的份上,别说虚与委蛇地抱着她,就连看一眼他都不想看。


    “幽王自然是指本王。”景容止不耐烦地扫了一眼吃惊的娉婷,“你不是从刚刚就死死抱着本王不肯放手吗?”


    不相信似得眨了眨眼,娉婷不敢置信地倒退了几步,堪堪扶住书桌才不至于跌在地上那么狼狈。


    他明明就是无名呐,那眉眼那眼神,她不可能认错的。


    所谓的十三皇子她明明见过,虽然与无名极为相似,但他远没有无名的丰神俊逸,气度风流。她决计不会将这两人混淆不清的。


    求助地回头看向百里长空,他也见过无名和幽王景容止,他一定不会认错的。


    百里长空怜悯地看着向他求助地娉婷,开口却只能给她一个不想要的答案:“他确实是十三皇子,御封幽王殿下。”


    “怎么可能!”娉婷举手直指面前的景容止,“他明明就是无名,那个什么十三皇子根本就不值得一哂,他怎么配与我的无名相提并论,根本就是云泥之别!”


    景容止听她这么评论自己,不怒反笑,是真的笑的十分开怀。


    “还算你有一双慧眼,那个假冒了本王一十七年的混账东西自然是不能与本王相提并论,他那一张假脸皮还是照着本王的样子绘制而成的。可惜,只得其形貌,不得其神韵。”


    他……到底在说什么?


    娉婷定定地看着笑着的景容止,抓着书桌的手紧了紧。


    “娉婷,幽王说的没错,他就是你在钟离府静园遇到的无名,幽王就是无名,无名就是幽王。”百里长空不忍心看着幽王这样对待娉婷,索性直截了当地告诉了娉婷真相。


    什么!


    被幽禁了一十七年不见天日的无名,竟然是高高在上的皇子,竟然是十三皇子幽王殿下!


    娉婷皱了皱脸,想笑却没笑出声儿来。


    “既然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你当日为何同我说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还要让我不知轻重地为你取了那么一个无稽的称呼?”


    景容止如何记得当初的事情,而且他也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去思谋自己当初的心境,扬了扬眉,他笑:“不记得了,也许是出于……无趣,亦或是寻个乐子,本王不记得了。”


    出于无趣?寻乐子?


    娉婷眼前一白,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到了头顶,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朝着面前的景容止冲了过去。


    “你要做什么?”景容止反应敏捷地抓住娉婷朝他挥来的手,然后一转头,漆黑如寒潭的眸子盯着正要出手的百里长空,“长空,我与她的事情你最好别插手。”


    百里长空刚要开口,娉婷却也制止了他:“侯爷,你别插手,我自己的事情我想自己处理。”


    生生停下动作,百里长空扫视了一遍对峙的两人:“臣遵命。”转身即走,迈步出了屋子。


    景容止看着百里长空走后回头对娉婷阴阴一笑:“我差点儿忘记了,你原来还是长空未过门的娘子。那为何最后却没有与他成亲呢?”


    娉婷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戏耍,愤恨地瞪着他,被他制住的手腕一点儿力气也使不上来:“你放开我!”


    景容止捏了捏娉婷细瘦的手腕儿,问:“放开你?放开你好让你挥本王一个耳光吗?”


    “我叫你放开我!”娉婷奋力地挣扎,甚至朝着景容止的膝盖就是狠狠的一脚。


    “嘶——”景容止没料到娉婷如此泼辣,膝头上被不偏不倚地踹了一脚,长眉一扬,挥手就将娉婷给撞了出去。


    “呃。”


    娉婷站立不稳,直直地朝后倒去,脊背笔直地撞上了书桌尖锐的一角。她伸手想去扶住身后的桌子,却没料到手中一滑,连带着书桌上的摆设也倾倒下来,一股脑都砸在了她的身上。


    里不没日有。骤然散发出的笔墨清香,景容止冷漠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娉婷,她鹅黄的衣裳上尽是漆黑的墨汁,就连脸上也溅满了墨点。


    “狼狈至极!”景容止看了她一眼,只管从她身边走过,连片刻停留都没有。


    是啊,狼狈至极。


    娉婷忍着身上的剧痛慢慢坐起来,额角被撞得锐疼,火辣辣地烧灼着。随手摸了一把,低头一看,竟是鲜红刺目的血。


    呵呵,流血了。


    坐了好一阵儿,才撑着墙壁慢慢站起来,娉婷摇摇晃晃地走出了空无一人的屋子。一开门,就是一阵冷寂的北风,吹得她全身颤抖了一下。


    幽王和百里长空都已不在,想必是先离开了。


    张口就呵出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娉婷看着随着北风洋洋洒洒而下的雪花,凄然笑了一下:下雪了呐。


    慢慢地走在雪地里,一步一步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慢慢走出了幽王府,不知道是不是景容止吩咐过,这里巡逻的侍卫都没有拦着她,任由她十分畅通地离开了。


    景容止不要她,她也不要景容止,所以她为何还要留在幽王府呢?


    原以为无名死了,天下之大她无处安身。但是,现在他明明还活着,甚至活的尊荣显贵,娉婷却觉得她更是天下之大,无处皈依。


    站在空无一人的街市上,娉婷看着四面延伸的道路,足足站了半刻钟,然后朝着一条路慢慢地走了去。15891573


    身后留下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脚印,然后顷刻间又被洋洋洒洒的大雪所覆盖,宛如没有人经过一般。


    幽王府中,书房。


    百里长空质问着幽王景容止。


    “为何那么对她?”


    景容止坐在高椅上,冷冷地放下手中端着的热茶:“本王只不过想让她清楚的知道,本王想让她陪着本王,不过是看中了她的才华和势力,与儿女私情绝无关系。免得她旧情难忘,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百里长空愤愤道:“幽王,或许你忘记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你和她之间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三个月前,你还愿意为她以身挡箭,甘饮剧毒!”


    一拍案几,景容止凤目微微眯起:“够了!”


    “得到却不珍惜,幽王,小心来日后悔晚矣。”百里长空想起娉婷失落的神色,心头微疼。


    勃然而怒,景容止正待发作,门外传来叩门声。


    “进来。”


    一身劲装的汉子,朝景容止行礼之后回报百里长空:“娉婷小姐出了王府,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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