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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4:沈大善人【求月票】

    白素的动作惊动照顾她的妇人。


    妇人问:“娘子可是需要点儿什么?”


    白素被逮了个正着,心底无端浮现几分心虚。她神色尴尬地放下了车帘,倏忽计上心头,准备从妇人口中挖出点儿什么情报:“没什么需要的……夫人可知那位郎主来历?”


    妇人警惕道:“你问这作甚?”


    “奴家遭逢大难,遇上恩公才侥幸捡回一条命……”白素垂首,柳眉婉约,刻意遮掩过于英气姣好的面庞。只听那娇娇软软的声音,脑中下意识便脑补出一位娇弱的小娘子。


    没有人会对弱小可怜的人提起防备。


    甚至会心生怜惜。


    妇人道:“原是如此,唉,可怜了。”


    她怜悯地看着一身伤势的白素,不禁脑补一出“娇女子遭逢厄运,狠恶霸仗势行凶”的戏码,再由己及人,终是放下了戒备。她轻叹一声,打开话匣:“郎主来历,小妇人也不知,只知道姓沈,是个难得的大善人。”


    白素闻言诧异。


    “大善人?”


    夫人点头:“是。”


    白素又问妇人,问题尖锐了些:“夫人是那位沈郎主治下百姓?跟随沈郎主千里迢迢去河尹——夫人可知河尹是什么龙潭虎穴?更不提一路上风餐露宿、舟车劳顿……”


    妇人只当白素是关心好奇。


    至于话中那点儿“茶言茶语”,她并未察觉。只是顺着白素的问题一一回答。


    她道:“小妇人可不是沈郎主治下百姓,家中四代居于四宝郡境内,土生土长的本土人士。前阵子乱军作祟,小妇人家中上下几口都丧了命,只剩小妇人和年幼稚童……”


    一个不算年迈的女人,一个懵懂不知的孩童,家中积蓄被乱军抢劫一空,民宅被一把火烧光,无积蓄、无钱财、无谋生手艺……试问,二人在这个世道,如何安稳活下来?


    这种组合跟年迈的老人一样好欺负。


    若不跟着沈棠,而是选择留在故土重新开始,妇人闭着眼睛都能猜到自己会遭遇什么。


    她需要外出寻个谋生工作,无法时时刻刻待在孩子身边,她的孩子会被欺负,因为大家伙儿都穷疯了、饿疯了,孩子更大概率是被拐卖,下场再惨些,混进肉铺充作肉脯。


    倘若幸运一些,孩子无事,但不意味着她就安全了——因为住宅被焚烧,她无家可归。


    要么带着孩子住在残破建筑混日子,要么搭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茅草屋住下,毫无安全可言。半夜熟睡,甚至会有不同的流氓混子钻进茅屋,盗钱财、强迫她、讨便宜。


    这种事,太常见了。


    因为她没有防身的本事、家中也没有强壮的男人,孤儿寡母就是会被欺负,被欺负了也无人替她伸张喊冤,她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欺凌女子和孩童,风险最小收益最高。


    妇人哪里还敢留下来?


    哪怕知道河尹是险恶之地,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来了——再不济,这几日她和孩子都能吃到干粮,走得慢也不会被军爷鞭笞威胁。妇人甚至因为照顾白素而获得额外报酬。


    妇人之言,白素如听天书。


    不过,她第一反应不是沈棠如何善良而是感慨此人“巨富”,要知道整个队伍可是有三千多人啊!是三千多人,不是三百多人!


    三千多张嘴!


    普通百姓占了六成!


    其余四成皆是私属部曲。


    粮食不紧着能打仗的青壮男人,反而匀出来给老弱妇孺充饥,虽然不是各个都能十分饱、填饱肚,但他们吃了有力气能走这么多路,而不是“躺着饿不死”的最低标准……


    白素心里粗略估算一下。


    那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沈郎主不是家大业大的巨富,那就是个十足十的傻子,不然哪有人会这么干呢?


    白素应和道:“沈郎主心善。”


    妇人也一脸庆幸地点头。


    她也是经历过灾年的,那时候国家还是辛国——不是这里出了蝗灾、便是那里出了水灾,百姓日子过得“跌宕起伏”,常年在“快要饿死”以及“有点饿但饿不死”之间来回横跳。


    一旦发生灾情,有些地方会放粮赈灾。


    所谓的粥,粥水偶尔清得能数清楚多少麦粒,偶尔混浊得掺杂了一半的泥沙,维持着百姓喝了能“躺着饿不死”,别说拖家带口日行多少多少路程了,多说两句话都没力气。


    两相比较之下,妇人真心觉得沈棠是个大善人,不止是她一人,忐忑选择跟随的百姓都是这般想的。他们留在本土没有活路可言,心一横才选了沈棠,谁知能吃饱肚子。


    因为沈郎主大多时间都在队伍前头,因此没看到——部曲兵士给百姓发粮,拿到干粮的百姓无一不是含着泪收下,不是狼吞虎咽吃下肚、担心留不到下一顿,便是舍不得吃,偷摸藏起来,担心有了这一顿没了下一顿。但他们没想到,顿顿都有。


    这大半月下来——


    让停就停,让歇就歇,让行就行。


    有哪个喊过苦、喊过累、喊过不愿意?


    没有!


    一个没有!


    白素闻之神色动容。


    不过,她担心妇人有夸大其词之嫌,想亲眼看看。又半日,白素用感觉身体好一点儿,想下车走走、换换气为理由,趁着一行人停下来休息的功夫,被妇人搀扶着下车。


    部曲兵士正在提着竹筐发干粮。


    白素暗暗伸长脖子去看。


    竹筐中果然是满满的圆润饼子。


    这些饼子用料非常实在,又厚又沉。


    部曲兵士发到白素的时候,瞧也不瞧,给她也递了一张。基本是大人两张,小孩一张。


    一半休息的时候吃。


    另外一半路上再吃。


    白素嚼了一口没什么滋味、但闻着有麦香的饼子,混着口水将其软化,咀嚼咽下肚。


    妇人给她递了一截竹筒。


    这是用来喝水的。


    莫说这些百姓家当都被烧毁了,即便没有,逃亡路上也不会锅碗瓢盆带齐全,饮水器皿短缺。正巧路过一片偏僻的野竹林,沈棠毫不客气地指使赵奉帐下私属部曲去砍。


    免费的劳动力,不用可惜了。


    白素接过,低声道谢。


    她吃着的同时,暗中观察那些百姓的表情,果然如妇人所言,并未作假。她心下一叹,将那个饼子连同掉下来的饼渣全部吃完。这时候,昨晚见过的小娘子向这边靠近。


    白素见林风冲自己来的。


    笑着问道:“可是恩人见我?”


    林风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摇摇头。


    她道:“不是。”


    白素不解:“那小娘子这是?”


    林风:“女郎伤势未愈,需要调养。”


    她看了一眼身后侧跟着的屠荣,努了努嘴,屠荣认命一般将一小锅东西端给白素身侧的妇人。白素起初不解,待那口小锅靠近,敏锐嗅到一股诱人肉香,不由得吞咽口水。


    她问:“这是?”


    林风如实回答道:“哦,这是斥候探路的时候,顺手猎的野物,郎君让人拔了毛煮了。”


    白素知道这是好意,但她吃过一张饼子了,再加上伤势折磨,此时没什么没胃口。


    便想借花献佛给林风。


    林风谢过她的好意:“女郎心意,不好推辞,只是奴家还在守孝,饮食上有些忌口。”


    虽说这阵子都在赶路,甚是辛苦,但她老师的手艺可比庖子好了不知多少,日日都有荤食供应——虽说老师下厨是为了自家郎君,但顺手也会给其他人留一小份。


    只是她和屠荣还在孝期,饮食有忌讳。


    他们那份特殊一些,要另外做。


    林风年纪不大,胃口也小。


    这大半月硬生生圆润了。


    白素歉然道:“是奴家唐突了。”


    那一锅汤便让她转交给了妇人的孩子。


    看着那孩子一点儿不怕烫,吸溜吸溜几口便将香浓的乳白汤水喝完,大口大口嚼着锅中不算饱满的肉块,一脸心满意足,她蓦地有些心酸,眼眶也随之泛红。


    妇人问:“娘子可是哪里不适?”


    白素低头避开妇人关心,不愿脆弱之色被他人看到,她缓了缓情绪,不一会儿便恢复常色,低声道:“无他,只是看到夫人孩子,想起薄命早夭的弟弟和妹妹……”


    严格说来,他们也不算是饿死。


    那时候家里真的是太穷太穷了。


    阿父又是求人又是背债也只能保持一家几口勉强饿不死,两个弟弟妹妹年纪小,分到的食物也最少。他们实在是饿得厉害,常常腿软晕眩,饿得难受就去喝水……


    有一日,家中大人都出去了。


    俩孩子待在家中玩耍。


    此时,村头癞子经过门口,看到俩孩子过家家一般你扮演阿父、我扮演阿娘,埋锅造饭,癞子便嗤笑了一声,哄骗这俩孩子村头有个地方,那里的土比肉香多了。


    人吃了以后无病无灾!


    他们还真去挖了,挖了还真狼吞虎咽吃了,还不忘给祖父祖母、阿父阿娘、阿兄阿姊留一份。阿父劳作回去的时候,俩孩子已经被粘稠的泥巴活生生噎死……尸体僵硬。


    白素比恩师“贪婪”。


    她这辈子遗憾的事情太多了。


    例如,遗憾幼弟幼妹来到世上走一遭,竟连“肉”是和滋味都不知道,至于那赖头……上门理论反被嘲讽,祖母也是因为这一遭才跟赖头老娘动粗,之后一病不起……


    妇人不知缘由。


    但看白素眼底伤感便知是自己儿子勾起了往事,心下咯噔,吓得她连忙暗中挥手,示意儿子快离开白素的视线。在妇人看来,沈棠愿意出报酬让她照顾白素,便意味着这位白素娘子是非常重要的贵人,自己可不能怠慢,更不能让对方不快……


    白素并未错过妇人的神情和小动作。


    她稍微一想便知为何。


    只是笑了笑,没说其他的话。


    赶路是非常枯燥的事情。


    如何枯燥呢?


    枯燥到沈棠感觉无聊,内心编排话本的程度!她倒是自得其乐,可怜了顾池“追更”听故事,有了上半截,没了下半截。好似那内庭宦官,开了个头,下面没了!


    人否?


    非人哉!


    顾池露出宛若便秘七八日的哀怨脸。


    看得祈善一脸稀奇。


    他跟顾池本就是臭味相投的相识,说话也不用太顾忌,直言道:“真不用让褚无晦给你饭食里边儿撒一把巴豆粉?”


    顾池不解其意。


    祈善从布袋中掏出一面巴掌大小、背后纹路精致的铜镜,亮出来。


    示意顾池看看镜中他的脸色。


    顾池慢了一拍才回过未来,脸色不善地道:“巴豆粉?你留着自己慢慢品尝吧!”


    这厮就该吃一碗浓稠浓稠的巴豆粥!


    损不损啊!


    祈善被骂了也不气。


    因为他知道顾池比自己更气。


    沈棠听到后方祈善笑声,脑袋冒着问号,向后一看,正好看到顾池提着剑鞘威胁祈善,祈善一副“你有本事你拔剑啊”的挑衅脸……


    沈棠跟康时嘀咕。


    “回头,季寿跟元良打听打听。”


    康时正扭头看热闹。


    “打听什么?”


    沈棠道:“他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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